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士見ファンタジア文庫] 同异世道别,与明日相约 旅行的车辙与希望之箱 [悠米之翼汉化组] (9/25 更新终章 )

书名:同异世道别,与明日相约 旅行的车辙与希望之箱

书名:さよなら異世界、またきて明日 旅する轍と希望の箱 (富士見ファンタジア文庫)



作者:風見鶏

插画:にもし

图源:Andromeda (LK&TSDM ID:爱丽丝•莉泽)

翻译:草木灰

校对: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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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7 开坑
6/29 更新序章
7/17 更新第一章 (最近有点忙 更新有点慢)
7/28 更新第二章 
8/15 更新第三章  最近良良和草哥都比较忙,更新会比较慢。
9/5 更新第四章 更新真的会比较慢。
9/20 更新第五、六章
9/25 更新终章   后记过几天更 不影响观看剧情? (并不是打算咕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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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巧呢」

夏罗露

出生于世代经营“搬运屋”一族的兽人少女。在毁灭造访世界后,为了寻找一本书她开始了独自一人的旅行。



「……晚上好」

惠介
某一天,误入毁灭之后的异世界的现代高中生。为了各自“寻找的事物”,他与在途中邂逅的妮塔一起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旅行。



「哇,真的可以吗?」

「这是请我吃饭的回礼哦」

「你是在哪里找到那种人的呀?」

「不,我也是碰巧」

就在我们谈论正尽兴的时候,

传来了剧烈的咳嗽声。

回头过,妮塔却无事发生似得读着书。

「……怎么了?」

「没什么,稍微噎到了一下。已经没事了」

妮塔
擅长绘画的半精灵少女。为了寻找母亲遗留下来的笔记中的“黄金的海洋”而与惠介一同旅行,可是……?

「你的世界,是一个好地方吗?」

「奇怪的问题呢」

「是好地方的话,你就会很辛苦吧。误入到这样的世界,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周遭的事物走向终结,就连一丝希望也没有呢」

「即便如此,现在的我也乐在其中哦」

「因为有小妮塔在?」
作为回答,我耸了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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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伫立于灰色天空的雨中」


 「好想要地图啊地图,要是有地图就不会迷路了」
  我这么一说,坐在后座的妮塔便问我
 「在惠介的世界里地图是很容易获得的东西吗?连羊肠小路都有绘制的那种」
 「与其说容易,不如说所有人都有吧」
  我拿出手机调出地图
 「真是和平的时代呢」妮塔感慨道
  和平的时代,这种形容多少有些奇怪。因为我感觉那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和现在的状况相比我的世界确实很和平。
  毕竟这个世界正在走向毁灭。
  魔力崩坏这一异常现象吞噬了树木与大地,植物和动物,还有无数人的生命,将其全都化为白色的结晶。灾难一直延续至今,白色的沙漠总会出现在视野中的某处。
  被丢在这种处境下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名为“茶壶”的蒸汽机车装载着食物和生活物资,不断地进行移动。
  就像迷路的孩子一般为寻找熟知的事物而彷徨游荡。但无论走到哪里都只有一片空无,那时的我瘫坐在地上,能做事的也只有哭泣。
  直到与一个女孩的相遇,我终于才不是迷途人。我有了想去的地方,有了目的,不知不觉间游荡变成了旅行。
  尽管世界正在毁灭,但各个地方都还有幸存者,我们与他们相遇,帮忙托运货物,干些像是行商人的工作,同时不断前进。过着偶尔聊天说笑,不时用小锅炊煮的生活。在这个连明天的希望都显得渺茫的世界里,我们走在天空与荒野之间,继续生存下去。
  我看了看后视镜,休闲坐在后排的妮塔正用清澈的青色眼眸看着我。尖尖的耳朵从白色长发中露出,那是她作为混血精灵这一奇妙种族的证明。
 「地图是重要机密。要是画的地图太过详细,被敌国获取的话就会被运用到军事上」
  我没有什么实感。因为获取地图应该是理所当然的,当成是重要机密也太麻烦了。
 「可是,没有地图不会不方便吗?旅行之类的」
 「因为不会去做需要地图的远游。平时的话利用铁路就好了」
 「就是说本来就不需要地图吗……」
 「每个地区应该都有绘制当地的地图。但是记录汇总了广大地域的详细地图应该是被各个国家严格保管着的」
 「太不方便了。我想要用谷歌地图」
 「咕歌?」
 「这是可以知晓一切的魔法词汇」
 「惠介的世界也有魔法吗?」
 「有类似的东西呢」
  价值观和常识的差异是个难题,有时她会要求我解释这些琐碎的傻问题,这让我有些烦恼。
 「要去找画在记事本上的地方的话,没有地图还是挺麻烦的呢」
  妮塔为了寻找母亲遗留的记事本上描绘的地方而踏上了旅程。年轻时周游世界的母亲给因病不能外出的妮塔讲过很多次「黄金的海洋」的故事。这被称为是世上最美的地方,却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但对于妮塔而言这是她与母亲无比重要的约定之地。
  记事本上绘有旅行中遇见的各处风景,所以只要追寻着那些风景便可以将我们引导至黄金的海洋。
  问题是,记事本上并没有写地址,在没有导航和地图的情况下想要抵达想必是非常困难的。
 「既然地图是重要机密,那一般人就不可能获得吧」
 「只是单个地区的简易地图的话,我想应该能在图书馆或者领主的宅子里找到……唔,我也不清楚」
  从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妮塔的嘴唇抵着铅笔头,一脸烦恼的表情。
 「总之先找个城市,然后去图书馆寻找地图,的感觉?」
 「是啊,哪怕有张粗略的地图,只要能知道城市的方位的话补给物资都会比较容易」
 「算是个正经旅人的思路」
 「那当然」
  妮塔哼了一声,然后一边哼着跑调的我原来世界的歌曲一边转动铅笔。因为空闲的时候我总会用手机放歌,她似乎是记下了钟意的歌曲旋律。
  在驶过了连续不断的相似风景之后,终于走上了下坡的路,在曲折的弯路上缓慢前进。
  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时强时弱地不停下着。明明还是白天,四周却笼罩着昏暗的灰色。要是车内也是一片沉默就太郁闷了。于是我用手机播放起流行乐,让心情畅快些。
  总算穿过了山路,道路顿时变得宽敞。
  平时爱说话的妮塔现在却格外安静。我回头一看,只见她把素描本抱在胸前,手里攥着铅笔,发出安稳的呼噜声。
  我调低手机的音量,让行车平缓些。
  不久周围环境就从单调的平原变成了人为修整过的景色。两侧的田地里好像长着绿色的稻子,但一半以上已经瓦解成了一片白沙。
  穿过雨幕,在笔直延伸的道路尽头可以看见零星的青黑色的块状。由于我视力不太好,比起形状或轮廓,让我产生强烈印象的是略暗淡的黄土色地面浮现出的颜色。
  接近到能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距离时,我有点吃惊。
  远远看去,蓝色的物体其实是盖在站立在那儿的人身上的外套。在这雨中,某人伫立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抬头望着生锈的招牌。
  外套上的猫耳盖帽上十分显眼。旁边停着一辆大型三轮载具,这应该等于这个世界的摩托车吧。
  我在不远处停下了茶壶,那名女子将脸转向我。水滴不断从帽檐滴落。
 「你好」
  我打开车窗打招呼,她微微歪了歪头。如大海般的深蓝色头发贴在她的脸颊上,从外表看来她的年纪和我差不多。
 「……」
  没有回应。
  我想她是在警惕我,但那名女子的站姿泰然自若,这份从容反而让我感到疑惑。
  我看了眼女子身旁的摩托车。在这个世上蒸汽机占据主流,这辆也不例外。由于镇子里见到的全是四个轮子的车,这辆车的外形让我觉得很新奇。
  中间是座位,有像自行车一样的方向盘。摩托车的前部呈T型,有两个前轮一个后轮的造型非常罕见。而且大小接近于汽车所以很有气势。我记得这种摩托有专用名称。
 「……臭虫赛车(buggy)?」
 「你在说特里基(trike)?」
 「啊,就是这个!」
  一下恍然大悟,我拍起手来。
 「好厉害啊这个。太酷了」
 「是吗?谢谢你」
  女子瞥了特里基一眼,然后视线又回到我身上。
 「您是,在旅行吗?还是在送货?」
  女子看着堆放在茶壶车顶的行李。
 「应该,是在旅行吧。也干些类似行商的活」
 「噢。你有书吗?」
  被问到书,我想到的是妮塔的记事本和我收下的食谱笔记,但都是私有的东西。我很快就意识到那些并不是女子想要的物品。
 「没有呢。你在找什么样的书?」
 「童话书」
  冷淡的回应。
  女子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跨上了特里基的座椅。水滴从蓝色外套的下摆垂落。她用前倾的姿势握着方向盘,丝毫不在意鞋子和裤子被弄湿。
  看来她是打算停下对话出发上路。
 「……路上小心」
 「嗯。再见」
  似乎是一直保持着热机,三轮摩托发出着高亢的排气声动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那蓝色的身姿便消失在了雨烟之中。
  我看了看她原先待着的地方,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周围的泥土都因吸水而变色了,只有那一块的颜色很淡。就算特里基停在这里,也不会形成这样完美的圆形区域吧。简直就像打开了遮阳伞一般遮挡了雨水。
 「可是那个人,什么也没带啊……」
  茶壶装满了行李,蒸汽机需要作为燃料的魔矿石和大量的水。再加上食物和衣物,再加上一些细碎的生活用品,旅行所需的物品很多,长距离旅行更甚。
  可是那个女子却只有肩上的一个包。这种轻装打扮完全偏离了常识,如今则让我产生了明显的违和感。
  我有些困惑。她的行李少得可怜,地面没有被淋湿,还在寻找童话书,她留下了诸多疑问。即便如此,现在也不没法追上她询问了,我只得作罢,抱着些许沮丧重新握住方向盘。



黄金的大海
或许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对妮塔来说,这是与母亲约定的场所。也是她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世界中向前前行,生存下去的理由。即便线索只有一册笔记,但我相信它一定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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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包中隐藏的宝石红」


  1

 「真漂亮呢」
 「确实是呢」
  没什么词汇量的对话。但我们也没法更好地表达对眼前景色的感想。
  手砌的石墙稍稍倾斜,说好听点是田园风光,不客气的话就是小农村,但建在山顶的建筑却格外气派,让人仰头称叹。它比教堂更为庄严,比城堡还要坚固,我想将其称呼为圣堂才是最恰当的。
  城壁上满是风雨冲刷过留下的灰色污垢,二楼有一扇窗户破了个洞,或许在过去的时日里这里满是村民们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但如今只剩一片破败的残骸。尽管如此,圣堂依然保留着神圣的威严,引得我们驻足观看。
  不一会儿,妮塔的肩膀开始抽动。阳光下银白色的发丝摇曳,发隙间露出的尖尖耳朵也在颤抖。我很快就预料到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妮塔转身跑向茶壶打开后座、背起装满画材的素描包、拿起了躺在脚边的画架。抱着东西匆忙回来的她在确定好合适的位置之后迅速摆好画架、用熠熠生辉的眼睛仰视起圣堂。
  事已至此,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阻止妮塔了。她开始忘我地绘画。平时在路上要是发现了中意的地点,她也会要求我停车,然后像这样支起画架。
 「我先进去喽」
  姑且跟妮塔打个招呼,但她没有回应、只是握着铅笔、目光在素描本与圣堂间来回交替。
  我耸耸肩、迈上石砌的台阶。圣堂的入口被一扇巨大的门封闭,不过并没有上锁。大门合页发出嘎吱声,我朝殿内窥视。长椅排列整齐、里面有一尊持杖的女性雕像,四周镶嵌着色彩丰富的彩绘玻璃。我想这也会让妮塔喜不自胜。
  尽管已临近夏日,但生堂内却透着凉意。寂静得连空气都变冷了。
  从正门到雕像的地面都铺着红绒毯,大概是因为来往的人太多已经踩得变硬。我踏着地毯走到雕像跟前,抬头仰视。这位就是时常听闻的「圣女」吗?这个世界的人们的宗教信仰是什么样的,详细部分至今不得而知。但似乎每个人都很尊敬这一圣女人物。
  雕像前有一个三层的台子,摆着很多蜡烛,不过再也没有人会去将其点燃了吧。
  我屏息倾听。
  毫无疑问,又有声音传来。
  是在左侧的门里,从里面可以隐约听见。是有什么人在吗。
  去不去呢,我犹豫了会。平时的话我完全不会在意,但是在正走向毁灭的世界、偏僻村庄里发出的动静这一现况让我变得畏畏缩缩。并非是害怕什么特定的东西,而是担心未知的事物。我挠了挠头,要不直接回去吧。
  这时,身后的门开了。炫目的光线刺入眼中,我回过头,本以为是妮塔进来了。然而站在那儿的、是一名略微驼背的老婆婆。
  老婆婆在门口盯了我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进来。她就这样提着木桶径直向我走来。
 「那个,您好啊」
  我拘谨地打了招呼。老婆婆站在我面前说了声「让开」。
 「啊,抱歉」
  老婆婆把水桶放在我让开的位置,桶里装满的水哗啦地翻腾。她弯下腰拿起挂在桶边的抹布,浸透水之后用力拧干。
 「在外头画画的半精灵姑娘是跟你一起的吧」
 「欸,嗯。是的」
 「我问什么她都不回。你们跑来这地方干什么」
 「我们在旅行。在路上开车,穿出林子的时候看到这个圣堂」
  老婆婆没瞅我一眼便开始用拧干的抹布擦洗烛台。我则是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看着。
  对话被不自然的沉默隔断,我正为接下来该怎么办而苦恼。还是不要打扰她打扫了。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对话或与人接触。
 「你,有空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赶紧点了点头。老婆婆瞥了我一眼。
 「那你把那边的梯子搬来」
  老太太指了指右手边的通道,角落里躺着一副木梯。我刚把它搬回来,便被要求将其立在雕像的正前方。然后她在木桶里拧了另一块布递给我。
 「我已经爬不上去了。所以都擦不到那块」
 「噢……」
  我接过抹布之后婆婆又去擦烛台了。我摊开湿漉漉的抹布、抬头看向雕像,然后再看向有我这么高的梯子。没想到能到异世界的圣堂打扫卫生。我不由得笑了,接着爬上梯子。
  雕像的本体是被打磨过的石头,光滑得惊人。由于需要擦拭雕像的角角落落,所以并不能草草了事。虽说很费功夫但我还是不知觉地认真擦拭了起来。这大概是性格使然吧,我可是个顽固的人。
  花了些功夫彻底擦去灰尘之后感觉雕像更有光泽了。我心满意足地走下梯子,回头一看,婆婆正在一张一张地擦洗长椅。
  我握着抹布想了一会儿、然后将抹布放在水桶里洗干净、又去擦拭起另一边的长椅。那个老婆婆似乎会定期来这打扫。长椅上并没有太多的灰尘,只要用水擦一遍就足够了。
  擦完最后一排回来时,我看到老婆婆坐在最前排的长椅上。她看到我,便拍了拍椅子旁边,我畏畏缩缩地过去坐下。
 「帮大忙了。谢谢你。圣女大人也会很开心吧」
 「是吗?还是面无表情呢」
 「带着她正在开心的感觉去看的话就能看到哦,我是这么觉得的。毕竟是雕塑,表情怎么会变呢」
  我点点头,然后仰头看向圣女的雕像,她已经是满脸笑容了……有那么点感觉。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突然听到这句话,我吓了一跳。我转头看向她的样子一定很傻吧。
  老婆婆没有笑,只是以和圣女一样难以捉摸的表情看着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我背后有写吗?」
  她对我的打趣嗤之以鼻,然后指着我的鞋子。
 「这个世界可没有这种鞋子。一眼就知道材料和制作不简单」
  我低头一看,这当然是我的世界的鞋子。可以用于登山,既轻便又结实,而且还蛮贵的。
 「……您对鞋子真了解呢」
 「毕竟是做这生意的嘛。虽然不知道异世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光看鞋子就知道是个富裕的世界了」
  我含糊地点点头。和这个世界相比确实很富裕,文明也更先进。而且也没有毁灭。
 「老婆婆经常会来这吗?」
 「每天都来啊。也没有其他地方去,要是没人打理的话圣女大人就太可怜了」
  是因为虔诚吗,还是说只是养成了习惯,我不太清楚。老太太弓着背,望着被窗外亮光照亮侧脸的圣女像。然后她双手交叉在胸前,轻轻闭上眼。
  我对信仰不太了解,但也知道现在不该去打扰,我想这对于老婆婆而言是非常宝贵的时光吧。
 「你今天要在村里住吗」
  祈祷结束后老婆婆生硬地说。
  我看了看手表,差不多快到傍晚了。开车的疲劳感还没消散,现在也不打算去什么地方。
 「嗯,我想今天会留在这」
 「那你就睡这里吧」
  她回答得很随意,让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但是老婆婆并没有笑,也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
 「……但这里,是圣堂吧?」
 「能不成看上去像是个磨坊?」
 「反正看起来不是旅馆」
 「只有圣堂的相关人员才会来这个村子。殿内有专门为这些客人准备的房间哦」
 「噢噢,明白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到一半,我忽然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雕像。有一种神秘感。穹顶高大的圣堂整体上也透露着一股陌生的独特气氛。让我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种感觉。
 「这里到了晚上会不会很吓人啊?」
  老婆婆一副愣住了的样子。
 「你觉得在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
  老实说,这时的我也只能点头附和,但还是感觉瘆得慌。毕竟那是没有根据的事情,我也没见过幽灵。
 「……那么,就让我在这留宿吧,嗯」
  本来还打算在村里的某处搭个帐篷。但每天都睡在帐篷里,偶尔也会有在坚实的墙壁和屋顶里安安稳稳睡一觉的欲望。要是能有一张柔软的床就更好了。
 「用火的时候当心点」
  对我说完这句,婆婆便提着桶走了。
  这本应是毁灭世界里的幸存者们的可贵相遇,但老婆婆的态度也太过随意了。就像是在周六的公交站聊完家常一般,老婆婆走出圣堂。

  2

  当我带着画完画的妮塔走进圣堂时,太阳开始下山了。
  走廊上有四扇门并列,打开最近的两扇门确认了一下,都是卧室。窗外,黑夜已经来临,无论是在走廊还是在室外都指望不上外面的光亮了。
  或许是早已习惯在山里的广场或是旷野边上的露宿生活,感觉自己今后都不会习惯在废墟里睡觉了。到处残留着人们生活过的气息,感觉心情难以平静。即使用手机的光亮照明,也还是感觉会在走廊深处或房间角落里看到骇人的黑影。
 「怎么办?」
  我问向身后的妮塔,她则是带着为难的表情看向我。
 「……什么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紧张啊?」
 「我没紧张啊」
  要是她没有紧紧地抱住画架也许会更有说服力。
 「有好几个房间,选哪间好呢」
  哪间,妮塔嘀咕着,她环视周围、看了看眼前的房间、又看了看我。
 「哪间?」
 「就算你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也没办法啊,这里有床哦?」
  走进后我用灯将房间照亮,这里虽然很简朴但家具还算齐全。并排有两张床,窗边有写字桌,还有双人沙发和圆桌。
 「那,妮塔就这间吧,我睡隔壁」
  妮塔抱着画架,盯着屋内。
 「……要我、睡这里吗」
 「是啊」
 「这么黑,要我一个人睡吗」
  妮塔不断念叨,就是不肯说出「害怕」二个字。
 「我把提灯放这里」
 「这不是关键」
 「……那么,我也睡这间房吧」
 「可是、那个,贴、贴那么近」
  说着,妮塔指了指仅隔一点点间隙的床铺。
 「这不是有好好分开吗」
 「那不是当然的吗!你在说什么啊!?」
  考虑到妮塔的年龄这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仔细想想的话,她果然是女孩子啊。即便我不介意,但妮塔介意的话就没办法了。
 「的确是我没考虑周全。还是睡隔壁房间吧」
 「欸,不是」
  妮塔摇摇头。手机灯光映照在墙上,微弱的反光夺去了妮塔头发的色彩,映照出的是灰色长发的影子。



 「我不是讨厌那样!只是说,嗯、还是睡同一间房比较好。因为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惠、惠介难道不介意吗」
  妮塔偷偷瞄了我一眼。
 「我是没什么问题……」
  妮塔张扬地哼了一声。
 「既然这样我也完全没问题。所有方面,通通没问题」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她明显地将鼓起的脸别了过去,然后把行李放在门边上的床上。她在并排的床上支起了画架、还放上了素描本。
  然后指着画架向我示意。
 「这个边界的那头就是惠介的领土。这边是我的。我们签订互不侵犯条约。怎么样?」
 「怎么突然变成领土问题了」
 「因为我是小国,所以要拼命保卫领土。但我的士兵可是很顽强的」
 「要是贸然进攻的话感觉会吃苦头。我会小心的」
 「算你聪明」
  在野猫般警觉的目光注视下,我也把行李放到了床上。也不知是因为环境封闭、亦或是刚有人打扫过,被子上并没有积攒灰尘。我刚一坐下就沉了下去感觉很舒服。用手一摸,被子的质地非常丝滑、干净、安全且柔软。原来床是如此美好的事物,想到这我便向后倒了下去。
  既没有石头咯着后背的熟悉触感,也没有湿气和寒意。就像被温柔地包裹着。这松松软软的是羽毛吗?
  我闭上眼享受、困倦感很快就从身体里涌了出来。眼皮也变得沉重、无法睁开。
 「惠介?」
  隐约听见了妮塔的声音。
 「……外交问题先放着。我的士兵现在还在休假」
 「那是要睡了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不夜城哦」
 「我已经困了,快睡吧」
 「……真是贴心的邻国啊……这个给你照明」
  我眯着眼递过手机,接着便感觉到她用小手接了过去的触感。

