[どぜう丸]現實主義勇者的王國重建記 4[台/繁]

現實主義勇者的王國重建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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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どぜう丸
插畫:冬ゆき
譯者:何宜叡
圖源:溟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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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米多尼亞公國之役告一段落後,代理國王相馬接獲意想不到的報告,那就是過去採取敵對立場的公國全境居然提出合併的要求。原來是內憂外患不斷的公國需要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力量,才能跟敵對勢力互相抗衡。接受兩國的合併後,相馬成為帶領公國度過危機的英雄,凱旋回到公都拜恩接受表揚。結果在堆積如山的貢品當中,竟然躲著公國的露露亞小公主──!?
「相馬……你要我嗎?還是不要?」
面對露露亞突如其來的求婚,相馬會做出什麼決定……!?
人氣加速提升中的劃時代異世界內政幻想物語,第四集好評上市!













Contents
序章 奔跑的國王
第一章 革新的佈局
第二章 一個關於拿蝦子釣鯛魚,結果釣到大白鯊的故事
第三章 奇特的奴隸商人
第四章 王都博物館
第五章 天平兩端的鄉愁與未來
最終章 下雪的日子
中記
附錄大陸曆 一五四七年始





序章  奔跑的國王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十一月二日•王都帕納姆。

秋高氣爽的日子。氣溫略帶點寒意,剛好是最舒服的時候。雖然是所謂的食慾之秋、讀書之秋、藝術之秋,不過對於現在的我來說,無疑是運動之秋。
「還剩三圈!腳抬高一點,重點在於大腿二頭肌的鍛鍊!」
「嗚嗚……」
兼任王家資政與私人教師的老將歐恩•賈巴納粗魯的怒吼傳入耳中,我已經沿著衛兵訓練場的外圍持續跑了三十分鐘。或許有人認為這不算什麼,不過對於整天窩在家裡的阿宅來說,可是相當要命的差事。如果可以按照自己的步調慢慢跑也就罷了,偏偏只要速度一慢下來,歐恩熱情過頭的激勵就會接踵而至。
「哇哈哈哈!肌肉不會背叛你的!健全的心理奠基於健全的身體之上!健全的政治也跟統治者健全的身體息息相關!挑戰自我的極限,好好淩虐自己的下腿三頭肌吧!」
「我、我沒有淩虐自己的……癖好……」
自從歐恩被任命為私人教師之後,只要一有時間,就會把我抓到訓練場鍛鍊一番。然後我就必須接受長跑、徒手揮劍、以歐恩為對手的模擬戰等等一連串的訓練套餐。歐恩的目標,好像是把我鍛鍊成傑出的士官長。
長跑結束之後,我當場仰躺在地上。
「不、不要緊吧,陛下?」
愛夏送上毛巾,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
「真、真的會死人……」
接過毛巾之後擦拭汗水,我不禁抱怨了起來。歐恩聞言,頓時大笑三聲。
「我知道陛下的極限在哪裡,儘管放心吧。這幾天陛下的潛力似乎被激發出來了,再跑個十分鐘也不成問題。」
「饒了我吧,之後我還得處理政務呢。」
「反正都已經累得無法動彈,何不趁著處理政務的時候休息一下?」
「這樣子我會在處理政務的時候睡著的!」
其實就算本體睡著了,利用【活騷靈】分割出來的意識也依然保持清醒,頂多就只是少了一個人力罷了。不過這樣子還是很累人。
「陛下,若真的這麼辛苦,就別再勉強自己了吧?」
心忡忡地如此表示,可是——
「身體的鍛鍊非常重要,相馬一定要保持健康才行。」
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莉希雅冷冷地開口。
「而且相馬本身其實也滿喜歡這樣的。」
「咦,真的嗎?」
「相馬在原本的世界不是跟祖父同住嗎?就算再怎麼埋怨也不肯放棄的原因,八成是將歐恩大人當成自己的祖父了吧?」
「……這也是原因之一啦。」
每次見到身體硬朗的老人家,就會不由自主地……你知道的。祖父的肌肉雖然沒那麼大塊,多少還是有些懷念。
「對了,莉希雅,妳應該是有事找我,才跑到這來的吧?」
「啊,差點忘了。哈克亞正在找你,好像有重要的事情必須報告。」
「是哦?歐恩,你也聽到了吧?今天就到這裡為止吧。」
聽到我這麼一說,歐恩無奈地聳聳肩膀。
「那就等到報告結束之後,再繼續未完的課程吧。」
「還打算訓練啊?」
硬朗老人家的高昂鬥志,實在是令人吃不消。
回到政務室之後,宰相哈克亞正氣定神閒地等在裡面。
「所謂的報告,是指上次那個秘密行動嗎?」
經我這麼一問,哈克亞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是的,目前正在執行中。至於情況……應該還算順利吧?」
「?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嗎?」
哈克亞的語氣似乎有所保留,於是我刻意問個清楚,結果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總覺得情況過於順利,似乎有第三者在背後穿針引線。若真如此,可能會導致意想不到的結果。」
「雖然意外的發生是我所不樂見的,不過現在也沒辦法抽手了吧?」
「是的。」
即使跟精明幹練的家臣擬定天衣無縫的計畫,事情也未必會依照我們的劇本發展下去。先前的戰爭就是如此,意外一定會發生,所以才必須事先做好準備,以便隨時因應各種突發狀況。
「現在已經不能變更計畫了,只能審時度勢,務必謹慎行事。」
「遵命。」
哈克亞行禮之後,我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那麼……我也該返回訓練場了,否則歐恩一定會哇哇叫。」
「……嘴巴上那麼排斥,身體卻還是乖乖回去呢。」
哈克亞的語氣有些不以為然,我則是露出無奈的苦笑。
「這也算是是防患於未然吧。」





第一章  革新的佈局


近衛騎士團長路德溫•亞克斯。
他的年紀還不到三十歲,卻已經榮登近衛騎士團長的寶座,掌握戰時率領四萬禁軍的大權。自從解編後的陸•海•空軍與王國禁軍組成了國防軍,他就成為下任國防軍總大將呼聲最高的人選。而他目前擔任總大將艾克賽爾的副將,在她身邊累積經驗。俊秀的臉龐搭配金色的直髮,再加上家世淵源,深受在城中服務的全體女僕一致的愛慕。然而路德溫周遭從未傳出任何緋聞,結果反而令人懷疑他是不是性好男色,造成本人不小的困擾。
提到跟路德溫有關的奇怪傳言,其實還有一種說法。
那就是他似乎為家計所苦。
原因在於路德溫總是在城內的平價餐廳跟侍中或是衛士一起用餐,彷彿是為了盡量節省伙食費。出身自名門世家的他位居要職,理應享有優渥的俸祿,照理說應該不愁沒錢可花才對,然而卻有好幾個人多次目擊他在餐廳裡面只以最便宜的麵包果腹的畫面。
「跟衛士享用同樣的食物,才能跟他們同甘共苦。」
「力行儉約的目的在於未雨綢繆。」
有一部分的人將這種行為解釋成一種美德。
「其實他只是吝於花錢的守財奴罷了。」
也有人這麼說。
「搞不好所有的錢都花在情婦或是私生子的身上了。」
類似八卦話題的說法也是不逕自走。
只不過從未傳出路德溫一擲千金的傳說,然而他本人看起來也不像是存了不少錢的感覺。所以路德溫的俸祿到底都花到哪去了呢?
我們很快就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十一月上旬•王都帕納姆。

秋意已濃、寒風逐漸刺骨的這個時期。
阿米多尼亞公國之役的戰後處理已經結束,在國內搬弄是非的不法貴族也遭到徹底的肅清,艾爾孚利登王國迎來短暫的安穩與和平。
由於同時剷除了不法貴族的內憂以及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外患,我這個國王以及宰相哈克亞的聲望扶搖直上,再加上於三公之亂做壁上觀的其他貴族也紛紛表示臣服,促成了中央集權政體的實現。
就在舉國上下對於國政改革的期待日益膨賬的秋日午後,於帕納姆城的政務室之中,我向莉希雅出示一項物品。
「仔細觀察,然後再說出感想。」
「……又細又長,而且還往後彎曲。」
莉希雅細細打量該項物品,似乎頗感興趣的模樣。
「要不要試試看?」
「可以嗎?那就……」
莉希雅白皙的玉指搭上了腰間的劍柄。
只見她瞇起雙眼抽出細劍,朝著物品直劈而下。剎那之間,尖銳的金屬撞擊聲響起,細劍的劍尖斷裂,跌落在地。
莉希雅交互打量著斷裂的劍尖與細劍的本體,忍不住驚呼一聲。
「我、我的細劍!?」
「妳怎麼一聲不吭就直接砍過去?」
打量著莉希雅狼狽的模樣,我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不是要我試試看嗎?」
「我是指拿起來看看,或者是當場揮個兩下的意思。哪有人一開始就直接試刀的啦?」
莉希雅的邏輯有時候還真是與眾不同,該不會是受到凱歐路克的影響吧?
「再說妳又不是不知道利刃與利刃互相接觸之後大概會怎樣。」
經我這麼一說,莉希雅的視線頓時狼狽地四處遊移。
「那、那是因為……這是『九頭龍刀』吧?我想知道這種刀大概有多利,所以……」
「敗給妳了。」
削斷莉希雅劍尖的武器,正是統治位於東方的九頭龍諸島、與艾爾孚利登一海之隔的海洋國家『九頭龍諸島聯合』所打造的長刀,亦即所謂的九頭龍刀。它屬於單刃,刀身又細又薄,劍尖往後彎曲,刀身的稜線與刀背之間還有一條血溝……懂的人大概就知道了,基本上九頭龍刀跟日本刀十分類似。
有別於這個國家以砍劈為主的西洋式長劍,強化了往後拉再切斷組織的破壞力之處,幾乎跟日本刀一模一樣。搞不好連鑄劍的程式都相同呢。
如今九頭龍刀已經出鞘,以刀刃朝上的狀況被橫放在刀架上。結果莉希雅高舉長劍使勁一劈,落得鎩羽而歸的下場。
只見莉希雅仔細打量著九頭龍刀的刀刃。
「這把刀真的很鋒利。」
「我以前的國家也有類似的長刀,光就切斷力而言,真的是無人能敵。」
以前曾經在某個節目看過,甚至連水刀(利用高壓水流切割物體的玩意兒)的水流都可以切斷呢。這種武器的切斷力可不是鬧著玩的。
莉希雅聞言,頓時露出欽佩的神情。
「真厲害,不過九頭龍刀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艾克賽爾進獻的,據說是從被扣押的九頭龍諸島漁船上面搜出來的。」
「漁船?」
「最近跑到我國近海越界捕魚的九頭龍諸島漁船似乎還不少。」
這個世界棲息著許多大型的海洋生物,牽引鐵甲船艦的海龍類生物(類似長了一對山羊角的犀龍)就是其中一種。
海龍類的性情比較溫和,大型海洋生物當中,也有類似超巨大鯊魚『梅加洛敦』這種兇暴噬血的生物。由於這一類的大型海洋生物多半棲息於遠洋,因此捕魚的漁場自然限於大陸或是島嶼的近海。
由於漁獲量相當豐沛,一直以來倒也沒什麼問題,只不過這幾年以來,似乎增加不少跑到我國近海來捕魚的九頭龍諸島漁船。
這個世界向來將本國的近海或是遠洋(當然會伴隨著相當程度的風險)視為漁場,在他國近海的作業構成了越界捕魚的行為。遇到越界捕魚的船隻,不管是扣押還是擊沉都怨不得他人,然而最近跑到我國近海越界捕魚的漁船卻有日益增加的趨勢。
結果漁民之間的衝突也愈演愈烈。
「我國政府已經向九頭龍諸島聯合提出抗議,對方卻毫無回應。目前是由艾克賽爾麾下的艦隊肩負起哨戒的責任,不過成果似乎十分有限。」
「畢竟對方是海洋國家,無論造船或是航海的技術都堪稱世界第一。」
正如莉希雅所言,除了海龍類之外,九頭龍諸島似乎還豢養了其他拖曳船隻的生物,聽說速度快得嚇人。再加上漁船是木造船隻,又並未搭載大砲,跑起來更是飛快。一旦打定主意逃之夭夭,軍用船艦根本追不上對方。
「這次被扣押的漁船似乎是不幸觸礁,才被逮個正著。」
「既然如此,我們也建造可以高速移動的木造船隻如何?」
「萬一碰到搭載武器的敵人,豈不是損失慘重?」
「……也是。」
負責哨戒的軍用船艦必須搭載最低限度的裝備,這可說是最大的致命傷。莉希雅將雙手抱在胸前,提出內心的疑問。
「不過我覺得有點怪怪的。在我國的近海捕魚固然比較安全,可是回程卻必須通過大型海洋生物出沒的遠洋。為什麼他們要冒著可能遇上海洋生物,或者是被我們逮到的風險,千里迢迢地跑到這來捕魚?」
「天曉得。或許九頭龍諸島出了什麼事,只可惜我們無從得知。島國的情報向來是很少外流。」
就算派遣直屬的情報部隊『黑貓』潛入九頭龍諸島蒐集情報好了,由於四面都是海洋,難以跟當地的情報員取得聯繫。傳信鳥庫伊無法飛越沒有休息地點的大海,玉音放送的寶珠則是體積過大,難以偷渡入境。更何況這麼做也有遺失寶珠的風險。
到最後也只剩下遠渡重洋,以人力傳遞情報的方法,不過這麼做實在是太曠日費時了。情報首重即時性,就算掌握了非常重要的情報,若無法即時傳回本國,那也是毫無意義。
目前國內有來自九頭龍諸島的移民,歌姬南娜就是其中之一,我方也向他們探聽當地的情報,然而九頭龍諸島目前雖然統一在盟主九頭龍王旗下,各個島嶼的生活狀況卻各自不同,頂多只能蒐集到片面的情報,難以勾勒出整體的樣貌。
「摸不透心思的國家,比顯然與自己為敵的國家更為棘手。畢竟連應不應該提高警覺都不知道。」
「也是……」
兩人一同陷入沉思,卻還是理不出結論。
「……也罷,想破腦袋也無濟於事,還是繼續談談九頭龍刀吧。我原本的國家有一種長刀跟九頭龍刀十分相似,兩者的鋒利度幾乎不相上下,不過前者的缺點在於不耐衝擊,容易變形甚至是折斷。然而這個世界不是有附加魔法嗎?所以這把刀也具備了耐得住一般衝擊的強度。」
「刀劍型武器的最強等級嗎?嚴格說來應該是刀劍型『本身』才對。」
「?怎麼說?」
「因為我們不是光靠武器的力量跟敵人搏鬥。這個世界的人多少都會使用魔法,大多數的人都懂得操縱火、水、土、風四大屬性,在戰鬥中大可將這些屬性的魔法附加於自己的武器。」
嗯,我倒是親眼見過。愛夏將風屬性的魔法附加於巨劍,大幅提升切斷力以及攻擊範圍。哈爾則是將附加火系魔法的武器丟向敵人,引起一陣大爆炸。
「所以武器本身的切斷力才並未受到重視。不過在水屬性以外的魔法難以產生效用的水戰,倒是可以發揮強大的效力。據說九頭龍諸島的水戰,向來是以高速逼近之後直搗黃龍的海賊模式為主流。」
「嗯……所以是海洋國家特有的武器囉?」
莉希雅的說明聽在耳中,我直盯著九頭龍刀的刀刃。
「不過我想要得到這種鍛冶技術。」
「咦?剛剛不是才說沒什麼意義嗎?」
「那是指武器本身。不過鋒利的刀刃,應該另有不少其他的用途吧?」
若可以大量生產鋒利的菜刀,廚師就可以開發出更精緻的佳餚。有了鋒利的工具,說不定就可以利用這些工具製造出性能更好的工具。還有手術刀之類的醫療器具更是當務之急。進行外科手術的時候,器具愈是鋒利,愈能夠減輕患者的負擔。
這種技術的運用層面實在是太廣了,說什麼都要弄到手。
「我這邊也正在進行相關研究,不過應該會花上不少時間。」
對於日本刀的知識,我只停留在將鐵片重疊起來加熱鍛造的粗淺認知。玉鋼和緋緋色金,哪一種才是實際存在的金屬?光靠這種程度的知識,根本不可能重現日本刀。
「若兩國互有邦交,倒是可以透過利益交換來進行技術轉移的談判。」
「偏偏我們連九頭龍諸島聯合的想法是什麼都不知道。」
「就是這麼回事。」
「這可是一大難題呢。」
沒錯。當初是因為阿米多尼亞公國展現出明顯的侵略意圖,倒是我們處於危急存亡之秋,才不得不做出開戰的決定,如果一年到頭都跟鄰國宣戰的話,國家遲早會步入滅亡。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最好是互相建立邦交。
「……總之我們也得開發出像這種其他人都不會的獨特技術才行。畢竟技術以及學問才是立國的基礎,不會受到國際局勢的影響。」
「言之有理,不過具體而言應該怎麼做?」
「技術是人開發出來的,所以也只有廣徵天下人才,逐一請益之途可行。剛好有個足以擔此大任的人選。」
「擔此大任的人選?」
莉希雅大感詫異,我則是用力點了點頭。
「禁軍有個瘋狂科學家,路德溫很久以前不是說過嗎?當時路德溫表示要擇日介紹給我,現在就是他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就在這個時候——
急促的敲門聲才剛傳入耳中,政務室的大門就猛然開啟,剛剛才談到的路德溫連滾帶爬地衝了進來。只見他突然雙膝跪地,整個人趴了下來,額頭幾乎快要貼在地面。模式雖然不同,倒是跟土下座有幾分類似。
「陛下!非常抱歉!」
然後他莫名其妙地表示謝罪。
面對突然請求原諒的路德溫,我和莉希雅無不睜大了雙眼。
「有什麼好道歉的?」
「路德溫大人,出了什麼事?」
只見路德溫抬起頭來,思索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
「那個……我的朋友做出不可饒恕的行為……」
「不可饒恕的行為?」
該不會又捅出什麼漏子了吧?自從繼承王位之後,我好不容易才解決了堆積如山的政務,難道又有新的麻煩了嗎?一想到這裡,我頓時倒盡胃口,路德溫則是戰戰競競地詢問:
「那個……陛下還記得嗎?之前我曾經說過,想要介紹一個人讓陛下認識。」
「嗯?當然記得,我剛剛才跟莉希雅提起這件事呢。你認識一個瘋狂科學家對吧?我很想盡快認識這號人物,偏偏這陣子忙得不可開交,結果就拖到現在了,真是不好意思。」
「哪裡,我可以體諒。只是……」
路德溫一副難以啟齒的模樣,最後才下定決心開口說話。
「惹出麻煩的人,就是我的那個朋友。」

◇◇◇

王都帕納姆與新灣岸都市凡尼提諾瓦之間,有個亞克斯領地。
那是亞克斯家族治理的土地,族長正是近衛騎士團長路德溫•亞克斯。不過路德溫長期駐留於王城,平常是由代理人負責經營。
就本國貴族與騎士階級的領地規模而言,算是中型的領地。
路德溫於先前的戰役立下大功,原本應該轉封至更大的領地,然而他似乎對舊有的領地特別有感情,說什麼都不願接受。君子不強人所難,因此那個時候改採新封周邊土地的獎勵模式。
如今我、莉希雅以及路德溫搭乘王家出遊專用的飛龍包廂來到亞克斯領地,目的在於確認路德溫幾天前的報告。
「把愛夏丟在一邊,真的沒問題嗎?」
「反正有路德溫嘛。」
這次並外帶著護衛一起出遊。放心不下的愛夏直嚷著要一起同行,不過有近衛騎士團長坐鎮,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再說這次的事情我打算私下解決,參與的人數自然是愈少愈好。
從空中往下俯視,落葉將亞克斯領地染成一片橙紅。無數的田地以及放牧地散落其間,營造出恬靜悠閒的農村風情。
就我個人的感覺而言,這塊大陸應該比三國時代的中國還要大上一輪,而且北方與南方的環境截然不同。愈往北愈熱,愈往南愈冷。而且這種情形在艾爾孚利登也是一樣的,最南端的領土似乎已經降下了白雪。亞克斯領地偏向北方,依然是秋高氣爽的氣候。
「天氣這麼舒服,真想辦個戶外野餐。」
「我可以體會你的感受,不過改天再說吧。」
我忍不住喃喃自語,結果被莉希雅委婉地否決。
「今天不是另有要事嗎?」
「是沒錯啦,可是天氣這麼好……」
「就是這裡,陛下。請在這裡降落。」
在路德溫的指示之下,飛龍包廂降落在一座小森林的邊緣。走出包廂一看,映入眼簾的就只是並排林立的樹木,沒什麼特別的異樣。
對飛龍包廂的車夫做出原地待命的指示之後,我詢問路德溫:
「真的是在這座森林裡面?」
「是的。嚴格說來不是『裡面』,而是『下面』。」
話才剛說完,路德溫就朝著森林的方向邁開腳步。
「陛下、公主,請跟我來。」
在路德溫的帶領之下,我與莉希雅並肩行走於森林之中。警戒野生動物的同時,我也不忘釋放救援精靈之裡的時候也曾經派上用場的小型老鼠人偶,藉以搜尋周遭的敵人,不過倒也沒發現具備威脅性的生物。人類似乎經常進出這座小型森林,再加上樹葉紛紛凋落,森林裡面的採光相當不錯。就算真的遇到危險,只要路德溫和莉希雅在場,應該都可以化險為夷。
負責打頭陣的路德溫以手中的長劍與盾牌清除礙事的枝葉,我們只要跟在他的身後就好了。踩著落葉一路前進,頓時頗有郊外踏青的感覺,於是我自然而然地哼起了氣氛相似的歌曲。
「~♪ 」
「真好聽,是什麼歌?」
走在旁邊的莉希雅開口詢問。
「老少鹹宜的怪獸動畫劇場版第一集的主題曲。」
「……我只知道那是莫名其妙的歌曲。」
莉希雅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之後卻陷入了沉思。不明就裡的我打量著莉希雅,結果她居然主動摟著我的手臂。
「怎樣?是不是稍有戶外踏青的感覺?」
見到莉希雅靦腆嬌羞的笑容,我……
「……居然流汗了。」
「什麼跟什麼嘛!」
「妳太可愛了,看得我心跳加速。」
「?!是、是哦……我的心也跳得好快。」
就在我們兩個卯起來卿卿我我的時候,路德溫突然停下腳步。
「就是這裡,陛下、公主。」
路德溫回過頭來,我們兩個立刻閃得老遠,這才注意到眼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物體,彷彿是……
「車庫?」
只能這樣形容的方形物體。表面長滿了青苔,不過類似水泥建築物的方形小屋倒是設有鐵捲門,大小足以容納一輛普通的房車。這個世界雖然偶而會出現走在時代尖端的科技,不過整體而言還是停留在工業革命之前的文化水準;然而這棟建築物的設計,顯然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就在我驚疑不定的時候,路德溫搖了搖頭。
「不是車庫,這種高度馬車進不去。」
這個世界似乎將車庫視為停放馬車的地方。廂型車或許很難說,至少容納一般的房車絕對不成問題,只是路德溫應該是有聽沒有懂吧……不過這麼一來,我更無法理解設計成這樣的建築物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
「所以這到底是什麼?」
經我這麼一問,路德溫以嚴肅的神情開口回答:
「這是地下迷宮的入口,陛下。」

地下迷宮。
在迷宮狀的建築物建立起各自獨立不相干涉的生態系統,是個相當神奇的地方。
在這個世界之中,也是證明魔物早在魔王領地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的地點。
我和武藏坊小弟假扮成冒險者的時候,曾經從迪斯或是尤諾這些冒險夥伴口中得知地下迷宮的存在,不過當時得知的地下迷宮多半都是天然的洞穴,從未提及顯然是人工建築物的入口。
於是我提出內心的疑問,這才得知地下迷宮的形式也是千奇百怪的。
「地下迷宮有很多種,地點包括了平原、森林、山嶽,甚至是海底都有。有些迷宮是洞穴,也有類似城堡地下牢的石室,或者四面八方都是金屬的神奇空間。」
莉希雅提出解釋。
據說玉音放送的寶珠也是在地下迷宮找到的。地下迷宮還發現了許多黑科技的產物,或許迷宮本身就是黑科技建築而成的吧?
「慢著,海底的地下迷宮是怎麼發現的?」
「有些種族可以在水中活動,有時候水底下的迷宮依然保有空氣,這種時候多半都是躲在類似銅鐘的物體潛入水中。」
應該是潛水鐘吧。那是長得像銅鐘的玩意兒,可以在持續供應氧氣的情況下潛入水中的裝置。過去我只在漫畫看過,有點想實際嘗試看看呢。
「所以這座地下迷宮也有魔物嗎?」
經我這麼一問,路德溫連忙搖了搖頭。
「不,這裡應該被稱為『廢棄迷宮』才對。魔物以及野生動物早就被趕走了。」
「已經攻略完畢的意思?」
「是的,目前是麥斯威爾家的人住在這裡。麥斯威爾家族全都是一群怪人,從王家手中取得廢棄迷宮的所有權之後,直接改造成研究所。」
於是路德溫朝著設置於入口旁邊的金屬圓管開口說話。
「吉妮,是我!路德溫•亞克斯!妳幾乎不曾出門,應該不會不在家才對!在的話就答應一聲!」
金屬圓管應該是傳聲筒吧,戰艦亞貝特也有同樣的設備。不過那個幾乎不曾出門的吉妮(從名字來看應該是女性吧?),平常都一直窩在這裡嗎?
這時乒乒乓乓的聲音從傳聲筒響起。
物品傾倒的聲響之後,年輕女子的聲音傳入耳中。
『痛痛痛……路哥,怎樣了嗎?』
「還會怎樣?……剛剛的聲音好大,妳沒事吧?」
『都怪路哥突然出聲,嚇得我不小心打翻東西。呼,還好不是危險的藥品。』
「一點都不好,妳這個人每次都是這樣……」
『啊哈哈!從傳聲筒聽到路哥碎碎唸,感覺挺新鮮的呢。』
對方的語氣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路德溫頓時當場沒力。看到這一幕之後,多少可以察覺兩人之間的屬性。一個是製造麻煩的人,另一個則是為瞭解決麻煩疲於奔命的人。只見路德溫甩了甩頭,試圖重新振作起來。
「總之今天帶了重要的客人過來,快點讓我們進去。」
『重要的客人?……好吧,這就開門了。』
於是緊閉的鐵捲門獨自開啟。應該是開關式的設計吧?愈來愈不像是這個世界的產物了。鐵捲門開啟之後,映入眼簾的是通往地下的階梯,看來這座車庫的功能真的只是入口而已。無視於我的訝異,名叫吉妮的人物以輕鬆的口吻如此表示。
『路哥,還有兩位訪客,裡面請~♪』


沿著階梯走進地下室之後,寬廣的空間映入眼簾。
根據路德溫的說法,這座地下迷宮的總面積其實並不大,頂多就是高樓大廈六至七層的空間直接埋入地底罷了。而且地下迷宮的主人,亦即麥斯威爾家族為了增加空間,不惜拆除各樓面的層板以及隔間牆,現在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方形空間了。
沿著巨大空間的牆面鋪設而成的階梯彷彿是斷崖絕壁,令人望之生畏。至少也裝個扶手吧。而且牆面似乎是某種金屬組成的。莉希雅形容這座迷宮為「四面八方都是金屬的神奇空間」,我倒認為有點像是進入未來太空船的感覺。金屬牆面微微發光,即使身處地下室,也一點都不覺得陰暗,這點也頗有未來感。
這種近乎黑科技的光景讓我暗自在內心驚疑不定,不過莉希雅和路德溫似乎完全不當回事。他們好像認為發光的牆壁是一種魔法。由於魔法幾乎是萬能的,這個世界的人似乎很少有大為驚奇的時候。
走下階梯的途中,我們不忘詢問麥斯威爾家族的來歷。
「麥斯威爾家族原本是以這一帶為領地的貴族。或許是血緣使然,麥斯威爾家族出了很多優秀的研究家,大幅提升本國的文化水準。其中又以解析發現自迷宮的先進技術受到高度的評價。例如玉音放送的簡易接收器的使用方法,就是麥斯威爾家族發現的。」
是哦?發現那種簡易接收器應該如何使用的人,原來就是麥斯威爾家族。
「……慢著,帝國不是也會使用嗎?」
「畢竟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好像是前幾代的國王將相關知識轉售給其他國家。」
「嗯……很難說這種做法是對是錯。」
關鍵技術的外流固然是個嚴重的問題,不過若是外流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其他人遲早也會發現的知識,趁著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賺上一筆,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或者是交換其他的知識也行。
「立下大功的麥斯威爾家族得到這座廢棄迷宮的所有權,同時也成為這一帶的領主。不過埋首於研究的麥斯威爾家族對於領地的經營不感興趣,因此取得王家的諒解之後,將領地的經營委託給比鄰而居的亞克斯家族。領地的利益則是由我們亞克斯家族取得一半,另一半充當麥斯威爾家族的生活費或是研究資金……多年來一直採行這樣的模式。」
「就某種意義而言,也是相當了不起。」
領地的經營就像是貴族的義務,沒想到麥斯威爾家族居然棄領地於不顧,埋首於研究之中。
「不過這麼一來,亞克斯家族不就吃虧了嗎?」
「麥斯威爾家族立下的功績實在是太偉大了,所以才得到王家的諒解。而且若可以藉由研究資金取得新的知識,也可以大幅提升我國的經濟力……只不過隨著時代的演變,麥斯威爾家族的領地被併入亞克斯領地,亞克斯家族也成為麥斯威爾家族的贊助者。」
也就是說雖然維持領主的身分,領地卻只剩下這座地下迷宮?而且亞克斯家族還得贊助麥斯威爾家族的研究?
「……慢著,亞克斯家族的家主應該是你吧,路德溫?」
「是的,沒錯。」
「然後這裡只剩下吉妮而已?」
「是的,吉妮•麥斯威爾。麥斯威爾家族目前唯一的成員。」
「所以現在等於是你在金援那個叫做吉妮的人?」
「嗚……」
經我這麼一問,路德溫頓時支吾其詞。這時我想起「路德溫似乎為家計所苦」的傳言。
「難道你總是在大眾餐廳選擇最便宜的麵包,就是因為……」
「……吉妮比我小五歲,我們從小就情同手足。」
路德溫凝視遠方。
「支援麥斯威爾家族的金額向來是固定的,不過我跟吉妮的雙親都已經不在人世……彼此都是對方唯一的親人……所以……所以才會坳不過妹妹的『請求』,連自己的俸祿都賠了進去……」
我拍了拍路德溫的肩膀。


到達最底層之後,總算是大致瞭解內部空間的情況了。
之前只有四周的牆面發光,正中間一片漆黑,所以完全瞧不出什麼究竟。到達最底層之後,由於地板也跟牆壁一樣綻放微光的關係,這才得知內部的空間是以壁布來區隔的,有點類似正在施工的工地。
首先有個巨大的區塊占據了一半的空間。
剩下一半的空間分配給一個中型區塊、披上防塵布的好幾個箱狀物體、以及原木所組成的住家(兩層樓)。
那個最大的區塊固然引起我的好奇,不過這個金屬空間居然有間森林中常見的小木屋,這點也令我感到十分滑稽。
小木屋應該是迷宮主人,也就是麥斯威爾家族的生活空間(兼研究所?)吧。只見路德溫敲了敲小木屋的大門。
「吉妮,是我。我帶客人來了,快點開門。」
路德溫話才剛說完,裡面就傳出一陣懶洋洋的聲音。
『來了來了,這就來了~』
於是從開啟的大門後面探出頭來的人,是個大約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子,身上穿著皺巴巴的白色實驗服。身材痩了點,不過五官倒是挺端正的,只要好好打扮,應該是頗有姿色。只可惜頂著一頭淩亂的中長髮,看起來似乎完全沒整理過,這樣子再好的條件也是大打折扣。她應該就是吉妮•麥斯威爾吧?
臉上戴著小巧的圓框眼鏡,頗有研究者的架勢。
「路哥,你來啦?……這兩位是?」
見到路德溫之後,吉妮的臉上立刻堆起了笑容,然而發現我和莉希雅站在後面,頓時露出狐疑的神情。路德溫見狀,連忙向我們低頭致歉。
「沒、沒禮貌!真、真是非常抱歉,陛下!還有公主!吉妮!這兩位是相馬陛下與莉希雅公主!」
「啊……真的耶!仔細一看,確實是經常出現在玉音放送的人~」
相較於路德溫的驚慌失措,吉妮反而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初次見面,陛下。我的名字是吉妮•麥斯威爾,歡迎來到這個又髒又亂的地方。」
打招呼的方式實在感覺不到什麼敬意,至少並未採取敵視的態度。雖然有點奇怪的地方,她應該也是以自己的方式表達最大的敬意才對。於是我也報上名號。
「我是艾爾孚利登的國王(代理)相馬•一也,這位是我的未婚妻莉希雅。」
「我是莉希雅•艾爾孚利登。」
「呵呵,我知道。兩位的身子這麼硬朗,在下真是誠惶誠恐,不勝感激。」
路德溫聞言,不禁伸出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一副不忍卒賭的模樣。吉妮的客套話實在是太彆腳了,聽起來反而像是小丑的開場白。
「……不習慣說客套話,就不必勉強自己了。畢竟我們今天是突然來訪的不速之客,就照平常的說話方式吧。」



「是哦?那我就不客氣囉。」
「吉、吉妮!」
吉妮的言行舉止突然放肆了起來,路德溫頓時慌了手腳,結果被我以手勢制止。
「沒關係,反正這裡沒有外人。」
「可、可是……考慮到此行的目的……」
「關於『那個』的事情,不如等一下再說吧。從先前的言談之中,可以得知她並非狼子野心之徒,我反倒是對她本人有點興趣。」
「是……」
路德溫活像是一顆洩了氣的皮球,吉妮則是咯咯一笑。
「別站著說話,進來吧。家裡面雖然亂了點,還是有咖啡可喝的。」
於是我們被迎進家中,來到類似客廳的地方。依序就座之後,吉妮便端來盛滿咖啡的四隻馬克杯。這裡似乎沒有奶精或是砂糖。將咖啡分配給每一個人之後,吉妮回到自己的座位,重新自我介紹。
「我是吉妮•麥斯威爾。擁有這座地下迷宮的麥斯威爾家族的當代家主,同時也是研究者、科學家以及發明家。對了,我算是禁軍的魔導士。原本隸屬於武器開發部門,後來捅了一個漏子……」
相當流暢的自我介紹,不過吉妮在最後卻是支吾其詞。
「捅出漏子……到底是做了什麼?」
「她製造出一個非常要命的東西。」
代替吉妮回答問題的人,正是一臉苦悶的路德溫。吉妮聞言,連忙做出補充。
「每次發生戰爭的時候,大地不是都會變成一片荒蕪嗎?為了讓曾經化為戰場的地方重拾綠意,我將成長速度特別快的植物種子跟弓箭結合在一起。」
「在戰場上植林!?這種發想也太跳躍性思考了吧?」
慢著,這固然不應該是兵器開發部門的發想,不過因為這種發想而被逐出兵器開發部門,似乎也過於牽強了些。這時吉妮搖了搖頭。
「嗯……我覺得這是不錯的點子,壞就壞在為了促使植物生長,附加了光系統的強化魔法,結果植物頓時以驚人的速度無限增殖。啊哈哈……不過才試射一箭,竟然就讓訓練場以及附設的研究所被樹海吞噬,這真是當初萬萬也想不到的結果。」
「原來那是妳的傑作?」
莉希雅驚呼一聲。好像是發生在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不過應該是相當有名的事件……嗯,總算可以理解為什麼會被趕出去了。吉妮雖然一笑置之,路德溫可是滿臉愁容。
「這樣也好,反正我本來就不喜歡開發部門的氣氛。大家都只朝著同一個方向思考,難道就不能自由發揮嗎?」
「吉妮,我覺得妳應該是自由過頭了吧?」
「不不不,傑出的文物往往是自由發想的產物。在我看來,開發就是一種爆炸!」
「絕對不能發生爆炸好嗎?」
在藝術方面爆炸就好了,開發過程中的爆炸根本就是意外吧?非但路德溫如此,甚至連在一旁傾聽的莉希雅也露出疲憊的神情。
「好像是相馬變成三個人的感覺。」
「咦?意思是面對我的人,也會產生跟面對這傢夥的時候差不多一半的疲憊感嗎?」
「自從成為未婚妻之後,總是被你耍得團團轉。不過……最近倒是開始覺得這樣子似乎也挺不錯的。」
「啊哈哈!未來的國王夫婦似乎感情不錯嘛,這是好事。」
吉妮語帶促狹,莉希雅頓時面紅耳赤地低下頭去。
「……浪漫的氣氛全都被破壞光了。」
「那可真是抱歉。好了,自我介紹到此結束。國王,你對麥斯威爾家族知道多少?」
「好像是在研究地下迷宮發現的遺物方面立下大功的家族。」
聽到我的回答之後,吉妮滿意地彈彈手指。
「麥斯威爾家族多年來一直在研究地下迷宮所找到的遺物,而且是連續好幾個世代都專注在目前這個世界的技術難以重現的玩意兒身上。累積長久以來的研究經驗,如今總算是依稀看到『某種東西』了。」
「某種東西?」
「這個世界有別於魔法的另一個『真理』。」
有別於魔法的真理?什麼跟什麼?
「國王啊,你是不是經常使用玉音放送的寶珠?」
吉妮的臉上露出意有所指的微笑。
「國王是否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沒記錯的話……寶珠是在地下迷宮被找到的古代遺物,本身具備風精靈西爾芙與水精靈溫蒂妮的魔力,藉以傳遞畫面以及聲音的道具……對吧?」
「嗯。知道玉音放送的人,大概有九成會這麼回答。不過這種認知有兩個錯誤。」
「錯誤?」
聽到我的反問之後,吉妮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
「沒錯,寶珠確實是在地下迷宮發現的,不過接下來『本身具備風精靈西爾芙與水精靈溫蒂妮的魔力』這段描述是第一個錯誤。乍聽之下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過國王是否親眼見過西爾芙或是溫蒂妮?」
「這倒是沒有。我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難道這個世界沒有精靈嗎?」
「那我請教旁邊的公主好了,公主是否見過精靈?」
被吉妮點名之後,莉希雅連忙搖搖頭。
「沒、沒見過,精靈本來就是神話故事的產物。不過大家都說魔法或是構成魔法的魔素是神與精靈的恩賜,應該真的有精靈吧?」
「這無法證明精靈的存在。」
吉妮無奈地聳聳肩膀。
「國王,現在你明白了吧?不,應該說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國王早就瞭然於心才對。這個世界擁有魔法這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反而讓人看不到事情的真相。時序進入冬季之後,山頭積起白雪,河面也隨之結凍,然而等到春暖花開之際,山頭的白雪與河面的結冰卻又融化為水。這種理所當然的現象,全都被魔法二字輕輕帶過。」
其實我或多或少也有類似的感覺,之前也萌生出『由於魔法幾乎是萬能的,這個世界的人似乎很少有大為驚奇的時候』這種念頭。
「所有不可思議或是神秘的現象,全都被視為魔法的力量,或是精靈這種肉眼無法辨識的存在所導致的結果。而且在無法解明魔法這種最神秘的力量之前,甚至連否定這種荒誕無稽的說法都難以辦到,真是有夠麻煩。」
如此表示的吉妮露出苦澀的神情,顯然不只是因為咖啡的關係。
「真相是這樣的。研究從地下迷宮找到的寶珠期間,我偶然發現只要在附加水系與風系魔力的情況下擷取周遭的風景,就可以讓同樣於地下迷宮找到的接收裝置投射出一模一樣的畫面。所以西爾芙與溫蒂妮的魔力之說,應該只是後人穿鑿附會的說法,目的是在闡述這種事情只有精靈的加持才辦得到。」
「所以根本沒有西爾芙或是溫蒂妮?」
「目前還不能確定,或許真的有這兩位精靈也說不定。這個世界不是有個名叫『迦蘭精靈王國』的國家嗎?只能說目前還不能斷定這兩位精靈確實存在。」
證明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這才是所謂惡魔的證明。不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一直以為這個世界就像是RPG常見的『劍與魔法的世界』。
事實上確實有長劍,也有魔法就是了,所以我滿心以為精靈的存在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難道這全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傳說中黑暗精靈的森林不是受到神獸的保護嗎?那神獸又該如何解釋?」
「這倒是沒什麼爭議,因為神獸確實存在——或者應該說曾經存在。不過我不確定是否還待在神護之森就是了。」
「居然真的有神獸!?」
「畢竟神獸之中位階最高的巨龍之母確實存在於星龍連峰嘛。嗯嗯,我可以體會國王內心的錯亂。這個世界真實存在與根本不存在之間的分界過於模糊,這也是讓人看不到真相的原因之一。」
「……我有點頭痛。」
「不要緊吧?」
莉希雅憂心忡忡地搭著我的肩膀。我握著她的手,表示自己還可以,實際上卻是一點都不好。
短短的幾分鐘之內,我發現自己搞不清楚這個世界了。
這個世界有魔法,不過精靈是否存在還是個未知數,偏偏神獸又確實存在……我只覺得腦袋快要爆炸了。
總覺得自己必須把真實存在與不存在的東西全都集合起來檢視一遍,才得以勉強勾勒出這個世界的輪廓。
「回歸主題,來談談第二個錯誤……其實之前已經提過了,就是『寶珠是傳遞影像與聲音的道具』。誠如先前所言,寶珠的『播放功能』是在研究期間附加水系與風系魔力之後偶然發現的,也就是說我們『只會將寶珠當成播放用的工具』。」
「唔?!」
意思是……寶珠不只是傳遞影像或是聲音的工具?
「例如我們人類會利用水車來做很多事情。除了灌溉之外,還可以用來替小麥脫殼,或是織布等等。如果第一次見到水車的人剛好看到水車正在織布,會不會就把水車當成織布的機器?」
「有理……」
舉出多功能的案例,或許比較容易理解。
假設這個世界的人找到行動電話,然後在胡亂操作之下偶然發現了拍照功能,他們一定會將行動電話當成照相機,就跟我們把玉音放送的寶珠,視為電視攝影機之類的東西一樣。
「所以寶珠到底是什麼?」
「這點已經研究出來了。」
面對我戰戰競競的詢問,吉妮的回應倒是十分篤定。

