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王权》
《虚ろなレガリア》
作者： 三云岳斗
插画： 深游
图源：Andromeda
修图：原来小志
翻译：Riley 念旧c 铃兰 银 Frost 兆夭 じゃがりこ
校对：Riley 念旧c
轻之国度 http://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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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周知：
1，本作当中皆为架空历史，文明讨论，不要吵架。
2，9.17更新第一章,修正插图。
3，10.15 更新第二章，全文近日放出。
4，10.16 更新第三章前半。
5, 10.24 更新第四章
6. 10.25 更新最终章 正文完
7. 10.27 更新后记以及补完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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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Prologue
灼热的痛楚与冲击传来，八寻滚落在布满沙尘的地面上。
鲜血从肺部涌上，在口中弥漫着清晰的死亡味道。
风声传来。那是灼烧的大气吹过腐朽建筑的铁骨缝隙的声音。
正值夏天。
那场惨剧发生后的第四次夏天。
废弃的城市，已经没有人们留下的痕迹。
只听得见蝉鸣声。宣告着夜晚来临的暮蝉不停歇地鸣叫着。
挣扎般对生的执着，种族的生命力。即使是改变地形的凄怆破坏，即使城市的居民完全灭绝，对这些吵闹的昆虫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实在令人感动，却又丑陋。
透过开裂的天花板望着黄昏的天空，八寻如此想着。
火红的残阳似要将天空烤焦。
四年前的记忆再次浮现，大概是因为红色的天空映入眼帘吧。
那个夏天，像雾一样下个不停的深红色的雨，将世界染成了火焰的颜色。
触目皆是倾圮的高楼大厦。
还有残骸。曾经被称为电车的灰色铁块，如今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桥梁塌陷、道路沉没、连地形都变了的城市，犹如陌生的异国。
含着铁锈的红雨，仍旧下个不停。
没有其它活动的东西。
没有人活着。
本应在这城市中的数百万人，没有留下一具尸体，被尽数吞没。
唯一剩下的，只有十三岁的鸣沢八寻，紧握着沾满鲜血的双手。
“珠……依……！”
在寂静的废墟城市中，八寻的叫喊空荡的回响着。
还记得妹妹小小手掌的温暖。
还有她幼时天真无邪的笑容。
但是，连妹妹的身影也消失不见。只留下八寻染红全身的鲜血。
“在哪里……珠依……！”
没有声音回应八寻的嘶吼，只有狂风无声地愈发猛烈。
爬上被碎石瓦砾埋没的楼梯，八寻来到视野开阔的高地。
残破的城市像是糟糕的模型，无人的废墟被深红色的雨淋湿。
市区各处熊熊燃烧的火焰，将清晨的天空映得通红。
“灾厄”在天空中飞舞。
几乎覆盖了视线的巨大身影。
以螺旋的姿态在云海中遨游的，是睥睨大地的虹色“怪物”。
“太好了……你还活着呢，哥哥。”
带着笑意的清脆声音传来。
少女带领着背后飞舞着的“怪物”，静静地俯视着颤栗的八寻。
沐浴在深红的雨中，鸣沢珠依轻柔地笑着。
“还是说，没有死成呢？”
无法忘记，至今仍在记忆当中挥之不去。
她透明的眼眸当中映照着毁灭的世界。
还有在她背后飞舞的，美丽又充满灾祸的龙——
“……嘁！”
意识变得浑浊，只是短短一瞬的事情。
八寻伴随着强烈的愤怒醒了过来，像是翻滚一样弹开。
野兽的獠牙从他头上猛烈掠而过。是身长接近三米的魍兽的尖牙。
魍兽气势不减地撞向水泥墙。
八寻趁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刀，重新调整姿态。
伤势严重得令人发笑。
肺的一侧已经溃烂，右侧的肩胛骨完全破碎。
右臂只能勉强连在一起。
对于脆弱的人类肉体来说，只要被魍兽的前肢轻轻一碰就会变成这样的惨状。仿佛神经被烧断的剧痛不断地向八寻袭来。
嚼碎了口中的混凝土碎片，魍兽已经转向了八寻。
如同硫磺燃烧的恶臭刺激着八寻的嗅觉。
有着漆黑身躯的犬型魍兽。要是军方的人遇到的话，肯定会高兴地给它起个黑狗，地狱猎犬之类的夸张名字吧。
但是八寻对魍兽的称呼没有兴趣。
魍兽就是魍兽。如果被攻击的话，要做的只有驱除。
黑色的魍兽，呼出硫磺味的气息伏下身子。
足以和野牛匹敌的庞大身躯。猎犬的敏捷与智慧。脱离了自然规律的魍兽战力惊人，绝不是仅凭血肉之躯就可以独自面对的对手。
和八寻同行的监视者们，似乎早就逃走或者被宰掉了。
他们毫不掩饰对日本人八寻的轻蔑。即使能活下来也没法期待他们的支援。
现在的八寻早已重伤到无法行动，剩下的武器只有一把刀。
“没问题呢。”八寻扬起嘴角。
他用刀抵住自己的伤口，让鲜血在刀刃上缠绕。
黑色的魍兽，咆哮着袭来。
与此同时，八寻也向魍兽疾驰而去。
两个身影在暮色中交错。
魍兽想用巨大的獠牙刺向八寻的左腕。
然而，魍兽的攻击就此停止。
连混凝土都能咬碎的下颚被八寻用手臂拦住。缠绕在皮肤上的鲜血像是盔甲一样硬化，挡住了魍兽的獠牙。
这时，八寻早已将刀换到右手。
“来吧，现在是复仇的时刻……！”
像是呼唤般对着沾满鲜血的刀刃低语，八寻将刀插进魍兽的侧腹。
长度不足十五厘米的白刃，相比起巨大的魍兽实在太过单薄无力。即使是扎到根部附近，也只是勉强穿透厚实的表皮。
但是，结果却是魍兽的身体发生剧变。
以刀刃的伤口为中心，漆黑的肉体龟裂开来。
裂口通过魍兽的血管扩大到全身。就像是混在血液的毒素一般扩散开来——
魍兽发出痛苦的咆哮。它瞪着八寻的双眸中，寄宿着愤怒与憎恨。
不过魍兽的抵抗也就到此而止了。
被龟裂覆盖的四肢无法支撑起漆黑的身躯，好似脆弱的石膏雕像一样折断。
不久，魍兽已经全身粉碎，化为灰烬崩落在地。
八寻用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这场面。
将完成任务的刀收回鞘中，下意识碰了碰沾满鲜血的右臂。
溃烂的肺，碎裂的肩膀，差点断开的右臂都早已再生完毕。
没有留下一丝疤痕。勉强留下的受伤痕迹，只有浸湿破裂衣服的血迹。
因为还残留着差点断裂的手臂，所以恢复得很快。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手臂就不能再生。
八寻不会死。无法死。
即使受了足以当场死亡的重伤，哪怕全身失去一半以上，被诅咒的八寻的肉体也不被允许死去，所有的脏器都要重组复活。
这就是四年前的雨天，在废墟的城市中，只有八寻一个人活下来的原因。
回收目标的东西后，八寻走出建筑外。
暮色中，空无一人的废墟城市一望无际。
半截断裂的巨塔像是化石一般惨不忍睹。
那是曾被成为东京天空树的铁塔。
正值夏天。
被称为日本人民族灭绝的第四个夏天。
八寻至今，仍旧在这座城市中徘徊。
第一幕 亡者复苏
1
『——哈喽！大家早上好！我是伊吕波和音。』
『感谢各位今日的收看。今天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天气呢。现在我家的气温，竟然有三十三度！哎呀，难怪觉得这么热呢。大家也要注意不要中暑哦。』
『……话说回来，天气这么热，唱歌跳舞什么的也很勉强。所以今天我打算在室内制作料理。没错，我想要试着做一次日式料理。』
『别看我这样哦，和音我其实很擅长做菜的。哎呀，真的哦。我可不是说谎！所以呢，我们马上制作土豆炖肉吧！』
†
这家店静悄悄地开在位于江户川东岸的废弃建筑群之间。
贩卖着来路不明的进口杂货，一看就是个可疑的店铺。
店内座着身材瘦小的老人，身着花哨衬衫的墨西哥人。他抽着变短的雪茄，手中翻阅着褪色的日本漫画杂志。
“我回来了，艾德。”
擅自走进店里的八寻，将搬来的东西扔在店主坐的柜台前。那是和八寻身高相当的细长白木桐箱。
“只有你一个吗？八寻。那些委托人带来的护卫哪去了？”
店主艾德——艾德华多·巴伦苏埃拉摊开漫画杂志，不耐烦地瞄了一眼八寻的脸。
“护卫？你是和监视搞错了吧？”
八寻冷淡地回答后，从口袋里拿出银色的金属片。不锈钢制的识别票，是从监视八寻的雇佣兵脖子上剥下来的。
“哼，死了吗？”
艾德毫无感情地说道。
因闯入危险地带的二十三区而丧命的人是常有的事情。更别说是外来的雇佣兵了。倒不如说在二十三区出入这么多年，至今还活着的八寻才更不正常。
“被魍兽袭击了。是个黑色大狗一样的家伙，地点是千住区的警察局附近。”
“原来如此。”
仔细记下了八寻的说明后，艾德将笔记贴在墙上的地图上。
值得信赖的魍兽情报可以高价出售，最重要的是知道这点后生还率会有很大的提高。比起雇佣兵的死亡的始末，出现在二十三区的魍兽情报对艾德来说要更贵重。
“所以，要的东西怎么样了？”
“是这玩意吧。那没有像博物馆一样的容易辨认的地方，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找到。”
八寻指着搬来的箱子。
艾德随意地打开桐木箱。里面装着一把被收纳在袋中的日本刀。
从刀袋取出的是一套打刀拵。这是博物馆级别的可怕古物。
“国宝‘九曜真钢’啊……嗯，看起来是真货。”
艾德看了一眼桐木盒底部的添文，心满意足地笑了出来。那使用毛笔写的笔记，对八寻来说只是个谜之记号。
“你还能看懂这些字啊。就连我这个日本人都根本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当艺术商。”
“艺术商吗？”
听到艾德炫耀般的发言，八寻不禁失笑。
从已经变成无人废墟的东京，运出有价值的艺术品卖给海外的收藏家。这就是艾德的营生。实在算不上艺术商之类的高尚工作。顶多算是废品回收，或者说是趁火打劫才对。
“有意见？”
“不，只要肯付钱的话我就没有意见。”
八寻自嘲似地笑着摇了摇头。实际上受艾德的委托前往二十三区，回收艺术品的是八寻的工作。也就是趁火打劫的外包员工。
他对将本国的艺术品卖到国外并没有罪恶感。只剩下财宝的灭亡国家只是徒显滑稽而已。
“报酬啊，我当然会付了。”
艾德从抽屉里取出一沓钞票，随意地扔在八寻面前。那是用橡皮筋扎成一束的脏兮兮美元纸币。虽然数量不少，但也没有达到预期的金额。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连一万美元都不到。
“不是价值五万的工作吗？”
“中介手续费。”
面对八寻不满的诘问，艾德毫不畏惧地说。
“跟委托人交涉，鉴定艺术品。做什么都要花钱的，而且情报也不是免费的。”
“就算这样，为什么你拿的钱更多啊？你不就只是在舒服的店里看无聊的漫画吗？”
“竟然说它无聊真是意外。日本的这种漫画杂志，只要卖给对的地方可是价值不菲啊。你看，这可是珍贵的《所罗门·罗尔》连载前的完结版。”
“我不是在说这种事情。而且那本漫画，不也是我冒着生命危险进入二十三区捡来的。”
八寻不耐烦地压低声音。
艾德缓缓吐出口雪茄烟雾，微微一笑。
“如果你有意见的话，下次就去接别人的委托吧。要是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愿意雇用你这个日本人的话。”
八寻手中响起声音，不锈钢的狗牌因经不住八寻的握力而折断。扭曲的狗牌被八寻甩在柜台上。
艾德夸张地耸耸肩，仿佛在说“好可怕啊”。
“如果想要钱的话，就去黑社会那边接活吧。齐巴的毒品组织正在找厉害的保镖。以你的实力能赚大钱吧。”
“我不想接杀人的工作。不过目标是你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八寻不满地说道。艾德无奈地叹了口气。
“日本人真是不懂恩义。”
“被宰成这样还谈什么恩义啊？”
八寻气愤地说完，抓起放在柜台上的美钞，剥下橡皮筋后塞进腿包里。
“……关东地区的民间军事公司背地里都开始集结战斗力了。毒品组织的家伙们也是因为这个才紧张兮兮的。二十三区最近可能要有大动静。”
八寻正准备默默走出店门时，艾德突然说道。
八寻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大动静？”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要是你把钱放下当作情报费用的话，我倒是可以去查查。”
“谁会放啊。这和我又没关系。”
“希望如此吧。我听说有人到处打听出入二十三区的回收者的消息。你可当心点。”
艾德用漠不关系的语气说完，又开始翻看起漫画杂志。
民间军事公司正在调查回收者——艾德的话是在警告八寻。的确是令人在意的信息。
话虽说如此，八寻也不想因此感谢艾德。本来还奇怪这次的报酬这么少，看来他事前已经把情报的差价划走了。虽然会和日本人的八寻好好地进行交易倒也还行，不过——
去死吧，臭老头。八寻在心里骂道，离开了店里。
2
据说，一切的开端是一颗陨石。
那是直径不足四百米的小岩块。这颗被命名为『恶龙』的小行星，就像在嘲笑天文学家们的乐观预测一样，反复进行着不规则的轨道变更，随后坠入地球大气层。碎成无数碎片散落在日本列岛上。
陨石坠落的撞击，最大可以匹敌9.1级地震。以坠落点为中心形成了直径数公里的陨石坑，给日本全境带来了毁灭性的灾害。
然而悲剧并没有就此结束。
由于受到陨石撞击的影响地壳变得不稳定，火山活动开始频繁。包括富士山在内的多座火山同时大规模喷发。
火山喷石和碎屑流，以及大量的火山灰导致日本国内的交通网完全崩溃。
而颠覆现有生物学常识的狰狞怪生物在各地大量出现，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外形酷似神话中的怪物，后来被称为魍兽的异类生命体——
他们无差别地袭击、吞食人类、破坏城市。
面对连打猎用的霰弹和步枪子弹都无效的魍兽，别说警察，就连自卫队都无能为力。由于陨石陨落而陷入混乱状态的日本政府，至此完全丧失了功能。据说日本国民在魍兽出现的一周内，就损失了总人口的一半。
当然，国际社会也并非对这一惨状坐视不理。
世界各国开始筹备捐款和救援物资，准备派遣国际紧急救援队。
这件报道给了许多被惨剧击倒的日本人勇气。正如日本这个国家曾多次经历过的那样，从前所未有的灾难中实现复兴，即使需要花费时间，总有一天也能恢复往日的和平吧。每个人都抱着这种毫无根据的期待。
而变故的发生，就在那之后。
毫无预兆，但又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样。全世界的重要人物，国家元首以及宗教领袖一齐向民众下达了命令。
杀掉日本人。将他们歼灭。
这便是大杀戮——“狩猎日本人”的开始。
杀戮的连锁反应瞬间蔓延到全世界，各国军队迅速开始进攻日本。
大杀戮的目的、大义的名分多种多样。
联合国声称，这是为了防止陨石上的病毒传染而采取的紧急措施。而一些国家则主张，陷入危机的日本正计划进行大规模的恐怖活动。
而许多宗教家认为，日本就是启示录上所记载的巴比伦大淫妇，是污秽灵魂的巢穴。
其中最有影响力的说法是，魍兽是日本政府秘密开发的生物兵器。
并不是没有人对这些言论抱有疑问，但他们的声音并没有得到广泛支持。结果，被撩起火星的人们，纷纷开始憎恨、恐惧、屠戮日本人。
名为日本的国家在狂乱当中毁灭了，在海外的少数日本人也在无情的暴力当中相继丧命。
最终，陨石坠落造成的自然灾害得以平息，而大杀戮也随之终结。
距离小行星「恶龙」坠落约有半年时间。
在此期间，死亡人数超过一亿两千六百万——
于是，日本人就此灭绝。
3
『哈喽~！大家好，这里是伊吕波和音！』
『谢谢大家今天的收看。对了对了，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今天呢，我的衣服竟然换了一套呢。没错，是新造型！铛铛~！』
『话说回来呢，虽然是新衣服，但是和以前相比，好像多露了一点？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挺让人害羞的。嘛，毕竟是夏天呢。』
『不过，实话说之前的衣服，胸部周围稍微有点紧，一不小心就会弹飞……不，不对！才不是胖了！我只是成长了而已哦！』
†
通过常磐线的铁桥徒步横渡江户川，侵入被封锁的隔离地带。
金町站旧址附近私立大学的废弃校舍。这里是八寻的居所。
为了大杀戮而向日本派遣军队的国家高达三十余国。其中八个国家至今仍在继续驻扎，分割统治着日本全境。
不过，由于本应成为被占领民的日本人已经灭绝，所以人口密度极低。
占领军只驻扎在主要的港口和大城市。日本列岛大半处于无政府状态，成为了国际恐怖组织和犯罪分子肆意妄为的无法地带。
只有一个地方，就连这些犯罪分子也很少涉足。
那就是二十三区——过去被称为东京都的区域。
日本的政治经济中心。过去的首都被指定为隔离地带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这附近魍兽的出现率是其他区域无法比拟之高。
而这些狰狞而危险的个体繁多，其比例随着靠近市中心而升高。
距离大杀戮已经过去四年的如今，东京都内的建筑物仍被原封不动的搁置着。这就是许多昂贵的艺术品和工艺品都无人问津的原因。
这里已经脱离人类的支配，成为了魍兽们的栖息地。
正因如此，八寻才会在这里过夜。只要待在二十三区内，就不会被强盗袭击，也不会被入室盗窃的小偷盯上。
如果被魍兽袭击的话杀掉就好了。但是，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就没办法简单了事。
尽管禁止杀人的国家已经灭亡，不会有人来咎责八寻。即便如此，他认为一旦越过杀人的红线，就会失去作为日本人最后的底线。
当然，这只是单纯的感伤。也明白只是自我满足而已。
但是，无法死亡的自己去剥夺他人的生命，这并不公平。他如此想到。
所以，八寻不会杀人。
为了不忘记自己是日本人，还有人类这一事实。
“嘛，不过严格来说，非法侵入住宅和盗窃也都不行就是了。”
他一边闯入无人的大学校园，一边小声地喃喃自语：“这点小事就放过我吧。”
一个人待在宽敞的空荡教室会觉得不安。所以八寻主要使用的是研究生用的狭小研究室。他将行李扔在充当床的沙发上，准备了一顿只有罐头，巧克力和矿泉水的简易晚餐。
如果拜托艾德的话，大概不管是肉还是鱼类，甚至是刚烤好的面包都能订到。但他并不想尝试这种愚蠢的行为，毕竟不知道会被刮几层皮下来。
八寻将大学校园作为据点的原因，是因为建筑上安装的太阳能发电系统还能够使用。虽然太阳光板的大部分都破损导致性能有些下降，但即使这样也能产生对八寻一个人来说绰绰有余的电量。
他打开白天充好电的改装手机，进入军用数字通信网。以前的八寻虽然不懂黑客的知识，但一个人留在城市里总有充足的时间学习。用特殊的手段侵入线路，通过驻扎在北关东的加拿大军队的服务器，连接到海外的视频信号服务。
很快就看到了寻找的频道。
八寻的改造手机上，出现了戴着有兽耳假发的美丽少女面孔。
『哈喽~！晚上好，这里是伊吕波和音！』
『感谢大家今晚的收看。到了晚上终于凉快下来了呢……但是，蝉声很吵啊！没问题吧？能听清和音的声音吗？喂~喂~！』
听到对方异常热情的问候，八寻的表情缓和下来。
银色的头发与翠绿的眼瞳。让人联想到偶像和动漫角色的奇装异服。这个名叫伊吕波的少女，是在网上发布视频的一位业余投稿者。
视频的内容大都是随意的闲聊。
还有就是烹饪实况，偶尔也会表演乐器弹奏和舞蹈。
不过，视频的内容并不怎么有趣。
除了本人长得好看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地方。
闲聊的内容都是普通的话题，料理的手艺也一般。也许是运动神经很好舞蹈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然而唱歌水平却是毁灭性的。
视频的播放量自然也不见涨。达到三位数就算好的，大部分视频都只有几十次的播放数。
尽管如此，对八寻来说她的视频，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她的投稿，是用日语播放的。
伊吕波和音是日本人，或者是与日本有渊源颇深的关系。
她为了灭亡的日本人，说着毁灭掉的国家的语言。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作秀。倒不如说这种可能性要高得多。或许伊吕波和音这个人并不存在，只是有人怀着恶意在欺骗日本人。
不过，这样也没关系。八寻如此想道。
她用所说的令人怀念的语言，以及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其它日本人活着的幻想。拯救了八寻，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今晚我打算回答收到的各位的提问。第一个留言的是这位！住在东京的八旬先生！感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
听到她念出的名字，八寻做了个小小的胜利手势。八旬就是八寻的网名，伊吕波看到了八寻的留言。
『八旬先生，你说住在东京呢，真的吗？和音在设定上也住在东京，我们是邻居呢。要是能见一面就好了……好了，那么今天关于第一个提问——』
八寻将脸凑近改造后的手机，目不转睛地盯着投稿的少女。
但是，不等八寻听清接下来的话。突如其来的枪声便掩盖了她从扩音器中传出的声音。
“……哈？”
八寻一时间呆怔地抬起头。下个瞬间他条件反射般地抓起刀冲出房间。从中庭方向传来的枪声还在持续。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
魍兽肯定是不会用枪的。必然是有人闯进了这个校园。大概是谁不小心误入二十三区后被魍兽袭击了吧。八寻理所当然地这么想。
当然，闯进二十三区被魍兽袭击纯属自作自受。八寻没有理由去帮助对方。但是他还是无法坐视别人死在自己的住处跟前。而且要是魍兽被血腥味吸引过来也很麻烦。
一脚踹开锁坏掉的门，八寻飞奔到中庭。紧接着，他惊讶地停下脚步。
“呜啊！”
被击飞的身体从八寻面前飞过撞在墙上。是个穿着防弹衣身材高大的男人。破碎的窗户玻璃四处散落，男人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啊，是鸣沢八寻！”
有人叫出了呆立在原地的八寻的名字。
那是位年轻的东方女性。身着无袖旗袍，身材娇小。不对称的黑发上点缀着华丽的橘色挑染。
年龄大概与八寻相仿。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以在二十三区活动来说难以置信的轻装，身上也没有像样的武器。但是，使用类似合气道的奇妙格斗技将穿着防弹衣的壮汉摔飞的，毫无疑问就是眼前的少女。
“混…账…！”
身着防弹衣的男人将手中的SMG冲锋枪对准少女。
橘发少女即使看到枪口也面不改色。在男子扣动扳机之前，从不同的地方传来枪声。右手被炸飞的男人发出无声的惨叫。
向男人开枪的，是和橘发少女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位少女。
让人联想到散漫的猫一样的大眼睛。远离尘世的端正面容。两人长着即使是姐妹也很难拥有的相似外观。
两人的头发都各自留长一侧，左右对称。除此之外别无二致。
只是头发的颜色不同。第二位少女是天蓝色的挑染。
她们穿的中式旗袍也和各自头发的颜色匹配。
蓝发少女双手持有手枪，用它们各开了一枪。
尽管连瞄准的时间都没用，但却相当精准地命中目标。两名眉心被射穿的男子举着枪倒在地上失去声息。
“小萝，找到了哦。鸣沢八寻。”
橘色头发的少女向面容相同的少女挥了挥手。
被称作“小萝”少女，将手枪收回大腿内侧的枪套当中走了过来。似乎是在表示她们对八寻没有敌意。
“鸣沢八寻。是鸣沢八寻对吧？没搞错吧？诶，很年轻啊……虽然眼神有点凶，但脸还算可爱吧。而且感觉还蛮有趣的。”
橘发少女正面盯着八寻，哼着鼻子说道。
八寻握着刀保持随时出鞘的姿势，默默地看着她。
脑海中在拼命思考。她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她们的目的是什么？以及，究竟是敌是友——
“对于突然闯进来非常抱歉。鸣沢八寻。”
蓝发少女平静地说。
两人长相虽然相同，但从各自眼神中透露的印象却截然相反。与像充满好奇心的小猫一样的橘发少女不同，蓝发少女的眼睛里完全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
“突然闯进来……话说回来，这些家伙是？”
“应该是哪个民间军事企业雇佣的间谍吧。他们好像一直在跟踪我们，大概是想要阻止我们和你接触。”
“民间军事企业的人，为什么……”
八寻皱着眉头反问。脑海中闪过白天艾德的警告。
民间军事企业正在调查回收者——他所说的话在当天就应验了。这绝非偶然，八寻不禁怀疑那个男的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那是……”
正准备回答八寻问题的蓝发少女，忽然眯起眼睛拔出手枪。
然后将枪口对准倒在地上的男人。他是最初被橘发少女甩出去的那个身着防弹衣的男人。
“鸣沢……八寻啊啊啊……！”
男人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八寻大声喊道。他的肌肉以异样的气势高胀，从内侧撑裂了防弹衣。
“还有意识吗？”
蓝发少女扣动扳机，毫不留情地射进男人的眉心。像机器一样的精准射击。穿透力极强的九毫米子弹穿过男人的头盖骨，给他的大脑带来致命的伤害——不，本应该是这样。
“噢噢噢噢噢噢！”
但是男人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不顾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全身，他露出欢喜的表情咆哮着。男人的双眸闪烁着灿烂的光芒，狠瞪着八寻。