  3

  一睁开眼,妮塔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副悄悄潜伏的猫咪姿态的她,一只手举着点亮的手机、从床边伸过来另一只手则是在摇晃我的肩膀。妮塔的眉角低垂,一副很害怕的样子。
 「……怎么了」
 「惠介……这里有、幽、幽」
 「呦?」
  妮塔几次试图开口,又咽了回去。连说出来都感到害怕的样子,接着她轻声说道。
 「——好像有、幽灵」
 「……是吗,多谢你的通知。我睡了」
  我翻过身用胳膊枕着头,正想要继续睡。结果被她拍了一下后背,这下就睡不着了。
 「什么多谢啊?有、有幽灵啊!?这是睡觉的场合吗!」
 「行了,行了。我投降,现在就起来」
  睡意充斥在我的脑子里,昏沉沉的。我起身伸了个懒腰,终于清醒了。被丢在床上的手机灯光,照亮了妮塔不安的神情,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
  我重新坐在床上,和妮塔面对面。
 「然后呢,你看到什么了?」
 「有、有动静。啪嗒、嘎吱的声音」
 「你没听错吧?」
  妮塔使劲摇摇头。
 「听见好几次了。然后我就想把惠介叫醒……不过,现在好像已经停了」
 「是哪扇门被风吹开了吧……啊」
  在思考可能情况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这种表情是怎么回事……」
 「话说回来,我好像,也听到过动静」
 「你怎么不早说啊!?」
 「当时我还没反应过来那个老婆婆就出现了,然后就给忘了」
 「老婆婆!?出现过老婆婆的幽灵吗这里!」
 「不是。老婆婆是真实存在的老婆婆……说明起来好复杂啊」
  妮塔一直在专心画画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她从自己眼前进出圣堂,甚至连老婆婆跟她打招呼都没发觉。
 「总之,我也听到了动静,既然妮塔也有听到……可能,是有什么东西」
  妮塔咬紧牙关、一动不动。
 「那赶紧,我们离开这里吧」
 「又不一定是幽灵」
 「我不想,碰到老婆婆的幽灵」
 「都说了老婆婆还健在」
  妮塔并没听进去,她只是一昧地摇头,看来再这样下去的话我就睡不成了。
 「……我们去确认一下吧」
 「!?」
  骗人不敢相信!你就这么没有想象力吗?她的表情如是表现到。
 「万万没想到惠介的脑子是空的、全是浆糊……」
 「比我预料的还要刻薄五倍啊」
  当然我也很害怕。只不过由于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显得有些迟钝。睡意已经战胜了恐惧。
  我拿起放在地板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型手摇充电提灯。打开开关,房间一下亮了起来。
 「你能在这儿等着吗?」
 「居然要把我一个人丢下?」
 「既然这样,那一起去吧」
  我站起身来,妮塔一脸不快、撅着嘴爬下了床。
 「万一发生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那我就成为盾牌,你趁机逃跑就好」
 「才不要」
  她用出乎意料的口气说道,我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妮塔的脸。她还是一副害怕的样子,只不过紧紧抿嘴表现着自己的决心。
 「要、要死的话就一起……!」
 「这可不太好笑」
  但还是一边说一边笑了出来。我觉得也没必要搞得这么夸张。
  打开门、往走廊里一看。被窗框分割的月光照映着地板和墙面。我侧耳倾听却没听见什么动静。
 「怎、怎么办」
 「什么都听不到啊……你要带着这个走吗?」
 「用来护身的」
  妮塔双手抱着画架。
  我无言地点点头。要是这样能让她本人感到安心的话也无所谓吧。
  出门往左边延伸的走廊是通向圣堂的。右边通向何处,我并不知晓。我和妮塔听见的声音应该是来自右边的吧。
 「……真、真的要去吗」
 「常言道,鬼怪现真形,原是枯芒草」
 「你在说什么啊」
 「意思是说,夜路上看到了幽灵,走近一看发现其实是枯萎的植物」
 「因为微妙的幻视和臆想所以想象出了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是吗……」
 「妮塔总会在不经意间表现出头脑聪明的一面呢」
 「你这是什么——」
  话语戛然而止。我屏住了呼吸。两人面面相觑,一同缓缓看向右侧的走廊。
  ——嘎哒
 「……听见了吗」
 「……听见了」
  然而声音又消失了。我心想这样提心吊胆地等着也不是办法,于是迈开脚步。过了一会儿妮塔也小跑着跟了上来。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我等了会看看是否还能听见声音,但什么也没听见。接着我伸手去抓门把手,妮塔则是拉住了我背后的衣角。伴随着轻轻的嘎吱声,门开了。黄色的微弱灯光漏了出来。
  里面是书库。书架沿墙摆放,房间中央有一张大桌子和椅子。
  有个人坐在那里。
  我瞪大了眼睛。并不是幽灵,我记得这人。
  女子抬起头看向我。一旁放置的提灯照亮了她具有显眼特征的脸庞和耳廓。虽然她给人强烈的面无表情的印象,但这时的她也显得有些惊愕。
 「……晚上好」
  我试着打了个招呼。身后的妮塔则是拉住我的衣角问「有、有什么人在吗!?还是说有什么东西在!?」虽然很害怕但她表现得兴致勃勃。
 「……真巧呢」
  女子说道。她的神情已经完全平复了。
 「总之,不是幽灵哦」
  我回头说。
 「……那、是人吗?这种地方,大半夜……是、是老婆婆吗!?」
  我把身体挪到一边。妮塔拿我的身体当掩体,战战兢兢地探头窥视。
 「啊,晚、晚上好……」
 「欸。晚上好」
  妮塔嗖地一下缩了回去,然后抬头看着我,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是大姐姐啊!太好了!」
 「这下你能安心了吗」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嗯,就当是这样吧。
  既然知道动静的来源并非幽灵,我们也可以安稳睡觉了。然而只是过来瞅一眼,打个招呼然后关门走人的话,我们就反而像是可疑人物了。
  虽然还有些疑惑,但我还是踏进了房间。空气中散发着古旧纸张独有的霉味和湿气。这是学校图书室这种地方才有的乡土史和大辞典的气味。
  女子没有理会我,她的视线落在摊在桌上的书上。桌上还堆着其他书。
 「……你是来这看书的吗?」
 「嗯。像这样的小村庄教会都会收集书本」
 「是在寻找故事书吗?」
  我还记得那场雨中的对话。
  女子把读着的书合上,放到桌上书堆的最上面。
 「不过这里全是历史书和宗教书呢」
  她站起走向书架,抽出几本放在桌上。她似乎是要从书架的一头一路看下去。
 「你不会要全都读一遍吧?」
 「就是大概看看」
  一边说着,她又翻起了书。确实没有在阅读,偶尔也会停下来仔细过目。要把整间房子的书本全都这样过一遍,我想还是很费功夫的。
  这时,怯生生走进房间的妮塔戳了下我的腰。
 「……是、熟人吗?」
 「你那时睡着了来着。是下山时遇到的人」
  原来是这样,妮塔点点头,然后望着书架上的书和在桌上翻页的女子,不知为何她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听妮塔说她年幼多病,小时候只能卧床度日。那时仅有的乐趣就是读书以及画画。只要有画材,她在就能在任何地方绘画,但随身携带大量书籍是很困难的。久违地来到满是书本的地方,作为读书狂的她想必热血已经沸腾了吧。
 「妮塔,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诶,妮塔回头看向我。
 「对了,是来找地图的。今后的旅行必须得有地图才行。所以说,要在这个书库里找一下有没有地图」
  妮塔的脸色豁然开朗,不停地点头。
 「正所谓人尽其才,就交给我吧。我会好好找的!」
  她左顾右盼,不知该把抱在怀里的画架摆哪儿好。我伸出手,妮塔马上把画架交给我、提着提灯照向墙上的书架、从上到下打量着书脊。看她欢快的背影,应该是在哼歌。
  注意到她些微欢快的声音,女子向妮塔投以柔和的目光。虽然只是稍纵即逝的动作,但还是让我产生了亲近感。
  妮塔抽出一本,双手捧着走到女子对面的座位前。屋内只有那一张桌子,但椅子有四张。
 「那个,我可以一起看吗」
 「很欢迎哦。请吧」
  比起和我对话时候,她的语调要随和得多。妮塔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温柔,在椅子上坐下后她从容地翻开了书本的封面。如此一来,她应该会在读书中沉浸一段时间吧。
  看看手表,已经快到平时吃完饭的时间了。看来打盹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长,连胃都睡懵了所以才没发觉吧。一想到这,我便开始觉得饿了。
  返回房间放好画架,背起了背包。打开书库的门,我在房间一步开外的地方坐了下来。这样的话就既不用在书库里生火,又能看着妮塔了。
  从背包里取出烹调用具和罐头。用手机的亮光观察罐头标签。即使我看不懂字,也可以通过熟悉的记号来判别。噢,这个是以前吃过的那个来着。挑好做饭要用的食材放在一边,不用的罐头则是放回背包。
  被点着的炉子断断续续地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在装满作为燃料的魔矿石仓充分加热之前,火焰有些不太稳定。火苗从点火口喷出然后熄灭,反反复复。毫不在意炉子的情况,我往平底锅里倒入油。
  再往平底锅里倒了两罐豆子。两种豆子都是红色的。味道和大小都跟毛豆差不多,我也比较吃得惯。翻炒的声音和香气在安静的书库中回荡。
  拿过一个圆筒形罐头。里面像是番茄酱一样的东西,统统倒进平底锅,和豆子煮至熟透。然后撒上盐胡椒和香辛料煮一下就好了。
  起开另一个罐头,里面装满了面包。罐头面包有没水分都一样。尽管如此能够吃上面包作为主食已经相当幸运了,毕竟自己做不了面包。
  将圆木一般的面包放在砧板上用刀切开。平底锅离火,摆好盘子叉子。虽然食物很朴素,但这是每天的日常。
 「妮塔,吃饭啦」
  即使站在她身旁喊,她都没有反应。画画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她一旦启动开关,注意力就会非常集中。
  像往常一样摇摇她肩膀,她惊讶地回头看向我。
 「怎、怎么了吗?」
 「吃饭了。肚子饿了吧」
  妮塔伸脖子看了看我身后。注意到饭菜已经准备完毕,表情一下变得欣喜。
 「这么说来,肚子确实饿了。谢谢你」
  轻轻合上书本走下椅子,她似乎是想到什么,停下了动作。用右手攥着左手的食指扭捏着。我最近才知道妮塔做这个动作意味着她正难以启齿,在纠结些什么。
  妮塔瞅了一下我的脸色,然后偷偷看了眼女子,随后又抬头看向我。面对这种好懂的苦恼,我哑然失笑,而后点头示意。妮塔竖起的耳朵表明了决心,她转向女子,酝酿了会开口说道。
 「那个」
  女子抬起头,看着神情激动的妮塔,她感到有些疑惑。
 「要、要一起,吃晚饭吗」
  女子马上了解了情况,她的嘴角露出笑容。
 「哦呀,这是在邀请我吗?」
 「唔,要是您不嫌弃的话」
 「不会哦。我很乐意」
 「太好了」肩膀放松了下来,妮塔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那么,嗯,这边请」
  说着,妮塔便要带她去往门口摆好的餐桌。
  女孩站起身,与我擦肩而过时歪着头看着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有碍事吧”、我领会了她的顾虑。
 「我特意多做了一些」
 「你们俩都是爱管闲事的人呢」
  她示以浅笑,在妮塔身旁坐下。
  我在对侧入座,吃起寒酸的晚饭。
  明明已经吃过很多次了,可妮塔还是会笑着说「好吃!」她那令人感到心情畅快的吃相,我想这就是成长期的证明。
  干面包片切得很薄,轻轻一折就会碎。吃进嘴里就会一股脑地吸走唾液。所以我将熬过的豆子番茄酱放在面包上,涂抹均匀。这样吃起来就不会那么干了。把面包放在掌心窝出坑陷,放上一勺酱,然后折起来一口咬下。
  面包有浓郁的小麦味,很有嚼劲。虽然表皮酥脆但里面吸饱了水分,口感软糯。感觉和披萨的质地相像。豆子的咸味和番茄的酸甜则是绝佳拍档。
  面包很快就吃完了,所以我们又喝起了汤。原本是用来代替高汤用于料理的汤粉,但我们经常用开水泡开了直接喝。只是味道不是很好。虽然图方便管这叫汤,其实它喝起来和煮过肉和蔬菜剩下的热水差不多。可以温暖身心就是它最大的功效吧。
  妮塔和女子用过餐后,歇了口气。女子打开挎包,伸手进去。提灯照耀下的阴影很暗,包里一片漆黑。她从里面摸出来一个苹果。
 「作为款待的礼物」
  说着她递给了我。不过目光刚一接触她便反应过来,点了下头把苹果递向了妮塔。
 「哇,我可以拿吗」
  妮塔两眼放光。
  她最喜欢甜食和水果了,但这些东西现在都已经少有见到。未经加工过,像刚摘的一样新鲜的水果更是少见。果树几乎都不结果了。
  妮塔是聪明的孩子。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中,苹果有多么珍贵。可是当女子递出苹果让她收下时,她却并没有选择拒绝。
  她用颤抖的双手接过苹果,像宝贝一样盯着。灰蒙蒙的长发缝隙间蹦出的耳尖正不住地摆动。
  看到妮塔高兴的样子,我和女子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谢谢你,激动的妮塔顾不及感谢。女子则是耸了耸肩。
 「那个,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就像是交友时的问候。
  女子对尚未习惯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稍微把帽檐往上推了推。
 「……夏罗露」
 「夏罗露小姐,谢谢你送我这么好的东西。我很开心!啊,我叫妮塔。他是惠介」
  终于被妮塔之口介绍过一次了!迄今为止都是我在介绍:我叫惠介,她是妮塔,之类的。就在我为妮塔的成长感到高兴的同时,不知为何也感到了一丝落寞。
 「夏罗露小姐,是旅行者吗?」
  妮塔把苹果抱在怀里并回以纯真的眼神。
 「嗯,算是吧。之前我是在做运输员」
 「运输员小姐!」
  妮塔提高了音量。
 「运输员?」
  我小声嘀咕。妮塔马上解释道。
 「不管是什么什么货物,都能迅速、准确地送达的人。因为是国家的许可制,所以运输员非常稀少」
 「许可制?好厉害啊」
  听起来和邮差或者快递员没什么区别。
 「运输员都拥有<圣物>,那是需要国家批准才能持有的」
 「抱歉。圣物是什么东西啊」
 「啊」妮塔似乎才意识到。好像这是非常普及的常识。
 「是魔术文明兴盛时期制作的各种珍品的总称。是留有魔术效力的物品,运输员的包就是其中的代表」
 「难道能放特别多东西吗?」
  我笑着说道。
 「是的」
  夏罗露点点头。
 「运输员的包附有空间压缩的魔术。包里有着比这间房更大的空间,而且放进去的东西会保持原有的样子不变质」
 「那不是四次元口袋吗」
 「丝词源……?」
  妮塔迷茫地看着我。但我可没有解释的时间,脑子里都是满是浮想联翩。
  我现在才知道,当时与夏罗露相遇的时候,她能够一身轻装出行的理由。新鲜的苹果也是在这个世界变成这样的很久之前就已经放进包里了吧。太方便了。也就是说她——
 「罗露也已经……」
 「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可以别这样吗?」
  被严厉的语气警告了,我闭上嘴。不行,我想不到除此以外的称呼了。
 「连圣物都没有听过,称呼也很奇怪,我说,你该不会是异世界人吧?」
 「如您所言」
  我随意地拍手道。
 「真是令人惊讶」夏罗露用毫不惊讶的表情说道。
 「居然真的存在。和先祖大人所说的一样呢」
 「先祖大人?」
 「类似于传说吧。两百多年以前,我们家族就在做运输员了,而且听说和异世界人也有过往来」
  诶,我点头。
  要真是如此,就说明曾有人误入过存在魔术的时代。这可比即将毁灭的世界要让人心潮澎湃。
 「那人是使用着魔法,借助异世界的知识大显身手了吗?」
 「谁知道呢。具体的我也不了解。好像是开了家店之类的吧」(译注:异世界咖啡馆 也是这作者写的)
 「开店?」
  来到异世界,开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那可是有魔术的世界,不应该有点作为吗。
 「那家店不会是,咖啡馆吧?」
  妮塔突然冒出一句。
 「咖啡馆?就是,有咖啡、曲奇之类的?」
 「对。据说咖啡馆就是发祥于那家店。虽然现在享受咖啡的文化是理所当然的,但旧时的咖啡并没有进口到这个大陆」
  我挠了挠脸颊,有些难以想象。
 「……误入到异世界,在魔法自然存在的时代,经营咖啡馆然后普及咖啡?真是难以理解。为什么是咖啡」
 「不知道,我只了解到这些。因为没有留下什么记录。我也只是在福尔罗塞斯的小说里读到过」
  异世界人似乎各有各的难处。像是开一家咖啡馆,和精灵女子走上绘画之旅,或者在毁灭的世界里与半精灵女孩一起追寻他们的踪迹。
 「……那夏罗露小姐呢,为什么来这里?」
  妮塔意识到自己被排除在对话之外,慌忙提问转移话题。
 「只是顺道到这」
 「来圣堂吗?」
 「准确地说是这个书库。因为要找书」
 「找什么样的书呢?我读过很多书,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妮塔的大眼睛蹬得圆圆的,弹出身子。这份气势让夏罗露不禁苦笑。
 「我不知道书名。不知道是书页遗失了,还是一开始就没有」
 「这样啊……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一名鼠骑士拯救公主的故事」
  妮塔双手抱着苹果,使劲思索着。乍一看就像是在专心看着苹果。
  她似乎在拼命翻找记忆,但还是没有想出什么。肩膀噗地一下泄了气,耳朵也耷拉下来。
 「对不起,我没有头绪……」
 「我也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不用在意」
  嗯……妮塔点点头。她那无精打采的样子真让人忧心。可能是收到了苹果,急着想要报恩吧。
 「那我也一起寻找夏罗露的书吧?反正也要找地图」
  在我的提案下,妮塔一下就精神起来了。
 「这样好!我也一起来找!」
  她刚伸直腰板,便突然一惊,畏畏缩缩地看向夏罗露。
 「……那个,要是,您不介意的话」
  夏罗露手指掩住嘴微笑,「好啊」她点头。
 「要是能搭把手就帮大忙了。要是我找到地图的话也会告诉你的」
 「嗯!」
  妮塔的笑容有着和年纪相符的天真。仔细想想,迄今为止遇到的都是大人,对妮塔来说,夏罗露就像是个稍微年长的大姐姐一样,更容易亲近吧。
  我们虽然并不打算在此停留,但旅行的安排并不紧张,而且也不需要住宿费。任何时候想去哪就去哪,想留多久就留多久,这么看来我们的旅行真是自由。
  妮塔协助收拾了餐具之后又忙于餐后的阅读。我还是一样坐在地板上,拿出来手机。
  当然,这个世界没有信号和电源。之所以在这样的世界里手机还能起到播放音乐、代替手电筒的便利功能,这多亏了背包里的手摇式充电灯。每天晚上我都会用充电线把提灯和手机连接然后人力发电。当然效率很差,要花很多时间。
  妮塔和夏罗露在优雅地读书,我则是在一旁一个劲地在转手杆。

  4

  感觉好刺眼,我睁开眼睛,白亮的光照了进来。于是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塞满羽毛的枕头里。
  还想着能久违地在床上睡个好觉,看来是我太天真了。过于柔软的床让我很不适应,不太能睡着。我已经习惯在坚硬的地上铺睡袋睡觉了。
  我微微支起脑袋, 看了看手表。比平时的起床时间要早。我叹了口气,又无力地躺了回去。
  床与床之间摆着画架,上面还挂着妮塔的上衣。虽然没什么效果,但姑且遮挡住了视线。
  被子被堆成圆滚滚的山丘,缝隙间露出着银光闪闪的发丝。山丘平稳地上下起伏,妮塔似乎仍愉快地沉浸在梦乡之中。
  窗外的阳光无情地落在我身上。心想着,这可比手机闹钟的效果好多了,接着迷迷糊糊我便放弃了回笼觉,而是坐起身来。
  用手勉强梳理了一下乱发,下床走到床边。圣堂建在山丘上,所以视野很好。那边的俨然屋舍和蜿蜒的道路,昨天我们也应该走过,但是在朝阳下俯瞰却让我感觉这一带很陌生。
  在雾蒙蒙的连绵群山与少有绿意的荒野右侧,可以看见在旭日下闪耀白光的水面。那边好像是一个湖。
  补给水资源,清洗身体,可能还能钓到鱼……意识到自己会自然地这样思考,我不禁笑了。看到漂亮的湖,没有想着去观光,而是联想到与生存相关的实在利益,看来自己已经完全适应于旅行了。我很难确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床边的背包拿出牙刷和钛合金杯,走出了房间。昨晚无比昏暗的走廊也洒满了阳光,让并排的木门纹理都格外醒目。
  打开通往圣堂的门,里面只有一片寂静。朝阳从高得需要人仰视的窗户穿过,照在了长椅上。悠然飞舞的尘埃显得闪闪发光。圣女像投下一个青色的影子,唯独她的轮廓被光芒清晰地勾勒出来。
  推开门后我一时忘记了呼吸。这里是祈祷的场所。我甚至感觉里面弥漫着一种恬静而厚重不可见的气场。
  忽然,我注意到坐在并排椅子当中的人影。那是夏罗露。她呆然地望着圣女像,即便我靠了过去,她也没有在意。
 「早上好」
  我向她搭话,夏罗露才瞥了我一眼。
 「嗯。早上好」
 「起得真早」
 「我喜欢早上的时光。让人心情舒畅」
  确实,我点点头。
  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请坐,夏罗露说道。于是我便坐了下来。
 「昨天谢谢你了。妮塔也很开心」
 「没关系」
 「要找的故事书找到了吗?」
 「还没呢。我也没太多期待」
 「不期待却还在寻找?」
 「我一直寻找至今,可还是没有找到。没有根据所以也不抱期待,这样就不会失望了」
  夏罗露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尽管交谈得很简短,但还是在好好地回答问题。感觉是在把交流控制在了最低限度。至少,她不是那种会觉得沉默太过尴尬而主动开口的那种人,所以对话也就中断了。
  我们相距一人的间隔并排而坐,仰望着被阳光染白了脸颊的圣女像。虽然太阳渐渐升起,光线的角度也发生了变化。圣女脸上的阴影化作了表情。
 「……看起来好悲伤」
 「欸?」
  夏罗露没有重复第二遍,我倒不是怀疑自己耳漏,只是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她说在圣女的表情中看见了悲伤,我却很难看出。
  就在我准备问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时候,身后的门打开了。昨天的老婆婆走了进来,手里提着木桶。
  老婆婆对坐在这儿的我们挑了挑眉毛,慢慢地走了进来。
 「早安,来得真早啊」
  我打了个招呼,婆婆一只手挥了挥。
 「上了年纪都这样。除了那位半精灵姑娘之外还带了其他人吗」
 「昨天晚上认识的。只是凑巧遇到」
 「在这种偏僻农村里碰到还真是稀罕。要是梅尔尚集市的话还好说」
 「梅尔尚集市」
  婆婆走到圣女像前,放下了木桶。我也起身走了过去。
 「从这个村子到湖边的途中有个有钱人的游玩地。平时没人住那儿,到了夏天和冬天的假日就会有很多人聚一起热火朝天,都是些糟蹋钱财和时间的废物的玩乐集市」
  似乎是个每年只会来两次人的营地,真是个奇妙的地方。
  老太太弯下腰拧干布,然后把拧到发硬的抹布递了过了来。我马上接过,既然这样,我的任务也已经不用多说了,不禁苦笑。
 「今天要扫除哪里呢?」
 「擦下上面的窗户吧」
  往婆婆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一段狭窄陡峭的台阶。从那里可以爬上去,二楼只有沿着墙壁围成一圈的栈道。
  早饭前先打扫卫生,也还不错。总比睡回笼觉要健康。
 「喂,你也过来」
  婆婆对呆坐的夏罗露喊道。她也没有太抗拒,过来接下了婆婆的抹布。
 「一楼的窗户就交给你了」
 「嗯」
 「适应能力也太强了」
  夏罗露的动作完全没有迟疑。我是因为昨天有了一样的经历所以很坦然。但她是从第一次见面的婆婆那里收到了抹布,还被要求去打扫。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她的表情却丝毫未变。
  她对上了我的视线,只是微微耸耸肩,什么也没说就往窗户走去。这让我感受到一种大人的沉稳,该不会她其实比我年长吧。我目送着夏罗露的背影。
 「你在发什么呆」
 「没什么」
  我快步走向台阶。

  5

  扫除工作到中途,才睡醒的妮塔过来了,看见在水桶里拧抹布的我,她有些吃惊。
 「早安妮塔」
 「……早上好。你在做什么啊?」
 「扫除」
 「这个我知道、可是为什么要扫除」
  然后,她看向圣堂,发现了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夏罗露,和刚擦完地板起身的老婆婆。
  妮塔凝视着老婆婆。然后耳朵突然紧绷,嘴巴也颤抖了起来。
 「惠,惠介!是,是幽灵!是老婆婆的幽灵!」
  还惦记着这个啊。她那慌张的样子让我不禁笑出声。说来我还没跟妮塔说过婆婆的事。
  我看着妮塔指着的方向疑惑道。
 「欸?哪里……没看见什么婆婆啊」
 「呀!?」
  妮塔的喉咙发出了哽塞的悲鸣。她紧抿嘴唇、脸色发青,战战兢兢地看着老婆婆。老婆婆正摊开抹布,往这边走来。
  噫、妮塔躲到我身后。
 「惠介!老婆婆她!老婆婆往这边来了!幽灵啊!」
  妮塔的大吵大闹让婆婆早就注意到了这边,一脸疑惑的表情。
 「吵什么啊」
 「她、她跟我们说话了!?」
 「那当然了。因为根本不是幽灵」
  终于忍不住的我笑着说道。
  妮塔失落地仰头看我,然后从墙边探头,怯生生地看向婆婆。
 「……是、是活的吗?」
 「死了的话就不会费事来打扫了」
  可以对话,再加上老婆婆的立体形象,妮塔似乎终于理解了不是幽灵。呣、呣、呣,她的力气渐渐增加,拧着我后面的衣摆。
 「妮塔小姐,我的衣服要被扯坏了」
 「……你刚刚骗我?」
 「是不是很刺激?」
 「吓死我了!」
  妮塔的拳头连续拍击我的后背,然后扭头走了。之后我有试着道歉,但妮塔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倒是觉得挺愉快的。
  你们搞什么啊,婆婆叹了口气,提起水桶。
 「你们几个,还没吃早饭吧」
 「啊,是。还没呢」
  向夏罗露投去发问的视线,她也点点头、
 「那就来我家吧。虽然不是多好的东西。权当是打扫的回礼」
  老婆婆丢下这句,不听我们回答就走了。
  突然被邀请了,我看向妮塔,妮塔也看着我。
 「该怎么办?」
 「怎么办啊?」
  这时,她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在生气,于是又紧绷起表情。「哼」的一声,妮塔扭过头,向夏罗露跑去。
 「夏罗露姐,我们一起去吧」
 「……嗯。那就去吧」
  夏罗露站了起来,妮塔拉住夏罗露的手。完全是闹别扭的样子。
  夏罗露向我歪了歪头。真遗憾,她似乎在这么说,不知为何感到了一种挫败感,唔。
  我也跟着走在前面的两人走出圣堂。老太太好像没开载具来,只是走着下了坡。坡道很长,她上坡会很辛苦吧,
  拐过了好几户人家,忽然感觉有人在看我,停住看了看周围。只有紧闭的窗门,一个人也没有。
  我怀着疑惑继续往前,只见妮塔和夏罗露在不远处站在看向这边,似乎在等我。我摆摆手,妮塔果然有哼了一声继续向前,拉着夏罗露的手前进,似乎已经完全对她没有戒心了。看着她们并排前行的背影,感到欣慰的我小跑着跟了上去。
  婆婆的家在山丘腹部。和其他人家一样用砖瓦墙划分邻家,门上还挂着招牌。
 「上面写了什么?」
 「……写着幽灵不得入内」
 「我都道过歉了」
  我露出苦笑,双手合十谢罪,可妮塔还是气鼓鼓的。
 「法戈的鞋子工坊」
  我向一旁告诉我的夏罗露道谢。妮塔小小地啊了一声,抬头看向夏罗露。
 「你们干嘛呢。快进来」
  屋里传来果决的声音,妮塔急忙拉开门。
  进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展示空间。墙上装有架子,摆着好几双很大的高跟鞋。在昏暗中,皮革和鞋油特有的香气静静地弥漫。
  里面有两道门,右边的门敞开着。跟着夏罗露走进去,这间则完全是生活的空间了。中央是一张矮桌和一张铺着大被子的沙发,周围全是架子和柜子。虽然并不宽敞,但布置得很宜居,让人感觉很舒服。
  妮塔独自在沙发的一端坐下,夏罗露在她身旁落座。我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她旁边。还有一张单人沙发,大概是给老婆婆坐的。
  从沙发上可以看到里面厨房的样子。老婆婆将冒着热气的水壶放在炉子上,端起盛着茶壶和杯子的盆走了过来。
 「倒了绿茶。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先尝尝吧。」
 「是绿茶啊」
  我没多想刚要探出身体,但看到妮塔和夏罗露一副淡定的样子,我有些不好意思,又坐了回去。
 「话说,你的故乡也有这个吧」
 「嗯,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相同的东西……」
  摆在矮桌上的茶杯和茶壶,外形看上去是用来沏红茶的。但婆婆倒进杯里的茶的确是绿色的。
 「通常都要加入这个香料来喝。有时也会加砂糖」
  放了两个小瓶子。妮塔和夏罗露放了香料。我则是直接喝了一口绿茶。
 「嗯?」
 「这是相同的东西吗?」
 「……有些微妙的不同,稍微更甜……」
  怀念的感觉,并没有出现。虽然外观和名字和绿茶是一样的,但毕竟是这个世界的饮料。
 「啊,好喝」
  妮塔说道。绿茶的表面漂浮着淡茶色的香料。
  我也拿起小瓶,用小勺舀入香料,尝了一口。香料有薄荷一样的清凉感。味道变得清爽了,怪味也减少了许多。的确比直接喝要好。
 「先喝茶等会儿。马上就好了」
  婆婆又回到厨房。
  半开的窗户挂着薄窗帘,每当柔和的风吹入,阳光都会散落开来。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户。有时,有人会忽然想起,拿起茶杯喝茶。这是一段悠闲清晨时光,仿佛可以放在手中拿捏。
  每个人都用壶续完茶后,老婆婆双手端着盘子回来了。她将其放在妮塔和夏罗露面前,然后又跑了一趟,把我和自己那份端来。
  只有边缘被涂成黄色的圆盘上,摆着两张半圆形的厚土司,以及红黑色的豆子和洋葱一样的炖菜,黄色的土豆泥,还有形状犹存的橙色果酱。
  观察下妮塔的夏罗露的表情。似乎并没有感到困惑,看来这只是一顿平常的早餐。
 「不是大不了的东西,请用」
  婆婆说着拿起了叉子。
 「多谢款待」
  妮塔有些拘谨地低下了头,旁边的夏罗露也低头道谢,我模仿着她们。赶紧将土豆泥送进嘴里,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质朴的乡村料理这种形容方式,通常都带有一些揶揄的意味。但我想将其作为赞美之词来使用。虽然味道清淡,但食材的味道极佳,作为早餐的话这种清淡的调味正好。
  更重要的是,在餐桌前围成一圈,吃着别人制作的热腾腾的饭菜。这就足以成为最棒的调味料。
  仔细想想,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被昨天才认识的人邀请去家里吃早饭。要是我没来这个世界的话,一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机会吧。
  我是第一个吃完的,之后是夏罗露,妮塔最后吃完。
  喝口婆婆重新泡好的茶,我歇了口气,妮塔则小心翼翼地说。
 「那个,您是鞋匠吗?」
 「从我祖父母的时候就是了」
  妮塔低头看着脚下,摩擦着足尖。稍微有些难以启齿的停顿,她的视线移回婆婆。
 「那个……可,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老婆婆笑着扬起嘴角。
 「感觉好久没人这样问过了。我叫法戈」
 「法戈婆婆,可以把鞋子改小一些吗?」
 「那当然有很多办法。是说你现在穿的鞋吗」
  法戈婆婆探出身子越过桌看向妮塔的脚。
  我也看了看妮塔的鞋子。这么说来,我也不记得有仔细看过,不过这双靴子和妮塔的体格完全不搭。鞋尖起了毛,皱纹也很深,看来已经穿过很久了。
 「确实有些大呢」
 「已经垫布调整过了……」
 「我给你看看吧。来这边」
  法戈婆婆站起身打开店铺后面的门。我也跟你妮塔一起过去。
  法戈进的是另一侧的门。是一个小房间,用工匠的工房来形容就太合适不过了。有两张桌子,因为经常使用颜色很深。一张在墙边,一张在房间中央。上面摆着工具、皮革、尚未完工的鞋子、木制的鞋模、铁锤凿子等制鞋工具。
  法戈婆婆从房间角落里拉过来一张很高的椅子。
 「过来,坐这里」
  在她的催促下妮塔爬上椅子坐下。法戈又准备了一张脚台,让她双脚放在上面。解开妮塔靴子的鞋带,熟练地脱下。妮塔娇小的赤脚就摆在一边,让靴子的大小更加显眼。
  法戈从工作台上拿起圆眼睛戴在鹰钩鼻上。拿起妮塔的靴子,眯着眼仔细端详。
 「这不是精灵的做工呢。是一般工艺」
 「妈妈说是旅途中制作的,是可以穿三十年的鞋子」
  哈,法戈用鼻子笑道。
 「三十年?这可是布拉戈斯卡的皮革呀。好好保养的话可以穿五十年」
 「五十!」
  妮塔非常惊讶,法戈婆婆笑了。
 「你妈妈很有眼光。这种皮革很稀少,却是做鞋子的最好素材。高级到得不识货的人绝对不会出手,不过只要细心对待甚至可以比人还长寿。不过还是比不精灵的寿命就是了」
  法戈拉出塞在靴子里的布。
 「那么,改小一点也行……但你也不会一直都这么小吧」
 「应该,是吧,大概」
  法戈检查了鞋底,抚摸着缝合的地方,不停地转动鞋子仔细看了一遍。
 「制作很用心。与其拆开,还是用鞋垫和填充鞋尖的方法来调整更好」
  原来如此,妮塔点头。
 「……这样的话,要花很多时间吗」
 「你的脚很小所以填充物要大些,还要穿几次才能合脚。大概是今明天吧」
  法戈婆婆看向我。
 「圣堂外面停的车是你的吧」
 「嗯,是我的车……」
 「那正好。作为鞋子的修改费我有事要麻烦你」
  用工作来付钱吗。这也是修理茶壶的时候学到的东西。要是是一份好工作就不用说了。
  我向一脸抱歉的妮塔笑着点了点头,回答说当然可以。
 「可以帮我确认一下老熟人还活着吗。要是还健在的话就把货给他」
 「我懂了。那位老熟人是住在哪里呢?」
 「就是之前说的经过梅尔尚集市的别墅地」
 「挺近的。你没有自己去确认过吗?」
 「要是像你这么年轻还有车的话倒是可以。对我们这种老人来说太麻烦。一去一回天就黑了」
  把妮塔的鞋子放在工作台上,法戈婆婆拉开架子下面的门。从中取出油纸包的货物。
 「别墅地最里面有一栋蓝色屋顶的放在。交给住在里面的乖僻老头。报出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要是他死了就放家里也没关系」
 「还真是毫不顾虑啊……」
  我接过货物苦笑一下。这不像是在聊有关生死的语气。
 「那,我也」
  妮塔大声说,但又意识到自己还是赤脚。我低头看向她雪白的小脚。指甲是樱色的。
 「不要盯着小姑娘的脚看」
  听她一说我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我移开视线,咳了两声糊弄过去。
 「我去去就回,请帮忙调整一下妮塔的鞋子吧」
  妮塔双手扶着椅子转了过来,抬头看着我。她的坐姿很适合用拘谨来形容。她焦躁地苦恼着,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先跟我一起走,之后再来调整鞋子。
 「……那拜托你带礼物回来咯」
 「要是有机会的话」
  从里面出来回到之前的房间。夏罗露正闭目端坐。我一出声,她那清澈的感受不到任何感情的双眸便看向了我。
 「我要出去一下。可以帮我看着妮塔吗?」
  夏罗露歪了歪头。脸颊两侧的发丝微微摇晃。
 「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不过,你看,多少有些担心」
 「……这样。好吧」
  夏罗露点点头,站了起来。我对她毫不迟疑便同意的说话方式感到一时语塞。
 「可以吗?不问我要去多久,去什么地方吗」
 「没关系。我大概清楚」
  目送她走进工房的背影。我对她的举止十分感叹。
 「好酷……」
  只要交给夏罗露的话就能安心了,真不可思议。虽然才见面没多久,但我总会这么觉得。虽然我也挺想念妮塔。
  走出店铺登上坡道。我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独自行动了。对自己会因此而寂寞这件事既感到奇怪又感到开心。现在我甚至会怀念以前一个人旅行的时日、
  回到圣堂花的时间比下坡时要多,我再次走进房间回收背包。坐上了茶壶,把背包和寄存的货物放在副驾驶。
  由于是一个人开车,我拿出手机想听些热闹的歌。一边加大音量播放流行歌曲,一边给茶壶的锅炉点火。蒸汽机车是以锅炉的沸水作为动力的,所以在预热完之前还不能启动。我眺望窗外的景色,哼起已经听惯的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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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幕 「将昏黄封存于箱内」