「那是俗稱【迷宮核心】的玩意兒。」

迷宮核心。
位於具備獨特生態系統的迷宮最底層的最深處,據說是維持迷宮運作不可或缺的關鍵物品。
之所以用上『據說』二字,原因在於這純粹只是推論。
一旦迷宮核心遭到破壞,或者是停止運作的時候,迷宮內部的環境(溫度以及溼度等等)與生態系也會跟著瓦解,最後成為『廢棄迷宮』。成為『廢棄迷宮』之後,偶而會有來自外界的野生動物定居於此,不過魔物卻從此不再現身,因此世人認為這個核心正是迷宮的管理中樞。
這個世界的冒險者雖然以探索迷宮為生,不過終極目標其實是讓迷宮核心停止運作,徹底探索整個地下迷宮。
誠如先前所言,世人將迷宮核心當成玉音放送的寶珠來使用,只要取得迷宮核心,國家勢必會賜予莫大的財富以及榮耀。
只是愈往迷宮的最底層或是最深處移動,遭遇的魔物也就愈為強大。放眼全大陸,大概要數年或是數十年才會出現一個征服整座迷宮的冒險者。
所以像迪斯與尤諾這種普通的冒險者多半都是靠著保護旅行商人或是商隊不受盜賊或是兇猛的野生動物襲擊,或者是掃蕩來自迷宮或是魔王領地的魔物為生。就算偶而潛入迷宮,主要也只是打倒魔物之後販售相關素材,或者是兜售偶然發現、不知道做什麼用的遺物(沒有像寶箱這麼方便的玩意兒)。
回來談談迷宮核心吧。
只要迷宮核心依然保持運作,兇惡的魔物就會持續在各地出現,因此尚在運作狀態的核心是無法攜出迷宮的。勉強帶出來的話,恐怕會落得讓魔物在地上世界趴趴走的結果。
簡而言之,只有已經被破壞的迷宮核心才能當成研究材料。
延續先前的案例,就是勉強修復壞掉的行動電話,讓行動電話至少保有照相的功能。既然如此,只要繼續研究,尋找其他的功能不就好了嗎?在這裡請各位動動腦筋。行動電話不會產生魔物。如果這隻壞掉的行動電話內建足以將周遭夷為平地的自爆功能,各位還想探索其他的功能嗎?
這也是迷宮核心的研究一直沒有進展的原因之一。
「再說就這個世界目前的技術力而言,是不可能讓停止的迷宮核心重新啟動。畢竟我們連迷宮核心是怎麼運作的都不知道。」
吉妮聳聳肩膀,低頭俯視馬克杯。
「關於這個部分,我也不是不能體會世人為什麼想要以魔法來解釋一切的心態。未知代表了恐懼,如果身邊有個連自己都搞不清楚,更別說是解釋的存在,任誰都會感到莫大的恐懼。所以才打算套上自以為是的解釋,試圖掌握未知的存在……不,應該是假裝掌握才對。」
「所以才把一切都歸因於魔法或是神秘的力量……嗎?」
「就是這麼回事!沒想到國王是個這麼明理的人,真是太好了。換成是在以宗教立國的『路那利亞正教皇國』,我一定會被立刻關進監獄,說不定還會被處以火刑呢。」
「火刑……」
我是覺得有點誇張,不過吉妮的表情非常嚴肅。
「這個世界習慣將魔法視為神或是精靈的恩賜。信仰愈是堅定的地方,這種傾向愈是明顯。更何況那裡可是宗教國家,向來以神與精靈的權威自居,絕對不可能容許像這種將神與精靈的神秘面紗硬生生褪去的研究……或者是研究者的存在。」
「……或許吧。」
信仰的力量過於強大的國家,有時候會迫害試圖解釋自然法則的人。提倡的學說一旦違反教義,就會被視為異教徒,最壞的情況甚至會遭到殺害。就連伽利略都不得不修改自己的學說,簡直是莫名其妙。
「這個國家不會這麼做的,我不允許。」
「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
吉妮朝著膝蓋用力一拍,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所以我們麥斯威爾家族的人懷疑這個世界另有『不同於魔法的真理』,多年來一直持續研究。迷宮核心的部分功能確實是藉由魔法的力量再度復甦,不過想像核心本身的製造過程,應該牽涉到更深奧的工學或者是數學才對。這並非神秘的力量,只要繼續鑽研下去,一定可以發現某種機能性的真理。為求方便,我們將這種『另一個真理』稱之為『Over Science超科學』。」
「Over Science……」
「簡稱※Over Scien。」(譯註:音似「歐巴桑」。)
「……不要用這種簡稱。」
「我們麥斯威爾家族的人自稱是『超科學者』,就是研究『超科學』的人。」
說到這裡,吉妮驕傲地挺起平坦單薄的胸膛。
「不過路德溫說妳是瘋狂科學家呢。」
「請不要用這種難聽的字眼來稱呼我。」
「完全不知道差別在哪裡!」
Over夠響亮,Mad就很難聽嗎?……這種邏輯還真是無法理解。而後,吉妮站了起來。
「正所謂知音難尋,希望國王可以參觀一下我所發明的東西。」
「這正是此行的目的,請務必讓我開開眼界。」
「沒問題,這就為國王展示我最得意的作品。全都到外面來吧。」
吉妮起身之後走出小木屋,看來她想讓我參觀的發明是在外面。若真如此,說不定就是最下層那堆被防塵布所覆蓋的東西。路德溫無奈地搔搔後腦勺,跟著吉妮走了出去,於是小木屋裡面只剩下我和莉希雅。
「……真是個特別的人。」
莉希雅微微苦笑,她指的當然是吉妮。基本上我大致同意莉希雅的看法,然而我也開始對吉妮抱持著某種期待。
「不過她說不定正是我們需要的人才呢。」
於是我雙手抱胸,說出內心的想法。
「在拜恩目睹帝國軍的威容之後,我發現這樣子不行。之前都是利用既有的資源跌跌撞撞一路走來,然而往後必須想辦法創造出從來沒見過的事物才行。開創出革命性的嶄新技術,廣泛運用,讓時代往前邁進一大步,否則這個國家永遠也沒辦法跟帝國平起平坐。」
「……沒錯。」
「如今我終於發現讓時代進步的方法了。」
「方法?」
莉希雅露出疑惑的神情,我則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人類的歷史之中,有時會出現走在時代尖端的人。這些人挾著先見之明摧毀固有的觀念,以一人之力改寫歷史……然而實際上這種人絕大多數都是在時代的洪流之中遭到忽視,或者是被世人所摒棄。」
例如人稱『萬能天才』的李奧納多•達文西。
達文西是知名的藝術家,代表作正是『蒙娜麗莎的微笑』,除此之外生前還留下許多發明的設計圖,其中甚至包括戰車、潛水衣以及直升機。實用性姑且不論,若這些發明得到廣泛的研究,或許會大大改變歐洲的歷史也說不定。
除了這些驚人的發明之外,達文西還留下了非常精確的人體解剖圖。
他在基督教的權威強過一切的時代購入屍體,明知會被視為褻瀆屍體的異端,依然大著膽子進行解剖,試圖理解人體的構造。如果這些解剖圖能夠公諸於世,想必會促成醫學的大躍進,然而他卻懾於教會的權威,多年來一直將解剖圖藏之高閣,無法對人類醫學做出貢獻。
「後人將他視為『過早出生的天才』,對他的遭遇大感惋惜。可是若當時的掌權者知道這些人的價值,予以保護甚至是賦予重任的話,結果又會如何?除了掌權者之外,若能夠引導全體國民他們抱持著正確的認知,相信時代一定會往前邁進一大步。」
「意思是要世人去配合那些走在時代尖端的人?」
「就是這麼回事!沒想到妳居然一點就通呢。」
「我已經跟著你半年多了,好歹也學會一點皮毛。」
莉希雅微微一笑,馬上就陷入了沉思。
「不過依照這個邏輯,不是更應該由你來主導嗎?畢竟之前那個世界的技術力,比這個世界還要先進許多。」
「這種想法可以理解,不過不能這麼做。」
「為什麼?」
「因為之前那個世界不在這個世界的延長線上。」
我的世界沒有魔法。
過去總覺得魔法的存在是讓這個世界的技術體系發展不完全的主要原因,不過這正是這個世界的進步模式。光是玉音放送的寶珠,在技術層面上就已經遠勝於那個世界了。往後這個世界應該也會以異於以前那個世界的方式持續發展。
「我對這個世界還是處於一知半解的狀態,輕率介入的話,恐怕會拖慢發展的腳步。所以這個世界的進步,還是應該由這個世界的人來主導。」
「……我明白你的顧慮了。」
話雖如此,莉希雅的表情看起來卻完全不像是心悅誠服的模樣,反而有點介於憤怒與哀傷之間的氣氛。
就在我心想到底哪裡不對的時候,莉希雅握住了我的手。
「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不過有個地方說什麼都無法接受。」
「……哪個地方?」
「就是這個世界的人!你也算是艾爾孚利登的一份子了吧?」
莉希雅拉著我的手輕觸她的臉頰。
「當初是父王迫使你與之前的世界分離,身為女兒的我或許不該這麼說,不過你剛剛那句話真的讓我很難過。」
「啊、那個……抱歉。」
「答應我,別再『區隔自己跟我們』了。」
莉希雅的眼角浮現淚光,看起來煞是可愛。
「知道了,以後不會再這麼說了。」
於是我伸出另一隻手,試圖輕撫莉希雅另一邊的臉頰。
『喂~國王~快點出來~』
結果吉妮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將我跟莉希雅從兩人世界拉回現實。尷尬地互望一眼之後,我們同時露出無奈的苦笑。


吉妮帶著我們來到中型區塊的前面。
這個區塊雖然也是大得嚇人,不過我還是對那個占了一半空間的大型區塊比較有興趣。高度少說也有二十公尺以上,不能帶我們去那邊嗎?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吉妮高舉雙手開口說話。
「出來吧,石像鬼。」
剎那之間,土堆自裸露在外的地面高高隆起。兩具大約三公尺高的巨人自地底現身,踏出沉重的步伐。
「吉妮,這是妳的魔法嗎?」
「嗯。我的魔法可以從泥土製造出石像鬼,並且加以操縱。講究精密度的作業雖然做不來,力氣倒是不小,搬運重物的時候非常好用。」
「操縱土人形……跟我的能力有幾分類似。闇系統嗎?」
「不,是土系統,只能操縱泥土。操縱人形也屬於重力操作的領域吧?其實四大屬性與光、闇的分類只是世人自行創造出來的產物,用意在於方便理解,我倒不認為各種屬性之間的區別有那麼嚴格。」
「……我到底該相信什麼才好?」
自從來到這裏之後,我的世界顴就大為動搖。由於地球人眼中的未知現象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此我也一直視為理所當然,如今卻有人表示其實並沒有那麼理所當然。這不是無知的知,而是未知的知。看來往後必須對世間萬物的現象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也罷,還是先看看這個吧。」
吉妮話才剛說完,兩具石像鬼就掀開了充當隔間的壁布。
見到顯露在外的物體之後,我和莉希雅全都呆立原地,腦中只有「那是什麼鬼東西」的念頭。映入眼簾的是差不多有兩層樓高的巨大物體,最貼切的形容方式應該就是——
「超級巨大的〇森牌電風扇?」
「嗯?那是什麼?」
「啊……沒事,當我胡言亂語吧。」
不過說真的,看起來就是超級巨大的〇森牌電風扇。
就輪廓而言,有點像是身體的部分比較短的人形木偶,不過頭上頂著一個圓圈。乍看之下完全不知道是做什麼用的,甚至連只能說是某種物體的這點都十分相似。不過跟地面接觸的部分被牢牢固定起來,這點倒是引起我的注意。
於是我詢問吉妮:
「這是……」
「『小進君•MKV』。」
好遜的名字!……慢著,MKV!?
「意思是這種玩意兒還有四個?」
「不會吧?看到小進君之後,第一個想到的居然是這個?」
見到我們訝異的表情,吉妮頓時露出開心的笑容,似乎對我們的反應相當滿意。
「不是飛走就是爆炸,所以MKⅣ以前全都不在人世了。」
「這麼危險?」
「不過MKV沒問題,這已經是完成品了。」
於是吉妮開始說明『小進君•MKV』的功能與用途。
「相信大家應該都知道,這個世界的大型船艦不是依靠風力,就是由大型的海龍類生物負責拖曳吧?『小進君•MKV』就是用來取代大型海龍類生物的產品。只要在船底安裝一具,就可以產生不亞於海龍類生物的動力,讓船隻在海中航行。」
「……!居然是推進裝置!」
類似螺旋槳或是馬達之類的。聽到我這麼說之後,吉妮的嘴角浮現一抹笑意,伸手拍了拍『小進君•MKV』身體的部分。
「這個裝置可以吸收圓圈前方的所有物體,朝著後方噴射出去。在海中移動的時候,就是吸收海水之後往後噴射。噴射的過程所造成的水壓,可以形成讓鐵製船艦移動的推進力。」
意思是圓圈正中央什麼都沒有的空間,就像是有個看不到的螺旋槳?
「嗯?既然可以吸收前方空間所有的物體,若直接以這種狀態使用的話,會有什麼結果?」
「相當犀利的問題。在陸地上就是吸收空氣,將空氣往後噴射。要不要做個實驗?」
話才剛說完,吉妮就命令兩具石像鬼準備一大片布幕。
接著兩具石像鬼在距離我們二十公尺遠的地方站定,一左一右張開彷彿電影銀幕的布幕。
「各就各位。『小進君•MKV』將會吸收我們這邊的空氣之後噴向另一邊,請親眼見證它的威力吧。」
「吉妮,先等一……」
驚慌失措的路德溫連忙想要阻止,吉妮卻無視於他的存在,一派輕鬆地按下類似開關的東西。
剎那之間——

轟隆隆隆隆——n

巨大的聲音響起,現場刮起一陣強風,把『我們』吹得七零八落。
「嗚喔!?(我)」
「呀!(莉希雅)」
「嗚啪——!!(吉妮)」
「又來了嗎——!(路德溫)」
受到突如其來的強風襲擊,我們全都被釘在牆上。
不過……風力也太強了吧!風壓將我的身體釘在牆上,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莉希雅和吉妮的情況也跟我差不多。
路德溫掙紮地匍匐前進,最後終於來到裝置的旁邊。在他按下開關,讓裝置停止運作之前,我們只能跟昆蟲的標本一樣被釘在牆上。好不容易才從強風地獄死裡逃生,吉妮不禁乾笑數聲。
「啊哈哈,真是不好意思,好像把前面跟後面弄反了。為了節省成本,才決定採用這種外型,不過似乎有難以辨識裝置前後的缺點。」
「既然知道缺點在哪裡,好歹也擬定一下解決方案吧?」
「不好意思啦,國王。不管怎樣,現在應該知道『小進君•MKV』的威力了吧?」
「……確實是親身體認。」
我忍不住酸了吉妮一句,不過這種裝置真的很厲害。
若沒有牢牢固定在地面上,說不定裝置本身也會飛走……啊,難怪MKIV之前的機種不是爆炸就是飛走。就在我為了這種奇怪的事情茅塞頓開的時候,吉妮已經興高采烈地解釋裝置的構造。
「圓圈的部分使用的是特殊金屬,內部刻上導引能量的改良版附加術式。這種附加術式參考的是帝國魔裝甲軍團所使用的『抵消魔法的術式』,不過是失敗的作品。
原本應該是『導引魔法的術式』,不過導引畢竟不等於抵消。站在第一線的魔裝甲軍團固然不受影響,後方的部隊可就不一樣了,因此相關的研究才會被迫中止。我就是看上了這個失敗的術式。
所謂的魔法導引,一定跟幹擾魔素的運作脫不了關係。魔素本來就存在於大氣與水中,所以我只要賦予方向性,不就可以製造出吸入以及排放的裝置嗎?如果再壓縮排放的威力,不就可以製造出推進裝置嗎?……以上就是我的思路歷程。
驅動存在於大氣與水中的魔素,跟驅動大氣與水的道理是一樣的。結合環狀的金屬與改良版的術式之後,只要注入能量,吸入魔素之後再排放出來的『小進君•MKV』就大功告成了。」
「……」
吉妮雖然解釋得口沫橫飛,可是在提到附加魔法的時候,我就很清楚自己沒有判斷真偽的能力。不過剛剛的實驗確實證明瞭吉妮的說法,所以她的理論是正確的……應該吧?
「莉希雅,聽得懂嗎?」
「完全聽不懂。」
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似乎也是相當艱深的理論。發現我們完全跟不上之後,吉妮聳聳肩膀,露出無奈的苦笑。
「算了。誠如先前所言,只要知道一具這樣的裝置相當於一隻大型海龍類生物就夠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發明這種東西?」
提出問題的人,正是陷入苦惱狀態的路德溫。
「更何況光是製造一具裝備,就投入了相當可觀的資金吧?」
「嗯……不過跟十頭海龍十年間的維持經費比較起來,已經很便宜了。」
「結果只能發揮一頭的功效,這不是虧大了嗎?再說海龍的靈活度與迴旋半徑根本不是這種裝置所能相比的。」
「路、路哥,這就不對了!你難道不明白這種發明可以帶來什麼嗎?」
「帶來什麼?」
路德溫露出疑惑的神情。關於這點,我站在吉妮的這一邊。
「這的確是相當了不起的發明,路德溫。」
「陛、陛下,怎麼連您也這麼說?」
「你仔細想想吧,如果一具裝置等同於一頭海龍,十具裝置不就可以發揮十頭海龍的工作效率嗎?」
「?是沒錯啦。」
路德溫顯然不明白我的意思,於是我以淺顯易懂的方式仔細說明。
「然而現實生活中有可能一口氣綁上十頭海龍嗎?戰艦亞貝特由兩頭海龍負責牽引,就已經是相當罕見的個案了。」
「這……說的也是。一口氣綁上十頭海龍的話,幾乎不可能讓每一頭海龍都依照命令列事。放眼全世界,最多也是一次三頭而已。」
「所以就算是運用在船艦上面,這種裝置也可以推動比現行標準更加巨大的船艦。假設在貨物運輸船裝設五具這種裝置好了,保證一定會掀起物流革命。」
因為一次可以運送更多的物資。艾爾孚利登的國境線大概有一半以上鄰接大海,作為物流據點的新都市建設也即將完工,這種裝置在強化海運能力方面扮演了非常關鍵的角色。
「原、原來如此……」
路德溫似乎也明白這個新發明到底有多重要了,於是我詢問吉妮。
「妳剛剛提到只要注入能量就好,裝置的動力來源是什麼?」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別說是電力了,我甚至連蒸汽機都沒見過。推動這種機械裝置的能量,應該還是魔力吧?
「國王,動力來源就內建在這裡面。」
話才剛說完,吉妮就從白色實驗服的口袋拿出一塊東西,放在我的手掌心。黑色的管狀結晶體,差不多就是手掌大小,不過沉甸甸地頗有份量(我還以為自己正拿著砝碼)。
「這是?」
「俗稱『咒礦石』的結晶。」
「咒礦石!?」
聽到咒礦石三字,莉希雅的反應特別激烈。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莉希雅!?」
「說這什麼話,當然知道。這個世界的人在開採礦石的時候,也會使用魔法。利用水魔法挖掘礦山,土魔法固定坑道,風魔法送入空氣,火魔法融解金屬等等。不過只要接近咒礦石的礦派,魔法就會莫名失效。而且若還是強行使用魔法的話……」
莉希雅張開握緊的拳頭,口中同時發出「轟隆」的聲音。
「爆炸?在礦山內部發生爆炸,不是很要命嗎?」
「採礦師可是會欲哭無淚的。挖掘礦山的途中若遇到這種礦石,就代表必須放棄這座礦坑了。這個世界的人向來將魔法視為神與精靈的祝福,所以也將這種讓魔法失效的礦石視為不被祝福的『詛咒之石』,這就是『咒礦石』的由來。不幸的是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地底經常挖掘到這種礦石。」
莉希雅的語氣充滿了自嘲。艾爾孚利登王國的礦藏本來就不是很豐富。而且國土的地形沒什麼高低起伏,雖然開採得到鐵礦,金礦之類的貴金屬卻是少之又少。再加上地底埋藏了大量的咒礦石,更是徒增採礦的難度。看來還是有很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呢。一想到這裡,這才發現吉妮的臉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被詛咒的礦石?公主啊,妳這是在說什麼傻話。地底埋藏大量的這種礦石,反而代表了這個國家受到神的祝福!」
吉妮的肢體語言格外誇張。
「掀開神秘的面紗之後,就會發現詛咒云云根本就是荒誕無稽的說法。咒礦石並不是讓魔法失效,而是吸收魔法的能量。仔細想想吧,魔法在咒礦石的附近會失去效用,若還是打算強行使用,就會發生爆炸。若真如此,爆炸的能量是從哪來的?如果把咒礦石當成吸收魔法能量的礦物,一旦超過最大容量,就會發生爆炸,這種說法是不是比較合理?」
唔……意思是咒礦石就像是乾電池,會吸收魔法的能量?然後在過充的時候發生爆炸?……奇怪,這種焦慮感是從哪來的?我該不會親眼目睹了非常不得了的產物吧?這可是足以讓整個世界改頭換面的重要關鍵。
吉妮接下來的發言更是震驚全場。
「而我則是從吸收魔法能量的咒礦石當中順利將能量重新還原出來,當成這個裝置的動力來源。」
「什麼?」
這段話聽得我是冷汗直流。如果是真的,咒礦石根本就是乾電池嘛!
雖然還是有很多搞不懂的細節,至少我明白咒礦石是劃時代的產物,發現其中奧秘的吉妮更是非常了不起的人才。在這個既沒有電力也沒有蒸汽機的世界,若可以趕在其他國家之前取得『儲存能量』的技術,艾爾孚利登將會獲得飛躍性的成長,超越帝國也不再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不過我也同時想到這種技術的風險。
首先是世人對咒礦石的迷信。一旦被其他人知道我們正在研究這種不被祝福的詛咒礦石,被迷信所支配的世人將會對我們產生懷疑。
若僅止於國內,大可利用日後的啟蒙教育改變國人的觀念,可是像路那利亞正教皇國那樣的宗教國家勢必會與我們為敵。對於以教義治國的國家而言,教義的瓦解(就算只是一種迷信)意味著統治力的衰退,他們絕對不會承認事情的真相。
另外信仰不是那麼強烈的國家一旦知道艾爾孚利登擁有這種技術,絕對會要求我們交出來。根據莉希雅的說法,艾爾孚利登的地底似乎埋藏了許多咒礦石。一個弄不好的話,說不定周圍的鄰國會對我們發動資源戰。
雖然我們跟帝國之間的秘密同盟眼看著就要水到渠成,如今也好不容易擺脫了阿米多尼亞的威脅,然而一旦發展成資源戰,艾爾孚利登恐怕將就此亡國。這種技術固然擁有讓艾爾孚利登躍升為世界第一強國的可能性,卻也隱含著讓這個國家灰飛煙滅的風險。
「該如何是好……」
「相、相馬!?你不要緊吧!?」
眼見我腳步踉蹌,莉希雅連忙扶住了我。
「……抱歉,我在想像高風險、高投報的問題,結果一陣暈眩……」
「想像?」
於是我將腦中的想像說了出來。莉希雅和路德溫頓時臉色發青,顯然是產生了跟我一樣的畏曜。
唯獨吉妮依舊是一派輕鬆。
「用不著擔心啦。只要在被其他國家盯上之前徹底研究,讓艾爾孚利登變成沒有人敢說三道四的超級強國就好了。」
「……這種想法雖然過於樂觀,不過也只能這麼做了。不過這方面的研究還是要視為最高機密……」
如此一來,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吉妮的生命安全。
現在的她跟小巴一樣,都是艾爾孚利登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
絕對不能讓吉妮流亡他國,或者是被他國綁架,必須在國內找個可以信任的人來保護她的安全。而且她雖然埋首於研究,本身卻是二十歲出頭的花樣女子。
所以也絕對不能讓知道吉妮是個重要人物的貴族跑來跟她搭訕。
所以——
我朝著莉希雅招招手,附在她的耳邊說出內心的想法。得到莉希雅的回應之後,我以訝異的表情打量著帥氣的近衛騎士團長。
「……路德溫。」
「是,陛下有何吩咐?」
「你喜歡吉妮嗎?」
經我這麼一問,路德溫顯然是慌了手腳。
「怎、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陛下?」
「這件事很重要。你是如何看待吉妮,吉妮又是如何看待你,這可是攸關我接下來的決策。」
我以認真的口吻回應陷入混亂的路德溫。
吉妮現在是這個國家的重要人才,我希望她可以嫁給我所信任的人,更希望她在這個國家落地生根。所以……如果路德溫有這種覺悟,那自是再好不過,否則就得尋找其他的方案。
至於在詢問路德溫之前,我跟莉希雅低聲做了以下的交談。
(「莉希雅,我想要撮合吉妮和路德溫。同樣身為女人,妳覺得吉妮對路德溫有好感嗎?」)
(「……大概有六成的希望,應該有好感才對。」)
(「這樣子還是很難說吧?為什麼是這麼模稜兩可的數字?」)
(「女人心是很難懂的。不過這種事情沒什麼好擔心的吧?吉妮畢竟是貴族的女兒,只要以國王的身分下令,她也不敢說不。」)
(「或許吧,不過我不太想使用這種強硬的手段。」)
(「……也是。那從你的角度來看,路德溫大人又如何呢?」)
(「有好感的可能性高達九成。」)
(「這麼確定?」)
(「……男人在這方面是很好懂的。」)
當然這是秘密。只見路德溫緊抿雙唇,似乎意識到我並不是在開玩笑。他大概在猶豫該如何回答吧。這時另一個當事人,也就是吉妮露出疑惑的神情。
「要我當路哥的新娘嗎?」
語氣一派輕鬆,完全不像是當事人之一。
「吉妮,妳討厭嫁給路德溫嗎?」
「不會啊,不會討厭。」
吉妮不假思索地回答,頓時讓我有種跌破眼鏡的感覺。
「我畢竟是個女孩子,未來也想跟理想中的伴侶生活在一起,更覺得路哥是個不錯的人選。只不過路哥很有異性緣,原本想說等到他娶了正室之後,我再當他的第三夫人就好了。」
吉妮的表白讓我和路德溫瞪大了雙眼,不過莉希雅倒是頻頻點頭,似乎頗有共鳴。
呆了半晌之後,路德溫總算是清醒了過來。只見他露出苦澀的神情,以「請恕我無禮,陛下」做為他的開場白。
「吉妮固然是必須留在國內的重要人才,可是以婚姻綁住她的做法實在是……」
「在我們面前說這種話,你覺得公平嗎?」
為了讓我成為艾爾孚利登的國王,前任國王亞貝特甚至將女兒莉希雅嫁給了我。在莉希雅的認知當中,她等於是為了把我留在艾爾孚利登才嫁過去的。我們雖然始於這種不正常的關係,一路走來卻也共同跨越了許多苦難,早已形成了不願與對方分離的羈絆。於是我拍拍路德溫的肩膀。
「這是我這個過來人的意見。怎麼開始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往後該如何累積兩人共同度過的時光。更何況你跟吉妮從小一起長大,早已累積了許多屬於兩人的時光,不是嗎?」
「陛下……」
「還是要我再推你一把?若你跟吉妮之間的婚事談成了,大可成立新的麥斯威爾•亞克斯家族。這麼一來,麥斯威爾家族也算是後繼有人了。另外結婚所需的費用由王家全額支付……還有吉妮未來的研究經費,由國家負擔九成。往後亞克斯家族就不必獨自買單了。」
「這、這實在是不勝感激,不過……自己還是要負擔一成?」
「……多少也要花點自己的錢,這樣子才會有所節制。」
再怎麼有用的發明,也不能突然造成國家財政的缺口。我對吉妮報以冰冷的視線,她則是別過頭去吹著口哨。路德溫見狀,頓時露出恍然大悟的苦笑。
「要我抓緊韁繩的意思?」
「也可以解釋成勉勵你成為拖著馬車的馱馬,設法擴大自負額的意思。」
「……後者比較有可能,想想還真恐怖。」
「好了,路德溫。吉妮已經告白過了,接下來該輪到你了吧?」
「……好、好的!」
於是路德溫面向吉妮。
路德溫漲紅了臉頰,吉妮似乎也泛起一抹紅暈。
兩人面對面站在一起的時候,路德溫的身高明明就高出許多,然而緊張之餘縮起身子之後,兩人看起來反而是一般高。原本以為緊張成這樣會不會出問題,然而路德溫畢竟是率領數萬大軍的帥哥近衛騎士團長,很快就恢復了冷靜。
「吉妮,妳願意嫁給我嗎?」
「……倒是路哥真的願意娶我嗎?我不是貴族夫人的料子喔?」
「我知道,不過還是希望妳永遠陪伴著我。」
「真是奇怪的癖好……不過,嗯,知道了。往後還請多多指教,老公。」
這時兩人居然握了握對方的手。為什麼是握手?不是應該擁抱彼此嗎?……算了,這比較像是兩人的作風。至少看起來挺幸福的,我還別多嘴吧。總算是了卻一樁心事。
「呼……算是功德圓滿了吧?」
「……不,陛下。事情還沒結束。」
就在我鬆了口氣的時候,路德溫一臉苦澀地開口。之前明明就一副幸福洋溢的模樣,怎麼會一下子變成了苦瓜臉?
「其實我也是直到剛剛才想了起來,陛下該不會也忘了此行的目的吧?」
苦著一張臉的路德溫如此表示。啊……說的也是,真的是忘得一乾二淨。我今天不是來參觀吉妮發明的作品。
只見路德溫掄起拳頭,朝著吉妮沒頭沒腦地打去。
「好痛!?……路哥,才剛訂婚就上演家庭暴力的戲碼,這也太傷感情了吧?」
「笨蛋!廢話少說,跟我一起向陛下賠罪!」
路德溫揪著吉妮的後頸,強迫她跪在地上,自己也做出五體投地的動作。模式雖然有些差異,不過這就是這個國家的雙人土下座。只見路德溫壓著吉妮的後腦勺,向我表示歉意。
「這次我的……未婚妻犯下滔天大罪……」
「很痛耶,路哥!頭髮快被扯下來了!」
「妳給我安靜一點!……還請陛下法外開恩……」
呃,不必這麼賣力啦,其實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路德溫、吉妮,全都抬起頭來吧。我並沒有怪罪你們的意思。」
「陛下……感激不盡!」
「不過有點好奇就是了,我說吉妮啊?」
於是我蹲了下來,直視吉妮的雙眼。
「妳手邊怎麼會有巨龍的骨頭?」


印象中應該是半年前的事情。
為了整頓主要都市的上下水道,於王都帕納姆近郊挖掘沉澱池所需的地洞之際,出土了許多魔物之類的骸骨。其中巨大的龍骨整副消失不見。
據說含冤而死的巨龍日後會變成化石龍,當時還以為會不會是這個關係,不過化石龍會釋放瘴氣,然而帕納姆卻一直沒發生什麼事情,後來才排除了這個可能。
第二種可能就是被人偷走了。不過若真的是遭竊,竊盜的動機就是一大疑點。若是還有殘存的魔力,大可充當魔術的媒介或是裝備的材料,然而骸骨的魔力早已流失殆盡,應該沒有這方面的價值。事實上就是因為沒有其他用途,才先把骸骨保存起來,打算日後送進博物館展示。
所以最後只能歸納出大概被好事之徒偷走的結論。
那件事雖然奇怪,倒也不至於演變成嚴重的事件,所以才逐漸從記憶中淡去,沒想到真相竟然在前幾天水落石出。路德溫的工作報告當中夾帶了一張紙,上面以簡潔的字句寫著『給路哥:龍骨我帶走了,相關手續就拜託你了。吉妮』的字樣。
沒錯。帶走龍骨的人,就是吉妮。
好像是利用石像鬼搬走的。只留下一封信,而且不等回覆就直接動手,這的確很像吉妮的作風。當時正值多事之秋,結果這張紙就在混亂之中被夾進其他資料裡面了。
這張紙直到前幾天才被找了出來。知道是兒時玩伴幹的好事之後,路德溫跪在地上向我道歉。所以今天才會特地帶著我們造訪吉妮的迷宮工坊,確認龍骨的下落。
於是我們終於見到了消失已久的龍骨,可是……
「「什麼!?」」
龍骨已經完全變了個樣,嚴格說來應該是不復原形。
禁不住我們一直詢問龍骨的下落,吉妮帶著我們來到幾乎占了大半個空間的帳幕。走進一看,映入眼簾的是全身上下由金屬製成的機器巨龍。目睹這個真的只能以『機器巨龍』來形容的玩意兒,『哥吉拉VS機械哥吉拉』的重低音主題曲瞬間在我腦海中響起。
嚴格說來並沒有那麼巨大,高度頂多只有二十公尺左右,只不過造型實在是太驚世駭俗了。
打量著我們三個目瞪口呆的模樣,吉妮以自信的口吻開始解說。
「這孩子的名字叫『機龍』,是我以真正的龍骨為骨架,附加野生動物或是魔物的素材、裝甲之類的東西,最後再點綴從地下迷宮找到的神秘物品之後,所製造出來的機器巨龍♪」
吉妮的語氣十分興奮,不過該怎麼說呢?魔物的素材以及地下迷宮的神秘物品實在是令人沒什麼好感。莉希雅張大了嘴巴,路德溫則是一副快要暈倒的樣子。於是我詢問吉妮。」
「……這玩意兒不會失控吧?」
「啊哈哈,當然不會。」
只見吉妮走到機龍旁邊,輕拍機龍的腳板。
「事實上這孩子根本不會動。」
「是、是哦?」
「那當然。外觀的設計雖然近乎完美,卻少了針對各個部位下達指令的關鍵裝置。現在的它就只是稻草人罷了。」
妳是那種打輸之後高喊「好膽賣造」的人嗎?也罷,這種絕對聽不懂的吐槽就算了。原來如此。意思是雖然製造出機器巨龍,卻欠缺行動的程式,或者是傳達指令的迴路之類的東西?為了研究生物關節的運作而特地製作的實驗品,一開始似乎都不會考慮到可動與否的問題。不過就這個世界的科技水準而言,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現在看到吉妮的情況,我也不會覺得怎樣。



只見吉妮抓住機龍的腳爪上下扳動。
「看到了沒有,動作就是這麼流暢。就算是沒什麼力氣的人,也可以輕易扳動呢。」
「嗯,的確很厲害,不過妳為什麼要做出這種東西……」
我不禁大為苦惱,這下子一定會激怒星龍連峰。
以人類來比喻的話,通常古代人的骸骨都會放在博物館展示。
如果把人骨跟機器結合,一定會有人感到很不舒服,而且還會被冠上褻瀆死者的罪名。得知同胞的遺骨受到這樣的對待,一個弄不好的話,艾爾孚利登可是會成為群龍攻擊的目標。
……回去之後,寫封信向星龍連峰那邊鄭重致歉吧。收到對方的回應之後,再看是要分解之後加以厚葬,還是將遺骨送回星龍連峰。就在我暗自打定主意的時候—
『這樣子只是稻草人罷了。』
……吉妮說過的這句話在腦海中浮現。
(稻草人……為了保護農作物而立在稻田之中的人形……人形!?難不成……)
於是我試著碰觸機龍的腳尖,然後再啟動【活騷靈】,將意識的分身傳送到機龍身上。結果一陣金屬傾軋的聲響傳入耳中,機龍居然動了起來。嗚哇!真的可以操縱!?
「等等,國王!?你這是在做什麼!?」
這下子連吉妮都大吃一驚。
我張開雙臂,試著模仿電影中的怪獸,結果看到機龍居然做起了體操,頓時陷入了苦惱。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擁有驅動機器巨龍的技術,這對他國而言不是一大威脅嗎?
「不過驅動機器裝置的巨龍,會成為什麼戰力嗎?」
經莉希雅這麼一問,我頓時恍然大悟。莉希雅說的沒錯,會動的鐵巨龍確實稱不上戰力,巨大的身軀反而容易成為活靶。一旦受到飛龍騎兵隊的空襲,或者是『龍之吐息』的集中火力,馬上就會被炸成碎片。
「這個機龍有什麼武器嗎?」
「當然沒有。我又不是吃飽沒事做,幹嘛在當初設計的時候就已經完全不考慮可動性的東西上面搭載武器?」
「……沒什麼說服力呢。」
若是如此,還真的派不上什麼用場。頂多只能當成招攬遊客的展示品,就像『台場〇彈』那樣。可能會引起他國警覺的發明居然毫無用處可言,天底下還有更慘的事情嗎?根本就是無用之長物。
最後我們做出將機龍的存在視為國家最高機密的結論,在等待星龍連峰的回答期間徹底將機龍封印起來。往後是否還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呢?
至於製造出這個燙手山芋的吉妮,則是移居王都附近全新設立的專用研究所,今天應該也在那裡專心研究吧。有了國家支付的研究資金,似乎大大刺激了她的工作慾望。……改天送點胃藥給路德溫好了。





第二章  一個關於拿蝦子釣鯛魚,結果釣到大白鯊的故事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十一月下旬•王城帕納姆。
阿米多尼亞之役已經結束了將近一個月的時候——
真正的冬季終於降臨的這一天,玉音放送的寶珠所置放的房間之中,我正透過簡易接收裝置與某人的影像對話。
在我正對面的人物是一名女子。勻稱的身材包覆著純白的禮服,曲線柔和的大波浪金髮看起來煞是美麗。
我跟她的妹妹有過一面之緣,不過她本人的氣質倒是跟妹妹截然不同。臉型雖然相似,晶瑩剔透的大眼睛依然殘留少女的氣息,反而顯得比妹妹年輕許多。沒記錯的話,應該比我大上一歲才對。
總而言之,是個無從挑剔的美女。在莉希雅、愛夏、茱娜這些不同類型的美女圍繞之下,我自認對美女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免疫力,不過還是第一眼就被她的美麗所吸引。如今眼前的美女開口了。
『初次見面,相馬大人。我是瑪莉亞•尤弗利亞。』
她正是人稱帝國聖女的大凱歐斯帝國女皇——瑪莉亞•尤弗利亞。
「初次見面,瑪莉亞大人。在下是相馬•一也。」
這是東西陣營的兩大巨頭第一次的會面。原本應該握手致意才對,只可惜兩人之間隔著一層玉音放送的畫面,不可能辦到。
「很高興見到您,瑪莉亞大人。我早就想跟您促膝長談了。」
『我也是。相馬大人的種種事蹟,在帝國也是時有耳聞呢。』
「哪裡,那是因為我有一群優秀的部下。」
『您謙虛了,正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嘛。』
類似的場面話持續了好一陣子。
言不及義的對話之間,我試著觀察瑪莉亞,不過她從頭到尾都是個談笑風生的純真少女,頓時讓想要品頭論足的我感到一陣羞愧。不過我心中也同時閃過一絲疑惑。
一個純真無邪的少女,真的有辦法治理幅員廣大的帝國嗎?
『對了,相馬大人。』
「不知有何指教?」
『不知您對阿米多尼亞這一個月以來所發生的事情有何看法?』



瑪莉亞微微瞇起雙眼。光是這個動作,我就意識到她顯露在外的氣氛出現了變化。嘴角看似微笑,也像是在生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對於帝國而言,這次的事件根本就是背叛的行為。
『從貞德口中得知談判結果的時候,原本還欣喜於在大陸的東方得到了一個可以信賴的盟友,看來這似乎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不,敝國從頭到尾都是以帝國的盟友自居。或許您以為這只是開脫的藉口,然而這次的結果也是完全出乎敝國的意料之外。」
『意思是並非王國的策劃?』
「確實是動了一些手腳,這點我不敢否認,不過最後的結果完全與我們的期待背道而馳。老實說眼前的局面還真是讓我頭痛不已。」
聽到搔搔後腦勺的我如此表示之後,瑪莉亞的怒氣才稍微平息。
『……可以請您詳細說明嗎?』
「當然。根據負責監視公國的情報部隊傳回來的消息……」

◇◇◇

故事回到一個月前,公都拜恩歸還阿米多尼亞的那個時候。
在帝國的支持之下,尤裡悟斯收復首都拜恩以及周邊領土,同時繼凱悟斯八世之後成為阿米多尼亞公王,凱旋回到拜恩。
尤裡悟斯成為新任公王之後,心腹大臣所獻上的第一個策略,就是徹底剷除艾爾孚利登王國殘留於拜恩的影響力。
「目前拜恩的風紀敗壞,實在是令人看不下去。」
「正是如此。凱悟斯大人生前那種質樸剛健的風氣,才適合阿米多尼亞的民情。現在應該要加強取締。」
「不如就先拆除玉音放送廣場的那間臨時小屋如何?」
尤裡悟斯閉上雙眼,聆聽心腹大臣試圖恢復阿米多尼亞公國昔日榮景的討論。這時他的腦海浮現出那個人曾經說過的話。
『在暴政之下苟延殘喘的人民,會替自己的屋頂或是牆壁換上鮮豔的色彩嗎?』
這是相馬•一也當時所說的話。
『如果支配者採取高壓統治,人民多半都會低調行事,以避免被支配者盯上。畢竟行事過於高調的話,萬一真的被盯上,天曉得會惹來什麼麻煩。所以高壓統治下的人民不會表達不滿,也不會讓心情表現在臉上,而是選擇將真正的想法深藏心底。』
(為什麼……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那傢夥所說的話……)
憎恨的對手說過的話,深深刺入尤裡悟斯的心中。
『當你們還在拜恩的時候,街上的顏色又是如何?』
(閉嘴!用不著你提醒,我們公王家也是為了國民著想……)
『真的嗎?』
(?!)
那不是相馬的聲音。沒錯,是自己的聲音。
(……原來是這麼回事。)
沒什麼大不了的。並不是相馬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而是尤裡悟斯以相馬說過的話『自問自答』罷了。他想知道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是錯。
之前尤裡悟斯還只是個公太子,國家的重要政策都是由凱悟斯八世決定。對於尤裡悟斯而言,他只要服從凱悟斯的決定就好了。
如今尤裡悟斯登上公王的寶座,面對足以改變國運的問題之際,必須自行做出判斷。直到這個時候,尤裡悟斯才首次掙脫父親凱悟斯的枷鎖,試著去尋求各方面的情報。
尤裡悟斯重武輕文的思想固然是承襲自凱悟斯,不過他是一個深思熟慮的人,並不像凱悟斯那麼剛強跋扈。習慣從各個角虔分析之後再做出決策,這點尤裡悟斯與凱悟斯不同,反而比較接近妹妹露露亞。
(露露亞……不知道她在做些什麼……)
王國軍占領拜恩之前,露露亞就帶著少數官員藏匿了起來,不知道這個妹妹如今身在何處。一想到這裡,尤裡悟斯頓時感到十分諷刺。露露亞畢竟是跟自己意見不合,理應提高警覺的政敵才對,現在關心她又有什麼意義?
「尤裡悟斯陛下!」
心腹大臣的聲音將尤裡悟斯拉回現實,於是他以凝重的表情做出決定。
「就這麼辦,必須徹底排除王國的影響力。」
「「「是!」」」
接獲命令之後,幾個心腹大臣躬身行禮,旋即離開政務室。
到頭來尤裡悟斯還是決定革除王國統治下的各種改變,恢復公國昔日的面貌。為了鞏固目前的政權,必須抹煞前任政權的色彩……這個方針基本上並沒有錯。或許還有其他更好的處理方式,不過尤裡悟斯的面前並沒有這些選項。
(無論如何都要重建公王的權威……)
權力的繼承應該是在前任權力者在世的期間,經由公正第三人的監督依序轉移。
若非如此,年輕的權力者將會被老臣所輕視。而且愈是獨裁色彩濃厚的國家,鞏固地盤的重要性也愈是顯著。然而凱悟斯於先前的戰役突然驟逝,尤裡悟斯被迫在尚未鞏固地盤的情況下登基為王,因此如何將權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自然成為他的當務之急。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必須將承認多元價值觀的艾爾孚利登價值自拜恩連根拔除。
「沒錯……即使被評為苛政,也是在所不惜。」
尤裡悟斯喃喃自語,臉上的表情流露出悲壯的覺悟。


首先尤裡悟斯向阿米多尼亞全境發布禁止收看玉音放送的命令。
這是因為玉音放送的寶珠目前是由王國負責保管,只能收看王國所製作的節目。當然為了觀看玉音放送而集結在一起的拜恩攤販群也遭到強制拆除。不過攤販的主人在尤裡悟斯重登大位之後就消失無蹤了,最後也只是拆除無人的攤販而已。然而攤販廣場早已成為拜恩當地的市場,不知道拜恩市民是怎麼看待強行拆除攤販廣場的尤裡悟斯。
另外正如相馬的預期,拜恩周邊以相馬或是家臣的名字來命名的橋樑全都被尤裡悟斯破壞殆盡。以防衛的角度來看,若橋樑剛好位於王國進軍拜恩的路線上,遭到拆除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然而其他橋樑也因為「王國興建」的理由一併破壞,這就是相當不聰明的做法。交通網絡的中斷,對於民眾而言可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除此之外,也同時發布不支援王國治理時期的寒士供餐之類的慈善活動、強化風紀的取締、禁止女性追求時髦、嚴禁蔓延拜恩全城的藝術活動……等等的命令,牆上畫著歌姬圖像的人家甚至還被士兵一把火燒得精光。
『還是相馬王的時候比較好。』
『成為王國領地的時候,從未經歷過這種事情。』
『當時還可以替窮苦人家的孩子送飯呢。』
『尤裡悟斯大人為什麼不跟其他國家的國王學學,更愛護自己的人民呢?』
『可以請相馬陛下再度占領拜恩嗎?』
曾經嚐到的自由再度被奪走的拜恩人民,無不對拜恩城報以怨恨的視線。
事實上他們所抱怨的事情,並不能全部怪在尤裡悟斯的身上。艾爾孚利登王國與阿米多尼亞公國的人口、面積以及經濟狀況本來就不一樣,要求公國概括承受王國所提出的各項支援方案,本來就是強人所難的事情。
不過小市民不會知道這種事情。結果尤裡悟斯愈是想要抹去王國的色彩,愈是失去人民的心。


至於拜恩周邊以外的地區又如何呢?事實上局勢也不甚樂觀。誠如先前所言,凱悟斯的驟逝使得公王的權威無法順利轉移,阿米多尼亞的地方諸侯完全沒把尤裡悟斯放在眼裡。
他們對尤裡悟斯的蔑視,大致可分成兩種。
第一種是『鄙視對方』的蔑視,大致上就是高喊「公王家是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我們跟那個年輕的屁孩低頭」的類型。另一種則是『不把對方當一回事』的蔑視,他們認為年輕的公王靠不住,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事實上阿米多尼亞擁有領地的貴族與騎士階級,大多屬於後者。
在封建體制的國家,家臣唯有在自己的領地與財產受到保障的情況下,才會對君王宣誓效忠。如果君王本身的力量有限,家臣勢必得靠自己的力量來守護領地與財產。所以他們是為了自身的利益而行動,不是為了君王。
相馬曾經以馬基維利的名言『辛苦得來的國家容易治理,輕鬆得來的國家難以統治』提醒尤裡悟斯,結果以帝國為後盾輕鬆收復拜恩的尤裡悟斯果然是吃盡了苦頭。
外界甚至流傳一則象徵中央的權力基礎出現動搖的故事。
之前提到尤裡悟斯發布禁止收看玉音放送的命令,然而只有拜恩附近的區域嚴格執行,其他的地區則是揚言「公都的命令算什麼!我才懶得理會!」,依舊繼續收看節目。
地方諸侯開始質疑中央的權威,各大都市也出現了廣徵士兵或是傭兵的行動。相較於王國方面於同一個時期解編三公軍與貴族軍,統一編組成『國防軍』的措施,公國的局勢可說是完全反其道而行。
尤裡悟斯當然不可能容許各地的領主私自擴充兵力的行為,然而一旦公開譴責,難保不會引發各地領主的雪崩式叛變。事實上就結果而言,這反而是一個割除膿包的大好機會。
馬基維利若還在世,一定會認為這正是行使『暴虐』的大好時機。
就算激起地方諸侯的叛變,只要將所有的敵對勢力悉數掃蕩,或許就可以震懾舉棋不定的其他諸侯。然而尤裡悟斯並沒有這麼做。或許是基於不想惹事的鴕鳥心態,也或許是因為害怕再度失去已經在戰敗之後大幅銳減的兵力,當然只有他本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結果這個錯誤的決定,成為陷入泥沼的第一步。

——大約在一個月前,阿米多尼亞的西北部爆發了民亂。

一開始是糧食不足的問題所引起的民眾暴動。
愈是遠離政權中心的偏遠地區,糧食不足的問題就愈是嚴重,這點王國也難以置身事外。拜恩西北部的情況尤其嚴重,餓死的人數已經不只是幾百人之譜。當地的領民似乎向領主求援,結果遭到領主的拒絕。為了保護領地,領主不惜四處徵兵,為數不多的存糧全都拿來養活軍隊了。結果領民被領主的這種態度所激怒,憤而攻擊領主的行館。
於是領主為了保護領地而四處招募的軍隊,陷入了必須以憤怒的領民為對手的窘境。再加上新招募的軍隊原本幾乎都是走投無路的領民,被同樣都是領民的暴徒攻擊之後,立刻潰不成軍四處逃散。於是領主和他的家臣一路逃到公都拜恩,要求尤裡悟斯派兵鎮壓。
任由暴動繼續發展,不滿的情緒難保不會蔓延全國。
藉由這個機會展現實力,或許可以讓其他貴族臣服。
基於這個判斷,尤裡悟斯親自率領正規軍鎮壓暴動。憤怒的民眾當然不是正規軍的對手,暴動逐漸受到鎮壓。無數暴民橫屍於西北部的大小村落,構成一幅淒慘的畫面。
眼看著西北部的民亂終於要被鎮壓下來了,尤裡悟斯和他的家臣卻在這個時候接獲驚人的消息。
公都拜恩的市民趁著尤裡悟斯率軍出征的時候發動暴亂,一舉占領了都市。而且還派遣使者前往艾爾孚利登王國表示恭順,同時請求援軍,王國方面也當場應允,立刻派出了軍隊。
拜恩以及周邊區域再度被王國所占領。

◇◇◇

『結果您再度占領了拜恩。』
「是的,這是基於拜恩市民的要求。」
面對瑪莉亞近乎質問的視線,我靜靜地點了點頭。
事實上拜恩城中的暴動,影虎所率領的黒貓部隊也在其中扮演了煽動的角色。
他們潛入拜恩周邊的區域,密切觀察暴動的發展,同時與城中的有力人士取得聯繫,試圖創造再度占領拜恩的局勢。表示恭順的使者抵達之後,王國軍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之內重新占領拜恩,原因在於部隊早已在國境線待命。
『「人類宣言」不承認人類之間的武力衝突所造成的國境線改變。拜恩市民以武力占據都市,若阿米多尼亞的國境因此而出現變化,等於是違反了「人類宣言」。如此一來,帝國將再度以盟主的身分介入調停,而且局勢想必不會對王國太有利。』
「辦得到嗎?」
這句話讓瑪莉亞陷入沉默。
「『人類宣言』同時也承認民族的自決權。既然拜恩以及周邊的領民希望將自己的國籍從阿米多尼亞轉移至艾爾孚利登,身為『人類宣言』的盟主,帝國不是應該表示支持,並且給予支援?」
瑪莉亞想必也料到了這點,所以才選擇了閉口不語。
「這就是王國不願加入『人類宣言』的原因。」