“这家伙……什么情况……”
出于本能的恐惧，八寻拔出了刀。他面对男人现在的姿态，感受到了和魍兽相同——或者比其更强烈的生理性厌恶。
“是F药剂——！”
蓝发少女的目光停留在男人的脖子上。他左侧颈动脉附近插着直径约五厘米、类似注射器的针筒。
封在针筒内的像是葡萄酒一样的深红色液体。大部分已经打入男人的体内，赋予他异样的生命力。
“小萝，退后点！他是法夫纳兵！”
橘发少女“咚”的一声跳了起来。她灵巧地用自己娇小身体锁住男人手臂，然后用全身的体重将手臂向不可能的方向扭曲。
一阵令人不快的声音响起，男人的左臂应声折断。
然而，男人却不顾疼痛，用折断的手臂将橘发少女甩了出去。
“朱莉——！？”
蓝发少女发出悲鸣。
“吓了我一跳啊……！”
橘发少女像猫一样在空中旋转后落在墙上。她若无其事地回到地面，与鲜血淋漓的男人保持距离。
男人看也不看少女一眼，将本应折断的左臂举过头顶。骨头破碎的声音反复响起，手臂逐渐扭曲变形。覆盖起硬质的鳞片，上面长出利刃一样的尖刺。让人联想到大型爬虫生物的前肢。
“这真是厉害……好强的力量……！有这样的力量魍兽也能杀掉了……！”
男人用长着钩爪的手指握紧拳头，咧嘴笑了。然后突然用充满杀意的视线看向八寻。
“怎么回事，你……身上的那股臭味……！”
他用嘶哑难听的的声音低沉地吼叫着，向八寻一跃而去。面对超出人类肌肉力量极限的动作，八寻来不及反应。
男人伸出左臂的钩爪，将八寻的左胸撕裂开来。然而被八寻飞溅的鲜血淋到的男人却发出苦闷的声音。
“是吗，你就是不死者吗……不死者啊啊啊啊……！”
“咕！？”
男人用钩爪再次袭向八寻。
八寻空手接住攻击，用肌肉的力量固定住贯穿了自己手臂的钩子，封住男人的进一步举动。然后将染血的刀刺向男人的肩膀。
“咕噢噢噢噢噢噢！”
男人发出野兽般的惨叫。他挥舞着肿大的左臂试图拔出八寻嵌进手臂的钩爪。
然而，结局就连八寻也没有料到。男人的左臂发出枯木折断一样干巴巴的声音，从肩膀上碎落在地。
“啊……！？”
八寻和男人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两人由于互相拉扯的反作用力纷纷向后倒去。八寻在地上翻滚后慌忙调整好姿势，条件反射般地架起刀。然后讶异地屏住了呼吸。
“这种程度……这种程度……咕呜……！”
男人的身体融化了。原本就高大的肉体已经膨胀到三倍有余，变成了脓包似的黝黑颜色。
无法控制细胞无序增殖的他，已然无法保持人类的形态。就像超过极限的气球一样破裂掉，男人的全身喷出腐汁迸裂开来。
与其说是死亡，倒不如说是消灭了的惨壮下场。
八寻动弹不得，呆呆地看着这副场面。
成为废墟的大学校园，再次恢复了平静。
直到感到背后有人的气息，八寻才慢慢叹了口气。将损坏的刀刃收回鞘中，站了起来。
他回过头和两名少女对上视线。即使这样并排比较也是非常相似的两人。
“你们会解释一下的吧？”
八寻用压抑着焦躁的语气问道。
“嗯，当然。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蓝发少女说着，嘴角浮现出美丽的笑容。
4
“等等，朱莉。首先要确认没有陷阱再——”
“没关系啦。你看，门都开着呢。打扰了~我进来了哦。”
带路的八寻还没来得及阻止，橘发少女就走进了研究室。
“哇哦。”
她环视着满是生活气息的房间，饶有兴趣地瞪大了眼睛。
“我说我说，鸣沢八寻。这个可以给我吗？看起来很好吃！”
橘发少女兴冲冲地盯着八寻准备的烤鸡味罐头。的确对于日本人以外的人来说，可能是种罕见的食物。
“随你的便。”
八寻自暴自弃地说，把户外用的叉子递过去。
“还有，叫我八寻就行。不需要加姓。”
“这样啊，那你也叫我朱莉就好了。小萝就是小萝呢。”
“……请至少叫我萝洁。”
蓝发少女叹了口气，不情愿地纠正道。朱莉和萝洁。通过刚才简短的对话多少可以推测出这两姐妹的关系。
“我们是Galerie·Berith——的商人。”
面对继续保持警惕的八寻，萝洁自报家门。
八寻微微皱起眉头。Galerie在法语中应该是画廊的意思。
“画廊……是艺术商吗？”
“没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表面上……呢。”
真老实啊，八寻不禁哑然无语。总之她们是艾德的同行吧。大概就是做着将留在日本的古董和艺术品卖给海外的阴暗工作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八寻就明白她们为什么跑来二十三区找自己了。
“我是萝洁塔·贝利特。那边的可爱美女是我的双胞胎姐姐朱莉叶塔·贝利特。我们是为了委托回收某个商品而前来这里的。你是熟悉二十三区的回收者。”
“可爱美女……”
你也长得一样吧？八寻抑制住想要吐槽的心情，叹了口气。
“回收商品？”
“是的。”
“为什么找我？回收者的话还有很多吧？”
“理由其一，你是幸存下来的日本人。我们认为所寻求的商品需要借助日本人的力量。”
“是说要我解开什么日语的谜题吗？”
八寻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蓝发少女——萝洁塔。
在国民几乎灭绝的时候，日本这个国家也就消亡了。传统文化和语言都已断绝，遗留下来的工艺品和文化遗产也相继流向国外。日本人的存在，如今除了是濒危品种以外并没有别的价值。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说有什么需要八寻协助的话。只能想得到只有日本人才能懂的特殊密码之类的。
“诶……你很擅长解谜吗？好厉害！”
橘发少女——朱莉叶塔眼神闪闪发光地盯着八寻。
她出乎意料的反应让八寻有些尴尬。
“也不怎么擅长。我就说说……”
“诶……什么啊，真无聊。”
朱莉像是闹别扭的小孩一样鼓起脸颊。
八寻无视她，转向萝洁。
“委托我的另一个理由是什么？”
萝洁不怀好意地微笑起来。
她的眼神盯着八寻衬衫处的裂口。那里是被使用了F药剂而化为怪物的男人砍断的地方。本应留在那里的疤痕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因为你是不死之身——《不死者》鸣沢八寻。”
“！？”
听到她突如其来的话语，八寻反射性地屏住呼吸。
他急忙装出一副毫无反应的样子，但心里明白为时已晚。
对于没有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同胞和后盾的八寻来说，不死的肉体是唯一的武器。
在确信杀掉八寻的瞬间，敌人便会放松警惕。这一瞬间对八寻来说是最大的逆袭机会。他通过这种手段与在自己之上的强者周旋一直活到今天。不管敌人是魍兽还是人类都是一样。
但如果秘密暴露的话，作为杀手锏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所以，八寻一直隐藏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就连交往多年的艾德也不清楚八寻肉体的秘密。即使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存在被诅咒的不死之身的日本人，也不会有人信以为真。
然而，萝洁的声音当中，充满了对八寻是不死之身的确信。
“不死……者？”
八寻重复着她的话。
明明是陌生的单词。却有着奇妙的感觉。
“听说日耳曼神话当中，英雄齐格弗里德杀死了龙，沐浴龙血后获得了永生的肉体……而你又是如何成为不死者的呢？”
萝洁微微倾首。
听到她随口而谈的屠龙逸事，八寻的脸有些抽搐。
萝洁看着这样的八寻，愉悦地眯起眼睛。
“请务必让我听听呢，八寻。”
5
“这个真好吃啊。好像很下酒，有没有红酒？”
朱莉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她口中塞着烤鸡，率直地问八寻。
“才没有那种东西啊。话说你还是未成年吧？给我去喝水。”
八寻将矿泉水瓶扔向朱莉。这是大学里储备的应急饮用水。光八寻一个人根本喝不完，现在还剩余许多。
朱莉毫无怨言地接过，不知为何得意地挺起胸膛。
“哼哼，真是抱歉。在我们国家十六岁就可以喝酒了。”
“你的国家是哪？”
“是哪里来着？小萝？”
“比利时。为了方便起见我们还保有国籍。”
萝洁淡淡地解释道。虽然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但看向姐姐的眼神却很温柔。她面对朱莉愚蠢的问题也没有一丝不满地认真回答。
“所以，不死者是什么意思？”
八寻稍微缓解紧张，重新问萝洁。
“这是我们对死而复活的人的方便称呼。没有特别的意思。你读过约翰福音——就是《新约圣经》吗？”
“没有。”
“我也没有。”
萝洁这么一问，八寻和朱莉同时摇头。
姐姐的发言让萝洁一瞬露出吃了酸东西的表情。然后她愉快地呼了口气。
“你不否认自己是不死之身呢。”
“你们是知道这点才过来的吧？”
八寻一脸不快地反驳道。虽然不清楚原因，但萝洁确信着八寻的不死性。他判断事到如今掩饰也没有意义。
“真是遗憾。如果你否定的话，我就会马上割开你的喉咙确认你的不死之身呢。”
朱莉大口吃着烤鸡，突然把手里的叉子前端指向八寻。那一瞬间一股寒流掠过八寻的后背。
朱莉的动作停下前，八寻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如果她是认真的话，八寻已经死一次了。不过既然朱莉故意让他明白这点，也就是说至少现在
她们没有和八寻为敌的打算。
擅自这么认为的八寻，继续向萝洁发问。
“你们是从哪得知我身体的事情？”
“‘九曜真钢’的回收任务——监视你的雇佣兵是我们的部下。”
萝洁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
八寻掩饰不住内心的动摇，小声地呻吟。
擅自跟过来监视的两名雇佣兵，都是瞧不起日本人的家伙。尽管如此，对于他们的死八寻还抱有着罪恶感。
“今天工作的委托人是你们啊……”
“他们带着的无人机观察到了你和魍兽的战斗。也看到了你受到致命伤的肉体在极短时间内重生的样子。”
萝洁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八寻的反应。
另一方面，朱莉则恋恋不舍地看着吃完的烤鸡罐头。
“我一直很期待见到八寻呢。听说有个被诅咒的日本人回收者，不管是多么危险的现场都能生还。”
“你想让那个被诅咒的日本人回收什么？”
八寻冷淡地反问，萝洁的回答也很简短。
“稻田姬。”
“……稻田姬？”
“读过《古事记》吗？”
“不要期待义务教育中途就遭遇亡国的人有多高的文化水平。”
八寻不爽地移开视线。《圣经》倒也罢了，就连对日本文献的了解也输给外国人。这让他感到有些屈辱。
大杀戮始于四年前，八寻初一的时候。
自那之后八寻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下来。自然也不指望得到良好的教育。虽然未烧净的书籍等自学教材并不缺少，但学习语言和电子工作这种实用技术才是最优先的。根本没有时间去翻阅历史书籍。
“不过，那个名字我听说过。是日本神话的女神对吧？”
“没错呢。她就是被选中作为八岐大蛇——拥有八首之龙祭品的巫女。”
“龙的祭品……吗……”
八寻下意识地绷紧脸。
萝洁摇晃着斜剪的刘海，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二十三区被指定为隔离地点的原因吧？”
“是因为有魍兽在晃悠吧？”
“没错。二十三区内魍兽的出现率是其它区域的九十倍以上。和同样是高出现率的京都与奈良相比，也有接近十倍的差距。”
“再加上强大的个体也很多哦。仅凭一只魍兽就毁灭了正规军的装甲部队这种事情过去就经常出现呢。”
朱莉微笑着指出令人不安的事实。
说是过去——也只是三四年前事情。为了占领以前的首都东京，各国的主力部队争先恐后地涌入二十三区，并遭受了巨大的损失。
结果，二十三区的边境封锁。被指定为不属于任何势力的隔离地带。
“你们知道这些还敢跑来二十三区吗？胆子可真大啊。”
八寻无奈地叹了口气。两名娇小女生不带护卫闯进魍兽云集的二十三区，实在说不上是理智的判断。
不过朱莉却莫名有些开心。
“太好了呢，小萝！我们被夸奖了哦！”
“才没夸你！”
“的确即使是处于二十三区边缘的这里，按照其他地域的标准来看也是十分危险的地方。但我判断我和朱莉的话没有问题。”
面对皱眉讽刺的八寻，萝洁冷静地主张道。
“话虽如此，我们也没有仅凭自己继续深入的打算。越接近二十三区的中心部，出现的魍兽就越危险，没错吧？”
“没错。”
八寻冷淡地点头。
即使是同属于二十三区内，位于多摩地区附近的旧·杉并区和旧·练马区。或者是面向神奈川的旧·世田谷区和旧·大田区，这些地方的魍兽出现率会稍低一点。顶多就是被称为缓冲地带的埼玉县南部和千叶县西部的十五六倍左右。
反之，如果是市中心附近，魍兽的出现率就会上升至百倍以上。
即使是像八寻这样的回收者也很少进入山手线的内侧。不管那是多赚钱委托。没有人能够看到东京站后活着回去，这不是夸张的流言蜚语，而是无限接近的事实。八寻很清楚这点。
“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理由，鸣沢八寻。”
“哈？”
“在旧·文京区的东京巨蛋遗址附近，已经确认呈现社会组织性质的魍兽集团。似乎是由多个不同的种族组成，它们正在扩大支配区域。”
“魍兽……组成群体？你是说不同种类的魍兽在一起生活吗？”
不可能吧，八寻呆呆地摇头。
魍兽是个体脱离了自然界法则，无法归类的怪物。
除了一部分群体型的魍兽以外，就连同种族的魍兽都很少同时出现。没听说过魍兽有大规模族群，更别说不同种族的魍兽会形成组织这种天方夜谭了。
但萝洁却淡然地继续说道。
“在那个集团中，似乎有统率整个群体的存在。”
“那个统领者的名字，就是稻田姬吗……”
“没错。”
蓝发少女肯定了八寻的话。原来如此，八寻合紧双唇。
如果萝洁所说属实的话，那么被成为“稻田姬”的个体无疑具有重大的价值。也难怪自称商人的她们会表现出兴趣。
“我们不清楚稻田姬是使用什么样的手段统率着魍兽们。但如果能够解析出那个方法的话，就有可能研究出控制魍兽的技术。”
“人类要是能够控制魍兽的话，应该能赚到不少钱吧？”
八寻用讽刺的语气说道。但萝洁并没有否认。
“相反如果放任这种事态发展的话，说不定某天稻田姬统率的魍兽群就会威胁到人类。”
“威胁到人类吗……”
八寻轻哼一声。并不认为萝洁所说的话是杞人忧天。
魍兽是危险的生物。即便如此它们还没有对人类全体构成威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魍兽是经常单独出现的性质。如果不深入踏足魍兽的栖息地的话，它们很少主动攻击人类。也因此联合国只是封锁了二十三区便满足了。
但是，如果魍兽形成兽群的话就不一样了。
如果它们之间没有争执的话，自然绝对数量会增加。
现在还无法确认魍兽是否和现有生物一样需要进食。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它们不会出现食粮不足的情况。
如果二十三区内的食粮不足的话，它们会走向外部寻找猎物是显而易见的。
而且它们渡过大洋威胁他国的可能性也不是零。
在那之前选择将稻田姬捕获。道理上是说得通的。更不用说明显稻田姬的能力可以变作资金。这下动机就更充分了。
“你该不会是叫我把那个稻田姬回收吧？”
“你能做到吗？”
萝洁抬起头满脸期待地看着警戒的八寻。
“怎么可能啊。旧·山手线内侧本来就有危险的魍兽在徘徊了。我一个人怎么对付所有魍兽啊。”
“也是呢。”
双胞胎姐姐沮丧地耸了耸肩。
“我们当然也不打算让你一个人负责回收稻田姬。”
双胞胎妹妹一本正经地说道。
“两天后，将会以大型军事企业若曼达为首，开展捕获稻田姬的行动。而我们贝利特画廊也将参加行动。所以——”
“我们想要拜托八寻来领路。”
朱莉打断萝洁的说明，有些恶作剧地笑着补充道。
“领路？”
八寻皱起眉头。带路不是回收者的工作。对于随意使用无人机和GPS的她们来说，似乎也不需要领路。
萝洁似乎是看穿了八寻的疑虑，轻轻地摇头。
“稻田姬的捕获是若曼达雇佣的四家民间军事公司的共同作战。尽管是以相互合作为前提，但指挥系统是相互独立存在，各公司的部队根据自己的判断行动。”
“总之就是说，稻田姬是先到先得的。”
朱莉那猫一样的大眼睛里，浮现出好战的光芒。
虽说是共同作战，但实际上参与的是民间军事公司的职员和承包商们。对他们来说所属公司的利益是最有限的，为此哪怕是同盟也要趁机抢先下手。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
“既然你有丰富的出入二十三区的经验，应该知道魍兽遭遇率较低的路线吧？还有魍兽的性质和弱点应该也清楚。我希望能借用你的这些知识，让我们的部队能够抢先其他公司到达稻田姬的地盘。”
至此，萝洁终于阐明了来意。
不仅是回收者的成绩，作为日本人的八寻对大杀戮之前东京的地理也很熟悉。包括用日语标记的路标和招牌等其他国家的人可能会忽视的信息也能充分利用。或许没有人比八寻更合适领路了。
而来接触八寻的萝洁她们，被民间军事公司的战斗员袭击的理由也清楚了。因为竞争对手公司不希望贝利特画廊得到有能力的向导。
反而言之，如果萝洁她们今晚不来，八寻也有可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杀死。不过……
“抱歉，容我拒绝。我无法对他人的生命负责。”
八寻断然拒绝了萝洁的委托。
“你们既然是白天的雇主应该也明白的吧？我只是偶然有不死的体质，没有强到可以在魍兽面前保护他人。所以没法做出将你们安稳带到二十三区中心区域的承诺。”
“关于死掉的那两个人你不用在意。无视你的指令还轻视魍兽的他们是自作自受。”
萝洁声音毫无波动地说。即便是为了袒护八寻，也称得上冷淡无情的发言。
朱莉似乎是想要帮妹妹圆场，她拄着脸颊苦笑。
“我都跟他们说了不用紧盯着八寻来着呢……不过留在二十三区的宝藏似乎让他们心动了。”
“对于我们的性命你也不需要有责任感。遇到危险的话自己逃跑就好了。不过，如果你不答应为我们领路的话，我们的生还率无疑会下降不少吧？”
萝洁事不关己一般冷淡地说。
八寻被她的气势压倒，说不出话来。
蓝发少女所说的是事实。虽然八寻没有强到能在魍兽面前保护她们的程度，但可以告诉她们安全的行进路线。虽然不多，但的确能提高生存几率。
即便如此，她们的作战也是有勇无谋。即使将原本万分之一的生还率提升到两倍或者三倍，八寻也并不认为那有什么意义。
“随便你怎么说。我不打算接受这种糟糕的工作。”
八寻语气坚定地断言。如果这样拒绝能让她们放弃捕获稻田姬就好了。他暗自想道。
但是萝洁的回答，出乎八寻的意料。
“哪怕我们给你的报酬是关于鸣沢珠依的情报，也是吗？”
“你说……什么？”
一瞬间，八寻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
喉咙变得僵硬，连呼吸都忘记了。萝洁随口说出的，是从四年前的那天起，八寻一天也无法忘记的亲人的名字。
“我听说你不愿意离开二十三区，是为了寻找妹妹。而且你作为回收者的大部分工资都用来收集关于她的情报——”
“你知道珠依在哪里吗……？”
面对八寻的逼问，萝洁暧昧地摇头。
“这个嘛，怎么说呢？”
“回答我！”
萝洁冷冷地微笑着，八寻粗暴地想要抓住她的前襟。
但就在这一瞬间，八寻的视野旋转，一股强烈的剧痛袭向他的肩膀。
“咕！？”
“不可以哦，八寻。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领路的报酬。”
从被按在地板上的八寻头上，传来朱莉开心的声音。
一时间，八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能理解的，只有朱莉将八寻轻轻扔出去，然后再将他按在了地板上。
“放……放开！”
八寻拼命反抗想要挣脱朱莉，但只有被她紧紧咬住的右关节越来越痛。朱莉用娇小的身体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力量压制住了八寻。而且八寻越反抗，她施加的力量就越强。
“小萝说得没错呢。不死者的再生能力，只有在受伤的时候才会发动。就算关节脱臼肉体也没有残缺，所以脱臼不会恢复呢。”
“你……们……！”
“啊……等下，碰到了啊！怎么办呀，小萝。八寻他狠狠地摸了我的胸部……！”
“是你自己擅自压上来的吧！”
受到意外责难的八寻拼命地反驳道。
因为背后朱莉施展的关节技，八寻的手臂紧紧贴在她的胸前。即使忽略肩膀的剧痛，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柔软的弹力，八寻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种小事就原谅他吧。朱莉。毕竟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从未有过碰到女生胸部的幸运事件——”
萝洁用有些不开心的声音说道。她们两姐妹的身材和容貌都相差无几，唯一明显的差异就是胸部的丰满程度。
朱莉虽然身高娇小但相当有料。而萝洁则是华丽的平板身材。或许正因如此，当聊到胸部话题的时候，萝洁的视线显得格外冷漠尖锐。但用这种视线看着自己也太不讲理了吧。八寻心想。
“这样你能够理解了吗？不用操心我们的安全。”
萝洁深深叹了口气，向姐姐使了个眼色，让她放开八寻。
背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八寻的身体获得自由。他揉着右肩站起来，和毫不发怵地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的朱莉四目相对。
不得不承认，至少在格斗技术上朱莉要远远强于八寻。八寻没有保护她们的必要，而本人也不希望那样。
“带领我们到稻田姬地盘的委托，可以接受吗？”
萝洁再次问道，八寻瞪她一眼，冷静后问道。
“你真的……有关于珠依的情报吗？”
“是的。”
“如果你骗我的话，我们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这句话从不死者的你口中说出，还真是非常有效果的威胁呢。”
萝洁毫不胆怯地微笑着。从胸前取出一张照片扔给八寻。
“这是？”
八寻在即将掉在地面之前接过照片。看起来是用偷拍相机之类的东西，盗摄之后打印下来的影像。
“预付的报酬，虽然画面不太清晰。”
萝洁的回答有些暧昧。她似乎不愿意进一步说明。
八寻将手中的照片翻转过来。
可能是拍摄地点太暗，画质很粗糙。
照片上面，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有架搬运患者用的担架。
担架的设计有点像棺材，看起来充满不祥。上面躺着连接着无数管子并用银色的锁链固定着的少女。像人偶一样——或者说像尸体一样沉睡的东方少女。
八寻知道，少女的名字。
“珠依……”
八寻喃喃道。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要把照片刻进去一样凝视着。上面没有记载着日期。尽管如此，八寻还是明白这是最近，可能是一年内拍摄的。
“你的妹妹——鸣沢珠依还活着。目前。”
萝洁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诉说。
八寻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望着照片上妹妹的样子。
第二幕 狩猎稻田姬
1
“哈喽——各位早上好！我是伊吕波和音！”
“谢谢大家今天也来看我的视频。最近东京都内天气晴朗，今天从一早开始就很热哦。”
“然后呢，今天！竟然是，和音我的第十七个生日！哇！鼓掌鼓掌拍手拍手！恭喜我自己呀，真棒啊我！因此呢，今天要做蛋糕！虽然只是用蛋糕粉做的纸杯蛋糕而已啦……！”
-
参加稻田姬捕获行动的部队约定在接近川口站遗址的荒川河边集合。
计划是通过在大杀戮中幸免于难的新荒川大桥，从旧·北区方面进入二十三区，然后从国道122号线转入白山路到达目的地。
虽然对外挂着美术商这样的头衔，其实贝利特画廊似乎更像是武器商人。之所以顶着画廊这个名头，只是为了方便跨国武器运输和资金交易吧。
然后，借着保护艺术品这个名头，他们拥有独立的民间军事公司。八寻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有几台装甲运兵车和无装甲的武装卡车停在那儿了，空气中漂浮着危险的味道。
在那之中，有位很扎眼的美少女。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八寻，跳起来挥舞双手。那是个头发有橙色挑染的小个子女孩。
“啊，来了来了。八寻，这边！”
朱丽叶塔·贝利特高声呼唤，引起了注意，周围的视线一起集中在八寻身上。
八寻板着脸，不太情愿地走向她。
围着朱莉的是画廊所属的干员们。
严格地说他们并不是士兵，只能称为受雇佣人。因为民间军事公司的成员不允许穿着迷彩服之类的军服，他们只能穿着像是登山客一样的制服。
那是一身以白色和黄色为基色，潮得很没必要的衣服。用特殊材料织造的布料能在炎夏中保持凉爽，而且防水透气。
另外还有保护穿着者的防弹功能，为了支撑因此而增加的重量，还内置有辅助动力机构。恐怕一件就要几千美元不止吧。
华丽，高价，高性能。实在是让八寻很火大。
更让他火大的是，他自己也得穿上一样的衣服。
“看起来尺寸挺合适的呢。”
从装甲车上跳下来的萝洁冷着一张脸向八寻说。
她身上穿的也是跟八寻等人一样的制服，只是在一些细节上有修改。下身变成了开口的迷你裙，肩头和腰部的露出度都大胆地增加了。
应该是为了配合擅长格斗的朱莉，比起防弹性能而言更加重视动作灵活。或者，也有可能单纯只是因为怕热。
“尺寸倒是还好，这个重量不能想想办法吗？”
八寻把手放在制服胸前，抱怨起来。
胸口内置的防弹插板虽说是使用了新材料的轻量化版本，但还是非常重，妨碍了身体的动作。