  1

   靠近湖泊之后,我看见了森林中并排的房屋。
  这里离村庄并不远。然而这里却发展成了繁华的街市,而且还是娱乐街市。尽是些商店、剧场、酒馆,还有一眼就能看出是赌场的奢华场所。昔日里繁华的老街市现在却只剩下空壳,这比普通的街景更让人感到凄凉。
  我放慢了茶壶的速度,一边扫视周围,一边缓慢行进。很快,石板路变成了土路并且越开越窄。穿过树荫,一道光照了进来。
  左边可以看见水面。是一个很大的湖。映照出天空的湛蓝,反照着太阳的光芒。要是不看对岸、大概会以为是一片海吧。
  从这开始是一条平缓的上坡路,开过一栋又一栋大房子。木制的华丽房屋一看就很有别墅的气氛。按法戈婆婆所说,要找的那个爷爷住在最里面,所以我一直往前开。
  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了一间远处离群的小巧房屋。木结构的房子饱受岁月浸染呈现深色。房子前面是一大片空地也没有停一辆车。
  我把茶壶停在家门口。房子附件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包围,唯独正面没有遮拦,正好可以俯瞰湖面。这里有着这一带最好的视野。我对建在这样顶级地段,却显得格外低调的房屋造型有些感到有些疑惑,一边走向门廊。
  门外装有纱帘,形成像双重门的样子。我拉开纱帘敲门,但没有回应。
  透过窗忘里窥探、里面太暗了,只能看见屋里摆的家具。
  忽然,我看见了放在门廊一旁的安乐椅。走近观察一下,虽然椅子一直摆在外面,但依然干净整洁。想必这里有人在清扫。
  咂啦,传来沙子被踩踏的声音。我回头看向湖面,那人正爬上斜坡。
  我们目光相对。
  我瞪大了眼睛,对方也睁圆了眼睛。不过,这不是比喻手法,而是物理上的睁圆……也就是说,那是一双圆圆的可爱眼睛。
 「您哪位啊」
  那人说道。带着年老男性的声音,声音的最后因动摇而有些走音。
  然而,如果我没有看花眼的话,站在那儿的并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穿着斑驳的皱巴巴裤子和干净的衬衫,脸上有斑纹的大豚鼠在说话。
 「……欸,啊,嗯」
 「哪个都不算是回答啊」
  豚鼠……先生,肩上扛着鱼竿,手里提着鱼。有我的胳膊那么大,我更加混乱了。豚鼠会吃鱼吗?
  他毫不提防地向我走来,从我旁边经过。
  看着他的背影,我动摇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
  对啊,这里是异世界。那当然也有用两条腿行走、会钓鱼、还会用老爷爷声音说话的豚鼠。而且妮塔也是半精灵。我本来也不了解精灵是怎样的生物。
  我小跑着跟了过去,对正要进屋的豚鼠说道。
 「那个!法戈婆婆有东西要给你」
 「噢。还活着吗。还好没有丢掉票据的存根」
  豚鼠先生这样回答,一个人走了进去。
  我从茶壶的副驾驶拿出寄存的货物,再次敲了敲门。虽然这次已经知道收货人在家,但还是没有回应。没办法我只好拉开门走了进去。
  那里没有走廊,一进门就是客厅。我叹了口气,仔细地环视房间。摆放的沙发、桌子、书架虽然很寻常,但都很协调。这可能是设计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都是红褐色,货是搭配的关系。
 「让我看看」
  房间里的豚鼠先生擦干了手。他把毛巾搭在沙发上,站在我面前。
  他接过我递去的油纸包,单手打开油纸。里面放着一双鞋。和这个房间的家具一样是红褐色的,但鞋尖的圆形部位有着滑润的色泽,那是被仔细擦洗过的光彩。
 「嗯」豚鼠先生点点头,在沙发上坐好,把鞋子放在脚边。他麻利脱下鞋子,穿上新鞋,然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那么,法戈的情况还好吗」
  豚鼠先生看着脚下,像是在感受新鞋的触感。
 「还好吧,我觉得。今天早上还在扫除圣堂」
 「那大概是法戈重要的习惯吧。就算世界毁灭了也还在继续,真令人倾佩」
  豚鼠先生停住脚步,看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感觉像是在和一只大豚鼠面对面,感觉很奇妙。
 「这只是出于兴趣,但就算是异世界人也会被习惯所约束吧?」
 「欸」我不禁出声。
 「这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吧。你看到我的样子显得非常困惑、明明兽人和亚人并不少见。会表现得像第一次见的,一般都是异世界人。比起她,我对你更有兴趣」
  有理有据的说明令人信服。不过在眼前的豚鼠先生对我很感兴趣这一点上还我有些疑问。
 「算了,就这样吧」
  豚鼠先生颔首,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给我。
 「签收证,签过名了」
  我接过来确认了一下,豚鼠先生则是背过身去。
 「我还得先处理鱼,就不伺候了。帮我谢谢法戈」
  他拿起沙发上的毛巾,回到了里屋。留下在房间傻站的我。
  简直就像是一个人类长得像穿了衣服的豚鼠,这让我很是吃惊。更奇怪的是,豚鼠先生的态度让人感到违和。
  因为,语气太平淡了。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的日常氛围。
  钓鱼、签收货物、试穿新鞋。
  完全就不像是生活在一个正在毁灭的世界里。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那个人的心情可能都和今天一样。
  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想问的,不过也还是想再聊几句。可回头一想,为了这点事就去喊在里屋的人也太失礼了。于是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走出房门。
  外头已经接近正午了。阳光照射下,地面映出了清晰的叶影。我站着一动不动,脸颊好像在一点点被烧灼。眼前宽阔湖面上平稳的涟漪散落着光粒。
  之前也想过真的有必要建造别墅吗,但现在我稍微理解了一点它的价值。在阳光明媚的季节里,像这样眺望着满是宁静湛蓝的湖水,会让心情非常舒畅吧。
  走到空地的一端,才发现那里有往下的台阶。并不是铺修而成的,而是像阶梯一样挖出泥土夯实,用木板和细圆木作为台阶的简易道路。
  径直往下走,前方的栈桥上系泊着一艘小船。豚鼠先生是乘着那个去钓鱼的吧。
 「……真是理想的老年生活」
  太安逸了。
  我站在那儿眺望了一会儿湖面,又爬上台阶回到茶壶。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慢慢拉起节流阀杆,再次行驶在林间小道上。
  回到梅尔尚街市,那里依然是一片萧然景象。明明是开拓大自然而建造的人工场所,却没有人类活动的气息,树木包围的一排排房屋显得非常违和。
  行至街市中途时看见道路中央摆着一张椅子,没办法,只好将茶壶停在跟前。这时我忽然想到。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椅子?
  脊背发凉。我经过这里时是没有椅子的。是谁放的,要说为什么要摆一张椅子,那一定是为了让我在这停下。
  有什么人在。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驾驶座的车窗被敲了一下。那儿站着一个人。

  2

  我不由得睁大眼睛,至于反应为什么会变得迟缓,那当然是因为吓愣住了。
  让我吃惊的是好几个交织的因素。
  首先,有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突然敲了车窗。那人手里握着一根看起来很结实的生锈铁棍。最后,他脸上化了很厚的妆、留着长长的金发、穿着女性的华丽礼服。
  目光相对,那人用指尖咚咚地叩击窗户。
  我用几乎停摆的大脑活动起右臂、转动车门上的手柄。车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慢慢下降。
 「不好意思突然让你停车。话说回来、你谁啊?」
 「什么谁啊、我还想问你呢……」
  眼前的男人……操着熟练的假音像女性一样说话。
 「啊,对。行吧、我叫葆拉」
 「……葆拉、桑」
 「对。葆拉哟」
 「……」
 「……」
  砰的一下,车门被用力敲了一下。我的肩膀都震颤了。
 「该你自我介绍了,真迟钝啊。你的名字呢?」
 「……惠介」
 「行,惠介,你是来干吗的。到这种村子来」
  葆拉桑眯起涂了紫色眼影的眼睛质问我。
 「该、怎么说呢、我只是迷路才走到这的」
 「那你只是一个旅行者喽?」
 「嗯,是啊、也做些行商的活计」
  葆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然后点了点头,把手里的铁棍丢到身后,发出尖锐的咣当声。
 「那行吧。抱歉,吓到你了」
  他一边摆手一边明快地说道。
 「是被吓到了……正确地说现在还在受惊吓……那个、葆拉桑是住在这里吗?」
 「哎,是啊。住那边的剧院」
  他的指向的,是我刚刚经过的大楼。
 「有空的话不来坐坐吗?作为道谢让我好好招待一下」
  摇头拒绝的勇气仿佛被他充满气势的目光击碎。同时,我也对这位极具冲击力的葆拉桑产生了好奇心。
 「也行、吧」
 「那正好、让我坐你旁边吧」
  葆拉桑小跑着绕到车的另一边、拉开副驾驶门坐了进来。果然他比我要高,胳膊上有着健硕的肌肉。但散发出女人味般的柑橘甜香,让我的大脑有些混乱。
  我用观察的眼神看着葆拉桑,他却……不是、她却害羞地把手放在脸上。
 「啊真是的、这样盯着看不太合适吧」
 「……对不起」
  刚刚是大豚鼠、这回是健壮的男人……或者说是女人。密度太大了……我在心里嘀咕、开着茶壶掉头转向剧院。
  我正烦恼于该说点什么、就已经到了正门。葆拉拉开车门迅速下了车、我也从驾驶席上下来绕了过去。
  玻璃门的对面一片昏暗,和普通的房屋相比废墟的气氛要更强。葆拉桑毫不在意地走了进去。
  进门就是一个小门厅。正面是前台、左右各有一扇门,都是敞开的,里面都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这边哟」
  她带着路、进了右边的门。
  里面满是灰尘和旧布的味道。唯一的光源是从背后照过来的光、地板上有一个清晰的方形轮廓,我的影子就在当中。因为突然来到了漆黑的地方,眼睛还不适应、什么都看不见。葆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提心吊胆地摸索着往前走,找到了并排的椅子靠背。我抓住椅子、又往前面的椅子摸过去、心里没底地往前走着。
  忽然传来一阵噪音。嘎吱嘎吱。金属摩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声音变成像是响板、像是简单的打节拍的声音。
  疑惑转变为了专注。
  因为正面的舞台被灯光照亮了。
  提灯所不能比拟的强光笔直地照在舞台上、让舞台闪闪发亮。伴随着响板的节奏、开始了嘶哑的音乐。咚的一声、舞台上奏起响亮的声音。
  葆拉从舞台侧一跃而出。她身穿飘逸的长裙立于舞台中央、咕噜噜地旋转着。礼服在光芒中划出痕线。高举过头顶的手臂缓缓指向我,像是在邀请我一般蜷起手指。
  乐曲渐渐变得激昂而热情、葆拉的舞姿也随之变得激烈。她尽情地舞动着庞大的身躯、却又勾勒出女性妩媚的曲线。
  我着实感到震惊、但不知不觉间看得入神,紧紧地握住椅子的靠背。
  音乐停了。葆拉停止了舞蹈。两脚稳稳地站定。我使劲鼓起掌来、
  葆拉喘着粗气肩膀上下起伏、笑着向我行礼。然后消失在舞台的侧面、然后从侧门走了出来。
 「如何?感觉开心吗」
  葆拉的呼吸还没平稳下来、只是站在她身边就能感受到她体内的热气。
 「太厉害了」我心里想到的只有这句话。「您是舞蹈家吧」
 「准确地说是想要成为舞蹈家,吧」
 「你不是在这里跳舞的吗?」
  葆拉捂着嘴开心地笑了。她那爽朗的笑声让人觉得她像是个有些滑稽的男人。
 「我怎么能在这种尊贵的地方跳舞呢。我是到这来的、对了、就像和你一样的旅行的终点」
 「啊……旅行的终点就是到这个剧场来跳舞吗?」
 「不然还有别的事可做吗?」
  葆拉轻轻挥了挥手。
 「虽然想过有一天能实现、但已经不太可能了……毕竟没有观众太无聊了,惠亲能过来真是帮了大忙。好久没这么投入了」
  惠介亲?
  妖艳的眼神、带着诡异的气息、让人背脊直颤。我慢慢往后退去。
  葆拉恶作剧地朝我笑了笑、「开玩笑的」她小声说。
  不是这样的、我本想这么说。但葆拉桑地散发出一种莫名的成熟气息、这是毫无疑问的。
 「对了、得给你介绍一下」
  她似乎刚想到什么、往舞台看去、用稍微傻气的尖声喊了声「吉尔」、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甜腻的句尾。
  娇柔的回响消失了、又恢复了寂静。所谓的吉尔既没有出现也没有出声。
  葆拉双手叉腰、挺起厚实的胸板叹了口气。
 「那孩子真是、太怕生了」
  稍等下、留下这句之后她又消失在了舞台侧面。没过一会儿葆拉牵着一个女孩的手回来了、把她往我这儿一推手,手放在她的肩上。
 「好啦、这就是吉尔哟。吉尔、这位是惠亲,我们的观众」
  名为吉尔的女孩双手抱着身体、感觉像要缩成一团、不安地晃着头。视线也飘忽不定。
 「嗯、你好」
  我姑且先打个招呼、结果吉尔被吓得肩膀直跳、不住地点头。
 「……好」
  因为声音太过微弱、只听见了句尾。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葆拉说她怕生了。
 「就如你所见、这孩子胆子很小、但唱歌很好听哦」
 「是歌手吗?」
  这我是没想到的。看她现在的样子完全想象不了她登台演唱的模样。
  吉尔慌忙摇头、晃动起长长的麻花辫。
 「不是、那个、不一样的……」
  说着,她便耐不住、急忙跑到了葆拉的身后。
 「哎呀、真是没办法的孩子。就是因为这样的性格、她好像从来没上过台。不然这座剧院很快就能挤满人吧。她的歌喉是那么动人、让闻者欢跃。简直就像是魔法」
 「真的吗、一定得让我听听」
 「是吧?要是能伴着她的歌声一同起舞、就算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所以唱一首听好吗?
  葆拉看向身后向吉尔问道、但没有回应。不过从葆拉苦笑的表情看来、她一定在像刚才一样拼命摇头。
  我想她既然有那么好的嗓音、应该更加自信才对、但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性格问题不是靠讲道理就能改变的。
 「你们两人是在这儿唱歌跳舞过活的吗?」
  葆拉点头。
 「嗯、在这个地方也不需要挣钱了、仓库里的食物堆积如山、只要做想做的事就行了」
 「仓库?」
  我明锐的听见没有漏掉那个词。
 「是。似乎有很多有钱人来别墅避难、带了很多食物和必需品放在街市那边的仓库了。所以储存了很多」
 「……那些、我也可以分一点吗」
 「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随便你」
  葆拉说到这停止了、食指抵住嘴唇、陷入了沉思。然后露出了自满的笑脸、把脸凑了过来。
 「但还是不行啊。那些是、给住在这里的人准备的物资。不过、要是你愿意帮忙的话,给你分一些也行」
  什么啊。大概是想说一些寻常的交换条件吧。但是感觉在葆拉面前、弥漫着一种和恶魔做交易的可疑气氛。
  我不由得吞了口水、「是帮什么忙呢」
 「想要你成为客人」
 「……啊?」
 「刚刚不是说过吗。明明可以在这么好的剧院独占舞台、我们却没有观众。视线、掌声、称赞!还有那令人怀念的骂声现在也是非常欢迎。我已经厌烦面对空荡荡的坐席跳舞了」
  双手向着正前张开仰望天空的动作就像戏曲一般。总之、葆拉的肢体动作非常有特点。
 「所以、请你来这剧院观赏我的舞姿。还有」
  停止话音、她把身后的吉尔牵过来。
 「这孩子的歌声」
 「诶、不、不行、这个」
 「……吉尔好像不太乐意、没问题吧?」
 「没关系的,要是不去做的话就永远也做不到。这个世界可能已经不会再有客人来了。俗话不是说幸运女神只有刘海吗?既然出现在眼前就得使劲抓住」
  葆拉捋着吉尔的刘海说着,然后媚眼朝我眨了眨。
  虽然是作为交易的条件、但这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的、也没有什么损失。不仅可以补充已经见底的食物、还能在剧院里观赏舞蹈、或许还有演唱。这无疑能让我的无聊日常增色不少。
 「好吧、我来帮忙」
 「太好了!惠亲真是个好孩子!」
  她突然张开双手面向我、我慌忙飞快后退。我想这是我人生中最敏捷的一次反应。要是被她那壮硕的胸膛和手臂抱住的话、可能会窒息而死。
 「……这、就不必了」
 「哎呀、你也太害羞了」
  葆拉遗憾地放下双手。
 「我先带你去仓库吗?还是说先听听吉尔的歌声?」
  见话题转向她、吉尔拼命摇着头、像是要连三股麻花辫都要摇断似的。要是我坚持要听她唱歌的话说不定她会当场晕过去。
 「我还有事要办、想先会村子」
  妮塔和夏罗露还在等着、还是把她们两个也邀请过来吧。
 「顺便、我会再带些客人来的」
 「那太好了」
  葆拉双手放在胸前、宛如少女一般激动地出声。旁边的吉尔摇得更使劲了。看来是真的很怕生。
 「惠介亲要在那个圣堂留一段时间吗?」
  反正也没有什么详细的安排。也没有下一家旅馆的预定、也不用赶回程的飞机。
  我和妮塔的旅途、是沿着记事本所描绘的地点辗转的、为此需要获取地图、正因如此才会停留在此。
  要到底要待多久呢、大概是在圣堂的书库里找到了地图、或是确定里面没有地图的时候。这只能交给夏罗露和妮塔来办了、而妮塔沉迷于读书、我不认为马上就能找到。
 「至少得两三天吧。大概」
 「好。要是有空的话随时都欢迎。这样我们的训练也能更加投入了。对吧吉尔」
  吉尔垂着眉角、使劲摇头、几乎要哭出来。
 「看吧、吉尔也是干劲满满呢」
 「你说真的?」
 「放心吧。只有一开始会感到痛苦和恐怖哟」
  我决定不再过问。要是打草惹蛇可就难堪了。

  3

  回到法戈家时,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我诚惶诚恐地吃了一顿。
  妮塔和法戈正忙着调整鞋子尺寸、夏罗露则和我换班回到了书库。所以我只好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消磨时间。
  餐后茶固然不错、但茶壶可不能当成聊天对象。由于太过无聊、我的视线四处游弋、扫视着室内的每个角落。
  钉在墙上的木板构成了一个三层的架子。有几个精心摆放的相框,其中有一个盖放着。出于好奇、我没多想便起身拿起了相框。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人和男孩。两人都化了妆、男孩的表情有些紧张。这位、大概是法戈的儿子吧。
  我看了看其他照片、奇怪的是都没有男孩露脸。都是法戈、貌似丈夫的男子和女儿。虽然有女孩长大成人、和年轻男子与小孩并肩而行的照片、但出现男孩的照片只此一张。
 「那孩子已经死了」
  我慌忙想把相框放了回去。但已经晚了。我尴尬地回过头去、法戈正走进房间、后面跟着妮塔。
 「……对不起。我不小心就」
 「连盖放的照片都要看,这可不好啊」
  我无言以对,轻轻将相框放回架子上。
 「是、因为生病吗?」
 「不。是被我们杀掉的」
  她的话出乎意料、我和妮塔都看向了法戈的脸。她没有露出开玩笑的笑容、而是一脸认真。
 「养孩子是很难的。不管再怎么重视,父母也只是普通人」
  一边往杯里倒茶、她这样说道。
  我完全不能理解这些抽象词汇的意思。妮塔应该也差不多。虽然法戈婆婆的情绪没有变化、但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个人的敏感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下去、于是保持沉默。
 「你有、后悔吗?」
  妮塔说。
 「后悔?」
  法戈重复了问话。闭上眼把茶杯往嘴边送。
 「你也、问了个傻问题。那样又有什么用?无论是后悔、忏悔还是祈求、孩子都回不来了」
  喝了口茶、她长舒一口气。非常沉重的叹息。
  妮塔又想开口。我摇头阻止了她。家庭问题是属于私人问题。如果出于好奇心刨根问底就太没礼貌了。不管是什么问题都要由当事人来解决。
  妮塔抿着嘴点了点头。脚上穿着和往常一样的靴子。看来是调整好了。
 「……那么、差不多告辞了」
 「哦。明天再来一趟。看看鞋子合不合脚」
  气氛并没有恶化、法戈婆婆也没有生气。只是我们交往还不深、还不能从容地共享一个空间。
  和妮塔离开了法戈家。我们没有说话、坐上茶壶发动车辆。慢慢往下开。要想回到圣堂就必须倒车。这边的路很窄、所以要先退到开阔的地方。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妮塔忽然冒出一句。纯真而感性的她有着把别人的问题当成自己的事情来思考的习惯。
 「不管有什么事、我觉得都不是我们该过问的」
 「可是、孩子被杀了」
 「所以说这是家庭问题」
  妮塔停止说话。我感觉到她看向我的视线。
  到了一家前院宽敞的房前。我转动方向盘,倒车回到路上。
 「……惠介不会在意吗?」
 「当然、在意啊。不过我觉得问了也没用。就是真的是法戈婆婆杀了孩子」
  走在返回的上坡路上、感受着茶壶的重量。我从法戈家门前开过。
 「比起一个人纠结、有时候说出来会更好受吧」
 「我也这么觉得,比一个人瞎想好多了」
  不过、我说道。
 「那也是该由说话的人决定的、不应该让我们先问」
 「……总觉得、这是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差不多吧、追问难以启齿的事情说不定也是一种温柔。但那是神的职责。但我们不是神,啊不对,不是圣女」
  昨天、法戈在圣女像前祈祷。也不知道她在祈祷什么。可能是关于孩子的事、也可能不是。但所谓祈祷大概就是这样的事。
  见她没有回答、我斜眼看了看、只见妮塔脸颊鼓起、闷闷不乐地坐着。她的温柔引起了不满。且不提好奇心货多管闲事、妮塔过于天真了,她想通过理解、或是共同承担他人的烦恼来让他人轻松些。
 「鞋子已经改完了吗?」
  虽然想要切换话题的意图很明显、但妮塔没有抱怨。只是在句尾留下了闹别扭的语气。
 「……装上了符合脚型的鞋垫。她说要是不合适的话明天再过来调整」
 「现在穿起来怎样?」
 「感觉良好」
  又是独特的措辞、我不禁苦笑。
  爬上山坡来到了圣堂前的广场、在门前停好车。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日暮。今天应该不会再外出了、我熄了锅炉的火。
  妮塔先从茶壶下来、在圣堂门口瞪着我。
 「话说、东西已经送到吗?」
 「啊」
  我立刻摸了下胸前的口袋。里面放着豚鼠先生给的签收证、给忘干净了。
 「……我现在去给她」
  我一回头便看见夕阳当前。临近夏天的太阳运动迟缓、在落日之前应该还有一些时间吧。但好不容易开上了坡道、再来回一趟有点折腾。而且才熄火、这让我觉得很麻烦。
  似乎感情表现在了脸上。妮塔抬头微笑着看向我的脸。
 「明天再去吧?」
  有点苦恼。又不是紧急快递,感觉应该没关系。法戈明天早上也会来打扫圣堂、而且我们还要去店里调整鞋子、拖到明天也没问题。只是要带着一些遗憾入睡。
  明天再给她吧、我刚要说、便突然想到。
 「这时候应该交给专业的来」
  带着有些疑惑的妮塔走进圣堂、来到书库。正好遇上合上书站起来的夏罗露。
 「我有个工作想拜托你」
  这时的夏罗露似乎感到以为。我看见她有点茫然的表情,虽然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面无表情。
 「你还真是突然」
 「因为正好可以拜托运输员。对你来说很难吗?」
  稍微有些激将的话语。夏罗露把书放回书架、转向我这边。
 「什么工作」
  我从口袋里取出签收证、递给夏罗露。
 「我想把这个交给法戈婆婆」
 「……跟使唤小孩一样呢」
  嗯、确实是。
 「不止这个。还有更重要的。把签收证送到之后直接去到梅尔尚街市的剧院。也就是街市里最大的建筑物、很好找。里面有个叫葆拉的人、跟她说惠介会如约而至。她应该会懂的」
  夏罗露惊讶地皱起眉头。
 「不是很理解你的目的」
 「重点是、你能做到吗?」
 「……行吧。那报酬呢?」
 「今天的晚饭。以及、你没有体验过的惊喜」
 「我不喜欢只有嘴巴厉害的人哦」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笑。夏罗露像是在观察一样打量着我、然后阖上眼皮、从我手上抽过签收证。
 「那我期待一下吧、虽然只是一点点」
  目送她走出书库的背影、我忍住笑。虽然只是小小的恶作剧、但人生可不能缺少这样的乐子、嗯。
  妮塔拉住我的上衣衣角。
 「没有体验过的惊喜是什么啊。我也很在意」
  满溢着好奇心光芒的妮塔说。
 「……对你来说太早了」
 「什么意思啊?」
 「就是、太刺激啊、之类的」
  不过这样还不能让妮塔糊弄过去。结果被她全都问了出来。我也想要去,妮塔纠缠着撒娇。那就明天吧,我和她约好。

  4

  窗外传来蒸汽引擎独特的排气声和轮胎驶过碎石地的响声。我给炉子点上火、等待着夏罗露的归来。
  我听见圣堂大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是是走廊对面的门打开了、透过窗外的月光、一个人影浮现。她连灯具都没带、却毫不迟疑的走了过来。
 「不黑吗?」
  炉火舔舐着锅底的火焰反射过来、照亮了夏罗露模糊的身影。
  我和昨天一样坐在书库与走廊交界处做饭。所以挡了夏罗露的路。
  夏罗露在我面前蹲下。斗篷的下摆轻飘飘地落在绒毯上。
 「兽人的夜视很好」
 「那就好。然后呢、有交给法戈婆婆吗?」
 「明天再给就行了、年轻人就是性急、她说」
 「就像是被感谢了一样。我很开心」
 「既然你这样理解、那你的人生一定也过得很愉快吧」
 「总之辛苦你了。这里是报酬」
  我指着正在烧水的锅。
 「哎呀、你是怎么知道我最喜欢的东西是开水的呀?」
 「当然是调查过了。我到处打听了」
  夏罗露稍微耸了耸肩,举起放在膝上的左手食指指向我。
 「葆拉说欢迎前来」
 「和期待的一样吧?」
  我得意地说着。夏罗露皱起眉头、掩饰着不高兴的表情、但还是不禁吐了一口气、露出了微笑。
 「……啊、行吧。是我输了。的确如此、毫无疑问是惊喜」
 「对吧。果然被吓到了?」
  我探过身去。
 「无论谁都会吓得吧。根本就想不到。居然有如此热情的舞蹈」
 「对、她的舞蹈很厉害。太好了。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觉得」
  找到了有同感的人我终于放心了。我一直在怀疑是不是我的惊愕和兴奋和这边的普通人不一样。既然夏罗露也这么说就没错了。葆拉极具冲击性的外表和舞蹈在异世界也是共通的。
 「你是怎么找到那种人的?」
 「不、我也是偶然碰见的」
  就当聊到兴头上的时候、我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回头一看、妮塔正若无其事地看着书。
 「……怎么了?」
 「没事、喉咙有点痒。我没事」
  妮塔看都不看我一眼。既然她说没事、我又对夏罗露说。
 「我从湖那边回来的时候、路当中摆着一张椅子」
 「咳、咳咳」
 「……没事吧?」
  我又回头。妮塔依然目不转睛看着书。
 「我没事。嗯、什么问题都没有。没错」
 「那就好……肚子饿了吗?」
 「肚子?饿了。要饿死了」
 「……那我马上准备?」
 「请尽快处理」
 「……你话里带刺啊?」
 「什么刺?没有哦。要是有刺的话就吃掉了。毕竟都快饿死了」
  我歪着头思考,完全搞不懂她想说什么、然后听见了轻轻的笑声。妮塔不由得看向了夏罗露。
  回头一看、夏罗露用手背掩住嘴角、眯起眼笑着,感觉像找到了彩虹的根源一样稀奇。
  似乎我们的对话是很奇怪,让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并不感到讨厌、于是我也笑了。看向妮塔,我们的心情似乎是一样的。她也很害羞、于是相视而笑。可是妮塔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又绷紧了脸扭过头去。
 「你们啊、真是对好搭档呢」
  还留有笑意的余韵、夏罗露带着柔和的表情说。
 「因为我们是挚友啊」
 「才不是挚友」
  以前好像也有过相同的对话。好像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取得挚友认证。
 「真羡慕啊、挚友」
 「都说了不是挚友」
 「哎呀、一看就知道害羞了」
 「惠介、你在取笑我吗?」
 「啊、水开了」
 「结果是无视吗!?」
  妮塔咣当一下站起身、拍打我的后背。只可惜她的力气太小了。按摩得还不错。
  无视妮塔的物理抗议、我拿起放在墙边的罐头、已经提前起开了,里面塞满了浓绿的类似花椰菜的蔬菜。既然已经打开了这个、那今天的食谱就定好了,得用上大量的花椰菜。
 「话说妮塔打算捶肩到什么时候啊?」
 「……这不是捶肩、是在表达不满」
  有点累了、妮塔嘟囔着、又叹了口气。然后在我旁边扑通坐下、看着盛着开水的锅。
 「……食材、就这些吗?」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不用沮丧哦」
  把花椰菜全都倒进锅里、水面变成一片绿。这画面不太能勾起人的食欲。接着用刀刮下岩盐、煮至软透。
 「看来还要等会儿」
 「是、大概要三十分钟吧」
 「那我还是去看书吧。妮塔也一起吗」
  收到夏罗露的邀请、妮塔有点吃惊,然后很快又笑了「好!」她欢快地答复。
 「夏罗露姐姐、我找到本很有意思的书」
  妮塔说着站了起来。
 「是吗。什么书?」
  夏罗露也跟着起身、从我面前走过。
  两人在桌前坐下、一起看着同一本书、叽叽喳喳地聊着。好像已经完全变成好朋友了,我则另当别论。
  看着被卷入沸腾泡沫中沉浮不定的花椰菜、我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寂寞。只有花椰菜陪我……
  不到一分钟我就看腻了、接下来该干嘛呢,我背靠墙壁开始思考。先定好手表的闹钟、按下按钮。这样的话无论去做什么都不会忘记花椰菜了。但问题是有没有什么能让我忘记时间的事情。
  看见妮塔和夏罗露沉迷读书。我也想帮忙找地图。仔细想想就算我不识字、但也是能够看懂地图的。虽然不能帮夏罗露寻找故事书。
  不过、说实话我真的提不起干劲。我对书本不是很感冒、而异国语言的书籍则更是如此。要持续不停的翻书然后放回书架、我光是想想就头痛。
  说到底、我的悠闲无聊也不过是单纯的任性罢了。就是不想干活只想轻松、就和暑假学生的忧郁差不多。不管有多闲都不想去学习。
  不时用勺子搅拌花椰菜、我茫然地想着明天的计划。
  和法戈婆婆打扫圣堂。
  带着妮塔去剧院、介绍葆拉与吉尔。然后让她们带我们去食品仓库。
  在这书库里找地图……啊、好想知道豚鼠先生的名字。总叫别人豚鼠先生也不太好。
  仔细一想,我们已经少见地遇到过很多人了。虽然只是几个人、但我们一直跋涉于无人的荒野、群山和废墟、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回想起来这是多么宝贵的一天、却过得这么不像样。顿时感到一阵罪恶感袭来。就像在吃过料理之后后悔应该好好品味才好。
  可能到了明天就会忘记今天的事。可能记忆会变得模糊。见到豚鼠先生时的惊讶、目睹葆拉跳舞时的冲击、见到夏罗露笑容时的喜悦。总有一天全都会忘记、总有一天大家都会消失、世界也会灭亡吧。
  一阵唐突的冲动。
  为什么我一边煮花椰菜一边要流泪呢。喂、这可是花椰菜啊?
  胸口涌起的冲动过于强烈、我强忍着呕吐感、死死盯住西兰花。
  这个世界正走向毁灭。却直到如今才让我遇到这种事。
  一直都是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旅行。我也曾想过要是尽早消失就好了。但现在、一切终将消逝的事实实在是过于虚无、过于恐怖。今天这样的日子不会在经历第二次。就连这段回忆、也会消失。
  我脑海中闪过迄今为止见过的无数结晶堆。人活过的证据最后只剩一堆结晶,残留在这世界。
  我迟早也会变成这样吧。
  因为不知道回家的办法、呆在这个世界最后也只会变成结晶山。
  后脑勺摁在墙壁上。坚硬的触感沙沙摩擦头骨。
  不行不行。和以前一样的冲动又来了、想要把枪抵在太阳穴。把子弹交给妮塔保管真是明智的判断。
  看了下手表、时间还很充裕。但要是不做点什么心情会越来越消沉。我按下开关停止了计时。
  从背包里取出平底锅、把汤锅里的花椰菜挨个移动到平底锅里。然后把汤锅搬到地上、用小火加热平底锅。倒上一圈油、将花椰菜压碎翻炒。菜心还算完整、但因为已经吸收了开水所以变得软塌塌的。撒上盐胡椒粉、平底锅离火、又把汤锅放在炉子上。
  想要直接利用煮过花椰菜的汤、用来煮意面是最好的。
  握了一把罐装意面、放进再次烧开的水里。因为尺寸不够煮三人份的、只能一份一份地煮。
  我拨动秒表、开始计时、一边品尝面条硬度。等到只剩稍硬的时候把意面捞到平底锅里。然后加入一些面汤就行了、煮过意面的汤是很不错的酱汁。
  又在汤锅里下了意面、然后搅拌平底锅里的面条和大量花椰菜。
 「已经搞定了」
  话音刚落、妮塔就先过来了。看着平底锅里倒进盘子的意面、她露出了毫无掩饰的表情。
 「……又黄又绿的。一点色彩的美感都没有。」
 「不要把绘画的价值观带入到料理上」
  不过确实、卖相有点不好。
 「看起来很健康」
 「你这话是该在表扬的时候用的吗?」
  夏罗露也跟了过来坐在妮塔旁边、我将一人份的意面盛在三个盘子里、递给她们。
 「请慢用、这是炖得熟烂的花椰菜汤意面」
  我开动了、我们齐声说道。首先拿起叉子的是夏罗露,她将意面卷起送进嘴里、妮塔则紧张地看着。
 「嗯」
  夏罗露发出这样的声音。一口吞下、然后说道。
 「真是前所未有的惊喜」
 「那太好了」
  我也算没有白费工夫。
  旁边的妮塔睁大了眼睛,她小心翼翼地将意面送进嘴里。「嗯嗯!?」然后喉咙发出声音。
 「……明明只有两种颜色、但很好吃!」
 「所以说不要用颜色来判断食物」
  在确定两人都开始默默吃起来之后、我也拿起了叉子。利索地卷起意面、和花椰菜一起放进嘴里。不需多加咀嚼、花椰菜入口即化、溢出满满的汤汁。
  味道很单调。甘甜。当然不是砂糖的那种强烈甜味、而是花椰菜蕴含的自然甘甜。盐巴牵起那份甘甜的手、和意面浓郁的香味相得益彰。用同样的汤煮过、再将面汤作为酱汁使用、品味上产生了统一感。在平淡的味道中、给予意想不到刺激的黑胡椒很好地整合了菜品的口味。
  虽然不是富有满足感的口感。但清淡的美味让人上瘾、不知不觉又吃下了一碗。
 「嗯、好吃」
  沉浸于自吹自擂的我睁开眼、只见夏罗露和妮塔都已经停手、彬彬有礼地等着。盘子已经空了。
 「……吃得真快啊、你们」
 「嗯、因为太美味了!」
 「我也很喜欢、这个味道」
  称赞的背后、感受到一种——能再来一份吗——的无言压力、我应该没有误会。看了看秒表、煮的时间正好、于是将候补面条捞进平底锅。