《對魔族人類共鬥宣言•主要三條文》
第一條,不承認人類之間的武力衝突所造成的國境線改變。
第二條,尊重各國境內不同民族之權利平等以及自決權。
第三條,距離魔王領地較遠的國家,必須支援比鄰魔王領地、充當防坡堤的國家。

就理念而言,確實是非常了不起的宣言。
然而這三大條文之中,卻存在著帝國也沒發現的矛盾。只要嚴格遵守這三大條文,確實是可以針對來自『外部』、亦即國家之間的爭執發揮防患於未然的效果,可是一旦遇到『內部』的問題,就完全使不上力了。
以拜恩這次的事件為例,既然承認民族的自決權,人類宣言的加盟國就必須承認拜恩領民的行動。
可是若阿米多尼亞的國境線因此而出現變化,等於是違反了人類宣言的精神。或許有人認為若拜恩要求獨立,就不再是人類宣言的加盟國,然而這種說法也是行不通的。若阿米多尼亞出兵鎮壓希望獨立的拜恩,等於是否決了人類宣言中的民族自決權,勢必會受到其他加盟國的譴責。
簡而言之,人類宣言的加盟國將陷入動輒得咎的窘境。
為什麼帝國沒發現到這個矛盾呢?相信一定有人抱持著這個疑問。
不過這本來就是必須等到實際發生之後才會察覺到的問題,畢竟『二十世紀的地球人也沒發現』。
「之前我跟貞德大人說了一個故事,不知您是否知悉?」
『……您是指有一群人畏懼被捲入兩大神之間的紛爭,試圖藉由制定條約的方式迴避戰爭的故事吧?』
宣稱「人生而平等」的東方大神,與提倡「人生而自由」的西方大神,結果各自信仰這兩大神的國家因此而互相仇視、彼此敵對。這是一個被夾在中間的國家為了避免捲入戰爭,與東西兩大陣營的國家訂定條約的故事。當時的條約如下——

第一條,不要以武力改變國境線。
第二條,讓每個國家的民族享有自決的權利。
第三條,促進東西各國的文化交流,大家一起和平共處。

『貞德跟我提過,真的跟「人類宣言」非常類似。我也對故事的結局相當感興趣,之後那個世界的情況如何?』
「雖然有一些問題,短期之內還是收到一定的成果。之後東方陣營分裂,由於雙方的力量平衡遭到破壞,緊張狀態得以解除,總算是避免了兩大陣營的全面戰爭。」
「這不是很好嗎?」
「是的,那個時候真的很好。然而之後有個多種族國家的某個民族試圖獨立,發動了武裝抗爭。不承認民族獨立,等於是違反了民族自決的原則,然而承認獨立,又等於是默許對方以武力改變國境線。結果制定條約的諸國因為這個矛盾而陷入動輒得咎的窘境。」
『就跟現在的帝國一樣?』
面對瑪莉亞的質問,我堅定地點點頭。
或許已經有人發現了,這個故事其實就是地球的歷史。
宣稱「人生而平等」的東方大神是『社會主義』。
提倡「人生而自由」的西方大神是『自由資本主義』。
信仰不同的各國互相敵視,就是『東西冷戰時代』。
為了迴避戰爭而展開協商的諸國,指的是一九七五年參與『歐洲安全與合作會議(CSCE)』的國家(日後的『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OSCE)』),共同制定的條約則是在會議結束之後發表的『赫爾辛基最終法案』。
我之所以很快發現『人類宣言』的矛盾,在於我知道跟『人類宣言』非常類似的『赫爾辛基最終法案』。之前考大學的時候,我可是念過近代與現代史呢。
所以『赫爾辛基最終法案』雖然有效遏止了東西陣營於冷戰時期可能爆發的全面戰爭,面對賽爾維亞人與克羅埃西亞人日後在南斯拉夫所爆發的種族對立,卻顯得格外軟弱無力。
『這就是相馬大人所指稱的缺陷嗎?』
瑪莉亞的語氣十分遺憾。
「是的。對於我們這種多民族國家而言,這無疑是致命的缺陷。所以王國才不願加盟人類宣言。」
這麼說或許冷血了一點,不過像阿米多尼亞這種單一種族獨強的國家,或許不會構成什麼大問題。若其他種族的地位低落,或者是人口不多,根本無法在國內凝聚獨立的共識。
反之,像艾爾孚利登這種多民族共存的國家就很危險了。
若國家的經營一帆風順倒也還好,一旦經營出現惡化,勢必會出現分離甚至是獨立的聲浪。目前雖然還算順利,難保明天不會出現變化。誠如馬基維利所言,必須針對命運的轉變事先做好準備。
『帝國也是多種族國家,您的這番見解著實刺耳。』
……我想也是。目前帝國的情勢大好,倒也沒什麼問題。
畢竟面對魔王領地自北方一路鯨吞蠶食的局面,號稱人類最強的帝國絕對是最安全的避風港。帝國境內的各民族應該不會有想要改變國籍的念頭。
然而若國運由盛轉衰,或者是魔王領地的威脅不復存在,死守著人類宣言的帝國又將如何呢?
「瑪莉亞大人……」
『我明白,不過現在還無法收起這面大旗。』
瑪莉亞微微一笑,雙眸浮現出堅定的意志。
『即使是一條坎坷的道路,我也希望帝國成為一座燈塔,替世人帶來希望的光芒。人類必須團結一致,才能面對魔王領地的威脅,這是再明白也不過的真理。就算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為了凝聚人心,帝國還是會繼續揚起人類宣言的大旗。』
「……我大概明白您為什麼會被稱為聖女了。」
雖然是不切實際的理想,這種論述方式還是頗有吸引力。
明知一頭撞上殘酷現實的那一天遲早會到來,她還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揚起理想的大旗。雖然捏了把冷汗,卻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她就是具備這樣的魅力。
(一路走來,貞德大人想必是吃了不少苦頭……)
妹妹還是比姊姊實際多了。想起帝國的那位女將軍,我不禁有感而發,不過若被哈克亞聽到我的內心話,他一定會氣得青筋暴露,大喊「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
只見瑪莉亞甩了甩頭,試圖整理自己的情緒。
『再度占領拜恩的緣由已經很清楚了,乍看之下似乎錯不在王國。「即使王國確實在暗中動了手腳」。』
看來瑪莉亞似乎隱約察覺到拜恩的群眾運動跟黑貓部隊脫不了關係。之所以並未當場揭穿真相,應該是因為其他國家也在暗中從事類似的諜報工作,阿米多尼亞當然也不例外。只見瑪莉亞嘆了口氣。
『不過相馬大人,我實在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
『為什麼王國併吞了「整個」阿米多尼亞公國?』
瑪莉亞目不轉睛地直視著我。
……也罷,我早就料到她會追究這件事。畢竟目前艾爾孚利登王國不只是占領公都拜恩而已,甚至將『整個』阿米多尼亞公國納入旗下。
不過這並不是我所期待的結果。
「針對這件事,我當然會提出合理的解釋,不過請容我替自己辯白。這件事並非出自王國的主導,事實上這個結果並不是王國所樂見的。」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在最後的緊要關頭,被一名少女反將了一軍。」

◇◇◇

提到為什麼被反將一軍的原因,只能說我們的視野過於狹窄。當時艾爾孚利登王國的注意力只放在拜恩之上。
揚起應拜恩以及周邊領民的要求而出兵的正義大旗,以不違反人類宣言的模式再度占領拜恩,這正是我們的既定路線。
雖然我們可以從先前的戰爭得到高額的賠償金,不過尤裡悟斯所治理的阿米多尼亞公國顯然沒有償還能力。
畢竟阿米多尼亞的財政官員全都在開戰之前神秘失蹤,尤裡悟斯重返王位之後依然是下落不明。光靠信奉軍事主義的尤裡悟斯與身邊的人才,恐怕很難重建現在的阿米多尼亞。
再加上凱悟斯的猝死讓權力的繼承出現瑕疵,就算我們按兵不動,公國內部的局勢依然是暗潮洶湧。地方諸侯想必會輕視尤裡悟斯,處處反抗他的命令,為了調度賠償金而增加稅賦,又會激起人民的不滿。到時候公國勢必會陷入內亂,根本無暇支付賠償金。
所以我才決定採取行動,準備再度占領拜恩。
這樣子就算拿不到賠償金,至少也可以替沒什麼實質好處的勝利者保住一點顏面。反正卡邁因與巴卡斯公爵領地已經充公,足以應付本國的論功行賞。至於拜恩領民的請願,原本打算在帝國要求歸還拜恩的時候,當成談判的籌碼之一。早知道應該指派人選暫代拜恩領主一職,讓當地的領民主動提出劃入王國領土的要求。
後來之所以答應歸還,主要是為了製造出帝國主動介入調停的既定事實。
若當時點出人類宣言的矛盾,強行占領拜恩的話,帝國勢必會落得顏面無存的下場。所以我決定接受歸還拜恩的要求,給足了帝國面子,這樣子就算再度占領拜恩,也無損於帝國的威望。
在這種情況之下,王國將全副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拜恩之上,結果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拜恩以外的地方發生了。再度占領拜恩之後,為了防備尤裡悟斯率領公國軍上演絕地大反攻的戲碼,王國軍布下了防衛的陣式,結果尤裡悟斯並未返回拜恩。就在率軍鎮壓人民暴動的尤裡悟斯準備返回被占領的拜恩之際,驚人的情報如雪片般從各地傳來。
內容可說是五花八門。例如某地的領民聚眾反抗暴虐無道的領主,最後殲滅領主家族,占領主要都市。
例如不把尤裡悟斯放在眼裡的有力貴族舉兵反叛,試圖取而代之。
例如對尤裡悟斯鎮壓西北部領民的做法感到痛心疾首的貴族主動保護逃亡的領民,擺出與尤裡悟斯分庭亢禮的態勢。
例如尤裡悟斯在繼承王位的時候無視於胞妹露露亞的存在,結果激怒了擁護露露亞的貴族,憤而舉兵叛變……等等,理由可說是千奇百怪。
其中甚至出現收看艾爾孚利登的玉音放送之後,跟拜恩一樣要求併入王國的都市。
奇怪的是理由雖然不盡相同,各路人馬卻幾乎是同時起事,彷彿事先說好似的。等到我們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阿米多尼亞公國的棋盤已經布滿了叛亂的黑棋,代表尤裡悟斯與公國軍的白棋已經陷入『※接不歸』的局面。(譯註:接不歸為圍棋術語,指棋子被打吃、來不及連回的一種狀態。)
放眼望去,不知友軍身在何處。雖然是在本國之中,尤裡悟斯率領的公國軍已經成為四面楚歌的孤軍了。
局勢發展至此,公國軍既無法與王國軍交戰,也難以鎮壓叛軍。於是尤裡悟斯率領的公國軍開始出現逃兵,叛軍的腳步聲也逐漸逼近。
最後公國軍一哄而散,尤裡悟斯只能帶著少數親信倉皇逃往帝國,阿米多尼亞暫時陷入群龍無首的分裂狀態。
王國不但得以再度占領拜恩,敵對國家也自行分裂。當初雖然沒想到居然會演變成這種局勢,卻也不失為求之不得的結果……到目前為止確實是這樣沒錯。
然而分裂狀態並未持續太久。不,應該說難以持續下去。
——因為阿米多尼亞遭到外敵入侵。


採取行動的是阿米多尼亞北部的『路那利亞正教皇國』,以及位於南部的『多爾齊斯共和國』。西部的『傭兵國家塞姆』主將永久中立,雖然並未採取侵略行動,想必還是對兩國租借了不少的傭兵。
路那利亞正教皇國是信奉月之女神路那利亞正教的總本山,同時也是政教一體的宗教國家,由教皇負責治理國家。除了路那利亞正教之外,大陸另有以居住於星龍連峰的巨龍之母為信仰對象的母龍信仰,兩者並列為二大宗教。
教義是博愛、相互扶助與寬容,不過部分狂熱的信徒往往對其他宗教抱持著攻擊性的思想。以地球來舉例的話,類似猶太教、基督教或是伊斯蘭教。另外艾爾孚利登王國是多民族國家,對於信仰沒有特別的規定,各自信奉喜歡的宗教。就分類而言,算是多神教國家。
回歸主題。在這次的動亂之中,路那利亞正教皇國以保護阿米多尼亞境內的路那利亞正教徒為由,在兩國的國境線上部署軍隊。
對外宣稱的目的是保護自阿米多尼亞逃脫的教徒,若情況需要的話,也會挺進公國境內展開救援行動。然而軍隊本身的動向並不明顯。由於王國軍已經部署於拜恩周邊,為了避免與王國發生衝突,目前應該是先採取靜觀其變的態度。
真正跨越國境線的是南方的多爾齊斯共和國。
這塊大陸愈往南走,氣候就愈是寒冷,位於最南端的多爾齊斯共和國更是天寒地凍的國度。
尤其南部的半島幾乎是終年冰封,上空更是盤據著足以擊落飛龍的亂流。由於自然環境過於嚴苛,即使是全盛期的帝國軍,也難以撼動這個國家。多爾齊斯共和國的士兵以類似犛牛的巨大生物為座騎,寒地作戰的戰力幾乎是無人能望其項背。據說這種類似犛牛的巨大生物,全大陸只有多爾齊斯共和國才看得到。
多爾齊斯共和國入侵的情報,立刻傳遍公國全境。現在的公國完全是一盤散沙,只能任人宰割。
如果多爾齊斯揮軍北上,路那利亞想必也會在好處被占盡之前採取行動。到時候阿米多尼亞將會分崩離析,甚至遭到兩國的分割統治。
幸好多爾齊斯共和國的軍隊在公國南部被防禦都市涅魯帕身經百戰的老將赫曼所阻。與其遭到分割統治,還不如將整個國家託付給足以信賴的人物。就在公國人民產生這個念頭的時候,浮現腦海的是玉音放送的節目之中英氣煥發的鄰國國王。那個年輕的國王不但將公都拜恩治理得井然有序,甚至不惜重用對公國忠心耿耿的汪達將軍。
……簡而言之,就是在下我本人。
驚覺不對的時候,讓阿米多尼亞公國併入艾爾孚利登王國,共同對抗多爾齊斯以及路那利亞的呼聲已經成為公國的主流民意。
過程當中,堅持阿米多尼亞獨立地位的人士(大多都是欲取代尤裡悟斯成為公王的反叛貴族)悉數遭到合併派的驅逐。
在涅魯帕抵擋多爾齊斯的老將赫曼•諾曼,以及受他保護的前任財務大臣加比•柯貝爾共同連署支持,更是讓合併派的聲勢大漲。柯貝爾是在公國的財政陷入危機的時候力挽狂瀾的名臣,深受公國人民的信賴。
於是來自公國全境的合併要求,就這樣被送到我的手中。
……嗯。真的是無可奈何的感覺。
比對合併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好處與壞處,其實是後者大於前者。好處是人口增加,就長遠的眼光看來,等於是國力的強化。
另外阿米多尼亞公國的貴金屬礦藏豐富,可以穩定供應王國所缺乏的礦物資源。
至於壞處,則是王國好不容易才解決國內糧食不足的問題,如今又要面對阿米多尼亞境內的糧食問題。
而且王國才與公國交戰不久,新增的公國領地勢必難以治理。
再加上國境線也會出現變化。過去王國只與東方諸國聯合、阿米多尼亞公國、多爾齊斯共和國的一部分接壤,隨著阿米多尼亞的消失,接壤的鄰國新增加了傭兵國家塞姆與路那利亞政教皇國,這也是相當棘手的問題。接壤的國家增加之後,外交關係勢必會變得更加複雜。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戰爭賠償金找不到人支付了吧?不過我本來就不怎麼指望就是了。兩國合併之後,自然沒有賠償金的支付與領受的問題。
綜上所述,合併阿米多尼亞似乎是弊大於利。
然而我方沒有『拒絕』的選項。
因為『不合併阿米多尼亞的壞處』更大。
首先「在人民的主動要求之下兼併拜恩」的正義大旗將會黯然失色。願意合併拜恩,卻拒絕其他地區的合併要求,勢必會讓世人產生「原來王國只想侵略他們想要的土地」這種印象,落得一世的罵名。
另外若任由多爾齊斯共和國與路那利亞正教皇國恣意入侵,到最後領土接壤的鄰國數量還是會增加。而且阿米多尼亞面臨糧食不足的問題,治理起來頗有難度,萬一兩國的統治出了差錯,導致阿米多尼亞境內爆發飢荒或是內戰,到時候難民將會如海嘯般湧入我國。既然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概括承受還比較省事。
或許現在辛苦了點,然而就長遠的眼光來看,還是會得到回報的。
於是我同意阿米多尼亞的合併案,並且將此事通知其他各國。同時也命令駐留於艾爾孚利登王國西南方的艾克賽爾率領麾下的海軍部隊,移動到南方的國境線上,隨時做好入侵多爾齊斯共和國的準備。
對於共和國來說,若本國在主力部隊包圍涅魯帕的期間遭到入侵,那可是相當嚴重的問題。於是共和國軍立刻決定解除涅魯帕的包圍,宛如潮水一般退出阿米多尼亞。
至於依然在國境線上部署大軍的路那利亞正教皇國,也在阿米多尼亞完成整合之後解除臨戰態勢。正教皇國與多爾齊斯不同,並未出現什麼大動作,結果反而猜不出葫蘆裡到底賣什麼藥,令人感到些許的疑懼。
以上就是這次合併阿米多尼亞的原委。


多爾齊斯共和國撤軍之後不久——
為了處理合併阿米多尼亞之後的瑣事,我再度回到公都拜恩城。這一天我坐在謁見廳的寶座上,準備表揚抵禦多爾齊斯共和國軍的有功人士。由於這個行程是臨時決定的,跟著一起過來的家臣並不多,不過莉希雅與愛夏依然按照慣例分立在我的左右,表揚儀式也是由哈克亞來主持。
這次接受表揚的人物共有兩位,分別是固守於涅魯帕城中,不讓共和國大軍入侵阿米多尼亞的老將赫曼•諾曼,以及與赫曼共同發表連署聲明,將分崩離析的阿米多尼亞重新整合起來的前任財務大臣加比•柯貝爾(名字雖然是加比,不過他好歹也是前任財務大臣,我還是想稱呼他為柯貝爾)。
赫曼的氣質跟凱歐路克以及歐恩有幾分神似,都是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柯貝爾則是二十五歲左右的知識型文青。兩人的背後各有一座許多物品堆積起來的小山,應該是獻給王國的禮物,不過外面披著一層厚布,看不出來到底是哪些東西。於是我請跪在地毯上的兩人抬起頭來。等到兩人依言照做之後,我首先跟柯貝爾說話。
「柯貝爾大人,感謝你凝聚了阿米多尼亞的人心。沒有你的付出,混亂的情勢無法終結,阿米多尼亞人民勢必難逃生靈塗炭的命運。」
「過獎了,在下愧不敢當。」
柯貝爾深深地低下頭去。我不著痕跡地將阿米多尼亞公國人民當成本國人民來看待,然而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也罷,既然打算把所有的問題全都推給我,
這時柯貝爾再度抬起頭來。
「陛下,我們備妥了禮物,想要進獻給您。」
「哦,是什麼禮物呢?」
只見柯貝爾扯下兩座小山之中的一塊厚布。
映入眼簾的是堆積如山的卷宗。站在旁邊的哈克亞低聲說出「原來如此」,嘴角浮現一抹苦笑。雖然不知道哈克亞口中的原來如此是指什麼,我還是詢問柯貝爾。
「這是?」
「阿米多尼亞公國的收支報告與產權證明之類的資料。原本被收藏於拜恩城內的書庫,由於擔心在戰爭當中付之一炬,因此趕在開戰之前搬了出去。如今戰爭已經結束,理應歸還公都,因此今天特地帶了過來。」
想起來了。當初要求阿米多尼亞提供書庫內的文獻資料作為擔保的時候,似乎接獲財務以及產權方面的資料全都不翼而飛的報告。這就是哈克亞露出苦笑的原因嗎?畢竟對於哈克亞來說,這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手呢。
「原來如此,確實是相當有用的禮物。往後的治理將會輕鬆許多。」
「承蒙陛下的謬讚,在下不勝感激。」
「不過這些資料還是由你親手送回書庫吧。」
「呃?」
我表示拒絕接受之後,柯貝爾頓時為之一愣。
嗯,總算是回敬一槍了。於是我的嘴角微微上揚。
「阿米多尼亞公國前任財務大臣柯貝爾!你是否願意效命於我?」
「是、是!」
柯貝爾想也不想就立刻回答,幾乎已經是反射動作了。很好,被我抓住話柄了吧。
「很好,就比照阿米多尼亞時期的待遇吧。往後你將成為艾爾孚利登王國以及阿米多尼亞公國的財務大臣,在財政方面全力支援這個新的國家。」
「我、我是阿米多尼亞公國的人,這樣子真的妥當嗎?」
「無妨。只要真有本事,什麼人我都敢用。一味拘泥於出身或是種族,永遠也無法重建這個國家。」
「是……」
說實在的,我真的很需要這方面的人才。
我畢竟是文科出身,向來將數字的計算或是經濟局勢的判斷視為苦差事。阿米多尼亞公國的經濟實力並不算富強,而且絕大多數的經費都投注於軍事發展,然而柯貝爾還是有辦法讓公國的財務不至於破產,這種人才說什麼都一定要納入帳下。只要有個優秀的財務大臣負責削減不必要的支出,之前因為預算的關係不得不放棄的「那種政策」和「這種政策」,說不定有起死回生的可能。呵呵呵,夢想又往前跨出一大步了。
「財務大臣柯貝爾,這些資料應該對你的工作有所助益。把資料帶回去,為了阿米多尼亞地區的重建鞠躬盡瘁吧!」
「是……是!謹遵陛下的旨意!」
柯貝爾再度五體投地。於是我點點頭,視線移往赫曼將軍。
「也感謝赫曼將軍擋住多爾齊斯共和國軍的攻勢。沒有你的奮死抵抗,共和國軍將越過涅魯帕,直指阿米多尼亞的腹心之地。到時候我國恐怕來不及救援,阿米多尼亞也將陷入更混亂的局面。」
我主動表示感謝,赫曼的表情卻依然凝重。
「軍人以保護人民為職志,即使失去主人也一樣。在下只不過是謹守本份罷了。」
也、也太嚴肅了吧?好一個把工作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的傳統職人。如果歐恩是『哇哈哈老爹』,這傢夥就是『頑固老爹』。嗯,有點類似日本傳統的傲嬌型歐吉桑,令人忍不住對他產生好感。剛剛的那句話也可以翻譯成「才、才不是為了你呢!那是因為主君不在了,人家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勉強守下來而已」。
只見赫曼站了起來,來到覆蓋著厚布的另一座小山面前。
「在下也備妥了禮物準備獻給陛下,希望陛下不要推卻。」
於是赫曼掀開厚布,映入眼簾的是五顏六色的羊毛布,宛如捲心蛋糕一般堆積如山。
「阿米多尼亞南部盛產羊毛,羊毛布的品質更是眾所皆知。這些都是羊毛編織而成的布疋,還請陛下笑納。」
「嗯……可以就近欣賞嗎?」
「請隨意。」
於是我站了起來,走近羊毛布堆成的小山,輕撫其中一捲羊毛。嗯,觸感不錯,這是地毯吧?我對這類物品的好壞不是很清楚,不過從觸感來判斷,應該是相當高級的貨色才對。
「嗯?地毯?」
以地毯當禮物……該怎麼說呢?這種場景好像在哪聽過。沒記錯的話,地球的歷史好像也出現過同樣的場景……!?
「……赫曼大人。」
「陛下有何吩咐?」
「該不會有個女人藏在地毯裡面吧?」
我話才剛說完,赫曼的臉色頓時一變。
咦?真的假的?這時堆積如山的羊毛捲之中,有一捲羊毛窸窸窣窣地動了起來。難道是刺客?在一旁待命的士兵以及愛夏頓時流露出強烈的殺氣。
「真是的!這可是一生一世的大驚喜呢!為什麼會被發現?」
這時窸窣蠢動的羊毛捲鬆了開來,裡面出現一名大概是中學生或是高中生左右的少女。
一頭長髮在頸部的地方綁成兩條下垂的馬尾,五官清秀,圓滾滾的大眼睛煞是可愛。只見少女右手搭著頸子,左手插在腰間,身形微微扭動,擺出類似名模的姿勢。
「請原諒我的不請自來~♪ 我是露露亞~」
說完之後,還不忘補上一句「嗯哼」的露露亞。身高比莉希雅矮了一些,再加上沒什麼高低起伏的體型,看起來就是個裝成熟的小女生。
不過肢體語言頗有小動物的風格,嚴格說來還是挺可愛的……慢著,露露亞?尤裡悟斯的妹妹不就是這個名字嗎?
由於事出突然,我整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結果似乎惹毛了露露亞。
「反應很冷淡耶,相馬董。」
「相馬董!?」
生平第一次成為董字輩的人物……不對不對!到底是怎麼回事?
凱悟斯和尤裡悟斯都是殺氣騰騰的人物,令人望之生畏,為什麼這傢夥如此和藹可親?阿米多尼亞王家不是應該對艾爾孚利登王家恨之入骨嗎?就在我內心一片混亂的時候,露露亞拍了拍我的肩膀。
「居然毀了我精心準備的大驚喜,這樣子不對喔。人家可是在裡面躲了將近一小時呢。嗯,比想像中還要悶熱,差點沒死在裡面。」
裹著一層羊毛毯,這也是很正常的好嗎?
「是怎麼發現的?我可是頗有自信,以為絕對不會被發現的呢。」
「其實是在我以前的那個世界,某個女子也做過類似的事情。」
「咕!原來這個梗早就有人玩過了!太大意了!」
「聽說那名女子全身上下一絲不掛。」(※眾說紛転。)
「她有病嗎?該不會是癡女吧?」
「嚴格說來,是個令世人開始懷疑鼻子的高度是否可以改變歷史的偉大人物……」(※這也是眾說紛耘。)
見到露露亞環抱著自己略顯貧瘠的胸部,我不禁嘆了口氣。
對了,露露亞身上穿著衣服。若真的一絲不掛,我應該很難像這樣一派輕鬆地跟她說話吧。畢竟兩個未婚妻都站在後面。
「呃……可以稱呼妳為露露亞嗎?妳是阿米多尼亞的公主?」
「沒錯。眉清目秀、才色兼備、沉魚落雁的阿米多尼亞第一美少女露露亞,正是在下我本人。」
「天啊,真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才好……」
「『※突刺』?你想要突刺人家的什麼地方?……羞♪」(譯註:吐槽與突刺的日文相同。)
「『羞』是擬態語,沒有人直接說的啦!還有不要故意想歪好嗎?」
「不行不行,我們才剛認識不久,應該先從夫婦開始才對。」
「這樣子根本就直奔本壘了好嗎?應該是先從朋友開始!」
「……兩位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倒是挺臭味相投的嘛。」
——吐槽露露亞拋過來的梗之後,頓時被莉希雅冷冷地瞪了一眼。啊!說的也是,我到底是怎麼了?只見露露亞咯咯而笑。
「厲害~相馬董。漂亮的吐槽~」
「妳也太輕浮了吧?妳真的是阿米多尼亞的公主嗎?」
「是啊,還是要我來個正式的自我介紹?」
只見露露亞收起戲誠的神情,正經八百地恭敬行禮。
「小女子是阿米多尼亞前任公王凱悟斯八世之女,露露亞•阿米多尼亞。」
搬出宮廷禮儀之後,看起來還真的頗有公主的架勢。
「……露露亞公主為何出現於此?」
「關於這件事喔。」
「怎麼又恢復原形了?」
「這種小事不必在意啦。」
緊接著露露亞以最燦爛的笑容,投下今天最震撼的炸彈。
「因為人家今天是來嫁給相馬董的♪」


「等一下!」
露露亞突如其來的出嫁宣言讓我失去了思考能力。只見莉希雅氣急敗壞地衝上前來,開始質問露露亞。
「妳不是阿米多尼亞的公主嗎!?到底在說些什麼!」
「人家只是仿效姊姊的做法而已。」
面對咄咄逼人的莉希雅,露露亞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
「姊姊不也是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公主嗎?當初嫁給相馬董,也是為了賦予相馬董統治王國的合法性吧?」
「妳怎麼知道!?」
也難怪莉希雅大驚失色,露露亞對我們這邊的情況完全是瞭若指掌。
「千萬別小看商人的情報網絡。所以囉,我也要比照辦理。我要帶著整個國家一起嫁給王國,讓相馬董取得統治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合法性。併入王國之後,公國就不必支付賠償金,而且還可以從王國領地取得糧食的援助。不覺得這是一場雙方各取其利的婚姻嗎?」
露露亞特別強調雙方在實質上的利益,不過莉希雅還是無法接受。
「這……我們之間的婚約一開始確實是以國家利益為出發點,不過現在我一心只想扮演賢內助的角色,也對相馬頗有好感。不管是我、愛夏或是茱娜,大家都是心甘情願跟相馬在一起的!」
這根本就是莉希雅的告白宣言,在一旁聆聽的我頓時大吃一驚。
居然有個女孩子一直把自己放在心上,處處替自己著想。聽到莉希雅發自內心的真情告白,我的雙頰頓時為之一熱。
莉希雅的宣言固然也讓露露亞羞紅了臉,不過她馬上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既然如此,那就沒問題了嘛。我也滿喜歡相馬董的。」
露露亞一派輕鬆地表明心跡,莉希雅頓時為之一愣。
「喜歡……今天不是才剛見面嗎?」
「早就見過面了。隱居的時候,曾經在音樂節目看過相馬董。那種寶珠的使用方法實在是太先進了,而且感覺起來還可以應用到其他方面,說不定可以藉此發大財呢。」
露露亞彈了彈手指,一副眉飛色舞的模樣。
「對了,王家和貴族家不是有『欽選』的制度嗎?就是在貢物當中挑出品質特別好的商品,頒發官方證明的制度。那不但可以證明商品的品質,同時也是最有力的宣傳。所以囉,不如在玉音放送之中安插另行收費的商品宣傳時間如何?想要宣傳店面或是商品的大型商家,應該會願意花大錢來購買時段才對。」
「原來如此,播放廣告嗎?我居然沒想到。」
目前的玉音放送被當成公益節目的頻道,因此我完全沒想到可以安插廣告。再加上這是個沒有電視的世界,應該不會有人想要成為廣告贊助商。不過露露亞說的也對,確實有些商人是以『欽選』制度為宣傳手法。只要備妥宣傳的管道,或許可以募集相當的資金。到時候再以廣告收入來支付節目的製作費用,就可以替國庫省下一大筆錢了。
就在我低頭沉思的時候,露露亞雙手扠腰,笑得十分燦爛。
「在相馬董的帶領之下,王國和公國勢必將共創更富足的未來。而且跟相馬董在一起之後,想必可以親眼目睹更有趣的事情。其實我早就打定主意了,如果要出嫁的話,一定要嫁給這種有趣的對象。」
「……我大致明白了,不過妳真的不在乎嗎?」
我直視露露亞的雙眼。
「我可是妳的父親……凱悟斯八世的仇敵。」
話才剛說完,王國陣營頓時籠罩在緊張的氣氛之中。
露露亞的父親凱悟斯八世於王國與公國之間的戰鬥不幸殯命,而我正是王國軍的統帥。簡而言之,我是露露亞的殺父之仇。
然而露露亞卻聳聳肩膀,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真要計較的話,我也是將家兄掃地出門的幕後黑手。當時我動用商人的情報網絡,同時在各地煽動叛亂。」
「什麼?那是妳的傑作!?」
王國在暗中所引發的暴動,僅限於拜恩周邊的區域。
其他地方的諸侯叛變或是人民暴動完全跟王國無關。只是沒想到居然是這個人在暗中策劃的結果……她可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眼見我呆立原地,露露亞連忙揮了揮手。
「所以相馬董也別把老爸大人的事情放在心上。還是相馬董喜歡聽到人家破口大罵『你這個殺父之仇』,然後再以暴力逼迫人家屈服,讓人家幽幽說出『居然懷上了仇人的孩子……』之類的台詞?」
「我沒有這種變態的癖好!」
「相馬,這實在是……」
「莉希雅,妳為什麼要倒退三步?這完全是露露亞自己的幻想!」
真是受不了。大概是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扯開喉嚨大聲說話的關係,有點頭暈腦漲的感覺。完全被這個關西腔的少女耍得團團轉。
「呼、呼……露露亞。」
「幹嘛?」
「妳真的對我沒有半點恨意嗎?一點都沒有?」
「……這麼說來,倒也不是完全沒有啦。」
露露亞雙手抱胸,閉上了雙眼。
「你的確殺了老爸大人,不過老爸大人也試圖取你的性命不是嗎?戰場上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這本來就是無可奈伺的事情。再說你也厚葬了老爸大人,真的沒什麼好抱怨的。」
「……」
「只能說我們這對父女向來不合,所以也沒什麼深仇大恨。」
說到這裡,露露亞臉上的表情有幾分寂寥。
「老爸大人和老哥一心只想對王國復仇,完全看不到其他方面。阿米多尼亞是個貧困的國家,雖然坐擁稀有的礦藏,除此之外卻是要什麼沒什麼,糧食自給率也明顯偏低。現在折磨人民的不是艾爾孚利登王國,也不是王國的人民,而是飢餓與貧困。公國真正需要的是工作與糧食,所以我才會跟柯貝爾以及其他文官想盡辦法擠出預算,結果卻被老爸大人拿去填補軍費。」
露露亞的眼神異常冰冷,完全看不到先前俏皮淘氣的模樣。言辭之間無不流露出對父兄的徹底失望。
「好好利用這筆預算,多少可以拯救一些被迫賣身的少女,或者是因為家裡負擔不起,只好賣給人口販子的小孩。鼓動人民對王國的仇恨固然是轉移不滿情緒的一種方法,這麼做卻悖離了正道,遲早會出問題的。可是……老爸大人和老哥偏偏對我們的勸諫充耳不聞。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就再也不把他們當成家人了。」
「露露亞……」
只見露露亞甩了甩頭之後微微一笑,重新打起精神。
「對我來說,赫曼爺爺與情同兄長的柯貝爾,以及市井之間的叔伯阿姨才是真正的家人。我想要保護的不是血脈相連的家人,而是我真正關心的家人。」
想要保護的不是血脈相連的家人,而是自己真正關心的家人嗎?
戰後談判的時候,尤裡悟斯捨棄了可能成為政敵的露露亞。
如今露露亞也捨棄了尤裡悟斯。
兩個人其實是半斤八兩,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站在露露亞的這一邊。大概是因為露露亞跟尤裡悟斯不同,知道家人是多麼珍貴的吧。
「我還有一個問題。前陣子阿米多尼亞公國西北部發生人民暴動,結果被尤裡悟斯率軍鎮壓。那也是妳在背後煽動的嗎?」
「我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
露露亞還是第一次生氣。
「應該說為了不讓人民受到鎮壓,我同時在其他地方策劃領主發動叛變!這一切都是為了勒住老哥的頸子,不讓他率軍鎮壓人民!人民暴動最後勢必以悲劇收場,我怎麼可能策劃那種行動!」
她的語氣十分沉痛,聽起來並非虛言。
「所以西北方的叛亂是自然發生的囉?」
「倒也未必。看看地圖吧,發生暴動的西北方鄰近哪個國家?那個國家是否採取了什麼可疑的行動?」
「……!『路那利亞正教皇國』!」
阿米多尼亞的西北角與路那利亞正教皇國接壤。
之前正教皇國以保護阿米多尼亞境內的信徒為由,沿著國境線布下大軍。只見露露亞點了點頭,一副心有不甘的模樣。
「正所謂宗教無國界。那個地區接近正教皇國,不少人信奉路那利亞正教。沒意外的話,應該是以教皇的飭令為藉口,煽動當地的信徒起兵作亂吧。然後再以保護信徒為名義,打算率領大軍長驅直入。」
「不過西北方的土地貧瘠,本來就容易發生人民暴動。就算占領那塊土地,也對正教皇國沒什麼好處吧?」
「他們要的不是土地,而是人、信徒。就算生活過得再苦,虔誠的信徒也不會背叛總本山,甚至會將生活中的苦難視為神的考驗。所以正教皇國不必替人民的生活負責,只要繼續奉祀正神,就會獲得人民的支持。對於那個國家來說,信徒自然是愈多愈好。」
「相當棘手……不過露露亞,妳好像對路那利亞正教沒什麼好感?」
「我厭惡的不是路那利亞正教,而是利用正教在政治上中飽私囊,或者是以偏激的行為傷及無辜的那些傢夥。」
「嗯,這點我也有同感。」
宗教與政治的結合多半沒什麼好事,不管在哪個世界都一樣。
原本應該用來撫慰人心的宗教,往往會成為讓自己的行為合理化的藉口。當權者掌握瞭解釋教義的權力,只因為異教徒不願遵守自己的教義,就假借神的名義予以定罪。真的是再也沒有比宗教更麻煩的東西了。
「可以的話,一輩子也不想跟宗教扯上關係。」
「那是不可能的,正教皇國一定會主動找上門來。」
「為什麼?我又不是虔誠的信徒喔?」
「因為那個國家對星龍連峰與大凱歐斯帝國沒什麼好感。」
「星龍連峰倒是不難理解,不過帝國又是怎麼回事?」
星龍連峰是由一群高智慧的巨龍所組成的國家。
以居住於星龍連峰的巨龍之母為主神的母龍信仰,與路那利亞正教並列為這塊大陸(魔王領地的信仰就不得而知了)的兩大宗教。由於星龍連峰是母龍信仰的總本山,路那利亞對星龍連峰的排斥自是不難理解。
不過為什麼連大凱歐斯帝國都成為正教皇國的眼中釘?
「帝國的女皇瑪莉亞大人不是被稱為『聖女』嗎?瑪莉亞大人所推行的濟弱扶傾政策拯救了不少市井小民,據說那是他們主動獻上的稱號。不過在路那莉亞正教之中,『聖人』與『聖女』的指定是教皇的專屬特權,事實上正教似乎另有被稱為『聖女』人物。所以對於路那利亞正教皇國而言,以聖女自居的瑪莉亞大人自然成為不能饒恕的惡女了。」
「既然是人民主動獻上的稱號,應該不能怪罪瑪莉亞大人吧?」
「皇國才不管這些呢。宗教國家最重視的就是獨特性,一旦承認了自然產生的聖女,勢必會影響到自身的權威。所以正教皇國不可能放過併吞阿米多尼亞之後國力大增的艾爾孚利登王國,一定會設法與相馬董展開接觸。說不定會隨便冊封相馬董為『聖王』,將王國拖進皇國與帝國之間的糾紛。」
嗚哇……非常有可能,真的很討厭。
王國與帝國之間的秘密同盟事屬機密,他國無從得知。應該說被他國得知反而麻煩,因此兩國的情報部門無不致力於事實的隱匿。教會往往會為了鞏固自身的權威,主動賦予權傾一時的君王某種特殊的宗教地位,類似的案例也常見於地球的歷史。說不定正教皇國打算以『神聖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封號為誘餌,把我們逼上對抗帝國的最前線。
話雖如此,與正教皇國為敵的局面還是能免就免。
宗教的麻煩之處在於就算殲滅了總本山或是指揮者,依然得面對廣大的信徒。對信徒的鎮壓只會讓他們更加團結,指揮者遭到擊斃之後也會被視為殉教者,受到廣大信徒的崇敬。而且絕大多數的信徒都是跟教團的運作毫無關係的市井小民,若連這些信徒都要趕盡殺絕,只會讓自己成為種族屠殺的戰犯。
路那利亞正教皇國……這個合作也不妥、敵對也不是的國家確實是個麻煩的問題。一想到前途多舛,頓時萌生出厭世的心情。這時露露亞拍了拍手,試圖驅散現場的陰霾。
「先暫時將正教皇國的問題擱在一邊,來談談相馬董跟人家的婚約吧。」
露露亞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直盯著我。
「相馬董……你要我嗎?還是不要?」
「唔……」
我頓時為之語塞。這種問話方式的答案只有一種。
「……想要。」
而且是望穿秋水的想要,完全不需要考慮。
原因很簡單,迎娶露露亞的好處太多了。
首先我與露露亞之間的婚約,可以在合併阿米多尼亞之後強化統治的正當性。露露亞深受公國人民的愛戴,只要看到她嫁入王國之後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一定可以大幅降低公國人民對於兩國合併所產生的不安。
除此之外,露露亞也是個不可或缺的人才。透過廣告增加收入的這種經濟觀念非常先進,獨自建立起來的商人情報網絡也十分出色。再加上她深諳貴族的習性與手法,這點剛好是我跟哈克亞所欠缺的地方。就各方面而言,她都是我所需要的人才。
除此之外,我也對露露亞的思考模式相當激賞。
算是重情重義的傳統生意人嗎?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同時,也深諳人情義理。認為取之於民就應該用之於民,只可惜這番理想在凱悟斯以及尤裡悟斯的從中作梗之下無法實現。而且她也具備願意為了自己所重視的家人,不惜跟親生兄長互別苗頭的勇氣。
再加上本身又長得這麼可愛,更是沒有不娶為側妃的道理。
唯一的問題,大概就在於莉希雅吧。露露亞畢竟是敵國的公主,莉希雅是否可以接受我迎娶她為側妃,從此生活在一個屋簷下?
「莉希雅,妳覺得呢?」
「只要你認為有這個必要就好,我沒有意見。」
莉希雅想也不想,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不會吧,居然這麼爽快?我不禁大感詫異,莉希雅卻只是聳了聳肩膀。
「我也認為這孩子是個人才,值得迎為側妃。只要妥善處理日後的繼承問題,我也沒什麼好說的。」
「莉希雅……謝謝。」
「不過以後也要好好疼愛我們喔。」
「這是自然。」
真是一個善體人意的女孩子,我打從心底慶幸莉希雅是自己的未婚妻。就在兩人之間的氣氛一片溫馨的時候,露露亞突然從旁插口。
「抱歉,在你們沉浸於兩人世界的時候打擾一下。其實你們完全不必擔心,因為我對阿米多尼亞的公王寶座毫無興趣。」
「真的嗎?」
「嗯……不過倒是想請達令答應一件事。」
達令……也罷,算了吧。只見露露亞以期盼的眼神注視著我,彷彿是個撒嬌的孩子。
「人家想成立自己的商會。」
「商會?」
「是的,達令。靠自己的聰明才智賺來的錢將如何改變這個國家,人家想要親眼見證一下。達令的政策雖然先進,卻不是每次都有充足的預算吧?遇到風險過高的政策或是暫時找不到用途的發明,是不是很難動用國庫的資金?」
「這……也是啦。」
目前國王的權力獲得了強化,舉凡為了促進物流的通暢而設置的道路,或者是新都市的建設之類的這些容易見到成效的事業,倒是可以輕鬆獲得預算。
不過短時間難以見到成效,或者是乍看之下毫無意義的事業,相關預算還是很難過關。尤其是專業領域的研究費,第一線的專家都知道絕對不能妥協,偏偏不是這個專業領域的人士就是無法理解。
「所以囉,如果達令有什麼想要執行的政策,卻爭取不到預算的話,就跟人家說一聲吧。人家會利用商會賺來的錢,全面支援達令的政策。」
「實在是太感謝了,不過這樣子真的妥當嗎?堂堂王妃卻做起商人的買賣,看在全體人民的眼裡,恐怕有失王家的格調。」
「人家會退居幕後,倒是不必擔心。至於商會對外的代表,就委由人家在拜恩的時候有所往來的『銀鹿之店』的老闆賽巴斯汀來擔任吧。」
『銀鹿之店』的賽巴斯汀……啊!就是之前跟茱娜與小巴一同造訪的那家商店嘛。賽巴斯汀這個名字令人聯想起管家,當時讓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麼說來,賽巴斯汀口中那位「跟小狐狸一樣可愛的熟客」就是露露亞嗎?賽巴斯汀確實是個圓滑世故的商人,應該會是個稱職的商會代表。
「所以説你跟賽巴斯汀早就是老交情了?當時是在故意試探我?」
「因為你是未來的達令嘛,當然要事先做個調查。」
「也太精明了,簡直就是無懈可擊。」
確實是隻小狐狸沒錯。年紀雖小,卻是狡猾的狐狸。我有種被她擺了一道的感覺。
「呃……身為掌管國庫的人,可以讓我說幾句話嗎?」
這時一臉為難的柯貝爾從旁插口。
「怎麼?」
「若真有這筆資金,希望可以先納入國庫。」
……嗯,我可以體會柯貝爾的心情,畢竟王國之前也是一直奉行遵節政策。
「「可是想都別想!」」
「兩位的默契也太好了吧?」
「不行就是不行,那是我靠自己的聰明才智賺來的錢。」
「有了這筆預算,在內政方面就可以盡情發揮了。」
「可是陛下……」
「安啦,相馬董不會像老爸大人那樣亂花錢的。我看這樣好了,不如就來個分工合作吧我負責賺錢,柯貝爾負責審核,這樣總行了吧?」
「……若浪費預算的情況過於嚴重,我一定會拚死勸諫的。」
雖然心有不甘,柯貝爾還是選擇了退讓。往後他將扮演監察人的角色,嚴禁我跟露露亞揮霍預算。像露露亞這種提供資金的人才固然重要,柯貝爾這種節省預算的人才也十分寶貴。這時露露亞湊上前來,一把摟著我的手臂。
「等到人家跟達令之間有了孩子,就讓孩子繼承商會吧。既然是人家的孩子,應該對王位沒什麼興趣才對。」
這倒是真的。如果是繼承了我(想要平凡度日)與露露亞(天生愛湊熱鬧)的基因,應該不會想要成為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的國王才對。
……這麼說來,不就只有責任感強烈的莉希雅所生的孩子才有資格繼承王位?愛夏的個性不適合從政,茱娜也是基於「不受拘束」的理由,才願意成為側妃。
這下子可能爆發的不是繼承權之爭,而是拋棄繼承之亂吧?
看來只好請莉希雅努力生下責任感強烈的繼承人了。只不過這件事一旦被莉希雅知道,她一定會氣得大罵「不要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吧。
「賽巴斯汀家中最近才剛誕生一名女嬰。如果我們之間的孩子是男生的話,可以讓他以入贅的方式繼承商會。如果是女生的話……到時候再想辦法吧。」
「妳也想太多了吧!還有,給我離相馬遠一點!」