“有辅助动力啊，打开之后不就感觉不到重量了吗？”
“那不还是抱着块多余的东西吗。说到底这玩意对我来说根本就没用处啊。”
对于身为不死者【Lazarus】的八寻而言，枪弹的伤害毫无威胁。更不用说对手是魍兽，防弹插板根本连心理安慰的作用都没有，不管怎么想都只是带了块沉重而无意义的废料。
“进入二十三区后，把衣服脱了也行。不过，我觉得在到达之前还是穿着比较好哦。你的知名度可是比你自己想象的要高。”
萝洁用仿佛要岔开话题一般的语气说。
什么意思？八寻皱起眉头。但是，在他追问萝洁那句话的真意之前，就有人拽住了他的手。
“八寻八寻，这个给你！”
朱莉自来熟地紧抓着八寻，把一个密封的信封塞到他手里。那信封差不多有一板巧克力的厚度，用高级点心店的包装纸包着。
“这是什么？”
“是点心哦。饿了的话就吃这个吧。”
“希望到时候还有那个闲心。”
这东西的尺寸倒是没有大到妨碍行动，八寻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就感激地收下了它，随手塞进随行包的口袋里。
同时，他也在警戒着周围。
在贝利特画廊这个组织中，这对双子姐妹是怎样的立场还不得而知。
不过，对于她们带来的不知底细的向导八寻，想让画廊的战斗员毫无保留地接受他是不可能的。八寻生活的这个世界可没有和平幸福到能让他做那样天真的梦。
多少被防备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最糟糕的情况下，也不是没可能突然就朝他开枪。这种情况下，不管再怎么警戒都不为过。
“——哟，日本人。你就是小公主和大小姐带来的向导吗？”
有个干员朝八寻投来冒昧的视线，同时随意地用英语问道。那是个留着一头显眼的金色鸡冠头的年轻白人男性。
他伸出右手，摆出要握手的姿势。对方不良般的脸上露出亲切的微笑来。
“我是约什，约什·基根。那边那个很大个子的是帕欧拉·雷森特。”
“……哪有，大个子……是约什的腿太短……”
褐色皮肤的女性干员小声说。
根本不短！约什勃然大怒地反击道。确实，他作为白人而言体格相对小，和身材像模特一样的帕欧拉站在一起的时候，腰的高度明显有差异。
“你就是八寻对吧。我是魏洋，我们三人是进入二十三区的特殊部队班长。请多指教。”
最后来握手的，是一个端正严肃的东方人。
年纪似乎比约什和帕欧拉要大，但应该也没到三十岁。
其他的干员年纪也与他相仿，这支部队的平均年龄比八寻想象中的要更小。
“……拿多少报酬干多少事。我就只做这么多，别指望我。”
八寻给出别扭的回应。面对魏洋等人毫无恶意的笑容，八寻只觉得心情糟糕。
随着大杀戮的开始，日本人成了抹杀和憎恶的对象。大杀戮终结之后，又成了轻蔑和嘲笑的对象。虽然也有将八寻当做拾荒者利用他的，但将八寻作为平等的人类对待的对象他从未碰到过。
所以，突然被友好地对待，八寻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现在才理解，比起魏洋他们来说，随心所欲、完全不听劝的朱莉、作为雇主的立场毫不动摇的萝洁，她们两个反而显得更好相处一些。
“原来如此，八寻。但是，任务开始前我还是有句话要跟你说，很重要的。”
约什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悄悄把八寻带向萝洁等人视线的死角。
真是的，要开始了吗。八寻这么想道。对新人的那种欢迎仪式，一开始就来一个下马威，炫耀一下自己的地位，大概是这样。这也是常见的事情。
不过，约什的下一句话出乎八寻的意料之外。
“听好了啊，八寻，可别迷上小公主了。”
“……啊？小公主……是说朱莉？”
“对。其实就算迷上了也没关系，但千万别下手啊，绝对不要。”
“哈啊……”
八寻实在是太过意外，以至于一下子完全没理解他在说什么。
朱莉是公主，萝洁是小姐。看来以约什的标准，这对姐妹就是这么分类的。也不至于完全无法理解，但八寻根本不明白约什为什么要特地来警告他这个。
“画廊的干员呢，全部都是朱莉的粉丝。要是对她做了什么失礼的举动，立刻就会变成公敌，就算被人从背后开枪也没话可说。”
“没关系的……会做到那个份上的，就只有萝洁……”
魏洋和帕欧拉以极其认真的表情补充道。对此，八寻只觉得“这算什么啊”。他本以为这帮人要跟他说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想不到竟是这种荒唐到令人目眩的怪话。你们是民间军事公司的干员，又不是偶像的粉丝俱乐部，难道就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选了这个工作吗？还有，会带头做那种粗暴举动的居然是萝洁，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虽然隐约有感觉到，但是她对自己姐姐的爱也太沉重了。
班长们会认真发出警告，也就是说之前曾经有过这种事吧。这组织真的没问题吗——八寻打心底里不安起来。
2
任务前的会议，内容简单得可怕。
先于其他民间军事公司赶到稻田姬的栖息地，找到目标，捕获之，以上。就这么多。要走哪条路线进入二十三区，这一点只能根据魍兽的行动去做回避，所以没法做更详细的安排。
“为了捕获稻田姬，画廊派出的战斗力有两分队二十四人。这之中，半数在后方待机准备支援，只派遣一个分队进入二十三区。”
河边支起的帐篷下，萝洁淡淡地说明道。
“十二人，还真……多啊。”
八寻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人数越多，就越容易引起魍兽的注意。一整支以特种部队标准装备的干员分队，想要从魍兽们眼皮子底下潜入东京都心，在里面晃荡，实在是太显眼了。
虽说如此，考虑到要捕获稻田姬，这点战斗力也实在不能说是万无一失。八寻不禁想着要不赶紧放弃这份工作算了。
“算上我们和八寻就是十五人了。”
萝洁柔和地订正八寻的说法。
八寻惊讶地看着这对双子。朱莉仰头回望着他，不知为何双手比了个V字。我又不是看你看入神了——八寻耷拉着脸。
“你们也要参加任务？”
“当然。孩子们第一次自己行动，监护人当然要跟在后面暗暗保护，就是这样的道理。”
“不对，完全反了吧！你们什么时候变成我的监护人的啊？”
“……对监护人这种态度……是叛逆期到了吗？”
“乖乖，好孩子好孩子。我是监护人哦——”
萝洁歪了歪头，一副认真的表情。朱莉则轻轻抚摸八寻的脑袋。
八寻根本分不清她们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干脆放弃了反抗。还有别的事情要优先确认。
“那么，那位重要的稻田姬，它的特征呢？虽然知道栖息地在哪里，但要怎么才能认出它来？”
“碰到的话立刻就会知道的。”
“为什么能断言这种事情？”
八寻向萝洁投去疑惑的视线。
然而，萝洁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无言地将视线移向八寻背后。
-
部队集结的河边，一辆大型装甲车开了下来。
这是一辆背后搭载了大型天线的指挥通信车。侧面的标记并不是画廊的标记。
全副武装的干员从装甲车车尾跳下来。为了体现和军服的差异，他们穿着的是令人联想起中世纪骑士的华丽衣物。
在人群中有个穿着最为华丽的制服的男子，他带着数名干员，优哉游哉地缓步来到八寻等人面前。那是个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的美型青年，大概二十五到三十岁，身形颀长。
“贝利特画廊的诸君，作战开始之前，容我失礼。本次作战的出资者，若曼达国际公司的会长驾临此地，画廊的诸位也尽一份礼数，向伯爵的温情表达感谢吧。”
青年措辞优雅，语气却满含嘲笑之意，发音也是上流阶级特有的傲慢发音。
“你这家伙，哪根葱啊……？”
对此率先有反应的是约什。他毫不掩饰怒意，直直向声音的主人瞪过去。
“等一下，约什，那是费尔曼·拉·海尔，RMS的总队长啊。”
魏洋慌忙制止看起来马上就要一拳揍上去的约什。
八寻无言地皱起眉毛。即使是少知世事的他，也知道RMS的大名。
Raimat·Military·Security，若曼达军事安保。世界闻名的武器制造商若曼达国际公司下属的民间军事公司。
他们在大杀戮的早期进入日本，现在在不少都市中承担物资运输、治安维持之类的工作。可以说他们就是在大杀戮中受益的企业之一。
听说本次稻田姬捕获作战就是由若曼达国际公司提出的。既然如此，作为直营子公司的RMS会参与进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少佐。贝利特画廊也是响应我们邀请的重要合作伙伴，可千万不能怠慢了。”
“是，我失礼了，伯爵。”
金发青年摆正姿势，像是要让出道路一般后退一步。
与他交换位置走到前面的，是一个身着西装的白发男人。
虽然他身板依旧挺直，外表上很难看出来，但他应该超过七十岁了吧。脸上的笑容柔和，锐利的目光却不加掩饰。是个带着一股讨厌味道的男人——八寻这么觉得。不会扣下扳机弄脏自己的手，取而代之的是在文件上签个名就能杀死几亿人——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伯爵？”
“那是若曼达国际公司的最高经营责任人，赫克托尔·若曼达伯爵。”
八寻只是无意识地低语，萝洁却认真地回答道。
被称作伯爵的男子转向萝洁，以开朗的举止行了一礼。
“您好【Ciao】，贝利特小姐【Signorina Berith】。再度感谢您协助我们进行此次共同作战。”
“特地来访真是劳您大驾，伯爵——今天还请手下留情啊。”
萝洁代替自己那一语不发、摆出一副人工产品般假笑的姐姐回答道。
“我们才是。能够雇佣到久负盛名的贝利特家族，是我们的光荣。”
伯爵优雅地微微颔首。
那之后，令大地微微震动的引擎声响起。
聚集在河边的八寻等人头上，与二十三区连接的新荒川大桥，被战斗装甲车封锁了。
运兵车和装甲车之类合计20辆以上，是中队规模的大群战斗力。
“那是？”
“是狼牙团的装甲部队吧。”
伯爵回答了萝洁的疑问。他的声音好像要把周围巨大的响动都盖过去，大概不是八寻的错觉。
“他们说要凑够一打步兵战车，一群蠢货。装甲车的引擎声只会成为吸引魍兽的目标——”
“你也还是让他们去做了不是吗？”
八寻用怪罪般的语气低语。
伯爵不知为何向八寻投来颇有兴趣的视线。八寻虽说担心他人的性命，却摆着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
“他们就那么冲进去把魍兽引开，我们就能安全地接近目的地。这就是共同作战的目的，各得其所。”
萝洁以不带感情的声音叙述，八寻无言地皱起眉头。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战斗力充足的若曼达一方还要提出共同作战计划。
伯爵从一开始打的就是让合作伙伴的战斗力去充当诱饵、无情抛弃掉的主意。画廊一方理解了他的目的，并打算利用这一点将其他人排除出去。狡猾的两方狼狈为奸，以人命为筹码，津津有味地玩着恶劣的赌局。
“不愧是贝利特小姐，果然瞒不过你。”
伯爵满意地微微颔首。萝洁等人看破了自己的计划，他却还有平淡地露出笑容的余裕。
“在这方面，选择了使用少数精锐部队的贝利特画廊真是厉害。我听说你们还雇佣了优秀的向导啊。”
伯爵看向八寻。
他一开始就知道八寻的出身。不如说，他就是为了见一见八寻才特地过来的，八寻有这样的直觉。但是，八寻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兴趣。
伯爵一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迷惑的八寻，一边询问他的部下。
“传言出入二十三区的拾荒者中，有个被诅咒的日本人遗族——真想亲手试一试啊，不是吗，少佐？”
“我有同感，伯爵。”
费尔曼毫无花巧地举起右手。那手中握着一柄手枪，是雕刻有恶趣味的纹路的，有些年头的自动手枪。
“失礼，少年。”
“——？！”
胸口受到了恐怖的冲击，八寻向后倒飞出去。下一瞬间，他意识到那是枪声。八寻明白过来，费尔曼向自己开枪了。
“八寻？！”
“拉·海尔！你这家伙！”
帕欧拉和约什同时动了。
帕欧拉拔出自己的手枪，瞄准周围的RMS干员，约什则趁机扑向费尔曼，一拳砸了过去。
费尔曼一边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敌意，一边闪过约什的攻击。他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八寻，带着深深的失望叹气。
“嗯……还以为不死身是什么玩意呢，试探了一下，结果就这种程度吗……”
“哈？！”
“住手，约什！”
萝洁以严厉的声音制止了约什。听见那句话的约什，就像是被饲主呵斥了的猎犬一般僵住了。
摔倒在满是砂石的地面上的八寻，叹息着爬起身来。
嵌着弹头的陶瓷防弹插板从他胸前落下。那正是缝在八寻制服内的东西。
“如果是真正的不死身，是没必要弄这些小花招的。吓到你了，十分抱歉。”
伯爵有些失望地闭上眼睛，微微摇头。
八寻无言地垮下肩膀。虽然十分不满，他也知道这时候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到底，对方是八寻客户的雇主。
“损坏的服装，一会把账单寄给若曼达吧。那么再见。”
伯爵扔下这句话，留给八寻等人一个背影，带着护卫的干员就那么扬长而去，回到装甲车中。事情完了就走，态度傲慢得令人无话可说。
“哎呀——真突然诶。八寻，没问题吧？没吓尿吧？”
八寻还倒在地上，朱莉就在他旁边蹲下，仿佛觉得很有趣般地问他。
“谁会吓尿啊。”
八寻不满地回应，然后缓缓坐起身来。
八寻的制服胸口，深深地刻着三道弹痕。每一发弹痕跟心脏的距离都不超过10公分。漂亮的快速射击，费尔曼的枪法相当有水平。
就算有防弹插板，普通人也很有可能被中弹的冲击击昏过去。八寻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立刻站起身来。
“之所以让我穿上这身制服，就是为了这个吧。”
八寻高看了萝洁半分。
直到进入二十三区之前都要穿着这身衣服，这是萝洁说的。她从一开始就预见到伯爵会向八寻开枪，才说出了那番话。
“我们这一方的手牌，没必要平白无故地亮给敌人看。”
萝洁的表情毫无变化，平静地答道。
“……敌人？”
八寻呆滞地抿起嘴唇。萝洁毫不掩饰地将作战的出资者若曼达断言为敌人，这样的行为他多少有些意外。
“早有传言说若曼达伯爵对不死者有难以比拟的兴趣。他这次特地本人跑过来检查八寻，看来传言是真的呢。”
萝洁露出微微的笑意。八寻至此才真正理解了她的本意。
伯爵试了试八寻的不死性，同样地，萝洁也在试探伯爵。
被诅咒的不死身日本人——用八寻的传言作为饵食，来确认伯爵是否真的对不死者有兴趣。也就是说，就连画廊雇佣了八寻作为向导这件事情本身，也有可能是萝洁故意泄露出去的。
伯爵也好，八寻也罢，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三十分钟后作战开始。那件衣服可以换了，右边的运兵车里准备了新的制服。”
萝洁以一种令人丝毫察觉不到她的计策的口吻说道。
“连替换的衣服都准备好了啊！”
八寻全力抗议。当然，这点程度萝洁连表情都不会动一下。反而是朱莉向着八寻合起双手，有点哀伤地微笑起来。
“替换的内裤没准备呢。抱歉哦。”
“都说了没吓尿啊！”
八寻忍无可忍，咆哮出声。
旁观了全程的干员们发出大声的爆笑。
八寻成为不死者以来，第一次听见伙伴们的笑声。
3
镜中倒映着翠绿双瞳的少女容姿。
肌肤的状态很好。涂了银色的眼影，薰衣草色的唇彩，微卷的银发束成双马尾。
给人以妖精印象的新装扮，肩膀露出来了些，稍微有些羞耻。不过设计本身又华丽又可爱，并不讨厌。她对自己说着只要进入角色就没关系了，然后面向正面的摄像头。差不多到直播的时间了。
“——哈喽！大家好！我是伊吕波和音！”
打开麦克风，少女说出平常的问候。
她相信着，这声音总有一天会传达给她的同胞——
-
“——所以啊，那时候我就这么说了。‘抱歉，这里禁止通行！不过行人和非机动车除外’。怎么样，是不是爆笑！哈哈哈！”
“啊，哦哦……”
被约什喋喋不休地轰炸，八寻不由得露出疲惫的表情。
稻田姬捕获作战开始以来，约什一刻都没有休息过，不停地喷射废话。拜其所赐，八寻已经连他的出身、过去经历、食物喜好和喜欢的异性类型这些东西都知道得一干二净了。
“哇——好凉……！”
另一边，小队的队长朱莉从船舷边探出身子，被水溅到了脸颊上，天真无邪地欢呼起来。八寻等人正乘着两艘复合型充气艇在隅田川的水面上航行中。
“不过走水路还真是个盲点啊。很有一手嘛，八寻！”
约什再一次发自内心地称赞道。
东京给人一种高层建筑林立厚重的印象，但其实从还是江户的时代开始这里就是以水运为荣的水之城了。不选择陆路，而是走水路，借助都内的河流移动，这就是八寻提出的安全抵达目的地的秘策。
“水生的魍兽比陆生的要少，出现地点大致也是固定的。”
八寻展开纸质地图，确认现在的位置。
大量的人类一同行动当然会刺激到魍兽们。不管八寻有多熟悉二十三区，想要把整个分队的干员毫无损失地带进东京都心，还是难如登天。利用水路，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苦肉计。
“问题是，如果碰见魍兽的话逃都没法逃啊——”
八寻眯起眼睛看向前方。
一头水生魍兽浮上水面，逼近八寻等人乘坐的船。那是一头长得像是海参的魍兽，生有光滑粘腻的厚皮。
“这种时候就该我们出场了！”
不等八寻示警，约什已经架起了特种部队样式的轻机枪。
然后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行驶中的小船正在激烈地摇晃，约什的射击却不见如何动摇。尽管隔着快两百米的距离，还是以不稳定的肩托姿态射击，他还是做到了几乎全弹命中。
同时，萝洁等人乘着的另一艘船上也开始进行支援射击。
轻机枪这种程度的火力想要击杀魍兽相当困难。不过，把魍兽驱离船的行进方向倒是能做到的。趁着魍兽被机枪打退潜入水中的时机，两艘船穿过了那段水域。
到达安全距离之后，约什终于放下了枪。
下一刻，从远处传来了放烟花般的轰鸣声。
那是装甲车搭载的大口径转膛式火炮在射击。参加捕获作战的其他部队已经在地面上和魍兽开战了。
“哦哦……那边动静也不小嘛。”
约什看向炮火声传来的方向，发出满不在乎的感想。
“狼牙团的装甲部队……陷入苦战了啊……”
帕欧拉给自己的枪换上新的弹链，小声自语道。
毫不停歇的炮火声中，混杂着车辆撞进建筑物的声音和装甲变形的锐响。并不是单方面被压着打的状况，但那边的部队一定也付出了不轻的代价。并且，战斗拖得越久，吸引来的魍兽就越多，对人类一方就越不利。
“虽然很不爽，但若曼达那个会长说的话确实没错。多亏那群人在那边大闹把魍兽引走，我们这边轻松了不少。”
“我们……本来也会……跟他们一样被RMS当成诱饵的……才对……”
约什和帕欧拉冷静地对话。
身为民间安保公司的成员，虽然带着厌恶，他们对事态的判断却丝毫没错。
多支部队同时向目的地出发，分散了魍兽们的警戒。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算走了水路，也没法这么顺利地到达都心附近。
话虽如此，其他公司的部队也不是自愿想当诱饵的。
不如说，他们应该也想着有机会的话就抢先甩开对手，率先到达目的地。
仿佛要印证这一事实一般，八寻等人头顶划过白色的轨迹。二十三区上空，一架飞机横空而过。
眼尖一点的朱莉率先发现了这一点，她唉声叹气起来。
“这么来的啊……真有一手……”
“诶？”
八寻顺着朱莉的目光看去，因刺眼的光而不得不眯起眼睛。他看见那飞机上洒下的像是棉絮一样的东西的时候，表情一下子就绷紧了。
“QDS的运输机……用于运输……空降部队……”
用狙击镜远远看着的帕欧拉道破了飞机的真身。
QDS——Queensland·Defensive·Service（昆士兰防卫服务公司），参加稻田姬捕获作战的最后一家安保公司。他们既没有选择陆路也没有选择水路，而是选择从运输机上伞降，直接突入东京巨蛋的遗址。
“伞降……喂喂喂，这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一点？”
约什慢悠悠地说。
不可能——八寻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二十三区上空直到平流层都被划为了禁飞区，居然还有民间安保公司不知道这一点，他因此而呆立原地。
第一个干员开伞之后，从水面上就能看见地面上的城市在摇晃。从已经化为废墟的城市中，有数量庞大的飞行生物成群升起。那是魍兽——不，是魍鸟的大群。
“伞降过程中活动不便的人类，对于能飞的魍兽而言是美味的饵食啊。要是低空开伞或许还能不被它们发现——”
八寻沉着脸说道。
知觉敏锐的魍兽们，绝不会放过侵入领地中的家伙。飞行型的魍兽们成群地扑向从空中缓缓落向地面的QDS干员们。
他们开伞时离地高度大约是三百米，但是，这三百米远得令人绝望。能够自由自在地在空中翱翔的魍兽们，猛地袭向降落中完全不能动弹的干员们。
半空中散开一片红雾。
那是牺牲者们化作的血雾。
距离较远，听不见他们的惨叫，对八寻等人而言反而是一种幸运。
数百只魍兽在空中交错，超过40人的QDS部队没有一人成功落地，在半空中就完全毁灭了。
目击了那光景的画廊干员们，一齐陷入了沉默。
他们不可能不知道魍兽的可怕。从他们击退那只海参的利落行动看来，一定是有相当程度的实战经验的。即便如此，隔离地带出现的魍兽的数量和凶猛程度，非得要实际体验一下才能明白。
“不得了啊，这就是二十三区啊……”
短暂的沉默过后，约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是啊——八寻喃喃自语。
这就是曾经被称为东京的地方，八寻曾居住的城市，如今的现实。
4
“——所以说，你懂的吧，那是任务啊，任务。虽然这样，那个狗屎局长……！”
约什一边端着轻机枪向水面跃出的魍兽扫射，一边不间断地说着废话。
约什是爱尔兰裔美国人，原来是警官。他潜入贩毒组织卧底，结果无意间跟组织老大的情妇有了一腿，然后项上人头就被悬赏了，只能进入贝利特画廊逃难。——他就是有这么奇妙的过去。
据约什说，画廊的干员基本都是这种“有点问题”的人才。
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怪人或者社会不适应者，也不会加入这支由十几岁的双子姐妹指挥的部队吧。
不过，这帮不合群者的本事却是毋庸置疑的。
至今为止已经遭遇过六次魍兽，统统被他们击退了。八寻等人的小船已经走完了八成的路程，接下来只要从两国桥进入神田川，目的地东京巨蛋遗址就在眼前了。
“这种玩意一只一只出现还能想想办法，要是被头领统率着集体出现可就有点麻烦了啊。”
用近20发榴弹狂轰滥炸地击退第七只魍兽后，约什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听见这句话，八寻想起了他们的目的。
捕获统率魍兽的魍兽——稻田姬。
的确，稻田姬是危险的存在。
如果放置不管，会威胁到生存在隔离地区外的人类。如果捕获它，那份能力又会被用于军事，成为人类之间争端的火种。
不论偏向哪一方，都只有血腥的未来在前方等待。到底应该如何处置它，似乎没有一个正确答案。
不过，对于稻田姬这一存在，八寻本人并没有任何兴趣。八寻只是个向导，将作为雇主的双子姐妹带到稻田姬的居所之后，交易就结束了。
对于八寻而言，不明真身的新种类魍兽跟他没有关系，重要的只有自己妹妹的线索。
他四年间苦寻不得的妹妹的线索，已经近在眼前——八寻看着自己的双手，咬紧牙关。
就在这一瞬间。
“刚才那句话，可能要订正一下。就算是单独出现的一只，也不一定找得到办法对付哦。”
坐在八寻身边的朱莉站起身来，橙发飘舞。
“怎么了，小公主？”
在船头探出身子的约什仰望着朱莉，疑惑地皱起眉头。
可是朱莉没有回答，她只是凝视着前方的水面。
八寻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终于注意到了。藏前桥，这座有着黄色涂装的独特桥梁，其桥墩附近，水面的颜色已经变了。那是有巨大的魍兽潜伏其下。
“萝洁塔，停船！是霸下！”
八寻向后方的萝洁大吼。萝洁乘在第二艘船上，虽然有些距离，不过制服内有内置的对讲机，因此她也能够听见。
不过，对讲机中传来的却是八寻没想到的回复。
‘萝洁。’
“啊？”
‘我应该有说过请你叫我萝洁——’
“现在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
八寻满心悲壮地吐槽。与此同时，河川的水面开始动荡。
巨浪翻涌，有超出常理的巨大魍兽从中现身。
它的全长轻易地超过了15米，看起来像是白垩纪的海龙，是一头前肢变成了鳍的巨大蜥蜴。但是，它的身体上覆盖有乌龟一般的强韧甲壳。
这就是它为什么被称作“霸下”——这原本是中国的神兽之名。在具备着与神兽之名相应的威压的同时，它还有身为魍兽的凶残。这是八寻所知的水生魍兽中，能排得上前五的可怕怪物。
“枪对付不了它！帕欧拉！动手！”
“不用你提醒也……”
被约什催促着的帕欧拉架起了六连装的榴弹发射器。
六连射，低初速、低精度的榴弹六发全部直接命中了霸下。帕欧拉装填的是多用途榴弹，那是不仅对人员有杀伤力，对装甲车也有效的强力弹药。可是，那暗灰色的魍兽只是身体震动了几下，除此之外什么反应也没有。
“没有……作用……？”
帕欧拉扔下打空了的榴弹发射器，换上轻机枪。但是，连榴弹都能毫发无伤地接下的敌人，6.5mm的步枪子弹怎么可能有效呢。
就算有坦克炮拿它估计都没什么办法——眼前的魍兽就是这样的存在，是能匹敌神话之中怪物的恶兽。
可是——
“别开枪，接下来交给我。朱莉，就这样一直冲过去。”
八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随意地对自己的雇主说道。然后，他从腰后的鞘中拔出刀来。
“你说你来……靠这把刀？”
帕欧拉目瞪口呆地问。