  5

  忽然惊觉。朦胧的月光从窗帘的隙缝透出。我迷迷糊糊看了眼手表、已是深夜了。
  越过床间的画架,我看见妮塔将被子裹得浑圆。大概看书或者画画到很晚吧。我不记得有和妮塔道过晚安、似乎是我先睡着了。
  我放松下来、脸埋进枕头、眼皮变得好轻、意思也完全清醒了。看来暂时是无法入睡了、我只好起身。
  喉咙好干。我从背包取出水壶、但水壶的重量让我想起里面是空的。煮意面时用了很多。
  我穿好鞋子、带上手机和水壶、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出房间。
  夜晚的走廊、以及圣堂都被月光笼罩、给人以柔静的气氛。至少不会让人感到胆寒。借着手机的光亮来到外面。从茶壶的车顶取下水桶、往水壶里灌好水、然后喝了个够。
  呼、叹了口气、望着完全被夜色淹没的村庄。只有屋顶被照得白亮。远处可以看见闪闪发光的湖面。并非是那种反射的强光、而是如同从双手泻下的沙砾般闪烁。
  那湖的中心有一个小小的影子、曳着波浪的尾巴。亮光在轻微的摇晃中起伏、似乎是飘着一艘小船。
  我直直地看着那如画般神秘的光景。小船在湖中央一动不动。那是豚鼠先生吗?
  我不能说煮花椰菜时产生的感伤并没有持续到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也不想呆在莫名的不安回到床上。既然正好看到了目的地、而且还有让人在意的对线、以此为借口去深夜兜风也不错。
  将壶里的水一饮而尽、点燃茶壶锅炉的火。我坐在机盖上、望着湖面上的小船。过了二十分钟、茶壶准备就绪了、我坐上驾驶席、开出圣堂广场。
  茶壶的前灯穿过月光下的微弱光影。驶入树木繁茂一片漆黑的马路。在这样的黑暗中前行需要不小的胆量。要不是我白天来过说不定早掉头了。
  在笔直的道路上前进、两侧的树木消失了。森林中乍然冒出了一片欢乐街。月光洒在开阔的土地上、使得楼房好似漂浮其上。这些隐藏在森林深处的娱乐设施群就像是闲来无事的大人的秘密基地。但都已经沦为废墟、显得更为默寞。
  经过剧院、又潜入林间。再穿过几个大人的住处、左手边出现了湖泊。湖面反照的月光让整片湖都微微发亮。我一边注意着前方、一边在树木枝叶的缝隙间寻找小船。但很快又驶入了茂密的灌木丛。
  过了一会、在稍微仰望的小山丘上,出现了像是瓶中夕阳一般的发光物。那是从最深处的房屋窗户里漏出的灯光。
  我把茶壶开到了豚鼠家门前的空地。下车踩在碎石地上。不知是因为树木环绕还是因为位于湖畔、空气凉飕飕的。
  我犹豫了下是去房屋还是去湖边、然后向着走下湖泊的台阶走去。正好、小船向栈桥驶来。我打开手机灯。照亮脚边迈下台阶。小船到达栈桥、但端坐其上的身影没有动。
  现在可以看清小船上的豚鼠先生的样子了。他面朝这边、膝上摊开黑色的小本子、用笔些着什么。他似乎没注意到我过来了。
 「……嘿」
  我犹豫几回才开口。但豚鼠先生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再一次、我吸了口气正要出声、这时他合上了记事本、取下套在笔尾上的笔盖、轻轻盖上笔、抬头。
 「异世界的人在烦恼些什么?」
  刚吸的一口气变成了疑惑的吐息。
 「……抱歉、你说什么?」
  他把记事本和比收进胸前的口袋。
 「半夜出门的人都是有烦恼的人。一般人的话是不会起床的」
  那可不一定、毕竟半夜去便利店的人也很多……我本想这么说。但这个世界也没有便利店、文化也不一样。这是个很少有人半夜出门的时代吧。
 「……那么、您也有烦恼吗?」
 「我这岁数得起好几次夜。睡眠时间短点也够了」
  豚鼠先生熟练地从摇晃的小船走下栈桥。用绳子系泊好船、然后从我旁边经过走上台阶。走到一半他停住、回头向我招手。
 「不过来吗。来喝杯红茶」
  没等我回复、他便爬起了阶梯。

  6

  摆满了精致家具的房间让人心情愉快、但是在柔软的沙发上一坐、我便开始感到难为情。这洗练的氛围和自己真是格格不入。
  各处悬挂的灯具形成了间接照明似的暖色房间。每盏灯都是细致装饰的古董般的单品。在这样灯光照明下、家具的颜色被渲染得如同黑糖般艳丽。
  豚鼠先生走出厨房、将圆盘放在木制矮桌上。雕刻着繁杂花纹宛如艺术品的瓷器茶壶、还有两组茶杯和茶碟。
  红茶倒入杯中、清甜芳香伴随着热气飘散。
  接着、豚鼠先生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打火机、开始灼烧茶匙。
 「有钱又有闲的人专属的红茶饮法、你听说过吗?」
  我当然摇摇头。虽然我是有闲、但钱是没有的。对红茶的造诣也不深。
  豚鼠先生将加热过的茶匙架在茶杯上、在勺中放上一块方糖。然后从盘子拿起一个小瓶子。透明的玻璃瓶身贴着一个斜带羽饰帽子的男人侧脸的标签。里面的液体呈琥珀色。随着清脆的一声、软木塞被拔出,将其滴在方糖上面。只是未满小小茶匙的微量、浓郁酒精的独特香气扑鼻而来。
  被酒浸润的方糖一端软榻、豚鼠先生再次将打火机凑过来。这时、茶匙里的酒液亮起了蓝色火焰。火苗微弱得一吹就会熄灭、将糖块包裹起来。方糖就像是泡在热水里的冰块、眼看着渐渐变小了。酒从勺子的一端滴答滴答溢出来、让红茶泛起几道波纹。
  火焰熄灭。方糖已经完全融化和酒混在一起、变得像果子露一样。豚鼠先生拿起勺柄、将茶匙静静浸入红茶、仔细搅拌。当茶匙抽出时、糖和酒都已经溶解了。
  接过递来的茶杯。凑近鼻子、便闻到一股浓香。并非是醇厚的酒味、而是如同发酵过的水果、触手可及般的浓厚甘香。
 「这就是被称为『贵族红茶』的古老饮法」
 「其实、我还、没喝过酒」
 「放心吧、我不会跟你妈告状的」
  他的打趣让我笑了出来、肩膀稍微放松了。既然这是使用火焰挥发烈酒酒精的调制法、那么红茶里酒精含量应该所剩无几。而且本来量就不算多。
  在心里念叨着借口、喝了一口热红茶。
 「……嗯、好喝」
 「看来你也有贵族的素养啊」
 「虽然有点苦、但香味很甜、应该说是很浓郁吧……非常成熟的味道」
  豚鼠先生又倒了杯红茶、架上茶匙、但没有放糖块、只是满上了酒就点火了。在蓝火熄灭之前便将其放入茶中搅拌。没有甜味、喝起来酒味很浓吧。
  红茶中溶化的砂糖和微量的酒似乎足以缓解我身体的僵硬。绷紧的后背放松下来、靠在弹性舒适的沙发背上、感觉终于适应了这个空间。
 「那个、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蒙特朗修」(校注:原文为モンテラッシェ 蒙哈榭、一种高端法国葡萄酒,这里为了配合后续特作音译)
 「我叫惠介。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
 「没关系。夜里本来就无聊」
  尽管他的语调有些生硬、但我知道他是在款待我。这种语气就是蒙特朗修先生的个性。
 「蒙特朗修先生」
 「叫我蒙特就好。节约发声、叫起来简单点」
  有点困惑、然后我有气无力地笑了。居然会因为这样的原因要求我更换称呼、这还是第一次。
 「那个、蒙特先生。之前是在湖里干嘛呢?」
  他没有像白天一样带着鱼竿。我只看见他在笔记上写了什么。
  蒙特先生将茶杯放在碟子上、用手指抚着舒展的长须。圆润的黑眼睛看向我。
 「在发呆」
 「嗯?」
  他的回复非常平淡。说的话听起来很清楚、意思也能理解。只是完全没有想到。
 「放飞思绪、提炼构想、梦入幻世。随你怎么看、反正对我来说、发呆、就够贴切的了」
 「……在湖面上、发呆吗?在深夜?」
 「嗯、就是如此」
  我不知作何回应、又喝了一口味道醇厚的红茶。
 「你没有这样做过吗」
  深夜坐在小船上发呆?
 「……应该、没有这样的经验」
 「那你可以试试。一天之中、完全无意义的思考时间是有必要的」
 「无意义的思考?」
 「要是为了取得成果而思考就算不上是发呆了」
  那确实、是这样的。
 「您特意深夜到湖里去发呆吗?」
 「体会过的人才能了解其中魅力」
  寥寥数语、比起说被他说服不如说是引起了我的兴趣。可能是刺激到了我的好奇心。
 「而且」蒙特先生继续说道。「要是有烦恼的话独处就好」
  我明白了、蒙特先生是在不动声色地诱导我。因为他早就发现了我处于苦恼之中。
 「……真有这么简单吗」
 「铁匠之于铁块、厨师之于食材、牧羊人之于羊。在掌握精通之道的人眼中、能洞察他人所未发觉的事物」
 「那么蒙特先生又是精通何物呢?」
  他拿起茶壶倒上红茶,只是回了一句。
 「人」
  我仔细想了想,挠挠头。他说话就像猜谜一样。
 「您是、政治家、或之类的吗?」
 「猜得不错。但不是什么上流人物」
 「那就是欺诈师什么的」
 「不错」
  蒙特先生向我举杯示意。
 「……不是、我只是开玩笑的」
 「这当然不是正解。无关社会善恶的问题、是我的能力并不适合欺诈。但你推测的视角非常不错。你说的都是需要精通人性才能算得上有能的人物」
  蒙特吹走热气啜了口红茶。像整理闲物一般将语言连接起来。
 「二流的骗子是欺诈师。一流的骗子是政治家。我只能算是三流。也就是、小说家」
  又一次、我不知作何答复。这是自贬呢、还是玩笑、还是真心如此、我完全不懂。这就像和大人说话时经常会遇到的文字游戏。要是从字面上的意义理解然后回答的话就会变得支离破碎。就如同女子高中生使用的独特用语一样、大人们也有专属的语言。
  虽然不知道正确答案、但也不能一直沉默。
 「在骗人的意义上是三流的、既然这样、那这不是比政治家和欺诈师更没有恶意的良好职业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小说家。当然、他脸上也没有写着小说家。感觉就像遇到了某种幻想生物一样、感觉轻飘飘的。
 「政治家是为虚荣、欺诈师是为钱财、而小说家是为好奇心而存活的。我很好奇身为异世界人的你究竟在烦恼什么、可以让我听听吗」
 「……你打探别人的烦恼只是出于好奇心吗?」
 「你能相信那些夸口要解决你的烦恼、或是要给予你答案的人吗?」
  我咬着嘴唇,的确如此。我无言地接受了。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却不知从何解答、所以才会烦恼、这也不是别人能轻易解决的。所以只是他只是单纯地出于好奇想要询问会显得更加诚实、也更轻松。
 「不过、该怎么说呢」我思量怎么开口「很难说明。我感觉情绪非常混乱」
 「烦恼往往都是如此。问题出于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什么。解决的第一步、就是弄清楚什么出了问题」
 「小说家总是在思考这么麻烦的事情吗?」
 「工作的大半时间都在默默思考。写字不过是单纯的作业」
  感觉有些极端、但我也不知道其他小说家是怎样的、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想了一会儿、也找不到能概括问题的话语、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毁灭?」
 「具体的说?」
  我停了一会儿、随口反问。
 「具体的说?」
 「是说想知道毁灭的原因吗。还是说更抽象些。统治这个世界的超越人智的存在、之类的信仰方面。也有些宗教人士宣传这就是世界的救赎」
 「……我每个方面都想知道」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世界、人们就已经不在了。听说是因为发生了魔力崩坏而毁灭的。但实际上呢、到底是什么原理、是怎样的现象、我完全不清楚。
  蒙特先生缓缓靠着椅背、双手搭在腹部。
 「很遗憾、我很难告诉你正确答案。有很多学者都在对其进行研究、但他们都在完成前死去了。说法众多、但都没有得到论证。只是通常都认为是充盈在这世界的魔力均衡背打破了、才引发的自然崩坏。」
 「所谓魔力均衡、是说魔术相关的事情吗?」
 「即使现在魔力也都存在。魔力在这片空间中飘逸、也存在与每个人的体内。所谓魔术就是驱动魔力的技术。失传的只是技术、魔力并未消失」
 「……那么、是因为失去了魔术所以才引发了魔力崩坏吗?」
 「也有人是这样声称的、说是因为蒸汽技术兴盛造成了恶果的扩散。也有说和我们没有关系、只是气候变动引发的、云云种种。结果最终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未解之谜啊……」
  我叹了口气。结果还是什么也没弄懂。
 「你啊、很有想象力」
  蒙特先生说。
 「那倒是」
 「可是你好像没有学过如何使用」
 「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有点不礼貌啊、我想到。蒙特先生用又圆又黑的眼珠看向我、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
 「魔力崩坏的可怕之处在于没有预兆。就像往玻璃杯里倒水一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某一天、水溢出来了。体内饱和的魔力把身体变成了结晶。父母、兄弟、子女、朋友,都没有拥抱对方,甚至连握手都没能做到,就这样、死了」
  我知道那个场景。某天早上醒来、昨天还在谈笑的人已经变成了结晶。那一瞬间感的寒意、还有耳根发麻的恶心感觉。光是回想一下就想吐。
  本应发挥作用的想象、我如今才将其理解。
  这个现象在全世界范围内发生了。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恐怕都经历过这种事。每个人都失去过最珍惜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不拼命吗?
  会有谁不去拼命探寻呢?
  有谁会一开始就放弃、接受、觉得无计可施呢?
  我咬住嘴唇、用手捂着嘴。
 「见识者恒苦恼。因为他们有知识、有意志、有责任。越是愚蠢、没有地位、没有权力的人反而越安稳。因为他们不直面绝望就不知道绝望。世界上挑战末日的人从各个方向寻找克服的方法。仅存的众多假说并不是说明他们愚蠢、因为他们勇敢地用生命仅剩的时间探寻了答案。为了生存在这世上的人们」
  感觉像吸饱了水的沙子堆在背上、感受到一种无法逃避的沉重。我至今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没人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毁灭。又或者众多的选项之中可能就有正确答案、但没有证实的方法。正视这个事实、或者无视它、接纳、叹息、愤怒,很多人消失了。幸存的人迟早也会如此。」
 「……这也太过空虚了吧」


  言至于此、我觉得自己已经理解了。是的、我感到空虚。

  就算与他人相遇、欢笑、托运行李、继续旅行、最终都会消失。
  终结近在眼前。和他人交流有价值吗。
 「明明一切都会终结、我们活着有什么意义吗?」
  蒙特先生静静看向我。
 「——看来是找到了烦恼的问题。虽说你是异世界人、但和我们是一样的」
  蒙特先生慢慢站起、走向房间一角的柜子。
 「比起死于魔力崩坏、选择自杀的人也很多。为了生存、我们需要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的确、如此」
  要是选择的道路稍有不同、我都不会坐在这里了。
  蒙特先生把柜子里拿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那是一个破旧的、已经变色的长方形金属箱。挂着一把锁。
 「这个箱子里面、就有那个」
 「……里面装着什么?」
 「秘密」
  我皱起眉头看向他、蒙特先生用喉咙发出笑声。
 「是在那我开玩笑啊」
 「不。可是、这个箱子里确实装满了——我的希望」
  希望。
  过于苍白的一句话、连说出口都有些犹豫。必须得要直接而干脆、才能克服害羞坦率地说出来。但蒙特先生没有丝毫畏缩也没有片刻迟疑、理所当然地说道。
 「晚上睡觉前、我总是会看着这个箱子。只有这个箱子里的东西在支撑着我。所以我给你的建议只有一个。找到装有希望的箱子吧。那就是心灵的依靠」
  我盯着桌上的箱子。在即将毁灭的某个国家、某个不知名的村庄、湖边小屋的桌子上、一个带锁的箱子。据说里面装满了希望。笑意涌上了心头。
 「这是对我迄今的人生来说,最有用的建议」
 「深感荣幸」
  蒙特先生轻轻地拍了拍箱子然后将其小心地抱起。
 「那么请回吧。我要再睡会儿」




  梅尔尚
  原本只不过是有钱人专属的别墅区。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欢乐街、真是不可思议。我觉得这样一来就不算是远离喧嚣的别墅区、大概是有钱人讨厌无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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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幕 「向那日的胭脂红祈愿」

  1

 「惠介!我们参加灯花节吧!」
  妮塔将脸凑到我的眼前。
  睡得昏沉沉的脑袋还没搞清情况。但妮塔闪烁着好奇心的双眼中所饱含的期待一览无遗。这样一来我也不好回绝她的请求。
 「……行吧?」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
  那我去告诉大家了。
  拖着跃动翻飞的银白发丝、妮塔跑出了房间,房门也没顾得关上。
  昨晚的夜游让我有些睡眠不足。本想睡个回笼觉,但既然妮塔都起床、说明现在已经是睡过头了。
  费了老大劲撑起了身体、但沉重的睡意依然黏在背上。我放下脚、穿好鞋袜站起来、伸个懒腰打了哈欠,总算清醒些了。
  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云有点多、但还算是蔚蓝的晴天。
  我看向视野尽头的湖泊。没有看见漂泊的小船。昨夜与蒙特先生谈话的记忆好似梦幻。虽然那毫无疑问是现实发生过的、但却像薄雾般捉摸不清。
  意识渐渐恢复过来、我忽然想起了妮塔方才说的话。我朝房门问道。
 「说来、灯花节是啥啊?」
  房门无言以对。
 「算了,反正你也不知道」
 「在异世界可以跟门对话吗?」
 「呜哇」
  走廊里忽然冒出夏罗露的头。我还以为是门开口说话了、要真是这样的话该多好、居然被夏罗露看到了我这么丢人的场面。
 「……早安」
 「嗯,早安」
 「……对了,你知道灯花节是什么吗?」
 「是在问这边的门先生吗?」
 「差不多行了!」
  带着嘴角的一丝窃笑,夏罗露开始说明。
 「早上那位老婆婆跟我们说了,是这片地方的传统庆典」
  妮塔对这种节日毫无抵抗力。她对好玩又有趣的事物好奇心之强,完全可以和小说家媲美。
 「那个庆典,就靠我们几个能够举办吗?」
  目前,包括法戈婆婆在内的参与人数是四人,对于庆典而言未免过于冷清。庆典可不是这点人就够的,夏罗露耸耸肩、想必她也这么想、
 「总之你先去问下老婆婆?」
 「怎么说得事不关己一样,你也会参加吧?」
 「我不喜欢热闹」
 「那就举行得清静些」
 「这样的话就没有参加的必要了」
 「我也很难想象平静的庆典是什么样的」
 「明明你自己都这么说了?」
  一边聊着、我们穿过走廊走进圣堂。妮塔和法戈站在圣女像的脚边。
 「早上好啊」
 「真的要做吗?」
  法戈婆婆蹭着鹰钩鼻、疑惑地说。
 「是说灯花节吗?有点困难吧?」
 「重点不是准备得怎么样,而是说该不该举行只有四个人的庆典」
 「对此我也有一样的顾虑」
  瞥了一眼妮塔、她晃动着长耳、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但是这孩子干劲很足啊……」
 「要是惠介也听法戈婆婆说了花灯节的故事,也会变得一样兴奋的!」
 「我会和妮塔一样?」
  我试着想象了一下。饱含着纯真与希望光芒的圆润眼眸、双手在胸前握拳、身体前倾、全身散发着对有趣事物的热爱之情。
 「……我都觉得恶心」
  一旁的夏罗露对我的吐槽表示同意。
 「确实,很恶心」
 「喂」
 「我只是在肯定你的话」
 「自己说和被别人肯定的意义不一样啊。太伤人了」
 「身为男生居然也会有细腻的心思呢」
 「可以别一副无奈的表情吗」
 「我们现在是在说灯花节的事」
  妮塔轻轻锤着我的胸口。
 「抱歉。都怪夏罗露把话题带跑了」
 「对,你说是那就是吧。都怪我」
 「……真滑头」
  我瞪着装模作样的夏罗露……旁边的妮塔又鼓起脸颊挥出了拳头,于是我慌忙转向法戈婆婆。
 「灯花节是什么样的节日啊?」
  法戈婆婆轻轻摇着头、俯下身搓洗桶里的抹布一边说道。
 「刚才也说过一遍了、这里附近生长有灯花。它的花瓣积蓄有魔力、点燃之后会发着光漂浮在空中。只是小孩子的玩具罢了」
 「发着光漂浮在空中?」
  说起在空中漂浮一般会让人想起气球,但如果说是发光的花就难以想象了。这是很寻常的事吗?我用眼神询问夏罗露、但她也摇头。
 「好像这一带以前是魔术师聚居的地方、据说还被称为灵地什么的。这也就是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的花朵生长吧」
  嘿咻、法戈直起腰来,抬起头看向圣女像。
 「听说,在很久以前这片土地曾有瘟疫肆虐。国家和领主都抛弃了这个村庄、村民也没钱去请医生。有很多人死了、村子就快要灭亡的时候、赤光圣女出现了」
  于是我们也抬头看向雕像。在旅途中,我曾多次听闻这位赤光圣女的事迹。
 「圣女殿下与村民们逐一握手、挽救了他们的生命。村民们拿出了全部私产以示感谢,但圣女殿下什么也没有收下。就当大家为不知该如何报答圣女而烦恼时,一个孩子将灯花献给圣女随后将其点燃。花朵闪烁着光芒、漂浮在空中。圣女见此景心情大悦。于是村民们开始采集灯花,等到圣女殿下离开的时候、全村都为她点燃灯花送行。从那以后,为表达这个村庄的感恩之心便有了灯花节这一节日」
  真是了不得的往事,我如此认为。更令人惊讶的是这并非虚构而是真实的故事。
  真的存在过圣女这一人物、她用奇妙的力量拯救了村子、村民们多年以来一直心怀感激。正因为人们的感情汇集起来,这座圣堂的神圣氛围便由此而生。
  祈祷呀信仰啦什么的,我根本不懂。也觉得不太科学。但是我知道,我绝不能、也不可以去否定它。这里存在着一种气息、并非是能用理性理解、而是要用肌肤和心灵去感受的气息。
 「……非常有意义的庆典呢」
 「你在那感动什么嘛」
  调笑着说道。
  回头一看,妮塔眼眶湿润、连连点头、似乎很有感触。
 「……妮塔不是刚刚才听过吗?」
 「好故事无论听几遍都是好故事」
  确实,我无法否定。我可以理解妮塔冲进房间拉我参加灯花节的心情了。
 「那就来举办灯花节吧」
 「举办灯花节喽」
  法戈婆婆皱起一边眉头。
 「也不是非得搞得非常隆重才行。尽力而为吧,让我们告诉圣女大人,这个村子还有法戈婆婆呢」
  法戈婆婆每天早上都坚持来圣堂打扫。在我们来到之前就是如此,我们离开之后她也会继续下去。我觉得着真的非常了不起。所以,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应当表现出来。将法戈婆婆的感情传达给圣女大人,灯花节恰好合适。
 「请务必举行!」
  妮塔说着探出身体、这份气势压向法戈婆婆。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也不是不行」
 「那就决定了!」
  带着绽放的笑容,妮塔回头朝我拍了下手
 「这样的话把其他人都叫上吧?」
  妮塔来回看着我和夏罗露。
 「法戈婆婆的老相识,还有惠介和夏罗露在剧院遇到的人也喊来吧?」
 「原来如此。确实可以把他们请过来」
  葆拉的话肯定会一口答应。但不知道吉尔会不会来。
 「可是,蒙特先生该怎么办呢。他似乎不喜欢吵闹。」
 「不会来的。上了年纪的人都很孤僻,写小说的人就更偏执了」
 「你是不是对小说家有成见啊?」
  法戈婆婆回以苦笑、夏罗露插话了。
 「……那人是小说家?」
 「我是这么听说的」
  我看向法戈,她应该知道得更多吧。
 「他以前好像是个很有名的小说家。不过我没读过他的书」
  夏罗露没有回应,只是低头不语。
 「怎么了」
 「……不、没事」
  显然她并非没事。但我知道她不想再继续聊下去。
  我只是颔首示意、然后向妮塔说。
 「本来打算一起去见她们的,那正好把葆拉也约过来吧」
  妮塔欢声应和。