莉希雅立刻衝上前來試圖把露露亞拉開,然而露露亞卻躲在我的身後,一下子摟著左手臂,一下子摟著右手臂,死黏著我不放。
「不要這麼小氣嘛。姊姊都已經跟相馬董恩愛那麼久了,暫時輪到我又不會怎樣。」
「並沒有!每天忙都忙死了,根本沒那種時間!」
莉希雅沒好氣地埋怨了幾句,露露亞頓時為之一愣。
「……難不成……姊姊還沒有……」
「還沒有又怎樣?不行嗎!?」
露露亞聞言,頓時對我報以冰冷的視線。
「達令……這實在是……」
「現在要檢討我是吧!?」
「當然!誰叫你沒有好好『做功課』!」
「對嘛~對嘛~」
滿臉怒容的莉希雅,以及彷彿惡作劇的孩子般笑看一切的露露亞。她們兩個什麼時候組成聯合戰線了!?這時一直站在身後的愛夏也拉了拉我的衣袖。
「那個……人家也想要『做功課』。」
咕……三個未婚妻在不知不覺當中對我展開了包圍網。在場的眾多家臣只能帶著無奈的苦笑,打量著冷汗直流的我。
幾天之後,合併阿米多尼亞公國的艾爾孚利登王國正式成為『艾爾孚利登暨阿米多尼亞聯合王國』(簡稱『孚利多尼亞王國』)的全新國家。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成為人民口中『即位不到一年就迅速擴張版圖的偉大國王』,進而獲得『孚利多尼亞大王』的稱號。老實說我不太喜歡被稱為『大王』,因為這個稱號總是會讓我聯想起烏賊大王或是大王具足蟲。對了,還有X帝帝帝大王。(編註:《星之卡比》中的角色。)
由於我在合併阿米多尼亞公國之後迎娶該國的公主露露亞,世人也開始流傳『每當相馬王迎娶側妃,就會變得強而有力(版圖擴大的意思)』,或者是『其實相馬王是覬覦露露亞公主!的美色,才主動消滅敵國的好色之徒』等等的說法。真是受不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

「……事情就是這樣。」
『原來如此……該怎麼說才好呢?……噗嗤……』
簡易接收器另一頭的瑪莉亞伸手搗著嘴角,肩膀微微顫動,看來似乎戳中了她的笑點。於這畢竟是國際間的會談,因此瑪莉亞也只能強忍笑意。我個人是很感謝瑪莉亞的體貼啦,過若她真的放聲大笑,或許我會覺得比較舒坦。
『呵呵呵……料事如神的相馬大人居然也有吃鱉的時候。』
「沒錯。頗有一種拿蝦子釣鯛魚,結果釣到大白鯊的感覺。」
『既然釣起來了,可要好好照顧人家。』
「是啊,總不能放生吧。」
瑪莉亞又輕笑了幾聲,這才恢復嚴肅的神情。
『關於路那利亞正教皇國暗中行動的情報……』
「根據露露亞的說法,正教皇國似乎對自稱聖女的瑪莉亞大人頗有微辭。」
『這是事實,帝國多次收到呼籲我捨棄聖女稱號的要求……不,應該稱之為抗議才對。不過這畢竟不是自封的稱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禁止人民使用聖女的稱號,似乎也說不太過去……如此一來,正教皇國勢必將成為帝國潛在的敵人。誠如露露亞所言,對方近期可能會與我方展開接觸。」
『相馬大人,您捨得正教皇國的威望嗎?』
瑪莉亞的眼神似乎是在揣測我的心意,於是我堅定地搖了搖頭。
「開什麼玩笑。眼看著時代即將往前邁進一大步,我可不想倒退至過去的神權時代。」
我們的國家不需要※吉羅拉莫•薩佛納羅拉。看到我堅決否定的態度,瑪莉亞這才鬆了口氣。(譯註:15世紀的義大利修士,為反對文藝復興的保守派人物。)
『對於帝國而言,正教皇國也是個頭痛的問題。帝國境內也有不少路那利亞正教的教徒,而且「人類宣言」在宗教面前也不具任何意義。我們反而擔心相馬大人所指出的矛盾之處會遭到正教皇國的攻擊呢。』
大概就像是國內的信徒集結起來,發表獨立宣言的感覺。一旦信徒成為武裝集團,就很難徹底根絕,而且武力的鎮壓反而會激起信徒的反抗心。在成為武裝集團之前一一揪出企圖獨立的陰謀份子,才是唯一可行的因應之道。
『人類宣言』的大旗固然得以凝聚人心,卻也存在著這種風險。
「即使如此,帝國依然會堅守『人類宣言』,繼續擔任盟主一職?」
『是的,現在正是全體人類必須團結一致的關鍵時刻。若需要有人揚起這面大旗,帝國絕對是當仁不讓。相信正教皇國也十分明白,如果人類繼續自相殘殺,無力面對來自魔王領地的威脅,到時候大家都是輸家。因此我認為正教皇國現在應該還不敢輕舉妄動。』
「……希望如此。」
我總覺得眼前的狀況並沒有那麼樂觀。
愈是混亂的時代,宗教的影響力愈是強大,關鍵就在於希望獲得『救贖』的人心。對這個社會或是時代徹底絕望的人們,往往會尋求宗教的庇護。在這個魔王領地的威脅揮之不去的時代,已經有少數人萌生出所謂的末日思想了。
一旦絕望的情緒持續蔓延,正教皇國將會以人們的絕望為糧食,躍升為一股莫大的勢力。
防杜之策,在於讓人們看見希望。
只要世界尚未毀滅,明天都將來到,未來也將比現在更加美好。無論如何,都必須讓世人抱持著這樣的希望。因此……
「瑪莉亞大人。」
『是。』
「只要您與大凱歐斯帝國繼續宣揚全體人類團結一致的理想,孚利多尼亞王國將與帝國同進退。」
帝國……不,瑪莉亞必須成為全人類的希望。
王國將在這段期間推動時代往前進,讓人們不再陷入絕望。就算真的陷入絕望,也不必祈求上天的庇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
「相信只要兩國截長補短攜手合作,一定可以克服任何難關。」
『是,希望兩國的盟約源遠流長,永世不變。』
一味追求理想,只會被腳下的石頭絆倒。
然而只看著自己的腳下,也將會迷失方向。
所以才必須攜手合作,一起往前邁進。
隔著一層畫面,我們注視著彼此,同時點了點頭。
艾爾孚利登成語講座之五
拿蝦子釣鯛魚,結果釣到大白鯊
種類      諺語
意義     
① 試圖以較少的努力獲得巨大的成就,結果卻不如預期,進而大為失望
② (就算是食之無味的鯊魚,魚翅也是昂貴的食材)
即使是大失所望的結果,還是有值得慶幸的地方。
典故      
原本只想併吞阿米多尼亞公國的首都拜恩,結果卻被迫接收貧困的阿米多尼亞本國,相馬大王在失望之餘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若是②的解釋,魚翅相當於露露亞王妃。
相似語(地球) ①「打如意算盤。」②「鶴立雞群。」





第三章  奇特的奴隸商人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十一月三日•王都帕納姆。

合併阿米多尼亞公國所造成的混亂逐漸止息,人民的生活恢復平靜的這個時候。
季節已經進入深冬,難以從溫暖的被窩自拔的早晨。一陣倉促的關門聲吵醒了我,於是我睜開半夢半醒的眼睛動了動身子。嗚嗚……好冷。而且腦袋異常沉重,該不會是感冒了吧?看來應該替設置於辦公室的簡易行軍床多添幾件毛毯,等一下再請城中的侍女代為準備吧。
於是我在床上翻了個身,前額頓時碰到某種柔軟的物體。
「嗯哼~♪」
女性的嬌吟聲同時傳入耳中……情況不太對勁。
隨著意識的逐漸清醒,我這才終於察覺到自己處於怎樣的情況。首先我的頭部被牢牢固定了起來,似乎是被某人緊緊抱住。原來這就是腦袋異常沉重的原因,幸好不是因為感冒的關係……慢著,這不是重點吧?我的額頭居然緊貼著這個人的胸部!而且這種若有似無的柔軟觸感……
緊張之餘,我奮力掙脫對方的擒抱。
結果好夢正酣的露露亞赫然映入眼簾。嘴角還流下少許口水,就當作沒看到吧。
(咦?現在是怎樣?露露亞怎麼會睡在我旁邊!?)
房間……確實是王都帕納姆的辦公室,也是同一張簡易行軍床沒錯。既然如此,為什麼我跟露露亞同床而寢?衣服……還穿得好好的。
而且兩人身上都是平常的外出服,並未換上睡衣。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我拚命思考,試圖挖出昨天的回憶之際。
「相馬?你在做什麼?」
冰冷的聲音從頭上傳來。我就像個久未上油的機器人一樣,以僵硬的動作往旁邊一看,結果笑容滿面的莉希雅就站在面前,只是身後散發出般若的氣場而已。
至於莉希雅的身後,則是跟著淚流不止的愛夏。
「呃……早啊,莉希雅、還有愛夏。」
「早你的頭啦!」
莉希雅罵了一聲之後,掀開床上的棉被。露露亞冷得像個胎兒一樣縮成一團,不過還是睡得很熟。於是莉希雅雙手扠腰,開始問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愛夏哭著衝進我的房間,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一問之下才知道她來叫你起床,卻發現你跟露露亞睡在一起!」
「明明是公主大人跟我排名在前面,為什麼先對露露亞出手?我無法接受!」
愛夏噙著淚水表示抗議。
那個,可以不要這麼大聲嗎?萬一被在城中工作的人聽到,一定會變成茶餘飯後的桃色八卦!
「冷靜一點,愛夏!我跟露露亞身上的衣服不都穿得好好的嗎?並沒有發生兩位所想像的事情……應該沒有。」
「為什麼不敢肯定?」
「因為我找不到就寢之前的記憶……應該說為什麼我們會穿著外出服,一起躺在床上?」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要不要試著回想昨天的事情?」
在莉希雅的建議之下,我依序回憶昨晚所發生的事情。
沒記錯的話,為了處理合併阿米多尼亞之後所產生的稅務問題(阿米多尼亞公國的人口少於王國,因此每人所負擔的稅金似乎比較高),我和露露亞以及柯貝爾帶著兩國的財政官員進行協商,直到深夜還沒結束。
稅務協商從前天一直持續至今,總算是完成了一讀。由於協商的過程包含了多次的休息時間,結果直到今天的淩晨三點才擬定初步的草案。當時所有人已經處於精神渙散的狀態了。
柯貝爾和其他官員宛如韁屍一般蹣跚離去,我則是直接跳進設置於辦公室的簡易行軍床,連衣服都懶得換……最後應該是睡著了吧?然後就一直昏睡到現在……難不成露露亞並未回房,也一起睡在這裡?
打量著睡得正熟的露露亞,我搖了搖她的肩膀。
「喂,露露亞,起床了!」
「嗯嗯……做什麼啦,達令……人家還想睡……」
露露亞揉揉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
「還敢問我做什麼,妳怎麼會睡在這裡?」
「饒了人家吧。人家昨天會議結束之後睏得不得了,根本沒力氣走回房間,所以就窩在達令的床上小睡一下囉。」
只見露露亞打了個大呵欠,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站了起來。瞳孔無法對焦,依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
「不行,還是好睏。我要回自己房間補眠囉~」
「真是……愛夏,請妳送她回房間吧。」
看不下去的莉希雅請呆立原地的愛夏幫忙。
「是!知道了,公主大人。」
「我已經說過了,別叫我公主大人。」
「遵、遵命,公……不,莉希雅大人。」
愛夏即將成為第二正妃,地位與莉希雅相去不遠,因此莉希雅要求愛夏直接以名字相稱,而不是過去的「公主大人」。結果愛夏還是會錯了意。
於是愛夏攙扶著滿臉倦容腳步蹣跚的露露亞,聯袂離開了辦公室。
目送兩人離去之後,我戰戰競競地看著莉希雅。
「呃……事情就是這樣,這次就饒了我吧。」
聽起來有點像是劈腿男的推託之詞,或許這就是身為男性的悲哀之處吧。
「……真是敗給你了。」
莉希雅的雙頰微微鼓起,一屁股坐在床邊。
「都怪你在這裡放了一張床,才會發生今天這種事情。乾脆拆了算了。」
「那可不行,我會沒地方睡的。」
「不是有自己的房間嗎?還是要跟我們一起睡?大家輪流。」
莉希雅直視著我的眼睛。每天輪流跟莉希雅、愛夏、茱娜與露露亞睡覺嗎……?
「……不行,我會緊張得睡不著的。」
「馬克斯可是一直催我趕快生個繼承人呢。」
「嗚……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
「自己的想法?」
於是我從床上起身,伸了個大懶腰。
「王國內部的局勢總算是穩定下來了。外交方面也跟帝國結為秘密同盟,周遭鄰國雖然還是蠢蠢欲動,短期之內應該會安份許多。當然,這也要視魔王領地的動向而定。」
「……也是。」
「至於我嘛,則是終於接受自己是個國王的事實。」
「我希望你可以斬釘截鐵地表示自己已經有所覺悟。」
「有所覺悟嗎……?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啦。」
「我不明白兩者之間的差異。」
「我的面前已經沒有任何障礙了。」
我刻意挺起胸膛,營造出充滿自信的形象。
「所以接下來我要照自己的意思去大幹一場。過去總是以穩定政權為當務之急,避免採取可能對社會造成重大改變的政策,畢竟過於突兀的政策只會造成國內的混亂,讓敵對勢力有機可乘。不過現在這個問題已經不存在了,所以我要徹底改造這個國家。」
我以堅定的神情發下豪語,莉希雅的眼神卻依然冰冷。
「是很好啦,不過這跟不願與我們同床有什麼關係?」
……還是騙不了她。原本以為已經成功轉移話題了呢。
其實我並不排斥跟莉希雅她們做那種事情,事實上心裡面反而還很期待跟她們親熱。身邊明明就是美女環伺,卻只能看不能吃,這實在是一種折磨。不過在這之前,我必須先完成一項使命。這麼做也是為了莉希雅她們著想。
「……以、以後就知道了。」
「你不是在敷衍我吧?」
莉希雅突然湊上前來,我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別過頭去。


「人才還是不夠。」
我跟莉希雅、愛夏、茱娜以及睡過回籠覺的露露亞五人,」起圍繞著『暖桌』享用中餐的時候,主動提起了這件事。
這裡正是我自己的房間。由於哈克亞強烈要求我應該擁有自己的臥房,所以才特地在城內整理出這間房間。其實房間本身早就已經撥下來了,只是我之前一直當成存放武藏坊小弟的倉庫,既然現在要自己住進來,乾脆趁機來個大整修。
於是我投入之前因為無處可花而一直累積下來的國王特支費(實報實銷),依照自己的喜好徹底翻修之後,結果就變成了這樣。
當初撥下來的是兩間大約三坪左右的小房間,如今透過室內的房門可以互相往來,完全變成了日式公寓的格局。
其中一間房間鋪滿了地毯,同時設有腳踏式縫紉機以及工作臺,可以讓我專注於服裝設計以及武藏坊小弟的人形製作。
另一間房間則是平常的生活空間,在設計者(我)的巧思之下,呈現出典型的日式風格。聽說九頭龍諸島盛行榻榻米文化之後,我就弄了幾榻榻米過來,鋪設於這間房間。另外房間的正中央有個圓形的凹陷處,上方放了一張腿部與檯面之間鋪有棉被的圓桌。凹陷處的中央還有另一個凹下去的地方,下麵設置了吉妮全新開發的溫熱裝置。當然,溫熱裝置的點子是我所提供的。
簡而言之,我重現了『地坑式的暖桌』。
置腳的凹陷處鋪設圓頂型的鐵絲網,就算把腳伸進去,也不會直接碰觸溫熱裝置。冬天可以用來取暖,夏天的時候只要拆除棉被,就形成了通風的涼爽空間,處處可見設計者(我)匠心獨具的巧思。
……我的房間大概就是這種感覺,結果深受莉希雅以及其他未婚妻的喜愛,經常賴在這裡不肯離去。尤其暖桌更是大受歡迎,畢竟天氣真的愈來愈冷了嘛。
併入阿米多尼亞之後,哈克亞以維護國王的尊嚴為由,禁止我到城內的大眾餐廳用餐,因此每天早晚(中午大多都是在辦公室)幾乎都是跟莉希雅以及其他未婚妻共桌而食。
平常大都是由城裡的廚師負責料理三餐,偶而想吃日式料理的時候,則是由我親自下廚。反正這裡不缺白米、醬油和味噌嘛。或許是因為平時不常見到的關係,我所製作的料理往往受到莉希雅等人的一致好評,不過哈克亞和馬克斯的臉色可就不太好看了。大概是因為跟眾多未婚妻共同享用外表不怎麼起眼的自家製料理,實在是跟國王的形象相去甚遠的關係吧。
犯不著連吃的東西都要擺出國王的派頭吧。
再說我跟莉希雅她們都不是注重排場的人。我跟茱娜原本都是平民,莉希雅則是在物資有限的軍隊生活了一段時間。愛夏從小在森林中長大,只要是好吃的東西,向來是來者不拒。至於露露亞則是對我的料理顯現出高度的興趣,甚至還打著「不如把達令的家鄉菜炒作起來,趁機大賺一筆」的主意。而且外表看起來或許沒什麼亮點,不過我的料理可是用上了目前尚未普及的白米,大大提升了恩格爾係數。
今天的午餐是親子丼、味噌湯以及醬菜。
「愛姊,幫人家拿那邊的醬菜~」
「啊姆、厚姆厚、厚厚哈嗯(好的,請用,露露亞)。」(口中塞滿了白飯。)
「露露亞,飯粒黏在臉上了。」
「感恩,希雅姊~」
莉希雅幫露露亞清除黏在嘴邊的飯粒,面帶微笑的茱娜則是正在欣賞大口扒飯的愛夏。若將大家圍繞著暖桌的畫面擷取下來,看起來真的很像是家族團聚的溫馨照片。
「愛夏大人,要不要再來一碗味噌湯?」
「嗯咕!那、那就麻煩妳了,瑟林娜。」
「茱娜……大人,還有多餘的白飯。」
「呵呵……不必這麼拘束,卡露拉。」
「不、不敢當。」
……更正,還是有奇怪的地方。
房間的角落設有類似小學營養午餐常見的配膳台,由侍女瑟林娜與卡露拉負責服務大家。這顯然是錯誤的搭配。
「不過……妳們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嗯~有啊有啊~」
「根本就是隨便敷衍……」
「真的有啊,人才不夠是吧?」
露露亞話才剛說完,莉希雅就立刻皺起眉頭。
「還要募集嗎?我倒覺得國內的奇人異士已經夠多了呢。」
「人才是不嫌多的,不過這次要募集的人才比較不一樣。」
「怎麼說?」
「嗯……或許這麼做不是很恰當,不過若將人才依序區分為S•A•B•C•D•E等級的話,目前需要的是B•C等級的人才,而且人數是愈多愈好。」
「抱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於是我摸了摸露露亞的頭。她就坐在我的旁邊,口中正含著湯匙。
「例如露露亞在經濟方面的見解非常獨到。她可以利用錢滾錢的方式創造出莫大的收益,絕對是S級的人才。不過光靠露露亞一個人不可能撐起國家的財政吧?所以必須有一批官吏替露露亞分擔工作。除此之外,這些官吏也需要一群『具備計算能力的助手』。目前欠缺的就是這些『具備計算能力』的人。」
這個世界的識字率低下,具備計算能力的人大概只限於貴族•騎士階級以及商人而已。也就是說會寫字又會計算的人,在這個世界相當於B•C等級的人才。目前這個國家缺乏的就是這方面的人才。
「原來是這麼回事。既然如此,不如就雇用因為不堪虧損而準備關店大吉的商人,或者是這些商人之中,基於某種原因淪落為奴隸的人如何?」
露露亞提出建議,我卻搖了搖頭。
「這方面已經在進行了,結果還是行不通。稍微有點能力的人才全都被貴族•騎士階級搶光了,不過這個現象也是我造成的。」
我搔了搔後腦勺,結果莉希雅露出不解的神情。
「也是你造成的?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改變了論功行賞的制度。」
簡單說來,這個國家的貴族與騎士就是『擁有領地的人』。擁有領地的武官稱之為騎士,文官則稱之為貴族。所以貴族階級並沒有公爵或是子爵的區別,頂多只是在領地較大的貴族名字下面加上「公爵」二字罷了。
貴族大致上可分為兩種。一種是本身任職於首都或是地方都市,委託代理人負責治理領地,另一種則是親自前往領地,致力於領地的經營。前者稱之為『官僚貴族』,後者則是『地方貴族』。以身邊的人來舉例,哈克亞與馬克斯屬於官僚貴族,奧特穆拉的領主懷斯特則是地方貴族。這些貴族的權勢各自不同,其中不乏像哈克亞這種參與國政的官僚貴族,也有些鄉下地方的官僚貴族是替勢力龐大的地方貴族工作。
相較之下,騎士隸屬於軍隊,領地是由代理人負責管理。不過其中也是有例外的情況,如果是像懷斯特這種因功成為貴族的退役騎士,可以選擇讓子嗣承擔從軍的義務,自己留下來經營領地。
關於貴族•騎士階級的升級與降級(或者可以視為領地的增封與減封),過去騎士只要在戰場上建立功勳,提升自己在軍隊中的官階,這樣子就算升級。相反的若表現不夠出色,或者違反軍令甚至是吃下敗仗,就會遭到降級。
也就是說領地的經營狀況不在考核範圍之內。經營欠佳的責任在代理人的身上,只要開除代理人,國家就不會追究騎士本身的責任。當然若類似的狀況一再發生,騎士還是會被問罪的。
至於貴族的情況,則是成為官僚貴族服務於首都或是地方都市,藉由工作表現來獲得升級。若本身沒有參與國政的強烈意願,官僚貴族多半會在封地有所增加的時候專注於領地的經營,轉型成地方貴族。事實上這樣子也比較能夠累積財富。另外不求功名的貴族若滿足於目前的封地,也大多會成為地方貴族。只是一旦成為地方貴族,當領地的經營狀況欠佳的時候,就必須負起相關責任。
那麼我是怎麼改變貴族•騎士階級的評鑑制度呢?
「我保留過去的評鑑模式,同時增加領地經營成效的比重。」
簡而言之,就是在過去的評鑑模式當中加上『經營成效優良者加封領地』、『成效不佳者減封或是沒收領地』的評鑑重點之後,正式對外公佈。
指派直屬的情報工作部隊『黑貓』擔任起監視與評鑑的角色,對於推行善政的貴族•騎士予以加封領地的獎勵,倒行逆施的貴族•騎士則是會受到減封或是沒收領地的處分。
這麼做有點類似時代劇當中取締惡德領主或是惡代官的劇情,目的在於促使領主主動與領民溝通,藉以拉近彼此的距離。推行善政的第一步,就是知道人民要的到底是什麼。
結果就是過去將領地的經營委託他人的貴族與騎士,開始將注意力放在自己的領地上面了。
若受委託的代官頗有能力,就算只是一般的庸才好了,基本上也不會出什麼問題;然而若代官能力不足,那可就會影響到貴族與騎士的出路了。一部分的貴族甚至辭官回到自己的領地,開始卯足全力發展當地的產業。至於本身不具備治理能力的大部分騎士,或者是必須留在首都或是地方都市慢慢往上晉升的其他貴族,無不開始忙著物色稱職的代官,以及輔佐代官的其他人才。
經我這麼一解釋,茱娜的指尖輕觸唇心,似乎想起了什麼。
「這麼說來,大祖母確實提到當時的情況非常混亂。好一段時間貴族和騎士就像餓鬼一樣在街道上東奔西走,口中還不時嚷著『人才~人才~』呢。」
「……嗯。老實說我覺得這項政策發布得太草率了。」
貴族與騎士尋訪人才的熱情遠遠超出我的想像。只要是懂得簿記以及算術的一般市民,無不被他們以招攬賢者的標準重金禮聘。畢竟若挾著權勢強行擄人,可是會遭到重罰的。另外奴隸(觸犯法律之後被處以勞動刑罰的奴隸除外)、娼婦或是貧民窟的居民之中若有懂得簿記以及算術的人,甚至不惜替他們贖身之後加以聘用。
光是懂得簿記與算術的人都受到這種禮遇,若碰到精熟這兩項技能的人才,那更是不得了。好想聘為代官!可是出身太卑微了!
有了!乾脆透過通婚的方式,強行提升地位吧!
在這些貴族與騎士豐富的想像力作用之下,出現了一群打破階級藩籬的市民與奴隸。這種情況在過去是不可能發生的。由於重大的改革往往會激起強烈的反彈,當初我才規勸帝國的瑪莉亞不要急著解放奴隸,結果反而是我國的階級制度率先被打破。
「能不能好好利用這股風潮,讓奴隸制度成為有名無實的空殼呢……」
「說到奴隸,我倒是想起來了。」
露露亞雙手一拍。
「這是在帕納姆成立『銀鹿之店•二號店』的賽巴斯汀提供的情報,聽說帕納姆有個奇特的奴隸商人呢。」
「奇特的奴隸商人?」
經我這麼一問,露露亞頓時露出詭異的奸笑。
「說不定是達令欣賞的人才喔。呵呵呵……找一天跟人家到王都逛逛,順便去會會那號人物如何?」
「唔……這不是約會嗎?太狡猾了!」
愛夏面露不悅,露露亞則是擺了擺手。
「聽說大家都跟達令出去約會過了。人家好歹是未婚妻,也想跟達令共度兩人時光嘛。」
「我只是擔任私人護衛,那不算約會!」
「是哦?愛姊也一起來吧,反正我們也需要護衛。」
「那就沒問題了。」
知道自己也可以同行之後,愛夏立刻轉怒為喜。至於莉希雅和茱娜表示「這次讓給露露亞」,因此最後敲定由我、露露亞與愛夏三人前往帕納姆的市鎮。
奇特的奴隸商人會是怎樣的人呢?我有點期待呢。

◇◇◇

我的名字是吉迦•卡繆,十七歲。
目前是在艾爾孚利登王國……慢著,現在應該是『孚利多尼亞王國』才對。總之我是在孚利多尼亞王國的王都帕納姆開店營業的奴隸商人……沒錯,就是奴隸商人。
這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職業,畢竟是在買賣人口嘛。不過除了因為犯罪而被眨為奴隸的少數人之外,絕大多數都是生活無以為繼,或者是因為急需用錢,而不得不賣身為奴的財產奴隸,因此就某種層面而言,也勉強算是社會救助的一環。總之神經不夠大條的人,是吃不了這行飯的。
我嗎?我的神經非常纖細敏感,跟棉絮差不多,因此每天都在跟胃痛對抗。
像我這種人怎麼會成為奴隸商人呢?原因很簡單,生前是個奴隸商人的爺爺過世了。父母親很早就撒手人寰,我從小是爺爺一手帶大的,不過他老人家生前真的是死也不肯讓我知道自己是做哪一行的。
直到葬禮結束之後,我才在整理遺產的時候得知爺爺留下了這間店面,名下還有好幾個奴隸。沒搞錯吧?留下這種東西,是要我怎麼處理?
原本打算把名下所有的奴隸賣給其他的奴隸商人,自己再想辦法另起爐灶,然而實際上跟那些被列為資產的奴隸見面之後,我頓時啞口無言。
「呃……」
被列為資產的所有奴隸齊聚一堂,人數大約在二十名上下。性別和種族各自不同,從小孩子到中年人都有。大家都穿著類似套頭長衣的服裝,質料單薄,做工也十分粗糙。每個人的眼神都流露出明顯的不安,不知道是在害怕什麼。
「老闆,你還看不出來嗎?」
眾多奴隸之中,一名奴隸少女帶著桀驁不馴的眼神走上前來。
年紀大概比我大個幾歲,英氣逼人的面孔搭配一對三角耳以及又粗又長的尾巴,是個美麗的獸人族少女。單薄的衣物更是襯托出一副傲人的身材。
「……妖狸族?」
「洗熊族。」
她瞪了我一眼。我這個人族真的分不出其中的差異,不過妖狸族和洗熊族的外貌特徵確實相當類似,彼此都很不喜歡被誤認為另一個種族。
「抱、抱歉……妳是?」
「恕我失禮,我是這裡的奴隸,叫做珊德莉亞。」
「那就叫妳珊姊好了,妳好。」
「呃……你好。」
珊姊睜大雙眼,握住了我主動伸出去的手。雖然不明白她在訝異什麼,不過她似乎知道現場的空氣為什麼如此凝重。
「珊姊,為什麼大家都這麼害怕?」
「因為老闆的爺爺過世了。」
「你們不是奴隸嗎?為什麼會因為爺爺的過世而感到難過?」
「跟其他的奴隸商人比較起來,老闆的爺爺對奴隸特別寬容。」
根據珊姊的說法,每個奴隸商人對待奴隸的方式似乎不盡相同。
由於這個國家的財產奴隸在社會救助的層面享有最基本的生存權,因此奴隸主的暴力或是性虐待是被嚴格禁止的(不過也有財產奴隸以「可接受性交」為條件,替自己開出兩倍以上的價碼)。
不過相關法令到底貫徹到什麼程度,或者是到底有沒有人遵守,基本上還是取決於不同地區的治安好壞,以及奴隸主本身的道德觀。
假設有個女性奴隸被身為奴隸主的貴族玩弄,憤而提出告訴,就算那個貴族因此受到懲處,女性奴隸也會因為名下沒有財產的關係,最後還是淪為在其他奴隸商人的手底下待價而沽的命運。若真如此,還不如打從一開始就選擇忍氣吞聲(若有生命危險,當然就另當別論)。
至於男性奴隸幾乎都是被當成勞動力的來源,就算因為過勞而死,也很難證明奴隸主確實涉及虐待。
奴隸的世界就是這麼黑暗,奴隸商人的種類更是形形色色。
有些奴隸被當成動物看待,每天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生活。有些奴隸除了項圈之外,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寒冷的夜晚也沒有一條薄被可蓋。萬一生病了,也只是被丟在一旁等死。至於那些跟性事方面具有特殊癖好的貴族簽訂專屬合約的女性奴隸,更是沒有人知道最後的下場如何……等等。像這樣風評其差無比的奴隸商人似乎不在少數。新王陛下好像對這種情況感到憂心,不只一次提出呼籲,然而過去的陋習依然殘留在偏遠地區以及都市的黑暗角落。
在所有奴隸商人當中,爺爺對待奴隸的方式似乎特別寬大。雖然做工不怎麼樣,至少還是有衣服可穿。而且每天都吃得飽,從未遭到虐待,生病的時候可以獲得特別的照顧,也不會被賣給奇怪的客人。看來真的是個正派的奴隸商人。
雖然爺爺不希望讓我知道他做這一行,不過發現身為奴隸商人的他依然是我心目中慈祥善良的爺爺,老實說還真的是鬆了口氣。
「不過從先前的描述聽來,你們對爺爺的感情應該也稱不上敬愛吧?」
「對於我們這些奴隸而言,這樣就已經很足夠了,至少不必擔心自己會遭到什麼不測……不過以後就很難說了。」
「老闆的爺爺生前表示不希望讓你繼承這個事業,還說奴隸商人的工作只會對個性軟弱、過於善良的孫子帶來沉重的壓力。」
原來如此,所以才不讓我知道嗎?爺爺深怕對我造成壓力,所以才一直秘而不宣。就在我低頭沉思的時候,珊姊繼續說下去。
「不過這麼一來,我們將會被出讓給其他的奴隸商人。沒有哪個奴隸商人可以獨自接收這麼多奴隸,所以我們勢必會被拆散。即使我們之中有夫妻檔或是姊妹檔,也完全不是考量的重點。更何況接手的奴隸商人,也不見得是個跟老闆的爺爺一樣正派的人物。」
「這……」
「我們這些奴隸當中,不乏帶著幼子的人。現任國王相馬陛下嚴格禁止十二歲以下的童奴,因此小孩子不會成為奴隸,只會被買家以除了父母之外別無其他親人為由送進孤兒院。這就是大家對爺爺的過世感到十分難過的原因。」
原來如此。他們不是哀悼過世的爺爺,而是悲痛於自身的遭遇。這也是很正常的。我不是奴隸,無法理解他們的痛苦,不過對於未來不敢抱持著任何希望的感覺,確實比想像中更加艱辛。
眼見我無言以對,珊姊將一個東西遞了過來。
仔細一看,原來是抽打馬臀的皮鞭。遞給我這個東西做什麼?就在我大惑不解的時候,珊姊轉身背對著我,之後突然脫掉身上的衣物。只見她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上半身全裸),以先前脫下來的衣物遮掩胸部之後雙膝跪地,彷彿是在懺悔。曲線玲瓏的背部以及毛茸茸的尾巴赤裸裸地映入眼簾。
「珊姊?妳這是在做什麼?」
「身為一個奴隸,卻做出逾越身分的發言,請你好好懲罰我吧。」
「到底要懲罰什麼?」
「頂撞老闆不是奴隸應有的行為。就算遭到殺害、受到強暴,甚至是被賣給惡質的主人,都沒什麼好抱怨的。不過我不希望落得那樣的下場,所以請老闆當著眾人的面前毒打我一頓,就這樣饒了我吧。」
「可是……」
「請放心吧,這是特製的長鞭,雖然會造成劇烈的疼痛,卻不會留下任何傷痕。我的商品價值不會因此而降低的。」
「我不是說這個!」
於是我丟下長鞭,繞到珊姊的面前蹲了下來,直視她的雙眼。
「妳是喜歡被人鞭打的變態嗎?」
「……不是。」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甘冒被鞭打的風險說出那番話?」
我盡量保持平靜的語氣,結果珊姊被我一問之後低下頭去。瀏海遮住了臉上的表情,不過聲音夾雜著些許的嗚咽。
「就算這家店真的收了起來……也希望得到一點特別待遇……至少讓有血緣關係的奴隸由同一個商人接手……所以……」
「這些人裡面有妳的親戚?」
珊姊搖了搖頭。既然沒有自己的親戚,為什麼還要做這種事?
我環視在場的奴隸,發現一名將孩子抱在胸前、神情忐忑不安的女子。
另外還有一對手牽著手,大概十七歲上下的姊妹檔奴隸。
外柔內剛型的女子(姊姊?)緊緊握著眼神強焊卻面露不安的女子(妹妹?)的手,似乎在替她打氣。
珊姊大概是為了她們,才決定鋌而走險的吧。
「妳真是個重情重義的人。」
「先穿上衣服如何?」
「!可是!」
「穿上吧。」
經我再次強調之後,珊姊才不情願地穿上衣服。
結果渾圓豐腴的物體不小心映入眼簾,我連忙別過頭去。於是我算好時間,差不多等到珊姊著裝完畢之後,這才轉過頭來對大家宣佈。
「各位的情況我大致瞭解,然而我並不想繼承這家店。我不可能成為奴隸商人。」
「不過在大家找到新主人之前,我還是會讓商店繼續營運下去。當然我不會把大家賣給奇怪的買家,這個部分我會負起篩選的責任。另外我也會尋找有意願的奴隸商人,盡量不要拆散有血緣關係的人。」
如果我是個有錢人,大概會選擇放大家自由,然後把店面收起來吧。只可惜現在的我沒有這種能力……不過在能力所及的範圍之內,還是想替大家做些什麼。聽到我的宣佈之後,在場的奴隸無不放心頭的大石,我則是對呆立原地的珊姊笑了笑。
「我已經盡力了,這樣可以嗎?」
「……太超過了,老闆人也太好了吧?」
「可不可以別叫我老闆?我的名字是吉迦•卡繆。」
「遵命,吉迦大人。」
於是我跟珊姊緊緊握住彼此的手。


「小哥,身邊的奴隸倒是挺有姿色的嘛。」
「多少錢買的?原來你是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啊?」
「呃……還可以……」
我和珊姊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在大白天的王都商店街移動。面對路旁灘販的風言風語,我只能報以客套的微笑。手上的東西大多都是糧食與肥皂,還有製作套頭長衣的全新布料。大家看到這裡應該都知道了吧,這些都是為了奴隸而採買的物品。
「買到了不少品質優良的布疋呢。『銀鹿之店•二號店』真是不錯。老闆也很有品味,知道我想要替奴隸製作新的衣服,二話不說就以優惠的價格提供這麼多現貨。」
「真是太好了。」
「啊……不好意思,珊姊,還要妳幫我提東西。」
「請不要對奴隸這麼客氣,儘管下達命令吧。」
珊姊好整以暇地如此表示。她的身高比我還要高出少許,挺直腰桿昂首闊步的模樣架勢十足,完全不像奴隸。該不會是好人家出身的吧?
「不過明明是一家商店,店裡面卻只有老闆跟奴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要戴上隸屬的頸環,就必須對主人的命令絕對服從。主人可以命令奴隸在店裡面工作,所以這是很普遍的情況。」
「原來如此。」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們這些奴隸隨時都有可能被買走,吉迦大人為什麼還要給我們足夠的糧食與全新的衣物?」
「……乾淨的物品與骯髒的物品,妳覺得哪一個比較容易獲得重視?」
「這……應該是乾淨的物品……」
「沒錯,人也是一樣的。」
把人比喻成物品固然不是很妥當,不過奴隸確實是被當成物品來看待。
既然如此,至少也稍微讓奴隸成為比較貴重的物品吧。我知道這是詐欺的手段,不過現在的我也只能為他們這麼做。
「乾乾淨淨、臉色紅潤、身上又穿著漂亮的衣物,這種奴隸看起來比較高級。我認為可以用這種方法讓那些只想尋求勞動力的無良買家知難而退。」
「……做生意就是要賺錢,這種心態似乎不太正確。」
「所以我才不適合當個奴隸商人。」
「會嗎?說不定反而是個出色的奴隸商人呢。」
「這跟妳幾秒鐘之前的說法剛好相反喔!?」
「不過就是奴隸的胡言亂語,還請一笑置之。」
話才剛說完,珊姊就露出戲譃的微笑。可惡,她一定是在捉弄我。
「若您生氣的話,大可以長鞭……」
「我不會鞭打妳的!」
「不過鞭上一次之後,或許會有所覺醒。」
「我一點也不想覺醒!慢著,妳應該不是喜歡被鞭打的變態吧!?」
「這就要看是被誰鞭打了。」
「咦!?意思是……」
「呵呵呵,開個小玩笑。」
珊姊對我報以燦爛的微笑之後,旋即把我丟在原地,獨自一人往前走去。我愣了半晌之後,才急急忙忙地追了上去。
這下子真的搞不清楚誰是主人、誰是奴隸了。


幾天之後——
「各位,讓我們來背三的乘法表吧!預備!」
「「「三一得三、三二得六、三三得九……」」」
在我的一聲令下,幾個奴隸開始背起三的乘法表。
至於其他奴隸,則是在旁邊拿起沾了水的毛筆,在木板上練習寫字。紙張和墨水都是奢侈品,所以我拿木板和清水來代替。其實真的很想幫他們準備紙張和墨水,偏偏荷包不爭氣。就在我低頭思索的時候。
「……這次又在做什麼?」
出門替我辦事的珊姊回到店面,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嗯?我想要傳授簿記和算術的技能。」
「.為什麼?」
「這是我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具備附加價值的工具,是不是比一般的工具更值錢?既然如此,一個人的附加價值又是什麼呢?經過一番思索之後,我覺得答案就是『這個教育』。」
有些人將奴隸當成廉價的勞動力,甚至是用過就丟的免洗餐具。
雖然這種人不多,不過一般奴隸的價值確實僅限於勞動力的壓榨,這是不爭的事實。然而若換成懂得計算與簿記的奴隸,情況又會如何呢?會不會覺得將懂得計算與簿記的奴隸當成廉價勞動力的來源,是一種暴殄天物的行為呢?
事實上受過相關教育的人一旦淪為奴隸,多半會比其他的奴隸賣得更好的價錢,出路也比單純的肉體勞動來得寬廣。有些奴隸甚至受聘為商店的店員,或者是貴族的僕役或秘書。
既然如此,乾脆將簿記或是計算的技能傳授給所有的奴隸吧。不過這樣子太沒效率了。教育奴隸需要時間,維持店面的費用也跟著水漲船高。再加上來找奴隸商人的買家主要還是為了物色廉價的勞動力,受教育的奴隸並沒有太大的市場,過多的人數只會造成滯銷。萬一到最後還是被當成勞動力的來源低價收購,豈不是白忙一場?在商言商,開門畢竟是要做生意的。
只不過現在的我完全沒有這些顧慮。
因為我根本不打算繼承這項事業。
就算可能耗費爺爺所留下來的部分積蓄,只要替這些人找到更好的買家,這樣子又何嘗不好?即使到最後真的耗盡了積蓄,我也要盡量向可能的優質買家推銷所有的奴隸。等到大家都覓得良好的歸宿之後,再把這家店收起來——這也是我所能送給爺爺的最好的禮物。
「爺爺生前讓我接受過類似的教育,現在傳授給大家應該不成問題。珊姊,想不想學學看?」
「……這倒不必。我的老家是開店的商家,簿記和計算還難不倒我。」
老家是開店的商家?那怎麼會變成奴隸?
「呃……可以詢問箇中的緣由嗎?」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受人欺騙之後背負大筆債務的商家為了守住店面與家人,不得不賣掉其中一個女兒的故事。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這種事情沒什麼好稀奇的,類似的不幸到處都看得到。」
即使國家富強了,政治清明了,治安改善了,人心的險惡也不會跟著消失。類似的事情隨時都在各地上演,自己只是剛好碰到了而已——珊姊冰冷的眼神訴說著這一切,彷彿早已放棄了希望。
「不過既然有這種能力,我也來教導大家吧。」
「……拜託妳了。」
或許這對奴隸來說比登天還難,不過我還是想要讓珊姊對未來燃起希望。目睹珊姊教導年輕奴隸識字的身影,我深深地這麼覺得。


然而奴隸的銷售狀況並不理想。嚴格說來,應該是根本沒賣掉。哈哈哈,真是傷腦筋。
「客人都已經上門了,為什麼還是賣不掉?」
坐在櫃台後面抱頭苦思之後,我忍不住詢問替我送上熱茶的珊姊。嗯,確實有好幾個買家想要購買旗下的奴隸,然而實際面談之後,全都不是可以放心交易的對象。
「……『識人之明』是我唯一的自信之處。」
「意思是吉迦大人認為那些買家全都不合格?」
「每個人都只想把奴隸當成用了就丟的免洗餐具。就算裝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也隱藏不了內心的汙穢。」
「原來如此……」
「物色值得信任的買家是我對大家的承諾,所以我一定要嚴格把關。」
「再這樣下去,您可是會陷入債台高築的困境,最後淪為一無所有的奴隸。」
「那可不行……爺爺以前提到他做生意的心得,好像是『平靜的海面遲早會化作洶湧的巨浪,所以無論何時都不能輕易放棄,必須耐著性子等待機會。一旦機會降臨,就毫不猶豫地一把抓住』。」
所以現在再怎麼困苦,也要咬牙撐住,才不會錯失即將到來的機會。珊姊聞言,頓時微微一笑。
「真是不可思議……只要跟吉迦大人在一起,身為奴隸的我也開始對未來抱持著希望了呢。」
溫柔的笑容,讓我覺得自己可以再繼續加把勁。
(沒問題的,機會將會降臨。應該……不,絕對會降臨!)
替自己加油打氣之後,我們繼續等待下去。於是……
——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機會真的突然降臨了。