“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用这个啊。”
八寻无力地摇头。随后，他将刀刃刺向自己的左手。
染上深红的刀刃直没至柄，八寻因剧痛而绷紧了脸。
“呜哇？！你在干嘛啊八寻？！”
“所以我就说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啊——！”
约什瞪大眼睛。八寻的脸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形，他用力将刀拔出，刀身已经完全被血染红，鲜艳的液体汇聚成股，拉出粘连的细丝。
下一瞬间，霸下怒吼。
八寻架起血染的刀，和那巨大的眼球对视。那眼瞳中倒映的是狂乱的杀意和破坏欲，以及……显而易见的恐惧。
“全速冲击，出发咯——！大家抓紧一点哦！”
其他的干员都还在震撼之中，握着小艇船舵的朱莉却已经开心地把油门加到了最大。约什的脸色僵硬，好像是在说“来真的吗？”一样。
“来啊，乌龟怪物！”
连助跑都没怎么做，八寻从小艇的船头一跃而出。
化为魍兽栖息地的隅田川河岸上有无数的漂浮物，那是损坏、被抛弃的船只残骸和木材之类的废料。八寻踩着面前漂过的一条小船，向逼近过来的霸下跳跃过去。魍兽没能预测到八寻的行动，丢失了目标，巨口咬在了空处。
朱莉等人乘的小船撞上了魍兽，好不容易才没翻过来。八寻将右手的刀刺进霸下的肩膀，以此为支点爬上它的背部。
以八寻的刀刺入的位置为中心，霸下的肉体产生了异变。漆黑的瘴气如同鲜血般喷涌而出，那足以抵挡榴弹直击的皮肤也开始片片剥落。
只不过，那效果仍然有限。对于魍兽的巨躯而言，这点伤势的范围实在太小，离致命的程度还远。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巨大了，一时半会起不了效吗……”
八寻骑着的霸下开始暴动。
八寻伏下身子防止被甩下来，同时再一次用刀切开自己的左手。
八寻的血是能杀死魍兽的剧毒。这一事实他并不想透露给萝洁等人，但眼前的敌人不允许他有所保留。他用血染的刀刃切开魍兽背上的伤，将自己沾满鲜血的左手插了进去。
“那就直接注入进去好了。随便你喝多少！”
在迅速失血造成的眩晕中，八寻露出狞笑。
接触到八寻血液的魍兽肉体，爆炸般地喷射出瘴气。那是对一般人而言足以致死的剧毒雾气。八寻咬紧牙关，拼命忍住那强酸般的剧烈刺激。
受到八寻舍身的攻击，霸下发出痛苦的吼叫声。它那巨大的躯体狂乱地舞动，猛地撞向桥墩。
但是，它的抵抗并没有持续太久。被八寻的血侵蚀的霸下，动作渐渐衰弱，终于完全沉默下来。
‘——辛苦了，八寻。马上去接你，我们已经损失了不少时间，所以麻烦你继续带路。’
躺在魍兽背上拼命喘气的八寻，听见了萝洁没什么波动的声音。
如她所说，朱莉操纵的小艇很快就靠近了八寻。这对双子姐妹似乎并没有打算给八寻休息的时间，实在是压榨手下的恶劣雇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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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相信啊……真的就靠一把刀就干掉了那庞然大物……！”
约什看着正在下沉的霸下的尸体，好像安了心一般点头。其他的战斗员们态度差不多也是这样。
也不是很难。八寻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这么想道。
刚接触到不死身这个概念，还是半信半疑的干员们，这下子就能理解了吧。八寻是个丝毫不逊于魍兽的怪物。
那之后就是排斥、迫害之类的。总之都是能预料到的。
八寻不会因此觉得寂寞，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被孤立。反正他不过是受雇之身，只要能拿到妹妹的消息他就满意了。
“八寻……你的伤……？”
帕欧拉向坐在小艇角落里的八寻询问道。八寻一瞬间没能理解她在说什么。
沿着她担心的视线，八寻意识到她在关心自己受伤的左手。
“没关系的。已经好了。”
八寻抬起左手，展示手腕。制服的袖口上还残留有刀刃穿刺的痕迹，但在衣物之下，八寻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多亏了不死者的自愈能力。
“刚才……你做了什么……？”
帕欧拉又问。八寻稍微缩起肩膀，这下实在是蒙混不过去了。
“我的血对魍兽而言是剧毒。不知道是不是对所有的魍兽都有效，除非一个个试一试。”
“毒？是毒吗，那个？感觉那乌龟的身体一下子就分解了啊？”
约什一脸的兴奋。对他们出乎意料的反应，八寻反而觉得有点困惑。
“原来如此啊，这就是八寻在二十三区里生存的底牌。我就知道小公主她们不会特地带上一个没用的家伙……等等，这么说的话，只要用八寻的血就能完全把魍兽消灭了吧？”
是个好主意吧——约什的声音高了起来。
八寻苦笑着摇头。或许他透露得有点太多了，不过这反正也是没法掩盖的事。
“没那么方便的。我的血离开我的身体后，效力就会减弱。”
准确地说，与其说是效力减弱，更像是脱离了八寻的控制。
完全离开八寻的身体之后，血就不再是不死者肉体的一部分了，只是普通的物质而已。因此也没办法利用弓箭之类的武器在安全的距离发起攻击，只能用刀。
“——怎么回事啊，那把刀。都破破烂烂了啊？”
注意到八寻收回鞘中的刀，约什震惊地睁大眼睛。
“啊，这个啊……长时间接触我的血液就会变成这样的。”
刚才还几乎是全新的刀刃已经缺损侵蚀得几乎看不出原形了。那生满铁锈的样子好像放置了几千年的古代遗物一般。
“没有承受住……八寻的血的侵蚀……吗？”
帕欧拉以有点紧张的表情询问。八寻自嘲般地笑了。
“所以说不要靠近我比较好。对魍兽有那种效果的毒，要说对人类完全无害恐怕不可能吧。我被称作受诅咒的日本人也不是完全没根据的——”
“嗯……这样啊……”
朱莉慢悠悠的声音盖住了八寻自虐式的台词。
橙发的少女直接探出身子，凑向迷惑的八寻，伸出舌头舔了他一下。面颊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八寻呆呆地凝固在原地。然后他意识到，朱莉从他脸颊上舔了一点他的鲜血尝。
“朱莉？！你、你刚才干了什么……？！”
“你看，这不是没事嘛。不用担心也没问题啦！”
向着狼狈的八寻，朱莉可爱地吐出舌头，恶作剧般地笑了。
“八寻看起来可不像是完全没事的样子啊！”
“脸……好红……”
约什和帕欧拉笑着揶揄八寻。其他的干员们虽然没怎么说话，但他们也露出了同样的表情。
“哪有……这种事……！”
八寻拼命想要争辩，却因为太急，舌头都打了结。
“不死者也是健全的青少年啊。交给我吧，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就教你怎么跟女人打交道！”
“不过……还是不要迷上朱莉比较好哦……从刚才开始萝洁就一直用很可怕的表情看着你……”
约什自来熟地揽住八寻的肩，帕欧拉则是向背后投去视线。
乘在后面那条船上的萝洁目光不带一丝感情，一眨不眨地盯着八寻。不需要帕欧拉他们再次警告，八寻也能明白，这位双子之中的妹妹对姐姐有着过剩的爱。重要的姐姐舔了一下异性的脸颊，对此妹妹究竟会抱有怎样的感情呢——
“为什么会这样啊……？！”
剧烈的疲劳感袭上身来，八寻无力地仰望天空。
萝洁的对讲机保持着沉默，无比地令人恐惧。
5
赫克托尔·若曼达伯爵从若曼达国际公司的日本分部收到了相关的报告。RMS的年轻通信官露出迷惑的表情，读着无人侦察机传回的报告。
“贝利特画廊派遣的部队，似乎是在藏前桥附近击破了霸下。”
“你说霸下？”
伯爵把体重转移到没有装饰的制式座椅上，露出讶异的表情。
若曼达公司在日本的根据地是曾经自卫队的大宫军事基地。
分部的通信设施当然是军事基地时代继承下来的。不仅如此，会长室的家具用品之类也是一样。从这椅子坐上去的感觉看来，自卫队似乎并不是什么能享福的组织。
“我听说贝利特画廊送进二十三区的只有一个干员分队……竟然在没有战斗载具支援的情况下就驱逐了阶级III的大型魍兽吗？”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但周围没有观测到大规模的炮击活动。”
通信官照本宣科地读着平板上的数据。
伯爵稍微皱起眉头。
阶级【GRADE】，是以现存的军队战斗力为基准设置的指标，用于表示魍兽的危险程度。阶级上升一级，魍兽的战斗力大约会翻四倍。
阶级I的魍兽大约相当于一个步兵小队的战斗力。不过，单纯的步兵战斗力最多只能应付阶级II的魍兽，阶级III以上的魍兽据说不依靠装甲车辆是绝对没法打倒的。
在此前提下，画廊的部队却解决了阶级III的霸下。也就是说，他们还有若曼达一方不知道的战斗力。
“不死者……果然是真的吗……？”
伯爵以凝重的表情低语。他眼瞳深处的那暗色的火焰，令通信官的表情一下子绷紧了。
“拉·海尔少佐的部队现在如何？”
“在国道十七号和白山上的交叉点附近，正在南下。距离目的地还有约2.8千米。”
“将贝利特画廊的动向告知少佐。虽然我觉得不会有问题。”
“是……这就去做！”
通信官行了个军礼，逃也一般地离开了。
等到部下的身影完全消失，伯爵才慢慢站起来。
他带着不悦的表情看向区域内新建的白色建筑物。那是好像制药公司的研究所一般森严的隔离设施。
-
“‘布伦希尔德’的状态如何，内森卿？”
通过重重严苛的生体认证，伯爵踏入加压的研究室。
房间里有着令人联想到水族馆的巨大水槽，在房间深处，一位患者躺在那儿。
那是穿着薄薄病号服的白发少女。她全身接着数不清的管子，无数的监测设备围绕着她工作着。奇妙的是，本应没有意识的她，却被银色的锁链死死地固定着。
布伦希尔德是北欧神话中登场的半神之女，传说这位女武神身着铠甲陷入长眠。这就是作为特殊实验体的她被赋予的名字。
“现在还没观察到大幅度的变化。睡眠脑波图的波形显示她还在徐波睡眠中——也就是深度非REM睡眠。”
站在玻璃墙便的奥古斯特·内森缓缓转过身，看向伯爵。
他是个身着白衣的高个子黑人。他不是若曼达的雇员，‘布伦希尔德’也不是伯爵的所有物。伯爵只是向他出借研究设施，因此双方的立场是对等的。
“小幅度的变化呢？”
伯爵注意到内森那宛如模板的报告内容中出现了少许变化，立刻追问道。
内森的视线落在眼前的计数器上。
“脑皮层后部引发的低频脑波减少了，因此频繁观测到其他脑区引发的高频脑波增加。现在也还在继续发生。”
“能不能说得简单一点？”
“……她在做梦，就是这样。”
内森以没什么感情的语调回应伯爵焦躁的低语。
在长眠之中当然是会做梦的，这一点对这位实验体少女也一样。但这理所当然的事实却令伯爵万分意外，因为他从未考虑过少女还有作为实验材料以外的价值。
“‘血色黄金’怎么样了？”
伯爵对少女那安静平稳的神态失去了兴趣，转换话题。
内森讶异地回过头来。
“F剂的话，已经把2型改良剂交给了少佐。你只需要等待报告就可以了。”
“我问的不是那个，是真正的‘黄金’。”
伯爵的语调稍微有些急不可耐。F剂最终完成的话应该会成为优秀的商品吧，但这并非他真正所求。
内森明白过来，凝重地微微摇头。
“很遗憾，伯爵。要唤醒她需要一定时间，想要获取新的灵液，必须有清醒的容器才行。”
“看来还是必须要把稻田姬拿到手……我知道了。打扰你了，内森卿。”
伯爵压抑住焦躁和失望，转身离开。
走出房间之前，他向玻璃墙对侧沉睡的实验体投去一瞥，留下冷然的话语。
“尽管做你的美梦吧，死之少女。”
深眠着的白发少女仍然露着微笑。
-
‘——呜哇，为什么啊？！就差一点……明明就差一点就全Perfect了。啊啊真是的，为什么最后一点点总是会Miss啊我！’
‘那么，虽然玩了很久，但音游果然很好玩嘛。好，最后再打一首，打完这首就结束。下一曲是……啊，是这首曲子呀，我很喜欢的哦。和音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很流行的……啊……对了，伊吕波和音设定上是一万七千岁来着……诶？！’
‘——等一下，不好意思，现在在直播呢……怎么啦？骗人的吧……？……敌人？！’
‘……………………’
‘直播已结束’
-
“八寻，这是什么？”
萝洁望着眼前整齐栽种着的植物，以平静的语调询问。
盛夏刺眼的阳光中，随风摇动的鲜艳绿叶令人目眩。
“黄瓜……吧。还有番茄和毛豆……”
八寻望着这些露天栽培常种的蔬菜，呆呆地低语。或许是因为快要到收获期了，这些蔬菜都绿油油的，长势喜人。
“诶……日本的黄瓜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跟我知道的不太一样啊……”
朱莉蹲在田边，发出像是天真无邪的小孩子一样的感想。她的妹妹则和其他的干员一同微笑着看着她。
“不是，等一下啊，这很奇怪吧？！为什么二十三区的正中心会种着黄瓜啊？！”
一众人已经在神田川的河岸上弃船登陆，到达了东京巨蛋的遗址。
这附近受大杀戮的毁坏很严重，水道桥车站附近的建筑物几乎看不出原形了。东京巨蛋的本体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坑。
与这巨坑相邻的庭园——曾经叫做小石川后乐园的市立公园，八寻等人造访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片蔬菜田。
说它面积广大也不至于，就是一片面积跟家庭菜园相差无几的小菜地。
不过，有人认真地耕种着这片田地，杂草也被利落地拔干净了。
魍兽徘徊的二十三区中央有一片菜地——怎么想都不可能的奇怪景象。
“我说，八寻，那旗子上是什么啊？有什么意义吗？”
警戒着魍兽接近的约什忽然注意到田地深处的一块摇荡的布，询问道。
那是差不多一米宽的鲜艳布料，上面画着的图案虽然有些许褪色，八寻还是能认得出来，是某部小学生向的动画角色。
“不，那不是旗子，是小孩子用的床单。是洗好挂在那里晾的。”
“挂在那里晾的？”
约什饶有兴趣地低声重复。八寻也曾听说过，不同国家有不同国家的习惯，有些国家不会把洗好的东西挂在屋外晾晒。大概这种毫不顾虑治安条件和景观，不设防地把床单挂在外面晾的行为相当少见吧。
不过问题不在这里。这张整齐叠好、用夹子夹着挂在那儿的床单透露出一个信息，那就是它被晾在那里还没多久。
四年前一直晾到现在，这种可能性绝对不存在。
“啊……！”
呆立在那儿的八寻身边近处传来他人迷惑的声音。
金属制的篮子掉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哗啦声响。
黄瓜藤蔓的对面站着一位戴草帽的少女，她身边则是一个戴棒球帽的少年。两人都比八寻要小，至多也不过是小学高年级的年纪。
“小……小孩子？人类的小孩为什么会在这里……？”
八寻连提刀警戒都忘记了，眼睛瞪得溜圆。
非现实感过于强烈，令人感到眩晕。有种像是在做噩梦一般的感觉。
“什……什么人？”
草帽少女把小男孩挡在身后，没什么底气地喊道。
那句话令八寻陷入了惊愕，因为少女仓促间说出来的，毫无疑问是日语。
“是……日本人吗？”
八寻无意识地向少女的方向迈步。
看见他的动作，少女的表情一下子绷紧了。她看着八寻，眼中浮现纯粹的恐惧。
“不要……救、救命……！妈妈……！”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孩子们尖叫起来，八寻束手无策地愣在原地。他作为日本人仅剩的生还者，已经习惯了被厌恶排斥，但被小孩子这么害怕还是头一回。
戴棒球帽的少年将手里的番茄扔了过来，正中八寻的肩膀，啪叽一声烂掉了。下一瞬间，约什的声音响起。
“八寻……！”
只是个番茄而已用不着这样吧——这样的愚蠢想法只持续了一瞬间。大地仿佛在震动，八寻终于理解了约什的警告。
从田地深处现身的巨大身影，在八寻面前着地。
那是身高约三米，像是狒狒一样的猛兽。全身覆盖着虎皮一般的硬毛，双手前端是三根利爪，头上生有两根巨大的角。是魍兽。
“——不可以开枪！会打到小孩子的！”
约什差一点就要开枪了，但朱莉粗暴地一脚踢飞了他的轻机枪。
八寻退向后方，拔出刀来。
可是，魍兽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攻过来。虎皮的魍兽挡在孩子们身前，低鸣着威吓八寻等人。
“魍兽在保护人类？怎么会……？”
面前的景象令八寻陷入了混乱。
本应灭绝的日本人小孩在警惕着八寻，与此同时魍兽却在保护他们。这是常识完全无法想象的状况。
那头虎皮的魍兽战斗力大约处于阶级I和阶级II之间，以八寻和画廊小队的战斗力而言，绝不是解决不了的对手。
但是，对这只把孩子们护在身后、看不出攻击欲望的魍兽，八寻也下不去手。
画廊的干员们也陷入了困惑，场面僵持住了。
没有成功吓跑八寻等人，虎皮的魍兽大概是生气了，再度发出狂暴的咆哮。八寻下意识地架起刀，摆出战斗姿态。
然后，八寻眼前闪过纯白色的光。
“——？！”
地面炸裂开来，八寻被那冲击波震得向后倒飞出去。
全身像是触电了般麻痹了，强烈的臭氧味道钻进鼻中。简直就像是极近距离吃了一发小型的雷击一样。这雷击正是为了牵制八寻而发出的警告攻击。
“妈妈姐……！”
“彩叶！”
戴棒球帽的少年和草帽少女一同露出得救了的表情。
新的雷击打在正困惑的八寻等人面前。
狂烈的飓风摇晃着农田里的作物。伴着号叫般的狂暴咆哮，巨大的魍兽落在八寻等人面前。
那是一头外形像是狼、狐狸和老虎的外形混合在一起的魍兽。
哪怕不算那长长的尾巴，它的体长也有七八米。那漂亮的纯白色体毛间夹杂着青白色的电火花。
这头魍兽的战斗能力至少有阶级III的程度，考虑到它的敏捷和雷击的威力，应该比霸下还要危险。从其姿态和能力看来，简直就是所谓的雷兽。
但是，令八寻惊讶的并不是这头没见过的魍兽。
纯白色的魍兽背上有一个人影。那是长发飘舞的人类少女，她正紧抓着魍兽的背骑在上面。
她身着时尚的高帮运动鞋和迷你裙，上身却套着深红色的运动服，散发着绝妙的生活气息。这是个跟八寻年纪相仿的，像是女高中生的十几岁少女。
“你们两个快回家！凛花，照顾好京太！”
穿运动服的少女乘在魍兽背上，用日语大喊。
戴草帽的少女慌慌张张地点头，抓着小男孩的手跑掉了。
纯白色的雷兽低声鸣叫，虎皮的魍兽于是追向孩子们逃跑的方向，好像是要保护他们离开，简直就是忠实的护卫。
“喂！”
等等——八寻无意识地伸出手去。
下一刻，八寻面前有雷击降下。
少女乘着的雷兽用金色的眼睛盯着八寻。虽然知道它手下留情了，但那也是踏错一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可怕攻击。
“不准动！”
穿运动服的少女怒斥道。
“怎么回事啊你们！要对我家的孩子们做什么？！”
“你才是怎么回事啊？！你是人类吗？！”
八寻架着刀，吼了回去。少女能够如臂使指地操纵凶猛的魍兽，即使在身为不死者的八寻看来，她也不像是人类。
运动服的少女警惕地眯起眼睛，同时小小地鼓起脸颊。
“哈啊？我不是人类的话还能是什么？天使吗？”
“……你这脸皮还真有点厚啊……明明还穿着那么土的学校运动服……”
【※译注：就是一身纯色侧面有白线的那种，长得很像吴京那件中国运动服的外套，只不过是深红色的。大家都嫌它很土，甚至专门发明了个词（芋ジャージ）来代指它】
对于这位毫不犹豫就把自己比作天使的少女，八寻的想法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佩服。的确，如果没有她这种粗神经，根本就不可能骑在魍兽背上吧——这么一想就奇妙地可以接受了。
“烦、烦死了！那种事情怎样都好，现在你们都给我把武器放下！不然的话，路艾玛尔他们就会把你们全干掉！”
少女的脸颊红透了，她仿佛要甩开尴尬般怒斥道。
约什他们沉默地看着少女和八寻的互动。他们不懂日语，自然也听不懂少女的警告。
“路艾玛尔就是那只魍兽对吧？它到底——”
到底是怎么回事——八寻理所当然的疑问被枪声掩盖住了。
开枪的并不是画廊的干员。枪声来自运动服少女的身后，戴棒球帽的少年他们逃去的那个方向。
“难道说你们还有其他同伙？！”
少女的脸色发青，她坐在魍兽背上盯着八寻。
“同伙？”
八寻困惑地看着周围。
画廊派进二十三区的干员一个不少地站在这里。
要说有其他的袭击者，那只可能是参加稻田姬捕获作战的其他民间军事公司派出的部队了。有一支部队速度丝毫不弱于走了水路的画廊部队，突破了魍兽们的栖息区域到达了这里。
也许是判断出继续询问毫无作用，运动服少女放弃了跟八寻的对话。她将手放在白色魍兽的脖颈上，像是祈祷般低声呼唤。
“——路艾玛尔！”
魍兽发出一声咆哮，毫不犹豫地转身。
八寻呆呆地目送着少女和魍兽的身姿带着青白色的火花远去。
6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八寻好不容易从开始的惊愕之中恢复，走向双子的方向。
遭遇那位操纵魍兽的少女时，大家都惊慌失措，只有朱莉和萝洁面不改色——她们甚至饶有兴趣。
“稻田姬。她就是稻田姬。”
朱莉啃了一口刚摘下来的黄瓜，同时回答道。
“啊？”
八寻呆滞地眨着眼。稻田姬，在二十三区中发现的统率着魍兽群的谜之个体。大型军事企业若曼达国际公司不惜动员四家民间安保公司也要抓到的目标。
“最开始应该就说过了，这里有一位统率魍兽的领袖。”
萝洁好像很惊讶一般，叹了口气。她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名侦探看着自己脑子不好的助手时会出现的那种溢于言表的无聊。
“你们一开始就知道吧？！稻田姬的真身是个日本人……！”
“这样的可能性是考虑过的，不过她还在抚养一群孩子这点确实是没想到。”
萝洁毫无歉意地说。
说起抚养孩子，八寻的脸上浮起惊讶。他想起来，最初遇见的那两个孩子称呼那位运动服少女为“妈妈”。
“小姐，是RMS。他们在北边和魍兽开战了。怎么办？”
约什从部下那里收到了报告，前来请示萝洁下一步的行动。
“先看看情况吧。虽然稻田姬落入他们手中的话是挺令人火大的，但作为合作企业的我们确实没办法对他们展开攻击。”
萝洁以平静的语气说道。随后，她启动了制服衣领上的对讲机。
“小孩子们逃去的建筑物呢？”
‘——已经确认了。现在共享位置信息。’
通过通信线路传来的回答来自不知何时就消失了的魏洋。
在那种状况下还让他们跟上去了吗——八寻有些惊讶。或许萝洁是为了找到孩子们的藏身处而刻意让他们逃走的，这也有可能。
“魏小队继续搜索附近，可能有其他的逃跑路线。尽量避免跟魍兽交战。”
收到萝洁的指示，魏洋只简短地回答“了解”之后就挂断了。
“要对那些孩子们做什么？”
八寻以凝重的表情看向萝洁。萝洁则毫不动摇地淡然回答。
“保护起来。这样的话和稻田姬的交涉应该会更顺利一些。”
“是要把他们当成人质吗？”
“也可以这么说。”
萝洁直接就承认了，反倒让八寻一时失语。彩叶——被这么称呼的那个运动服少女，如果她真的能操纵魍兽，挟持人质的确是有效的办法。
不过，将半大的孩子们当做交涉的筹码来使用，要先过得去良心那一关。
“还是说八寻你打算杀掉它？刚才那只叫路艾玛尔的孩子，把它像那只乌龟一样杀掉？”
“那还是……”
朱莉以天真的口吻询问，八寻无意识地移开视线。
至今为止，他从未对杀死魍兽这件事有过迟疑。人对魍兽不过是杀与被杀，没有其他选项，没有给他迷茫的余地。
但是，不管是那只叫做路艾玛尔的白色魍兽，还是另外一只虎皮魍兽，它们都没有打心底里想攻击人类。要杀死那样的魍兽吗？对于这个问题，八寻无法回答。
萝洁饶有兴趣地看着烦恼的八寻，一边解下背后的枪盒。盒子中装的并不是枪械，而是一支用防水布包裹的细长物体。
“如果稻田姬的目的是保护这些孩子，那么她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八寻……”
“怎么了？”
“这个就交给你。你原来那把刀已经没法用了吧？”
八寻条件反射般地接过萝洁递来的那个防水布包。那东西比看上去的要重很多。看着防水布中包着的物品，八寻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我捡回来的那把刀吗？”
“‘九曜真钢’——据说是由传说中从平安时代早期一直活到战国时代末期，活了近八百年的刀匠‘真钢’，以蛟龙之血锻造而出的名刀。”
“八百年……不管怎么说也太离谱了吧。”
“嗯，的确是。但是，你不觉得这把刀正适合由身为不死者的你来拿着吗？”
萝洁毫无表情地说。
八寻沉默地闭上嘴。真要说的话，他并不是没有挥舞真刀的经验。虽然因为武器获取难度的问题选择使用普通的短刀，但日本刀的长度和锋利度对八寻而言相当有吸引力。要与路艾玛尔那种大型魍兽战斗的话，这毫无疑问是件有力的武器。
“我可不会付钱啊。”
“就当做是追加报酬收下吧。毕竟没有你的话，我们也无法说服稻田姬。”
“说服？那个穿土里土气的运动服的女人吗？”
八寻皱着眉回答。
虽然八寻和她彼此的第一印象十分糟糕，不过要说服她的话，还是只有同为日本人的八寻能担此任。不管怎么说，能以日语交流还是很重要的。
“不。说服的对象是那些孩子，首先必须获取他们的信任。”
“我的工作不是只有向导吗？”
“如果你现在说要中途退出的话我也不会阻止你——”
萝洁直直地看向八寻。她的视线仿佛是在询问，“你真的要把日本人仅有的幸存者，那些小孩子，放在那儿不管吗？”
八寻轻轻叹气。
虽然被萝洁牵着鼻子走让他不太舒服，但他确实无法完全置身事外。并不仅仅是出于“同为日本人”这种理由。拥有灭杀魍兽之血的自己和操纵魍兽的少女相遇——这件事令他不得不感受到某种因缘际会的命运。
“……只要让那些孩子们明白‘我们不是敌人’就可以了吧？”
“对。虽然让朱莉去交涉也可以，但还是同为日本人的你去做这件事比较合适吧。”
“交给朱莉？”
用花言巧语把对方耍得团团转，这种事情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某位妹妹去做的吧——八寻这么想着偏了偏头。萝洁仿佛看穿了他的疑问一般，垂下视线。
“因为不知为何，小孩子都很怕我。”
“这、这样啊。”
萝洁再度变得面无表情，八寻抱着非常不愉快的心情凝视着她。
7
那幢建筑物处在离黄瓜田约有200米的一处大坑边缘，令人意外的是它光明正大地立在那儿。似乎它原本是一座大规模的娱乐设施。
由于大杀戮中的灾难余波，建筑物崩塌了约七成。不过，作为孩子们的住所而言还是足够宽广的。