  2

  妮塔坐在副驾上一起来到了剧院前,门前的一辆车背对我们。将茶壶停在了车后面,我下了车看了看前面这辆车、上面没人。摸了摸车身、是热的。是刚到这吗,还是正准备离开呢。
  妮塔没有看车,而是抬头望着剧院。
 「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吗?」
  她点头回应。
  问了一件显而易见的事,我有点后悔了。毕竟已经知晓了妮塔的境遇,这种事根本没必要问。
 「我只听过歌剧和音乐会的录音。小说里有时也有会有出现剧院,像是歌声和音色的描写还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有听过。不过,像建筑的外观、内部的气息之类的我只能靠文字来想象了」
 「……实物和你的想象相比如何?」
  妮塔抬头看向我,眯起眼露出了笑容。
 「太——棒了!」
  好久没听她说这话,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就好」
 「这座剧院算是比较小的、对吧?」
 「大概是。但我也没见过其他剧院,所以也不太清楚」
 「惠介的世界也有剧院吗?」
 「很多哦,有些地方甚至能容纳数千人」
  妮塔发出的吐息带着惊讶和折服「好厉害。简直不敢相信」
 「……总之,现在能见到这座剧院我就很满足了」
  她的身体激动得颤抖,我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待会再画画吧,我们先去邀请葆拉」
  快走吧,我走向门口。
 「……好」
  妮塔垂头丧气地跟了过来,一副压抑着绘画冲动的灰心模样。但一进门她便飞奔了起来,还在大厅四处来回张望。发现新鲜事物的欢悦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妮塔忽然停下了动作、盯着什么看、目瞪口呆。她究竟是看到了什么才会露出这样表情。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接着我也惊掉了下巴。
  大厅通往观众席右侧里面的门边,葆拉就在那儿。因为我已经见过她了所以还好。但在妮塔看来,就是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正半蹲着从门缝中偷窥。
  妮塔缓缓抬头看向我,表情已经微妙地消失了。
 「……我们回去吧」
 「别一副看到什么不妙的东西的表情啊」
  虽然并非不能理解这种心情。葆拉在昏暗剧院里表现出的怪异举动不得不说是让人心惊肉跳。
  在这样下去她真的要溜回去了,于是我先朝葆拉走去、向他搭话。
 「葆拉姐」
 「呀」
  她双手捂着脸,发出高亢的叫声跳了出来,缭乱的金发翻飞。
 「真是的!惠亲,别突然吓我啊!」
  用手捂住胸口调整呼吸、我也一样被吓到了。
  葆拉的一声惨叫吓得妮塔蹦了起来、躲在了我身后。但还是被葆拉看到了「哎呀」她发生欢快的声音。
 「能介绍一下藏在你后面的这位女士吗?」
 「不可以吃掉她哦?」
 「只有长着好看胡子的粗犷男人才是我的菜」
 「我不予置评」
  无视葆拉强有力的挤眉弄眼,我挪了挪身体把妮塔牵了出来。
 「这是我朋友妮塔。妮塔,这位是葆拉」
 「……我、我是妮塔。那个、请多指教。还有、很抱歉刚刚躲起来了,有点被吓到了」
  面对她如此坦率的态度、葆拉有点吃惊,然后微微一笑、半蹲着看向妮塔。
 「没关系哦、我已经习惯吓到别人了,瞧、我肩膀很宽吧?」
  她的玩笑把我逗笑了。面对不动声色地眨着眼的葆拉、妮塔「哦哦……」地眼里闪着光。
 「寒暄就到此为止、到这儿来吧、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葆拉指着通向场内的门,请我们过去。
  什么啊、我看向妮塔,她笨拙地眨眨眼。看来她很快就学会了模仿葆拉的动作。我怀着欣慰的心情拍拍她的肩,结果她哼地一声朝我胸口来了一拳、这孩子真不矜持。
  我摸着胸口,朝葆拉指向的那扇门凑过去。妮塔则蹲在我的脚边。
 「我开门喽」
  葆拉拉开门把手。刚打开一点门缝时、我的太阳穴被蹭了一下、感觉背脊直颤,同时飘飞而出的、还有歌声。
  我听过很多歌,手机里也存了很多。但我还从未听过这样沁人心脾的歌声。响彻天灵的高音、柔抚耳畔的甜美,一切都如此……没错,优美。
  回过神时我已经屏息凝神。心神忽地漂浮起来、几近恍惚之际我才将神识拉回。只一瞬间我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听得入迷。
  泛舟湖面、沐浴着春日的温暖阳光、这样的场景复现在我眼前。肩膀脱力、心如止水。停滞的呼吸恢复过来、空气又回到肺里、唯有惬意温存。
  要是可以的话,我想一直停留于此、聆听这首乐曲。
  不知何时沉睡的意识苏醒了过来、我倏地睁开眼。感受到一种如同忘怀的奇妙而又安宁的心情。就像心中不知觉间堆积的沉渣被冲洗干净,只留下一泊清水。
 「……很厉害是吧?」
  我们无法回答葆拉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我只知道,方才的体验非比寻常。
  这时,一直蹲着的妮塔激动地站起、过足的气势把我吓了一跳。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妮塔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我和葆拉面面相觑。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声凄楚的悲鸣。

  3

  那美妙歌声的主人自然是吉尔小姐。看着他蜷缩着身子躲在椅子后面的样子、虽说有点失礼,但总给人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她那嘹亮的歌声真是让听者倾倒。
 「吉尔、他们俩都在夸奖你的歌声哦」
  葆拉在一旁坐下、温柔地安慰着她。吉尔则摇着头、把脸埋进抱着的膝盖发出含混不清的哭声。
 「……对不起、是我太失礼了」
  待在我身旁的妮塔垂头丧气。她本想兴致勃勃地表达自己的感动、却没想到吉尔的性格会如此内向。而吉尔正因为自己的演唱被陌生人偷听而哭泣、在椅子的一角陷入颓丧。
 「那个、对不起。不小心就偷听了」
  我也试着跟吉尔说话,但她只是发生呻吟。
 「这孩子不愿意在人前好好唱歌。我第一次听到她唱也是这样的反应」
  葆拉也显得有点为难。必须得偷偷地听歌,不让吉尔发现听众存在也是为了双方好。而不知情的妮塔就这么跳了出来。
  妮塔并不是那种大大咧咧的人,也不是能随便叫别人不要介意的性格。敏锐地察觉到情况的妮塔愈发沮丧、苦恼于接下来该怎么办。
  吉尔受到了出乎预料的冲击、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平复自己的情绪。既然这样,只要给予她比这更强但更容易接受的冲击、说不定就能重启了。等到之后再向她道歉吧。
  我站到葆拉旁边,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话。
 「吉尔小姐,村子里就要举办灯花节了。可以请你来唱歌吗?」
  吉尔停止了抽泣。抬起头看向我、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她没有说话、我想她可能还能完全理解我的话,于是我又慢慢地重复了一遍。
 「能请你,在花灯节上演唱吗」
 「……诶,要举办花灯节吗」
 「是的」
 「是那个、花灯节?」
 「就是花灯节」
  原来是这样,吉尔点点头,似乎终于理解我说的话了。
 「呣」
 「呣?」
 「那当然不可能啊!?」
  像我这种人,居然要去演唱!
  她大口喘着气、使劲摇着头仿佛要连脑袋都甩下来。虽然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也算预料之内,但她的拒绝之坚定似乎没有回旋余地。
  虽然只不过是听过她唱歌之后的突发奇想,但我还是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既然她本人都这么抵触的话也就不好勉强了。
 「那、我可以请你普普通通地参加庆典吗?」
 「……唔、可以不用唱歌吗?」
  既然这样,嗯……吉尔看向葆拉的脸。看来最终决定权还是由葆拉来决断。
  我终于安心下来、但没想到葆拉姐摇了摇头。
 「很感谢你的邀请,但我就不去了。吉尔,你一个人去吧」
  并非露出微笑就会说出好的回应。有时其中包含着最为坚决的拒绝。葆拉脸上的笑意就是如此、这说明无论怎样邀请她都无法改变她的固执。
  吉尔也一样体谅着葆拉的心情,缓缓地摇摇头。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去了。很抱歉,明明你们特地来邀请我们」
  这样吗、我一边回答回答、但同时也很在意葆拉的拒约。在我的印象看来葆拉会一口答应而吉尔才会不情不愿。可是葆拉似乎有着很强的拒绝理由,要是继续问下去就不太好了。
 「吉尔,你不用操心我的。」
  葆拉说道。
 「……唔、我一个人不敢去」
 「……嗯、抱歉啊惠亲。我们不去参加可以吗?」
  葆拉双手合十,欢快地说道。
 「好吧、其实是我们邀请得太急了」
 「能被邀请是好女人的证明,我好高兴。会报答你的啦,这次就算了吧」
  方才的刻意笑容已经消失,看起来轻松多了。这也是转变气氛的动作。
 「那我就怀着期待等着了,能被邀请也是好男人的证明」
 「哎呀,惠亲也很懂嘛」
  我们交换了一下视线、确认了彼此之间没有芥蒂、只是触及了一个难以磨合的问题,并无恶意、也没有不满、只是重新划界而已。
 「啊,吉尔小姐」
  于是我切换了话题。直球进攻是不可行的,但现场没有人指出这点。
 「再次向您介绍,这位是我的好友妮塔」
  我轻轻拉着妮塔的背后、让她坐在我身旁。小小的后背肌肉僵硬、绷得很紧,大概是因为过于紧张吧。
 「……我叫、妮塔。很对不起吓到你了,还有刚刚偷听也很抱歉」
  妮塔响亮的话音让吉尔慌了神,双手在胸前挥舞着。
 「啊、不对,该道歉说道应该是我。让你听得这么难听的歌真不好意思……」
 「才不难听」
  妮塔的声音在大厅回响。
  我和葆拉都瞪大了眼看着妮塔。吉尔则停止了动作、呆住了。
  妮塔的话音之大让她自己都吓得捂住了嘴、被众人注视着的她涨红了脸。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握起了双手、直视吉尔。
 「你唱歌真的非常、非常棒,我已经喜欢上吉尔的歌声了,怎么可能会难听呢」
  虽然声音越来越小、但妮塔还是都说了出来,大概是由于害羞,她垂下了视线。
  我为妮塔的成长激动不已。内向而胆小的她居然能像这样表达自己的想法……
  葆拉温柔地笑了,然后轻轻抚摸吉尔肩膀。
 「然后呢?」
 「……谢、谢谢你。我好开心」
  吉尔也很为妮塔的心情着想。虽然表达谢意的方式非常笨拙,但还是被接受了。
  妮塔怯生生地抬起头,对吉尔微微笑了一下。彼此的稚拙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吉尔交到新朋友了呢」
  吉尔马上又想摆手,所以我立刻对妮塔说。
 「妮塔也很棒哦」
 「嗯」
  开朗而又精神的回应。
  吉尔不知该把手放在什么地方好,于是他抱起手。
 「……虽、虽然我觉得、和我做朋友也没什么好处,但是」
 「才不需要好处」
  妮塔对吉尔伸出双手。
 「我想要更多地了解吉尔、也想让你了解我。所以想和你做朋友」
  我仰天拍打着额头。要是可以的话我还想跑到外面大喊。
  有人啪嗒啪嗒拍打我的肩膀。不知何时葆拉已经站起来了,她遮住嘴角、虽然是在昏暗的厅内、我也能感觉到她湿润的眼睛。她凑了过来、轻声说道。
 「可贵的乖孩子们……」
  这是低沉的男性语调,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点点头。
  我们只是在一边旁观,而吉尔则发出听不懂的呻吟、垂下了眉角和嘴角、眼睛却紧眯着、露出咬得很紧的牙齿。那是拼命忍住哭的表情。
 「我、我也想和妮塔交朋友……」
  确切的说应该已经哭出来了,但我和葆拉似乎眼睛也进了灰、视线模糊。
  好不容易清理完灰尘,妮塔和吉尔已经握住双手、成为了年纪有些差距的朋友。
 「不、不好意思……」
  脸颊通红的吉尔朝我低下了头。虽然我说了没什么,但吉尔估计也不会接受。
  事到如今我觉得还是暂且离席比较好。这时候有个男人在场也太尴尬了,当然葆拉是例外。
 「哎呀哎呀、好不容易成为好朋友了,吉尔你可不能老是低着头啊」
 「诶」
  她有些惊讶、大概是因为还没意识到已经交到朋友了吧,但我不能像妮塔一样纯真地倾述出来,于是我顺着葆拉的话。
 「既然交到朋友了,那我就先告辞」
 「喔,不来看我跳舞嘛」
 「我还有其它要邀请进灯花节的人。蒙特先生你听说过吗?住在湖边的」
 「哦哦,雷鼠啊……」
  葆拉一脸不悦。
 「你认识?」
 「小的时候被他狠狠斥责过,虽然是搞恶作剧的我们不对。还是有点不好应付」
  我很惊讶他会斥责别人。
 「我跟他聊过,觉得他还挺和蔼一人啊……」
 「以前可不一样。自从女儿去世后,他一下就没了精神」
  对于无意间得知的事实,我感到一种类似罪恶感的不适。在本人不在场的情况下了解到隐情恐怕不是好事。
  葆拉也一惊,用指尖捂住嘴。
 「……随意地说出往事说明上了年纪,你就当没听到吧」
  我默默点头。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他很难邀请,他不是那种会参加聚会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
  我苦笑着说,但还是得试试。
  然后我们和葆拉与吉尔告辞、离开了剧院。

  4

  午前的天空被明亮的阳光映照出蔚蓝、云朵的洁白也格外亮眼。那一层厚重的云犹如涂抹了白色和灰蓝的油彩。
  茶壶穿过别墅区。缓坡上孤零零地屹立着一座房屋、陈旧的深蓝色屋顶鲜明可见。
 「就是那儿了」
  就快要到蒙特家时,对面开来了一辆三轮车。那位当然是夏罗露、她伸展着纤长的手脚驾驶摩托飞驰的身姿格外帅气,让我和妮塔不由得发出「喔喔……」的一声。
  我们之前邀夏罗露一起同行,不过被她拒绝了。原来她是来看蒙特先生了,接着夏罗露便也注意到了我们。
  将茶壶停在路边。夏罗露放慢了速度停在一旁,我拉下车窗。
 「我正准备过去呢,你要回去了吗」
 「嗯。已经办完事了」
  夏罗露戴着能遮住半张脸的大护目镜,看不清她眼角的表情。虽然她还是一个样子,但我总觉得有点变扭。
 「发生了什么吗?」
 「这是在关心我吗?真体贴呢」
 「不、我可不是在说笑」
  夏罗露松开方向盘挺起腰。直直地看向我。护目镜的玻璃一半反射了我的脸,另一半则是夏罗露的眼睛。我无法理解其中蕴含的感情。
 「放心我没事、谢谢啦,我就先回去了」
  不等我回话、夏罗露握住方向盘。一阵轻快的排气音,她驶入了林间的蓝色阴影。
 「……夏罗露姐怎么了?」
 「总觉得样子有点怪呢」
  既然妮塔和我看法相同,说明这并非我的误会。夏罗露要办的事大概就是原因,那应该和蒙特先生有关吧。我的内心就像舔舐锅底的火苗一样不安,于是发动茶壶前进。
  在屋前的空地停好车,两人站在蒙特家门前。敲门没有回应,我又用力敲了一遍、过了一会儿、门开了。
 「……这次是你吗。这么多客人光顾,我都不知多少年没见过了」
  抬头看向看着探出头来的蒙特先生,妮塔发出小小的一声「哇」。
  蒙特先生垂下了视线、看向妮塔、忽然笑了起来。
 「是你的监护人吗」
 「你以为我多少岁了?」
  我没想到蒙特先生会突然开玩笑。
 「进来吧。我先去泡红茶,你们的事待会再问吧」
  被邀入房间后,妮塔便慢慢地环视起室内、她似乎在欣赏装饰居室的精美家具,就像是第二次来的我一样。从窗外照入的阳光相宜地照亮了屋内,与被橘黄色灯光和深色影子点缀的昨晚相比、呈现着场景完全不同。
  蒙特先生托着盛有茶壶和茶杯的托盘从屋内走出。
 「傻站着干嘛呢。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沙发在那边」
  他用鼻尖示意。
 「抱歉,突然来打扰你」
 「没关系,除了坏消息以外都很欢迎」
  蒙特先生熟稔地沏好红茶、将茶杯摆在我们面前,并没有像昨天一样拿出酒瓶。只有装着方糖的小罐子,还有一个装有橘色果酱的小瓶。
 「那就不客气了」
  因为昨晚被招待过了,我可没妮塔那么客套。放入方糖、舀起果酱和红茶搅拌。
  妮塔也一样将方糖和红茶混合、我们享受了片刻红茶时光。
 「那么,你们是来配无所事事的老人聊天的吗?」
  他委婉地询问所求我们何事让我苦笑,于是放下了茶杯。
 「是有两件事」
 「两件事总比一件事好。就算拒绝了一件也会少些埋怨」
 「其实我们要举办灯花节了,蒙特先生可以来参加吗?」
 「那另一件事呢?」
 「夏罗露、也就是刚才来的女孩,要是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唔呣」蒙特先生啜了口红茶。
 「我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虽然是难得的机会但我并不打算参加灯花节。特地费事过来邀请我先谢过了。至于刚才的少女的事情,这不是凭我的片面之言就能说清的。这关乎私人问题,你还是去问她吧」
  冷淡的回答,但内容和理由都很简洁明了,并没有让人不快。关于夏罗露的事情我也完全可以接受,至少不用担心她和蒙特先生发生了什么矛盾、所以暂且放心了。
 「这是出于好奇心的询问,为什么现在要办灯花节?」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我苦笑道「真要说的话是因为妮塔的好奇心」
  我用手示意妮塔,她绷直了腰背、略紧张地点点头。简直就像被叫到校长室的学生一样端正。
 「那就没办法了。很抱歉不能参加啦,小姑娘」
 「没、没事……我可以问一下吗」
  蒙特先生点头。
 「你和法戈婆婆认识吗?」
 「现在应该是最老的老熟人了吧。她情况怎么样」
 「还挺精神的。每天早上都来打扫圣堂然后祷告」
 「这样啊」
  蒙特先生轻声回应。这话里的深意留下了复杂的回响。
  蒙特先生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他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抱在腹前、把脸转向窗外。
 「你们两个,有祈祷过吗」
  我们面面相觑,先做出回答的是妮塔。
 「什么样的祈祷呢?」
 「饭前的感谢、丰收、许愿、死者的安息。祈祷的内容千差万别,但比其他人祈祷得久的人,通常都希望得到宽恕」
 「是因为,做了恶事吗」
  蒙特圆圆的眼睛看向妮塔。
 「是的,小姑娘。但是、并非只有祈祷的人才会做恶事。任何人都会做些坏事。不同的是,是否具有面对恶事的自觉意识。祈祷常常只是一种自省。对着不可见的存在、用听不见的声音说话,这样每天重复着。那包含着比他人给予的刑罚更大的痛苦」
 「……就是说,法戈婆婆在祈求宽恕?」
  我一发问,蒙特先生便摇头。
 「说到底也只是我的想法而已。也没有确认过。但是,假如说。如果每天早上都在祈求宽恕,却没有人倾听——你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无聊至极吗」
  不知为何,他的眼睛盯着我。好像是在期待我的回答,但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我没有祈祷过、也没有祈求过原谅,而且我也不熟悉法戈婆婆。
 「可是,我不觉得祈祷是徒劳的」
  妮塔应声。
 「就算没有人能听见祷告?」
 「祈祷,还有愿望总有一天是可以实现的」
 「还真是乐观」
 「我的愿望就实现了,所以、祈祷……就算是祈求不可能的事情,我觉得也是可以的」
  这是出于感情的发言。不过蒙特先生并没有否定。我想是因为这包含了妮塔的情感,她出于实际感受的话语中有着不必顾及道理的力量。
  蒙特先生像舒了口气般笑了笑、微微点头
 「你去跟法戈说这些吧」
  那是温和的话音。虽然他说他们只是熟人关系、但我总觉得他们的关系非常亲近。
 「那个,请问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只是老熟人而已」
  我的提问被搪塞过去了。
  妮塔和蒙特之间那种让人屏息的气氛也随之消失,我们享用过红茶之后很快便离开了
  我们并肩站在茶壶前,一起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后一起暧昧的笑。
 「……大家都回绝了呢」
 「……是啊」
  我像就算蒙特先生不参加、葆拉和吉尔也应该会来的。
 「那就我们四个人过节吗」
 「……有点冷清」
  我觉得灯花节是给无聊的日常生活添色的好机会,不过只有四个人的庆典还真是有些抱歉。
 「法戈婆婆、葆拉、吉尔、蒙特、住在这么近的地方,却都没见过面……」
  不知该如何安慰垂头丧气的妮塔。
  的确,他们都住得很近。但他们之间几乎都没有过交流、保持着作为外人距离感的生活。妮塔来说这非常奇怪。但大人就是这样的,要是我这么说的话会让她感到落寞吧。
  想到这里,我又回到了门前。
  再一次敲门,很快蒙特先生探出头来。
 「要再来杯红茶?」
 「啊、不必了,谢过您的心意。我有件事忘记问了」
  我做好开场白
 「您还记得葆拉吗?以前她捉弄过蒙特先生让您大发雷霆」
  蒙特先生的反应出乎我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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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幕 「未至黎明的紫水晶」


  1

  走进通往剧院大厅的门。正午的烈阳穿过天窗,一道清晰的光带落在观众席上。葆拉在并排的椅子当中坐着。我没有出声而是来到她旁边坐下,妮塔则坐在我身旁。
  葆拉瞥了我一眼,接着又看向正面,我和妮塔也望向幕布拉开的舞台。
 「我十岁那年的夏天」她说话了。「就到这个剧院来了。朋友的父母在这里打杂,客人少的时候就偷偷把我放到观众席的角落里」
  我没有看葆拉,也没有回应。这样也许更好。
 「我至今都忘不了第一个夜晚。灯光下绮丽生辉的礼服,舒展的四肢,以及细细的高跟鞋……乘着音乐的骏马舞蹈的姿态,我打心底里觉得很美,而且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想要在聚光灯下竭力起舞」
 「……所以就从事了现在的工作? 」
  耳边传来轻笑。可别把人看扁了。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嘲笑自己的无力。
 「我只是在裁缝店里打工的。那是一家周薪才十二贝格的小店。只有在周末的晚上才会去露天酒吧的一角跳些不像样的舞收点零钱。站在铺满木屑的地板上,投向我的是酒臭味的倒彩,吃了一半的面包,偶尔会有铜钱。儿时向往的聚光灯,礼服,鞋子,全是一场梦」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
 「你注意到我的无意之语了吧,真是失败。你去问过雷鼠了?」
 「——葆拉是他女儿的名字,很久以前就死了」
  我看向葆拉。不知该作何表情,只是感到非常困惑。
 「……为什么,你要用故人的名字?不会是巧合吧?」
 「当然不是。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当我说想当舞者的时候,当我烦恼于身体是男性而内心是女人的时候,只有葆拉在认真与我相待」
  我说,葆拉转向我。
 「惠亲见到我的时候,既没有抵触也没有否定我。眼神也没有动摇……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因为这很普通吧」
  我在电视节目,电视剧和电影里见过身体与性别不一致的人。虽然还是第一次遇到,但也没什么否定的理由。
 「普通……?」
  葆拉疑惑地皱眉。妮塔从身旁探出头来解释。
 「惠介是异世界人,所以和我们世界的常识不太一样」
 「哎呀!」葆拉双手捂住嘴。瞪大了眼睛把脸凑向我。「惠亲可真了不起!我还是第一次见异世界人呢!」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感觉跟名人见面似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异世界,异世界啊。在惠亲的世界里,像我这种异类也能光明正大地生活吗?」
 「光明正大地生活的人……也有,委曲求全的人也是有的。虽然偏见和歧视是依然存在,但我觉得他们正渐渐被接纳」
  如果知道自己会被问到这种问题,我就该好好学习。这样的话就能解释得更详细了。现在只能用这种暧昧的说辞。
  葆拉捂着胸口,慢慢摇头。
 「……是吗,真的有这样的世界啊。要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也能自然地生活,那可……太好了」
  她的表情让我心头一紧。我生活在一个理所当然的社会里,但有人却如此恳切而希冀地向往着,渴求之物无从想象。我迄今为止从未注意过。
 「要是这个世界有一天也能变成那样就好了。不过在那之前会先毁灭吧」葆拉笑着。「我觉得这样也好,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既不宜居亦无希望」
 「不是还有在舞台上舞蹈的梦想吗……?」
  妮塔怯生生地说,葆拉报以柔和笑容。
 「嗯,确实,不过梦想和现实是有分界的,到了年纪就会明白,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便放弃了。即便是这样空荡荡的剧院,由我来登场也太埋汰了」
  才没有那种事,妮塔刚要开口就被我按住了。无论妮塔和我说什么,对葆拉而言都没有意义。
  在这种场合我们能想到的话语她不可能不知道。她,相信,祈求,攥紧手,然而这都是白费,所以她只好放弃。这种事情在世上是如此的普遍。
 「那葆拉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呢?」
 「那自然是因为想在这个剧院跳舞啊」
 「第一次遇到我的时候,你不是逼停了我的车,问我村子里的事吗?」
  现在想来,那根本不像是葆拉的作风。她和蒙特先生的女儿是朋友,也是本地人,而且——我突然想起一张照片。
 「——葆拉你,该不会是法戈婆婆的……」
  比起确信更像是打探。葆拉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法戈家照片上的男孩。而且,法戈婆婆说他儿子已经死了。
  这个问题我自己也没把握。
  葆拉却一副快哭的样子轻轻点头。
  接着响起了妮塔惊愕的声音。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找法戈婆婆」
  妮塔啪嗒啪嗒地摆手,不知所云。我想她想问的是为什么不去找法戈婆婆。不过说起来。
 「法戈婆婆她,知道葆拉在这里吗?」
  她点点头。
 「……但事到如今也没脸去见她呀」
 「什么没脸见人,那可是母亲啊」
  葆拉落寞地对妮塔笑了笑。
 「当我告诉父亲,我想要以女人的身份作为舞者的时候,他暴跳如雷,但我也没有让步。所以在那天我们断绝了关系,对他们来说我已经不是儿子了」
  而且还是这模样,她自嘲道。
 「这样家伙现在回到家里,说是你的孩子,我要如何说得出口」
 「可是,明明住在这么近的地方……」
  妮塔的声音渐弱,最后小得听不见了。
 「谢谢你,妮塔真是个温柔的孩子。但是对不起……我胆子很小。在我的想象里,妈妈会转过头说,我不认识你这种人,我儿子已经死了」
 「但是,那只是……」
 「对,只是想象。但要真是这样的话呢……光是这么一想我就害怕得不得了。与其抱着绝望死去,还不如保持现状。妈妈总有一天会变成结晶,然后我会追悔莫及。既然这样还不如让我先消失吧,这样说不定更好」
  所以她才不去灯花节,即使她很想参加。
  她豁达的话语是为了顾及我和妮塔的担忧。这份强硬,逞强到这种程度让我喉头酸哽。
  世界正在毁灭,即将终究。到最后所有人都会消失,甚至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到来,可亲子之间却不能相互理解。
  这就是最后了,我想到。无论是圣女,神明还是勇者什么都好。要是能有这样的存在出面来解决所有的问题就好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激励葆拉。要是跟法戈婆婆说明事实的话会一切顺利吗。我有这么做的权利吗。
  我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只能沉默不语。葆拉温柔地对我们说。
 「好啦,别一副难受的表情了。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微笑啊」

  2

  直到返回圣堂广场,车内都没有交谈。虽然我和妮塔想法一致,但都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难得在广场见到了夏罗露的三轮摩托。
  把茶壶停在旁边,走进教堂。一成不变的圣女像立在那里。我们在她眼前走过,进入走廊,书库的门开着。往里面一看,夏罗露孤独地坐在椅子上。
 「……怎么了吗?」
 「欢迎回来,我正等着你们呢」
  房间里格外空旷,我马上明白了原因。之前堆在桌子上的书堆都已经被整理到书架上了。
  夏罗露站起,朝我们走来。从魔法包里拿出一本厚书,交给我们。我接了过来,沉甸甸的。
 「给你了」
 「什么就给我了,什么呀这是」
  皮质的外表破损严重,看起来相当旧。太粗暴的话马上就会散架。
 「地图,你们不是在找吗」
 「找到了?」
  夏罗露摇摇头。
 「这是我继承的运输员地图,这个书库里没有地图。那个小说家是这么说的」
 「蒙特先生这么说?」
 「嗯,那个人读过这里所有的书。所以之前的寻找都是白费力气的」
 「所以就把你的地图给我了?可这是很珍贵的东西吧」
  继承下来的东西,就意味着这是先祖们代代积累的记录。可不单是地图这么简单。
  然而夏罗露只是淡然地说「已经不需要了」
 「在这样的世界里继续当搬运员没有意义。已经不需要地图了」
 「可是你在寻找故事书对吧?为此,地图不应该是必要的吗」
 「那个也不用再找了」
  哈?我发出了傻气的声音。
 「那个小说家知道那故事,他说结局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个人写作的未完成的书……这是常用的事情。那只是给家里人看而写的书,但是在完结之前就已经厌倦了」
  果然,我就知道。在去蒙特先生家的路上擦肩而过时我就有预感。夏罗露就是去跟他打听关于寻找的故事。
  的确,要问关于故事的问题,去问小说家再合适不过了。昨晚的时候我也应该想到的,但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事。
 「你说蒙特先生知道那故事……真的吗?你相信吗?」
 「嗯。毕竟他连内容都知道」
  真伪暂且不明,对话就已经结束了。本来脑子就热的冒烟,她忽然这么一说我都没法好好组织语言,嘴巴也动不了。
  一直微张着嘴但沉默不语的妮塔走了过来,抬头看向夏罗露。
 「……夏罗露姐打算去哪儿呢?」
  夏罗露缓缓蹲下,与妮塔对视。
 「嗯,是啊。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要找的东西了」
  她说话的语气格让我很是在意。
 「到底,打算去哪里啊!」
 「没想过。我就是为观察地图,运输货物,寻找某人而生的。可结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也很为难,该去哪儿好呢」
  妮塔紧抿着嘴,眉角低垂,要哭出来似的。夏罗露伸出手轻抚着她的脸。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对不起,让你忧心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忽然,夏罗露低着头站了起来。
 「你们不是还有要找的地方吗?既然这样,把地图交给你们才更好吧,毕竟用得上」
  夏罗露瞥了我一眼,然后从我们旁边走过。妮塔慌忙回头叫住夏罗露。
 「现在就要走吗!?」
 「嗯,不是还要参加灯花节吗?我也想参加」
 「可是,现在也」
  夏罗露惊讶地看着妮塔,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举止,她轻轻笑了出来。
 「真麻烦啊,我只是想检查一下特里基而已」
 「……我误会了」
  终于舒了一口气。一股即将离别的气氛,我还以为她就这么触发了。
 「哎呀,你也会觉得寂寞吗?」
 「才不会寂寞,我完全不会觉得孤独」
 「真是遗憾呢」
  我皱紧眉头,夏罗露则是不以为意地迈向走廊。
  妮塔始终目送着她的背影。我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缓缓舒了一口气。
  有相遇就有离别。再怎么难以释怀也无济于事。世事无常,我们是无力阻止的。
 「灯花节,吗」
  参与者只有我们四个,结束之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还真是一个落寞的节日,气氛变得凝重了
  连我这样了,妮塔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了。她如此仰慕夏罗露,那么她对离别的临近而产生强烈的实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事吧?」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好像搞错了」
  妮塔突然说。
 「故事中都会发生很多难受和悲伤的事情,但大家都在努力,最后迎难而上,找寻到了最重要的事物,获得了幸福……所以我觉得现实也是这样的,相信然后努力的话,愿望就一定能够实现」
  要是真是这样该多好。正因为现实中不会发生所以才是故事,如果能嘲笑说着这种话的大人那该多么令人高兴。只可惜我知道现实并不会像故事那么一帆风顺,这一点妮塔也知道。
 「比起故事,现实要艰难得多呢」
  妮塔朝我露出了有气无力的笑。
 「要怎样才能让大家露出笑容,为此自己能做到些什么,可我完全搞不懂。明明读过很多书,得到了许多知识。但却不知如何去抚慰他人的悲苦」
  视线渐渐下移,终于垂向了脚跟。
 「明明还有人处于困苦之中,而我们却只能坐视而不能做点什么吗。难道不能像圣女一样使用魔术就不能帮到别人吗……」
  要是能做点什么的话,妮塔的心情多少也会好些吧,虽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是为了刚认识的人便如此煞费苦心,真心想着帮助他人的妮塔显得如此耀眼而脆弱。她那纯粹的心如玻璃工艺般美丽且易碎。
  我想要是能多学点俏皮话就好了。比起数学方程式,英语过去进行时,所有的男子高中生还是该多学些能激励眼前悲伤女孩的话语,这样才更有利于社会。
  不然就会像我这样只能闭嘴,像个木桩一样站着。