某日早上,我跟平常一樣開門營業。
「對不起!請問這裡有懂得簿記或是計算的奴隸嗎?」
「我急需好幾名這種奴隸!價錢隨你開,賣給我就是了!」
「我也需要!若有什麼特殊條件,請儘管交代!」
一大群人突然湧入店面,而且穿著打扮個個都是光鮮亮麗。絕大多數都是有錢人家的侍從,其中也不乏親自前來交易的貴族與騎士,看得我跟珊姊是目瞪口呆。
「呃……我們家的奴隸每個都會計算以及簿記……」
「真的假的?」
「拜託!一定要賣給我!」
「是在下先來的!事關領地的未來啊!」
「請、請大家先冷靜下來!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
於是我請珊姊和其他奴隸備妥熱茶,同時向在場的客人詢問緣由。
事情的開端,似乎是年輕的新任國王相馬陛下針對貴族以及騎士階級的評鑑制度所做出的變革。從前任國王的手中繼承王位之後,相馬陛下在各方面的表現都十分亮眼,不但降伏了試圖反抗的三公、擊退來犯的阿米多尼亞公國,前陣子甚至將整個公國併入版圖,奠定了堅固的統治基礎。
如今相馬陛下突然做出『關於騎士•貴族階級的升級與降級的評價制度,往後將追加是否具備治理領地的能力,就這樣』的宣佈(措詞當然不可能這麼白話),結果那些無暇顧及領地,只能委由代官代為治理的貴族與騎士可就緊張了。任職於大都市的官僚貴族深信參與國政才是飛黃騰達之路,騎士則是認為在戰場上建立功勳才是晉升的王道,所以當相馬陛下準備考核治理領地的能力之際,立刻急急忙忙地開始物色優秀的代官,以及代官手底下的行政人員。
地方官員需要的只是文字的讀寫以及計算能力,然而這個國家兼具這兩項能力的人才並不多。這兩項能力的培養都需要仰賴教育,能夠接受(或者是必須接受)這種教育的人多半僅限於中上階層。商人固然具備這些能力,不過平常必須經營自己的商店,除非提出比商店的收益更為優厚的酬勞,否則是不可能轉而替貴族或是騎士效命的。簡而言之,願意成為地方官員的人才真的非常有限。
在這種情況之下,本身的身分地位雖然不高,卻願意為了日後的發展勤奮自學的人才自然備受矚目。不過這種人才多半都被有錢有勢的貴族與騎士以更優渥的條件所網羅了,結果反而是身分沒那麼高的貴族與騎士階級傷透了腦筋。他們需要人才,偏偏提不出吸引人的條件,因此奴隸可說是這些人最後的希望。
奴隸之中也有來自各個階層的人。懂得簿記與計算的奴隸雖然比較貴,至少還是買得到。
於是貴族與騎士便紛紛找上了奴隸商人。據說大型奴隸商店旗下具備簿記與計算能力的奴隸馬上就被收購一空,目前只能在中小型的奴隸商店掃貨,結果這群人就這樣湧入了我們的店面。
「呃……情況大致明白了。接下來請大家依序接受面試,順便議定條件。」
於是我針對有購買意願的客戶一一進行面談。
重點不在於購買金額,而是奴隸日後的待遇。表示『我們會正式聘用為行政官員,到時可以解除奴隸身分』的客戶不在少數,因此我優先讓這些人跟奴隸見面。婉拒一看就是心術不正的客戶,盡量以同捆販售的模式處理有血緣關係的奴隸。
「我願意解除妳們的奴隸身分!也願意接受小孩子!請務必前來我的領地!」
結果那個帶著小孩子的奴隸母親,就這樣被幾乎快要哭出來的女騎士買走了。據說她是因為崇拜莉希雅公主,才立志成為威風凜凜的女騎士。然而過於重視功勳的結果,反而忽視了領地的經營,所以才急著出來物色人才。感覺起來是個善良的人,應該沒問題才對。
於是店裡面的奴隸就這樣一一找到了適合的買家,不過其中還是那對奴隸姊妹最讓我感到訝異。
有個年輕的貴族看上了她們,不但願意讓她們恢復平民的身分,還宣稱要娶兩人為妻。而且這個貴族似乎是大戶人家的子弟。
「您不是正在物色代官以及行政官員嗎?」
「當然,不過她們的美麗與智慧也讓我深深著迷。基於某種原因,家裡目前不能跟其他家族通婚,而且若迎娶平民為妻,相信陛下他們也會大為安心。再加上考慮到日後的任職地,更是不好迎娶其他家族的小姐。」
這位貴族的名字叫做皮特利•薩拉森。
薩拉森家族在這個國家算是名門世家,他正是薩拉森家族年輕的家主。熱情奔放,看起來就是個有為青年。這樣的貴族為什麼想娶奴隸為妻呢?大概跟日後的封地有關吧。
「若有可能涉及危險的地方……」
「這點請你大可放心,只是必須在國外住上一段時間罷了。既然成為我的妻子,我自當捨命保護兩位的安全。我可以在此起誓,絕對不會讓她們比我先走一步!」
「是……還是先詢問兩人的意願吧。」
礙於皮特利大人熱切的誠意,我姑且讓他跟奴隸姊妹見上一面,結果兩姊妹似乎也對這位青年頗有好感。畢竟是個年輕帥氣的有為青年,而且又出自名門望族,條件自然是沒話說。不過最重要的關鍵,還是在於願意同時接手兩姊妹。
據說皮特利大人日後的任職地是大凱歐斯帝國,兩姊妹雖然有點擔心,還是決定一同前往。
(對方看起來確實是個好人,既然當事人可以接受,我也就樂觀其成囉。)
之後就算我針對奴隸的待遇開出嚴苛的條件,買家依然是絡繹不絕。幾天之後,手邊只剩下珊姊而已。之所以把珊姊留在最後,主要是因為她一直在幫我打點一切。光靠我一個人是不可能處理這麼多事情,珊姊確實幫了大忙。
珊姊人長得漂亮,身材又好,願意以優於安與希荷姊妹的條件接手的買家當然有很多,不過——
「在其他人都找到買家之前,我要繼續留下來幫忙。」
既然本人都這麼說了,我也只能接受她的好意。開店前的時間,坐在櫃台的我打量著從旁邊送上熱茶的珊姊。
「珊姊……」
「吉迦大人,有什麼吩咐?」
「啊……那個……沒事……」
「?」
珊姊為了其他奴隸,也為了我盡心盡力認真工作。我看在眼裡,當然不可能不為之動容。如今眾多貴族接手了所有的奴隸,店裡的資金不於匱乏,若可以解除珊姊的奴隸身分,跟她一起另起爐灶的話…….心中不禁浮現出這樣的想像。
(……不過珊姊應該可以吸引更好的買家。)
我的新事業未必一定會成功,若真的失敗了,反而陷珊姊於不幸。就在我左思右想的時候,掛著『close』牌子的店門被推開了。抬頭一看,一名青年走了進來。
「可以將這個奴隸賣給我嗎?」
青年做異國旅人的打扮。斗笠遮住了臉部,身上穿著旅行用的蓑衣。這種打扮……難道是九頭龍諸島的人?
「抱歉,還不到營業時間。」
「真是不好意思。我對這位洗熊族的奴隸一見鍾情,實在是按捺不住了。可以請你把她讓給我嗎?當然我會支付優於行情的價碼,之後也會解除她的奴隸身分。」
「不知道您的價碼是?」
「珊姊!」
珊姊居然跟對方談起了生意,這點著實讓我大吃一驚,然而她卻微微一笑。
「在吉迦大人的努力之下,所有奴隸都覓得了良好的歸宿,如今只剩下我了。這是我最後的工作,請讓我跟對方談一個好價錢,然後將多餘的部分轉贈給吉迦大人,充當新事業的資金吧。」
「妳在胡說些什麼!」
珊姊居然有這種念頭?
只見異國風格的青年將一隻小袋子擱在桌上。
「裡面共有十枚大金幣與五十枚金幣,這個價碼可以接受嗎?」
十枚大金幣與五十枚金幣……一百萬G!?一個奴隸的平均價格大概在十萬~二十萬G,居然一口氣就開出這種價碼!?
(這個人有點怪怪的。)
他的所作所為無不流露出有錢人拿出鈔票教人閉嘴的感覺,本人卻還不到望之生厭的地步。然而相較於迎娶姊妹奴隸的皮特利大人,卻也不像是真的對珊姊一見鍾情。總覺得他好像將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彷彿是在觀察我在面對這麼一大筆錢的時候,到底會出現怎樣的反應。
「可以接受,往後還請多多指教。」
「這種事情不要一個人決定!」
我站了起來,擋在兩人之間,然後抓起桌上的小袋子還給對方。
「很抱歉,她是非賣品。他日另起爐灶的時候,我想聘請她擔任店裡的員工。」
「吉迦大人……」
珊姊驚訝得睜大眼睛。這是……我的任性。
「對不起,珊姊。或許被這個人買走,妳才能過著幸福的生活。畢竟這位仁兄的財力驚人,我的新事業也不保證一定會成功。」
然而我就是無法接受。驚覺珊姊快要離我而去的時候,我才赫然發現自己居然這麼不願意失去珊姊。
「不過我是個任性的人,不會讓妳跟他走的。」
「吉迦大人……請原諒我的自做主張……」
於是噙著淚水的珊姊來到我的身旁,然後低下頭去。
「能不能讓我……常伴吉迦大人於左右……?」
「嗯,當然可以。」
我溫柔地將珊姊擁入懷中。一段時間之後,我們才意識到那位異國風格的青年被冷落在一旁。回頭一看,那位青年正尷尬地站在原地,臉上露出無奈的苦笑。於是我輕輕推開珊姊,朝著那位青年低頭致歉。
「真、真的是非常抱歉!」
「哪裡,呃……應該道歉的人是我才對。原本只是打算試探一下,沒想到居然親眼目睹兩位的真愛告白……呃,恭喜兩位了。」
「謝、謝謝……」
真、真是難為情。回想起剛剛的情況,我的臉頰頓時紅得發燙。
……慢著,試探?剛剛他是不是提到試探?
這時穿著連帽斗篷、綁著可愛馬尾的女孩子從青年的身後走了進來。只見她站在青年的身旁,笑得十分開心。
「怎樣?賽巴斯汀說的沒錯,是個有趣的奴隸商人吧?」
「的確。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沒想到王都居然還有這種隱身於市井之間的人才,這正是廣徵天下英傑的醍醐味啊。」
於是青年摘下斗笠。這個人……我居然在玉音放送見過!
「相、相馬陛下!?」
眼前的青年,正是相馬•一也陛下。
而且身旁的少女不正是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公女,前陣子才透過玉音放送宣佈跟相馬陛下締結婚約的露露亞公主嗎?我和珊姊連忙跪下,卻被陛下以「今天是微服出巡,君臣之禮就免了」的理由加以制止。
「呃……陛下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大腦雖然陷入混亂,我還是鬥膽詢問,結果相馬陛下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我對你的事蹟有所耳聞。聽說你讓奴隸學習簿記與計算,大大提升了奴隸的待遇是吧?現在王都的奴隸商人全都仿效你的做法,開始教育旗下的奴隸,待遇也似乎有所改善。」
「是……」
「……看樣子你似乎還不明白自己的創舉到底有多偉大。不過也只有像你這種虛懷若穀的謙沖之士,才得以為人所不能。」
相馬陛下點點頭,看起來似乎相當滿意。
「吉迦,你協助社會的弱者學習一技之長,藉以改善自身的待遇,結果使得奴隸不再是個奴隸。這可是我或是瑪莉亞大人這種一國之君想做也做不來的偉大事業,結果反而是身處第一線的你替我們實現了夢想。」
「哪裡,我只是……只是為了保護那些人……想要替他們做些什麼……」
「我需要的正是有這種能力的人才。」
於是陛下將雙手平放在櫃臺上。
「未來我打算將國內的奴隸交易納為國營事業。所有的奴隸商人比照公務員的待遇,必須接受嚴格的審查,這樣子也比較好管理。另外為了不讓奴隸成為用過就丟的免洗勞動力,我準備成立職業訓練所,輔導他們就業。同時也會成立職業介紹中心,避免人民淪為奴隸。」
「這……」
「沒錯,就跟你正在做的事情一樣。不過這次是由國家來執行。」
了不起!若真能實現,就可以拯救更多像珊姊這種人了!就在我大為振奮的時候,陛下朝著我伸出右手。
「我想聘請你為職業訓練所的首任所長。」
「我、我嗎!?」
「你有獨特的想法,也有執行的能力,應該沒有其他人比你更適合擔任所長了。剛剛那筆錢就當做是準備金吧。你可以利用那筆錢讓她恢復自由之身,共同展開全新的事業。」
我望向珊姊。只見她平靜地點了點頭,喃喃說出那句話。
「『平靜的海面遲早會化作洶湧的巨浪。』」
……嗯,沒錯。珊姊、爺爺,機會終於降臨了。於是我也向珊姊點了點頭,握住相馬陛下的手。
「我願意!請讓我試試看!」
「謝謝,期待你的表現。」
兩人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如此一來,契約就算成立了。
(爺爺,我要去為國王服務,以後就不必替我擔心了。)
就在我閉上雙眼,向天國的爺爺報告這個好消息的時候,露露亞大人表示「搞定了是吧?」,一把摟住相馬陛下的手臂。
「那麼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結束,接下來就是我們的約會時間囉!愛姊,妳說是吧?」
露露亞大人朝著門外大聲說話之後,黑暗精靈族英氣逼人的美麗女子從外面走了進來。這個人不就是相馬陛下的第二正妃愛夏大人嗎!?前陣子才看到她跟相馬陛下一起主持音樂節目呢!
只見愛夏大人帶著些許靦腆的神情,摟住相馬陛下的另一隻手臂。
「沒、沒錯,這是一定要的。」
「我說兩位啊,在外人的面前能不能收斂一點?」
「……好吧。」
被兩人齊聲否決之後,相馬陛下露出無奈的神情。
明明是左擁右抱的狀態,陛下看起來卻十分苦惱。看來就算是攻破阿米多尼亞公國的偉大明君,也是被妻妾吃得死死的。
「……我也要引以為戒。」
「吉迦大人,您剛剛說什麼?」
只見珊姊模仿兩人的做法摟住我的手臂,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珊姊的笑容讓我感到大感療癒,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管是國王還是庶民,在心愛的女人面前一樣抬不起頭來。





第四章  王都博物館


意外發現吉迦•卡繆這個人才的當天下午——
召募工作結束之後,我、愛夏與露露亞離開吉迦的商店,直接前往帕納姆的市區閒逛。根據露露亞的說法,這就是所謂的約會。我被兩人分別從左右摟著手臂,在街道上漫步。
「雖然是約會,這身打扮實在很沒感覺~」
露露亞鼓起臉頰,似乎有些不滿。
今天我走的是九頭龍諸島聯合的旅人路線(北風小僧模式)。這是我微服出巡的一貫打扮,兩人則是在平常的外出服上面增加一件連帽斗篷。由於我們三個都是公眾人物,為了避免引起騷動,才會選擇這樣的打扮。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萬一被認了出來,約會可就泡湯了呢。」
聽到愛夏這麼說,露露亞頓時吐了吐舌頭。
「說的也是。而且人家的身分尷尬,更是不方便曝光。畢竟這裡的人都對阿米多尼亞公國沒什麼好感嘛。」
露露亞雖然是在開玩笑,不過這倒是真的。兩國最後雖然基於彼此的利益走上和平統一的道路,艾爾孚利登王國與阿米多尼亞公國長年以來卻是爭鬥不休的世仇,人民內心的疙瘩沒那麼容易消除。
就在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時候,露露亞露出自信的笑容。
「不過像我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擄獲王國人民的心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人家反而比較擔心達令呢,若不設法討好公國人民,可是得不到他們的支持。」
「……說的也是。」
露露亞這種足以將低氣壓一掃而空的開朗個性,確實是魅力十足。
「妳那一套我學不來,我只能一步一腳印地創造出太平盛世,確實保障公國人民的生命與財產,才能獲得他們的認同。」
「呵呵。另外若跟人家相親相愛,也可以讓公國人民安心喔。」
露露亞說話的同時不忘一把抱住了我,結果被愛夏一把拉開。
「這、這裡是公眾場所,嚴禁放閃……不對,這樣子成何體統!」
「約會嘛,有什麼關係。愛姊也一起來親熱一下吧。」
「是很想啦,不過考慮到特別准許我們出來約會的莉希雅 第一正妃內心的感受,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
愛夏是第二正妃,露露亞是第三正妃。
這個國家的騎士•貴族階級以上的家族或是富商•富農家中多半都是一夫多妻(也有少數一妻多夫的案例),為了避免日後產生紛爭,往往會特別強調嬪妃與正妻之間的排名。不過露露亞似乎有些不高興。
「話雖如此,達令跟希雅姊訂訂婚約之後都已經過了半年多的時間,結果別說生小孩了,甚至連親親都沒有吧?」
被露露亞一瞪,我立刻移開視線。若問我跟莉希雅曾經做過什麼未婚夫妻應有的行為,大概就只是枕在她的腿上睡覺、親親臉頰、另外就是陪睡吧。或許是因為我的態度太明顯的關係,露露亞頓時以冰冷的眼神注視著我。
「……達令,該不會真的連親親都沒有吧?」
「這個……平常公務繁忙,所以……」
「希雅姊真的太可憐了。」
「露露亞,妳也這麼覺得對吧?」
連愛夏都站在露露亞那一邊。
「由於一開始是被別人所決定的婚事,因此陛下才會處處躲避莉希雅大人;不過現在兩人已經彼此相愛了,這點甚至連旁人都看得出來。礙於身分,我們不可能將莉希雅大人排除在外,獨自接受陛下的寵愛,所以請陛下還是誠實面對自己,主動親近莉希雅大人吧。」
……真是説得我啞口五言。愛夏畢竟是打從一開始,就把我跟莉希雅之間的關係看在眼裡的人。露露亞也是雙手抱胸頻頻點頭。
「沒錯沒錯,然後也要以同樣的方式跟人家親熱。」
「……我知道。時機成熟的時候,我會做足『功課』的。」
「嗯,一言為定。好好加油吧。」
露露亞以上對下的口吻如此表示。居然被一個比自己小三歲的少女曉以大義,我真是白活了。就在我感到有些不是滋味的時候,露露亞笑著牽起我的手。
「不過今天難得跟人家出來約會,可要玩得過癮才行。」
「沒錯,莉希雅大人也吩咐我們盡興一點無妨。」
愛夏也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難得放假一天,兩位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啊,我倒是有個……」
「如果是用餐的地方,還是等一下再說吧。」
「被發現了!?為、為什麼?」
吃了一記悶虧的愛夏露出吉娃娃一般的眼神。
「跟妳一起去吃東西的話,肚子一定會撐得走不動。所以等一下再去吃東西,先去逛其他地方吧。」
「啊,好的。既然是這樣的話……」
「不過人家才剛到王都不久,不知道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露露亞搖了搖頭。
「達令有沒有什麼值得推薦的約會聖地?」
「約會聖地……」
如果是之前的那個世界,大概就是電影院、主題樂園、動物園、水族館、KTV或是電子遊樂場之類的地方吧,只可惜這個世界沒有這些選項。不過也就是因為沒什麼消遣,玉音放送的娛樂節目才會一炮而紅。
除了娛樂以外的約會聖地,大概就是……啊!
「那裡應該滿適合的。」
「哪裡哪裡?想到了什麼嗎?」
「那個地方前陣子才剛開幕,應該可以找到不少新鮮有趣的東西。不過那個地方比較像是國家的教育機構,而不是娛樂設施。」
「適合約會的教育機構?到底是什麼地方?」
眼見露露亞露出疑惑的神情,我不禁微微一笑。
「『帕納姆國立博物館』,名稱沒什麼創意就是了。」


「好大!?」
來到帕納姆國立博物館的入口之後,抬頭仰望露天展示品的露露亞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提到上野國立科學博物館外面展示的大型物品,大家一定會想到藍鯨,至於帕納姆國立博物館門口的展示品,則是全長超過十公尺的大型骨骼標本。
「這是什麼的骨頭?看起來好像是蜥蜴之類的生物。」
「這是潛伏於王都地底的巨大山椒魚(沙羅曼蛇)。」
「沙羅曼蛇可以長這麼大?阿米多尼亞的沙羅曼蛇頂多只有兩公尺左右……慢著,王都的地底居然有這種東西?」
「……真是太驚人了。」
這隻沙羅曼蛇是委託冒險者公會調查位於帕納姆地底的逃難用迷宮之際所發現的。當初為了將地下迷宮改造成上下水道,才委託冒險者公會進行調查,順便驅逐棲息於迷宮之中的生物。事實上發現者是迪斯和尤諾他們,當時假扮成武藏坊小弟的我也剛好成為目擊證人。國家和公會都沒想到王都的地底居然棲息著這麼巨大的生物,在委託任務的時候並未特別提出警告,結果讓尤諾等人面臨生死存亡的危機。最後雖然順利撤出迷宮,然而考慮到事態的嚴重性,還是得好好檢討一番才行。
至於這隻沙羅曼蛇,我在接獲尤諾等人的報告之後,立刻派遣禁軍加以討伐。尤諾等人陷入苦戰的原因,在於隊上沒有熟悉水系統冰屬性魔法的人,無法直搗沙羅曼蛇的弱點。所以只要重點部署擅長水系統冰屬性的魔法使,兩三下就解決了這隻沙羅曼蛇。
之後沙羅曼蛇的屍體遭到支解,製成了骨骼標本。
「不過這是比照真正的骨骼標本另行仿製的複製品。」
我輕拍眼前的骨骼標本。畢竟將真正的標本擺在室外,難保不會被有心人偷走,或者是被民眾帶回家。展示場旁邊立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這是原寸大小的複製品,歡迎民眾觸摸,藉此感受實際大小』。
「這……該怎麼說呢?完全激發出冒險的欲望呢。」
愛夏的雙眼閃閃發光。
「男孩子看到之後,一定會大為興奮。」
「這個嘛……當初基於情操教育的考量,試著讓就讀托兒所的小羅(小巴的弟弟)和其他孩子參觀收藏於王城的本尊,結果把他們嚇得號啕大哭。之後我還被莉希雅狠狠地訓了一頓。」
「你也太天才了吧?」
露露亞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也是啦,參觀對象的年齡還是很重要的。
「不過骨骼標本固然吸睛,建築物本身也是相當氣派,簡直就像是貴族家的豪宅。」
愛夏打量著建築物本身,她的眼光倒也犀利。
「不是很像,博物館本身就是貴族的豪宅改建而成的。」
「真的嗎?」
「嗯。那場戰爭結束之後,我不是嚴懲涉貪的貴族,同時也處決了許多私通阿米多尼亞公國的權臣嗎?這棟建築物就是當時沒收的財產之一。」
真的是占地遼闊的豪宅。
本館的大小差不多等同於歷史悠久的大學校舍,除此之外另有兩間大型的別館,而且還附帶一座整理得美輪美奐的庭園。當時的王國正處於財政困乏的時期,豪宅的主人竟然有本事累積這麼多私人財富,著實是令人讚嘆。不過根據哈克亞的調查,豪宅的主人似乎是專門向中飽私囊的涉貪貴族收取不法的獻金。
總之當時身為家主的貴族受到制裁之後,我就將空下來的這間豪宅改建成帕納姆博物館。畢竟讓家臣繼續住在這麼豪奢的大宅只會招來忌妒,予以拆除又會衍生出莫大的費用,這可說是最好的安排。
「這麼說來,就好像是貴族的怨念依附於建築物似的,感覺有點恐怖呢。」
露露亞的嘴角微微抽動。
「啊、啊哈哈……嗯,館內展示的盔甲會在入夜之後自行走動的說法好像已經不脛而走了。」
「我就知道!」
「不過我國的方針向來就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嘛。」
「只希望之後不要改建成鬼屋才好。」
……啊、嗯。這可不行。
「先進去看看吧,裡面的展示相當豐富呢。」
於是我請兩人進入博物館。其實只要跟館內的負責人說一聲就可以進入參觀了,不過外面還有一般市民,所以我還是乖乖地在入口處支付三個人的參觀費用。
進入博物館之後,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整排的盔甲。這些都是歷代近衛兵所使用的護具,原本被收藏在王城之中。由於已經多年未曾使用,上面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剛好趁這個機會轉贈給博物館來展示。
身為武人的愛夏輕噫一聲,似乎頗感興趣。
「雖然都是老舊的盔甲,陳列起來還是挺壯觀的。」
「不過達令,博物館到底是做什麼的?」
「咦,我沒告訴過妳嗎?」
記得當初設立帕納姆國立博物館的時候,哈克亞表示『第一次聽到這種設施,令人相當感興趣。到時候我也想要前往參觀』。也就是說這裡是王國的第一間博物館,露露亞和其他人不懂也是很正常的。不知道帝國有沒有博物館?
「簡單說來,博物館就是蒐集各式各樣的物品供館員進行研究,同時開放給一般民眾參觀的地方。真正的目的在於館藏的研究,以及強化參觀者的學養,不過當成稀有物品的展示會也別有一番樂趣。在我之前的世界,博物館也被視為約會的地點之一。」
「嗯……感覺就像是對一般人開放城裡的寶庫?」
「沒錯,就是這樣。收藏品包括歷史文物或是藝術品,除此之外也包括了自然科學領域的物品,例如動物的骨賂或是毛皮之類。」
就在我向兩人解釋的時候,突然在一整排的盔甲當中發現一具熟悉的盔甲。
「這不是近衛騎士團長大人的盔甲嗎?」
愛夏似乎也注意到了。雖然只看到背面,不過這副白銀的盔甲確實很像是路德溫的裝備……不過這就怪了,博物館所展示的應該都是國家提供給近衛兵的制式盔甲。沒記錯的話,路德溫的盔甲是私人裝備,全世界就只有唯一一副……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盜甲突然轉過身來。
「嗚喔!」
「啊,抱歉抱歉……咦,這不是陛下嗎?」
轉過身來的人正是路德溫。咦?本人嗎?路德溫本人的出現讓我大吃一驚,這時吉妮從路德溫的身後探出頭來。
「路哥,你在做什麼?」
「居然連吉妮也來了!該不會是在約會吧?」
經我這麼一問,一臉疲憊的路德溫搖了搖頭。
「陛下指定由近衛兵以及騎士擔任這裡的警衛,所以我才過來跟大家開會,制定輪班的班表。」
「啊,原來如此……真是不好意思。」
這裡的收藏價值不菲,必須嚴加看管才行。而且警衛也必須由信得過的人來擔任,所以我才會將這份工作交給近衛兵以及騎士。
「至於我嘛,則是受路哥之託前來安裝防盜裝置。一旦過於接近,就會觸動附加魔法,所以千萬別想要從奇怪的地方溜進來。」
「好可怕……」



超科學家吉妮的防盜裝置……很難想像會發生什麼事,真的還滿恐怖的。我不禁聯想起類似※Py○gora Switch的連鎖裝置。最後會被丟回入口附近的那種。(譯註:Pythagora Switch,NHK的兒童益智節目,專門介紹各種巧妙的機關構造。)
「對了,陛下是來約會的嗎?」
「沒錯,達令、人家跟愛姊的三人約會。」
話才剛說完,露露亞立刻摟住我的手臂。路德溫不禁露出疑惑的神情。
「三人?可是……!原、原來如此,那就不打擾了!」
於是路德溫帶著吉妮匆忙離去。總覺得他好像有話要說,是我想太多了嗎?
「我們也繼續參觀吧。」
於是我帶著兩人往前走。一路上愛夏好幾次停下腳步回頭張望,該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吧?
「愛夏?」
「……沒事。」
於是愛夏也跑了過來,摟住我的手臂。難道盔甲真的自己動了起來,有所察覺的愛夏因此而心生畏懼……應該不會吧?略感不安的我打算問個清楚,這時露露亞輕扯我的衣袖。
「達、達令,為什麼這裡的展示品全都是骨頭?」
露露亞的語氣流露出些許的畏懼,於是我往前一看,各式各樣收納於玻璃櫥窗的動物骸骨頓時映入眼簾。對於現代人而言,這是常見於自然博物館的景象,然而看在這個世界的人眼中,可就是相當詭異的畫面了。
「感覺好像是在進行某種邪門的儀式。」
「哈哈哈,當然不是。本館的館藏包括人文方面的歷史文物或是書籍,以及自然科學領域的生物化石或是標本。這裡所展示的都是興建沉澱池的時候挖掘出來的骨頭,研究結束之後,就放在這裡展示。除了動物之外,還包括了魔物的骸骨呢。」
「魔物的骸骨……真的沒問題嗎?有些魔物本身就是骸骨呢。」
「呃……根據研究人員的說法,那種骸骨魔物需要魔力,一旦耗盡魔力,就會變成普通的骸骨。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啦。」
既然魔法專家已經鑑定過了,應該沒問題才對……嗯,應該。
「骸骨的種類真多,這是巨鹿嗎?」
愛夏打量著好比是大角鹿的體型放大數倍的生物化石,不禁大為讚嘆。
「神護之森也看不到體型這麼龐大的巨鹿。一想到這種生物過去棲息於王都周邊,實在是令人大為驚訝。」
「像這樣發揮各自的想像力,也是博物館有趣的地方。」
「嗯,這倒是不難體會。」
露露亞注視著類似大型水牛的生物化石。
「不知道這種生物的行情如何?肉量應該滿多的,不過看起來應該不太好吃。可是這種體型又不適合農耕,看來還是只能當成食用家畜……」
「居然是這種想像!?滿腦子只想賺錢!?」
「肉嗎……嘶嚕~」
「不好,連愛夏的想像都變成烤全牛了!」
也、也罷。反正欣賞同一個展示品的時候,每個人的感想本來就不會一樣,像這樣興高采烈地參觀博物館也是挺有趣的。不過在博物館裡面應該保持安靜就是了。
「……咦?」
來到應該是原始人的化石面前,我的注意力突然被眼前的展示所吸引。櫥窗裡面展示的是人族與獸人族的骨賂,可以比對兩者在構造上的差異。獸人族的脊椎骨延伸至尾巴,犬齒也比較長。
「陛下,有什麼不對嗎?」
老實說我也說不上來有什麼不對,不過我還是試著回答愛夏。
「像這樣比對兩具骨骼之後,頓時覺得有些納悶。」
「沒錯。到底是經過怎樣的進化過程,才會演變成這種生物?」
我是文科出身的,對於生物學只是一知半解,不過還是學過一點進化論。沒記錯的話,人類是由類似猿猴的生物進化而成的,猿猴則是由類似老鼠的生物進化而成的。
既然如此,這個世界種類繁多的獸人族或是精靈之類的種族又是從什麼進化而來的?不,應該說進化論是否適用於這個世界?目前雖然還沒有仔細調查,不過這個世界並未發現地位相當於一億年前生存於地球的恐龍的生物化石,或許還有其他的進化途徑……
「達令、達令!」
就在我沉入思緒之海的時候,露露亞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呃?什麼事,露露亞?」
「難得出來約會,怎麼可以把女孩子丟在一邊,自己陷入沉思呢?」
「啊……抱歉抱歉。」
確實是不應該為了思考事情而冷落了愛夏和露露亞。反正可供判斷的情報少得可憐,最後也歸納不出什麼結論。
「好了,到下一個地方吧。」
露露亞拉著我們往前走,我跟愛夏邁開腳步的同時,臉上也露出無奈的苦笑。
穿越生物展示的樓層之後沿著階梯往上走,映入眼簾的是各式各樣的文明利器。展示櫃陳列了許多這個世界的人類以前所使用的器具。從古代的武器、護具、農耕器材開始,甚至還包括了泛黃的紙張。
「這層樓的展示品是什麼?」
「之前為了張羅帝國所要求的支援金,以及國政改革所需的資金,我稍微整理了城裡的寶庫。當時將寶庫裡面的物品區分為『具備歷史文化價值的A類』、『不具歷史文化價值,卻相當值錢的B類』、以及『與魔法有關,處理之際必須特別謹慎的C類』。B類的物品全部變賣成現金,這裡所收藏的展示品幾乎都是剩下的A類物品。簡而言之,有點類似『歷史專區』的感覺。」
聽到我的解釋之後,露露亞皺起了眉頭。
「歷史文化的價值……?這些泛黃的紙張?」
「當然。這是以前的國王寫給家臣的信件。信件非常貼近人們的生活,若想要一探那個時代的面貌,信件可是珍貴的參考資料。」
「我知道很珍貴,不過可不想特地跑來閱讀信件的內容。」
「那這幾封信如何?好像是以前某個貴族寫給意中人的情書,以及對方委婉拒絕的回信。」
「是有點興趣啦,不過那個貴族若地下有知,應該會難過得淚流滿面吧?」
「……有可能。」
雖然是珍貴的歷史文物,不過對於本人而言,等於是向他人展示自己的黑歷史。只見露露亞雙手抱胸,陷入了沉思。
「不過這裡只有書信或是器具,實在沒什麼看頭。難道就沒有可以吸引更多人前來參觀的重量級展示品嗎?」
「……倒是有個秘密武器。」
於是我帶著露露亞和愛夏來到某個展示品面前。
「「嗚哇!?」」
兩人見狀,頓時倒抽一口冷氣。展示品是以黃金為裝飾的的白銀盔甲大全套,看起來十分帥氣。展示櫃的光源跟路燈一樣都是光苔蘚,在光線的映照之下,更是突顯出盔甲的光彩奪目。護手與皮靴,甚至連長劍與盾牌的裝飾都採用同一種風格,胸甲與盾牌的表面則是以相當誇張的手法刻上艾爾孚利登王室的家徽。
「這是本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初代勇者王裝備大全』。」
我模仿巴士導覽員的動作,灘開手掌指著展示品。
跟我一樣從異世界被召喚過來,最後建立艾爾孚利登王國的初代勇者王所使用的全套裝備,如今正展現在我們的面前。對了,這是真品。複製品做不出這種感覺,而且又相當花錢。
目睹盔甲的威容,愛夏與露露亞都睜大了眼睛。
「這些裝備實在是太美了……」
「的確……慢著,這些真的是國寶嗎?」
「嗯,算是吧。」
「既然如此,怎麼會擺在這種地方?」
露露亞按著自己的太陽穴低吟了一聲,我則是笑了笑。
「我已經調查過了,這些裝備所附加的魔術對於魔法具備非常高段的抵抗力,有點類似帝國魔裝甲軍團的盔甲。既然是勇者王的盔甲,總不好讓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使用,偏偏我應該也沒什麼機會穿上這身盔甲。與其擺在寶庫裡面積灰塵,倒不如拿出來展示比較實用。」
若因此吸引更多人前來參觀,或許可以補貼博物館的營運成本。只不過警衛可就辛苦了,不過我已經指定禁軍的精銳部隊擔任這裡的駐衛警,一切都沒問題。
見到我信心十足地如此表示之後,露露亞頓時嘆了口氣。
「真是……被希雅姊知道的話,她一定會大發雷霆。」
啊……這倒是真的。畢竟勇者王的盔甲相當於國家的顏面。
「不、不過我又沒有把盔甲賣掉,而且這樣子也算是物盡其用,應該沒必要特地跟莉希雅報告吧?」
「那個……好像已經遲了一步。」
就在愛夏以歉疚的語氣如此表示的時候,有人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咦?」
「相馬~?」
回頭一看,莉希雅正帶著僵硬的笑容站在我的面前。身後的茱娜雙手合十,感覺好像是在跟我道歉。
「兩、兩位怎麼會在這裡?」
「今天是把你讓給露露亞沒錯,不過我可沒說不會偷偷跟在後面。」
「對不起,原本只是想躲在暗處觀察情況而已。」
莉希雅一副興師問罪的口吻,茱娜則是以歉疚的語氣做出補充。她們兩個一直跟在我後面?這時愛夏點了點頭,似乎早已瞭然於心。
「果然是兩位的氣息。」
「愛夏!?既然早就發現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相馬!」
「是、是!」
接下來是莉希雅的訓話時間。由於展場還有其他參觀的訪客,為了避免造成大家的困擾,特地移師到中庭的角落,讓我跪坐在草地上聽訓。訓話內容大概是質問我到底把國寶當成了什麼,或是我好歹也是自異世界召喚而來的勇者,怎麼可以把勇者的裝備當成展示品,到底有沒有國王的自覺等等。莉希雅的個性向來是嫉惡如仇,不讓她好好罵上一頓,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呃……莉希雅大人,其實陛下並沒有惡意。」
「這麼做也是為了國家著想,就饒了他吧。」
「今天是露露亞大人約會的日子,訓話還是適可而止……」
幸好在愛夏、露露亞與茱娜的連番求情之下,今天的訓話才提早結束……沒錯,平常的訓話時間比今天更久呢。
「算了,就看在妳們三人的份上放他一馬……相馬,你聽好了。崇尚權威的貴族之中,不乏對這種做法特別感冒的人士。所以在做決定之前,應該先跟我商量才對。我是艾爾孚利登的王室成員,只要得到我的允許,自然比較不會引起貴族的反感。」
「……是,對不起。」
莉希雅言之有理,完全無法反駿。而且訓話時間愈長,代表她對我愈是關心。我很清楚莉希雅的用心良苦,所以只能乖乖聽訓。
訓話結束之後,露露亞拍了拍手。
「現在可以繼續未完的約會了嗎?」
「啊!對不起,露露亞。都已經說要讓給妳了,結果還是跟了上來。」
「不會啦,人家也不是不能體會希雅姊的心情。既然來都來了,就跟我們一起四處閒逛吧。」
於是露露亞摟著莉希雅的手臂,一副撒嬌的模樣。
「這麼多人的話,不如就去血拚吧。」
「好主意,順便懲罰相馬替大家提東西。」
「我、我的肚子已經很餓了。」
「呵呵,那就先去羅雷萊咖啡廳如何?」
「「「同意!」」」
結果下午的行程就在我完全插不上話的情況下敲定了。
不管是國王還是勇者,在這些霸氣十足的女孩子面前完全是毫無尊嚴。
「相馬,快點走吧。」
「快樂的約會還沒結束呢,達令~♪」
於是莉希雅和露露亞牽起了我的手。該怎麼說呢?被兩人拖著走的同時,我頓時意識到自
己未來的地位大概就是這樣。


至於勇者的裝備,事後經過討論,得出每年固定展示一段時間的結論。這樣子可以減輕警衛的壓力,也可以突顯出展示品的特別之處,算是一舉兩得的做法。





第五章  天平兩端的鄉愁與未來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十二月中旬。
王都完全被冬天的冷空氣所籠罩,連續好幾日都是嚴寒的天氣,令人懷疑是不是快要下雪了。現在正是這種很難從被窩裡面爬起來的早晨時光。
「今天我要到鎮上去處理要事。」
一如往常地跟四名未婚妻共進早餐的時候,我主動開口:
「女性在場比較好辦事,有人願意陪我跑一趟嗎?」
「要去工作嗎?聽起來似乎不像是玩樂。」
莉希雅代表大家提出疑問,於是我露出苦笑點了點頭。
「很抱歉,不是玩樂。這件事非常重要,我必須親自處理。」
「是哦……我可以陪同前往,其他人呢?」
莉希雅詢問其他三人的意見。身為第一正妃,她已經具備統禦其他嬪妃的威望了。只見露露亞率先舉起雙手,在頭上比了個「X」的記號。
「抱歉,人家不能去。達令要人家去跟商人公會交涉。」
「讓奴隸商人成為公務員的那件事對吧?」
「沒錯。達令好像曾經將收集破銅爛鐵的人納為公務員,成立了所謂的『資源回收事業』,不過這次可沒那麼容易。收集破銅爛鐵本來就只是到處撿垃圾,那些人並未加入任何公會.,不過奴隸商人雖然一樣被人看不起,卻是商人公會正式登記的會員。將他們抽離公會直接納入管理,等於是將奴隸的交易視為『專賣事業』。」
說到這裡,露露亞拿起桌上的鹽罐。
「鹽鐵的專賣很常見,奴隸的專賣倒是第一次聽到。畢竟奴隸是自產自銷的商品,不過也是可以從國外引進。將奴隸商人納入公務體系,可以杜絕從國外引進奴隸的管道。成為公務員之後,收入固然穩定許多,卻也很難賺大錢。所以想要發大財的奴隸商人勢必將前往他國發展,多少會引起業者的反彈。」
「業者的反彈早已在預料之中,不過……」
犯下重罪的奴隸課以體力勞動的刑罰,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想要盡快終結的是為了減少家中的開銷,不得不將女人或是小孩賣給奴隸商人,或者是奴隸的兒女終生都是奴隸的這個時代。這不光只是著眼於人道立場,也是為了讓這個國家的人民過著更富足的生活。
只不過被委以交涉重任的露露亞臉色卻十分凝重。
「我知道奴隸制度的限縮是達令的期望,不過光靠國內的犯罪奴隸與財產奴隸,就可以滿足市場的需求嗎?這可是個相當棘手的問題。」
「……還是有困難嗎?」
經我這麼一問,露露亞搖了搖頭。
「我願意試著挑戰。達令曾經提到過奴隸制度消失之後的新世界,人家想要親眼見證每個人都可以賺錢,每個人都可以自由花錢,大家一起活絡經濟的嶄新未來。」
露露亞天資聰穎,所以我將地球的經濟史部分傳授給她。
工業革命的興起帶動了商品的大量生產,人們開始尋找可以銷售商品的市場。為了改變消費市場的現況,那個時代吹起了一陣奴隸解放的風潮。當然也有人是為了人生而平等的理想而戰。奴隸本身為了爭取自由而付出的努力,以及世人盼望讓奴隸獲得自由的呼聲也是不容否定。
只不過任何制度都必須經過是否符合時代需求的考驗。
世人都將南北戰爭當成奴隸解放戰爭,實際上的情況卻是北軍為了對抗以莊園領主占大多數的南軍,不惜喊出『解放黑奴』口號,以獲得更大的支持。看似難以實現的理想,只要與時代的需求互相結合,立刻就會水到渠成。反之,即使是再怎麼崇高的理想,一旦與時代的需求不符,最後只會落得被世人踩在腳下的命運。
結果還是時代決定一切。奴隸制度雖然被終結了,新時代卻上演了資本家與勞動階級之間的對抗。不過露露亞似乎將我的描述當成了新大陸。
「這麼做或許有些強人所難,不過若可以得到帝國的支持,應該還是可行的。若全大陸的人類勢力有一半以上都採取限縮奴隸制度的政策,反彈的力道應該十分有限。雖然跟達令所提到的先後順序有所不同,到時候不足的勞動力就由突飛猛進的生產技術來彌補吧。」
「嗯。這方面我已經心裡有譜了,交給我吧。」
「萬分期待,人家也會在能力所及的範圍之內全力以赴的。」
「那就拜託妳了。」
「呼呼呼,多說幾句嘛~」
我們互相勾著彼此的手臂。經濟層面的問題,交給露露亞準沒錯。
好吧,既然露露亞無法同行,愛夏與茱娜又如何呢?
「真的是非常抱歉,我要參加下一個音樂節目的彩排,難以陪同前往。」
「我、我也是受人之託訓練新兵……當然若陛下堅持的話,就算丟下其他事情也要一同前往。」
「沒關係,不勉強。嗯……不過這樣也好。」
其實我不太想讓過多的人參與這件事。
我方人數過多的話,恐怕會引起對的警戒,然而身邊少了護衛,多少還是放心不下。再加上身邊還有個莉希雅……不過莉希雅的戰鬥力應該不比一般的護衛遜色吧?黑貓部隊目前正分散在各國從事諜報任務,應該是騰不出人手擔任護衛。可以的話,還是希望個人戰鬥力獨占鼇頭的愛夏,或者是具備諜報能力的茱娜可以陪同前往。
「陛下,可以讓我提出建言嗎?」
這時站在牆邊的侍女長瑟林娜以優雅的身段欠身行禮。
「瑟林娜?妳有什麼好主意?」
「是的。若要挑選護衛,我倒是想要推薦一個人。」
「哪個人?」
「陛下的私人教師歐恩大人。」
「唔……歐恩爺爺……」
歐恩•賈巴納。賈巴納家族的現任家主,同時也是個沙場老將。
嫉惡如仇與直言不諱的個性贏得眾人的敬重,目前是我的私人教師兼王家資政,是個笑口常開的爽朗老爺爺。
那個老爺爺的武術確實沒話說,而且我不在城內的話,他也沒事可做。只不過平常說話總是特別大聲,似乎不是從事機密行動的人才。
就在我低頭沉思的時候,瑟林娜再度開口。
「另外也可以將侍女隊的卡露拉一起帶上。」
「咦!?我嗎!?」
瑟林娜身旁卡露拉驚呼一聲。
「卡露拉雖然被編入侍女隊,名義上還是陛下的奴隸。像這種時候,當然要當成肉……不,當成拖車的馱馬來壓榨才行。」
「您剛剛是不是想說肉盾!?就算後來改成拖車的馱馬,也是一樣過分好嗎?」
卡露拉提出抗議,結果瑟林娜抽出調教女侍的鞭子。
「是!必當竭盡所能完成使命!」
卡露拉見狀,連忙畢恭畢敬地向瑟林娜敬禮。完全被馴服了嘛。