“这种地方真的有人住着吗……”
和包围了建筑物的魏洋小队会合后，八寻依旧对此保持着怀疑。
不过这里还有像刚才的床单一样的各种晾晒衣被，和似乎是用来干农活的锄头和铲子。甚至还有足球之类的玩具——这些散落在建筑物四周的游乐设施，昭示着有人生活在这里的事实。
“八寻！是魍兽！三点钟方向！”
八寻背后传来约什的怒吼。
“开什么玩笑，这种时候……！”
八寻咬牙切齿，解下肩上的长刀拿在左手。
东京巨蛋周边是魍兽出现率极高的危险地带。这里的确是稻田姬的栖息地，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理由能阻止魍兽出现。
新出现的魍兽有三只。虽说种类不一，但都是阶级I上下的小型魍兽。它们的形态也比较普通，但八寻还是从它们的行动中感觉到了不对劲。
对猎物的数量不加确认，毛毛躁躁地冲过来，简直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追着过来的一般。
‘等一下……约什……那只魍兽……’
帕欧拉在对讲机里叫住了正架起轻机枪的约什小队。
下一刻，怪异的魍兽群拦在了冲过来的三只魍兽前方。
新出现的魍兽有两只，其中一只八寻等人是认识的，就是那只在农场保护了孩子们的虎皮魍兽。
‘魍兽之间……在互相残杀……？’
“难道说，是在保护这幢建筑物吗——？”
帕欧拉和约什同时低声自语。
虎皮魍兽它们迎向了正靠近孩子们住所的三只魍兽。魍兽之间的互相残杀并不罕见，但眼前的光景还是相当异常。那两只魍兽是在保护人类孩子们，它们和人类共存着。
“这就是稻田姬的力量吗……？”
八寻的脊梁一阵发冷。亲眼见识过后他才真正理解了，稻田姬是危险的存在。能够操纵魍兽的她，如果被用于恶处，便能够轻易地破坏世界上的军事平衡。
但另一方面，稻田姬的存在也是希望。只要有她的力量，人类就能够和魍兽共存，哪怕是要重建这个被魍兽破坏殆尽的国家也并非异想天开。
魍兽之间的战斗，反而是数量劣势的虎皮魍兽一方占了上风。
袭击过来的三只魍兽很快就受了重伤，陷入了明显的劣势。如果是普通的动物，应该已经认负，夺路而逃了。
但是，这些不知为什么陷入了恐慌的魍兽没有放弃抵抗的打算。
这就导致了一件出乎它们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有一个没注意到眼前发生的事，没来得及逃进建筑物的孩子还留在外面。
她穿着大约是中学制服的夏季水手服，看起来很朴素。三只魍兽中的其中一只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或许是本能般地看穿了虎皮它们要保护这位少女，袭来的一只魍兽将攻击目标转向了她。这是一只看起来像是啮齿类动物的阶级I魍兽，这只全身生有利刺的黑色松鼠一跃而起，跳向少女。
“——咿！？”
少女的表情因恐惧而变形。
魍兽的眼瞳中倒映着猎物无力的样子，闪着狰狞的光。
然后，它的侧面被无数的铅弹贯穿。萝洁架起对魍兽用的冲锋枪，在近百米距离上将容量三十发的弹匣中所有的弹药倾泻而下。
漆黑的魍兽身形一阵不稳，但还是正常地落地了。冲锋枪的火力虽说远高于手枪，但对于魍兽而言还是几乎起不了效果。
不过，争取几秒钟时间还是做得到的。
对于八寻而言，几秒钟已经足够让他接近魍兽了。
“趴下！”
八寻向少女发出警告，同时拔刀出鞘。弧度大、刀刃长的九曜真钢并不是一把容易驾驭的武器，却不可思议地很合八寻的手。
八寻以刀刃切开手掌，染上鲜血，挥刀斩向漆黑的魍兽。
效果相当明显，魍兽身上喷发出漆黑的瘴气，像是爆炸一样被消灭了。
“你没事吧？有受伤吗？”
八寻保持着挥刀的姿势，只将视线转向少女，询问道。
虽然被不认识的人询问感到困惑，少女还是轻轻点头，确认自己没事。或许是因为用日语交流，她判断八寻不是敌人。
这时候，虎皮它们的战斗也结束了。
袭来的剩余两只魍兽受到了致命攻击，被干掉了。得胜的虎皮它们向八寻投来警戒的视线，不过也许是因为八寻身边那位穿水手服的少女，魍兽们没有马上发动攻击的意思。
这样子总算可以说上话了——八寻终于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他眼前就落下一道雷击。
“绚穗！”
身缠青白色火花的魍兽冲了过来，踩得一路上瓦砾飞溅。魍兽背上乘着那位名叫彩叶的运动服少女。
魍兽带着尘土在八寻等人面前停下，彩叶从魍兽背上飞身跳下，毫不顾虑掀起的裙摆。
“放开我家的孩子——你这可疑人员！”
长发散乱的彩叶跑到八寻面前，把那个穿水手服的少女拉开来。她的气势一下子略微压倒了八寻，但随即——
“——你说谁可疑人员啊！？”
“端着把日本刀把女孩子追得到处跑，不是可疑人员是什么啊！？”
彩叶好像要庇护身后的少女一般，伸开两手，大声喊道。
八寻反驳的话语一下子堵住了。或许是大杀戮麻痹了他的感觉吧，仔细一想，彩叶所说的一点也没错。
“不是的，彩叶！刚才有野生的魍兽，是他保护了我……”
似乎是看不下去八寻哑口无言的样子，穿水手服的女孩向彩叶解释道。
彩叶好像很惊讶般，看看少女，又看看八寻。
“……救了你？这个可疑人员，救了绚穗？真的？”
“都说了不是可疑人员了啊，你个土运动服女！”
“烦死了！我又不是喜欢运动服才这么穿——”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服装实在很土，彩叶红着脸反驳道。然后她的反驳突然中断了，她好像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一般，死死地盯着八寻。
“你知道‘土运动服’这个词……你，难道说是日本人？”
“嗯。”
你才注意到啊——八寻呆滞地点头。
彩叶的眼睛里亮起惊讶和欢喜的色彩，她追问起八寻来。
“真的！？你至今为止都在什么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啊！？还有别的日本人幸存吗？”
“……应该还有吧，但我不知道。”
八寻从彩叶的反应中体会到了一点不对劲，他冷淡地摇了摇头。
“比起我来说，你们才是，到底怎么回事啊。难道你们从大杀戮结束之后就一直在这里生活吗？为什么魍兽会保护你们？”
接连不断地被八寻质问，这回轮到彩叶露出了犹豫不决的表情。大概是在犹豫要不要向八寻说出关于操纵魍兽的力量的事。
“这个……其实是……”
彩叶犹豫了片刻，终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开口说道。
但是，她的话语被突然的爆炸声掩盖住了。
仿佛有巨石落地一般，沉重的冲击摇动着地面。建筑物的墙壁粉碎，袭来的冲击波将八寻等人摔到地面上。
漆黑的瘴气和血肉四处飞溅，两只魍兽慢慢地倒下。
虎皮它们为彩叶挡住了飞来的炮弹，就这样迎来生命的终结。
8
“——虎斑！三毛！”
爆炸的巨响造成的耳鸣中，彩叶悲痛的叫喊声逐渐清晰起来。
那大概是那两只魍兽的名字吧。彩叶为它们各自起了名，从这一点就能看得出她和魍兽们之间的关系。它们对于彩叶而言就像家人一样。
“八寻，是RMS的装甲车。”
魏洋和他带领的干员们奔向八寻，说着结结巴巴的日语，大概是为了不刺激到彩叶。
缓缓倾斜的高台上，一辆装甲车出现在那儿。虽然它在快一公里开外，但是周围的建筑物因大杀戮而毁坏得很严重，几乎没法遮挡装甲车的炮击线。继续挨它的炮击的话，这附近的人绝无幸理。
可是，这可怕的装甲车却没有继续向八寻等人开炮。
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干员从三个方向同时包围过来。大约有五十人，是人数约四倍于贝利特画廊一方的大部队。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做这么过分的事情！？”
彩叶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下，她向八寻质问。
“冷静点！那群家伙跟我们不是同一路的！”
八寻以强硬的语气断言。
虽然严格地说RMS是和贝利特画廊一同参加任务的合作企业，但八寻从未将他们看作过同伴。尤其是，他和对面还有初次见面就吃了三发子弹的一箭之仇在。
“而且对于普通人来说魍兽都是敌人，说不定他们并不是想攻击我们，而是想保护你！”
“不讲道理……！”
彩叶的声音在颤抖。
八寻知道自己说的并非真话。但是，彩叶似乎也理解了，跟魍兽共存着的自己等人才是异类。她一时无法反驳，沉默下去。
“妈妈姐姐！”
“彩叶！绚穗！”
建筑物遭到重炮攻击，藏身其中的孩子们乱糟糟地跳了出来。一共是六人，都是小学生年纪的小孩子。
“莲！希理！还有穗乃果和瑠奈，你们都没事吧！？没受伤吧！？”
彩叶将孩子们都抱在怀里。孩子们都很害怕，但另一方面，也能感觉到他们对彩叶抱有绝对的信赖。
像是为了不要背叛这份信赖一般，彩叶露出坚强的表情，抬起头来。
“路艾玛尔，拜托你了！”
纯白的雷兽微微颔首回应，接着像是要保护他们一般踏前一步，以动听的声音咆哮。
作为回应，周围的废墟中有魍兽零零散散地现身。
一共八只，全部是异种魍兽。但是，它们就好像由同一个意志所统率一般，一齐向RMS部队发起进攻。
统率魍兽的稻田姬之力。被彩叶所吸引的魍兽，会为了保护她而战。
彩叶等人能够在二十三区的正中心一直生活至今，正是因为有魍兽的守护。
“原来如此……和小萝说的一样呢。好厉害呀，稻田姬。”
不知何时来到八寻身边的朱莉两眼闪着光，用日语向彩叶说。
彩叶困惑地眯起眼睛。大概是因为朱莉和八寻穿着同样的制服，彩叶暂时没有将她视为敌人。
“稻田姬……？那是说，我吗？”
“对不起哦。因为不知道你的真名，就擅自这么叫你啦。还是说应该叫你妈妈呢？”
“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妈妈啊。”
彩叶理所当然地面露难色。就算抛开两人是初次见面这一点不谈，彩叶和朱莉年纪差不多，要被当成母亲对待的话不满是理所应当的吧。
不过朱莉却好像很失望般耷拉着脑袋。
“这样哦……不可以啊……不过，如果能操纵魍兽的话，我觉得还是直接下达杀死敌人的命令比较好哦。他们可不是吓一吓就会跑掉的杂兵。”
“杀掉……这种事情，怎么能……”
“不那么做的话，就会被杀啊。”
朱莉露出寂寞的微笑，看着踌躇的彩叶。
接连不断的枪声忽然停止了。那是RMS干员们扔下枪械赤手空拳地在挑战面前的魍兽。
理所当然地，以魍兽的身体能力而言，人类是无法匹敌的。干员们顷刻之间便遭到反击，轻易地被打飞出去。
因为魍兽们的手下留情，干员们没有死去。不过，想要毫发无伤也是不可能的，虽说留得性命在，但无法继续战斗的重伤是不可避免的。
可是即便如此干员们还在战斗。他们全身染血，如同黄泉幽鬼一般爬起身来，无数次地冲向魍兽们。
干员们的身躯逐渐开始变形。骨骼弯曲，肌肉膨胀，全身的皮肤覆盖上鳞甲，长出棘状的突起。
他们的姿态已经不能被称为人类了，而是直立的爬行类——蜥蜴人。
“那些家伙是……那个时候的……！”
目睹了这一过程，八寻低声自语。这些蜥蜴人的样子，跟三天前那个夜晚，与双子交手的那个不明身份的干员十分相似。
但是，跟那一夜的那个男人相比，面前这些干员的怪物化程度明显上了一个台阶。RMS的干员们基本已经看不出人形了，与此同时，他们也获得了相应程度的战斗力。
彩叶呼唤来的魍兽其中一只，已经承受不住蜥蜴人的猛攻，被消灭了。
情势的均衡一旦被打破，接下来便是一泻千里。数量巨大的蜥蜴人们完全忽视了防御，重复鲁莽的冲锋，而魍兽们则逐渐承受不住累积的伤害，一个个倒下。
彩叶的脸色变得苍白，呆呆地看着这副景象。
朱莉的建议是对的。因为彩叶让路艾玛尔叫来了那些魍兽，因为彩叶让它们不要杀人、手下留情，最终这些保护着她的魍兽一个个被消灭了。这一事实狠狠地砸在彩叶心上。
八只魍兽被全灭之后，已经不再有人能阻挡RMS的进攻了。
化为蜥蜴人的RMS干员们仿佛要炫耀那超人的脚力一般，悠然地靠近八寻等人待着的高台。
部队最前方的就是一开始开炮的那辆装甲车。装甲车上，站着作为队长的费尔曼·拉·海尔。
“法夫尼尔兵……吗。原来如此，我还在想他们是怎么到达二十三区中心的，简直不可思议。看来若曼达已经开始使用‘Mod 2’了呢。”
萝洁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
法夫尼尔兵——那似乎就是蜥蜴人们的正式名称。法夫尼尔是北欧神话中登场的恶龙之名。不过，它并非生而为龙，据说它原本是人类。法夫尼尔得到了被诅咒的黄金之后，为了守护黄金而舍弃了人形，成为了恶龙。RMS的干员也是被金钱所雇佣而变成了怪物，真是个恰当的名字。
“我是费尔曼·拉·海尔。辛苦你们捕获稻田姬了，贝利特画廊的诸位。”
装甲车停了下来，费尔曼在车上招呼萝洁等人。
画廊的干员们全部集中在彩叶等人周围，看上去的确像是在包围着彩叶。
“稻田姬的护送就由我们RMS来进行。把她交给我们吧。”
费尔曼的语调相当礼貌，内容却是不由分说的颐指气使。
在他说话的时候，排成队列的法夫尼尔兵们也在悄悄靠近。以他们强化过的力量，只要一瞬间就能对八寻等人发起攻击。
“这是怎么一回事，费尔曼少佐？稻田姬的所有权不应该是归属于率先得手的我们吗？”
萝洁以平静的语气说。
虽说RMS是出资者若曼达国际公司的子公司，但就合同而言也只是参加稻田姬捕获作战的其中一个合作企业而已。他们和画廊的地位是对等的。
费尔曼并没有反驳。他仿佛在肯定萝洁的言论一般微微颔首，露出冷酷刻薄的笑容。
“对啊。所以，只要你们全死了，所有权自然就归我们了——”
“——约什！”
“哦！”
费尔曼挥下高举的手，同时约什也开枪了。
榴弹毫不留情地洒向RMS的队列中，法夫尼尔兵们被一齐炸飞出去。
同时魏洋和帕欧拉的小队也应战了，以轻机枪不断收割从榴弹下逃过一劫的RMS干员。
可是，沐浴在对魍兽用的高威力弹弹雨中，法夫尼尔兵们也不见倒下。他们使用的药剂是被称为Mod 2的改良型，变异后的肉体，其耐久力和自愈能力比八寻之前对付的那个要高了不知多少。
“啧……！”
这样下去的话画廊一方毫无胜算——八寻这么判断，从正面冲向费尔曼。他的护卫干员们仍保持着人形，八寻把那些干员全部踹倒，拔刀架住了费尔曼的喉咙。
“别动，费尔曼·拉·海尔。”
八寻以凶狠的语气警告。
费尔曼好像很愉快地看着八寻。八寻知道他有一手快速拔枪的本事，但费尔曼根本没有伸手去拿枪的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呢，日本少年？”
“让你的手下快滚。你早过了为一个姑娘要死要活的年纪了吧，老黄瓜。”
八寻在刻意挑衅他。首先必须要打破费尔曼的游刃有余，不然谈判就根本无法成立。
可是，费尔曼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眼中浮现轻蔑。
“我听说，你是贝利特画廊雇佣的向导对吧？”
“那件委托现在已经结束了，虽然还没有拿到报酬。”
“这样啊……那么，就算杀了你也不用赔偿损失吧？”
呵呵，费尔曼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他好像要示意放弃抵抗一般，将两手平举至肩高。
但是下一瞬间，八寻的腹部就遭到了冲击。有什么好像锐利的骑士长枪一般的东西刺向八寻的躯干，一口气穿透了他的腹部。
“怎么……这是什么……！？”
八寻咳出一口鲜血，无力地呻吟。
刺穿他躯干的是覆盖有钢色鳞片的某种生物的长尾。费尔曼背后生出的长尾成了凶恶的穿刺武器，袭击了八寻。
“法夫尼尔药剂‘Mod 3’——真遗憾啊，少年。我正是龙人的完全体。”
费尔曼高声大笑起来，他的肉体也逐渐转化成法夫尼尔兵的样子。
自称完全体的费尔曼连服药也不需要，可以由自己的意志来改变形态。但是，八寻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费尔曼已经完成了变身。他的咽喉也覆盖上强韧的鳞片，轻易地就弹开了九曜真钢的刀刃。
“呜……呃……”
刺入身体的长尾被拔出，八寻踉跄着后退。
费尔曼满意地看着八寻的惨状，扬起右手的利爪。
“对了对了，你那制服里好像有装甲插板啊。那么这次就一定要彻底地了结你——”
“——！？不行！住手——！”
意识到了费尔曼的目的，彩叶尖叫起来。
但是，龙人化的RMS队长已经毫无花巧地挥动右手，一闪之间切开了八寻的喉咙。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八寻的全身，他后仰着倒下。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彩叶抱着自己的头，号哭起来。
八寻从模糊的视野中看着她的样子。
真是奇怪，简直不可思议。
八寻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为了刚刚认识的自己而哭泣。然后，他终于回忆起来了。在大杀戮发生之前，她的那种反应才是正常的。
错的不是她。是这个世界改变了。
纯白的雷兽对彩叶的崩溃作出了反应，它狂暴地吼叫起来。
前所未有的强力闪电四处泼洒，将周围的十几个法夫尼尔兵电成了焦炭。狂暴的雷电四处奔涌，连装甲车也被击毁了。装甲车中的炮弹被引爆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稻田姬的力量啊……”
费尔曼仿佛有所触动般地低语。即便如此，他的语气依旧游刃有余。
“不过，已经不足为惧了——”
费尔曼解除龙人化状态，抽出手枪，向雷兽开枪。
当然了，这种程度的攻击对魍兽是无效的。在狂暴的雷兽面前变回人身，看起来只是单纯的自杀行为。雷兽以脸面接下数发枪弹，仿佛很无趣般地摇了摇头。
这是想要将它从彩叶身边引开的挑衅，不知雷兽究竟注意到了没有——
“路艾玛尔——！？”
纯白的魍兽为了攻击费尔曼而跃起，随即它的一半身躯如同破裂般被炸飞了。
迟了片刻的轰鸣声响起。那是一公里以外待机的装甲车的炮击，以超音速飞来的炮弹精准地命中了雷兽。
魍兽的肉体再怎么强韧，也无法承受坦克炮的炮击。那巨大的身躯被打飞了七成，摔倒在地面上，瘴气四溢。
“不是吧！路艾玛尔，振作一点！路艾玛尔！”
彩叶在雷兽的尸身边哭叫着，几个法夫尼尔兵捉住了她。虽然她拥有操纵魍兽的力量，她自己却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她连一动也没法动，就这么被从雷兽身前拖走，带向费尔曼的方向。
“不行了，小公主！大小姐！顶不住了！”
“弹药……不够了……”
约什和帕欧拉相继喊道。画廊的干员们集中在彩叶庇护的孩子们身边保护他们，这是双子姐妹的指示。
但是，作为支柱的雷兽已经倒下，他们也快到极限了。虽说对手手无寸铁，但想要打倒拥有异常耐久力的法夫尼尔兵需要消耗数倍的弹药，如今他们已经弹尽粮绝。
“没关系。来了——！”
朱莉以确信的语气轻声说。
就在同时，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雷鸣般的低声鸣叫震荡着空气。
飞龙型，狮鹫型，昆虫型，还有各种各样能够飞行的魍兽，将整片天空都填满了。这是操纵魍兽的稻田姬之权能，为了回应彩叶的悲叹，二十三区的魍兽集结于此。
“撤了，朱莉！”
“了解。忍者——！”
萝洁一声令下，朱莉向周围抛出银色的罐子。从罐子中喷射出含有强烈臭气的催泪气体。
那臭气对于魍兽和感官被药剂强化的法夫尼尔兵而言效果格外强烈，失去视野的法夫尼尔兵们陷入了混乱，画廊的干员们便趁此机会开始逃跑。
“不可能……居然召集了这种数量的魍兽……！？怎么可能！？”
另一边，费尔曼看着被召集而来的魍兽群，那数量令他无法掩饰地动摇了。
集结而来的并不止能飞的魍兽，地上型的魍兽也从废墟中的各处现身，向费尔曼等人逼来。能够感觉到，它们并非像是纯白雷兽那样是被彩叶完全控制的，只是遵从本能的冲动前来。恐怕彩叶的能力失控了，正在无上限地招来魍兽。
不管法夫尼尔兵有多强，面对这种数量的魍兽群也只有全灭一个结局。
费尔曼已经作出了抛弃部下的决定。他身为完全体，有自信能一个人突围而出。剩下的问题就是，是否还要冒着被魍兽追逐的风险，将稻田姬一起带走——
费尔曼权衡之中将目光投向彩叶，然而那一瞬间他陷入了惊愕。
抓住彩叶的法夫尼尔兵们已经喷着鲜血倒在了地上。
接替他们抱着彩叶的，是本应已死的日本人——八寻。被费尔曼贯穿的腹部已经愈合，被切开的喉咙也完全恢复了。
残留的受伤痕迹，只有他全身浸透的自己的鲜血。
“怎么可能……！”
费尔曼拔枪开枪。那是近乎下意识的快速拔枪——然而，仅相隔数米的距离上射出的子弹却被八寻的左手接了下来。子弹没能打穿他的手，而是迸出火花，弹开来。本应毫无防护的左手上覆盖着深红的铠甲，就是它弹开了费尔曼的枪弹。
“怎么可能……那只手……为什么你能使用‘屠龙者【Sigurðr】’的力量……！？”
【注：Sigurðr西格鲁德，即德语史诗《尼伯龙根之歌》中的齐格飞，是北欧神话中杀死变成龙的侏儒法夫纳（法夫尼尔）的英雄】
费尔曼扔掉手枪，挥舞起龙人化的右手利爪。
“哈？鬼知道！”
八寻握着的刀一闪而过。尖锐的金属刮擦声响起，龙人化的费尔曼曾用肉体弹开过八寻的刀，但这一次喷洒着鲜血破碎的却是费尔曼那覆盖银鳞的手臂。
“嗷啊啊啊啊啊啊啊——！”
费尔曼发出怪物般的尖啸。
八寻无视了他，发足狂奔。扑上来的新魍兽群可没有敌我之分，只会袭击一切进入视野的东西。画廊的干员们已经带着孩子们撤退了，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要逃了，彩叶！”
八寻向着被他像是货物一样夹在腋下的少女说。
“不行……不要！路艾玛尔……！不能放着它不管！”
彩叶像是小孩子一样抽泣着，猛烈地摇头，向着地上躺着的雷兽尸身伸出手去。
八寻强行压下大闹的彩叶，全力飞奔。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魍兽覆盖着的天空之下，被称作稻田姬的少女，她的悲鸣一直回荡着。
第三幕 逃吧，逃吧！
1
抱着彩叶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八寻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在旧・文京区和旧・丰岛区的交界附近。据说供着一个著名文豪的古老墓园之前。
八寻这种已经能跟一流运动员相提并论的耐力，正是身为不死者拥有的再生能力的一种应用。把肌肉组织内部的损伤和积存的疲劳物质强制清除，硬是靠这样让身体一直活动到现在。
但是即使物理上的肉体能修复，精神上的痛苦和疲劳感却不会被消除。随着时间流逝，八寻的消耗就越来越快。而且他受了那种程度战斗伤害，八寻的肉体也差不多要迎来极限了。
“都跑到这里来了，再怎么说也应该没事了吧……”
在疲劳让他完全失去活动能力之前，八寻随便找了一个废旧的大楼走了进去。
这栋大楼里面的小型便利店，算是保留得比较完好。生鲜食品就肯定是全军覆没了，不过一部分的零食和罐头好像还能吃的样子。
RMS和魍兽的战斗，好像还在持续。有时候会听到断断续续的枪响从八寻他们的身后传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八寻他们既没有遇上魍兽，还逃过了RMS的追踪。
“……真是的，疼死了。对人又咬又挠的……可是我把你搬到这里的，至少安安静静地让我抬着啊。”
八寻一边整理着呼吸，一边把抱在怀里的彩叶扔到了床上。
因为疲劳过度而没有了知觉的双手，布满了数不清的齿痕和抓痕。这些都是一直在哭喊着不要管我的彩叶激烈抵抗的痕迹。
“吵死了。什么嘛，不就这种程度的小伤……”
彩叶用她哭得红肿的双眼瞪着八寻。比起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现在这个像是小孩子闹别扭的样子，让人感觉稚嫩了一点。
“——对了，伤口。你没受伤吧！？被那个像演员一样的外国人把头砍了下来——”
彩叶像刚刚想起来似的站了起来，慌张地往八寻身上靠去。她可是见到了八寻被费尔曼·拉·海尔杀死的那一瞬的。
“不用担心。我是不会死的。”
八寻认为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蒙混过去了，就把本应被砍掉的头伸过去给她看。
看到这情景的彩叶像是哑了一样目瞪口呆。
“不会死……，为什么？”
“谁知道。搞不好是因为我已经死了也有可能啊。在四年前的那个时候——”
八寻这种想要逃避似的回答，让彩叶沉默了下来。
四年前的话。就是大屠杀（genocide）。对于经历过那次惨剧的人来说，根本不需要别的说明。要是没有一些近乎奇迹一般的异能，根本不能在大屠杀（genocide）中存活下来。对拥有操纵魍兽的异能的彩叶来说 ，自然而然地就理解了。
“……那为什么要救我？”
八寻抱着头当场坐了下来。
“啊啊妈蛋……我为什么做了这种事……”
“哈！？自说自话地把我救了下来然后又开始后悔了！？”
该说是没有料到这种反应吗，彩叶受到了震撼并且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也不是说在后悔啊。毕竟那也不是能根据救助对象是谁而选择救还是不救的情况。”
八寻边叹气边小声说道。
“不过，委托人死了的话我会很头疼。而且也不能拿到报酬。”
“委托人……是什么意思。”
“我可是回收站。专门把二十三区剩下的美术品和工艺品回收掉然后卖给国外的有钱人的。”
“……这不就是小偷。”
“也算是吧。不过把这些东西就这么放在现在的日本，也只会让它们的保存状态越来越差。既然这样那还不如把他们卖给海外的收藏家放在家里当装饰不是吗？”
“你这么说……也有一定的道理……”
因为八寻一上来就认罪了，彩叶虽然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但也什么都说不上来。
“……等等，你明明在做这种工作，为什么会跑到我们的地方来？”
“就是说，有人发出了委托。说要将你回收掉，让我带路。”
“将我……？为什么？就因为我长得可爱？”
彩叶像是收到惊吓一样眨着眼睛。
“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了，你这迷一般的自信是怎么回事……？”