  我们一起陷入尴尬的沉默。妮塔甩甩头发,忽然抬头,竭力展露笑容。
 「对不起,我又在依赖惠介了,请别在意」
 「……稍微依赖一下也没关系哦」
  连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的我真是对不起了。
 「我知道着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事,也没有正确答案。让惠介为难了」
  她朝走廊望去。从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在地上形成并排的光亮浮岛。风从微开的窗户吹入,摇晃着窗帘。
 「……真是令人眼前一亮的天气」
 「让人眼前一亮,真是有趣的说法。不能直接说是个好天气吗?」
 「我觉得只是让人愉快的晴天,但还不算是好天气」
  是啊,我答道。天气可不会考虑我们的心情。无论心情多么阴郁,天空都蓝得可怕,阳光还是那么耀眼。有时也会觉得这样的日子让人难受,尤其是今天。
 「我可以去画画吗?要是没别的事的话」
 「请便」
  我知道对于妮塔来说,画画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整理心情和思绪的时间。我也需要时间冷静思考。
  妮塔回到房间,背起装有画材的包,扛着画架,走出了圣堂,大概去寻找绘画的题材吧。
  我也回到了房间,和有事可做的妮塔不同。我从包里取出手机坐在椅子上,要是能上网的话就能打发时间了,但现在这只是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罢了。只能播放下载的音乐,或者做些笔记,以及回看仅有的几张照片。
  播些合适的音乐。在异世界这一不现实的光景中,日本随从可见的流行曲给人以截然不同的印象。
  正想着是不是该像夏罗露一样检修一下车辆的时候,门被敲响了。房门不是还开着吗,我转过头去,便被门前的吉尔小姐吓了一跳。

  3

  将说话的地点移到圣堂,因为我觉得留在密闭空间里的话吉尔会很不适。于是我们在殿内的长椅坐下,拉开三人的间距,生硬地开始了对话。
 「……哪个,你有什么事吗?」
  很明显吉尔是有事的,但又想不到是什么。至少以吉尔的性格,单独来到这里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吧。
  吉尔想要开口,但是却因难以如愿出声而面露难色。一旦和我对视,她便紧咬着嘴唇低下头。
  直接切入正题还是太困难,所以先聊些无关紧要的话来缓解一下紧张感的话会更好。
 「是乘车来这的吗?」
 「……嗯」
 「是葆拉开的那辆吗?」
 「……那个,是来村子之前发现的东西……是公用的」
 「吉尔是这个村子的人吗」
  她急忙摇头。
 「我,我是……巴尔西亚出身的……在那里,遇到了葆拉」
 「那就是老朋友了」
 「也不算老」回答之后,吉尔停住了话音。「……对不起。很无聊吧……我不太会和人说话,经常搞不明白……」
 「我也去过巴尔西亚」
 「诶」
  忽然的转换话题,让吉尔显得愕然。我笑了笑。
 「很漂亮的城镇呢。建筑物也很气派」
 「……嗯,是有很多人」
 「是宜居的城市吗?」
 「……是」吉尔流露出微笑。「也没人会关注像我这样平庸的人」
 「那你是怎么结识葆拉的呢?啊,只是单纯感兴趣而已。这么说虽然不太礼貌,但感觉,你们不像是性格相投的人呢」
 「……是啊,性格完全不一样」
  吉尔浅笑着,似乎松了口气让她没那么紧张了。她像回忆往昔似的向上望去,断断续续地说着。
 「知道葆拉在裁缝店工作过吗……?」
  我点头回应。
 「我到裁缝店做了一件礼服,因为不得不参加叔母举办的聚会……那时接待我的就是葆拉」
 「……虽然不知该不该问,那时候的葆拉是,就是那个」
 「是穿的男装。头发也很短,梳得很整齐。说话方式也是男性化的……」
  说着,吉尔扑哧地笑了。这自然流露的神情才是她原本应有的模样吧。
 「我从以前就很怕男人……不敢说话也不敢靠近。但不可思议的是,那时的葆拉不会让我害怕……现在回想起来,大概是因为我知道葆拉的内心是女性,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说起来有些羞耻……她这么说着。
 「我想,那大概就是恋爱吧……常常想去见她,两个月就去找她做了五件衣服。明明没打算要穿」
  面对突然坦白的成熟女性的恋爱故事,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是,那个 就是……你们俩」
  啊,吉尔急忙挥起双手。
 「不是不是,那个,葆拉也察觉到了,解释了自己的情况。对不起,戏弄了你的感情……完全没那回事,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所以我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不过我们变成了很好的朋友」
  吉尔陷入了沉默和思考,然后猛然抬起头,紧盯着我。
 「我听葆拉说了。她跟你和妮塔说了……关于葆拉和她母亲」
 「……是,她有说」
 「所以想拜托你」吉尔说。「可以帮忙,让葆拉和母亲重归于好吗……」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吉尔是最接近葆拉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会不为之烦恼。她当然会比我更认真地纠结这个问题。
 「葆拉她,其实,真的很关心她母亲。所以虽然她自己也很难过也还是回到了这里,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去见她的母亲,不管我说什么都没用,就放弃了……不过,她肯定也是很想回家的」
  吉尔飞快地说着,像是要把堵在心里的话都吐露出来。肩膀上下起伏,喘着粗气泛起了红晕。她闭上了眼,似乎在为不像样的话语感到羞耻,却没有垂下头。
 「……葆拉她,每天早上都会出门」
  平静的话音。
 「来到这里,偷偷看着妈妈去打扫圣堂。回来的时候会笑着说今天也很有精神……我只是点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然后,她向我深深鞠躬。几乎要把额头抵在椅子上。
 「……我也觉得拜托这种事情会很奇怪。可是我一个人的话什么也做不到……所以可以一起想想办法,帮帮我吗?」
 「吉尔小姐,请抬起头来!」
  慌张失措的其实是我。我可没有能面对年长女性低头还从容不迫的气量。但是又不敢扶起她的肩膀,只是紧张得手足无措。面对她的请求,我只能答应下来。
  吉尔战战兢兢的抬头,看着我的脸。
 「……真的可以吗?」
  相交的视线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焦灼,我甚至觉得她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太狡猾了」
 「……怎么说我年纪也大些」
  带着歉意的小小笑脸上,有少女般的孩子气。男人是肯定敌不过女性的这种表情的。而且,我和妮塔的想法一样。
 「但是,我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果然即便是异世界的知识也不能轻松解决啊……」
 「要是我有塞满未来道具的口袋就好了」说我,我发觉到她说出了异世界这个词。「我从异世界来的事情,是葆拉告诉你的吗?」
  我以为是这样的,但吉尔摇摇头。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有这么容易发现吗?从言行外表看出来的?」
  的确有几个人可以一眼看出我是异世界人。比如蒙特先生。
  然而吉尔又摇头。
 「哪个……能帮我保密吗……?」
  听她这神神秘秘的口气,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点了点头。世上当然没有男人会拒绝成熟女性的悄悄话。
  吉尔微微探出身体,掩着嘴角。我也凑过头去。接着闻见了清爽的花香。
 「——其实,我是魔女」

  4

  我和妮塔也遇到过被称为魔女的人,而且是不久之前。据说魔女可以使用魔术般的力量,对一切问题都能做出一次正确的回答。就因为魔女拥有这种力量,我们才会去巴尔夏。
 「……你可以给出正确的答案吗?」
  我略显迟疑地问道。
  我们在巴尔夏见到的魔女其实是个依靠敏锐的观察力和口才伪装的假货。
  吉尔捂着嘴角忍笑。
 「在异世界也有魔女吗?」
 「没有哦。只是跟魔女打过交道」
 「所以你才会知道那个童话吗」吉尔摇头。「魔女没有那样的能力。我也觉得要真是那样的话该多好」
  听她的语气并不像是在骗人,而是理所当然般的自然。最重要的是,吉尔也没必要对我撒这种谎。
 「那真正的魔女是什么样的?会魔法之类的吗」
  这一刻总算来了,我激动地差点站起来。而吉尔则更加用力地挥舞双手。
 「我,我不会魔法,抱歉。那是魔术师的领域」
 「那么,魔女究竟是做什么呢」
 「……魔女原本是负责药学和咒术的民间医者,之类的……用药草制成能让人神清气爽,缓和痛苦的药……当然是仪式性的东西,当然驱邪的事情也会做」
 「够真实的」
  倒不如说在我的世界里,这种工作更让人熟知。
 「……可是,魔女是世代血脉相承的」
 「血脉是?」
 「通常都认为魔术是血脉传承的。随着魔术文明的衰退,血脉变得稀薄……即便如此也还是有几户人家潜藏着魔术的血脉,如今被称为魔女」
 「咦,那就是说可以使用魔术吗」
 「……与其说是能用,应该说更像是附魔……据说魔女制作的药也好,祈祷也好,都蕴含着魔力。所以可以些微的,对他人施加影响」
 「那么吉尔小姐也做过类似魔法药之类的东西吗?」
 「……我没有,那种才能」
  看来并非只要继承了血脉就能随意使用呢。
 「我只是,自作主张地在歌声中附上了魔力。但不管怎么连续都没法控制……」
  有魔力的歌声,我回想起在剧院偷听时的震撼感。
 「我听见吉尔歌唱的时候,后背都发麻了,脑袋变得晕乎乎的,心情舒畅,这该不会」
 「……嗯,就是那个」
 「不会吧真是魔法」
  我语无伦次,慌忙捂住嘴。
  吉尔又垂下了头。
 「……对不起,我自以为是就」
 「才不是什么自以为是,能听见如此美妙的歌声,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为什么不在人前唱歌呢?你绝对能成为最棒的歌手啊」
  毫无疑问,我和妮塔都大受触动,被吉尔的歌声所捕获。这绝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可吉尔的肩膀愈发瑟缩。
 「……亲戚们都禁止我在人前唱歌」
 「为什么禁止啊」
 「我就是带着这样的想法生活的。我最喜欢唱歌了,可是……要是我带着悲伤的心情唱歌,听众们也会悲伤,带着痛苦的心情唱歌的话,他们就会痛苦。这就是魔女的力量……而且对我来说,由于媒介是歌声,无论听者的魔力多少都会产生一样的效果」
  要只是歌声动听倒也没事。但吉尔的歌声是带有魔力的,有操纵他人感情的危险。
 「简直就像洗脑一样。像是原本悲伤的心情,只要听到吉尔的歌声就会变得快乐」
 「……感情的变化是不会违背本人意愿的。感情操纵的魔术要强得多」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是觉得很了不得……开心的时候就笑,悲伤的时候就哭,身心同感。给予内心的震撼就是歌唱和音乐的强项」
  吉尔转向我,轻轻摇摇头。
 「不只是这样的……魔女只能生活在暗处。要是被有权势的人发现就麻烦了,而且现在这个时代也有像魔术迫害之类的事……会被知情的人看出我就是魔女」
  说到这里,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吉尔的歌声很难不吸引别人的注意。
  她有着撼动心灵的才能,但为了保护家人,她不能在众人面前挺胸歌唱。对于这没有任何回报的环境,她也只能叹息。
 「……你有做到过梦吗?」
 「……梦?」
  我搜寻着合适的词汇。要是太过直接的话会不会伤到吉尔呢?要是将其代入到过去,说不定会让回忆也变得阴暗扭曲。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听听吉尔的心情。
 「梦见自己在人前歌唱……自己的歌声感动周围的人」
  说到一半时吉尔就低下了头,也没有回答。就在我开始后悔的时候。
 「一直在做这样的梦」
  她这么说。
 「我总是在起居室,厕所或者被窝里唱歌,观众只有家人。我很喜欢唱歌,除了唱歌什么都不会,可是又不能在家外面唱歌……每当路过剧院我都在想。要是能在这样的地方沐浴着灯光,像以前的歌姬般尽情歌唱,该有多好。要是能给听者带来活力和感动,我也会喜欢上自己吧」
  都是想想罢了。吉尔对我笑了笑。
 「世界已经毁灭了……梦也只是梦而已,也挺好的」
  先移开视线的人是我。
  想要毁灭一直生活的世界,这就是吉尔的想法,但我无法说出口。而且我也没有像吉尔一样的苦恼,所以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接下来是沉默,但为时不长。
 「……对不起。是我自说自话了,会不会太长了」
  我摇了摇头。
 「已经不可能在大众面前唱歌了,我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到。不过,如果……如果我的歌声能有力量的,有意义的话……我想为葆拉歌唱」
  吉尔把交叠的双手抵住嘴唇。就像是在用心祈祷。
 「葆拉和她妈妈的感情……那种隔阂,困苦,悲伤……我一直在想,能不能用我的歌声来解开」
  那该怎么做?有可能实现吗?
  吉尔的歌声可以推动他人的感情。给予更进一步勇气的希望之歌。问题是不能让听者产生不愿的心情。
  就是说,要是法戈不愿和解的话,也是无法实现的。
 「我能做到的就这些……但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行,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该用怎么样的心情歌唱……所以,能一起想想吗」
  面对我完全不懂的问题,即便她给出了一个公式。然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用。
 「用歌曲来联系人的感情。简直就像故事里发生的事一样」
  太没有真实感的了。让人不由得发笑。
 「……对我来说,你才像故事里的人」
  吉尔的话莫名其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在过去,有很多关于异世界人的故事。他们都对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人的感情,思想,行为。拥有这个世界所没有的常识的你,应该能有办法吧……我是这样想的……一厢情愿的期待,那个,对不起」
  又不是过去的伟人,我只得苦笑。就算其他的异世界人很厉害,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当不了勇者和救世主。
  可是,在这种被拜托的状况下,我也不能说做不到。该怎么说呢,是小小的自尊心作祟吧。我是个不服输的人,我讨厌什么都没做就放弃。这并非为了吉尔和葆拉——
  对自己的想法一笑置之,我摇头。
 「明白了。我会想个好点子的」
 「……非常感谢」
  吉尔再次深深低头头,我又陷入了慌张的境地。好不容易让她平身,又问了个在意的问题。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异世界人的呢?」
  吉尔唯独在这时才会用格外成熟的表情看向我。我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魔女可以看到别人的魔力。就像朦胧的光一样。在这个世界说,不存在没有魔力的人」
  哦,原来是这样。我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异世界人,没有魔力」

  5

  敲门之后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探出头的法戈婆婆一看到我,便微微眯眼叹了口气。她夸张地皱起了半边眉头。
 「什么啊,你一个人来可真够少见的」
 「更想看到其他人来吗?」
 「这说的什么话。你有啥事吗」
 「想聊下灯花节的事」
 「……还真是用心。算了,进来吧」
  既然她都这么说,我就进门打扰了。起居室的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圆木框。里面夹着白布,穿刺的针上带着红线。
 「是在刺绣吗?」
 「闲着的时候就只能这么打发时间」
 「……可以理解的心情」
  我也会在多余的时间里胡思乱想。
 「我去泡茶,你坐会儿」
  法戈麻利地收拾了桌子和沙发上的布料和针线。我目送她走进厨房,又看了一眼橱柜。只剩一个相框趴着。
 「灯花节需要准备些什么呢?」
  为了让厨房里的法戈婆婆听见,我稍微提高了音量。
 「是啊,首先是吃的。还有就是酒」
 「我和妮塔不会喝酒」
 「是献给圣女大人的。你要酗酒还早十年呢」
  哦哦,我恍然大悟。与其说是夏日庆典,更像是祭祀活动。所以供奉圣女的东西才是关键。
 「还有就是晚上篝火用的木材,圣堂的仓库里应该还有储备吧。灯花也是必不可缺的」
 「灯花通常都开在哪里呢?」
 「你去过那个古怪老头家吧?那个湖边就有很多」
 「那得去摘花了呢。要采个够」
 「采再多也只有我们四个吧?规模小一点的话不用那么多。没看够的话以后在看呗」
 「的确是。我都去打过招呼了,都被拒绝了……蒙特先生,吉尔——葆拉也是」
 「……到现在才说要举行灯花节,肯定有人不愿意参加啦」
  法戈把茶具摆在托盘上,走出了厨房。她惊讶地看向站着的我。
  我想我现在是一副为难的表情吧。插手他人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你知道葆拉这人吗?」
 「天知道,上了年纪就容易忘记人名」
  法戈满不在乎地答道,把托盘放在桌上,倒上红茶。
 「听说您和蒙特先生是老相识了」
 「那家伙在那儿安家之前也住这。这小村庄里的人都认识他」
 「既然这样,蒙特先生的女儿也是?」
  这时,法戈婆婆停住了动作,但没有看我。只是无奈地叹气。
 「……你知道啊。想说什么就快说,别演这种无聊的戏」
 「对不起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看到法戈对着冒热气的茶杯吹气,我稍微放心了。问题过于敏感,就算被怒斥之后赶出去也正常。既然不会被轰出去,我也就在沙发上坐下了。
  不知该先说话还是先喝茶,还是先润润喉咙吧。喝着热红茶歇口气,同时也思考要如何开口。来这里之前我一直都在想,但现在也没想不出好法子。这时候还是不要搞弯弯绕,坦率地说出来就好。
 「……你知道葆拉,已经回到梅尔尚了吗?」
  法戈还是一样的姿势和表情,抑扬顿挫地说,
 「嗯,那当然」
  她回答。
 「每天早上都藏在暗处盯着我。头发留长了,还穿着那么那么夸张的衣服。要没发觉恐怕很难吧」
 「……啊,是。这么说的话确实」
  对我而言,这是得知了冲击性事实的心情,但同样也知道这是理所当然。葆拉本来就长得很壮,还穿着那么鲜艳的衣服,就算从远处看也很显眼,
 「他小时候就是那么散漫。性格还是没变。你以为我没察觉吗?」
 「……嗯,是」
  本来是打算做好心理准备,一脸认真地过来的。但面对法戈泰然自若的态度,我感觉自己在做无用功。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只喝杯茶就走了。
 「既然知道的话,难道不会想去聊聊吗?」
 「——不想」
  唯独此时的声音变得尖锐。
 「事到如今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说些什么话?那孩子离开这个家的时候,儿子就已经死了。那孩子应该很清楚才对」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
 「可是,你们是亲子对吧?明明他就在这」
 「那就算是见过面了吧。他只是在远处眺望,对他来说,这个距离就足够了。为了彼此,这样就挺好的。还要麻烦你这样的孩子来操心可真过意不去」
 「我不是受葆拉委托而来的」
 「那你出于好奇心就去插手别人家的事了?」
  搞砸了,每个人都有过这种时刻。不是通过逻辑,而是靠本能来感知的。对我来说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别去做些无聊的事」
 「……是的。对不起」
  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被批评了,不是被怒斥,而是被批评,还真是难为情。如法戈所言,这完全是我的错。
 「……真是的。我知道你很有闲,但还是把精力留给有意义的事情吧」
  接着又被温柔地教训,真是非常难受。
 「您说得是……但我到这儿来,是有意义的」
  法戈狠狠地盯着我。我已经有继续受批评的心理准备了。可她的肩膀松了下来,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话题。老年人说话就这样。不想去聊些木已成舟的往事」
  这也说明法戈婆婆理解了我的横加干涉。
  可以问下这是为什么吗?」
 「……做父母的总是对孩子抱有期待。在他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时,我只是希望他能幸福而已。到他能够说话,开始思考的时候,就开始有了想法。想要他变得优秀,在社会上取得成功,想看见他出人头地的样子」
 「我觉得,这都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但要是强迫孩子这么做,就不好了」
  垂下的眼睛看着红茶的水面,映出的一定是回忆中的光景。
 「那时的丈夫和我都费尽心思,以为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现在也想不起来是哪里有做得不对。也许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疲于回忆,法戈喘了口气。
 「说不定他不该在我们这种想法陈旧,墨守成规的家庭,应该生在更好的父母身边才对」
  法戈婆婆的视线在桌上滑动,停在了桌角的刺绣针上。
 「丝线一旦纠缠就很难解开了。一般都是剪断丢弃的。但家人之间的联系就不是这样了。在试图解开的过程中会愈发纠结,再之后就陷入无计可施的境地了」
 「……原因是什么呢?」
  法戈笑了,是因为我的提问过于怯懦吧。
 「很简单。当那孩子说出自己是女人,想要成为舞者的时候,丈夫打了他一顿。我没有保护那孩子。也没有接纳他,于是那孩子离家出走。就是这样,真的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这句话里不知藏着多少感慨。就因为解决不了这个问题,葆拉和法戈都苦恼不已。
 「没有认可,接纳,保护好你孩子的人,为什么到了这时又会露出母亲的表情呢。我没脸去见他,道歉多少遍都不够。光是想到从那天起,那孩子是过的什么日子,我就……」
  颤抖的话语没有继续下去,但法戈紧闭双唇,表情依旧。那是一种不允许自己叹息和悲伤的顽固。她的意志约束着自己,认为自己没有这种权利。
 「……即便葆拉说想要见面吗?」
  由我来说可能不是一件好事。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她,无论如何都得解开两人之间的纠葛。
 「见面的的话,他会原谅我吧。我可不是那么坚强的人」
 「那样不行吗?道歉,然后葆拉原谅的话」
 「我不能原谅自己」
  为了获得原谅,人会祈祷。
  我终于理解了蒙特先生说的话。
  人并不会祈求他人原谅自己,他们只是为了原谅自己而祈祷。但那是绝对无法实现的。因为自己是无法原谅自己的。能轻易原谅自己的人根本不会去祈祷。
  每天早上法戈都会到圣堂来。祈祷的每一天都是不断自责的每一天。即便世界毁灭,法戈还是重复着这样的日常。就算自己的孩子就在附近,也不能原谅自己去见面。
  我将拳头抵在太阳穴。用力一拧。钝痛让人意识清醒。但我还是没有找到能说服法戈的魔咒。
  为什么魔术会灭绝呢?
  一定曾经有过吧。贵族呀,圣女呀,这些人肯定会知道吧。能解决他人的苦恼,以及无可救药的分歧,奇迹般的魔法。
  异世界是童话般的世界,我是这么以为的。
  ——一切都会像童话般顺利才对。




  赤光圣女
  在许多地方都听说过,被当成是历史上的伟人。有崇拜圣女大人的教会,这个村子里的气派圣堂里也有她的雕像。有着伟大事迹的人。看雕像的话是个美人,这也是被美化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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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幕 「青夜影成双」


  1

 「我已经想好了」
  晚饭后,妮塔这般说道。不需多问,多半是关于灯花节的事。
  她拿出素描本、翻开递向了我。旁边的夏罗露探过身来,我们一齐看向画页。
 「……好漂亮」
  听见夏罗露的赞叹,我也点头。妮塔的画很棒。我要是有美术素养的话,或许就能具体说出是好在哪里,但现在只能说些有透明感,绚丽,色彩丰富等等老生常谈的话。即便内心有所感触,我所发表的感想也不过是泛泛之言。
  在提灯的照明下,纸面上展现出了这个村庄的景色。并排的房屋呈阶梯状,圣堂的顶端出现在点缀间隙的树林的稍高处。傍晚的云彩让天空的轮廓变得柔和,唤起我藏在心底的乡愁。
 「……那、那个,你们看这么仔细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妮塔的捏着手指。「看看下一页吧」。
  翻到下一页,画的是这个圣堂,梅尔尚的剧院还有法戈婆婆家。
 「我像,在这幅画里写上文字,做成邀请函怎么样」
  庆典的邀请函?
 「我觉得……应该是个好办法」
  妮塔将发梢缠在手指上,毫无自信地说。
 「不过,这个,只是一个点子而已……也没什么依据。我只是尽力想想看能做些什么,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不像惠介那样能体谅别人的感情……我只会画画而已」
  妮塔抬起头,确认我们的反应。
 「所以说,这块就、坦率地、倾尽全力地去邀请他们试试看吧!」
  妮塔握起拳头充满气势地宣言让我愣住了。
  为再次邀请那些有所隐情,或者毫无兴趣而拒绝邀约的人,她想出来的办法就是——一张倾尽全力的邀请函?
 「该这么说呢,妮塔你——」
  夏罗露接替说不出话的我。
 「想法真是直白呢」
 「对,很直接。直得不能再直了」
 「……果然,不行吗」
  妮塔耳朵一颤,紧接着胳膊肘刺进了我的侧腹。「咕」的一声,嘴里吐出的声音连自己都没有听过。我难受地看向夏罗露,而她却看都不看我一样虽然是我的不对,但这家伙若无其事的样子还真是不客气……
 「不是说不行。只是没有想到过这么直白的方法所以吓了一跳」我揉着侧腹说。「一般来说,既然被拒绝了,基本都会作罢,或者要换种方法来邀请。不搞定这个问题的话是不会赴约的,一般都是这种情况」
  我并没有主张这就是大人的思考方法。这种事情既没有正解,也没有固定的做法。明明只需坦率面对就好,但不知不觉间我便认定需要些像样的理由或者漂亮的解决方案。
 「所以,我觉得妮塔的想法说不定并不坏」
  有时这种碰撞可能对我们而言是必要的。
  然而,妮塔的表情有些不安。
 「可是葆拉她,好像不太愿意来……」
 「没问题的。妮塔拿着这么漂亮的邀请函去邀约,葆拉也只能点头。要抓住她太温柔的弱点」
 「不得不说,你的话真是太差劲了」
 「那,你要是收到了妮塔的邀请函还会拒绝吗?」
 「我不相信有谁能拒绝」
  既然夏罗露都说到这份上了,妮塔鼓动他人的能力可见一斑。说不定让妮塔去直接邀请才是意料之外的好主意。
 「——好,那就来制作邀请函吧」
 「……这样没问题吧」
 「放心吧,绝对能成」
  听到我的话语。妮塔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下来。三人看着中间的素描本,进入了作战会议的状态。
 「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做邀请函」
 「只要写上收信人姓名和问候然后写上时间和地点就好了。先确定好这些吧」
 「收信人和问候先等会儿,先想想时间地点,还有要准备的东西」
 「地点就圣堂门前怎样?毕竟是献给圣女大人的庆典。我听法戈婆婆说了,要准备食物和灯花。柴火应该都在仓库里」
 「虽然人数少了点,但准备起来也不算麻烦……」
  妮塔还在苦恼,夏罗露则平静地笑了。
 「忘了我的包吗?新鲜的食材还有很多,柴火,灯花,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不愧是夏罗露,太可靠了」
 「在拿我开涮?」
 「哪有」
  然后我们就该如何进行庆典进行了讨论。
  比如去葆拉说的那个梅尔尚街市的食品库拿些物资,去湖边采灯花,篝火要怎么点等等。
  这真是段不错的时光,让人非常兴奋。迄今为止的日常生活总是伴随着行将消逝的虚无感,就像看着捧在手中的沙子一点点流失一样。像这样制定计划,和别人一起讨论,一起欢笑,算是在手里添上新的沙子。
  大多数事情都安排好了,剩下的问题到时再说,这个世界上的人,应该都不会再制定计划了吧。毕竟也没有什么更值得做的事了。
 「——明天就行」
  妮塔明确地说。
 「为什么是明天?」
  我好奇地问了一下,妮塔害羞地笑了。
 「因为要是拖下去的话,比起期待,寂寞感觉还要多些。所以明天就好。这样的话就能带着快乐的心情参加庆典了」
  这样啊,我说道。快乐和寂寞是相对的。在这个世界上,寂寞的推动力要强一些。但要是妮塔想这么做,我们也没有理由反对。
 「那就明天举行吧」
 「虽然作为提议的人这么说可能很怪,这样会不会太急了……?」
 「没关系的。现在的大家都很渴望快乐的事」
  听见夏罗露的话,妮塔笑着点头。
 「那就明天!」