「……卡露拉,那就麻煩妳了。」
「遵、遵命,主人。」
如此一來,前往市鎮的人選就決定是我、莉希雅、歐恩與卡露拉了……不過就是決定人選罷了,為什麼我會感到這麼疲憊?
於是我們來到帕納姆的市鎮。
我、莉希雅、歐恩與卡露拉徒步走在盛夏的商店街。由於是秘密行動,因此我們是徒步前往,並未搭乘馬車。
「哇哈哈!居然指定在下擔任護衛,實在是太感動了!陛——」
「噓!歐恩……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別在街上稱呼我陛下。」
「啊哈,不好意思。」
笑開懷的歐恩完全不像是不好意思的模樣,我不禁感到有些頭痛。知道自己被指名為護衛之後,歐恩似乎樂翻天了,情緒硬是比平常亢奮許多。
「這次是秘密行動……真的拜託你了。」
「在下當然明白。」
真的嗎?而且明明是秘密行動,我們這群人看起來卻特別突兀。
提到秘密行動,就不能忘了早已成為慣例的北風小僧裝扮,如今我也穿著這套旅行用的服裝。莉希雅選擇第一次來到市鎮的時候所穿著的學生服,半龍人的卡露拉穿著侍女服,全身肌肉的歐恩爺爺則是穿上輕裝盔甲,走的是冒險者的路線。四個人的四種打扮毫無一致性可言,也難怪跟我們擦肩而過的路人總是忍不住回過頭來多看兩眼。
「就算是臨時成軍的冒險隊伍,也比我們更有整體感……」
「相馬,你怎麼不跟之前一樣選擇學生服就好?歐恩大人的穿著打扮頗有實習教練的味道呢。」
「那妳自己為什麼不打扮成冒險者?這樣子看起來不是更像冒險隊伍嗎?」
互相鬥嘴的同時,我們回過頭來看著走在後面的半龍人侍女。
「兩、兩位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最突兀的人還是卡露拉。」
「……畢竟是暴露度最高的侍女服,不管哪一種組合都很突兀。」
「人家也不想穿啊,為什麼把人家說成那樣!」
卡露拉提出抗議,不過還是難掩侍女服特別突兀的事實。當然也可以換套衣服再出來,然而瑟林娜卻說什麼都不肯接受。卡露拉的侍女服跟一般的長裙版不同,是輕飄飄的迷你裙版本(就是女僕咖啡廳的那種)。堅持要卡露拉穿上這身服裝上街走動的瑟林娜絕對是重度S,一路上卡露拉真的是羞得滿臉通紅。
「對了,陛……一也大人,確定是這條路嗎?」
歐恩的神情有些困惑。
「是這條路沒錯,有什麼不對嗎?」
「若在下沒記錯的話,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沒錯,一直走下去的話……」
欲言又止的莉希雅大概也有所察覺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一路走下去的話,就是以前的貧民窟。」
「正是。那裡不是一也大人與公主大人應該前往的地方。」
王都帕納姆也有見不得光的陰暗處。由於人口眾多,除了事業有成的人生勝利組之外,也有不好也不壞的授薪階級,跌落谷底的人生失敗組當然也是屢見不鮮。貧民窟正是失敗者最後的棲身之處,他們每天在這裡過著打零工的生活,只求不要淪為奴隸。
這個地方以前是貧民窟。到處都是違建的簡陋小屋,衛生條件奇差無比,疾病容易蔓延,龍蛇雜處的環境更是容易引發犯罪。貧民窟就是這樣的地方。
「不過那都已經過去了。」
「現在不一樣嗎?」
「眼見為憑,看了就知道。之前針對貧民窟的去留進行討論的時候——」
說話的同時,我做出手持水管的動作。
「有個傢夥堅持髒東西一定要消毒。」
抵達貧民窟之後,莉希雅和歐恩同時露出疑惑的神情。
見到兩人的反應,卡露拉頓時大為不解。
「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莉希雅?」
卡露拉淪為奴隸之後,莉希雅還是要求她以平常的方式說話,畢竟兩人是多年來的好友。雖然在公開場合不是很妥當,不過這畢竟是屬於莉希雅的私領域,我也不便過問。
只見莉希雅以詫異的神情回應卡露拉。
「呃……嗯。我以前沒來過貧民窟,不過這裡跟別人口中的形象大不相同,讓我大吃一驚。」
「形象?」
「幽暗潮溼、散發惡臭、治安欠佳……這是在下聽說的評價。」
歐恩做出補充說明。沒錯,貧民窟以前確實是這種感覺。
「雖然單調了點,看起來倒是挺清爽的。」
卡露拉說的沒錯,現在我們看到的是正正方方的白色房屋宛如豆腐一塊塊排在一起的景象。
套用現代人比較容易理解的說法,大概就是發生大型地震之後,於災區臨時搭建的組合屋社區。外表雖然單調,每間房子都照得到陽光,而且通風良好,一點都不潮溼。只不過冬天就乾燥了些。見到小孩子蹲在地上隨手塗鴉的景象,這裡的治安顯然不會太差。
「這裡真的是貧民窟嗎?」
「嗯,是不是改善許多?」
經莉希雅這麼一問,我立刻驕傲地回答。
「著手解決都市的衛生問題之際,可是花了我不少工夫大力整頓呢。」
「衛生問題?印象中似乎是禁止馬車行駛主要幹道以外的道路,建立上下水道的時候好像也曾經提過。貧民窟的整頓,也是其中一個環節嗎?」
「記憶力不錯嘛。沒錯,就是這樣。陰暗潮溼又通風不良的地方容易滋生病原菌,再加上貧民窟的居民多半營養不良。容易罹患疾病。一旦爆發傳染病,可是會迅速蔓延的。」
「病原菌……好像在哪聽過。」
莉希雅等人臉上的表情,彷彿是在訴說「這是什麼奇怪的字眼」。
「咦?之前沒跟妳解釋嗎?」
……想起來了。之前談論沉澱池的時候,確實提到病原菌這個字眼,不過倒是沒有詳加說明。這麼一來,就必須從疾病是怎麼發生的地方開始說起了。
「呃……這個世界存在著許多肉眼無法辨識的微小生物,包括空氣、泥土、體內在內的所有地方都有這些生物的蹤跡。這些微小生物會讓物體腐敗,或是引發疾病。不過若用來讓食物發酵,反而會產生良性的影響。」
我勉強搜尋貧乏的理科知識(畢竟我是文組的),試著向莉希雅等人解釋細菌與微生物。雖然一副有聽沒有懂的樣子,不過莉希雅等人知道我的部分知識遠遠淩駕於這個國家的學問之上,還是基於「既然相馬這麼說,應該真的存在吧」的考量予以接受。
這個世界的醫學與公共衛生學並不發達。
光屬性魔法的存在顯然是主要因素。光屬性的魔法可以強化身體的治癒能力,重度創傷也治得好。只要立即處置,甚至可以將被利刃切斷的手臂重新接上。
因此醫學與公共衛生學完全沒有發展的空間。所以在這個世界之中,知道細菌與微生物的人可說是少之又少。
由於光屬性魔法的作用僅止於自然治癒力的強化,缺點在於無法對付細菌感染,也無法替治癒能力衰退的老人治療傷口。因此針對細菌感染的處理方式,一直以來都是利用原料堪慮的藥物,或是可疑的民俗療法。著手解決衛生問題的時候,我就將改變這種現狀視為當務之急。
首先必須讓世人認識肉眼看不到的細菌與微生物。
「可是肉眼看不到的東西,該如何讓其他人認識?」
「這個世界有人知道細菌與微生物的存在。不,嚴格說來應該是有個種族才對。只要使用這個種族所具備的『第三隻眼』,就可以捕捉看不到的微生物。我已經取得他們的協助了。」
「第三隻眼……難道是『三眼族』?」
經莉希雅這麼一問,我點了點頭。
三眼族。如同字面的意義,就是有三隻眼睛的種族。
三眼族棲息於王國北部的溫暖地帶,一般都是左右兩隻眼睛再加上眉間上方的第三隻眼。大概可以想像成※天〇飯或是寫樂〇介的模樣,不過沒有那麼明顯的眼球。三眼族的第三隻眼睛就只是小小的紅點,乍看之下好像鑲了一顆寶石。莉希雅聞言,不禁嘆了口氣。(譯註:前者是《七龍珠》的角色•天津飯,後者則是《怪醫黑傑克》的角色•寫樂保介,兩人都有三隻眼睛。)
「居然取得了他們的協助,真是不容易。聽說三眼族特別厭惡跟其他種族接觸呢。」
「……排斥外人的原因,好像在於他們的第三隻眼睛。」
三眼族看得到的東西,其他種族未必看得到,這似乎就是三眼族特別排外的原因。三眼族只要用他們的第三隻眼睛一看,衛生與否立刻一翻兩瞪眼,因此自然養成潔癖的習性,盡量避免與其他種族進行接觸。
而且三眼族能透過第三隻眼睛得知細菌的存在,也清楚明白連光屬性魔法也治不好的疾病就是細菌所造成的。然而無論三眼族再怎麼呼籲,看不到細菌的其他種族依然不肯相信。在這個迷信盛行的世界,真理也會變成怪力亂神的邪說。
因此三眼族拒絕與其他種族接觸,自行發展醫學與醫術,取得相當可觀的成果。尤其是針對細菌感染的研究,更是以數百年的差距遙遙領先這個世界的醫學技術。這個世界的人族與獸人族只要活上六十歲,就已經算是長壽了,然而三眼族的平均壽命卻超過八十歲。
「我知道他們的說法是正確的,因此主動跟他們交涉,請他們提供協助。同時為了證明他們的能力,還另行製作可以讓其他種族也能看到微生物與細菌的裝置。」
就是所謂的光學顯微鏡。這個世界已經有透鏡了(也有眼鏡),我只要將印象中的顯微鏡結構畫出來,請學者或是工匠代為製作即可。有了光學顯微鏡之後,終於證明三眼族的說法是正確的。
「不過三眼族真的很厲害,居然已經懂得製造抗生素了。」
「抗生素?」
「就是抑制細菌繁殖的物質。」
知名的抗生素大概就是盤尼西林,連文組出身的我都知道(從漫畫學來的)。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從青黴菌萃取出來的。
三眼族應該是從在衛生欠佳的環境之下,也能生存的特殊黏液生物萃取出來的。這種黏液生物是賽爾林的亞種,外表類似流浪金屬〇萊姆。原本沒有固定名稱,藉此機會命名為『賽爾梅提克』。從功效來判斷,確實是抗生素沒錯,或許跟盤尼西林有異曲同工之妙吧。
三眼族只管將這種藥物稱為『藥物』。
為了避免日後產生混淆,我以國王的權限賜予『三眼錠』的名字。三眼族製作的錠劑,所以是『三眼錠』。其實是藥材或是錠劑都沒差啦,不過日本人應該會聯想起另一種藥吧。
「那個……三眼錠?可以抑制細菌的繁殖,這是什麼意思?」
「細菌感染的特效藥……當作是治療流感,或者在預防外傷化膿的時候特別有效的藥物就對了。」
「治療流感?真的可以嗎?」
也難怪莉希雅會這麼驚訝。這個國家的醫療水準雖然在某些地方(例如再生醫療)淩駕於現代醫學,整體而言還是停留在日本江戶時期的階段。面對細菌感染的時候,只能以培煎草藥讓患者服用的方式來減輕症狀。
可是有了抗生素之後,就可以徹底治療絕大多數的疾病了。這就是莉希雅目瞪口呆的原因。
「真是不敢相信……之前居然完全不知道這麼厲害的藥物……」
「對於連微生物與細菌的存在都不知道的種族而言,就算宣稱世界上有對抗微生物與細菌的抗生素,應該也很難相信。換句話說,三眼族也是因為看得到細菌,才找到了對抗細菌的方式。」
「那個三眼錠可以量產嗎?」
莉希雅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嗯,可以體會。我在跟三眼族的長老談話的時候,也出現過類似的反應。只不過旁觀的卡露拉與歐恩見到莉希雅的反應,無不驚訝得睜大眼睛。於是我向莉希雅點了點頭。
「產能雖然有限,不過正在緩慢增加中。阿米多尼亞之役的時候已經配發給軍隊了,妳沒注意到嗎?」
「大概是我的運氣不錯,沒派上用場吧……啊!這麼說來,那場戰役的受傷人數雖然很多,死亡人數卻特別少,難道是三眼錠的關係?」
「有可能。多少可以避免細菌入侵傷口之後,導致傷勢惡化的情況。」
「好厲害……」
「總之目前已經得到三眼族的全面支援,國家也會針對醫療領域投入大筆預算。最大的難題在於抽取三眼錠的原料,也就是賽爾梅提克的數量不足,不過這點已經在小巴的協助之下順利解決了。」
像賽爾林這種黏液生物好像被歸類為植物,並未具備類似動物的溝通能力,不過還是從思緒判斷出居住環境以及增殖條件之類的要求。目前賽爾梅提克正在繁殖場全面增殖中。
「……我們的義妹可真優秀。」
「沒錯。」
這陣子街頭巷尾似乎開始稱呼小巴為『賢狼姬』。
犀龍陸上列車、拜恩的猩猩軍團、現在又是賽爾梅提克,小巴的表現確實是不辱這個名號。
「基於上述原因,目前我國在進行醫療與衛生改革,貧民窟的整頓也是改革計畫之一。拆除老舊的房屋,改善日照與通風,順便取締罪犯以及違法藥物,端正街上的風氣。原本的居民全都遷移至新建的組合屋。組合屋的空間雖然狹窄了些,倒是不需要支付租金。再加上委託他們從事都市的清潔工作,同時達到增加收入以及衛生管理的效果。」
「真的做了不少事情呢,沒把自己給累壞了吧?」
莉希雅的表情有些擔憂,於是我摸了摸她的頭。
「是有點辛苦,不過還是值得的。這座都市以及國家即將改造成理想中的模樣,若最後可以讓人們露出更多的笑容,那自是再好不過。」
「嗯,希望如此。若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記得跟我說一聲。」
「當然,一定會請妳幫忙的。」
我和莉希雅相視而笑,現場的氣氛正好。

噗咻~

結果某種東西漏氣的聲音傳入耳中。
心生納悶的我前一看,赫然發現有個人揹著一個大酒桶,手裡握著從酒桶延伸出來、前端是個金屬圓筒的水管,朝著地面噴灑霧狀的東西。
這號人物是個小麥色肌膚的金髮女子,膚色倒是不像黑暗精靈那麼深。她的年紀大概二十五歲到三十歲左右,長相和身材都十分出色,偏偏就是臉上的三角形面具以及背後的酒桶糟蹋了這副美貌。
女子的前額,有著三眼族特有的第三隻眼。
「咕咕……呵呵呵…….啊哈哈哈哈!髒東西都要消毒!」
女子發出三段活用的笑聲,手腳俐落地將霧狀的東西噴灑在地上,以及組合屋的表面。眼前的畫面實在太詭異了,莉希雅、卡露拉與歐恩無不啞然失聲。
至於我嘛,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妳在搞什麼啊,希提•諾古……」
她的名字是希提•諾古。三眼族為了答謝我替他們洗刷汙名,同時又提供強大的支援,特別讓三眼族唯一的『醫生』參與我的醫療改革計畫。


現代日本人印象中的醫生,在這個世界可說是少數民族。醫療行為是光屬性魔導士的專利,利用藥草減輕症狀則是藥師的工作。大多數的光屬性魔導士都隸屬於教會,醫院幾乎都是跟教堂合併設置。
因此這個世界的人一旦※生命,多半都為前往教會,不過三眼族的情況就不太一樣了。由於三眼族具備高超的醫療技術,大多數的疾病或是傷勢都可以在家中治癒。只有在罹患無法在家中治癒的重病,才會轉而尋求『醫生』所調配的藥劑。當然醫生都是族人當中首屈一指的專家,人數十分有限。(錄入注:原文如此,推測是翻譯筆誤。)
在那邊噴灑消毒液(應該是石灰水)的希提,這是三眼族當中醫療技術最佳,也是族人當中唯一的『醫生』……雖然現在看起來像是噴灑農藥的農人就是了。而且前一刻才剛剛開懷大笑,如今全身上下卻瀰漫著一股陰鬱的氣息,臉上的笑容也十分灰暗。
「真是……貓屎要好好清除,我已經說過多少次了?就是因為暴露在外面,這一帶才會滋生細菌!受不了,真是髒死了!」
噴灑消毒液的同時,還不忘氣得直跺腳。或許大家會認為她的情緒不太穩定,不過這正是希提的正常發揮。
她是三眼族當中藥學知識最豐富、辨識細菌的能力最強的人,同時在普遍潔癖的三眼族當中,也是情況最極端的一個。所以才會像這樣帶著消毒藥水在身上………………看得太清楚也是個問題呢。
「妳還是跟以前一樣呢,希提。」
「嗯?你是……哪位?」
於是我摘下斗笠,表明身分。結果希提一點都不驚訝。
「真是的,原來是國王。」
話才剛說完,又繼續四處噴灑消毒水。
「也太不把我當回事了吧?我好歹也是這個國家最偉大的人。」
「那就打扮成最偉大的人再過來如何?我還以為是從哪來的流浪漢呢。」
毒舌依舊。在我之前的世界當中,醫生本來就給人一種說起話來不講情面的印象,想不到這裡也差不多。尤其希提又是不把對方的身分地位當一回事的人。」
『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富人還是窮人,大家都會受到疾病的侵襲。不分男女老幼,也沒有種族的差異。所以在醫生的面前,患者都是平等的。』
——以上是她的理論。
「也罷,這不是重點。希提,我來介紹一下。他們是……」
「我知道,兩個都很有名。一個是公主,另一個是前任空軍大將的女兒對吧?」
希提嘆了口氣,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樣。
「咦?歐恩大人呢?」
「我不想知道那個邋遢的死老頭是誰。」
「妳說什麼!?」
聽到自己變成邋遢的死老頭,歐恩頓時大聲抗議。
「邋遢是指什麼意思!我也是很注重品味的!」
「不要過來,肌肉男!平常到底有沒有洗澡!?」(噗咻~)
「小姑娘,不要亂噴那種奇怪的水霧!在下可是很乾淨!每天早上都會脫光衣服朝自己身上潑水,然後再用乾毛巾摩擦身體!」
我忍不住想像全身肌肉的老爺爺脫光衣服之後,面對早上的太陽清洗身體的畫面。唔……光是想像就很不舒服。莉希雅與卡露拉一副作嘔的模樣,大概也想像到同樣的畫面吧。
眼看著大家的精神狀態逐漸裂化,還是換個話題吧。
「對、對了,希提,妳今天怎麼會在這裡?」
硬生生地轉變話題之後,希提用鼻子哼了一聲。
「放著這些人不管的話,馬上就會把這裡弄得一團亂。所以我只好定期前來宣導衛生保健的觀念,順便消毒殺菌。」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今天沒看到妳的好搭檔呢。」
「那傢夥不是我的好搭檔。」
希提恨恨地吐出一句。
「布萊德到『外面』去了,還說什麼『與其治療腦滿腸肥的豬,我更想幫助純潔無垢的野狗』。」
「……那傢夥也有自己的堅持。」
「能不能請國王幫我跟他說一聲?他總是把替菜鳥醫生上課的工作推給我。」
「是、是哦……」
我們所提到的布萊德是另一個醫生,與希提共同負責推動目前正在進行的醫療制度改革。全名是布萊德•喬卡,男性人族。醫術固然是沒話說,個性方面卻有點問題。
(布萊德應該不太可能擔任授課老師。菜鳥醫生可以從他的現場示範學到不少東西,看來授課方面也只能交由希提來負責了。)
「有沒有聽人家說話啊,國•王•陛•下?」
「當、當然有囉,我會試著跟他提提看的。」
面對希提怒氣外露的笑容,我也只能點點頭。
「對了,國王怎麼會來到這裡?」
「嗯……等一下我們想要拜訪妖狼族的長老,順便參觀一下吉迦所主持的職業訓練所。」
「原來是這些事情。」
莉希雅雙手一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也是,還沒跟大家提起此行的目的呢。
「與妖狼族的長老取得聯繫之後,預計到『外面』走一趟。」
「是哦,國王打算到『外面』?那我也只好跟著一起去了。」
「咦?為什麼?」
「不為什麼,當然是為了打臉那個成天只會診療的傢夥。」
希提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
「呃……適可而止,OK?」
「那個……剛剛的談話一直提到『外面』,到底是指什麼地方?」
卡露拉怯生生地舉手發問。
「相對於都市內部而言,外面指的就是城牆以外的區域。」
「城牆以外……難道……」
莉希雅似乎有所察覺,臉色頓時嚴肅了起來。嗯,她的猜測應該是正確的。於是由異國風格的旅人、女學生、飛龍女僕與肌肉爺爺所組成的隊伍,如今又多了一名女醫生。
……隊伍的組合愈來愈奇怪了。
首先我們來到吉迦所主持的『職業訓練所』。
妖狼族製作味噌、醬油與發酵酒的『龜甲狼釀造所』與吉迦針對貧民窟的居民所設立的『職業訓練所』,全都座落在以前的貧民窟之中。
由於這兩個機構都需要相當的空間,貧民窟是唯一適合的地點。職業介紹所自是不須贅言,龜甲狼釀造所選擇落腳於此,也是基於人手容易取得的立地條件。簡而言之,貧民窟的整頓還是值得的。
職業訓練所的四周磚牆圍繞,裡面有好幾棟建築物。
由於才剛開設不久,目前的活動僅止於簿記與計算的教導,有點類似以前的私塾,不過往後預定開設許多實驗性的課程,因此建築物的數量也增加了許多。
就在我們準備從大門走進去的時候,幾個孩子從裡面走了出來。
「珊老師再見~」
「再見~」
全都是十歲上下的孩子。穿著打扮雖然寒酸了些,個個都是精神十足。從門外往內看,珊德莉亞正朝著孩子們揮手。她原本是個奴隸,目前擔任吉迦的秘書。
「再見,回家的路上一定要小心喔。」
笑著目送孩子們離去的表情十分溫柔,跟第一次見面之際的那種渾身帶刺的模樣大不相同。原來她也有這種表情啊。就在我暗自感嘆的時候,珊德莉亞發現到我們的存在,連忙恭敬行禮。
「歡迎陛下的大駕光臨。」
「哈囉,珊德莉亞。吉迦在嗎?」
「他在所長室,請隨我來。」
在珊德莉亞的帶領之下,我們進入其中一棟建築物。
建築物的格局簡單方正,沒有多餘的裝飾,不過從外觀就看得出來有好幾間房間。就現代日本人的認知而言,大概像是學校或醫院。珊德莉亞帶著我們來到位於一樓的某間房間,門口掛著『所長室』的牌子。告知有訪客之後,珊德莉亞打開房門,正在批閱公文的吉迦連忙站了起來。
「原、原來是陛下,好久不見了。」
說話的同時,吉迦急急忙忙地跑了過來。吉迦是個內向害羞的人,跟我說話的時候還是會緊張,這點跟珊德莉亞大不相同。
「用不著這麼拘束,畢竟是我們有求於你。」
「哪裡……什麼求不求的……」
「你的秘書可是一點都不拘束呢。」
「因為我所效命的對像是吉迦大人。」
好整以暇地如此表示之後,珊德莉亞來到吉迦的身旁。
雖然出言不遜,倒也沒有受到冒犯的感覺。有點類似侍奉莉希雅的瑟林娜,或者是露露亞檯面上的商會代表賽巴斯汀。
語氣之間流露出某種獨特的魄力,彷彿已經找到值得自己奉獻一生的主人。該怎麼說呢?就像是為了主人不惜冒犯國王的那種感覺。
於是我將莉希雅介紹給吉迦。
「吉迦,這位是我的未婚妻莉希雅。」
「初次見面,我是莉希雅•艾爾孚利登。」
莉希雅笑著點了點頭,吉迦頓時挺直了腰桿。
「公、公主大人!?承、承蒙您的大駕光臨,敝所頓感蓬蓽生輝!我、我……不對,不才是吉迦•卡繆,蒙受陛下的錯愛,擔任這間機構的所長……」
「呵呵,不必這麼緊張。很高興認識你,吉迦。」
「是、是!」
全身僵硬的吉迦跟莉希雅握手。
「好像比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更緊張呢。」
「這也是很正常的。畢竟對於全國人民而言,與主人訂訂婚約的莉希雅就像是現今當紅的歌姬。如今遙不可及、只能遠觀的公主大人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緊張也是難免的。」
經卡露拉這麼一說明之後,這才解開了我心中的疑惑。
王室的成員……尤其是公主或是皇后,多半都會成為全民的偶像。以前看過英國人民為了公主的誕生大肆慶祝的新聞,日本皇室成員的相關消息也往往會受到矚目。
接著又介紹了卡露拉與歐恩,就在我準備介紹希提的時候。
「我知道希提醫生。醫生經常為這裡的孩子提供免費的健康檢查,真的很感謝她的好意。」
吉迦低頭致意,希提頓時露出尷尬的神情。
「哼,天曉得那些髒兮兮的孩子會傳染什麼疾病。」
「雖然這麼說,醫生每個星期總是有一兩天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會替受傷的孩子治療。嘴巴上雖然嫌棄,心裡面還是很喜歡小孩子呢。」
「珊德莉亞……勸妳少說兩句,否則就把妳的嘴巴縫起來。」
「對不起,是我多嘴了。」
珊德莉亞嘴巴上雖然道歉,臉上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希提不禁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嗯……希提這副模樣看在眼裡,不禁讓我想起小時候住在附近的麵包店老婆婆。每次只要看到小孩子接近,就會悻悻然地罵聲「討厭鬼又來了」或是「真是貪吃的小鬼」,私底下卻經常將剩下的麵包分給我們。現在回想起來,大概是為了掩飾內心的靦腆吧。只見希提哼了一聲。
「你們慢慢談,我到外面等候。」
「小孩子都已經回家了喔。」
「閉嘴,珊德莉亞!我又沒說要去跟小孩子玩耍!」
「這倒是真的。」
「哼!」
用力關上房門之後,希提離開所長室,我們則是相視苦笑。
……來談正事吧。於是我、莉希雅、吉迦與珊德莉亞移動到會議桌。我和莉希雅與吉迦和珊德莉亞相對而坐,卡露拉與歐恩則是站在我們的身後。這時莉希雅率先舉手。
「其實我的心裡面充滿了疑問,不過這個地方到底是做什麼的?」
「目前是針對有意願的居民教導簿記與計算的地方。」
如此回答的同時,吉迦的臉上露出平靜的笑容。
「有點類似學校嗎?.」
「是的。而且是不限身分,每個人都可以接受教育的學校。」
這個國家已經有教育機構了。
莉希雅身上的制服就是屬於軍事教育體系的『王立士官學校』,其他還有在各個領域培育出許多研究人員的『王立學院』,或者是專門從事魔法研究的『魔導士學校』。只不過這些教育機構所招收的學生幾乎都是貴族•騎士階級以上的世家子弟,並沒有教育一般民眾的普通學校。
所以這間訓練所正是普通學校的原型。
「而且除了孩子之外,成年人也可以在這裡接受教育。」
「成年人也可以?」
「國內還是有許多不諳簿記與計算的成年人,其中又以弱勢族群占了絕大多數,因此訓練所也提供弱勢族群學習的機會。白天的學員以兒童為主,晚上則是換成忙碌一天之後的成年人前來學習。」
「原來還有時段的區分。」
「提供晚上的時段讓成年人接受教育,這是出於陛下的靈感。」
其實也不是我的靈感啦,我只是仿效已經在原本的世界行之有年的夜補校制度罷了。只見吉迦舉起雙手,在自己的面前合攏。
「目前大概只有這些項目,不過往後將會開設各式各樣的其他課程。陛下,您說是吧?」
「嗯,接下來我打算傳授比較專業的技能。例如培育出探索迷宮或是保護特定人士的冒險者,開設土木建築方面的專業課程,或者是在希提的協助之下培育醫療方面的人才,針對農林水產的改良進行研究……對了,我還想創辦培育料理人才的機構。」
「範、範圍也太大了吧?」
看到這裡,大家應該都明白了吧?我想要設立的職業訓練所,其實就是所謂的『專科學校』,或者是由許多『專業科系』所組成的『大學』。
這個世界的學術研究,還是以『魔法』與『魔物』為主。
魔法的運用範圍非常大,科學或是醫學領域也少不了魔法。
至於魔物的研究,則是在魔王領地出現之後成為顯學。過去的研究多半隻針對棲息於地下迷宮的魔物,然而魔王領地出現之後,人類所目擊的魔物數量與種類大幅增加,如何針對這些魔物擬定因應對策,自然成為魔物研究的當務之急。另外魔物素材的相關研究,也跟產業技術的發展息息相關。
『魔法』與『魔物』的相關研究,目前還是以王立學院為主流。像這種重點項目的研究成果往往會促成其他領域的發展,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
這或許是日本人的觀點,不過乍看之下似乎毫無用處的研究,往往隱藏著前所未有的創新要素。※就好像是下町工廠不為人知的車床技術,製造出了太空船不可或缺的重要零件。(譯註:影射日劇『下町火箭』的劇情。)
任何領域都一樣,只要鑽研到極致,自然是業界最強。NO.1才是Only one。
所以我才打算將不被這個世界看重的教育•土木•農林水產•料理•藝術等等的項目視為專門研究的重點,打造教育人民的機構。
經過訓練所的實驗之後挑出幾個成果顯著的特定項目,再於其他都市設立以特定項目為主的訓練所(這已經可以稱之為『專科學校』了)。
這個目標的達成,奠基於人民教育水準的整體提升,所以必須先從小學階段的讀書寫字以及四則運算開始著手。於是我詢問吉迦。
「目前訓練所的情況如何?」
「呃……十二歲以下的報到率非常高,這必須歸功於陛下所提出的『供餐制度』。有時候雖然吵鬧了一些,不過還是成功建立了來這裡上課、用餐、然後回家的習慣。」
「供餐制度?」
「十二歲以下的小孩子只要來這裡學習,就可以享用免費的餐點。簡而言之,亦即上課就可以吃免錢飯的意思。這個消息一旦傳了出去,生活貧困的家庭一定會搶著讓小孩子來這裡接受教育。與其讓小孩子出賣勞力賺點微不足道的小錢,絕大多數的父母都覺得藉由讓小孩子來這裡念書的方式來節省伙食費比較划算。只要認真念書,往後說不定就可以順利脫貧了。」
「真是個面面倶到的制度。相馬,這也是你以前的那個世界所採用的手法嗎?」
「嗯,類似的方法經常利用在救濟貧困國家的時候。」
莉希雅似乎大為讚嘆,不過吉迦的表情倒是蒙上一層陰霾。
「小孩子的報到率雖然不錯,然而並未列為供餐對象的成年人可就不太理想了。雖然訓練所提供了晚上的時段,讓成年人在下班之後也可以前來學習,不過大多數的人都表示『以前不會讀書寫字還不是一樣活到現在,根本沒有學習的必要』,完全不肯報名。」
「……沒受過教育的人多半會有這種想法。」
受過教育之後,才知道教育的可貴。小時候總是懷疑為什麼要念書,長大之後往往會懊惱自己當初怎麼不多唸點書。若不是小時候被逼著念書,恐怕也不會有這種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感慨吧。
「這方面的啟蒙教育,就是我們的責任了。讓我來想想辦法。」
「萬事拜託了,陛下。」
於是我跟吉迦自然而然地握了握手。接下來處理幾個確認事項之後,我們就在吉迦與珊德莉亞的目送之下離開訓練所。


接著前往的地點,是位於訓練所附近的『龜甲狼釀造所』。
六角形的正中央寫著一個『狼字』的圖案,正是這間釀造所的正字標記。平常是由小巴的族人,亦即妖狼族負責經營,專門生產醬油、味噌、酒以及味酣等等的產品。
結果我在這裡又遇到了熟人。進入釀造所之後,赫然見到有個在寒冷的冬天依然穿著短袖衣物的胖胖男。
「嗯?邦喬?」
「這、這不是陛下嗎?很高興見到您,是的。」
發現我們之後,邦喬連忙低頭行禮。看來他總算是習慣於只要行禮一次就夠了,之前總是卯起來頻頻低頭呢。
「邦喬,你怎麼會在這裡?」
「陛下,請聽我說!」
邦喬巨大的身軀突然逼上前來。
「也太近了!……有什麼要緊事嗎?」
「終於、終於完成了!陛下所期待的那種『醬汁』!」
內向靦腆的邦喬難得興奮成這樣,而且還將裝滿黑色液體的瓶子遞上前來。我所期待的醬汁?……啊!
「不會吧?真的搞定了不成!?」
「請嚐嚐味道,是的。」
「嗯!」
於是我將瓶中的黑色液體滴了幾滴在手背上,以舌尖舔了舔。
蔬菜與水果的風味,以及刺鼻的香辛料。錯不了的,就是這種味道。有別於一般的辣醬油,特別強調酸味與甜味,更是增添了風味的變化性。
這種醬汁,正是搭配日式炒麵的神物『麵食專用醬汁』。
「醬汁的味道……果然是真男人。」
「我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莉希雅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將我拉回現實。
「我只是想到失敗好幾次的醬汁終於問世,不禁感慨良多罷了。」
「需要這麼感動嗎?」
「當然!只要有了這個,就可以製作日式炒麵、禦好燒、文字燒、章魚燒以及炒麵飯了。直接把醬汁當成炸物的沾醬也行。」
「剛剛你提到的那幾樣東西,我連聽都沒聽過。」
「改天做做看。反正就算剩下來,愛夏也會全部吃光光。」
不過……麵食專用的醬汁終於完成了。
回想起來,還真是漫漫長路。這個世界已經有類似辣醬油之類的醬汁了,卻找不到搭配炒麵的那種較為濃鬱的醬汁。當初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自行製作,結果一連失敗了好幾次,這畢竟不是欠缺醬汁專業知識的我所能克服的難題。結果炒麵麵包還沒開發出來,反而是拿坡裡麵包先一步問世。後來相關研究處於半放棄的狀態,沒想到這段期間邦喬居然持續研發。
「能夠重現這種醬汁,真的是非常了不起。你以前根本沒嚐過對吧?」
「陛下曾經表示『比平常的醬汁(辣醬油)還要濃稠,接近又酸又甜的風味』,再加上名叫『炒麵』的料理就是麵體與醬汁混合而成。除此之外,名叫拿坡裡的麵食料理也是靈感來源之一,是的。」
「拿坡裡麵?」
「沒錯,是的。拿坡裡麵不是使用陛下與我共同開發的番茄醬嗎?我已經知道番茄醬搭配麵食料理相當對味,所以才會猜測叫做炒麵的麵食料理所搭配的醬汁,會不會也是使用跟製作番茄醬的的時候相同的原料,是的。」
「……啊!」
原來如此!酸酸甜甜的味道,原來是來自蔬菜以及水果!簡而言之,麵食專用的醬汁其實就是濃稠的辣醬油加上番茄醬的產物!邦喬靠著自行摸索就找到了答案,他的味覺果然相當靈敏。
「為了替醬汁與番茄醬混合之後產物增添風味,另行添加少許龜甲狼釀造所製作的醬油與味淋。呃……不知道陛下覺得如何?」
眼看邦喬一副戰戰競競的模樣,我忍不住伸出雙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邦喬,幹得好!」
「不、不敢當,是的!」
「這種醬汁可以大量生產嗎?」
「龜甲狼釀造所願意接下這份工作。」
那真是太好了。如此一來,王國的飲食文化將開啟全新的章節。目睹我跟邦喬拿著一瓶醬汁聊得興高采烈的模樣,其他人……尤其是莉希雅、希提與卡露拉這幾個女性成員頓時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相馬,你明明就不是美食家,有時候卻會表現出異於常人的執著。這是為什麼?」
「男人就是這樣,公主。總是特別投入於女人無法理解的事物,絲毫不引以為苦,完全是一種奇妙的生物。」
「非常精闢的見解,希提大人也認識類似的人嗎?」
「勸妳還是別問那麼多,半龍人的小姐。信不信我把妳的嘴巴縫合起來?」
「是、是!我什麼都沒問!是的!」
卡露拉連忙向希提行禮賠罪,說話的時候還染上了邦喬的口頭禪。
意想不到的成果固然令人振奮,還是得先辦妥正事才行。話別邦喬之後,我們來到釀造所的所長室,與擔任所長的妖狼族長老會面。
我們幾個的座位配置,就跟之前與吉迦會面的時候一樣。長老蓄著飄逸的白髮白眉以及白鬍鬚,跟瑪爾濟斯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蓬鬆的毛髮下麵是個老爺爺沒錯。就座之後,長老深深地低頭行禮。
「承蒙國王保護妖狼族,替我們興建龜甲狼釀造所,同時也提供各式各樣的援助,在下僅代表妖狼族全體至上最誠摯的謝意。」
「別這麼說,小巴也對我們貢獻良多。而且深諳農耕與醬油•味噌•味酣•米酒製作的貴族人願意前來共襄盛舉,我們也是倍感欣慰。如此一來,就可以讓大家嚐到美味的食物了。」
「哪裡,您過獎了。對了,不知道陛下今日有何要事?」
「嗯……『外面』的問題也差不多該解決了。」
「外面……是指難民營嗎?」
面對長老的詢問,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當初被召喚至這個世界的時候,艾爾孚利登王國面臨了許多問題。例如糧食短缺、國內的涉貪貴族、虎視眈眈的鄰國、魔王領地的處置、與帝國之間的關係等等。
如今絕大多數的問題都已經解決了。王國順利度過了糧食危機,穩定國內的局勢,擊敗來犯的外敵,同時也跟帝國結為秘密同盟,共同對抗魔王領地的威脅。昔日的問題一一解決,最後只剩下難民的問題而已。
王都帕納姆的城牆外面,有個難民所組成的聚落。這些難民都是因為魔王領地突然出現,才自北方亡命而來。說好聽一點是聚落,事實上全都是臨時搭建的帳篷或是違章建築。當地的難民來自好幾個種族,其中妖狼族固然因為特殊的技藝獲得重用,也只占了全體難民的一小部分而已。
現在絕大多數的難民依舊在難民營生活。
雖然在風雨飄搖的那段時期還是獲得最低限度的糧食支援,難民營恐怕也運作不了太久。
除了衛生的問題之外,來自國家的長期支援只會加深難民與人民之間的矛盾。
情況允許的話,還是希望他們跟妖狼族一樣成為這個國家的人民,過著自力更生的生活,不過這似乎頗有難度。他們的心願是『回歸故土』,成為這個國家的人民之後,就必須放棄返鄉的心願了。
驅逐魔王、還我河山是全體難民共同的心願,自然不可能接受歸化的提議。我已經多次派人前往難民營進行協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我可以體會他們『想要回到故鄉』、『在達成心願之前,希望可以暫時住在這裡』的心情,更是不忍心說重話。
……然而剩餘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入冬之後的天氣將會愈來愈寒冷,簡陋的帳篷或是臨時搭建的小屋根本無法禦寒,到時候老弱婦孺一定落得凍死的下場。因此在悲劇發生之前,我打算強迫他們做出決定。」
「陛下……」
「所以請長老先派出使者前往難民營,告知對方我即將來訪,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混亂。」
「……明白了。」
於是長老從座位起身,跪在地上低頭行禮。
「陛下是我們妖狼族的再造恩人。可以的話,也請陛下不吝對其他夥伴伸出援手。」
「嗯,我會盡力而為的。」
面對跪在地上磕頭請願的長老,我的回應十分保守。
「為什麼不乾脆一點,就說『包在我身上』嘛。」
莉希雅大為不滿,不過這是不負責任的做法。
「我會試著去說服他們,不過最後做出決定的人並不是我。他們自己的未來,應該由他們自己來決定。我只能就他們的決定選擇因應的方式。即使必須讓他們認清現實的殘酷,一樣也是在所不惜。」
「相馬……」
莉希雅面露憂色,不過這是不容迴避的問題。現在也只能期盼他們不會執著於『理想』,而是在認清『現實』之後做出正確的決定。


穿過王都帕納姆的圍牆之後又移動了一町的距離,就會抵達座落於平原地帶的難民營。無數雜亂失序的帳篷與小屋,部分難民還開闢了簡陋的農地。大概有八百個難民在這裡生活,種族更是複雜,除了人族之外,還包括了精靈、獸人族與矮人等等。這代表了許多國家被魔王領地所消滅,因此而流離失所的難民更是不計其數。
他們在這裡搭起帳篷,以王國所提供的物資維生,不足之處就靠狩獵或是採集來彌補,過著半原始的生活。其實狩獵或是採集必須得到國家的允許,不過前任的亞貝特國王採取放任政策,因此我在繼任為王之後,也延續過去的路線。畢竟其他的問題多如亂麻,國家也只能提供最低限度的資源,放任他們自生自滅。
生活雖然稱不上舒適,至少還有物資上的支援。這個世界的難民所面對的環境十分嚴苛,只有像我國或是帝國這種行有餘力的國家,才會對難民採取放任政策。聽說與魔王領地接壤的國家經常強行徵召難民從軍,將他們送到最前線當炮灰,其他國家也會假借保護難民的名義把他們當成廉價的勞動力,直接送到礦山當奴工。
我國跟魔王領地相隔了一段距離,結果難民依然輾轉流亡至此,這就代表了難民根本找不到足以安身立命的土地。
於是我們跟在妖狼族的長老先行派遣的年輕使者身後,行走於難民營之中。這裡的景象,就跟印象中的貧民窟沒什麼兩樣。光看難民身上的穿著打扮,就知道衛生環境十分惡劣。破破爛爛的衣物,髒兮兮的身體。
……不過倒是看不到萬念倶灰的眼神。
大家的眼神都充滿了生命力。
「環境雖然髒亂,唯獨眼神特別堅定。」
都已經進入聚落了,希提還是以一塊布掩住口鼻。對於生性潔癖的希提而言,眼前的環境顯然是一大折磨。莉希雅和其他人也都露出不忍的神情。
「大家都是本著『活下去』的意志,從北方千里迢迢來到這裡。或許這裡的人比我們想像中堅強許多。」
遭遇戰爭或是天災這種無可奈何的不幸,卻不會因此而被打倒的人,總是具備一種獨特的韌性。不過這種韌性是兩面刃,雖然可以讓大家團結一致,共同度過危機,當集團意識過於強烈的時候,個人意識也會遭到吞噬。
若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出現一個不正常的領袖,所有人都會被那個領袖所迷惑。所以絕對不能讓這裡的難民接觸類似的人物,尤其是路那利亞正教皇國的人。
就在我低頭思索的時候,莉希雅提出疑問。
「對了,相……一也。之前你所提到的支援,大概都是哪些方面?」
莉希雅差點稱呼我為相馬。由於這個地方比較敏感,我事先請大家盡量不要以名字(其實是姓氏)來稱呼我。
「大概就是將為數不多的糧食或是柴薪之類的物資送到這來,或者是委託冒險者公會,請人擔任難民營的警衛。」
「糧食的支援不難理解,請冒險者擔任警衛又是怎麼回事?」
「他們不是我國的人民,而且已經失去充當後盾的『本國』。舉例來說好了,如果我國人民在他國遭到殺害,而且兇手並未受到處罰,我將以國王的身分向該國提出抗議,甚至視情況需要予以制裁。反之也一樣成立,這是國際間的問題。會不會演變成國際間的問題,正是避免本國人民在他國成為犯罪受害人的抑制力。」
我環視難民營的居民。
「可是失去『本國」的人無法享有這種抑制力的保障,難保不會出現打著『反正不會演變成國際間的問題,所以沒關係』這種主意的人。其實就算不會引起國際間的問題,還是必須面臨這個國家的法律制裁,不過這樣子已經足以降低犯罪者的心理障礙了。也就是因為如此,我才希望他們盡快歸化為我國的人民。」
如此一來,就可以當成我國的人民加以庇護。不過我也知道問題沒有那麼簡單,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訴之以理的。
「牽涉到人心的問題確實很棘手。」
「沒錯。」
這時聚落突然傳來一陣慘叫聲,金屬碰撞的聲響也同時映入眼簾。莉希雅頓時眉頭一皺。
「好像有人正在對戰,而且人數不只一個。」
「走吧。」
我一聲令下,大家立刻朝著聲音的來源跑了過去。
抵達現場之後,這才發現一群疑似冒險隊伍的男女與應該是這個聚落的好幾個難民,正在跟十幾個男性傭兵大打出手。冒險隊伍是由一名青年劍士、一名疑似格鬥家的肌肉男、使用短劍疑似盜賊的女子、以及一名美女魔導士所組成的……慢著,好多熟面孔。
(原來是尤諾他們接下了這項任務……)
劍士迪斯、拳鬥士歐卡斯、女盜賊尤諾、魔導士茱莉亞。他們是我假扮成武藏坊小弟四處冒險的時候,經常跟我一起行動的冒險隊伍。
「這是怎麼回事?」
歐恩就近詢問身旁的男子。
「那、那幾個男的突然出現,打算擄走這裡的小孩子!而且還砍殺試圖阻止的大人!擔任警衛的冒險者聽到騷動之後趕了過來,立刻跟他們大打出手!」
男子以顫抖的聲音大叫。大人遭到砍殺?仔細一看,男神官費普拉正在不遠處替一名血流不止的男子療傷。於是我立刻下達指令。
「卡露拉、歐恩,協助冒險者。」
「知道了,主人!」
「遵命!」
「希提,請妳過去協助那位神官。莉希雅留在原地待命。」
「……唉,沒辦法。」
「唔……好吧。」
卡露拉和歐恩立刻衝上前去,希提也朝著傷患移動。我打算準備人形,以備不時之需,這才發現今天沒把人形帶在身上。想起來了。由於今天要到城牆外面,為了減輕負擔,把人形留在城內了。於是我拔出腰間主要是用來裝飾的長劍。
「情況危急的時候,你可以加入戰局嗎?」
同樣抽出細劍的莉希雅主動詢問。
「……我也不知道。這陣子跟著歐恩接受嚴格的訓練,不過在他的眼中,我只是長了毛的新兵而已。」
「這樣子根本派不上用場。雖然對方只是仗著人多,實力不怎麼樣,卻還是比新兵強多了。情況危急的時候,立刻躲在我的身後。」
「……真是窩囊,不過也只能這樣了。」
自己的沒用實在是令人氣結,不過就算真的強出頭,也只會替大家帶來麻煩。畢竟我的身分特殊,不能輕易受傷。嗯,想是這樣想啦。
「等一下!?不是說也只能這樣嗎?怎麼立刻就衝上前去?」
莉希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然而我並未停下腳步。因為我親眼目睹運氣不好的尤諾踩到被人丟出去的木棒,結果摔了一跤。這時一名雞冠頭的強盜正打算趁機偷襲,於是我一邊拔足狂奔,一邊拾起地上的木板。
「快趴下,尤諾!」
大叫一聲的同時,我以擲飛盤的要領,將木板射向男子。
「咦?嗚哇!」
聽到我的聲音之後,尤諾立刻低下頭來,雞冠頭也同時以手中的長劍劈落激射而至的木板。不過這一招還是攻得他措手不及,木板並未被劈成兩半,而是化成無數的碎片。而且四處飛濺的細小碎片,似乎飛進雞冠頭的眼睛。
「……可惡!」
雞冠頭搗著眼睛往後退了幾步,胡亂揮舞手中的長劍。我趁機搶入兩人之間。或許是視力逐漸恢復,雞冠頭再度發動攻勢。
(不要緊張!一個回合就好!只要撐過一個回合,就足以讓尤諾重整態勢!快點想起歐恩所指導的基本動作!)