八寻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给反应，只能自言自语一般小声地吐槽了一句。
确实彩叶光看脸蛋的话也的确是个相当不错的美女，但是，看到她哭肿了的眼睛还在扑簌扑簌地流泪的表情，再加上一件土到掉渣的学校运动服外套，真的很难坦率地承认她很可爱。不过从表情瞬息百变的角度来说，也不是不能勉强承认她有着宠物一般的可爱魅力就是了。
“我说的清楚点。我收到的委托，是要把统率着魍兽大军的那个像是老大一样的家伙抓到手。谁能想得到那家伙的真面目竟然是个日本女孩。”
“统率大军什么的……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路艾玛尔他们可是我的家人……”
刚刚那种强势的态度好像是假的一样，彩叶突然就蔫了低头往下看。
然后她又像是想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一样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等等，你说的是魍兽的老大，难道你想象中的老大是像猿猴那样的东西吗？”
“我的委托人好像是稍微知道点情况的。毕竟他称呼你为稻田姬。”
无视在愤慨着八寻无礼的想象的彩叶，八寻继续回答道。
听到这回答的彩叶，不知道为什么就像认同了这说法一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稻田姬，那是日本的女神吧。这样啊，女神吗……那的确就是指我呢。”
“这家伙真烦人……”
“然后呢，把我带回来后，应该是能获得报酬的吧，是什么报酬呢？”
像是在审讯一般，彩叶向他问道。
八寻面无表情地说出了几个字。
“妹妹的情报。”
“什么？”
“他们会告诉我我四年前行踪不明的妹妹现在所在的地方。”
“那个……这样子吗。对不起……”
彩叶惊慌失措，眼睛上下左右飘忽不定。应该是对让八寻亲口说出来自己的妹妹行踪不明这件事，产生了罪恶感。
“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吧。”
八寻苦笑着耸了耸肩。
“而且，也还不能说我的委托人就一定已经死掉了。毕竟他带着你家孩子好像比我们跑得更早。”
“……那个，我好像听到了一些不能听完就算的东西。我家孩子是什么意思？怎么一回事？他们应该说是我的弟弟妹妹吧！？”
彩叶倒竖着眉毛表示抗议。八寻很惊讶地往她的方向看去。
“弟弟妹妹？但是，他们不是叫你妈妈吗？”
“是侭奈！”（*译者注：日语的侭奈发音是mamana，跟妈妈的发音比较相似）
“什么？”
“所以说，侭奈彩叶！这是我的全名！”
彩叶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强调着。八寻一时之间没理解她在说什么，用一副迷惑的表情望着她。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真让人容易误解。”
“闭嘴。说别人的名字容易产生误解是非常失礼的吧！”
彩叶像是生气了似的把嘴嘟了起来。看样子，这不是她第一次因为名字受到吐槽了。
“所以说，你呢？”
“我？”
“名字，名字啊！我应该叫你什么？”
“叫我八寻吧。鸣沢八寻。”
“OK，八寻是吧。”
彩叶点着头，像是表明自己已经记住了似的。
“年龄呢？你几岁？”
“年龄？现在是公元几年？我记得大屠杀开始的时候我是十三岁来着……”
“十七岁？不会吧，那不是跟我同级！你几月出生？”
“跟你同级……我说你啊……”
对于彩叶这番总感觉不太符合场景的话，八寻条件反射一般吐槽了回去。像这种令人怀念的同级生之间对话的感觉。感觉已经好久没有遇到过了。
“这样子啊……跟我同龄吗……至今为止也没有年长的男生在他们身边，他们肯定会高兴的吧。莲，希理还有京太也会多个玩伴……”
一边念着弟弟妹妹的名字，彩叶开心地绽放了笑容。但是，突然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似的哽咽着。
“但是，你可不能对我的妹妹们随随便便地出手啊。他们可都是好孩子……绚穗……凛花……还有大家……都很可爱……大家……”
彩叶像是承受不住一般闭上了双眼，低下了头。
彩叶的弟弟妹妹被RMS的部队袭击，现在可是生死不明。而且作为同伴的魍兽已经被杀死了，已经没有谁会庇护这些孩子。
即使想去安慰彩叶，八寻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他明白，即使他说什么，也不过是一时的安心。
暴走的魍兽群和法夫纳兵发生了混战。要从那种状况中生还逃脱，即使是画廊的战斗员也相当的困难。对那些年幼的孩子们来说则更是绝望。退一万步说如果八寻他们也在那里，他们的命运也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彩叶她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并没有责怪八寻，只是继续哽咽着。
这种让人觉得还不如劈头痛骂一番爽快的沉重时间，突然地，被一阵电子音给打破了。八寻的腿包里面，有什么在嘟嘟嘟地震动着。
“这是……什么声音……？”
彩叶边哭着边抬起头问。
“这个啊，是朱莉硬塞给我的……”
把一直在震动的小包裹从腿包中拿了出来，八寻眯起了眼睛。
那是一个被高档糕点店的包装纸包裹着的，板状巧克力大小的点心盒。
“喂——喂，八寻……看得到我吗——？”
把头发挑染成橘色的少女，在屏幕中间亲切地挥了挥手。
从糖果盒中取出来的，是一个手机大小的无线通信机。视频画面实在不能说很流畅，但是声音清晰而且没有什么杂质信号。会感到音画不同步估计是因为通话内容是通过复杂的加密变换导致的吧。
“……朱莉？什么啊，这个通信机？这不是点心吗？”
八寻把破了的包装纸拿过来，向朱莉叶塔·贝利特问道。要是知道有通信机的存在，我早就取得联络了。八寻的语气里面有着一种委婉的责难。
但是，朱莉歪了歪头，表现出一副迷惑的样子。
“啊？点心我没有放进去吗？有个柠檬蕨菜饼来着。”
“这算食品玩具啊！？”
八寻看到了，在点心盒的底部，像是略表歉意一般放着一个柠檬蕨菜饼。他无力地吐了个槽。要说这个是点心的附赠品，无线通信机也太超规格了。跟蕨菜饼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看来已经确保回收稻田姬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认为交给姐姐的话怎么都说不完，通话对象换成了萝洁。在八寻身边的彩叶，她的身影也好像通过通信机的镜头被萝洁看到了。
“你们那边呢？脱离了二十三区了吗？在那种状况下，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一开始就准备了逃跑手段。虽说这样子就把其中一张王牌给用了。”
萝洁用缺乏感情的语气回答道。看来是没打算就王牌这件事进行详细说明。
“没有人死掉吗？”
“伤员是有的，但是画廊的战斗员没有任何人死亡。稻田姬——侭奈彩叶养育的孩子们也全员安全。”
“你是说真的！？绚穗他们都还活着！？”
彩叶像是悲鸣一般的提高了声调，从旁边插进了八寻他们的对话之中。
萝洁把镜头转了一下，画面里显示出了在室内的孩子们的身姿。
他们现在好像是在一辆大车之中。横着的前排座椅上，七个孩子紧贴在一起坐了下来。看得出来他们很是疲劳和紧张，不过感觉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
“侭姐姐……？”
“真的吗，是彩叶姐？”
“哇，是彩叶。”
孩子们各自地喊着彩叶的名字。
“瑠奈……穗乃果……真是太好了……”
听到孩子们声音的彩叶，悬在半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当场放声哭了起来。
真搞不清楚哪边才是小孩子啊，冷静地在观察彩叶的八寻，往屏幕上瞟了一眼，看到孩子们好像也在无奈地笑着。
“所以说，这个通信机是怎么回事？”
对着重新出现在画面里的萝洁，八寻如此问道。
“这是个加密通信机。能把你的位置情报和通话内容加密。”
“也就是说你们从一开始就已经预想到若曼达会成为我们的敌人了吗？”
八寻用怨恨的目光看着萝洁。
单单以魍兽为对手的话完全不需要加密通信机。也就是说，萝洁她们在作战开始之前就已经知道若曼达会背叛这件事。然而她们对于这件事没有透露过一点消息给八寻。
“因为降低风险可是做买卖最基本的常识。”
萝洁一副淡然的表情回答道。
“但是，这个通信机也只能使用一次而已。第二次使用的话，加密信号应该会被解析，大概率会被对方确定位置。同样的理由，长时间通信也是不可能的。”
“我的位置情报暴露了会有什么糟糕的事吗？”
八寻问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萝洁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若曼达的人正在追捕你们。RMS好像又往二十三区投入了三十六名新的战斗员。恐怕这些人都是——”
“是那些法夫纳兵吗？”
“是的。”
对于萝洁肯定的回答，八寻的目光变得阴沉起来。
通过之前的两次遭遇，他已经十分明白法夫纳兵的麻烦程度。他们拥有远超常人的身体能力还有抗击打能力。单个个体的战斗能力可能没有魍兽那么厉害，但是相对的他们能够使用人类的武器，还有军队战术。下一次再跟他们相遇时，八寻可没有能再次从他们手下逃脱的自信。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请你去把RMS歼灭。”
对于八寻认真的询问，萝洁平淡地说出了像是没事人一样的话。这语气听起来她好像对八寻把RMS歼灭这件事有着十足的信心。
听到她这过于自然的回答，八寻惊的说不出话来。
“别开玩笑了！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这种事！”
“这是正当防卫。即使是日本法律也是不会判你有罪的吧？”
“根本不是这问题！我是说从战力上讲就不可能好吧！”
“那就，请逃出二十三区。不过请往南边神奈川方向逃。我想一想，通过第一京滨国道越过多摩川，走这条路线应该没问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开始就预想到八寻会反驳，萝洁立马给出了替代方案。
“神奈川方向……？你说真的？那是我这搞回收的也没靠近过的未知区域啊？”
对蓝发少女提出的方案，八寻在另一个方面上表示了为难。
八寻他们现在在南池袋。要从这里往神奈川方向去的话，怎么都需要通过旧・涩谷区或者旧・港区这两者的其中之一。
“我知道。涩谷区到港区那一带据说在二十三区里面也是出名的危险地带。好像说是魍兽的巢穴之类的地区。”
“你既然都知道了那还——”
“所以我才选择这条路线。你不会忘记了吧。你现在和谁在一块。”
萝洁打断了八寻的反驳继续说道。
八寻侧过头，望了望一旁彩叶的侧脸。
“稻田姬，吗——？”
能把魍兽像自己的四肢一样自由驱使的少女。如果她的能力对第一次见到的魍兽也有效的话，那未踏区域的危险性将会大大降低。不仅如此，魍兽的存在还有可能反过来阻止RMS对他们的追踪。
“不管怎么说，你也没有别的选项了。RMS的增援部队正在从埼玉那边南下。毕竟旧埼玉市是若曼达日本分部的领地。”
“——而且你们能到达横滨的话，就有船能逃脱了哦。”
朱莉插进了八寻他们的对话，用饶有兴趣的语气说道。
“船？”
八寻皱着眉头表示疑惑。
大屠杀导致整个高速道路网络都被切断了，所以现在日本国内，船运成为了非常重要的一种运输手段。但是用来逃脱的话，速度很慢的船是不太适合的。很难想象八寻他们到达了横滨事态就会好转。
然而，接下来萝洁说的话，把八寻心中的疑问全部解开了。
“我们已经在横滨港那里安排好一艘在画廊名下的运输船。只要你们到达那里，就应该能把侭奈彩叶送往国外了吧。当然她的孩子们也会跟她一块的。”
“我们先在那边等你们喽——”
“啊……喂……！”
在八寻制止她的自说自话之前，那边单方面的把通信给切断了。
紧紧地握着那个已经没有了声音的通信机，八寻一脸苦涩的表情看着彩叶。
2
“那两个女孩就是你的委托人吗？这么年轻的吗？”
总算是停止了哭泣的彩叶，正在用一种狐疑的眼光看着八寻。
也不是不能理解彩叶的想法，所以八寻并没对她的询问有什么不满。
“是啊。那个，他们也有很多情况啦。”
“这样啊……不过也是，要不是因为这样可爱的女孩也不会跑到现在的日本来对吧。”
彩叶立马就接受了这说法，没有追问下去。
她的角度对八寻来说稍微有点新奇。的确，出生在武器商人家族之中的两人，说不定也有很多八寻根本想不到的辛酸之处。
“现在的问题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吧。”
听到八寻这毫无意义的自言自语，彩叶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不是说要往横滨港去吗？”
“你觉得这些人说的话可信度有几成？”
“什么意思。她们不是你的委托人吗？”
彩叶吃了一惊反问道。八寻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三天前我才跟她们第一次见面，这次的工作是我们第一次合作。我怎么可能会清楚她们值不值得信任。”
“嗯……她们确实好像在谋划些什么，不过我觉得她们应该是好人。”
彩叶用一种迷之自信的语气断言道。八寻惊讶地望着她。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因为她们救了我家孩子啊。”
彩叶不知道为什么挺起了胸，一副得意的表情。
“这么做有可能只是为了让你乖乖地听她们的话，把他们拿来当人质而已。”
“要真是把他们当成人质的话，也没有必要七个人全都救了吧。要在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不知道的状况中带着全部小孩逃走，我觉得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对于保持着慎重态度的八寻，彩叶这样反驳道。
彩叶冷静的分析让八寻稍微地有点惊讶。
当然画廊的那些人怎么可能只是因为出于好心而对孩子们伸出援手。她们是认为要想让彩叶成为自己的同伴，这件事是必要的所以才去救这群孩子的。反过来也就是说，画廊是如此之高地重视彩叶这个存在。
要是这样的话，至少到把彩叶引渡过去为止，贝利特画廊的人还是值得信任的。现在先这样判断应该没什么问题。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照顾孩子们啊。”
八寻说出了迟来的疑问。
彩叶把他们称作弟弟妹妹，但他们应该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彩叶在一直照顾他们。为什么他们会在二十三区的最中心地带——八寻想一次性把这些问题全弄清楚。
然而彩叶的回答，出乎八寻的意料之外。
“也并不是我一个人在照看他们的。一开始大人的人数更多。里面有护士小姐，也有很懂机械的老爷爷——”
“那这些人呢？”
“大家都死掉了。也不是说都是被魍兽袭击杀死了，我想大家就是单纯地忍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要想往二十三区外面去，也有会人把他们杀死。”
彩叶像是要隐藏自己的感情一样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八寻一言不发，波澜不惊。
距离大屠杀已经有四个年头了。要和这个变化了的世界磨合，四年绝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同胞相继死亡，只能活在魍兽们的栖息地里苟延残喘这种绝望感，大人们即使忍受不住也并不是什么不思议的事。
“这样啊。怪不得那些孩子见到我们这些外人会害怕。”
在菜园里碰到的孩子们，对八寻他们可是相当的警戒。
因为他们认识的大人就是被二十三区以外的人类给杀死的。对他们来说，从“外面”来的人类并不是救世主。而是威胁到自身安宁的破坏神。
“当然，我们也不是想着一直都能住在二十三区就是了。我们知道大屠杀已经结束了，也明白应急粮食差不多也都快到保质期了。”
看着店内残留下来的粮食，彩叶轻吐了一口气。
虽说他们自己有在种植蔬菜，但光凭那点人数所能生产的终究有极限。要在二十三区维持生活所需的食品，只能依靠商店里残留下来的应急食品。但是距离大屠杀已经过了四年，这种方式也要迎来它的终结。不管怎么说彩叶他们还是只能往“外面”走出去。
“但是，不能把路艾玛尔他们也带到外面的世界去所以——”
在二十三区栖息的魍兽是很危险的存在，但同时也是将孩子们从“外面”人类的恶意之中保护起来的一面盾牌。
要是彩叶他们往“外面”走出来了，就一定要把魍兽留下。要真成这样了就凭彩叶一个人怎么样也不可能保护得了全部人。所以她只能留在二十三区。
她们之间的奇妙交流，可能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诞生的吧。
“我觉得你的判断应该是没错的。”
八寻轻声地说出了心底话。与其说是为了鼓励彩叶的话语，不如说是掺杂了对她的赞赏和羡慕的话语。
“你说什么？”
“即使魍兽的数目是变少了，但的确对我们来说外面跟二十三区都是一样的地狱。”
听到八寻这简短的一句话，彩叶咬紧嘴唇沉默了下来。在她跟弟弟妹妹们一起生活的时候，八寻也一个人自己在“外面”的世界生活。彩叶终于意识到这件事。
“八寻身边没有吗？像我弟弟妹妹的存在那样的，支撑你内心的人。”
“这个啊……”
面对彩叶单纯的提问，这次轮到八寻沉默了。
能称作心灵支柱的存在，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是很难把它说出口。至今为止也没有过于在意，不过要真的用嘴说一遍的话，就感觉触碰到沉痛的过去一样。
“对了，八寻你应该很久没说过日语了吧？完全不会生疏的吗？这种东西四年不用还能够记得清清楚楚的吗？”
“我想……应该是因为我有在看视频的缘故吧。”
八寻用放弃挣扎般的态度说了出来。想笑我的话就笑吧，他现在就是这种心态。
“视频？网上的？”
不知道为什么彩叶的表情变得僵硬。是的，八寻边点着头边说道。
“有一个叫伊吕波和音的视频主，那个人现在还在用日语制作视频。像是杂谈啊，烹饪啊之类的，虽说的确是没什么营养的内容就是了。”
“哦，这样啊……”
“虽然也没到心灵支柱这种程度，但是我的确有一部分被她拯救了。至少她让我觉得我并不只是一个人在战斗。嗯？我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话……”
“原，原来是这样……哎呀，真是害羞啊。”
彩叶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笑容，好像很困惑似的挠了挠头。
向着做出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的彩叶，八寻投去了冷淡的目光。
“啊？为什么害羞的反而是你啊？”
“啊？等一下等一下，你还没有发现吗？”
彩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冲着八寻把脸伸过去。
“是我啦！那个人，是我！伊吕波和音！和——音！”
“那个，好了。你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八寻觉得彩叶正在把他当白痴耍，言语之间透露着不快。跟别人说被一个视频主拯救了这种话，被嘲笑也是无可厚非的，但被这种方式嘲笑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然而，看到并没有打算认真回应自己的八寻，彩叶反而发起了大火。
“莫名火大！你信一下我啊！你看这！我的新衣服！这可是凛花给我缝的！”
彩叶一下子就把她穿着的学校运动服外套给脱了下来。
瞬间，花香一般的气味漂浮在空气中。
在运动服里面的，是一件能够让人联想到偶像或者游戏角色的华丽衣裳。上面有很多的饰品但并没有妨碍到它的高暴露度。从衣服露出了让人眩目的雪白肌肤。
彩叶这身打扮让人有点不好意思正视，但是八寻没有办法把目光移开。他的眼睛里浮现的，仅仅是单纯的疑惑和惊讶。
“……为什么侭奈会穿着，和音的衣服……”
“所以我说了，我就是和音啊！今天也是，到八寻你们来之前我还在做视频。”
彩叶在向惊讶的八寻主张自己就是伊吕波和音的事实。看来这就是现实，但却不真实。八寻的大脑正在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虽然大家都没怎么把它当一回事，但确实和音的人设是在东京居住的日本人的生还者。然而现在，彩叶完全符合这个条件。认真看的话脸蛋也跟和音十分相似。要是再戴上银发假毛和彩色隐形眼镜的话那就是一模一样了。
最重要的是声音。即使再怎么隔着麦克风，彩叶的声音跟和音简直一模一样，不如说一直以来没有察觉到这件事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等等，这么说，你叫八寻，难道，你就是八行先生！？不会吧…………！？”
彩叶指着八寻大叫。
八寻立马有了一种抱着头往地底下钻的冲动。
这也就是说，之前八寻写给和音的那些私信，眼前的这个少女全都看过了。只是想到这一点脸就已经红了起来。
然而彩叶接下来的反应，大大的出乎八寻的预料。她看着八寻的脸庞，又开始扑簌扑簌地掉眼泪。
“喂……为什么哭的是你啊！？”
因为一时地感到惊慌，八寻也有点不知所措。对于彩叶台风一般的情感变化八寻应该是习惯不来的，但是这种情况把她弄哭了实在是太过于莫名其妙，八寻也只能一脸困惑。
“因为……因为我，很高兴啊……”
呜呜地哽咽着的彩叶边哭边回答道。
“其实我，很害怕……我在想，会不会根本没有一个日本人在看我的视频这件事……但是，有人……真的看到了……”
虽然途中彩叶已经泣不成声了，但是她的心情传到了八寻那里。
对于被二十三区隔壁的彩叶来说，那些视频就是她安全地摸索“外面”的样子，寻找其他日本生还者的手段。也正因如此，即使是几乎没有点击量的视频，她也还是没有断更。虽说如此，但这种事情已经持续了好几年，要说不会变得不安基本是不可能的吧。
就像是八寻被她拯救了一样，或许对她来说，八寻也拯救了她也不一定。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但绝对不是一种不好的情绪。
“在太阳下山之前再稍微地移动一下吧。我想在进入未踏区域前尽量跟追踪者拉开点距离。毕竟到了晚上RMS的那些人也是不可能行动的。”
等到彩叶情绪缓了下来，八寻对她如此说道。
即使到现在魍兽的生活习性也还有一大堆没弄清楚的，但是到了晚上它们的活动会变得频繁，这在八寻的经验之中没有出过错。即使没有这些，晚上的二十三区也根本没有路灯，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移动很明显是自杀行为。要行动的话，只能趁着现在太阳还没下山。
“我知道了……毕竟我家孩子们也在等着我呢。”
彩叶边轻轻地擦脸上的泪痕边站起来。比起视频画面给人的印象，她的脸蛋也更小，也更加的精美。但从她脸上的确若隐若现地看到伊吕波和音的影子。
“话说回来，没想到那个伊吕波和音，竟然是这种流着鼻涕大哭的女孩子啊。……说真的，我感到大为震撼……”
“你好烦。这种时候应该更高兴才是吧。你现在可是能直接跟你本命聊天和发、发生肢体接触哦。”
对八寻这番有一部分是为了掩藏害羞的感想，彩叶边笑边反驳道。然后她好像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慌张地把自己的胸部给遮住了。
“——那个，我是说了接触，但你不能真的摸啊！”
“谁会去摸……啊……”
就在八寻条件反射一般地准备吐槽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无力感袭来。
失去了平衡感的他用手拄着墙壁，但即便这样还是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当场倒了下去。
手脚无法发力。就好像这副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他的意识也慢慢地被黑暗给吞噬。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里。
“八寻……？”
“不会……吧……在这种时候……才给我反弹……”
明明是不死之身的肉体却失去了力量。体温也像是要结冰似的逐渐变得冰冷。失去了血气的肌肤，不可避免地让人联想到了尸体。
不死的加护突然消失了。作为一直流血的代价，现在终于迎来了它支付的时间。
“八寻！？等一下，你这是怎么了！？振作起来啊，八寻……！八寻！”
彩叶抱着倒下来的八寻，嘴里在呼喊着什么。
所有的感觉逐渐消失，只有触碰到她肌肤的温存残留了下来。在这温存中，八寻的意识就像是断了线一样停了下来。
3
“——讨厌哦，兄长大人。”
少女回过头来，对着他如此说道。
这是一个穿着全新的水手服的娇小少女。
天上落下的雨滴，打湿了她的秀发。那张残留着稚嫩气息的端庄脸庞上，还有一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大眼睛。
这是迄今为止不知道在梦中重复了多少遍的场景。从来没有褪色过的往昔记忆。
“我对这个世界，超级讨厌。”
从云缝中探出头来的夕阳，散发着令人不快的红色光芒。
从天台上往下看，街道也染成了一样的红色。
仿佛大地被熊熊燃烧的火焰给覆盖了一样。
少女她沐浴在这深红的火焰中，在天台边上张开了双臂。