  2

  我将已经熟睡的妮塔背去床上,夏罗露也搭了把手。夏罗露将妮塔的鞋子脱下,我给她盖好被子。确认她的呼吸平稳后,我们走出房间。
 「睡得很香呢」
 「费了好多心思去画邀请函,应该很累吧?」
  居然为了画画步行去到剧院,真是令人吃惊。怪不得会回来得那么晚。刚刚还在画里写上收信人姓名和日期,结果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和夏罗露回到书库,看向桌上摊开的邀请函。已经完成足够人数的分量了。
 「……真是好孩子」
  夏罗露这么说。
 「确实呢,有些好到可怕」
  我不知道有谁能像妮塔这样体贴别人,真切地为他人烦恼。
 「你得好好守护她才行」
 「那还用说」
 「不然我就要把他带走了」
 「居然公然发表诱拐宣言?」
  她扑哧一笑,然后我也笑了。接下来脱口而出话连我自己都没预料到。
 「——又或者,你跟我们一块走?」
  夏罗露疑惑地看向我。
 「你看,妮塔也很仰慕你,而你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
  慌忙中列出的理由连我都觉得像狡辩。
 「是啊,那样的话也许会很有意思」
  夏罗露这样答复的时候,我还不能正确地理解含义。这可不是同意的意思,而是委婉的推辞。
 「你们这样的关系可真让人羡慕啊」
  她平静地笑着,托着脸颊。视角斜向书桌,手指抚摸手边的一幅画。
 「不过我也有点累了。让我一个人呆会吧」
 「……因为没找到故事的结局吗?」
 「嗯,也有这个原因。但不仅是如此」
  说到一半她意识到现在自己的模样,摇了摇头。
 「……没什么。抱歉」
  我本想继续问下去。
  我想要知道夏罗露在想什么,在烦恼些什么。虽然可能是多管闲事,但我希望能触碰她此刻的心情。
  然而夏罗露用强大的自制力止住了自己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神情。
 「我们也该去睡了。明天一大早就得开始准备庆典」
  我正寻找一个契机,而脑海中浮现出的光景只有那个。
 「睡前不去发一会儿呆吗?」
  正欲起身的夏罗露歪着头感到疑惑。
 「……你说话总是这么突然吗?」
 「是在夸我?」
 「无论你想邀谁,去发呆这种怪话还是少用为好」
 「话虽如此,其实你很感兴趣吧?」
 「是啊。我最喜欢这种无聊的事了」
 「好,那就出发吧」
  站起身,我带领着出了房间。穿过走廊和圣堂,来到洒满月光的室外。
 「来,把你的四次元口袋里的三轮摩托拿出来吧」
 「话说这是准备去哪儿?」
 「说到发呆,最好的地方当然就是湖泊里啊,你没听说过吗?」
 「……第一次听」
  夏罗露一边叹气一边取出三轮摩托,然后迅速跨坐上去。时间在魔法包裹里是静止的,正如我想的一样,摩托车已经是暖机状态,随时可以出发。
  虽说是摩托,但轮胎和车身的大小都和机车相差无两。到处都是裸露的管线,真不知该怎样上车。我小心翼翼地在座位上坐好,和眼前的夏罗露贴得那么近,让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这个,我该怎么办?」
  因为没有能抓握的地方而感到不安,而现在能抓的东西只有她。
 「座位下面有把手,抓稳了」
 「……哦哦这样啊」
 「要是想抱我的腰的话也可以」
 「有把手就行了」
  回答变得很不自然,但这也很正常。我也是个健全的高中男生啊,所以会被夏罗露捉弄也是没办法的,可恶。
 「那出发喽」
  虽然刚启动时很慢,但不安感还是让我感到害怕。离地面很近,摔下去的话就会受伤。不像机车的座椅一样让人安心。
  走出广场驶下坡道时,我忍住没叫出声来。开茶壶的时候我不怎么在意,但每当碾过地面的突起时屁股都会弹起。这时就会袭来一阵失重感,我不得不紧紧握住把手。
 「没事吧?」
  夏罗露用比平时更大的声音说话。摩托车的很响,引擎活塞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风被划开的声音,都毫无遮拦地闯进耳朵。
 「我好得很呢!」
  我大喊着回答,当然只是逞强。没有不承认的男生。说不痛的时候其实痛,说不怕的时候其实怕。说好得很的时候当然是一点也不好。
 「那我就不客气了」
 「咿」
  身体被猛然往后一拽,摩托加速了,我的喉中发出高音。不过这只是空气涌进喉咙的尖啸而已,绝对不是我在惨叫。
  幸运的是加速只持续了一瞬,速度很快又降了下来。一直屏息的我呼吸着新鲜空气,心脏跳得越来越厉害。
  然后听见了夏罗露没能憋住的笑声。
 「……我现在知道你是个喜欢欺负人的家伙了」
 「哦呀,你不是好得很吗?」
 「那还用说」
 「那再来一回?」
 「对不起求你保持这样就好」
  笑声又飘散在风中。我张嘴想要反驳,但结论已经很明显了。只要她还握着车把手我就什么也做不了。
  命悬一线的狂飙让我心惊肉跳……才怪,即便在没有灯光的村落和树林中夏罗露的行驶绝对安全。而且抵达蒙特先生门前空地的速度比机车还要快。
  蒙特先生家里亮着灯,他说晚上总会感到无聊所以一定还没睡。小船还系泊在台阶下的栈桥上,他应该还在家吧。
  我敲了敲门,蒙特先生端着酒杯走了出来。望着我,以及稍后面的夏罗露。
 「私奔吗?」
 「你喝多了吧?」
 「是有点。在大人的时间跑来是要干嘛」
  他示意我们进屋,但我回绝了。
 「我其实是来借船的」
 「那随你便吧」蒙特先生只是回了这么一句,又回了里屋。他答应得太快让我不知所措。
  不过反正也得到了许可,我们下到夜晚的湖边。夜光垂落在广阔的湖上,再由湖面反射,照得四周飘飘袅袅。
  来到栈桥边上一看,小船比预料中的要小,仅能容下二人。
 「……其实我还是第一次坐船」
 「放心吧,我也是第一次」
 「谢谢你一点也不让人放心的话」
  我拉过系泊船只的绳索,按住船沿。夏罗露显露出少有无所适从,她如履薄冰似的挪到船上。体重落在小船上时摇晃了一下,但她毫不慌张地保持住平衡。看来她的运动神经非常优秀。
  然后换到夏罗露用手稳住栈桥。我解开绳子,小心翼翼地移到船上。小船载浮载沉飘忽不定,我立即坐了下来。
 「那出发了」
 「……在水上心里真不踏实」
  像是在哭诉的话,但她的表情还是与平时无异。
  两侧附有橹棹,划桨就能前进。我咔哒咔哒地使起一边船桨,让小船离开栈桥,然后划开水面。
  我与夏罗露相对而坐。因为航行的方向是我的身后,所以能看着湖岸渐渐远离。
  划桨要比我想象中的困难,船桨本身就够重,入水之后更有分量。即使我用体重压下去也还是不能如我所愿地前进。
 「……好美」
  但眼前就是正饱览湖上风光的夏罗露,我说不出说泄气话。这种时候的男人可不会让步。
  在反复划桨的过程中渐渐掌握了一些诀窍,小船临近湖泊中央。我们随舟摇晃,漂浮于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船可真是不可思议的载具,浮在水上的感觉和游泳完全不一样。
  夏罗露并起的双膝斜伸,左手搭着船沿望向远处的岸边,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第一次就喜欢上乘船了?」
 「……嗯,很不错,我都想要艘船了」
 「你说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毕竟她有个魔法包,船也是可以轻松携带的。
  接下来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在发呆。
  一眼看去的夜景都是漆黑的,让月光下的山峦和树林格外醒目。耳边只有船腹的哗啦水声,就如同伫立于一片寂静的世界。
 「你有没做过,一个无论如何都没法忘怀的梦」
  夏罗露忽然抛出一个问题。
  我茫然地回忆。
 「有啊」
 「什么样的梦?」
 「生日吧」
 「生日?」
  我双手托腮,望向岸边蒙特家的灯光。
 「小的时候有被邀请去朋友家。他的庆生会不只有家人,还有好几个朋友一起庆祝。桌子上有个很大的蛋糕。以及很多好吃的,大家都戴着三角尖顶帽子。一起唱生日歌,一起鼓掌……这让我非常羡慕」
 「你没过过生日吗?」
 「我父母几乎都不在家,也没有拜托过他们。而且家里毫无亲睦可言,就算开庆生会也没什么意思」
  在庆生会上,我注意到自己的家庭和别人的家庭完全不同。一回家就有父母做好饭等着,在生日时会给予祝福。这样的家庭才是理所应当的,所以我羡慕不已。
  现在想来,当时还是不应该去参加庆生会,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就不会羡慕了。
 「……那你的回忆呢?」
  夏罗露伸向她的魔法包,抽出一本书。皮革的封面已经完全褪色,被抚摸过无数次,呈现出柔滑光泽。
 「我沉醉于这个」
 「毕竟你一直都在寻找」
 「嗯。是鼠骑士和人类公主为寻找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东西而四处旅行的故事……你可以笑我孩子气哦 」
  我摇摇头。
 「很棒的故事。你果然是想成为公主吗?」
  夏罗露像在是讨论重要机密似的压低声音。
 「小时候的我要蛮横得多」
 「那就是想当骑士喽」
 「是。小鼠骑士击败庞大的魔物,缉拿恶人,掌握着小小的魔剑和大大的想象力。我忘我地挥着爸爸用木头作的剑,未逢敌手,就连父兄见了也会赞不绝口」
 「那你可比我靠谱多了」
 「毕竟我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骑士」
  她扑哧一笑,轻抚书面。
 「……我读了好多遍之后又读了好多遍。可我还是不知道结局是怎样的。所以这个故事始终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去到了想去的地方吗。要是不知道结局的话,我心中的二人旅程就不会结束」
 「……所以得去寻找结局」
  但夏罗露还是摇摇头。
 「它不存在」
 「那只是蒙特先生这么说吧?他也没看过世界上全部的书」
 「不是」
  夏罗露抬起头,脸上浮现的是泄气的笑容,就像是万般无奈的人一样。
 「——这个故事、是他写的」
  我在脑子里仔细咀嚼,终于理解了。是这样啊,我挠挠脸.既然作者本人都这么说了那就不会错了。这是任何人都明白的事情。如果没有作者创作的话就不可能有这个作品。
 「……可是有这么巧么?怎么会,偶然经过的村子里就住着作者」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本书是我爸爸工作时路过的村子里得到的,但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不过运输员经过的地方都会记录在地图册上」
 「……你该不会,是跟着地图一路找来的?」
 「是的。在工作间隙。世界在变成这样之后我也在努力。终于,在这里找到了。给书的人就是作者本人,而他还活着,太幸运了」
 「所以你说不需要那本地图册了」
  夏罗露终于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答案,但那却不是自己所期待的。失落,沮丧……又或是坦然。
 「……我说啊,你为什么」我说出来了「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这本书呢?还有别的书不是吗?」
 「其实我,并不知道真正的父母是谁」
 「能不能请你别突然说这么严肃的事?我还没心理准备」
  我不由得抱着头,而夏罗露开心地笑了。
 「没关系。我获得的爱并不次于亲生父母,和兄弟们的关系也很好。只是,我有时也会想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这个故事里的鼠骑士也在寻找自己出生的地方,所以我觉得他就像是我一样。人总是会希望像故事一样实现无法达成的愿望对吗?啊啊太好了,这样一来我就能睡个好觉了,然后笑着合上书本」
  哈啊,她呼出一口气,手撑在身后,昂起身体望向夜空。月光照映出她雪白脖颈下的暗淡阴影。
 「故事不会有结局,运输员到我这代就结束了,也没有过恋爱。真希望明天不会到来啊」
  这话与她一直以来的印象有些不一样,感觉有点幼稚。但想想她的年龄,应该说是完全相符的。
 「明天不会到来的话就麻烦了。妮塔很期待灯花节」
 「是啊,让妮塔感到失落可不好」
  她向后倒去,然后稍微抬起头。
 「你的世界,是一个好地方吗?」
 「奇怪的问题呢」
 「是好地方的话,你就会很辛苦吧。误入到这样的世界,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周遭的事物走向终结,就连一丝希望也没有呢」
  清晰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失落或是愤怒之类的强烈情感。她只是作为事实接受了这些,当成理所当然地说了出来。这就是生活在这个变化世界的人所应有的必要素质。
 「即便如此,现在的我也乐在其中哦」
 「因为有小妮塔在?」
  作为回答,我耸耸肩。
  她笑了,然后挪开视线,寻觅着水面散落的月光。
  我呆呆地望着夏罗露的侧颜,她长长的睫毛微颤。这一瞬的记忆,我又能地保留到什么时候呢。就连和夏罗露的对话也会在某一天化为白色结晶,就和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们相对而坐,却没有对视。只是在发呆,没有答案,也没在想有意义的事。我想这样的时光确实是有必要的。
  即便不是计时租船也到该回程的时候了。我拿起船桨,把船划到岸边。夏罗露沉默不言。
  无论多么美好的时光都有结束的时候,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接纳了这点。无论再怎么留恋也不会去反抗。不可能一直漂游,最后还是要回归现实。
  船停靠在栈桥,我先下船去系泊。然后向正准备起身登岸的夏罗露问道。
 「开心吗?」
 「……嗯。其实我一直都很向往这样故事般的体验」
 「陪同人是我可真抱歉」
  夏罗露盯着我伸出的手,然后笑了。她的手冰凉纤细而柔软。然后她轻松地跳到了栈桥上。
 「你,好奇怪啊。真的」



 「没办法,我是异世界人嘛」
 「异世界都是像你这样的人嘛?」
 「这么说呢。我觉得比我奇怪的人有的是」
 「……遇到的是你太好了。还算美好吧」
 「还算?」
 「嗯,还算美好」
  见到夏罗露开心的样子,我也笑了。虽然只是,算了,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只要她开心的话。
  临走前我们和蒙特先生打了个招呼。我们骑上摩托。我还有话要对他,还有夏罗露说,但不是现在。
  我们应该在这还算美好的夜晚入睡。将希望托付给明天。

  3

  早上第一个起床的当然是妮塔。只有她的睡眠时间最足。欢快的声音将我吵醒,在朝阳照射下我的扭曲面容埋在枕头里。
 「惠介快起床。今天要忙起来了!」
 「……庆典还是改到明天吧。这样的话今天你也能过得很兴奋」
 「你就是想睡懒觉吧。说话能这么利索就给我起来。看招」
  被强行抽去了枕头,我体会到了蛤蜊被挖出来的感受。尼亚的决心和气势很足,不可能让我再睡下去。我费劲地坐起身,擦去打哈欠留下的口水。
  被妮塔推着来到圣堂,夏罗露居然已经打扮好了坐在长椅上。
  在早上清爽的空气里,昨天的回忆让人有点难为情。我不知该是正式的态度,还是维持昨天的亲切。
 「睡相挺酷的」
  而夏罗露似乎完全不在意,还是平常的表情和声音,盯着我的头发看。
 「……以前就这样」我伸手理了理头发「这样好了吗?」
 「野性的男人挺不错的。就是不要在别人面前出现才好」
 「我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夸,谢谢。我这就去洗澡」
  察觉到一双格外锐利的视线。是妮塔皱眉盯着我。
 「……怎么了?」
 「总觉得,你们的关系比昨天要好」
  意识到自己的直觉不如妮塔敏锐,我感到背脊一阵哆嗦。
  我本想立即说我们之间没什么,但又觉得这样回答太奇怪,我明明没做什么坏事,没所以没必要说谎才对。话虽如此直接坦白也不太对劲。
  可是遮遮掩掩也也很奇怪,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门开了。法戈婆婆走了进来,妮塔「啊」了一声,急忙往房间跑去。
 「在干吗啊这孩子」
  面对一看到自己就逃走的妮塔,就连法戈也感到疑惑。
 「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请别介意」
  我苦笑地说道,妮塔马上又跑了回来。当然还带了邀请函。
  然后跑到法戈前,递上邀请函。
 「法戈婆婆,请收下这个」
 「大清早的干嘛呢」
  她看了邀请函,确认了内容之后法戈笑了。这是她迄今为止最温柔的表情。
 「这副画真不错。是你画的?」
  妮塔使劲点头。
  给法戈的邀请函画着这座教堂。送给每天早上都来这儿的法戈,这幅画再合适不过了。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漂亮的东西。谢谢」
  她和蔼地说着,收下了请帖。
 「那个,您会参加吧?」
 「当然会参加啊,虽然不算什么好东西,但我会做好饭菜带过去的」
  妮塔笑着呼呼点头。
  虽然我不觉得法戈会拒绝,但还是觉得有点紧张。我见过妮塔费心制作邀请函的样子,一想象到被拒绝时妮塔的心情我就会感到心疼。
  夏罗露也一样,和我交换了视线,笑了笑。
  本想保持这样的状态去送下一张邀请函,但我们还有早上的功课要做。和法戈婆婆一起打扫完圣堂。然后虔诚祈祷,感谢留宿之恩,以及希望今天能一切顺利。

  4

  葆拉的车和昨天一样背对我,在剧院前停着。昨天的我没觉得什么,但车子的方向背朝我们,就意味着葆拉是和我们的同一方向过来的。也就是说她是为了看去圣堂的法戈才出门的。
  把茶壶停在后面,我们走进剧院。今天过来的除了我和妮塔还有夏罗露。当然不仅是请她来护送请帖,还有一件东西必须要用魔法包来运送。
  一进门就看到她们两人。葆拉好像是在打扫,他的下巴和头发上裹着手帕,手里拿着扫把,吉尔则在大厅二楼打开窗。
 「哎呀!怎么三个人都来了?」
  葆拉向我们走来,一如既往的华丽衣装。吉尔也跑下楼梯,和我视线相交,她歪了歪头,我点头回应。
  这次要是没有吉尔协助的话,邀请函是送不出去的。问题是事前没有商量过,只能希望她能配合默契了。
  夏罗露的手搭在妮塔肩上。就像从中得到了勇气一般,妮塔迈出一步,抬头看向葆拉,举起邀请函。
 「葆拉姐,可以收下这个吗」
 「给我的礼物?真是,妮塔真有捉弄女人的才能啊」
  葆拉开着玩笑接过来低头一看。上面画着的就是法戈婆婆的制鞋工坊,也就是葆拉的老家。她并非没有理解这幅画的意义,以及妮塔想表达什么。这副画真的倾注了妮塔真诚的心意。
  我满怀希望地等待葆拉的答复。妮塔不安地看向她,而我则冷静地观察着。
 「——我好开心,小妮塔。用绘画来邀请真的很棒」葆拉蹲下身,和妮塔对视。「果然,我还是」
 「对了对了,吉尔小姐也有份哦」
  就在这时,我故意大声说。刚走到葆拉后面的吉尔一脸惊讶。
 「喂,妮塔。赶紧给吉尔吧」
 「啊,这、那个」
 「人家在等着啦,快」
  继夏罗露之后,我推了一下妮塔背后。
  妮塔的坦率心意太过闪亮,对于总是烦恼的大人而言非常耀眼。但即便是这样也不一定能让对方点头,有时稍微委婉一些会更好。
  吉尔的视线不安地游动,她打量着我。为不引起葆拉的怀疑,我只是直视着吉尔。
 「那个,吉尔姐」妮塔开口了。「这个,是今天晚上灯花节的邀请函」
 「……非、非常感谢。可是我」
  吉尔没有立刻收下邀请函,而是手忙脚乱地看着妮塔、葆拉和我。
  必须得让吉尔参加。不仅是为了葆拉和法戈,也为了我的一点小心思。
  对吉尔来说,这份邀请无疑让她极为惊异。对于不习惯在人前露脸的她来说,参加庆典应该非常困难。
  她和葆拉不一样,甚至都没有收下,一副不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要是可能的话,我想马上把吉尔拉到后面告诉她作战计划。但要是葆拉知道了,她就不会来庆典了。
  只能这么做了,我想。
  要是可以的话还是该封印的。但在这种情况下,我顾不上自己这点仅存的自尊心。
  就在吉尔看向我的脸的时候,我动手了。
  ——啪嗒
 「……!?」
  是模仿葆拉的眨眼。我从来没想过会认真地对女人送秋波。做得好不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吉尔有没有顺利收到信号。吉尔看起来有些害怕,就当是错觉吧。
 「……我、我知道了。让我参加吧……」
 「真的吗!?」
  她怯生生地接过邀请函,妮塔很高兴。我受了重伤,但目的达到了。
  葆拉瞪大了眼睛。了解吉尔的她应该会对此感到惊讶和奇异,但她应该没预料到是这是我们的计划。
 「哦哦,好漂亮」
  吉尔低头看着邀请函感叹。
  妮塔为她画的是这个剧院的外观,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是妮塔为吉尔的歌声所感动,申请成为好朋友的难忘回忆之地。
 「……那个,葆拉姐,请务必参加」
  妮塔转向葆拉。时机和眼神都很完美。吉尔的同意也是一大因素。
  葆拉蹲着,低头看着手里的请帖。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没有催他,只是等待他的决定。
 「我要是去了,说不定会把庆典搞砸,然后哭着逃回来也说不定。」
  我想他是在担心和法戈的关系吧。但那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法戈不是那种人。只是需要一些微妙的契机以及推他一把的手而已。
  我正打算跟她说话,手却被拉住了。夏罗露对我摇头。而妮塔则朝葆拉笑了。
 「——就算哭了也没关系。我们会和你在一起!」
  葆拉目瞪口呆。然后摇了摇肩膀,最后愉快地笑了。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只能发笑了。我也无力地里露出笑。
  妮塔的话完全没有道理。什么叫没关系,我根本不知道。但正因如此,才能让人接纳。由妮塔来说的话可能确实是这样。这份率直是我们不知不觉间所放弃的,而妮塔那闪耀的话语能给予人勇气。&
  葆拉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水,向妮塔深深鞠了一躬。
 「那就拜托你了。既然妮塔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法拒绝」
  这时妮塔满脸的欢笑让我不能忘怀。她在胸前比了个胜利手势,回头对我和夏罗露欢呼「成功了!」
  这样一来,蒙特先生也一定会点头的,我如此想到。

  5

 「对不起,还是算了吧」
  那种天真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
  虽然画有村景的邀请函得到了表扬,但这是两码事。
 「……还是不行吗?」
 「抱歉了。我的对这种聚会不敢兴趣」
  坐在一旁的妮塔耷拉肩膀。对葆拉有效的招数对蒙特就不好使了。就算低头请求,蒙特先生也不会点头同意吧,
  和坐在妮塔旁边的夏罗露对视。之前她制止过我,所以我先确认一下。她用手催促着我,示意随便我怎么做。
 「蒙特先生——你对奇妙的歌声感兴趣吗?」
 「噢」
  他的答复似乎有些在意。
 「是能让人听得入迷的歌声。要是世界没有变成这样的话,这份才能都不会有人发觉」
  虽然这种说法并不怎么准确,但也算是事实。由于世界毁灭了,吉尔才会来到这个剧院。而现在已经没有人了,所以她也能开始唱歌。
  不为人知的才能,世界毁灭之后才会出现的歌声。这样的说法未免太俗套,但正因不管在那个时代都能撩拨人心所以才会长久流传。
  蒙特先生哼了一声。
 「是在刺激我的好奇心吗」
 「晚上的时候总是很无聊不是吗?今晚就不会是这样了。我保证」
  黑眼睛的豚鼠脸上浮现的表情,我是读不懂的。这份沉默让咽口水都显得困难。蒙特先生摸了摸胡须。
 「你很有诈骗师的才能。善于从细微的对话中找出弱点,诱导人心」
 「……这是在夸我吗?」
 「要看你怎么想了。那就请允许我去品鉴那歌声吧,小姐」
  将桌上放置的邀请函收下的蒙特先生说道。我松了口气,妮塔拍着我的大腿安慰我。
  这样一来,邀请所有人参加灯花节的难关总算跨过了。
  到这儿来还有一件事,就是采集生在湖畔的灯花。那可以说是灯花节的重头戏,发光的神奇之花。
  据蒙特先生所言,这栋房子后面的斜坡上就有很多。我们一起出了门,走了一会儿,我就说「我忘东西了」。虽然自己都觉得有些刻意,但是我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妮塔和夏罗露都很意外,但没有多问。大概是因为我的借口太过生硬所以才会体谅我吧。这时的两人可真是成熟。
  我目送他们去采花的背影,然后一个人回到蒙特先生家。他坐在沙发上坐着,目光落在书本上。长鼻子上放着一副小小的眼镜。
 「你该不会是想说回来拿东西吧」
  敏锐得让人以为他是透过窗户听见了对话。我夸张地笑了。
 「怎么可能呢,讨厌」
 「眼睛虽然不太行但耳朵还是好使的。你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刚刚说你有欺诈师的才能,我先收回」
  居然真的听到了吗。
  我努力忍住吐槽的冲动,又坐回到沙发上。蒙特先生的目光还是在书本上没有移动。不用面对面让我轻松了许多,正好省去了开场白。
 「……我从夏罗露那儿听说了,那故事是你写的」
 「嗯,是啊。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我就直接问了——真的没有后续了吗?」
 「我和那个叫夏罗露的少女并不亲近。没有热情以对的情意,也没有诚实回答的义务。」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蒙特先生摘下眼镜,放在翻开的书页上。
 「不过呢,我和你也算有点交情。我问你,为什么你也这么在意故事的结局?」
  他问我为什么,我花了一些时间回答。
 「……我并不是很在乎内容。觉得重要的是夏罗露,但是认为已经失去的东西真的无法找回吗,我想知道的是这个」&
 「想要帮助亲近之人的感情非常高尚。但是我没有协助的义务吧?我没有对他人施舍善意,然后沾沾自喜的爱好」
  蒙特先生的想法直截了当。
  蒙特先生又把鼻子放到鼻子上。
 「那个故事对蒙特先生来说,也很重要吧」
  他保持举着眼镜的姿势,黑色的眼珠看着我。
 「小说家是什么样的工作,我也不太清楚。所以要是我说错了,或者太过自以为是,那我道歉」
  来到异世界之后,我没有成为勇者,也没有变成魔术师。我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人物,世界本来就要毁灭了,也没有什么能做的。
  尽管如此,要说我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意识到了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他人的意义。
  这很困难。也正因如此才有意义,面对自己表达的情感,对方也会回应自己想法。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便会就此产生。
 「对蒙特先生来说,可能只是很久以前写的一沓纸。但夏罗露对那个故事非常着迷,将鼠骑士比作自己。过了那么多少年,她还是抱着那本书,将其视为心中的宝物。就算世界毁灭,也不惜削减自己的生命,不停寻找故事的结局」
  将自己的心情吐露出来时,总是会抑制不住自己的不安。该怎样表达,别人会怎样看待自己,可能会被拒绝,也可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想要传达的话语就发源于真诚的内心。
 「既然有人比你还重视你写的故事,那你还能说她对你没有亲切感吗?不正是因为有这些人,你才能成为小说家吗」
  耳朵发热,头脸血脉喷张。我也不知道说得对不对。哪怕能稍微传达一些也好,我如此希望。
 「你有义务给夏罗露一个诚实的回答。她被你创造的故事深深吸引。所以请你好好负起责任。你要还是个小说家的话,就把故事的结局拿出来吧」
  蒙特先生合上书,眼镜放到书面上。
 「——你觉得,我很关心那个故事的结局吗?」
 「随便怎样都好」
  蒙特一脸迷惑。
 「写完的话就请给我结局。没写完的话就请写出来。你是小说家不是吗?」
  蒙特先生将小手放在嘴边,传出笑声。他断断续续地笑着。似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这么率直的话语,我已经很久没遇到过了」
 「……率直吗?」
 「没有比这更直接的了。是啊。我理解你的意思。我想一想」
  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我忍住询问的想法。既然蒙特先生都这么说了,那他应该会好好思考的。
  我想了一晚上的话全都说了出来。除此之外已经没有其他要说的了。我已经尽了全力,但还是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我低下头站起身来。
  在屋外,我深深叹了口气。现在回想一下自己的言行,比起成就感,更多的是羞耻感。后背和腋下全是汗。
 「惠介!」
  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去。她们俩回来了。妮塔跑过来,气鼓鼓地看着我。
 「你为什么不来。那里的景色太漂亮了。白色的花满山都是!」
 「我和蒙特先生聊得起劲了。这就是灯花?」
  妮塔手里拿着白色花冠,举到我面前。
 「嗯,是夏罗露教我做的」
 「完全看不出是第一次,妮塔居然还有编花的才能」
 「是吧。我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骄傲地挺起胸,露出无比惬意的微笑。姗姗来迟的夏罗露也露出笑容。
  妮塔忽然盯着花冠,把它递给我。
 「这是我自豪的作品,送给惠介」
 「我很光荣」
  我蹲下,妮塔伸出双手,把花冠戴在我头上。
 「怎样?适合吗?」
 「……嗯,还是还给我吧?」
 「喂」
 「开玩笑的」
  妮塔欢笑了,她的笑颜是那么灿烂,让我和夏罗露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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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幕 「愿嫣红不再断绝」