雞冠頭高舉長劍直劈而下,目標顯然是我的腦門。
如此判斷之後,我的左腳往左斜前方踏出一步,打橫長劍高舉過頂,與地面維持水準,劍尖微微指向地面。
叮!
剎那之間,金屬撞擊的聲響傳入耳中,雞冠頭的長劍滑過我的劍身,墜落至右側的地面。成功了,真的成功了!強大的衝擊力震得手臂發麻,我總算是掌握『抵消』的要領了!
「「不要站在原地發呆!」」
眼見雞冠頭正準備重整態勢,莉希雅與尤諾的長劍同時砍在他的身上。雞冠頭頹然倒地。確定對方動也不動之後,莉希雅一把揪住我的胸口,把我拉到她的面前破口大罵。
「你發什麼神經,為什麼突然衝出去!」
莉希雅雖然是一副怒氣沖天的模樣,仔細一看,眼角卻噙著淚水。
「呃……抱歉……」
「說聲抱歉就沒事啦?我的心跳差點停止了呢!如果你有個什麼萬一,叫我……不,叫我們該如何是好……」
莉希雅的語氣逐漸夾雜哭音,頓時讓我感到她是打從心底關心我。高興之餘,也對莉希雅感到十分歉疚,一顆心頓時揪了起來。
「真的很抱歉!眼睜睜看著認識的人遇到危險,身體就自己動了起來……」
「喂,我問你!」
這次是衣領被揪住,被拉往另一個方向。回頭一看,尤諾正以一臉狐疑的神情打量著我。
「你剛剛叫我尤諾對吧?為什麼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
「呃……那是因為……」
「等一下,相……一也。這個人是誰?」
莉希雅這次以有別於先前的不高興眼神直瞪著我。相馬二字差點就脫口而出,不過尤諾就在身邊,才立刻切換成執行秘密任務的名字。
嗯,反應夠快……別一直惡狠狠地瞪著我好嗎?
結果我被兩個可愛的女孩子夾在中間,從頭到腳細細打量。或許有人很羨慕我的遭遇,只可惜我沒有特殊的癖好,完全不覺得這是一種享受。
(這種局面……到底該如何解釋?)
應該說從哪裡開始解釋才好。還是乾脆說出真相,表示我就是武藏坊小弟裡面的人(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從外部控制)?這時尤諾的視線移動到莉希雅身上細細觀察,似乎感到有些好奇。
「……我好像也在哪裡見過妳的樣子。」
「呃?……啊!」
莉希雅把我拉了過來,附在耳邊竊竊私語。
(「她就是當時宴席上的女孩子對吧?」)
咦?啊!這麼說來,莉希雅確實跟尤諾有一面之緣。莉希雅已經想起尤諾了,然而從尤諾的反應看來,似乎還不知道莉希雅的身分。大概是莉希雅稍微變裝的關係。
只見尤諾雙手扠腰,臉上的表情十分不高興。
「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相當可疑。」
「不是什麼可疑的內容……」
被尤諾兇巴巴的眼神直盯著看,感覺真是渾身不自在。這時順利殲滅其他盜賊的卡露拉與歐恩回來了。
「主人,您這是在做什麼?居然親上前線!」
「哇哈哈哈!全都看到了!在下傳授的劍術似乎派上用場呢!」
這可是從肅殺的氣氛之中逃出生天的大好機會。於是我連忙擺脫莉希雅與尤諾的眼神夾擊,跑到兩人的身邊。
「啊、喂!給我把事情說清楚!」
無視於尤諾的抗議,我詢問卡露拉與歐恩:
「兩位辛苦了……所以那些傢夥到底是什麼來歷?」
「根據我們逼問的結果,似乎是奴隸商人以及受雇的傭兵。」
「奴隸商人?」
「主人前陣子不是才將奴隸商人納入公務體系嗎?聽說資格審查相當嚴格,因此來自他國的奴隸商人紛紛離去,無法通過資格審查的本國奴隸商人也跟著潛逃出境。那些人就是在資格審查的時候被刷下來的奴隸商人,以及同流合污的其他黨羽。」
卡露拉耐心解釋。前陣子我讓奴隸商人成為公務員。奴隸制度目前還無法廢止,卻可以成為徒具形式的制度。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首先必須讓被當成『物品』的奴隸轉型成『人類 勞動者』。因此在資格審查的時候,我刻意刷掉將奴隸當成物品加以虐待的相關業者。
「不過他們怎麼會攻擊難民?」
「潛逃出境需要旅費,所以才打算綁架行情較高的女人以及小孩。他們似乎認定難民不是本國人民,所以國家對於綁架難民的行動也不會積極處理。」
「哪有這種道理!」
「對、對我生氣也沒用吧?」
卡露拉無辜的表情讓我恢復了冷靜。她說的沒錯,我確實搞錯了對象。
「……抱歉,我太激動了。」
「哪裡……」
「卡露拉,可以請妳飛回城內,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哈克亞嗎?他應該會立刻向各地發出公文,採取相關的因應措施。」
「是,遵命。」
話才剛說完,卡露拉就張開背上的翅膀浮上半空中,朝著王都的方向飛去。黑色的吊帶絲襪在一瞬間映入眼簾,我連忙別過頭去。重點部位完全沒看到,就別用那種眼神直盯著我好嗎,莉希雅。
卡露拉飛走的同時,希提也剛好回來。
「傷患的治療已經告一段落。傷勢雖然不輕,幸好那個神官的處置得宜,並沒有生命危險。傷口也在魔法的作用之下順利癒合。」
「嗯,那就好。」
「不過現在該怎麼辦?人愈來愈多了呢。」
環視四周,現場確實聚集了不少跑來看熱鬧的難民。這次的行動是高度機密,最好是盡量避人耳目。於是我把歐恩和莉希雅找了過來。
「讓冒險者把這些傢夥交給相關單位,我們還是按照原定計畫,去跟這裡的領導人見面
「尤諾怎麼辦?」
「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之下,很難把事情解釋清楚。而且若被她知道武藏坊小弟裡面的人是這個國家的國王,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
「國王熱衷於玩偶的消息一旦傳了出去,確實於威嚴有損。」
莉希雅也點頭表示同意,於是我們立刻離開現場。
「啊!給我等一下!」
發現不對的尤諾大叫一聲,我才不等呢!
※後會有期,老爹!不過盜賊在另一邊就是了。(譯註:出自魯邦三世,魯邦消遣宿敵錢形警部的台詞。)


於是我們將善後工作交給尤諾等人,為了完成跟難民領導人見面的原始任務,繼續深入聚落的內部。跟著領路的青年走了一段時間之後,我們來到類似蒙古包的大型帳篷面前。
進入帳篷之後,一名人族的壯漢以雙腿盤坐兩手撐地的姿勢,向我們低頭致意。看起來就像是時代劇裡面的家臣向主君行禮的模樣。
壯漢的年紀大約三十歲左右。若以一句話來形容他的模樣,大概就是美國原住民吧。皮膚黝黒、體格壯碩,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依然穿著無袖的皮衣。臉上的彩繪頗有咒術的味道。壯漢的身後有個裝扮類似的少女,正以同樣的姿勢盤坐在地。
年紀應該跟莉希雅或是露露亞差不多。深褐色的頭髮、生澀的動作,是個清新脫俗的可愛少女。兩人的長相有幾分神似,或許是一對兄妹吧。
「歡迎您的大駕光臨,孚利多尼亞大王。」
「……別叫我大王好嗎?我不是很喜歡這個稱號。」
於是我坐在壯漢的正對面。
帳篷裡面沒有椅子,直接坐在地毯上。這種感覺對日本人而言,可說是倍感親切。從觸感來判斷,地毯下面應該設有隔板,並不是直接鋪在地面上。莉希雅坐在我的旁邊,歐恩、希提以及從城內飛回來的卡露拉則是站在我的背後。
壯漢低頭沉思。
「原來如此,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您才好?」
「國王也好,陛下也行,隨你高興。」
「明白了,相馬王。我叫做吉科馬,難民聚落的領導人。先前承蒙您出手拯救聚落的人,在此至上最誠摯的感謝。」
於是吉科馬低頭行禮。
「我是這個國家的國王相馬•一也。另外出手拯救的人是擔任警衛的冒險者,你應該向他們道謝才對。」
「哪裡。冒險者被派到難民營來擔任警衛,也是出於相馬王的德政。還是要感謝您對難民營所提供的人力與物力支援。」
「那我就收下你的感謝……不過你應該也很清楚,我今天不是來接受感謝的吧?」
吉科馬聞言,臉色頓時一沉。他應該知道我親自前來拜訪的目的才對,畢竟先行派遣的使者已經多次跟他針對『這件事』進行交涉了。
「我是來請你做出決定的。相信你已經從使者口中接獲我方的『勸說』了吧?既然我已經親自出馬了,說什麼都要在今天做個了斷。所以你們的選擇是什麼?」
「!關於這件事……」
「不可以,科瑪茵。」
「可是大哥!」
少女試圖起身,結果被吉科馬勸下。她叫做科瑪茵是吧?兩人果然是一對兄妹。於是吉科馬當面斥責科瑪茵。
「我們的發言將決定所有人的未來,千萬不能衝動行事。」
「.知道了。」
科瑪茵重新坐下。剛剛站在我身後的歐恩與卡露拉似乎已經做好了動武的準備,由於科瑪茵選擇退讓,兩人也收起敵意。現場的氣氛異常沉重,大為擔憂的莉希雅忍不住開口了。
「相馬,可以請你解釋一下嗎?」
「也對……懸宕多時的難民問題也差不多該做個了斷。繼續拖下去的話,對於我國或者是對於這裡的難民都沒好處。所以我要求這裡的難民做出抉擇。」
「抉擇?」
於是我點了點頭,以堅定的語氣做出回應。
「捨棄鄉愁,成為這個國家的人民,或者是離開這個國家。」


魔王領地的出現,迫使這裡的難民不得不離鄉背井。
他們真正的願望是回到故鄉,重拾昔日的生活。
然而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這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過去針對魔王領地所發動的大規模侵略行動最後以失敗告終,對於魔王領地的恐懼深深烙印在人們的心中。甚至連人類陣營的第一大國,也就是大凱歐斯帝國都對於再度發動侵略行動的政策採取消極的態度,其他各國光是遏止魔王領地的繼續擴張,就已經力不從心了。
就算未來真的出現了轉機,也不會是這幾天的事情。這幾個月也不可能,這幾年也很難說。
等待機會的這段期間,難民該如何自處?繼續抱持著回歸故鄉的願望,在陌生的土地繼續當個沒有國籍的孤兒嗎?
……絕對不行。這種姑息的政策,勢必會種下日後的禍根。
「前任國王默許這些人的暫時居留。為了處理堆積如山的問題,過去我也承襲前任國王的一貫政策,甚至還提供了有限的支援。」
「如今其他的問題獲得瞭解決,該是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了。王國不可能一直提供人力與物力的支援,難民的非法居留也是一個頭痛的問題。未經許可的狩獵以及採集本來就是非法行為,之前只是睜隻眼閉隻眼罷了。若繼續允許難民從事非法行為,勢必會引起人民的反感。」
原因很簡單,他們不是這個國家的人民。
目前國內的輿論還是偏向於同情這些因為魔王領地的出現而失去國家的難民。
然而輿論畢竟是輿論,隨時有可能出現變化。
回歸故土的希望遙遙無期,若一直針對這些根本不是本國人民的難民提供援助,繼續默許他們的非法行徑,不滿的情緒很快就會從人民之間爆發出來。在最壞的情況之下,人民與難民甚至有可能發生衝突。
「所以我要求這裡的人做出抉擇,看是要放棄回歸故鄉的夢想,成為這個國家的人民,或者是依舊抱著夢想不放,以外國人的身分離開此地。今天來訪的目的,就是來聽取他們的決定。」
「相馬,可是這麼一來……」
莉希雅似乎有點於心不忍,於是我平靜地搖了搖頭。
「或許有點殘酷,不過非這麼做不可。」
在我以前的世界,有一本書將國家比喻成巨大的怪物,人民則是怪物身上無數的鱗片。這本書的封面所描繪的怪物,是個比一座山還要高大的巨人。
「說穿了國家就像是一個巨人,而每個人都是一面鏡子。人會去喜歡對自己有好感的人,不管發生什麼事,也想要保護對方。相反地遇到對自己沒有特殊感情的人,也會採取漠不關心的態度。除非是聖人,否則一般人很難去喜歡討厭自己的人。」
「國家也一樣的意思?」
吉科馬的語氣十分凝重,我點了點頭。
再這樣下去,國內一定會出現不滿的聲音。
所以正是要趁著輿論還是偏向同情的現在,設法讓難民歸化為我國人民。這個國家是許多種族所構成的,相較於其他單一種族的國家,比較願意接納外來的人口。不過這也要看難民是否願意成為多種族國家的成員。當初指出人類宣言的矛盾之際也曾經提到,過於強大的民族主義往往會成為內亂的根源。
「若吉科馬大人與其他人堅持要回到故鄉,不願意成為我國的人民,到時候我也只好將你們驅逐出境。」
吉科馬聞言,頓時咬緊後齒。
「……我們只是想要回歸故土罷了。」
「這點我可以體諒。若只是將思鄉的情緒當成鄉愁深藏心底,這倒也是無傷大雅,等到局勢好轉的時候,也可以隨時回到故鄉……可是,至少在居留於這個國家的期間,希望你們可以把自己當成這個國家的人民,對這個國家抱持著最基本的歸屬感。若連這點都無法辦到,恐怕就容不下各位了。」
吉科馬無言以對。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科瑪茵突然站了起來。
「你……你懂個什麼……」
「住口,科瑪茵!」
「大哥,就讓我說個痛快吧!你不是這個國家的國王嗎?不是擁有一個國家嗎?失去國家的人心裡面有多難過,你根本就——」
「不,我知道!」
科瑪茵的語氣十分激動,於是我直視她的雙眼。
「妳應該也聽說了吧?我是從另一個世界被召喚過來的人,而且完全回不去。你們還有些微的希望,我卻連回家的路都找不到,自然可以體會失去故鄉的你們心中的痛苦。」
「唔……」
科瑪茵為之語塞,莉希雅也同時低頭不語。
即使是為了因應帝國的要求,自己的父親還是迫使我離開了故鄉,生性耿直的莉希雅想必因此而感到萬分愧疚。
「鄉愁當然是不容易割捨的。生長於斯的故鄉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獨一無二的。人往往是在理所當然的存在突然失去的時候,才會意識到那個存在的珍貴。這種事情確實很常見,然而說起來雖然輕鬆,實際上卻是沒那麼容易放下的。」
「相馬……」
莉希雅的語氣十分悲痛。於是我輕輕握住莉希雅的手,結果她驚訝得睜大雙眼。為了安撫莉希雅的情緒,我刻意微微一笑。
「不過我的身邊還有莉希雅與其他人,還是有人惦記著我、關心著我、支持著我。於是我為了這個國家鞠躬盡癢,一心只想回報這些人的恩情。結果在不知不覺當中,我開始把這個國家當成自己的國家,開始覺得若失去這個國家,恐怕會像失去故鄉一樣的悲傷。」
故鄉說穿了就是一種『連結』。
土地與居民之間的連結。想要填補失去故鄉的空虛,只能仰賴其他的『連結』。科瑪茵頹然地低下頭去,一時之間應該是很難接受。然而若一直原地踏步,永遠也無法往前走。
「所以我才想比照莉希雅他們對待我的方式來對待你們。只要你們熱愛這個國家,願意成為這個國家的人民,國家也會接納你們的。」
「具體而言是怎樣的接納方式?」
吉科馬的眼神異常嚴肅,似乎打算看穿我的內心。
「對於願意接納我們的相馬王提起這個問題,或許有失禮數。不過輾轉來到這裡的途中,我們目睹或是耳聞了許多殘酷的現實。有些國家表面上說要接納難民,卻把難民當成廉價的勞動力,送進環境惡劣的礦山充當奴工。也有些國家把難民送上前線,充當對抗魔王領地的炮灰,各自有不同的做法。」
「好像是,不過全都是愚不可及的政策。」
「愚不可及?」
「沒錯,其中最愚蠢的就是送到前線。國防是國家的骨幹,一旦讓其他國家的人肩負起國防的重任,日後勢必將面臨重大的國家危機。」
地球的歷史也不乏類似的案例。例如西羅馬帝國試圖以歸順的日爾曼人對抗以民族大遷徙的模式入侵國境的日爾曼人,因此以日爾曼傭兵為軍隊的主力。結果導致軍權旁落,最後被日爾曼人的傭兵隊長奧多亞克所滅。另外唐朝賦予栗特與突厥混血的安祿山過大的權力,結果引發安史之變,縮短了國祚。
「另外當成奴工也是一樣愚不可及,只會引起難民的反感。如果心生怨恨的難民揭竿起義,到時候該如何善後?這樣子只會在國內播下災難的種子。」
「既然如此,相馬王對於大凱歐斯帝國的政策又有何看法?」
吉科馬直視我的雙眼,於是我搔搔後腦勺。
「……確實很像瑪莉亞大人的作風。」
帝國也湧入了數量可觀的難民。對於這些難民,簾國採取的政策是提供國內的荒地讓難民開闢,充當難民的臨時居住地。簡而言之就是設立難民村,委由難民自行管理。只要難民得以自給自足,就不會增加帝國的國庫開銷,萬一他們日後返回北方,已經開闢的土地也不可能一併帶走。對於帝國而言,這是穩賺不賠的生意。
瑪莉亞大概是這樣說服身邊的人吧。
被稱為聖女的瑪莉亞是個善良的人,她應該是打從心底同情難民的遭遇。所以才會設法讓難民在帝國境內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同時保有思鄉的情緒。萬一真的回不去。只要領地是在帝國境內,遲早會被同化成帝國的人民。
這跟我打算讓難民拋棄思鄉的情緒,以強硬的手段與本國人民同化的政策可說是背道而馳。不過……
「很抱歉,王國不能採用這種政策。」
「為什麼?」
「因為風險太大了。」
讓難民開拓荒地,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確實不會拖累帝國的財政。在帝國的國力依然興盛的期間,難民也會服膺帝國的領導,甚至對帝國感恩戴德。如果可以持續百年之久,或許可以期待難民逐漸被同化成帝國境內的民族。
然而時代隨時在改變。
今天的權勢,可能明天就保不住了。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導致帝國的威望不再,難民的動向又將如何?
「那可是難民們流血流汗所開闢的土地,難道就不會覺得土地是屬於自己的嗎?一心只想回歸故里的世代還好,畢竟他們對家鄉的思念還是勝過自己所開闢的土地,然而下一個世代又如何呢?在地的世代對於家鄉一無所知,他們能夠接受父祖輩流血流汗所開闢的這塊土地,只是暫時向帝國借用的嗎?真的不會視為自己的土地嗎?」
翻開地球的歷史,賽爾維亞人就是一個例子。
賽爾維亞王國被鄂圖曼土耳其帝國滅亡的時候,無數的賽爾維亞人逃往奧匈帝國境內。奧匈帝國張開雙臂歡迎賽爾維亞人,將鄰近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土地借給他們開墾,成為捍衛前線的屯田兵。於是賽爾維雅人一邊開拓邊境,一邊與鄂圖曼土耳其帝國作戰。置身於這種惡劣的環境之下,賽爾維亞人產生強烈的自治意識,日後成為民族主義的溫床。
之後名為「大賽爾維亞主義」的民族主義抬頭,引發開啟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薩拉耶弗事件,促成奧匈帝國的瓦解。另外賽爾維亞獨尊本族的民族主義政策也激起了其他民族的民族主義,與克羅埃西亞的民族主義更是互相殘殺,最後釀成人類史上的悲劇。
難民是由許多種族所構成的,卻往往會凝聚同甘共苦的革命情感。這種革命情感很容易演變成排除異己的民族主義。
大凱歐斯帝國已經在國內播下了極有可能釀成世紀悲劇的種子。吉科馬聞言,不禁皺起眉頭。
「陛下認為大凱歐斯帝國的政策是錯誤的嗎?」
「不,我不這樣認為。這純粹是出發點的不同。瑪莉亞大人基於最好的打算而選擇了這項政策,我則是基於最壞的打算而不予考慮,如此而已。」
人類宣言也是如此,帝國似乎特別偏好高風險高投報的政策。相較之下,我們王國則是著重於風險的管理,並未將投報率擺在第一位。這完全不是孰優孰劣的問題。
哪一種方針比較符合時代的需要,只能留待時間來驗證。
「既然如此,陛下打算怎麼處置我們?要我們放棄回歸故鄉,成為這個國家的人民,否則就直接掃地出門。不給我們開拓荒地,不把我們送上前線,也不讓我們成為奴隸……您到底要我們怎麼做?」
這還是吉科馬第一次提高音量。甚至連坐在後方的科瑪茵,也被他懾人的氣勢嚇得全身一震。吉科馬背負全體難民的命運,懾人的氣勢想必也是源自沉重的壓力。然而我身上的壓力,可是不必他輕上多少。
「……歐恩。」
「是。」
「拿出來吧。」
「遵命。」
我請歐恩拿出細長型的圓筒。
比收納畢業證書的圓筒粗上一倍,長度更是高達五倍之多的這個圓筒裡面,塞著一張被捲起來的紙。於是我當著大家的面前,把這張紙儺了開來。見到紙張所描繪的圖樣,吉科馬與科瑪茵不禁崢大雙眼。
「這是……都市?」
「嗯,最近才剛竣工的灣岸新都市,取名為『凡尼提諾瓦』。」
我所出示的平面圖,正是為了提升物流的速度,特地選在交通與交易的要衝之地興建而成的新都市『凡尼提諾瓦』。
「這是在我剛來到這個國家的時候,跟交通網絡的整頓同時開始興建的新都市,如今總算是可以入住了。不過目前只規劃了住宅區與商業區,交易港口也只有初步的規模,往後將會增加各種設施,打造成最先進的文化都市。最近正在招募居民……」
打量著吉科馬與科瑪茵的同時,我繼續說下去。
「我打算讓難民入住其中。」
「!」
吉科馬與科瑪茵聞言,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只要願意放棄回歸故鄉的心願,成為這個國家的人民,所有人的住處由我來安排。新都市工作機會很多,從物流業的捆工到商店的店員應有盡有。至於目前支援難民營的項目,短期之內不會中斷。在帕納姆經營釀造所的妖狼族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你們願意成為這個國家的人民,為了國家盡心盡力地工作,我自然會替你們備妥不會挨餓受凍的生活環境。」
「這……」
吉科馬與科瑪茵的表情陰晴不定。
……在他們的眼中,現在的我是個怎樣的人呢?患難中伸出援手的救世主?還是花言巧語的惡魔?
結果吉科馬與科瑪茵不約而同地開口:
「天底下居然有這麼好的事情!?」
「居然有這麼可惡的事情!」
吉科馬與科瑪茵互望一眼。雖然同時開口,評價卻是南轅北轍,不過最驚訝的似乎還是兩個當事人。
「大、大哥,你這是在說什麼!這根本就是施點小惠之後,就要我們搖尾乞憐!」
「科瑪茵,陛下的意思是保障我們的生活基礎,不必跟大凱歐斯帝國一樣開拓荒地。」
「所以就要我們放棄回歸故鄉的夢想嗎?大哥,難道你真的甘願?」
「只要放下內心的不甘,陛下願意應允我們不會挨餓受凍的生活。這對難民而言是多麼求之不得的事情,難道妳一點都不明白嗎?」
兄妹兩人對此事的看法完全不一樣……這也是正常的。
「也難怪兩位的意見相左,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個提案同時存在著溫情與殘忍的一面。畢竟看到同一個東西,未必一定會留下相同的印象。厚待也好,不滿也罷,完全視當事人的感受而定。」
「「……」」
於是我籲了口氣,掌心貼著桌上的平面圚。
「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現在只能期待你們願意接受我所釋出的善意。接下來就看你們怎麼決定了。」
吉科馬聞言,頓時發出痛苦的呻吟。
「……聚落之中,也有說什麼都一定要回歸故鄉的人。」
「類似令妹那樣的人嗎?」
「不,科瑪茵不是死腦筋的人。先前之所以表示反對,純粹只是替聚落之中難以割捨思鄉之情的那些人發聲罷了!」
「大、大哥!」
「大哥沒說錯吧?認為陛下的提議過於可惡,也是考量到那些人的感受。妳向來是個對於他人的痛苦能夠感同身受的人。」
「嗚嗚……」
科瑪茵沉默不語。被說中了嗎?
只見吉科馬端正坐姿,朝著我深深一鞠躬。
「陛下的『善意』令人動容。這件事並非我一個人所能決定,請容我集合聚落的其他人另做討論。」
「……我今天是來要求你們盡快做成決定。」
「這點我知道,不過我還是想盡量說服大家,讓更多的人願意接受陛下的好意……拚著撕裂難民的風險,也要試上一試。」
撕裂難民。也就是要拚上會讓無法接受的難民遭到驅逐出境的風險嗎?
……大概也只能這樣了。就算再怎麼施壓,也很難有更好的結果。
「不過時間所剩不多。招募居民的時限固然可以延後,『季節』可是無法延期的。時序就快要進入冬天了呢。」
這可是疏於準備就會被凍死的季節,而且死神會先向小孩或是老人這些抵抗力較差的人招手。還是希望他們可以盡快做出決定,趕在時序進入嚴冬之前搬遷到新都市。於是吉科馬再度低頭行禮。
「是!在下明白!」
「……那就好。」
接下來就看他們的了。不管最後做出怎樣的決定,我都必須採取相對應的措施。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不必動用過於冷酷的手段……
總而言之,今天的會談到此結束——就在現場瀰漫著這種氣氛的時候。
身穿白色外套的一名男子大剌剌地進入帳篷。
年紀大概介於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眼神十分銳利的人族男性。最大的特徵在於一頭蓬鬆的頭髮。外表看起來明明還算年輕,頭髮卻已經是一片灰白。
「聽說希提人在這裡。」
男子一走進帳篷就丟出這句話,卡露拉與歐恩立刻提高警覺,握住腰間的劍柄。不過男子完全沒把兩人當一回事,發現希提之後,旋即大剌剌地走了過去。希提也站了起來,老實不客氣地瞪著男子。
「布萊德!你居然把教學的工作全都推給我!」
這名白髮男子叫做布萊德•喬卡。
跟希提一起推動這個國家的醫療改革的另一個『醫生』。只見布萊德完全沒把希提的抱怨放在心上,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你、你這是在做什麼!完全不懂得尊重女性!」
「之後再聽妳抱怨……抱歉,我需要幫忙。」
「……有狀況?」
希提似乎從布萊德嚴肅的眼神察覺不對勁,立刻正色提出詢問。於是布萊德放開希提的手,靜靜地點了點頭。
「嗯,急症患者。」


布萊德•喬卡是『叛逆的醫生』。
這塊大陸的醫療行為向來是光屬性魔法(活化身體組織的回復魔法)使用者的專利,然而他卻是這個國家之中唯一不依靠魔法,利用診療以及手術治療各種疑難雜症的『外科醫生』。
『不需要仰賴神蹟,人也可以利用自己的力量治癒他人』。
這就是布萊德的論調。「光屬性的魔法是神的恩賜」——類似的觀念普遍存在於這塊大陸,尤其路那利亞正教更是將光屬性的魔法視為聖物,因此布萊德的論調自然是非常聳動。布萊德經常出沒於各國的戰場,蒐集身分不詳的遺體進行解剖,藉以研究各種族的身體結構,建構出利用麻醉與手術來治療病患的外科醫療。另外他也吸收三眼族的知識,並未抱持任何偏見,不但熟知微生物的存在與抗生素的效果,同時也導入外科醫療的技術。
布萊德的醫術已經到了被稱為神醫(對於排斥天神的他來說,無疑是一大諷刺)也當之無愧的程度。尤其是利用外科手術切除惡性腫瘤的貢獻更是良多,畢竟這是傳統的光魔法無法治療的。
『不是只有光明才能治癒病人,黑暗也可以撫慰人心。』
……這種說法實在有點中二。當初是覺得他的理念跟我有許多共通之處,因此才請他協助王國的醫療改革,然而事情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順利。
『我只想以這種力量(外科醫療)來拯救無法就醫的窮人,或者是當地沒有光屬性魔導士的偏鄉居民。我對於金錢或是權力一點興趣都沒有。』
以上是他的說法。那麼最後又是怎麼獲得他的協助呢?不是『金錢』,也不是『權力』,基本上我是以『物品』為誘餌……咳咳,交易條件才對。
具體而言,就是提出兩項保證。第一項保證是未來將建立一套降低王國人民就醫門檻的體制,也就是之前的那個世界所實施的國民健康保險制度。第二項保證則是聘請國內頂尖的鍛冶工匠,打造一整套手術刀以及縫合針。再加上無須成為我的部下,純粹是對等的合作,這才終於讓他點頭答應。
目前布萊德跟希提扮演先驅者的角色,共同改革這個國家的醫療制度。
只不過布萊德蒐集屍體以及解剖的行為令人產生反感,在醫療界完全被視為離經叛道的人物。招募之際最吃力的地方,在於如何消弭旁人對他的偏見。偏偏他本人又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很難期待他替自己辯護。
無奈之餘,只能請布萊德替人面廣、地位高、又罹患重病的政壇大老看診,順利治癒了被他人視為絕症的疾病之後,他的醫術才獲得了認可。
只要有了成功的案例,世人的評價自然會出現變化。
想要學習外科醫療的從業人員也增加許多。
於是這個國家在完全康復的政壇大老指揮之下,目前正在培育外科醫生的生力軍。我則是專注於相關法令的制定以及外科醫生執照的發行,藉以杜絕不具相關技術的『偽外科醫生』渾水摸魚。首先單獨就外科手術採取執照制度,之後執照制度的適用範圍會逐漸擴大至光魔法的治療,以及藥學相關的項目。好了,現在還是回歸主題吧。
一聽到有急症患者,希提就好像是被按下開關似地臉色一變。
「……患者呢?」
完全變成醫生的表情了,果然是專業人士。
布萊德以平淡的語氣說明情況。
「患者這個聚落的產婦。目前已經破水,胎兒隨時可能出生,不過胎位有點麻煩。母親腹中的胎兒呈現背對出口的姿勢。」
「橫位嗎……?相當少見的棘手胎位……」
我聽不懂兩人的對話,只知道好像是難產。
「接生婆也束手無策。」
「這也難怪,卡住骨盆了嘛。一般來說必須犧牲母親或是胎兒,若想要母子均安……」
「嗯,只能剖開了。」
剖開……剖腹生產嗎?不過希提似乎有些疑慮。
「……辦得到嗎?聽說切開腹部之後,母親的存活率不到兩成。」
「不到兩成的原因只有一個。」
「哦,是什麼?」
「開刀的人不是我。」
布萊德的語氣充滿自信,彷彿這是理所當然的答案。
希提聞言,頓時皺起眉頭。
「說起大話倒是面不改色……」
「本來就是這樣。更精確的說法,應該是欠缺我的技術與三眼族的感染知識。其他人的做法只是切開腹部取出胎兒,然後將傷口合起來,利用光魔法復原罷了。過程當中沒有麻醉,產婦自然吃盡苦頭。而且切開與縫合技術欠佳,光魔法也無法完全讓傷口癒合,最後還是會失血而死。再加上沒有三眼族的抗生素,手術之後容易受到感染,所以存活率才會那麼低。」
說到這裡,布萊德朝著希提伸出右手。
「光靠我一個人就有八成的成功率,若有妳在一旁做好衛生管理,成功率將會接近十成。」
「……真是拿你沒辦法。」
希提抓了抓頭之後,握住布萊德的右手。
「患者在醫生的面前一律平等,所以醫生不能挑選病患。」
「感謝。有妳在一旁協助,勝過百人的力量。」
這時希提轉身面向我們。
「國王和難民的老大!你們都聽到了吧?我需要你們和其他部下的協助!」
「嗯,沒問題。」
「當然。我們是一家人,保護家人是領袖的責任。」
「感恩……半龍人小姐!」
「我、我嗎!?」
被希提指名的卡露拉跳了起來。
「立刻前往王都的醫學研究所,把工具和藥品拿過來。只要跟研究員說是我的黒色包包,他們就明白了。把整個包包拿過來就對了。」
「知、知道了!」
卡露拉連忙走出帳篷。接下來希提看著吉科馬。
「難民老大,我要借用這座帳篷。患者必須移動到衛生條件比較好的環境。」
「無妨,儘管拿去吧。」
「還有我要徵求血液跟產婦相同的人,請將所有難民集合起來。」
「好的。」
之後我才知道這個世界也有A•B•O(稱呼方式好像不太一樣)的血型。神奇的是只要血型相同,就算是跨種族也幾乎都可以輸血。之所以用上幾乎二字,主要是因為偶而會遇上無法接受任何血型的案例。或許這個世界的血型也有Rh陽性或是陰性的差別吧。
「對了,國王應該對環境衛生有些研究吧?請跟老大他們解釋清楚,稍微整理一下環境。另外去燒一大鍋熱水,我要消毒器具。」
「沒問題!莉希雅、歐恩,動起來吧!」
「嗯!」
「遵命!」
「我、我也要幫忙!」
科瑪茵跟著我們整理帳篷,還幫我們燒了一大鍋熱水。彼此的身分與地位雖然不同,卻都願意在自己能力所及的範圍之內盡一份心力。
有能力的人,全都甘於付出。
就某種意義而言,此時此刻的場景無疑是這個國家的縮影。


準備工作完成之後,就沒有我們發揮的餘地了。
布萊德與希提正在帳篷裡面動手術。產婦急促的喘息聲從帳篷裡面傳了出來。我們能做的也只是在帳篷外面靜待手術結束。這時一直望著出入口的莉希雅憂心忡忡地該口。
「聽說要剖開產婦的肚子,真的沒問題嗎?」
「聽妳這麼一說,倒是頗有變態殺人魔的感覺,不過用不著擔心啦。」
我拍拍莉希雅的頭。
「在我以前的國家,剖腹生產是遇到難產的時候常用的方式。而且產婦的死亡率非常低,幾乎所有人都不會擔心產婦在生產的時候會不會有生命危險,胎兒也可以順利出生。」
「……你以前的國家真的很厲害。」
「還好啦……那兩個人的實力已經很接近以前那個國家的醫療行為了。不過我以前的世界沒有光魔法,倒是不能拿來比較。」
於是我詢問身旁的吉科馬。
「那位產婦的丈夫呢?」
「……生死不明,聽說是從北方逃到這來的途中失散的。然而她堅持要生下腹中的孩子,還說要帶著孩子一起等待丈夫的歸來。」
「原來如此……」
為母則強的道理,似乎適用於每一個世界。
「對於這個聚落的居民而言,腹中的孩子也象徵著希望,讓我們從不斷失去的悲痛之中獲得救贖。所以大家決定要把即將誕生的胎兒視為聚落之子,共同呵護、一起養育。」
「原來如此……吉科馬。」
我面向身旁的吉科馬。
「布萊德與希提的實力我很清楚。相信母子一定都會平安無事,所以我有一個提議。」
「……請說。」
「即將面世的孩子誕生於這個國家,往後也將由國家來養育。既然父祖的身分不詳,就以這個國家為故鄉。」
吉科馬閉上雙眼,顯然明白我的話中含意。
「剛剛不是說要當成聚落之子共同呵護、一起養育嗎?那就別讓一無所知的孩子承襲聚落的哀傷。成為這個國家的人民也好,選擇離開也罷,這點你們自行決定。可是這孩子明明可以將這個國家視為故鄉,卻還是得被迫成為亡國之民……」
「請別再說下去了。」
「大哥……」
科瑪茵面露憂色,吉科馬伸出雙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從現在開始,妳就是這個聚落的領導人。」
「大、大哥,你這是在說什麼?」
「……你有什麼打算?」
經我這麼一問,吉科馬長歎一聲。
「不瞞您說,這個聚落的人已經厭倦流浪的生活了。如果厭倦流浪的人可以將這個國家視為故鄉,那自是再好不過。然而還是有幾個強硬派的人物不肯放棄回歸故鄉的心願,一直在鼓吹其他的居民。」
吉科馬遙望北方的天空。
「我打算帶著強硬派的居民回到北方,然後出仕於正在招募軍隊的國家,在戰場的最前線等待奪回故鄉的機會。」
「大哥!」
科瑪茵抓住吉科馬的雙臂,試圖勸阻吉科馬。
「大哥是這個聚落不可或缺的人物!當初是我批評國王的提議過於殘酷!所以這應該是我的工作才對!」
「不行!妳之所以認為陛下的提議過於殘酷,正是為了聚落的所有人著想。既然有這種心,一定可以成為比我更優秀的領導人。」
「可是大哥不是認為國王的提議很好嗎?」
「……我只是比妳更會隱藏心事罷了。」
吉科馬輕輕撥開科瑪茵的手。
「我心裡面還是無法捨棄回到故鄉的期盼。然而我是這個聚落的領導人,所以只好將這種期盼封印起來,藏在內心深處。」
「大哥……」
「可是現在不必這麼做了。只要聚落的居民願意擁戴這個國家,陛下就會將大家視為這個國家的人民。大家都可以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既然如此,我的職責已了,大可解除內心的封印。」
吉科馬對著淚流滿面的科瑪茵微微一笑,臉上露出已經有所覺悟的神情。真是受不了。
「別讓妹妹為你流淚好嗎?」
「在下無言以對……科瑪茵和其他人就請陛下多多幫忙。」
「我能做的也只是幫他們辦手續罷了,只有這個國家才能夠真正保護他們。」
「那就請陛下多讓這個國家延續幾年,別被別人消滅了。」
「……我會盡力的。」
這時帳篷內傳來微弱的聲音。
我還在想那是什麼聲音,莉希雅立刻大叫「生了!」。這就是新生兒的哭聲嗎?我還以為會更響亮呢。
(孩子平安出生,現在就看母親了。)
我們凝視著帳篷的入口,祈求母子均安。

◇◇◇

一週之後——
「好可愛~♪」
「胖、胖嘟嘟的呢……」
「莉希雅,讓我也抱一抱。」
莉希雅、科瑪茵以及卡露拉抱著在母親的懷中睡得正熟的三角耳寶寶。一週前的那天,我們只從布萊德口中得知手術成功,並未見到母親與新生兒,於是放心不下的我們今天才以同樣的陣容再度來訪。我也很想就近打量新生兒,卻被三人搶著抱來抱去,完全沒有插手的餘地。這、這就是母性嗎?
「不好意思,她們有點大驚小怪。」
聽我這麼一說,寶寶的母親頓時微微一笑。
「哪裡。受到三位公主的愛護,是這孩子的福氣。」
寶寶的母親是個文靜乖巧的貓耳獸人族。看到她的精神不錯,我頓時鬆了口氣。產後的恢復狀況也很好。只見母親握著寶寶的手。
「連陛下都這麼關心,這孩子真的很有福氣。」
我們已經向母親表明真實身分了。畢竟我跟莉希雅都是公眾人物,就算想瞞也瞞不住。寶寶的母親一開始大為惶恐(簡直就像見到水戶黃門的印信),之後也逐漸習慣了。
「這孩子確實相當幸運。應該說前輩子燒了好香,才會挑在國內數一數二的兩大醫生都在場的時候出生。」
「說的也是。不是只有這孩子而已,連我都撿回一條命呢。」
那天希提只是湊巧來到這個聚落。她在過去的貧民窟巧遇我們,而我們剛好準備前往難民聚落,所以才順道一起來訪,結果造成了兩大名醫齊聚一堂的客觀事實。
如果這孩子早一天或是晚一天誕生,恐怕就得不到名醫的接生了。這麼說來。這孩子也等於是救了母親一命。
「簡直就是福神……」
「福……?」
「之前那個世界的說法,代表『幸福』的意思。」
「幸福……陛下!」
這時母親突然湊上前來。
「可以將『福』賜給這孩子當成名字嗎?」
「嗯?賜給?」
「這個世界的人認為若得到身分地位較高的人命名,往後也能沾點命名者的運勢。你就替這孩子命名吧。」
抱著孩子的莉希雅如此表示。原來如此,有何不可?



「這孩子是男生吧?」
「是的。」
「那我替他取名為『福氣』,好好長大吧。」
我摸摸福氣的頭,結果他居然閉著眼睛發出「啊唔」的聲音。
明明已經睡著了,卻依然回應我的祝福?這傢夥以後搞不好是個大人物。就在我有感而發的時候,莉希雅突然直視著著我。
「怎、怎麼?」
「別人家的小寶寶固然很可愛,自己的小寶寶應該會更可愛吧?」
不但嘴巴上這麼說,雙眼還不時流露出意有所指的視線。啊、嗯……應該是那個意思吧。哈克亞和馬克斯一直在催促我早日生下繼承人。如今國內的局勢日益穩定,我的壓力也愈來愈大了呢。
「呃……說的也是。剖腹生產的流程已經確定了,婦產科醫生也日益增加,應該隨時都可以生小孩吧。」
聽到我以靦腆的語氣如此回應之後,莉希雅頓時睜大雙眼。
「我還以為你會顧左右而言他呢。」
「喂……算了,也是沒錯啦。我已經有所覺悟,決定成為妳們的丈夫,卻還沒有做好當爸爸的心理準備。」
「啊……是、是哦……」
我當然很想跟莉希雅她們親熱,不過前前任國王死後所爆發的繼承權爭奪大大重創了王族的勢力。為了增加王族的人數,侍中馬克斯堅持在世子誕生之前不准避孕,所以當然要慎重行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個世界的產婦死亡率之高,著實令人側目。」
調查本國人口的時候,新生兒以及產婦的高死亡率讓我大吃一驚。
現代日本固然會擔心寶寶是否順利出生,產婦的安危卻完全不是問題。然而這個國家的產婦還是會『偶而』死亡,機率大概是千分之幾左右。在婦產科的相關醫療尚未確立之前,對於這個國家的產婦而言,生小孩就像是在搏命。
身為國王,大家都希望我能夠讓多名女性生下許多孩子。
如果我跟莉希雅、愛夏、茱娜或是露露亞之間有了孩子,結果在生產的過程當中失去其中一人,我一定會無法承受這種打擊。
「為了避免悲劇的發生,也為了將失去家人的風險降至最低,我才會致力於醫療制度的改革。不過還是有點濫用職權的嫌疑。」
「有什麼關係?反正最後受惠的還是全體人民。」
話才剛說完,莉希雅就主動摟著我的手臂。
「相、相馬,既然生小孩已經解禁了,不如從今天晚上就開始努力吧。」
莉希雅神情忸怩,顯然十分害羞。這副模樣看在眼裡,頓時讓我有了感覺。不過誠如先前所言,目前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因此現在也只能別過頭去。
「那個……可以再給我一點時間嗎?」
「哼!到頭來還是敷衍了事!」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
莉希雅的聲音太大了,結果福氣的身體微微一震,開始哭了起來。
於是大家連忙將福氣交還給母親,一起扮鬼臉安撫福氣,結果歐恩的鬼臉過於駭人,又讓福氣大哭了出來。

類似的熱鬧景象,以後也會在王城上演吧。

幸福洋溢的吵鬧聲之中,我不禁有感而發。





最終章  下雪的日子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士一月三十一曰•王都帕納姆。

這個世界的一週共有八天。
一個月有四週,每個月一定會有三十二日。十二個月為一年,也就是說一年共有三百八十四日。三月~五月為春天,六月~八月為夏天,九月~十一月為秋天,十二月~二月為冬天,這點倒是跟日本一樣。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地球的除夕。不過以這個世界的曆法而言,就只是一年的最後一天。
這個國家多半都是跟家人一起安靜地慶祝除夕與新年。原本王城(政務的年度計算是以四月一日為始)也是一樣,除了負責新年祭祀的神官之外,其他人並不會特別忙碌,如今帕納姆城的大廳卻籠罩在熱鬧滾滾的氣氛之中。
「愛夏,把整組套件搬到右邊。」
「遵命,公主……不,莉希雅大人。」
在莉希雅的指示之下,愛夏輕輕鬆鬆地將好幾個大人才搬得動的舞臺套件扛在肩上。遇到這種需要用到力氣的工作,真的是找愛夏就對了。
「卡露拉、哈爾,這邊要放兩根道具圓柱。」
「遵命,主人。」
「收、收到……呼!」
卡露拉和國防軍的特攻隊長哈爾帕德依照我的指示,將類似帕德嫩神殿大理石圓柱的仿製品固定在地上。之後我也跟莉希雅一邊對照手邊的平面圖,一邊明快地向部下(&未婚妻)下達指令。
「除了國防軍之外,沒想到居然連未來的妃子也要出賣勞力。」
路德溫微微苦笑。我們的身後站著近衛騎士團長路德溫以及他的副官小楓,兩人負責維持會場的秩序。
「這在其他國家是不可能發生的喔~還有哈爾,給我認真一點喔~」
「我已經很認真了!」
於是我朝著路德溫和小楓擺了擺手。
「愛夏是主動願意幫忙的,再說王城之中也找不到力氣比她更大的人。」
若有土系統的魔導士(重力操控)在場,事情就輕鬆多了,不過土系魔導士全都跑去整修合併之後的阿米多尼亞公國境內的道路。王城沒有室內用的起重機,只能仰賴人力,自然沒有不讓天生怪力的愛夏出場的理由。
這時身旁的莉希雅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是……若早點通知一聲,就不必趕成這樣了。」
「沒辦法,我也是一個星期之前才想到的。」
「當下立刻決定將臨時想到的點子付諸執行,大家也滿厲害的。」
最近頗有煞車失靈的感覺。
露露亞和柯貝爾的加入讓資金的調度更加活絡,超科學家吉尼也樂得創造出許多新的發明。再加上這陣子不斷推出各種嶄新的政策,促使孚利多尼亞王國的民風逐漸轉變成追求極致,充滿了鑽牛角尖的好奇心。有點類似日本特有的職人心態,亦即「極致的浪費也是一種藝術」的意思。
因此我在上個星期突然提出一個點子。
『一年就快結束了。提到年底,就不能忘了「紅白大賽」。』
……結果就真的付諸執行了。首先發難的人是露露亞。
『咦?聽起來就像是會賺錢的關鍵字呢!』
露露亞緊咬著這個點子不放,迫使我不得不解釋『紅白大賽』到底是什麼。結果這次輪到在一旁聆聽的茱娜開口了。
『歌唱大賽嗎?這可是我們表現的機會。』
結果表現出相當積極的態度。經由茱娜的轉達之後,帕咪尤、南娜等等的歌姬,以及從軍中退役之後轉職為歌手的瑪卡莉妲等人也大感興趣,營造出由不得我打消念頭的氣氛。
驚覺不對的時候,已經成為綜藝經紀公司的駐唱咖啡廳『羅雷萊』旗下的歌姬,以及過去曾經在拜恩播出的『歌唱大賽』參賽者紛紛共襄盛舉,儼然成為超大型的企劃活動。
這就是我們為了相關的準備工作卯起來加班的原因。
其實大家像這樣為了共同的目標而努力的感覺不禁令人想起校慶園遊會,說有趣還是挺有趣的,只是我的工作也因此加重許多。
其中最麻煩的地方,就在於紅白大賽的『白隊』。
以茱娜為領隊的紅隊(女性歌手)固然是實力堅強,男性歌手這邊就相形失色了。白隊幾乎都是歌唱大賽的參賽者,只會唱這個世界的民謠之類的歌曲。如果紅白大賽的白隊沒有男性偶像藝人,全都是演歌歌手的話,大概也沒什麼吸引力吧。所以之前一直秘而不宣、足以跟『歌姬』互相對抗的男性偶像『歌騎士』的存在,如今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各位歌騎士,集合!」
「「「是!」」」
在我一聲令下之後,正在角落討論事情的三名年輕男子應聲而至。其中一名大約二十歲左右,長得人高馬大的銀髮男子代表大家向我行禮。
「歌騎士團體『YAIBA』向陛下報到。」
銀髮男子是住在拜恩的人族,名叫亞克斯•施泰納,同時也是歌騎士團體『YAIBA』
的隊長。本人是個清爽系的美男子,說話的語氣卻是異常拘謹,十足的阿米多尼亞風格。這時另一個把頭髮染成虎斑樣式的青年微微苦笑。他看起來就是個油嘴滑舌的人,跟膽小慎微的亞克斯剛好呈現對比。
「真是的,隊長不要這麼拘謹啦。克克利,你說是吧?」
「我倒覺得是你太奔放了,虎徹。」
油嘴滑舌的青年是虎人族的虎徹•布萊。黃黑相間的虎斑髮色格外引人注目,是個運動神經發達的熱血男子漢。舞技在三人之中也是最強的。
被虎徹點名的是外表像個中學生的美少年(?)克克利•卡蘿爾。從姓氏應該就猜得出來,克克利是子人族的歌姬帕咪尤•卡蘿爾的雙胞胎哥哥。在團體之中雖然是走正太系的路線,本人可是年紀最大的一個……子人族果然可怕。
也罷,這三人就是孚利多尼亞王國第一個偶像團體『YAIBA』的成員。至於團體名稱的由來,其實是我覺得三人的名字頗有冷兵器的味道,所以才隨便取名為『YAIBA(刃)』。現在可不能花太多時間在取名字上面。
哈爾的名字也頗有冷兵器的味道,原本打算讓他也一起加入,結果被本人嚴詞拒絕。而且小楓也表示「哈爾雖然嗓門很大,卻是個十足的音癡喔~」。不過這不是重點,於是我拍了拍手。
「等到舞臺上的道具設置完畢,YAIBA的三位就開始排練吧。」
「是!我們是第一個上場的嗎?」
「總得先確認舞臺的強度。這次的歌唱大賽當中,只有你們是三個人同時上臺。如果你們一切順利,其他人站上舞臺應該也沒問題才對。」
「是!明白了!」
說起話來還是一樣拘謹的亞克斯朝著已經搭好的舞臺前進,其他兩人也帶著苦笑跟在身後。
「真是受不了,為什麼我們的老大這麼拘謹呢?」
「大概是緊張的關係吧?不過他的個性本來就這樣了。」
「你們兩個!給我嚴肅一點!」
「「嗚!」」
慢吞吞地走在後面的兩人突然被臭罵了一頓,不約而同地縮起了脖子。
戰戰競競地回頭一看,面色不悅的瑪卡莉妲正穿著火紅色的禮服站在兩人的面前。華麗的服裝更是讓她的壓迫感暴增三倍。
瑪卡莉妲睜大雙眼瞪著兩人。
「你們已經是孚利多尼亞的門面了,還不給我抬頭挺胸!」
「「是、是!」」
「知道了就滾吧!用跑的!」
「「遵、遵命!」」
瑪卡莉妲可是在獨尊男性的阿米多尼亞社會一路當上將軍的人物。
面對瑪卡莉妲的訓斥,兩人只能向亞克斯那樣畢恭畢敬地回答問題,旋即沒命地逃往舞臺的方向。簡直就像是被教官刁難的新兵。
這時瑪卡莉妲似乎發現到我的存在,連忙低頭行禮。
「原、原來是陛下,讓您看笑話了。」
「呃,沒關係啦。他們都是很有個性的人,妳肯出面管教,著實幫了我一個大忙。不過……這身裝扮可真是不得了。」
「……其實我是在挑選服裝的時候偷溜出來。」
「偷溜出來?」
「啊,找到了。不可以在挑選服裝的時候偷跑啦,小瑪卡。」
「公、公主大人!?」
「小瑪卡?」
聽到瑪卡莉妲發出一聲驚呼,我立刻回答一看,結果笑容滿面的露露亞朝著這裡跑了過來,一把摟住我的手臂。
「達令,人家也很努力呢,給人家一點獎勵吧。」
說話的同時,臉頰還不忘在我的肩膀來回磨蹭。這種小動物的動作固然有些露骨,不過還是很可愛。事實上要不是露露亞的贊助,這次的企劃也無法付諸實行,於是我輕撫露露亞的頭頂。
「妳幫了我一個大忙呢。謝謝妳,露露亞。」
「呼呼呼!」
「喂喂喂,露露亞!既然已經得到慰勞,現在總該滿足了吧?工作還沒結束,不要擅自離開崗位!」
莉希雅揪著露露亞的衣服後領,以抓住小貓的要領將她拉了開來。露露亞甚至還故意「喵~♪」了一聲。
「現在不是聊天的時候,順便幫我把小瑪卡帶過來。我們還在試穿衣服呢。」
「不是這套紅色的禮服嗎?」
經我這麼一問,露露亞頓時發出詭異的笑聲。
「敬請期待,絕對跌破大家的眼鏡。」
「千萬不要,公主大人!我說什麼都不想穿上那套衣服!」
「都已經下訂了,妳就認命吧。」
「不要!我不要十八公尺!」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近乎歇斯底里的瑪卡莉妲,最後她還是被露露亞拖走了。足以令大男人望之生畏的瑪卡莉妲,在前任阿米多尼亞公女露露亞的面前似乎完全抬不起頭來。阿米多尼亞的力量平衡真是令人費解。
「慢著,十八公尺是指什麼?」
「好像是禮服的長度。」
回答問題的人是歌姬茱娜。她的彩排時間是在歌騎士團體『YAIBA』後面,所以先過來待命。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種便於活動的舞蹈服,而是閃閃發光的藍色禮服,看起來格外美麗。
「十八公尺的禮服?」
「露露亞想要營造出讓觀眾大為震撼的舞臺效果,所以打算讓瑪卡莉妲大人站上高臺,身穿全長十八公尺的大型禮服。而且禮服表面還塗上路燈所使用的光苔蘚粉末,到時會綻放出眩目的光彩。」
「這實在是……相當大的場面。」
該怎麼說呢?未來可能會成為每年的例行公事,而且一年比一年豪奢。
瑪卡莉妲……原本以為她是演藝界的大魔王,結果居然是最後的大魔王。
怎麼辦?這次本來想請她演唱※Snake Eater(日語版)』,要不要改成『隨風而去』呢?
(譯註:前者是電玩《潛龍諜影3》的片頭曲,後者是《神奇寶貝劇場版第1部:超夢的逆襲》片尾曲。)
這時我注意到茱娜的身後站著一名少女。
她的年紀大約十五、六歲,長相甚是清純。雖然可愛,卻稱不上特別突出。大概就是「班花」或是「想跟這樣的女孩子一起長大」的等級,是名自然而不做作的少女。
「茱娜,這位是?」
「陛下,請容我向您介紹。這位是可瑪莉•科爾達。之前在駐唱咖啡廳『羅雷萊』學習,這次打算讓她在歌唱大賽當中出道。」
「我、我是可瑪莉•科爾達!請多多組教!」
緊張之餘,可瑪莉的咬字不怎麼清晰,不過她還是對我鞠躬行禮。就在我啞然失笑的時候,茱娜做出補充說明。
「她的歌喉延展性十足,而且練習的時候又特別認真,往後將成為『突變』的人才。身為歌姬的素質,或許還在我之上。」
「這麼厲害?」
「沒、沒那回事!我怎麼可能超越茱娜大人!」
見到驚慌失措連連自謙的可瑪莉,我這才恍然大悟。
這個女孩子的魅力,就在於令人忍不住替她加油打氣的那種青澀吧。這的確是各方面已經皆臻完美的茱娜所欠缺的魅力。等到這孩子獨當一面的時候,恐怕會成為在王國的歌唱界引領風騷的一代歌姬。
可瑪莉的未來相當令人期待。
「茱娜大人、可瑪莉大人,原來兩位在這裡啊。」
這時現任孚利多尼亞王國財務大臣的柯貝爾出現了。肩膀上居然坐著貓耳獸人族的南娜,子人族的帕咪尤也在身後牽著他的衣袖。怎麼說呢?完全是親子出遊的畫面。
「挺受歡迎的嘛,柯貝爾。」
「明明就是陛下硬塞給我的工作……」
除了王國的財務大臣之外,柯貝爾還負責替兩人管理資金(+各種手續)。目前國內刮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歌姬旋風,尤其是茱娜、南娜與帕咪尤又是第一代的歌姬,必須經手光靠一個人根本無法管理的龐大金額。已經成為側妃的茱娜平常生活在王城之中,倒也沒什麼問題,南娜和帕咪尤畢竟只是普通的市民,身懷鉅款還是比較危險。
因此我請精通財政的柯貝爾替她們管理資產,順便處理一些日常瑣事,例如安排兩人身邊的貼身護衛(主要由國防軍的女性軍官挑選而出)。簡而言之,就是擔任兩人的經紀人。
所以柯貝爾自然有很多機會可以跟兩人接觸,不過怎麼會混得這麼熟?
「他經常請人家吃飯!可以吃到好多魚喔!」
「排練結束之後,柯貝爾都會請我吃晚飯。只有在那個時候,我才會被當成一個女人看待,而不是一個小孩子。」
詢問本人的結果,得到上述的答案。原來是動之以利!慢著,帕咪尤的情況似乎並非如此……
「柯貝爾,真要行動的話,等到兩人長大一點再說吧。」
「並不會好嗎!?」
「……我已經長不大了。」
帕咪尤鬧起了彆扭。嗚,對不起啦。
「四、四位也是來參加彩排的吧?」
「嗯。YAIBA結束之後,就輪到我們了。」
得到茱娜的回應之後,我望向舞臺,YAIBA的三位成員已經開唱了。
演唱的是之前那個世界的男性偶像團體的歌曲。其實我對流行歌曲不太熟悉,不過多少還記得強力放送的廣告歌曲。如今三個帥氣的大男生正以最帥氣的方式演唱帥氣的歌曲,想必可以緊緊抓住孚利多尼亞眾多師奶的芳心。
「各位,我們帶吃的過來了。」
「為、為了方便取用,這次準備了飯糰以及三明治。當然也有拿坡裡麵包,是的。」
「哥哥、姊姊,吃飯了。」
就在我欣賞YAIBA演唱的時候,瑟林娜、邦喬與小巴帶著幾個侍女來到現場。大家手中都提著一個大籃子,裡面應該裝滿了飯糰和麵包吧。將美食灘放在長桌上之後,大家立刻一湧而至。
「哦,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可以吃嗎?」
「哈爾,先把手擦乾淨喔~」
「卡露拉,替大家準備熱茶。」
「收、收到,侍女長!」
我呆呆地注視著現場熱鬧非凡的景象。
「又多了好幾個人……」
「沒錯。」
這只是我脫口而出的喃喃自語,結果被莉希雅聽見了。尷尬之餘,我轉過頭來,結果莉希雅微微一笑。
「有些人是你找來的,有些人是衝著你而來的,結果就變成一大群人。」
「……欣慰之餘,多少也有點緊張。畢竟必須保護的人變得這麼多。」
「你這是什麼話?」
莉希雅左手扠腰,右手的食指直指我的鼻尖。
「你想要保護的人,也想要捍衛你的治世。所以……你所保護的人,一定也會保護你的。」
莉希雅的語氣十分堅定。說也奇怪,我居然也有同樣的感覺。
「……真的嗎?」
「當然。」
「原來如此……莉希雅,可以暫時把這裡交給妳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要去哪裡?」
「我要去見其他人。妳看,哈克亞已經來找我了。」
望向入口,哈克亞剛好走了進來。
「我馬上回來。」
「嗯,這裡就交給我吧。」
於是在莉希雅的目送之下,我離開大廳。
與哈克亞兩人在走廊上移動。
一路上兩人並未交談。從窗戶望向外面,已經是一片漆黑了。
時間差不多是晚上八點左右,我不禁想起大廳的情況。目前才只有這種進度,看來今晚得熬夜趕工了。必須讓參加演出的人早點回去休息才行。紅白大賽畢竟是現場直播的節目,萬一有人徹夜不眠,結果在正式演出的時候昏倒在舞臺上,情況可就尷尬了。
於是我邊想邊走,最後來到目的地的門前。
抵達門口之後,哈克亞主動往後退了幾步,背向門口正對面的窗戶。他大概打算在門外等候吧。其實並沒有人禁止哈克亞進入房間,不過他還是選擇了避嫌。只見他朝著我併攏雙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四周有黑貓部隊負責把守,還請恣意暢談。」
「好。」
於是我點點頭,打開房門走進裡面。
關上房門之後,四周頓時暗了下來。在忽明忽暗的燭光映照之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加大的雙人床,藍白色的月光灑落在另一側的陽台。窗邊設置了一張玻璃製成的圓桌,預定與我見面的人物正坐在桌邊啜飲熱茶。於是我朝著圚桌走去,那兩個人立刻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這不是相馬大人嗎?好久不見了。」
「真的好久沒見了呢,相馬陛下。」
兩人親自出迎,我也主動跟他們打招呼。
「好久不見了,亞貝特大人、愛莉莎大人。」
在這裡等候我的正是莉希雅的雙親,亦即前任國王亞貝特大人以及王妃愛莉莎大人。