“明明把所有人都弄坏掉就好了。”
在优美地微笑的少女背后，有一条龙在飞舞。
那是一条张开彩虹颜色的翅膀的，巨大的龙。
然后他就握紧了沾满血的双手，在梦中大声尖叫。
八寻会醒过来，应该是因为呼吸困难吧。
像是要把睁开了眼睛的八寻的视野全部挡住似的，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脸上。
这种感触，就像是寒冷冬日中跑到床上的小猫咪的感觉一样。稍微有点压迫感，但是一点不适都没有。隔着布料传来了令人心旷神怡的花香，还有让人觉得柔软的体温。
“呀，对不起，你醒了？”
从头上传来了某人的声音，八寻的视野突然就变得鲜明了起来。
然后八寻终于发现自己现在正在膝枕在某人身上。之前压在他脸上的事物，就是身子前倾了的彩叶的胸部。
“侭……侭奈……？”
八寻在混乱之中立起了身子。他觉得自己刚才好像体验到了非常不得了的事情，但可能是因为刚刚醒来意识还有点模糊，现在还是没什么实感。
“我……为什么……”
八寻看了看四周确认情况。这是在半毁的写字楼的一楼。旁边是一个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小型便利店遗址。看来这里就是八寻意识消失之前所选择的休息地点。
但是从崩坏的墙垣往外看，只剩一片漆黑。从墙缝中还透着一丝清爽的夜风。
“我究竟睡了多少天……！？”
八寻脸色大变，对着彩叶逼问。
被他的气势吓到的彩叶身子稍稍地往后仰。
“多少天……我感觉从你倒下开始算起最多也就是三个小时左右就是了……”
“三个小时？只是这么点……？”
八寻像是惊到了一样看着彩叶然后摇了摇头。
彩叶对八寻的反应也表现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因为她理解不了为什么八寻会这么的受打击。
“你突然地就倒下了，把我吓了一大跳。现在没事了吧？”
“嗯……没事，这就是不死效果的反弹发生了而已。因为今天流血过多的缘故吧……”
八寻苦涩地扭曲着嘴唇，吐出了一口气。
“反弹？”
“再生能力使用过度的话，偶尔就会这样毫无预兆地失去意识。然后维持这样的状态睡上五天左右。”
“五天……！？”
彩叶睁大眼睛大声喊道。
“那么，如果被魍兽袭击的途中也这样意识不明了的话——”
“我这不死之身，并不是什么特别方便的能力。要真是做什么都不会死的话，那我就没有什么必要到处逃就是了”
八寻像是自嘲一般笑了笑然后发出了叹息。
不死能力的反弹。这就是这种怪物般的奇异再生能力的代价。可以说这就是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之假眠”。
为了修复由于负伤而失去的生命力，八寻的肉体会定期的陷入沉睡。这是一种接近假死状态的深度睡眠。
在此期间，八寻会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要是在这状态下被杀死了会怎么样，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不过，身体的代谢机能停止了的话，也就意味着肉体不可能再生了。再也复活不了的可能性相当高。八寻的这种不死之身并不是完成品。
“这样的话，为什么？”
彩叶用非常认真的表情问道。因为没办法理解她的问题，八寻皱起了眉头。
“什么？”
“为什么要在二十三区干起回收的工作呢？明明知道自己……一旦倒下了就有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了，为什么……？”
“你就算问我为什么……我也…”
八寻躲开了她的视线并且闭上了嘴。
是为了生存，为了更有效率地赚钱。用来随便应付的理由想要多少有多少。但是，总感觉自己不能这样子对她说谎。
可能是因为明白对方是真心的关心自己吧。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尝到对方的膝枕而抱有感激之情就是了。
“……侭奈你，在大屠杀开始的那天，在哪里？”
“啊？”
面对八寻突然的提问，彩叶一副奇怪的表情。但是八寻选择无视继续说道。
“官方发表说造成大屠杀的起因是因为陨石的坠落。坠落在日本的陨石给东京带来了毁灭性的损失，同时也成为了大屠杀发生的契机，官方是这么说的。”
“陨……石……？”
“不对啊……这跟我见到的一点都不一样。那绝对不是陨石那种东西。在东京正中央造出一个大坑，把魍兽召唤出来的，绝对不是陨石——”
彩叶轻微的声音在颤抖着。看到这八寻稍稍地点了点头。
“这样吗。侭奈你也看到了啊，那家伙的身影。”
八寻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脸上浮现出空虚的笑容。能明白那一天的恐怖和绝望的，只有在大屠杀中生还的人。
那一天，根本没有陨石坠落到日本。
扣响大屠杀扳机的，是其他东西。
“那是——一条龙。一条能把整个天空遮住的，七彩的龙。”
彩叶说道，即使到现在，提起这个都还是一副即将哭出来的表情。
无论怎么拼命地向人诉说，恐怕也不会有谁会相信的真实。把这个城镇变成废墟的，只是一条龙这件事。但是彩叶她是知道的。
所以八寻微笑着继续说道。
“那条龙啊，是我的妹妹。”
“……妹妹？”
彩叶侧过头向八寻望去。脸上露出了这人究竟在说什么的表情。
“我也不清楚她是把龙召唤了出来，还是让龙附身在自己身上。但是我妹妹的确是使用了龙之力，然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你妹妹的愿望……是？”
“把这个世界，全部毁掉。”
八寻平淡地述说着。这些话即使再重新说了一遍也没什么现实感。但实际上龙真的出现了，而且把八寻平稳的日常生活全部毁于一旦。只能说龙真的把愿望实现了。
“所以我把珠依……把我妹妹杀掉了。用我这双手，亲手把她给杀死了。”
八寻握紧了右手。曾经在手掌上的粘稠血液的触感，现在还能感觉得到。这当然只是一种幻觉。从那天开始就再也不可能消失的幻觉。
“骗人……你是在……开玩笑吧？”
彩叶微微地摇了摇头。
八寻耸了耸肩，自嘲似的笑了笑。
“我这个不讲理的身体就是证据。你没听过那个传说吗？屠龙者沐浴龙血过后，终将成为不死之人。”
彩叶像是喉咙堵住一样说不出话来。毕竟她同时目击了龙的出现和八寻的再生能力。即使再怎么想否定，她也找不到能够反驳八寻的话语。
“但是，八寻你刚才，不是说正在寻找妹妹的下落吗？”
明明已经杀死了为什么还在找。彩叶如此问道。
“我，没杀成。”
八寻苦恼着，神情变得扭曲起来。
“没杀成？”
“我当时没有完全杀死她。所以我要再把她找出来，这次要确确实实地杀死她。我在做回收工作这件事，也就是为了募集寻找她的资金。回收工作来钱快嘛。”
八寻那好像再说别人的事一样的冰冷语气。让彩叶眼睛都不眨一下直直地望着他。
然后，那双大眼睛突然地，又开始涌出了泪水，八寻慌了起来。
“你给我等一下……为什么哭的是你啊……？”
“因为……因为……这太悲伤了啊！要去亲手杀死自己妹妹……为了这个才活在这个世上，这些都太悲伤了，八寻你好可怜……！”
彩叶一边抽泣一边使劲地摇头。
为什么这家伙一言不合就开哭啊，八寻对这个有点无可奈何。虽说她关心自己所以才哭的，自己还有点高兴，但要说实话，八寻比起高兴更觉得这人好麻烦啊。
八寻自从大屠杀后就独自一人生活，理所当然是不太习惯跟同龄的女孩子沟通的。他实在是搞不懂这种时候应该怎么跟异性相处。
“我说，侭奈啊……”
“不要叫我妈妈啊……我可没有你这么大的儿子……！”
“不是……我只是普通地喊了你的名字而已……”
好麻烦啊就这样放在这里不管得了，八寻的脑里开始思考起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
但是，能够为这种无聊的事烦恼的时间，也就只有那么一瞬。
“彩叶，你现在能召唤魍兽不？”
八寻边把刀拾起来，边压低声音跟彩叶说道。
“召唤魍兽……是说像召唤路艾玛尔那样吗？我又没试过这种事。”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八寻的气场变了，彩叶边抽泣边回答道。
“这样啊。”
这可麻烦了啊，八寻咬紧嘴唇想道。想让魍兽当彩叶的护卫也不行，或者让她一个人骑着魍兽逃走也不行。
“怎么了？”
彩叶擦了擦脸颊站了起来。
八寻眼睛盯着建筑的外面，简短地告诉了她一个事实。
“有敌人。”
4
若曼达国际日本分部的作战指挥室内，坐在战术情报处理装置前的工作人员，正在慌慌张张地汇报着状况。
“拉基托夫小队，捕获了一名稻田姬的同行者。”
“接下来会给全部队员发送稻田姬的位置情报。现在投影城市街道的地图画面。”
在房间中央的大屏幕投影出来的，是从高空俯拍的街道鸟瞰图。这是在高空一万八千米的无人机所拍摄的，二十三区的实时画面。
“在平流层飞行的无人侦察机，即使魍兽再怎么敏锐也应该不会察觉到吧。”
坐在基地司令的专属位置上的赫克托尔·若曼达，看着投影出来的画面愉悦地轻语道。
为了躲避魍兽的袭击，二十三区的上空早已经是飞行禁止区域。不过在超高空飞行的无人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只是将来也保不准会出现拥有地对空导弹一般攻击手段的魍兽，这最多只能说是目前是这样而已。
“——好了。画面的分辨率已经不能再往上调了，不过对于指挥部队移动来说已经足够了。”
从伯爵的背后，突然传来了说话声。一个穿着贵族风格制服的年轻男子，正往作战指挥室走了进来。他就是RMS部队队长费尔曼·拉·海尔。
“回来了吗，少佐。新手臂的感觉如何？”
伯爵看向费尔曼的右手说道。
从制服的袖口往里看，可以发现费尔曼的手已经换成了金属制的义手。
“完全没有问题。毕竟这本来是给‘改良型’3号用而开发的装备嘛。”
费尔曼举起了自己的右手并活动了几下。
这是跟鸣沢八寻战斗中被切掉的右手的替代品。即使是有这治愈能力的法夫纳兵，手臂失去了也是不可能再生的。
不如说，正是因为这种过强的治愈能力，伤口的出血瞬间被堵住了，反而让自己的手臂更难接回去。不过仅仅数小时就能完全适应义手，也是法夫纳兵这种再生能力的好处。
配合龙人化状态制作出来的费尔曼的义手，差不多有普通人的手臂两倍粗。在此之上，它拥有着超过两百公斤的握力，钢制的手指连防弹车的装甲板都能击穿。
“这样啊。这真是好极了。”
伯爵随便说了一句，然后把目光移回正面的大屏幕上。
在二十三区上空盘旋的无人侦察机，把中央区附近的区域都尽收眼底。正确地来说，应该是曾经是中央区的那个地方。
旧・中央区、旧・千代田区、旧・港区还有旧・江东区的一部分地方，原本应该是陆地来的，现在已经不复存在。
在那里的，只有虚无的黑暗。
深不见底的巨大空洞。就在东京的最中心部挖了一个口来。
空洞的直径约三公里，周围覆盖着漆黑瘴气的洞穴内部，即使用最新的侦察卫星也无法看透。声呐或者是光探测也毫无作用。
唯一能够明白的事情是，这个空洞正是魍兽的源头。魍兽们就是通过这个洞穴，出现在这边的世界的。
“冥界门，吗……无论看几次都觉得很壮观啊。”
伯爵用一脸感慨的语气说道。这就是贯穿二十三区中心的空洞——俗称“冥界门”。
“那个空洞就是权能「虚」所留下的痕迹吗？”
费尔曼语气中透露着惊讶。冥界门的存在，一直作为重要机密被严格地隐藏起来。实际上费尔曼也是第一件亲眼看见它的存在。
“是的。这就是地龙‘苏泊比亚’创造的通往异世界的道路。”
伯爵平淡地笑了笑说道。
冥界门的内部，连通着别的跟人类所熟知的世界不一样的世界。
这就是现在最有力的一个假说。虽然这个想法让人难以置信，但是魍兽们所拥有的异能之力，却很好地作证了这一说法。不仅这样，连冥界门这个存在都被认为是由龙的异能创造出来的东西。
“你要是在想将「虚」的能力收入囊中的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那不是人类能够掌握的力量。你看看二十三区现在的惨状就应该明白了吧。”
看着好像被冥界门给吸引住的费尔曼，伯爵轻微地警告了一下。
“我明白。”
明白了自己的失礼，费尔曼端正了姿势。
这是能够在一夜之间把一国之都尽数毁灭的龙的异能。作为兵器的话简直是破格的力量。
单纯用破坏规模来比较的话，核武器也足够了。
而持有龙的异能的危险性，却要远高于持有核武器的危险性。
被冥界门给吞噬掉的土地，绝不是直接被破坏掉了。
而是越过世界的分界线，连通在地上生活的原住民一块全都转移到异界去了。
因此，这边的世界，就只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那个空洞，究竟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影响，现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究竟是门会关闭上，然后魍兽们再也不会从门内爬出来，还是会慢慢地逐渐扩大，把这边的世界侵蚀殆尽呢——人们连这个都不知道。
“必要的东西不是全能，而是龙之‘器’”
伯爵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请交给我来做吧。”
费尔曼一脸自信满满地说道。
伯爵优雅地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追击队的战力怎么样？”
“目前有十二名法夫纳兵，接下来还会投入二十四名。”
“就凭这点人就能取胜吗？以那个不死者少年为对手。”
伯爵以怀疑的口吻询问道。你不是已经让他逃了一次了吗，伯爵的话语中隐含着这种揶揄之意。
然而出乎意外的是，费尔曼坦率地接纳了他的意见。
“要是那家伙是真正的不死者的话。派出多少个‘改良型’2号也不可能杀死他吧。”
“那你打算怎么做？”
“没有必要杀死那家伙。只要不停地向他们发动袭击，把他体力消耗完就可以了。”
费尔曼脸上浮现出阴森的笑容。他的这番话，就是说要把那三十六名部下全部当作弃子。然而在这里，并没有会批判他的人。
“就算他是不死者，只要是以人类的姿态存活在世上，那就不可能一直无限再生。退一万步来说，即使那家伙真的能做到这一点，他的精神也会承受不住。”
“原来如此。”
伯爵愉快地微笑着。
死亡，在另一种意义上，是从痛苦中解放出来的救赎。然而，受到不死诅咒缠绕的不死者，正是被这种救赎抛弃的存在。
通过不间断的攻击持续让他感到痛苦，鸣沢八寻的精神终究会承受不住崩溃。这方法应该是最有效的不死者攻略法了。
“但是维持时间不长这点，同时也是法夫纳兵这边的缺点。让那个不死者少年就这样留在二十三区终究是个麻烦。”
伯爵指出了另一个问题点。
对战斗员身体造成的巨大负担，是通过F药剂龙人化之后最大的一个缺点。而且重复多次的龙人化，还会产生细胞急速老化，对内脏造成负担等等各种各样的副作用。
当然这些不利的事实，他们肯定是不会让战斗员知道的。所谓的法夫纳兵，就是一种以把队员用完就扔为前提的针对短期作战的战力罢了。
即便这么说，在这个魍兽横行的二十三区，没有法夫纳兵根本无法深入。万一发生了跟丢了目标，或者追踪目标花的时间太多这种倒霉事的话，RMS的战力有可能会先消耗完。
这次不知道为什么，由于鸣沢八寻将近四个小时没有进行移动，所以能够追踪到他们。但是，没有办法保证下次也这么幸运。在这种除了无人侦察机以外没有别的追踪手段的情况下，如何把握住鸣沢八寻的逃跑路线，对若曼达来说是非常迫切的问题。
“关于这点，实际上贝利特画廊有给我们提供情报。”
费尔曼忍住笑容说道。
伯爵微微地挑了挑眉头。
“哦？这还真是意外。我还听说作战实施的时候跟他们有过纠纷来着。”
“他们是有在书面上对我们想从他们那里夺走稻田姬这件事发出了正式的抗议。”
费尔曼苦笑着摇了摇头。
“在此之外，他们对于他们雇的领路人带着稻田姬逃走这件事也深感抱歉。作为赔罪，他们想把稻田姬的逃跑路线泄露给我们。”
“泄露逃跑路线……？”
“是的。稻田姬他们好像想通过旧・涩谷区和旧・港区然后往横滨港去。”
“往横滨那边……吗。有点意思呢。”
伯爵摸着下巴发出嗯嗯的声音。
横跨旧・涩谷区和旧・港区的未踏区域，是充满着高等级魍兽的危险地带。”
即使是法夫纳兵的部队也不能保证能够突破。但是如果是能够让魍兽服从命令的稻田姬的话，可能反而是比较安全的。
“画廊那边的泄密，你觉得能够相信么？”
“至少到目前为止跟情报没有任何偏差。可能对他们来说，也不想跟若曼达国际一直维持这敌对关系吧。”
费尔曼露出了豪气的笑容。伯爵也认为这是目前较为妥当的判断。
“但是即使是法夫纳兵，要投入到那片未踏区域中去，也是得犹豫一下的啊。”
“说的没错。但是，要是稻田姬要往神奈川方向去的话，就能锁定他们的逃走路线 。因为要走出二十三区必定要渡河。”
“绕过去在前面伏击他们吗？”
伯爵闭上眼思索着。
费尔曼绝对不是无谋之人，只是情况越有利他就越感到不安。假如贝利特画廊所泄露的情报是假情报，最多也就是让配置好的战力浪费了，不会影响到大局。不如说这样的话就有了弄垮贝利特画廊的借口了。
“——好吧。我允许你调动在仙台待机的RMS本队。”
“非常感谢您，伯爵。”
费尔曼十分满足，对着伯爵敬了一个礼。
伯爵面无表情地看了看他。
“并不是说要求你这么做。但如果可以的话，除了稻田姬，我希望把那个不死者少年也一并捕获了。他的话，不用说就是不管生死。”
你要是能杀死的话，对着微微透露着这种意思的伯爵，费尔曼狰狞地微笑着。
“以这手臂起誓，我一定杀死他。”
5
八寻只是一个搞回收的，并不是士兵。至少他并没有出于自己的意志去杀人的觉悟。
所以八寻害怕的是，用和平的交涉方式劝降这种事。因为对想寻求谈话交流的对手单方面地进行攻击，是非常地无情的。
然而在察觉到八寻存在的瞬间，RMS的战斗员就立马发起了攻击。不需要考虑有的没的，不如说真是幸运，八寻不禁想道。
碰到的RMS战斗员有四个人。全员都是注射了F药剂的法夫纳兵。
没有用步枪而是用小刀，应该是怕不小心把彩叶卷入攻击。但是，他们选择了白刃战，对八寻来说就更好了。
八寻还没有习惯杀人。为了自卫而反击的话他不会有一点犹豫，但是死斗的话他不觉得自己能够赢得了专业的战斗员。
不过，对手如果不是人类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
要说和魍兽的死斗的话，这四年间他可累积了自己都觉得厌烦的程度的经验。而法夫纳兵的战斗风格，比起人类又十分地像魍兽。
“真是遗憾啊。”
从正面挑战的一名法夫纳兵，被八寻一刀砍了下来。
法夫纳兵的生命力即使是稍微夸张的砍下去也不至于死掉。不用手下留情这件事对八寻来说真是舒服。
“我也明白要是不用这药，你们也来不了二十三区。即使是这样，你们也不应该变成这个鬼样子。”
从肩膀到側腹被一刀切断，那个法夫纳兵倒了下去。
要论正经的格斗战的实力，八寻拍马都追不上那些RMS的战斗员。但是由于身体能力的急速上升，他们自己都没法控制好自己的动作。如果对手只是普通人类的话，可能用速度和力量碾压就可以了，但是对上习惯跟魍兽战斗的八寻的话，他们的动作单调得简直让人觉得无聊。
在一名同伴被砍的时候，其余的三名把八寻包围了起来。
从三个方面同时发起的进攻。但是，八寻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慌张。毕竟集结成群去包围猎物的魍兽也不罕见，对付这些魍兽的策略，他当然也知道。
“——怎……怎么回事！？”
正准备往八寻身上打过去的一名法夫纳兵突然摔倒了。强韧的法夫纳兵的肉体，好像被见不到的刀具给切开了似的露出了一个深深的伤口。
“这是那边的家具百货有卖的普通的钢丝而已。是你们自己无缘无故变得这么快，所以即使是这种东西也能让受到这么厉害的伤害。”
八寻早就在在屋内铺设好的钢丝斩断了法夫纳兵的肉体，封住了他们的行动。受到钢丝掣肘动弹不得的法夫纳兵，八寻一个一个的打倒了。
虽然他避开了致命的地方，但是没有手下留情。
对于常人来说算是致命伤，但是有法夫纳兵的生命的话，也不至于殒命吧。当然这是把他们带出“外面”进行适当的治疗的情况。
“不死者——你这家伙！”
发现同伴全都被制服了，跟上来的战斗员冲了过来。八寻发现他们拿出了枪，瞬间用法夫纳兵的身体充当盾牌。
发射而来的是穿透力极强的来福枪子弹。然而强韧的法夫纳兵的肉体将这些子弹完美地挡了下来，作为他们的同伴，开枪的法夫纳兵也感到一丝动摇。
“呜……”
战斗员们把枪扔掉，接着使用F药剂变成了法夫纳兵。
不过这也就是八寻所希望的发展。
八寻向放下了武器的他们扔出了手榴弹，这是最初突入的法夫纳兵的装备。
手榴弹在法夫纳兵和八寻的中央爆炸。碎片朝着四周飞射，法夫纳兵为了躲避碎片立马放低了身子。
就在这时候，八寻一口气把跟他们的距离缩短。
“你们太在意碎片了。明明这玩意对我们这种生物来说根本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法夫纳兵对浑身是血冲过来的八寻感到惊愕。
在他们那还被人类常识束缚住的眼中，利用着不死者肉体的八寻，究竟是一副怎么样的身姿呢。
“等等……不要——！”
“对不住了。我成为怪物也差不多有四年时间了啊。”
朝着连反击都忘了的法夫纳兵，八寻挥下了刀。
接下来三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总共十二名法夫纳兵被八寻放倒，最初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八寻！”
看到浑身是血回来的八寻，彩叶发出了小小的悲鸣。虽然大部分都是敌人的血，但八寻也不完全是无伤。察觉到这点的彩叶感到了不安。
然而，八寻受的伤已经自愈了。只是被手榴弹的自爆攻击弄坏的衣服看上去十分地凄惨，不过这个在其他地方随便换点衣服就能解决。
幸亏画廊的防弹防刃制服还算比较完整，虽然看上去非常脏，但也没到不忍直视的地步。
“总之我已经把追兵收拾了。在后续部队来之前我们还是开始转移吧。”
像是为了不让彩叶担心似的，八寻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久之前还能听到的装甲兵运输车的引擎声，现在已经听不到了。但这正说明，敌人的战斗员，距离八寻他们已经非常近了。
即使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战斗，八寻也想要趁现在稍微远离这个地方。
但是，彩叶停了下来，像是被吓到一样看着八寻。
“收拾了……是说，把他们杀了？”
看着八寻沾满鲜血的刀刃，彩叶颤声问道。
八寻的胸口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了一丝痛楚。
看到八寻的脸色不太好，彩叶闭上了嘴巴。
她也明白到自己不小心的发言，可能伤到了八寻。
不过八寻也没办法训斥她。因为在这之前，八寻被她用力地抱紧了。
“对不起。我刚才说了很过分的话吧。明明八寻是为了我才去战斗的……”
“没事，我也没特别在意就是了。所以说，你别往我身上靠啊。血还没干呢。你的运动服会弄脏的。”
“不行，在八寻你说原谅我之前我是不会松开的。”
彩叶为了抵抗想挣扎开来的八寻，抱紧的双臂更加地用力。这是在闹别扭的小孩子吗，八寻苦笑着叹道。
“我又没有生气，怎么原谅你嘛。而且本来我就没有杀死他们。”
“是……这样吗？”
“你看看我的身体不就知道了。那些人不会这么容易死的。不过如果他们能简单地复活的话也很麻烦就是了，所以就让他们受到不能动弹的程度的伤势。”
法夫纳兵的再生能力是比不上身为不死者的八寻的。受到伤筋动骨的伤势的话，就绝对不可能立马恢复过来。八寻已经确认了这件事。
当然，完全不能动弹的情况下放置在那里的话，可能会受到魍兽袭击。不过在此之前后续部队应该会把他们回收掉的吧。
这样子分配人口去救助伤员，那么追击八寻的人数也会变少。八寻避免去杀人也有这么一部分的考量在里面。
“明白了就赶紧开溜吧。敌人的援军已经到那么近……了……”
通过损坏的墙壁往外看的八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RMS的战斗员往受伤的法夫纳兵那边靠近。这都跟八寻预想的一样。
但是，战斗员的目的并不是回收自己的同伴。
他们拿出了充满着深红色药剂的圆柱形容器，然后半强制性地往负伤的同伴身上注入。这是在追加注射F药剂。
“不可能……为什么不带他们回去。还要让他们在那种状态下战斗吗……！？”
看到敌方部队出乎意料的行动，八寻不安了起来。
过量的F药剂的影响是非常剧烈的。受伤的法夫纳兵的肉体膨胀了一圈，刚才受到的伤一下子就治好了。
同时，忍受不住这种剧烈变化的人也不在少数。由于细胞急速的增殖，法夫纳兵的身体承受不住而崩坏，化成一团血肉爆炸开来。
“无法继续战斗的同事就没有回收的必要，是这么一回事吗……！”
八寻咬紧自己的牙齿说道。RMS的战斗员并不是同伴，就是刚好出于相同目的而被雇佣的同事而已。派不上用场的话就利用到最后，等到一点价值都没有了就直接舍弃掉——这就是他们的做法。
“八寻……不行了。我们被包围了！”
彩叶往建筑物的入口方向看了看喊道。
在八寻被那些受伤的法夫纳兵吸引过去的时候，他们所隐藏的这栋荒废建筑，已经被RMS的别动队包围起来了。
“彩叶。去楼上找个地方躲起来。”
八寻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楼道，对彩叶做出了指示。
“八寻你怎么办？”
彩叶神情紧绷向八寻问道。
“我没事的。立马就能搞定。”
“八寻……！？”
八寻打断了想要阻止他的彩叶的声音，拔出了自己的刀。
几乎同一时间，RMS的战斗员像潮水一般往建筑内部涌来。
最初袭来的四个，是刚刚注射过量F药剂复活的法夫纳兵。
被攻击欲望所支配的他们，已经不能采取团队作战的那种合作模式了。就连身上配备的刀都没有拔出来，就用有着尖爪的手臂往八寻那边挥舞过来。
他们的动作比起复活前的时候更加迅速。八寻把最初的那一个给砍倒了，其他的几个立马就扑了过来。根本没法完全避开。
“呜……！”
側腹被深深地挖了一道，八寻的身子往后方飞去。正当八寻觉得是个好机会的时候，其他的法夫纳兵又跟了上来。在短暂的遭遇战中他被第二个法夫纳兵重创了，但同时也制止了复活的法夫纳兵的暴走。明白来不及反击的八寻，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给对方造成沉重的创伤。用来防御的左臂濒临崩溃的同时，总算是把其余的都放倒了。