  1

 「虽然现在事已至此,但我们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啊」
 「其实我也这么想」
  我们一齐仰望着堆在圣堂广场前的柴堆。这都是圣堂后面仓库里的东西。与家常用的小块木材不同,是劈成四块的去皮圆木、给灯花节准备的。虽说身为兽人的夏罗露力气很大,但两人抱起来也十分费劲。
 「你说的篝火,是这样吗?」
 「呃……我也没经验啊」
 「那你还念叨这个」
 「男生都会喜欢的」
  柴火堆成四角形,里面是细碎的树枝和薪柴。还有用作蒸汽机车燃料的魔矿石,我想肯定会烧得非常旺。
 「惠介,堆这么厚就可以了吗?」
 「足够了」
  妮塔在从同一个仓库里拿出来的长桌上切菜,周围摆着三个带脚铁箱烧烤台。旁边是夏罗露提供的新鲜肉类和蔬菜,还堆着白天从葆拉告诉我的食品库里搬来的保鲜食品。
  庆典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等大家到场了。
  看看手表,邀请函上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茜红和深蓝出现在天空的两端,中间则是澄澈的紫色。
  最先到广场来的是法戈婆婆,手里的托盘装着一大堆东西。我过去帮忙,闻到了一股甜香。
 「这是什么啊。闻起来好香」
 「司康饼、加了核桃和干果,是节日里必备的」
  黄色蓬松的质感,看起来软绵绵的。像是蒸面包一类的乡间料理。接过托盘,一股新鲜出炉的热气飘出,让人忍不住想掰下一块尝尝。我忍住食欲将其放在长桌上。
  法戈看见我们堆的篝火,一脸愕然,「你们要烧了圣堂吗」,果然做得太过了吗。
  就在我跟法戈解释的时候,蒙特先生爬上了坡。出人意料的是他推着自行车。面对有些惊讶的我,蒙特先生敲了敲单车坐垫。
 「这可比机车安全多了,还方便停车。作为交通工具还是不错的,没上坡路的话」
  他停好单车,打开绑在后座上的木箱,取出一条大鳟鱼。
 「刚钓的,随便用吧」
 「喔哦,好厉害,谢谢你……莫非你也挺期待的?」
  鱼一看就很新鲜,肯定是刚钓上来的。特意去开船去湖里,是一份充满情谊的礼物。
  他摸着胡子,鼻子动了动。
 「只是礼仪问题罢了,和期不期待没关系」
 「嚯,上了年纪,性格就越来越别扭了」
  法戈插了一嘴。
 「哦,我还以为是菜干呢。虽然坚强地活着是好事,但人老成这样难道不难受吗?」
 「总比当个毛拖把要强」
  突然爆发的刻薄舌战让我退避三舍。这无所顾忌的争吵气势越来越盛,希望大家别被卷进去。
  我把鱼放在长桌的砧板上,妮塔停下了切菜的手,投来闪闪发亮的眼神。能吃到新鲜鱼的机会可不多,我能理解现在食指大动的妮塔的心情,但还是希望她能把注意力放在正在准备的食材上。
  这么大一条鱼还是整个拿来烤吧。和蔬菜一起做杂烩也不错,只可惜没有味增。就在我陷入沉思的时候,夏罗露戳了戳我的胳膊。
 「我知道啦,刺身不行是吧」
 「我还什么都没说啊。人好像到齐喽」
  顺着她指的方向,葆拉和吉尔的车正驶入广场,停在了最里面,两人下了车。
  吉尔一脸紧张,葆拉则满脸的严肃。但她们也没停下脚步,朝这边走来。
  原本和蒙特争吵不休的法戈婆婆此刻却沉默地注视着葆拉,没有出声。现场弥漫着奇妙的紧张感。
 「总算来了」
  我举起手,说着刻意提高音量的话走去。
 「……感觉要死了」
  葆拉小声说。
 「别绷着脸了。微笑,要微笑」
 「……还是回去吧。感觉不行了,我做不到」
  她掉过头去。
 「放心吧,会顺利的」
 「你哪来的自信啊。啊不行了,我说,那人现在什么脸色?」
  听说这么一说我才看了看法戈,她正和妮塔说着什么。看来是机灵的妮塔上去搭话了。
 「她现在满面笑容,心情很好的样子」
 「谢谢你这么好懂的谎言」
  她说完又转过身去咬指甲了。
  果然光是把他带过来还不够,虽然也想到了这一情况。还得靠吉尔的歌声来改变这一局面。
  吉尔焦虑的目光在葆拉和法戈之间徘徊,我走到她旁边,小说地说。
 「吉尔小姐,你还好吧」
  我只注意到葆拉脸色不太好,靠近之后发现吉尔也紧张得不得了。她嘴唇发青,身体在颤抖。
 「……没、没事。对不起,那个,我要在这里」
 「是的。希望你能在这里献唱一首」
  收到邀请函的时候,吉尔应该就猜到了。她闭上眼睛,点点头「好的」。
  不过在我看来,吉尔的状况也令人担心。她被紧张感压迫着,我甚至想提议让她算了。
 「……这,这是我拜托的事。多亏了惠介,葆拉和妈妈才能在这里见面。所以……我也要——尽我所能」
  伴随强烈的决意,吉尔的表情忽然一变。我也不再担心,这对已经下定决心的吉尔太失礼了。既然她打算要登台,那就必须信任她。
 「可是,那个」吉尔把脸凑了过来。「我该、怀着怎样的感情来唱歌呢」
  那还用说。
 「满怀希望的歌声。思念他人、相信明天、一切都会顺利,就像往背后推一把一样」
  希望这一词汇太过抽象。但我们真正需要的感情和信念都寄托在这两个字里。
  吉尔点点头。把手放在胸口上,闭上双眼确认着心中的感情。
  ——那一瞬间,气氛好像变了。皮肤发麻,感觉充满了有什么事要发生的预感。
  比如说开幕词。比如点燃篝火之后在火堆前向大家介绍吉尔。还有提醒大家做好欣赏音乐的准备。我想到的很多流程大都没有排上用场。但是在吉尔唱出第一句之后,我们都被她的歌声吸引住了。
  是一首平静的歌曲。
  没有伴奏,没有照亮她的聚光灯,也没有满场的观众。这里不是剧院、没有舞台,也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但是为了珍惜的朋友和母亲,她第一次凭自己的意愿唱歌。
  满怀柔情的歌声仿佛在对我们的心灵低语,很快又变成了强烈的回响。吉尔倾注的心意仿佛在击打着我们的胸膛。在真切的高音中流露出向珍惜之人的感情。对所爱的人的爱意,以及健康的祈愿。这是能让人抬起头来寻找明天的希望之歌。
  我悄悄离开座位,在场的人都在倾听吉尔的歌声。我来到妮塔身边,跟她悄悄说了几句。她嗯嗯地点头,然后跑向葆拉,牵起了她的手。
  我瞧好了时机,去到了法戈婆婆旁边。蒙特斜眼看了看我,一副懂了的样子起身离开了,他的洞察力实在是惊人。
 「唱得不错吧?」
 「……嗯,是啊」
  法戈的表情十分惊讶,看来是听歌入迷了。
  太阳沉入山间,四周渐渐变暗。在尚未完全黯淡的淡蓝夜空中,有一轮圆月和一颗闪亮的孤星。在吉尔的歌声中,我们都稍微地敞开了心扉。
 「法戈婆婆,我想再问一次」
  她直直地看着吉尔,倾听那满怀希望和祈愿的歌声,我说的话则只是稍微有听一听。
 「我有话……要单独在这跟你说。你真的不想见到葆拉吗?明明你们都在这里,都不想聊一聊吗?」
  有人说,不要明知故问。有些事明明不用问都知道。但有时就算明明白白的事情,也必须开口说出来,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拯救一个人的心。
  法戈叹了口气,小声对我说。
 「当然想见啦。毕竟是我的宝贝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一样的。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事到如今才知道」
  我拍拍她的肩,指向背后。她回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然后视线转回我身上。
  虽然听到了咋舌声,不过我想那是乐意接受的意思。
 「做得不错」
  是葆拉在那儿,妮塔牵着她悄悄过来了。
  法戈抬头看向葆拉,低垂的眉角苦笑着。
 「脸色真难看啊,别哭了」
  葆拉的紫色眼影被泪水洗去,抽泣着往前迈出一步。
 「妈妈……对不起。没能成为优秀的儿子。我一直,都想要道歉」
 「你说的什么傻话」
  法戈轻轻抱着葆拉硕大的身体。像对待小孩一般温柔拍着她的背。
 「你已经不是我的儿子了——而是我的、了不起的女儿」
  葆拉的呜咽声渐高。像是在依靠着法戈一般,她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法戈。
  我悄悄拉着妮塔走开,看来她们已经没事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应该留在这碍事。
  妮塔哭得湿哒哒的,我的脸现在怎样也难说。
  吉尔的歌曲结束了,妮塔也顾不上泪水使劲拍手。掌声接连响起,虽远不及剧院里雷鸣般的掌声,但吉尔还是涨红了脸,害羞而又高兴地连连低头。

  2

  夜幕落下,我们点燃了火堆。正如我和夏罗露预料的一样烧得很旺,足以弥补庆典人员的稀少,从结果上看还是挺不错的。
  我们开始享用烤肉、烤鱼、还有司康饼,而蒙特先生却只吃蔬菜。大家欢畅地说笑,人数虽少但欢声不绝于耳。
 「听我说啊惠亲!妈妈说她给我做了高跟鞋!而且是好几双!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妈妈了!」
 「是是是你吵死了!不能安静点吗!」
 「我可高兴了!」
  出乎我预料的是葆拉和法戈的关系有了如此戏剧性的进展。明明之前都不愿意见面,现在就成了这样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所以我和妮塔只是笑而不言。
 「谢谢你,惠亲。多亏有你」
 「是多亏有妮塔、夏罗露还有吉尔」
 「那必须多多道谢才行!妈妈,我们走吧!」
 「喂!上了年纪可经不起拉拉扯扯」
  牵着手的两人小跑地走向篝火。吉尔和妮塔也在那儿,很快又响起了四人的欢声笑语。
 「我得道个歉」
  蒙特先生走到正在烤架上烤鱼的我旁边说。
 「其实我完全不期待」
 「你是说庆典吗?还是吉尔的歌?」
 「两者皆有,要准确说的话是后者。那个歌声要是让小说家来说的话——可谓是神魂飞越」
  我不禁笑了出来。是啊,那歌声的确让人感慨。
  在吉尔的歌声中,心中的重担都会减轻。让人感觉即使身处不见五指的黑夜,也能相信远处的光明。她的歌里充满了希望。
 「自行车的后座上有一个箱子」
  蒙特先生说。
 「……等下,那个木箱里不是装着这条鱼吗?」
 「可能是有些腥臭,不过,这不算什么。毕竟是给你的」
 「所以才希望你介意一下啊……话说这箱子」
 「就是那天晚上你见过的箱子。已经开锁了」
 「里面不是装着蒙特先生的希望吗?」
 「是啊。但我的希望也只是一沓纸。在不久的某天,我死的时候——要是彼世也正好存在的话,我会把那个故事的后续交给女儿。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所以才活到了今日」
  笑着的蒙特先生脸上没有一丝悲怆。
 「因为明天就可能会死,所以才抱有希望吗」
 「只要相信能见到女儿,死亡和骑车出门也也没啥两样」
  他那半开玩笑的话让我倍感无语。对于谈笑人的生死,我还是太过认真了。在这行将毁灭的世界里,人们必须寻求希望以生存下去。其形式和愿望各有不同,我当然不能否定。
 「那个故事是为我的女儿而作的。是我们俩一笔一笔写成的书。我答应女儿在她去世前写完它,却没能坚守约定。后来的我连看到它都会感到难受,于是就放弃了」
  所以夏罗露才会得到这本书,一路寻觅来到这里。
 「……为什么没有完成这本书呢?不是写完了吗?」
 「其实,还有最后的一页没写——会很遗憾吧。但人总会有不想完结的故事不是吗?」
  这个故事对蒙特先生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昨天的我居然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夸夸其谈。我正欲开口谢罪,却被蒙特先生伸手制止。
 「我很感谢你。你那坦直而率真的话语让我回忆起了工作的意义。在迎接我人生的最后一刻之前,虽然只是一页,但是却完成了如此精彩的故事」
  蒙特先生温柔地拍着我的肩膀。
 「你们的笑声、还有她的歌声,让我再一次相信——即便正走向毁灭,这个世界也还是那么美好」
  箱子就交给你了,随你的便。
  我急忙叫住抛下这句就准备离开的蒙特先生。
 「不能由你亲手交给夏罗露吗?」
 「我可不是不识趣的人。意外之喜要让你来送才好」
  蒙特先生以小说家的口吻说。

  3

  远离喧嚣之地,夏罗露站在圣堂的门旁。看见我,她露出了一如既往的冷冻表情。但我知道她并非不开心。
 「高兴吗?」
 「嗯,很开心。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我们并肩望向广场。冲天的火光仿佛将黑夜的深处照亮。
  伴着吉尔欢快歌声,葆拉敞开裙子翩翩起舞。妮塔打着拍子,法戈和蒙特欢笑起哄。地上留下了大家长长的影子。
 「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夏罗露」
 「这么郑重?说来听听」
 「想让你帮我送一样东西」
 「……我是不是说我已经金盆洗手了吗?」
 「你就听一听吧?」
  夏罗露举起两只手不再说话,看向我、
 「虽然还没得到本人的同意,但我也想拜托吉尔一件事」
  我从口袋里取出手机。这个小小的长方形,换个说法就是个小箱子。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各处都还有幸存的人,和我们一样。但他们或许是孤身一人,或许真身处苦难,甚至对明日都无所展望。我们所需要的,是一个充满希望的盒子」
  我低头看着手机。这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是能够确认原来世界的为数不多的存在。但比起让我沉溺于感伤,它一定对他人而言更有意义。因为我已经、安全了。
 「这个箱子是我的世界的工具,可以录下清晰的声音,可以反复播放。我想多录一些吉尔的歌,给予活着的人们勇气和慰藉的希望之歌」
  我把它交给夏罗露。
 「所以我想让你,用这个传递歌曲。让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再次欢笑」
  大家的笑声忽然响起。
  毫无疑问,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所有人都会失去重要的人。有无法寻得的东西。有不知明日是否能够到来的夜晚。但现在,我们共享此刻,发出相同的笑声。如果说这个世界还存在希望的话,那便是这里。
  夏罗露看也不看手机,而是直直地盯着我,眼中某处闪动着愉快的嫣红。
 「你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可能是有点吧?」
 「嗯,确实是。不过真的好吗?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
 「所以才会拜托你啊。委托人是我。货物是希望的箱子。而收件人是——全世界的人。你看,这样的话你要做的事可多了」
  不行吗?
  我笑着说。夏罗露惊讶地耸耸肩,然后伸手拿过手机。
 「我还是第一次,被委托传达希望这种玩笑般的工作」
 「果然不太喜欢吧。不过我也是怎么觉得的」
  可是夏罗露对我笑了。温暖的火光照耀她的侧颜。那是个温柔而无奈的笑,美极了。
 「不——我很喜欢」
  我的脊背发麻,忽然间感觉坐立不安。我为我说的话感到羞耻不已,拼命忍住大吼的冲动。
 「那个,既然这样,嗯,我们一起去拜托吉尔吧,得先录音才行」
 「你慌个什么劲」



 「我没慌啊,嗯、对,一点没慌」
 「你果然是有点奇怪啊」
  听见她的窃笑,我只好投降,想想有什么能够蒙混过去的话题。
 「……对了,委托的报酬」
 「噢,这委托如此荒唐,难道我还能期待报酬吗?」
 「已经准备好了。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贵之物」
 「这么好的东西,在哪儿呢?」
 「现在在箱子里……可能会有点腥」
 「完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正烦恼是应该现在给她,还是去拿外面先洗一下。
 「夏罗露姐,能把灯花拿出来吗!」
 「啊,可以啊。我们俩摘了好多呢」
  妮塔洋溢着期待的笑颜。我和夏罗露对视一眼,点点头。大人的交易还是暂且推迟。现在先好好享受这段时光吧。
  在篝火堆前,夏罗露从魔法包中取出了成堆的灯花。在法戈的指导下,妮塔拿起一朵,轻轻丢进火里。
 「哇,喔~!」
  我们全员仰望着那道光。
  在火焰中点燃的花瓣闪耀着赤光在空中飞舞。那一瞬的光辉仿佛直冲天际的红色流星。
  大家都和妮塔一样将花捡起。法戈、葆拉、吉尔、蒙特、夏罗露、还有我。每当花朵投入都会焕发光辉,数道光芒飘升而起。
  我在妮塔耳边轻语几句。她惊讶地回过头来,「那种事不行的」她摇着头说。可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心,和她说的话形成反差。
  我双手捧起一堆灯花递给妮塔,她皱了皱眉头,摆出一副“既然你都给我了那就没办法了,我是一点都不想的”样子,一口气把花都丢进了火堆。
  那一瞬间,光芒绽放。耀眼的光冲上夜空,如细雪般降下。
  妮塔发出欢声。
  我们并肩眺望这光景。
  这一瞬恐怕会让我们难以忘怀,而且比任何回忆都要强烈而闪耀吧。至少现在我是打心底里这么认为的。哪怕也许明天这个世界就会毁灭。

  4

  半夜醒来,可能是因为身体还残留着灯花节的兴奋。注意到我取出的用于供奉圣女的葡萄酒的大人们——尤其是葆拉早早就已经喝醉了,接下来的是一场名副其实的狂欢。葆拉拉起我的手,强迫我也跟着跳舞。法戈和蒙特,妮塔和夏罗露一块开心地跳舞,而我却只感到心累。
  我揉揉眼坐起身,看了眼旁边,发现妮塔不见了。
  离开床走到走廊上,我已经把手机交给夏罗露了。没有便携的灯光,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走进圣堂。门敞开着,妮塔坐在最前面的长椅上。似乎是在提灯的光照下画圣女像。
 「……都这么晚了」
 「我,惠介。你怎么起来了?」
  她的话音清晰,没有一丝睡意。
 「有点睡不着」
  我在她身边坐下。
  只有妮塔挥动画笔的声音回响。她所用的水彩画具和我所知的管式画具不太一样。金属箱子里排列着小小的四方容器,每个容器内都填满了颜料。我看见了里面缝隙间放着两颗熟悉的子弹。
 「——灯花节可真是快乐啊」
  妮塔说的话莫名的冷静。
 「是很快乐。办得不错呢。谢谢你,妮塔」
 「……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我没帮上忙」
  我摇摇头。
 「因为妮塔说想举行节日所以才实现的。提议人是非常重要的。而且要是没有那些邀请函,大家也不会来」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
  可是,她叹着气,朝向我。
 「在我没主意的地方,惠介做了很多努力吧?」
 「噢,在说什么呢」
 「别想糊弄过去,待会儿请好好告诉我」
  感到一种没法推脱的压力,就好像一切都被看穿,有些尴尬。真是奇怪,我明明没做什么坏事。
 「真是个漂亮的村庄」
 「是啊」
 「法戈、葆拉、吉尔、蒙特……还有夏罗露姐都是非常好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
 「可是,我们又必须得出发了吧」
 「……」
  或许我该说,留在这吧。
  的确我们是有目的地的。妮塔在寻找黄金的大海,我在找黑衣的高个男人。但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找到。就算我们在这个村庄暂住一阵子,也不会有人责备吧。
  但妮塔却明确地说,必须得出发。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一个人坚定地决定前进。
 「真冷清啊」
 「是啊,真是冷清」
  句尾颤抖而嘶哑。呼吸的声音渐渐化为抽泣,最后变成无法压抑的哭声。
  我抬头直视圣女像。
  我在想,每天都来这里祈祷的法戈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所以,虽说迄今为止的我从未祈祷过。虽说不能每天都来。可能这有些投机取巧,但还请原谅我的祈祷。&
  愿妮塔不再孤身一人。愿我们的欢笑长存。愿我们能保有幸福。
  想祈求的东西就这些吧,我在心里嘀咕。
  妮塔用衣摆擦了擦脸、鼻子抽抽嗒嗒的。
 「惠介,你和葆拉跳过舞吧」
 「能别让我回想起来吗?那体验太刺激了,我还要时间来接受」
  妮塔转泣为笑,我也松了一口气。
 「我有点羡慕葆拉」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该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我鼓足气势站起身,想你他伸手。
 「这位小姐,能和我跳上一曲吗」
  非常不像样的姿势,不过算了。反正这个世界上只有妮塔能看到。
  她睁大了眼睛,「嗯」笑着站起身来,接过了我的手。
  我们靠在一起踏着节拍。
  配乐则是我和妮塔哼的小调,奇怪的是这是一首日本的流行歌曲。
  我们俩都没好好跳过舞,所以跳得非常难看,有时还会踩到对方的脚,笨拙得根本不能算是在跳舞。但即便如此妮塔也还是笑着,所以我也没什么不满。



  只有圣女像在注视着小提灯照耀下起舞的我们。
  该怎么说呢,会不会有些装帅过头了。





  运输员
  不能当成是普通的快递员,他们拥有魔法四次元包,还经过了国家的认证,大概是非常帅气的职业。可是在这个既没有委托人也没有收件人的世界,工作会很困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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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幕 「勿忘我」


  那一刻,视野顿然辽阔。
  就像是穿过雨的分界线般,豁然开朗。拍打挡风玻璃的水声停了,雨刷刮去水膜,出现了湛蓝的晴天。
  眼看着天空密布的乌云,不一会儿化作了碎云,最后化为飞烟。天气的变化过于戏剧性,我和妮塔都看呆了。
  灯花节已经过去两天了。打扫庆典的残局、装载被分到的事物、然后向每个人都送上启程的问候,都花去了不少的时间。等到动身的时候却还是依依不舍,又被请去喝茶长谈。
  尽管如此,我们也已经下定决心要出发了,结果一到早上竟然下起了雨。于是在法戈他们的送行中,我们从圣堂向雨中前进。
  而现在雨突然停了,厚厚的云层也不见了,正午的阳光从前窗照入。
  从村庄离开之后一直往前开,不一会儿岔路就出现在了眼前。那是一个十字路口,旁边立着一块广告牌,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夏罗露的地方。
  在路边停下,我打开车门走下车,跟在后面的三轮摩托也停住了,夏罗露抖落斗篷上的水滴走了过来。
 「突然就放晴了呢」
 「嗯,是啊。太好了」
 「惠介,到这就可以了吗?」
  妮塔抱着一本巨大的地图册,朝茶壶的机盖示意。
 「先等下,弄湿的话就糟了」
  她从包里抽出防水布,盖在机盖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好地图册。
  然后我们聚在一起看向地图。
 「真的可以吗?给我这个。如果要继续做运输员的话必须用到地图吧」
  我一问,夏罗露便摇头。
 「我要寄送的东西已经不是某个固定地点了。而且,我一直都很依赖地图,偶尔迷路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妮塔发出「哦哦……」的声音。真希望她不要给妮塔做坏榜样,最好妮塔也别继续去学。
 「不过,对了。先沿着你们来时的路走,会更有希望遇到人吧?」
 「你这想法不错!」
  妮塔嗯嗯地点头。
 「那麻烦你告诉他们,我们现在一切安好」
 「嗯。那么首先是巴尔夏!然后是范达克先生!然后是,嗯,那个」
  妮塔高兴地摇晃长耳朵,翻着地图册。
 「……有了,在这儿!夏罗露姐,这里住着魔女哦」
 「噢,是吗?那我真想见见她」
 「她其实是叫奥林匹亚小姐——」
  妮塔开心地说着我们旅行的故事,夏罗露弯下腰,微笑着点头。
  我翻找背包,拿出了充电灯和数据线。
  不一会儿,妮塔的故事说完了,夏罗露又系好了斗篷的纽结。
  不用说也知道,离别的时候到了。明明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却有着相当分量的存在感。难舍的感情让心头一紧。就像今天早上我们和法戈、葆拉、吉尔和蒙特分别时一样。
 「这个是手机充电的道具。我教你怎么用」
 「不必了」
  夏罗露说。
 「什么不必了……电池会没电的」
 「不用手机的时候放包里不就能一直用下去了吗?」
  嗯,也行吧。面对撅着嘴的我,夏罗露笑了。
 「而且,电池要是没电了,我会去找你们的」
 「——好吧,听你的」
  我举起双手。她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无话可说。
  在这个只剩离别的世界里,这样的约定是如此温暖。我和她都知道这可能就是今生的分别。但即便如此,夏罗露也还是许诺了重逢。
 「夏罗露姐,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妮塔的眼角噙着泪珠。
 「嗯,当然了。到时我们再一块吃饭吧」
 「好,保证哦!」
  夏罗露轻抚着妮塔的头。然后转向我。
  我没有习惯离别,但总觉得要说些合适的话。不过这也只是幻想而言,这份感情无论用什么语言都无法表达。
  所以,要说的话就只有一句。
 「那,明天再见」
  夏罗露苦笑。果然你这人很怪,她一定想这么说。
 「嗯,明天见」
  她点点头,走向摩托车,然后不再回头,朝着我们来时的路飞驰而去。背影渐渐变成小小的蓝点,最后连那抹颜色都看不到了。
  我和妮塔伫立了片刻。
  听见了抽鼻子的声音,我以为她在哭。妮塔转过头来,她的鼻子红红的,脸上却挂着笑容。
  人生足离别。
  无论多么珍贵的回忆,总有一天也都会消逝。这种事情我们早就已经领悟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谈天说地,度过了共同的时光,一起欢笑。这份时光算不上悲伤。
  我们站在分岔路口。左右两边的道路无尽延申。不知道远处有什么,也不知道会遇到谁。
  可以确定的是,茶壶里堆满了行李,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寻找重要的东西,重复经历相逢和离别,将回忆定格在素描本上。在这车轮上的庞大希望之箱里的我们二人,生活在这即将毁灭的世界里。
  在之后的某日回首望去,一定会看见留下的车辙吧。那就是我们的旅程故事。
 「走啦,惠介。我们也该出发了。接下来去哪里!」
 「无论去哪儿都会很有趣吧」
  我们凑在一起,朝地图册看去。





  黑衣的大个子男人
  我来到这个世界时第一个遇到的人。那人应该会知道让我回家的方法,以及为什么我会来到这个世界,将其视为心灵的依靠,我正在寻找他。但已经没有像过去那么执着了,毕竟我已经找到了更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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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评论 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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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妖怪料亭 伯爵
想請問是否有第三卷,謝謝您

8 个月前 0 回复

stevemct 子爵
链接:https://pan.baidu.com/s/1oUYOIpdGbcyzppz-bSfQgQ 
提取码:emct

【EPUB 悠米之翼版+台版,适配多看app,感兴趣者,自取】

1 年前 0 回复

  • svmarisa 平民 : 大佬链接挂了。。。还有新的吗😭

    1 年前 回复

Mary Jo Ring 平民
虽然现在说有点迟,但是我还是想问下这小说的插画是哪位,好爱这个画风

2 年前 0 回复

  • ouyang7539 子爵

    : Twitter:https://twitter.com/nimono_
    Pixiv:https://www.pixiv.net/users/145944

    2 年前 回复

ahhgjian 騎士
催更一下后记。

2 年前 1 回复

indisvidual 騎士
老哥可以麻烦分享一下1 2卷链接吗?之前的链接看了一下挂了😢

2 年前 0 回复

  • indisvidual 騎士 : 打扰了我发错了

    2 年前 回复

贝盾 平民
感谢翻译

2 年前 0 回复

神崎佳奈 平民
期待第三卷,感谢优质翻译

2 年前 0 回复

鹿衍 平民
呜呜呜!我还在等后记和epub封装呀!

2 年前 0 回复

GAMETU 勳爵
这本是无了吗,富士见官网只有两卷
有第三卷消息吗

2 年前 0 回复

桐爱一生 伯爵
突然看到与上个作品的联动  就很感动

2 年前 0 回复

枫の梦 子爵
话说回来,咖啡馆那里意思是这本书继承上本书的世界观并且已经过去了两百年左右?
莫名感觉有些寂寞,不知道会不会写本书主角遇到他们的子嗣或者其他有关咖啡馆的有缘人

2 年前 0 回复

PCSGP 子爵
非常棒的作品,特别棒的翻译

2 年前 0 回复

不是山谷 騎士
你可以永远相信风见鸡😀

2 年前 1 回复

stevemct 子爵
01.
元文:已经快到平时吃完饭的时间了
参照:已经快到平时吃【晚】饭的时间了
02.
元文:但生堂内却透着凉意
参照:但【圣堂】内却透着凉意
03.
元文:摆着两张半圆形的厚土司
参照:摆着两张半圆形的厚【吐】司
04.
元文:我也跟【你】妮塔一起过去
参照:我也跟妮塔一起过去
05.
元文:别墅地最里面有一栋蓝色屋顶的放在
参照:别墅地最里面有一栋蓝色屋顶的【房子】
06.
元文:房子附件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包围
参照:房子【附近】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包围
07.
元文:真令人倾佩
参照:真令人【钦佩】
08.
元文:想先会村子
参照:想先【回】村子
09.
元文:这是【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参照:这是放任自流的态度
10.
元文:且不提好奇心货多管闲事
参照:且不提好奇心【会】多管闲事
11.
元文:这时的夏罗露似乎感到以为
参照:这时的夏罗露似乎感到【疑问】
12.
元文:用笔些着什么
参照:用笔【写】着什么
13.
元文:我来到这个世界的世界
参照: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
14.
元文:魔力均衡背打破了
参照:魔力均衡【被】打破了
15.
元文:也存在与每个人的体内
参照:也存在【于】每个人的体内
16.
元文:是在那我开玩笑啊
参照:是在【拿】我开玩笑啊
17.
元文:我一边回答回答
参照:我一边回应着
18.
元文:但我总觉得有点变扭
参照:但我总觉得有点【别扭】
19.
元文:你们是来配无所事事的老人聊天的吗
参照:你们是来【陪】无所事事的老人聊天的吗
20.
元文:我像就算蒙特先生不参加
参照:我【想】就算蒙特先生不参加
21.
元文:我知道着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事
参照:我知道【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事
22.
元文:说我,我发觉到她说出了异世界这个词
参照:说【着】,我发觉到她说出了异世界这个词
23.
元文:拉开三人的间距
参照:拉开【两】人的间距
注,根据下文推断此处止有慧介与吉尔二人在大殿内谈话。
24.
元文:但不管怎么连续都没法控制
参照:但不管怎么【练习】都没法控制
25.
元文:尼亚的决心和气势很足
参照:【妮塔】的决心和气势很足
26.
元文:擦去打哈欠留下的口水
参照:擦去打哈欠【流】下的口水
27.
元文:蒙特先生又把鼻子放到鼻子上
参照:蒙特先生又把【眼镜】放到鼻子上
28.
元文:头脸血脉喷张
参照:头脸血脉【贲】张
29.
元文:只可惜没有味增
参照:只可惜没有【味噌】
30.
元文:死亡和骑车出门也【也】没啥两样
参照:死亡和骑车出门也没啥两样
31.
元文:或许真身处苦难
参照:或许【正】身处苦难
32.
元文:我鼓足气势站起身,想你他伸手
参照:我鼓足气势站起身,向着妮塔伸出了手

2 年前 2 回复

鹿衍 平民
等一手epub然后排成书籍PDF去打印!

2 年前 0 回复

stevemct 子爵
链接:https://pan.baidu.com/s/1BUaThzxMewu5r_Y-bFAoTQ 
提取码:emjt
封装自制epub。感兴趣者,自取。

2 年前 0 回复

  • stevemct 子爵 回复 @indisvidual : 链接没有问题。可以访问。

    2 年前 回复

  • indisvidual 騎士 : 补一句,麻烦老哥您分享一下😢

    2 年前 回复

  • indisvidual 騎士 : 老哥能再分享一下不 这回真的挂了

    2 年前 回复

才浅 騎士
感谢大佬!这本还有几卷 大佬准备更嘛~~

3 年前 0 回复

  • 溪溪溪 騎士 回复 @良良 : 感谢

    2 年前 回复

  • 才浅 騎士 回复 @良良 : 好吧... 还是很感谢翻译!

    3 年前 回复

  • 良良 王爵 楼主

    : 没了 再等几年吧

    3 年前 回复

桜白芷 伯爵
文字远比图画带给我的冲击力更强

3 年前 3 回复

  • 桜白芷 伯爵 : 刚刚突然想到首歌
    ヨルシカ的《春泥棒》
    里面就有几句类似于这本给我的感觉
    名残るように時間が散っていく
    愛を歌えば言葉足らず
    踏む韻さえ億劫
    花開いた今を言葉如きが語れるものか

    3 年前 回复

  • 桜白芷 伯爵 回复 @良良 : 良良,永远滴神

    3 年前 回复

  • 桜白芷 伯爵 回复 @良良 : 哪怕是在即将毁灭的世界里漫无目的的旅行着,也会对明天和有可能发生的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产生期待和无限的幻想,因此也不断前进着,遇见不同的人物,也产生了许多回忆,最终形成了一篇篇的故事,在末世这种“灰色”的背景下所有人感情的对撞就产生了缤纷的色彩 这一卷的由文字催生出来的温馨的感觉真的很强,很佩服作者和翻译

    3 年前 回复

靛苍屿粟子 騎士
感谢大佬翻译我可太喜欢风见老师的作品了

3 年前 1 回复

aaapppp 公爵

3 年前 0 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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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良 王爵
良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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