「請用。」
「謝謝。」
見到我接過熱茶之後,前任王妃愛莉莎大人微微一笑。愛莉莎大人將成熟穩重的風範遺傳給莉希雅,本身比莉希雅多了一份冶艷的氣質。莉希雅以後也會變成這樣嗎?就算是年紀增長,也別有一番情趣。
目前我與亞貝特大人隔著玻璃桌相對而坐。
送上熱茶之後,愛莉莎大人靜靜地站在亞貝特大人的身後。看來兩人似乎摒退了侍女……回想起來,我好像很少跟愛莉莎大人說話。身為我的岳母,愛莉莎大人平常並不多話,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站在亞貝特大人的身邊。根據莉希雅的描述,她本來就是個性情溫和沉默寡言的人。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亞貝特大人主動開口了:
「歡迎你的來訪。」
點頭致意之後,亞貝特大人露出穩重的微笑。
「同時也要恭喜你戰勝阿米多尼亞公國,進而促成兩國的合併。繼承王位之後不過才短短的半年,就締造出如此的豐功偉業,確實是不辱『大王』的稱號。」
「哪裡,一切都有賴莉希雅與其他人的鼎力相助。」
啜飲一口熱茶之後,我直視亞貝特大人。
「……總算可以跟您見面了。」
「讓你等候多時,真是不好意思。」
前任國王亞貝特大人向我低頭致歉。
之前我多次尋求跟亞貝特大人見面的機會。
未諳政事的時候,為了尋求三公的協助,同時也為了遊說因為突然的權力交替而產生反彈的卡斯德爾,我曾經商請亞貝特大人出面。
當情況明朗化的時候,為了得到合理的解釋,我也多次要求面見亞貝特大人。
然而卻只得到千篇一律的答覆。
前者是『這已經是你的國家了,沒有我出面的必要』。
後者則是『近期將會說明一切,請靜待佳音』。
既然表示『近期將會說明一切』,也只能耐著性子等下去了。畢竟就算當面質問亞貝特大人,也未必可以得到真正的答案。
今天他表示將會全盤托出,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
「真的會回答所有的問題嗎?」
「只要這是你希望的結果。」
「請讓我知道您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既然願意說出一切,那我就依照順序問個清楚。
「我有三個問題,首先是關於將王位禪讓給我的決定。被召喚至這個世界的時候,您還是第一次跟我見面,然而聽到我的富國強兵政策之後,卻將王位禪讓給我,甚至還不惜讓莉希雅成為我的未婚妻。您雖然因此而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不過還是有些地方說不過去。面對一個素未謀面,又來自異世界的年輕人,您為什麼這麼容易就讓出王位?」
亞貝特大人靜靜地聆聽我的敘述,看來打算等我說完之後再回答問題。既然如此,我就把所有的問題全都問過一遍。
「第二個問題是凱歐路克的自我犧牲。前任陸軍大將凱歐路克•卡邁因成為千夫所指的叛徒,與我可能的政敵同歸於盡。就結果而言,即使莉希雅不惜修書相勸,凱歐路克似乎很早就開始籌備這項計畫。這就奇怪了,我跟凱歐路克直到最後一刻才真正見到彼此。這項計畫根本就是生死相搏,若沒有堅定的信任以及忠誠,是不可能付諸執行的。」
「偏偏我跟凱歐路克根本沒見過面,他不可能對素未謀面的人產生忠誠心。所以促使凱歐路克孤注一擲的忠誠心到底是哪來的?我想來想去,身為前任國王的您是唯一的答案。」
獨自面對凱歐路克的時候,我曾經想要詢問同樣的問題,結果他表示『時機成熟的時候,再由他親口告訴你吧』,除此以外堅不吐實。今天應該就是時機成熟的時候吧。
「……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之前都不肯與我見面?若是要等我解決一切的問題,戰勝或是併吞阿米多尼亞的時候都是最好的時機,為什麼直到今天才肯見我?這點我也想問個清楚。」
「……沒有其他問題了嗎?」
「大致上就是這樣。得到您的解釋之後,再針對細節的部分提出質問。」
「沒問題。」
點點頭之後,亞貝特大人緩緩開口:
「首先我想說的是,這些問題其實都跟一件事有關。」
「一件事?」
「解釋之前,先讓我回答第三個問題。畢竟我們需要權衡局勢,才知道應不應該將真正的答案告訴你,或者是延續過去的做法,什麼都不讓你知道……」
「然而我的心智不夠堅強,無法將自己犯下的罪行深藏心底。」
犯下的罪行?這是什麼意思?
「相馬大人……你是否想讓自己的人生重來一次?」
亞貝特大人突然提出這個問題。驚訝之餘,我還是做出回應。
「……我一直有這種念頭。」
繼承王位之後,我遇到了很多事情。
曾經前往救災,也經歷過戰爭。有時不禁會想到難道就沒有其他方法了嗎?難道就不能做得更好嗎?難道就不能拯救更多的生命嗎?甚至認為在激戰中敗死的敵人,或許也有互相理解的可能性。明知不可能,還是會產生類似的念頭。
「不過您為什麼要問這個?」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在某個世界的某個國家,一個跟愚笨的國王有關的故事。」
做出這樣的開場白之後,亞貝特大人滔滔不絕地敘說他的故事。

◇◇◇

某個國家有個國王。
這個國王並不聰明,也不是笨蛋,並不擅長治理國家,也稱不上倒行逆施,總之就是一個平庸的國王。
如果是在世界局勢穩定,國家的發展步入正軌的時期,他應該會被稱為守成有餘的賢君吧。然而當時正值魔王領地出現,人類面臨魔物威脅的亂世,這個國家雖然尚未受到戰火的波及,糧食問題與財政問題卻逐漸將國家推向覆滅的深淵。面對這些難題,平庸的國王根本拿不出有效的對策。
有一天,西方的大國要求這個國王的國家執行歷代相傳的『勇者召喚』。雖然只是要求,卻沒有拒絕的權力。
平庸的國王只能在對方的要求之下,執行勇者召喚的儀式。
結果大家都認為必定失敗的儀式居然成功了。來自異界的青年成為勇者,被召喚至這個國家。國王不知道應不應該將青年交給西方大國,為此陷入了煩惱。一旦失去了青年,就等於是失去跟大國談判的條件。
這時被召喚的青年對陷入煩惱的國王提出建言。
『想要對抗魔族,就必須採行富國強兵的政策』。

……好像在哪聽過類似的故事。

不過接下來的發展,跟我所知道的故事大不相同。
青年的提議讓國王深感自己的才智有限,於是延攬青年成為本國的宰相。為了回報國王的知遇之恩,青年力求表現,進行了各種改革。在青年的努力之下,王國所面臨的糧食與財政問題終於出現了改善的跡象。
然而卻有一群人視青年為眼中釘。
對方正是這個國家的貴族,而且是一群名聲不怎麼好的爭議性人物。
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年輕人突然被提拔為宰相,這點就已經讓他們感到不是滋味了,然而真正激怒他們的還是青年的改革政策。為了開創財源,青年揭發了他們的貪汙行為,同時令上流階級大失血的改革也遭致他們的怨恨。他們頻繁造訪國王,宣稱青年將替國家帶來災難,試圖逼迫青年下臺。
不過青年也有同志,那就是國家的陸軍大將。
剛正不阿的陸軍大將看出了青年的雄才大略,從此成為堅強的後盾。然而陸軍大將的支持引起涉貪貴族的不悅,更是積極地在國王面前進讒言。每天承受涉貪貴族的讒言攻勢,國王的心中也日益不安了起來。
青年的才智固然很有吸引力,卻樹立了過多的敵人。
再這樣下去,國家恐怕會四分五裂。
考慮到這點之後,國王做出就結論而言不得不這麼做的決定。
那就是免除青年宰相的職務。被迫下臺之後,失意的青年前去投靠陸軍大將。雖然對不起青年,至少國家得以免除分裂的危機。而且就結果而言,也等於是救了青年一命。國王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然而事情還沒結束。
涉貪貴族的難纏,遠超於國王的想像。不,應該說考量到臺面下的利益輸送,不能就此放過青年才對。結果多年來與王國頗有芥蒂的鄰國,沿著國境線部署重兵。
陸軍大將率領麾下的軍隊,與鄰國展開對峙。
同一時刻,涉貪貴族紛紛高舉叛旗,率軍攻打陸軍大將的本城。
由於時機實在太巧了,那些涉貪貴族想必跟鄰國互通聲息。
陸軍大將的領土原本是屬於鄰國的,比較容易執行挖牆腳的工作。對於鄰國而言,這也是剷除青年,杜絕後患的大好機會。
陸軍大將的本城雖然固若金湯,然而主力部隊已經被調動到國境線上,守軍不到五百人。相較之下,貴族的兵力高達萬人之譜。
陸軍大將本人也留守城中奮力相抗,然而寡不敵眾,最後還是不幸陣亡。城市陷入熊熊大火,被召喚的青年在大火中化成灰燼。距離貴族的舉兵不過才幾天的時間,國王根本使不上力。
失去大將的陸軍無法繼續與鄰國對峙,紛紛敗逃潰走。
貴族軍與鄰國的軍隊會合之後,挾著戰勝的餘威進軍王都。眼見事態危急,慌了手腳的國王試圖集結軍隊展開反制,然而卻無人響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青年與陸軍大將死於敵手。陸軍的將士對此大為反彈,憤而返回領地,空軍的數量不多,海軍也因為領地過於遙遠,只能鞏固自家地盤。
最後只能向人民募集義勇軍,結果還是以失敗告終。
青年的改革固然得罪貴族,人民的生活卻因此受到改善。
對於人民而言,青年是在最苦的時候支持他們一路走來的恩人,自然對罷免青年的國王沒什麼好感。結果國王也跟青年一樣被大軍包圍,陷入孤立無援的狀態,最後終將追隨青年的腳步,面臨死於敵軍之手的命運。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國王的身邊沒有願意與自己同生共死的陸軍大將。
只能說是咎由自取吧。
輕信敵對者的讒言,背棄真正為國為民的赤膽忠臣,這是自己的失德所招致的結果。

◇◇◇

亞貝特大人的故事讓我啞然無語。
這是另一個現在的故事。當初被召喚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對於帝國的用心良苦一無所知的我為了不讓自己被交出去,不惜暢談富國強兵之策。或許必須以行政官員的身分協助這個國家湊足帝國所要求的支援金,不過帝國所要求的金額還是有辦法湊出來的。只是沒想到亞貝特大人居然讓出王位,讓我成為這個國家的掌舵者。
如果那個時候並未讓出王位,結果又會如何呢?
如果並未成為國王,而是當上宰相……會不會變成亞貝特大人所描述的未來?亞貝特大人所描述的世界有太多熟悉的地方,而且又過於真實,不可能是虛構的故事。我認為是非常精確的狀況模擬。
……這麼一來,又產生一個問題。這麼說或許失禮,不過我不認為亞貝特大人有這種先見之明。他不可能做出這麼精確的狀況模擬。
「……好像是親眼目睹的感覺。」
「我是親眼目睹沒錯。不,應該是被迫目睹才對。」
「被迫?」
「沒錯,這是內人的能力。」
妻子的能力?我忍不住看了艾莉莎大人一眼,這才發現她微微一笑。
「內人跟你一樣都是闇系魔導士,這點你應該知道吧?」
「曾經聽說過,不過似乎連莉希雅也不是很清楚。」
「只有極少數的人才知道這件事,請務必保守秘密。內人的能力是『讓過去的對象繼承記憶』。」
於是亞貝特大人娓娓道出『後續』的故事。

◇◇◇

差點被貴族奪走一切的國王深感懊悔。為什麼要罷免那個青年?
為什麼不倚重他的能力?
若不被貴族的讒言所惑,反而跟青年與陸軍大將聯手,繼續改革國政的話,至少不會落得今天的這步田地。
如果是徹底墮落的人,或許會宣稱『一切都是那個被召喚的青年所造成的』、『若不是那個青年,也不會變成這樣』,不但將自己的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反而還遷怒於他人。不過這個國王雖然懦弱,基本上還是個善良的人,完全沒有這種念頭。
他的心裡面只有應該更重用那個青年的想法。
如果一開始不是任命他為宰相,而是直接將王位禪讓給他……如此一來,或許比自己更能夠把這個國家治理得井然有序。若真如此……女兒也就不會……
失意潦倒的國王。結果看不下去的王妃說話了。
『您已經失敗了,我們的命運走到了盡頭。不過只要行使我的力量,就可以將「這次的失敗告訴過去的自己」。』
王妃擁有神奇的力量。
那就是『將自己的經驗傳送給過去的自己』。
過去的自己接收記憶之後,會自動追蹤傳送方的記憶,造成時間回溯的錯覺。據說王妃就是利用這種能力,在繼承權的爭奪戰之中存活下來(嚴格說來應該是在死前送出記憶,藉以迴避風險)。
王妃也向國王致歉。
她在選擇夫婿的時候,似乎也用上了這種力量。
說也奇怪,不管是選擇剛猛好戰的夫婿,或者是選擇聰明絕頂的夫婿,王國都難逃滅亡的命運。外敵入侵、魔物來襲、貴族謀反、人民暴動等等,原因雖然各自不同,每次都是以王都被大火吞噬的結局劃下句點。
偏偏這個被視為庸才的國王雖然無法帶領國家邁向富強,卻得以延續國祚。而且王妃也只會跟這個國王生下後代。
『這種力量固然無法改變我們的現在,卻可以將過去的自己導向不同的未來。反正您的人生即將結束,不如在最後的一刻創造這樣的未來吧。』
經王妃這麼勸說之後,國王下定決心,要將這次的失敗告訴過去的自己。
同時也要讓過去的自己將王位禪讓給青年。
或許這只是一種自我滿足。
不過面對因為自己的挫敗而失去的人事物,多少也有一種贖罪的感覺,因此國王將所有的希望託付給過去的自己。
於是國王和王妃讓過去的自己繼承現在的記憶。
——記憶的繼承,始於從青年的口中得知富國強兵之計的那個時候。

◇◇◇

「簡而言之,我是繼承記憶的國王。」
亞貝特大人的描述讓我陷入混亂。
這是時空穿越……不,應該是所謂的時間跳躍吧?
本人宣稱是闇系統的魔法,不過真的有這種能耐嗎?慢著,繼承的只有記憶,並非本人的意識回到過去。
而且若記憶真的可以被過去的自己繼承,理論上應該會出現時空矛盾。傳送記憶的亞貝特大人應該不會有記憶被傳送的記憶才對。
這麼說來,難道是艾莉莎大人的能力可以介入異次元的相似情況?不是※『人生重來機』,而是『如果電話亭』。亦即對於傳送端的世界而言,這裡不是過去,而是異次元的世界。(譯註:兩項都是多啦A夢的道具,前者的功用是回到過去,後者是創造理想中的世界。)
……不過就算提起這些事情,亞貝特大人和艾莉莎大人應該也無法理解吧。這個世界的人根本沒有異次元的概念,我自己也不敢說真的很瞭解。
(真是夠了!難道這裡不是單純的劍與魔法的世界嗎?)
無視於我內心的混亂,亞貝特大人啜飮一口熱茶之後嘆了口氣。
「該怎麼說呢?傳送記憶的那一邊固然很不好過,對於接受記憶的這一邊而言,也是一種折磨。這就好像是走過了任命你為宰相的人生,鑄下了大錯之後讓時間倒轉的感覺。若不是另一邊的艾莉莎親自解釋,真的會以為只是時光倒流而已。雖然我什麼也沒做,對你還是有一種無法抹滅的罪惡感。就讓我代替先前的自己向你道歉吧,對不起。」
亞貝特大人向我低頭致歉。
「用不著這樣,我完全沒有那方面的記憶。」
「這點我知道,就當作是自我滿足吧。我就是想這麼做,就是想跟你道歉。」
「……既然是這樣,那就……」
若真的想要道歉,似乎也不便阻止。畢竟這件事完全超出我的理解範圍,我對亞貝特大人的心情根本無法感同身受。
於是亞貝特大人直視我的雙眼。
「為了不讓記憶中的悲劇重演,我主動讓出了王位。這應該可以回答第一個跟第三個問題吧?」
「……是的。」
第一個問題是「為什麼輕易將王位讓給素未謀面的年輕人」。嚴格說來,當時亞貝特大人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我。
至於第三個問題「為什麼遲遲不肯跟我見面」,大概是為了不知道該不該對我表明這種能力而舉棋不定。也或許是因為想要見證跟過去截然不同的未來吧。
現在只剩下第二個問題,也就是凱歐路克的自我犧牲。
「難道您將這件事告訴了凱歐路克?」
「……我不是一個堅強的人,無法獨自面對這種大事。」
亞貝特凝視窗外。
天邊出現了烏雲,可能就快要下雪了。
「光靠我一個人的力量,不太可能創造出不一樣的未來。凱歐路克•卡邁因是個能信任的男子漢,因此我將所有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尋求他的協助。於是他擬定了一個計畫,試圖將所有與你為敵的涉貪貴族一網打盡。讓卡斯德爾起了疑心,是我們始料未及的結果,可是計畫已經付諸實行了,不便跟他解釋清楚。結果讓你平白無故吃了不少苦頭,真的很不好意思。」
這就是凱歐路克假裝起兵反叛的原因。
替我將可能的政敵一一揪出,連同自己一網打盡。
這套劇本剛好跟我和哈克亞為了牽制阿米多尼亞所擬定的計畫不謀而和,雙方共同上演了一齣波瀾壯闊史詩钜作。露露亞也有她自己的劇本,這齣大戲是許多劇作家的心血結晶。
想要操控他人,結果反而被人操控。原本以為開拓了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到頭來只是奔馳在別人鋪好的軌道上。
「怎麼說呢?對自己失去了信心。」
「不至於吧?你不是已經創造出跟那個時候截然不同的未來嗎?成功合併阿米多尼亞,讓步入衰亡的這個國家獲得重生,成為全新的孚利多尼亞王國。當初將王位讓給你,絕對是正確的判斷。」
「感謝您的肯定,不過未來到底是從哪裡開始改變的?」
「從一開始就不一樣了。這次莉希雅從一開始就在你的身邊。」
「莉希雅?」
莉希雅確實是從頭到尾都一直支持著我,不過她的名字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場合?只見亞貝特大人露出哀戚的神情。
「任命你為宰相的未來,莉希雅也一樣陪在你的身邊。那時她是凱歐路克的秘書官,透過凱歐路克的介紹認識了你。另一個世界的莉希雅也跟現在一樣欣賞你的聰明才智,進而對你產生好感。當初罷免你的時候,她親自前來找我談判,要求我收回成命。可是……當時的我並未接受莉希雅的勸諫,結果她只能帶著遺憾返回蘭德爾與你會合。之後蘭德爾城在貴族軍的猛攻之下付之一炬,她一定也跟隨著你……」
莉希雅跟我一起死在蘭德爾城嗎?沒記錯的話,那個世界的國王說他「失去了一切」,其中也包括了摯愛的女兒?
「我所錄用的其他夥伴又如何呢?」
「根本沒有那些人,因為那個世界的你並未使用玉音放送。我採納了保守派注重傳統的意見,不准你使用玉音放送,所以既沒有對外徵才的活動,你所製作的娛樂節目也並未出現。」
沒有玉音放送……這可是一大問題。回想起來,現在的工作夥伴幾乎都是透過玉音放送募集而來的。
沒有玉音放送的話,也就遇不到愛夏、哈克亞、小巴以及邦喬了。而且擔任宰相的話,艾克賽爾也不會指派茱娜潛伏在我身邊,更不會認識軍隊系統的路德溫、哈爾帕德以及小楓。所以玉音放送的使用,儼然是最關鍵的轉戾點。
而且我與莉希雅之間的婚約不但確保了繼承王位的正當性,也替玉音放送的使用提供了強大的後盾,否則反對使用玉音放送的人士絕對不會保持沉默的。這麼說來……
「……慘了,莉希雅簡直就是勝利的女神。」
「好好愛護她吧。」
「這是自然。」
她是在我深陷逆境的時候,依然不離不棄的女神。若不好好愛護她,我一定會遭到報應的。於是亞貝特大人站了起來。
「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我的責任已了,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亞貝特大人站在艾莉莎大人身旁,輕輕摟著她的肩膀。
「我們打算離開王城,回到我以前位於山區的領地度過餘生。」
「!為什麼?」
「前任國王一直待在城內,難保不會引起有心人士的覬覦。見證不一樣的未來之後再退居幕後,這本來就是當初的決定。」



亞貝特大人不再是個靠不住的國王,而是一個愛護子女的父親,眼神之中充滿了慈愛。慈愛的眼神所注視的人……難道是我嗎?
「……看來您已經下定決心了。」
「我和艾莉莎都對你有信心,願意將這個國家和莉希雅託付給你。萬事拜託了,『我的兒子』。」
我的兒子。聽到這句話之後,我立刻站了起來,朝著胸膛用力一拍。
「知道了,父親、母親。非常感謝你們為我所做的一切。」
我朝著亞貝特大人與艾莉莎大人低頭致意。亞貝特大人頻頻點頭,艾莉莎大人則是一直對我報以溫柔的眼神。於是我再度低頭致意,轉身握住門把準備離去……結果還是打消念頭轉過身來。
「最後還有一個問題。」
「說吧。」
「在我成為宰相的那個世界,有沒有找到我跟莉希雅的屍體?」
「……沒有,已經化成灰燼了。什麼都沒找到。」
原來如此,沒找到屍體嗎?所以……
「那麼我跟莉希雅說不定還活著。」
「什麼?」
亞貝特大人睜大雙眼,我則是微微一笑。
「若只有我一個人,或許真的已經死了,不過莉希雅當時不是也在身邊嗎?如果那個世界的我跟現在的我一樣愛護莉希雅,就絕對不會讓她死於非命。遇到危險的時候,一定會拋下男人的尊嚴,帶著莉希雅一起逃走。或許有可能在逃走的過程當中被敵軍所殺,不過這樣子應該會留下屍體。既然沒有屍體,代表我們已經順利逃脫了。」
說不定是凱歐路克以自己為誘餌吸引敵軍,替我們爭取逃脫的時間……有點類似※義經生存說就是了。(譯註:傳說中源義經並未戰死,而是渡海逃亡到當時的中國,成為蒙古的鐵木真。)
不過那又如何?至少可以替眼前的岳父減輕一點罪惡感。
「……感激不盡,女婿。」
再度離開房間的時候,身後傳來這樣的一句話。


「在這裡做什麼?」
我站在政務室的陽台俯瞰市鎮的夜景,這時莉希雅帶著毛毯出現了。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哈克亞說的。大家正為了歌唱大賽的準備工作忙得不可開交,你一個人在這做什麼?」
「……抱歉,我想要靜一靜。」
「是哦?那就穿暖一點吧。」
話才剛說完,莉希雅就將手中的毛毯披在我身上,自己也鑽了進來。緊貼在一起的身體傳來陣陣體溫,感覺格外舒服。
「呼……這種時間真的很冷。」
「冬天嘛。」
「啊,下雪了。」
「哇,真的呢。」
仔細一看,雪花紛紛從空中飄落。月亮還高掛天邊呢。
一開始是粉雪,之後逐漸變成大片大片的牡丹雪。
飄雪的月夜與城鎮的燈光,格外浪漫的感覺。
「好美。」
身旁的莉希雅喃喃自語。
『……慘了,莉希雅簡直就是勝利的女神。』
耳邊響起當時的這句話。
凝視著莉希雅仰望夜空的側臉,內心突然產生一股衝動。於是我從毛毯鑽了出來,連同毛毯一起將莉希雅擁入懷中。
「相、相馬!?」
莉希雅驚呼一聲。我完全不予理會,緊緊地抱住她。
「……其實……」
明明很冷,我卻感到身體異常發熱。分明是呼出白霧的寒冬,雙頰反而熱得發燙。我好像哭了。
「其實……在讓愛夏、茱娜與露露亞知道之前……我有一件事必須先告訴妳……」
「莉希雅……我愛妳,跟我結婚吧。」
突如其來的求婚,讓莉希雅愣在原地。
「……現在說這些,真是多餘呢。」
語帶嬌羞的莉希雅輕笑數聲。
只見她輕輕把我推開,雙手貼著我的胸膛,惦起了腳尖。毛毯滑落的同時,莉希雅的臉龐緩緩接近。
「我也愛你,相馬。讓我們永遠在一起……」
四唇相交。
時間剛好來到淩晨零時,已經是十二月三十二日了。
任憑新年的腳步聲傳入耳中,我們一直保持同樣的姿勢。





中記


非常感謝大家購買現國的第四集,我是前陣子終於換購一太郎最新版的どぜう丸。感謝你過去的付出,2006……
這次的後記……應該是「中記」,共有3頁的篇幅。現國的第一部於本集正式結束,由於有很多想要聊的事情,特別爭取了較多的篇幅。
就劇情而言,相馬被召喚至這個世界的大陸曆一五四六年於本集落幕。或許有點自吹自擂的感覺,不過這個故事的結構相當有意思。第一集完全是內政,第二集完全是戰爭,第三集是戰後處置,第四集則是處理戰後處置所遺留的問題。
相信大家都看得出來,第一集~第四集是一個完整的故事,也是我一直在網路上發表的連載小說。
簡而言之,每一集都各自代表了故事的起、承、轉、合,所以伏筆的安排往往是跨越集數的。第一集當中的三公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必須等到第二集才水落石出。第二集才會觸及帝國真正的想法,第四集才會提到輕易讓出王位的原因。真是難為了那些書評。每一集都要發表感想,應該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我大概有十年的時間都是在重複投稿落選的無限迴圈,所以知道這種形式的小說恐怕連新人獎的初審都無法通過。若只送出一集的內容,會被當成未完成稿件,全部送出的話,又要擔心會不會違反投稿規定(例如字數限制),搞不好連接受評審的資格都沒有。現在回想起來,真不知道是怎麼實體化的。
之所以順利出書,大概是因為前身是網路小說的關係。
沒有字數的限制,愛怎麼寫就怎麼寫,也有願意閱讀長篇大論的讀者。只有在這種環境之下,這部小說才會受到大家的歡迎,進而促使出版社的主動接觸。或許大家比較容易被出書前的宣傳或是排行榜的名字所吸引,不過這才是網路小說真正的價值所在。不管是過去小說投稿網站、曾經看過網路版、或者是與pixiv展開現在進行式接觸的讀者,真的很感謝大家的支持與鼓勵。


如今這部小說終於告一段落了,自己也覺得第四集應該算是一個總結。只要可以順利出書,就算以後就此打住,也不失為完整的故事。網路版的標題過去一直都是『現實主義勇者的王國重建記』,往後應該會改成『現實主義勇者的王國改造記』。知道還可以繼續寫下去的時候,內心真的鬆了口氣。
不過區區數集的小說於中途改變標題,可能會造成一些混亂,因此下一集依然是『現實主義勇者的王國重建記V』……雖然重建的工作已經差不多結束了。不過像這種只有標題延續下來的長壽節目倒是滿多的,例如幾乎不談法律問題的談話室,已經不到世界各地猜謎、標題卻還是有個Q字的節目等等。希望可以沾點這種節目的好運,往後繼續創作下去。


至於這次為什麼是「中記」的原因,在於後面還有一篇短篇。第四集的部分於網路連載的時候,應該還有人記得才對,第四集結束之後的除夕短篇不會出現在內文,而是以活動報告的形式來呈現。當初也是藉由短篇發表實體化的消息。
我滿喜歡短篇的這種溫馨的調性,很想收錄成書,不過若接在第四集的最後,似乎有點畫蛇添足的感覺,所以才以「附錄」的形式收錄在「中記」之後。
最後希望大家繼續給予支持與鼓勵。
在此特地感謝替本書提供插畫的冬老師;恭喜前任責編榮升副編輯長,往後還請新任責編多多指教。同時也要感謝設計、校對,以及購買本書的讀者。以上,我是どぜう丸。





附錄大陸曆  一五四七年始


——大陸曆一五四六年十二月三十二日深夜十一點過後•相馬的房間。
突發奇想的企劃『第一回孚利多尼亞王國紅白歌唱大賽』由於是第一次舉辦的關係,歌手的人數不足,從晚上七點正式開始之後,大約持續三個小時就落幕了。
善後工作結束之後,我、莉希雅、愛夏、茱娜與露露亞五人一起來到我的房間,圍繞著暖桌度過悠閒的時間。由於從前幾天開始就一直熬夜加班(還是有趁著空檔小睡一下),大家真的都累了。
這種從年底的忙碌之中獲得解脫的感覺,真的跟之前那個世界的除夕有幾分神似。
如果有喬麥麵可吃,那就更好了。雖然沒有喬麥麵,我還是準備了醬燒炒麵。過年吃的醬燒炒麵……頗有「這不是肯德雞!」的感覺。
「呵嘿呼哈?嗯咕,真的很好吃呢(嘶嚕嘶嚕)。」
愛夏的口中塞滿了炒麵,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這兩天愛夏一直從事勞力工作,不過精神看起來還是相當不錯。
「……嗯,不難想像的反應。」
「愛夏,嘴角沾到醬料了。」
「嗯咕!感謝,茱娜大人。」
茱娜拿起紙巾,替愛夏擦拭嘴角。嬪妃之間的感情看起來不錯,這固然是好事一件,不過兩人完全是保護者與被保護者的關係。露露亞見狀,也將嘴角湊近莉希雅身邊。
「希雅姊,幫人家擦乾淨!」
「為什麼?又不是不能自己擦。」
「有什麼關係?可愛的妹妹都這樣拜託了。人家只有哥哥,一直很盼望有個姊姊呢,幫人家擦啦~」
「真是……我也是獨生女,不知道怎麼照顧妹妹。」
話雖如此,莉希雅還是替露露亞擦拭嘴角。她真的是天生懂得照顧別人。與其說是姊姊,更有媽媽的味道。
「要擦乾淨喔,最好可以看到自己的長相。」
「妳的臉又不是鏡子。」
「所以現在的表情,才是真正的希雅姊嗎?」
「不要露出這種奇怪的表情!」
莉希雅一拳敲在露露亞頭上。這根本就是姊妹相聲嘛。於是我喝了口熱茶之後籲了口氣,充分享受這種悠閒的氣氛。
「已經好久沒有這麼放鬆的感覺了。」
「的確。」
我脫口而出的喃喃自語,獲得莉希雅的回應。
「自從相馬出現之後,總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每天都忙得暈頭轉向……結果在不知不覺當中,居然已經走了這麼遠了。雖然還是忙得團團轉啦。」
莉希雅凝視遠方。嗅?有種被埋怨的感覺。
「是、是哦?其實我已經很有節制了。」
「睜眼說瞎話,不信你問其他人。」
於是我望向愛夏與茱娜,結果兩人立刻別過頭去……嗯,看來莉希雅沒說錯。露露亞則是頻頻點頭,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
「嗯嗯,真的很辛苦。」
「露露亞明明是中途才加入的。」
「這就不對了,希雅姊。在達令身邊工作兩、三個月,可是勝過在阿米多尼亞十幾年的生活。雖然辛苦,卻很充實。」
「這點我也可以體會,畢竟半年前的我只是一個平凡的咖啡廳歌姬。」
「茱娜,說起謊來可以不要這麼自然嗎?除了妳之外,哪裡還找得到身為海軍大將的孫女、本身又是海兵隊隊長的歌姬?」
被我搶白一頓之後,茱娜俏皮地伸了伸舌頭。就連扮鬼臉的動作都十分迷人。打量著我們兩個,莉希雅不以為然地嘆了口氣。
「不要只顧著談論今年的事情,明年一樣很忙好嗎?」
「說的也是,明年還要舉行陛下的登基大典。」
愛夏說的沒錯。大概在明年秋天的時候,預定要替我舉行一直延期的登基大典。目前雖然已經受禪為王,畢竟還沒有舉行正式的儀式,就好像是雖然有了王冠,卻還沒戴在頭上的感覺。雖然很想盡快搞定,不過畢竟是預定計畫,還是有延期的可能。
這時莉希雅搖搖頭,表示「不只這樣而已」。
「你忘了嗎?還有我們的婚禮呢,跟登基大典同時舉行。」
……說的也是。連續舉辦大型儀式只會造成財政的負擔,因此我刻意將登基大典與結婚典禮安排在一起。
而且兩個活動結合在一起之後必須擴大舉行,在喜歡熱鬧的露露亞籌劃之下,應該會成為非常盛大的活動。目前還在籌劃階段就是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結婚……
「……感覺不太實際。」
「什麼意思?昨天晚上你明明就……」
「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沒、沒什麼。」
在露露亞的追問之下,慌了手腳的莉希雅選擇了裝傻。莉希雅應該是指昨天晚上的求婚,不過在露露亞的面前還是羞於啟齒。我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就當成兩人之間的小秘密吧。
「相馬,你不想跟我們結婚嗎?」
莉希雅直視我的眼睛。問話方式雖然相當老派,眼神卻流露出些許的不安……這種表情太犯規了。
「沒那回事。只不過在我先前的那個世界,二十歲結婚對男人來說實在是太早了。大多數人在二十幾歲的時候還是學生呢。」
「會嗎?這個國家的人族女子,大概十五歲就算適婚年齡呢。不過也要視種族而定啦。愛夏,妳說是吧?」
「沒錯。黒暗精靈是長壽的種族,年輕時期也比較久,適婚年齡自然晚了一些。不過長壽的種族也有不容易繁衍後代的缺點就是了。」
也是啦。如果長壽的種族拚命生小孩,很快就會造成人口過剩的問題。地球上壽命較長的生物多半也有後代稀少的傾向,這似乎是自然界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
「不、不過在陛下還活著的時候,應該可以生下一個孩子!我會努力的!」
愛夏雙手握拳,鼻子哼了一聲。
「這倒是不必這麼積極……」
「好好努力吧,當然是『大家』一起來。」
「嗚咕……我、我會努力的。」
莉希雅俏皮地對我眨了眨眼睛,我也只能這麼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

叮咚——♪叮咚——♪

遠方傳來一陣鐘聲。聽到這個聲音,就代表已經過了午夜零時,準備迎接新年的到來。任憑除夕的鐘聲傳入耳中,我端正了坐姿,向四人低頭致意。
「莉希雅、愛夏、茱娜、露露亞,新年快樂。」
「怎麼啦,相馬?為什麼要這麼慎重?」
「這是我那個世界的新年習俗,這個世界沒有嗎?」
「沒有呢,這個國家的人在新年的時候大概就只是舉杯慶賀吧。現在城裡的人應該都聚集在廣場,氣氛一定很熱鬧。」
根據茱娜的說法,現在廣場應該已經點燃了火堆,旁邊排滿了許多攤販,大人們紛紛喝著啤酒又唱又跳。
類似跨年晚會的活動嗎?也是別有一番樂趣。
「明年將紅白大賽交給其他人,大家一起過去湊熱鬧如何?」
「好主意!不知道推出炒麵的灘位能不能大賺一票?」
「露露亞滿腦子就只想要賺錢。不過……聽起來似乎不錯。」
既然大家都這麼有興趣,似乎可以認真考慮。到時候負責警戒的護衛可就辛苦了,不過除了我和露露亞之外,其他人的戰鬥力都滿高的,或許真的可行。
「新年……」
雙手撐著暖桌,我不禁喃喃自語。
「不知道今年會怎樣。」
「一定沒問題的啦。」
抬頭一看,莉希雅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
「不管未來會遇到什麼問題,只要大家同心協力,一定可以跨越難關。你不是說過『無論如何都要保護家人』嗎?我們也想要保護『這個家』,包括你在內的『這個家』。」
莉希雅的這番話,獲得愛夏、茱娜與露露亞的點頭同意。
「……原來如此。謝謝,我總算比較有信心了。」

——今年一定也可以順利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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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评论 42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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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谧糸 平民
太喜欢露露亚和莉希雅了!

1 年前 0 回复

逝去de櫻 侯爵
動漫剛好播到這裡 之前記得有個人出了web合集 怎麼找不到了⋯⋯

2 年前 1 回复

  • andygogogo 伯爵 : 之前的好像刪了,要去百度找,但是要有網盤的帳號才能拿到資源,現在好像到四百多話了

    2 年前 回复

hahaha12 騎士
感恩

2 年前 0 回复

电牛子以明志 子爵
一年了吗

2 年前 0 回复

橙子的橙汁 平民
区区杀父之仇

2 年前 0 回复

Keith071 平民
感謝大大分享~
只是這翻譯真的讓我覺得在看武俠小說...

2 年前 0 回复

Wickee 騎士
感谢录入

2 年前 0 回复

与你挽星河 公爵
感谢录入,台版是出到第四卷就没了吗

3 年前 0 回复

里秋雪 侯爵
多谢楼主分享

3 年前 0 回复

里秋雪 侯爵
多谢楼主

3 年前 0 回复

ddxwh 平民
感谢录入了,不知道之后该去哪里看

3 年前 0 回复

  • ddxwh 平民 回复 @很忙 : 就是因为不会才找来这里的

    3 年前 回复

  • 很忙 伯爵 : web

    3 年前 回复

ukaze 騎士
还行吧,感情描写太平淡了,战争工程过于儿戏了。。  标准爽文

3 年前 1 回复

TDnoHJ 騎士
抛开感情相关,这作对于政治战争的相关描写确实很强…

3 年前 0 回复

阿夸的老公 騎士
感谢录入

3 年前 0 回复

云心火尧 侯爵
对待移民这件事上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法兰西式的同化政策(指吞并布林塔尼、阿尔萨斯-洛林)远强于苏联美国式的民族分化识别政策,今天美国的乱局可见一斑

3 年前 0 回复

  • 云心火尧 侯爵

    : 反观帝国这种多民族君主国没有一个能活到现代,就如同延续近千年的哈布斯堡王朝一样注定会毁灭在民族主义的浪潮中

    3 年前 回复

  • 云心火尧 侯爵

    : 并且这种事一定要在黑暗时代做尽做绝,越接近现代想实现这种事的成本就越发的高昂,成功率也越来越低

    3 年前 回复

cacu叒 子爵
爽文感有点强,而且感觉莉希雅对婚姻的态度有些不自然。不过蛮好看的。

3 年前 0 回复

薇塔 騎士
期待下一卷 4卷连看有种第一章完结的感觉!

4 年前 0 回复

Acekiller 王爵
剛好一章完了呀,不知會不會有下一章呢,個人頗喜歡這作呢

4 年前 0 回复

kanata16 王爵
這部原文也是出滿多本了

4 年前 0 回复

捂脸 王爵
持续增加老婆中~~~

4 年前 0 回复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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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溟夜 王爵
TA 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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