“——呜！？”
边痛苦呻吟着边突破法夫纳兵包围的八寻，受到了来自来福枪的枪林弹雨。这是来自RMS增援部队的枪击。八寻的双脚被击穿，摔倒在充满瓦砾的地面上。紧接着又有新的法夫纳兵杀上来。
在中距离发出的射击和法夫纳兵的车轮攻击。看来RMS并不是准备一口气制服八寻，而是换成消耗他的作战方式。
支撑不死者不死的高速治愈能力，正在以十分惊人的速度削弱八寻的体力。这就是针对这弱点制定的方案。这样持续下去的话，还有可能导致“死之假眠”再次发作。
焦急的八寻无意识地在刀身上缠绕了自己的鲜血。这个行为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跟魍兽战斗时的一些习惯而已。
法夫纳兵把小刀对准倒下的八寻的头砍了下来。八寻强行把身体扭过来，在转过来的同时挥起了刀。
这种不靠谱的姿势所造成的攻击力肯定是不够的。八寻的斩击被法夫纳兵强韧的鳞片被阻挡住，只在他右臂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斩痕。
但是，接下来八寻看到的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被八寻砍到的右臂，发出了像是被压碎似的声音，瞬间又再往上膨胀了好几倍。
“呜啊啊啊啊啊啊！”
法夫纳兵发出了惨叫。
龙人化的他的表情变得十分痛苦，连那副表情都好像从内部开始被腐蚀似的逐渐崩坏。
这是再生能力的暴走。体细胞无限地增殖下去，让法夫纳兵的身体再也无法维持整体性。他的身体膨胀到原来的三倍的时候，就像气球破裂一样爆开了。沐浴在飞散的肉片和血水之中，八寻呆呆地看着。
让法夫纳兵身体发生暴走的，是八寻的血。
八寻缠绕在九曜真钢铸成的刀身上的自己的血，因为碰到了法夫纳兵，导致他们的细胞产生了异常的活性化。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跟魍兽一样……？”
低头看着飞散在四周的法夫纳兵的肉片，八寻呆呆地自言自语道。
不死者的血对魍兽来说是剧毒。但是八寻没想到到这种毒对法夫纳兵也是有效的。
不过魍兽跟法夫纳兵对八寻的血所产生的反应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魍兽只是单纯地崩坏。但法夫纳兵的肉体却表现出异常的活性。不如说他们的死因更接近于F药剂的过度注射。
或者说像是对有害毒物所产生的的抗体反应——
“法夫纳……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畜生！若曼达……！”
八寻的嘴唇由于愤慨而发抖。
保持着没有防备的姿态，八寻摇晃着往前走去。从身上散发出来的磅礴的鬼气，一时之间让法夫纳兵像是受到惊吓似的停止了行动。
后卫的战斗员向八寻发起了射击。但是八寻躲都不躲。就这样平静地沐浴在枪林弹雨中，向着敌方部队走了过去。
看到这情景的战斗员应该明白这一件事。
八寻从这一刻开始，把不死者原本的力量给解放了。
他放弃作为人类战斗了——
“给我听好了，RMS的战斗员！你们立马把那混蛋药剂给我扔了，然后有多远滚多远！不然就会死掉的！”
八寻大声地警告。但是他的声音，淹没在从没间断过的枪声中。
一个准备从背后偷袭八寻的法夫纳兵，突然伴随着苦闷的咆哮声炸裂开来。接下来，一个，接下来，又是一个。只是单单地靠近八寻，法夫纳兵的肉体都会由于自身的再生能力暴走而崩坏。
由于受到枪击而四处溅射的血，被法夫纳兵碰到，然后法夫纳兵就自动地毁灭了。而且他们还没发现这个事实。
战斗员意识到子弹没有效果，十分恼怒，也拿出了装入深红色药剂的圆柱形容器。看着他们把那玩意注射到自己身体里面，八寻轻蔑地吐了口气。
剩下的RMS战斗员全员都变成了法夫纳兵。
全部加起来大约有三十名。没错，也就是仅仅三十名。
“这就是你们的答案吗……既然如此同样都是怪兽，我就不会留手了。”
八寻脱下了画廊的制服。
裸露出来的上半身，通过衬衫破掉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有金属一样的光泽透出来。
暗淡的光芒让人想起生锈的红色盔甲。鲜血的盔甲。八寻的身体发生了质变。
变成了被诅咒的不死怪物原来的姿态。
就像是被歌颂为拥有钢铁般肉体的，传说中被称为“屠龙者”的英雄一样——
“给我消失吧。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能存在的世界。”
被生锈的钢之皮肤覆盖的脸颊扭曲着，八寻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随后，蹂躏开始了。
6
“没事的，别害怕，我们要走了哦。”
彩叶微笑着伸出手，抚摸着金色的兽毛。
一头全身长达七八米的巨兽蜷伏在她面前。拥有金色的翅膀的狮首怪鸟昂兹，是只会在未探索区域出没的阶级Ⅳ的魍兽。
“好了，好了，真是乖孩子。那么，拜拜。”
面对这头动动巨大的下颚只需一咬就能轻易杀死自己的怪物，彩叶却毫不在意地逗弄着。金色的魍兽像是对此很满足，拍打着巨大的翅膀飞回了它的巢穴。
“真紧张啊……果然和没见过的种类交流还是会有点不安呢。”
身着运动衫的彩叶，一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一般遭遇了阶级Ⅳ的魍兽的话，可不仅仅会不安的啊。”
注视着嘿嘿笑着的彩叶的侧颜，八寻哑然地嘟囔着。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过去的大井赛马场附近。突破了危险的未踏区域，即将进入旧·大田区。
到此为止一路上所遭遇的大型魍兽有十五头之多，都是力量足以毁灭整支军队的怪物。而这些怪物，却全都被彩叶驯服并放归了。
这一事实再一次地，让八寻更深切地认识到彩叶异能的强大。
能够自由操纵魍兽的稻田姬，只要能解析她的能力，不仅二十三区内的威胁可以解除，甚至将魍兽当作新型兵器加以利用也并非不可能。军火商若曼达国际会执着于彩叶也是理所当然。
八寻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停在路边的摩托靠近。这是一辆竞技用的日本产越野摩托，是八寻从已经荒废了的车店里擅自搬出来的。
尽管已经放置了四年以上，摩托的保存状态却很好，只是简单整备一下很快就能启动了。虽说是没有燃料喷射装置只能靠脚蹬式发动的旧型车，倒也算是万幸。多亏了这辆车，才能在击退了RMS之后，一夜之间穿过未踏区域。
在脚蹬式发动上稍微费了点神，八寻再次将摩托启动。距离县境多摩川的距离还有不到十公里。如果不出意外，天亮之前就能离开二十三区。
“嗯……总觉得，像青春剧一样呢……”
后座的彩叶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前发，这样说着。由于竞技用摩托的空间狭小，她只能紧贴着八寻的背部坐着。
长期无人清理的道路已经荒芜，障碍物很多。虽说是越野摩托，但在这种道路上，真正能开出的速度和自行车没有什么差别。相应地，对话反倒不受什么影响。
“青春剧？”
“是啊。有点，像电影里会有的场景吧。优等生的美少女与吊车尾的不良少年骑着摩托奔向远方，这样的故事。”
“把我当成吊车尾的不良少年啊……”
八寻皱着眉头说道。对于自称是美少女却毫不羞耻的彩叶强韧的心理素质，现在也没有精神去吐槽了。
“还在后悔吗？没能救下那些法夫纳兵的事。”
彩叶将身体倾向八寻，问道。
突然被提到这件事，八寻沉默了。
昨晚遭遇的RMS战斗人员，最终全灭了。变成法夫纳兵的这些人，还没碰到八寻，就被肉体的暴走弹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这是无视警告依赖F药剂的他们自作自受。但对八寻来说，结果上他还是夺走了三十多人的性命。彩叶觉得大概是因为这个才让他这么消沉。
不过，“没能救下那些法夫纳兵”被彩叶这样说起，给了八寻稍微一些安慰。虽然八寻确实想救他们，不想让这些和自己一样是被害者的人死去。
“……珠依的血。”
八寻像是自言自语一样低声说着。
背后的彩叶，传来了疑惑的声音。
“珠依？”
“制造法夫纳兵的F药剂的成分……实际上是珠依的血。”
“珠依难道是，你的妹妹吗？你说过一直在寻找的那位……”
“应该早点发觉到的。那些家伙的模样、不像话的再生能力……都是和我一样的力量。若曼达为了制造不死的军队，在干着利用龙的血液的勾当啊……！”
八寻吐出了刻意压低的声音。
被称作F药剂的深红色液体，其真实成分，是以鸣沢珠依的血液为基础制成的血液制剂。
龙之鲜血可以为沐浴过的人赋予不死能力，但对于体质不适应的人来说似乎却有着可以视作剧毒的副作用。那些过量使用F药剂，导致再生能力暴走而自取灭亡的法夫纳兵就是证据。
为了抑制这个副作用而对龙之血进行化学加工制成的限定效果时间的药剂，就是F药剂的真面目。所以，他们被八寻的血融入体内，引起强烈的抗原抗体反应而丧命。因为八寻作为不死者，血液被浓度更高的龙之血污染了。
若曼达在将龙之血当作兵器利用着。
这个一时难以置信的情报，还揭示了另一个事实。
那就是若曼达国际能够入手足以量产F药剂程度的大量龙之血。龙之血——也就是，利用鸣沢珠依的血液。
“就是说这个叫若曼达的企业，将珠依抓住了吗？”
“应该是吧。不然的话，即使再怎么稀释，也无法想象如何才能入手那么大量的珠依的血。”
八寻对彩叶的提问表示认同。
费尔曼·拉·海尔将自己专用的F药剂称作第三阶段的改良型——改良型3号。意味着他们已经花费了数月或是数年，对龙之血持续地进行了研究。
作为开发F药剂的实验材料，也作为量产用的素材，他们能稳定获取活的龙的血液。如果不保有龙的本体，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等等。这个若曼达，是你雇主的赞助商吧？”
彩叶像是发现了什么声音变得僵硬了。
八寻无言地表示肯定。稻田姬捕获计划的主办者是若曼达国际。贝利特画廊则是受雇于他们的民间军事组织之一。
“是叫朱莉小姐和萝洁小姐吧……贝利特画廊的成员们，知不知道若曼达把珠依抓了起来这件事呢。”
“也许吧。虽然是否知道F药剂的真正成分是珠依的血这件事还不清楚……不，多半是知道的吧。”
八寻想着的，是双子让他看珠依照片的事。
被固定在棺材一样的床上，全身连接着软管的龙之少女。她的周围摆放着的，不单是生命维持装置，一定还兼有采集血液装置吧——八寻如此相信着。
然而，彩叶却像是不能理解一样摇着头。
“那样很奇怪吧……因为，你的报酬应该是获得珠依的所在地……而这样的话你就会成为若曼达的敌人，这种事一开始就可以知道吧？”
“是为了削弱若曼达的战力而想利用我吧，只是这次碰巧合作而已。那些家伙本来就是商业对手，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八寻用漠不关心的语气说着。彩叶更加认真起来。
“没错啊。没有什么奇怪的，所以才奇怪啊。”
“哈？”
“要是想让你和若曼达战斗的话，贝利特画廊为什么让我们逃走呢？不战斗就逃走不就没意义了吗？”
“那是……”
彩叶出乎意料的指摘，让八寻一时语塞。
八寻他们根据双子的指示，向着横滨方向移动。理由是为了躲避在琦玉方向拥有据点的若曼达的追兵。
并不是特别奇怪的指示。实际上，由于未踏区域的阻挡，RMS的追击业已停止。
但这样也使RMS的损失减少了。这与她们让八寻和若曼达战斗的目的矛盾。
“会不会是——为了确保将你弄到手？”
如果比起削弱若曼达的战力她们更优先于获得彩叶，那就能理解这个指示了。但是彩叶立即否定了这个假设。
“那样的话，为什么不来接应呢？让我们两个人独自穿过未踏区域，这么不保险的方法，太奇怪了呀。”
“那些家伙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八寻不服输似得说着。
彩叶的指摘是合理的。如果想让八寻和若曼达战斗的话，就没有必要下逃走的指示；若是优先于彩叶的回收，就不应该让他看珠依的照片。贝利特画廊的指示存在矛盾，大概双子有什么不为八寻所知的目的。
“就算明白可能被骗，也只能回他们那里去吧。毕竟你的孩子们还在等着呢。”
不明白的事情再怎么想也没用，所以八寻放弃了思考。不管怎样，八寻他们都只能遵循双子的指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是弟弟妹妹啊！不是我的孩子，是弟弟妹妹！”
彩叶严肃地订正。
然后她突然沉默了。罕见地像是犹豫着什么反复地深呼吸，最后又像是下了决心一样开口了。
“听我说，八寻。有件事我必须向你道歉。”
“难道说……趁我睡觉的时候干了什么吗……？”
八寻用不放心的语气反问道。结果，彩叶生气地瞪大了眼睛。
“干了什么是指什么啊！？怎么可能会做啊，那种事情……！”
“不，只是开个玩笑，也不用这么生气吧……”
“吵…吵死啦！”
彩叶提高了音量，不停地锤着八寻的背。这么激烈的反应，反而让八寻困惑了。
“所以，想道歉的事，是什么呢。”
“啊，呃……大屠杀之前，我，可能见过珠依。”
“哈！？”
八寻不由得握紧了刹车。被紧急制动的摩托，以向前俯冲的势头停住了。
“咿呀啊啊啊！？你干什么啊！？突然停下很危险的吧！”
差点被甩出去的彩叶，慌忙地抓紧八寻的身后。
八寻强行扭过身子，直面着彩叶。
“不说这个，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见过彩叶，什么时候？在哪里？”
“在……梦里……？”
彩叶像是被压倒了似得没把握地回答。
“梦？”
八寻脸上出现了无法形容的疑惑表情。并没有觉得彩叶在耍他，但不明白她的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紧盯着彩叶以至于眉间挤出皱纹的八寻，突然抬起头，表情僵硬了起来。
“虽然很想听你详细说说这件事，但好像没有那个闲工夫了。”
“八寻？”
彩叶顺着他的视线向身后望去，屏住了呼吸。
破晓之前的废墟之街。附近的大楼像是被巨大的爆炸震过一般尽数倒塌，化为焦土的大地不断地蔓延。
在这平坦的地形那一侧，出现了闪耀着深灰色光芒的装甲车群。大约二十辆装甲战车，以及数不清的战斗人员，像是要将八寻他们包围起来一样等在这里。
这些人身上穿的，是可以让人联想到中世纪贵族的华丽制服——RMS战斗制服。
“是被…埋伏了吗？”
彩叶呆呆地睁大了眼睛，喃喃自语道。
对于穿过了未踏区域的八寻和彩叶，RMS不可能找得到他们的踪迹。就算找到了，也绝不可能赶在他们前面集结起这么一支大部队。
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人提前获悉了八寻他们在向横滨方向移动。大概是知道八寻他们逃走路线的某人，将情报泄露给了RMS。
而这样的组织只有一个——
“贝利特画廊……那两个家伙，把我们出卖了……！”
因愤怒而颤抖着肩膀的八寻，朝着摩托的把手猛击了一下。
包围他们的RMS装甲部队的炮击，在那之后开始了。
7
迫击炮弹划出一条曲线弹道，在八寻他们的身后爆炸。
路面被炮弹炸开，沥青的碎片纷飞散落了一地。
炮击并没有就此停止。这些人最先瞄准地面，破坏道路，目的是阻塞八寻他们的退路。
“彩叶，你去投降吧……！”
八寻逆着爆炸的气浪提高了音量。
本应在这里的画廊的双子却不见身影。就是她们，将八寻和彩叶的逃走路线出卖给了若曼达。
将这称作背叛也不恰当吧。对于双子来说，八寻只是偶然被雇佣的向导，即使抛弃也根本用不着考虑。要是觉得比起强行将彩叶弄到手，卖个人情给若曼达更有赚头的话，她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八寻和彩叶出卖掉。
仅仅作为日本人中的幸存者，就认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被欺骗、被背叛。即使如此依然会感到懊恼，一定是因为在这段时间里，无意中对双子产生了信任吧。
“投降是……让我向这些人投降？”
彩叶的愤怒流露了出来。对她而言，RMS的战斗人员是破坏她生活的家庭、杀害被她视作家人的魍兽们的仇敌。
“这些家伙的目的是你的能力，应该不会粗暴地对待你。被画廊带走的弟弟妹妹们，也可能通过交涉放回来的。”
八寻拼命地说服彩叶。这种状况下要想带着彩叶一起逃走是不可能的。在被炮击波及负伤之前，她一个人投降了也好。
就像是嘲笑八寻这样的判断，地面再一次炸裂了。
这次是突击步枪的威吓射击。被枪击覆盖的摩托被吹飞，火花四溅。
“什么！？”
为了在弹雨中保护彩叶，八寻将她按倒在地面。数发子弹擦过八寻的身体，鲜血四溅染红了肩膀。
斜方肌裂伤，肩胛骨部分损伤，痊愈大约需要十秒。但是如果正面吃下这一击，即使是八寻也无法保护她。
“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为了捕获稻田姬来的吗！？”
忍着剧痛站起来的八寻，向着袭击者怒吼道。
沿着道路，倒塌的大楼瓦砾上，站着RMS的战斗人员，人数在十四、五人左右。居于中央的正是装有大型义肢的费尔曼·拉·海尔。
“当然要捕获了。不过，我并没有接到要无伤带回去的指令呢。”
费尔曼再次向部下下令威吓射击。
无数的子弹落在了彩叶的周围，破碎的沥青碎片飞向她。即使如此，彩叶也没有发出悲鸣，而是愤怒地望向费尔曼。
“毕竟动用了这么多的战力啊，轻易就投降的话我会很难办的。尽力抵抗，让我的部下好好乐一乐吧。”
费尔曼的话，让他的部下们发出了卑劣的笑声。
本该是威吓射击的子弹，也渐渐擦向八寻他们的身体。既是日本人的残存者，又拥有异能的八寻和彩叶，对费尔曼他们来说和魍兽无异，并且都是杀死他们同僚的仇敌。对于伤害这件事也是一样毫无罪恶感的吧。
倘若他们使用F药剂的话，八寻还算有赢的机会。但面对使用枪械而不是龙人化的他们，八寻却没有反击的手段。
“这是……狙击吗。是想封住我的行动……！”
理解了他们的目的，八寻气得咬牙切齿。
持续进行像是要殃及彩叶的威吓射击，是为了封住八寻的行动。擅自妄动的话，会伤害到彩叶。正是要让八寻这样觉得，才能将他钉在原地。
这样的话，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就是——
“——！”
费尔曼的左手取出了手枪。接着瞄准八寻的心脏，毫不留情地射出子弹。八寻用右腕挡住了。
子弹带着火花飞了出去，将八寻覆盖着鲜血之铠的肌肤暴露出来。
“果然，是这样啊。不死的少年——你沐浴过龙之血了吧。所以得到了钢剑也不能伤其分毫的，“屠龙者”的肉体！”
费尔曼的嘴唇因兴奋而扭曲。其间他仍然不停地扣动扳机，八寻则将飞来的子弹逐个击落。
覆盖八寻肉体的鲜血之铠，是连贝利特画廊的那些人都不知道的杀手锏。
但是，已经没有觉得可惜的余地了。八寻如果避开，子弹就一定会打中彩叶。费尔曼就是有意从这个角度射击的。
“好极了！这性能实在是太棒了啊！改良型2号根本不能比好吗！把你活着带回去的话，伯爵也一定会高兴的吧！”
将弹夹空了的手枪扔掉，费尔曼从脚边举起了一把巨大的枪械。
这是一把有着六管枪身的联装机关枪，以其每分钟六千发的最大发射速度著名的电动式加特林。本来是军用直升机搭载的装备，费尔曼却单手就提了起来，这是由于巨大义肢的握力加上法夫纳兵的怪力所致。
“但这样的话，你右腕的疼痛是止不住的！”
费尔曼开枪了。他只用一瞬间就扣动了扳机，但这一瞬间射出的数十发子弹，却以难以置信地高命中率射穿了八寻。
“唔—！？”
鲜血之铠被打破，八寻的全身都被撕碎。在一瞬间飞过来的大量机关枪弹面前，龙之血所赋予的钢铁肉体也无能为力。
八寻被现代兵器强大的威力甩到了地上。就这样还能保住人类的姿态，与其说是不死者肉体的恩惠，不如说是反复无常的费尔曼有意避开了致命伤。
“八寻！八寻——！”
为了保护倒下的八寻，彩叶起身张开了双臂。
两名法夫纳兵跑过来轻易将她制服，无视她的抵抗，将她从八寻身旁拉开。
费尔曼确认之后，再次扣动了扳机。刚要站起来的八寻再次被击飞，被扯下的左腕滚落到地面。
“哈哈—，吃了这么多子弹还能活着，真不愧是不死者啊！”
费尔曼已经连瞄准都懒得做了，无数的子弹像雪粒一样落下，将八寻全身撕成碎片。
但费尔曼依然没有停止射击。他像是在测试不死者的极限，一看到八寻有恢复的迹象，就再次发射巨大的机关枪。
“不过，到此之前你已经流过多少血了？体内的龙之血还能剩下多少呢！？”
“不行！住手！快躲开！八寻——！”
彩叶披头散发地哭喊着。
八寻倒在地上无法动弹。他的肉体虽说勉强留下了人类的模样，但却没有再生的迹象。这场面就像是验证了费尔曼所说的话。
费尔曼终于露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
但是，下个瞬间，这个笑容就因为震惊而僵住。
“不准伤害八寻啊啊啊啊啊！”
本该控制住彩叶的两名法夫纳兵突然放手 。甩开他们的彩叶为了保护八寻扑过去将他挡在身下。
费尔曼慌忙松开扳机，可是拥有每秒百发连射能力的联装机关枪，已经在一瞬间将彩叶淹没在弹雨中。
彩叶全身飞溅的鲜血，洒向了倒地的八寻。
“可恶……净干些这些蠢事……！”
费尔曼扔掉机关枪愤怒地咂嘴。针对不死者而准备的联装机枪对人来说威力过剩了，仅仅擦身而过就能夺走性命。侭奈彩叶的生命已经无望了。
费尔曼的怒火首先朝向让彩叶挣脱并眼睁睁看着她送死的两名法夫纳兵。
但在瞪向他们的瞬间，费尔曼却先呆住了。
望着被枪弹击倒的彩叶，茫然站着的两个龙人身体燃烧了起来。
剧烈燃烧的苍白色火焰将法夫纳兵全身覆盖，直至烧成白灰。
哪怕是法夫纳兵的再生能力，面对这样猛烈的火焰也无能为力。连发出悲鸣的时间都没有，两名法夫纳兵就被烧成灰烬，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
费尔曼的眼神动摇了。
燃烧的不只是法夫纳兵，还有和八寻重叠在一起的彩叶的尸体。她的全身被刺眼的火焰覆盖。剧烈回旋飞舞升空的火焰光辉，让人联想起腾空而起的巨龙。
“开枪！向那个女人的尸体射击！止住火焰！”
被本能的恐惧驱动，费尔曼大声叫嚷着。手下的战斗人员们一齐扣动扳机，费尔曼自己也再次举起机关枪。
但是射过去的子弹，却没有对彩叶他们的身体造成伤害。火焰将子弹瞬间熔化，在碰到二人之前就被蒸发。
“怎么会……！”
费尔曼的脸因焦虑而扭曲。
就像是以此为起点，巨大的爆炸声震动了整条废墟之街。
布置在费尔曼身后的装甲车部队，随着轰鸣一同爆炸四散。
来自主力战车级别的大口径火炮的炮击。遭到对战车用的高速穿甲弹攻击的话，只有轻装甲的对人战战车是毫无抵抗之力的。
受到直接打击的装甲车自不必说，近距离卷入爆炸战斗人员也被飞散的破片击伤，很快就失去了行动能力。
最初的爆炸冲击尚未结束，下一轮炮弹紧接着落地，更多的车辆遭到破坏。
从上空降落的迫击炮弹让RMS装甲部队顿时陷入了恐慌。不但无法对这预料之外的奇袭组织反击，一部分战斗人员甚至争先恐后地开始逃跑。
“这次又是什么！？”
费尔曼愤怒地向副官吼道。
装备了战术数据连接帽的副官挤出干巴巴的声音。
“是、是炮击！”
“我当然知道是炮击！从哪来的！？”
“铁路的高架上。是装甲列车！贝利特画廊所属的‘摇光星’！”
“居然是…贝利特画廊……”
费尔曼惊讶地回首。
RMS本队布置在旧·第一京滨国道周围，铁路线的走向则大致与该国道平行。
在那条铁道上停着一辆灰色列车——一辆八节编成的装甲列车。
各节车厢都覆盖着厚装甲，装备着大量火炮。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前后两节车厢搭载的四门巨大的炮塔——五十五口径120毫米滑腔炮。那辆装甲列车一节编成的火力就足以匹敌一整个战车小队。
“难道说那些家伙的目的是我们吗……！？为了将RMS的主力引诱出来歼灭掉……将不死者和稻田姬当作诱饵吗！？”
费尔曼呆呆地说道。
由于大屠杀受到了毁灭性破坏的日本国内交通网，唯一还维持着部分机能的只有铁道路线，其中也包含二十三区的一些区域。
贝利特画廊利用这一铁道网秘密动用了大火力装甲列车，成功奇袭了RMS。
国道和铁路的距离接近，附近没有遮挡弹道的障碍物的废墟之街是最适合奇袭的地形。将鸣沢八寻的逃脱路径泄露出去，贝利特画廊就能将RMS的主力部队引诱出来。
“为了稻田姬捕获作战中差点被杀的事情复仇吗，这些蠢货。”
失去装甲部队确实是一大损失，但RMS手里还有F药剂。虽然剩下的法夫纳兵包括费尔曼在内只有八名，但要解决掉贝利特画廊的装甲列车还是绰绰有余。
费尔曼向部下下达了使用F药剂的指令。
他们手上的F药剂是改良型3号。除了各种能力的提升，还大幅地延长了可能的战斗时间。在这种状况下这是最合适不过的性能了。
龙人化的战斗人员咆哮着。尽管贝利特画廊的装甲列车装备了大量的对人机枪，但对法夫纳兵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
本该准备命令部下开始反击，但费尔曼却愣在原地。
苍白的火焰旋涡中，可以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着站起来的身影。
那是一个抱着失去意识的少女，浑身是血的少年。
架着出鞘的日本刀的鸣沢八寻。
8
——喂！早上好！
朦胧的意识中，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彩叶啊。
我是在做梦吧，八寻这么想着。
周围被炫目的苍白色光辉笼罩，什么也看不见，连自己的轮廓都察觉不到。究竟是浮是沉也无法感知了。
但唯有彩叶在这里是可知的。八寻只凭着气息便能感受到身边不着一丝的她的存在。
——抱歉啊，八寻。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却什么都不懂……
彩叶的意识传递了过来。悲伤，叹息，苦恼，后悔，还有慈爱。像是要治愈八寻受伤的灵魂，让他感受到了一股奔涌的情感的暖流。
——总算回想起来了哦。那天发生的事情……
八寻的脑中，无数的记忆碎片浮现出来。
苍穹，云海，炎之翼，一望无际的海面和巨大的城市，还有光。
拥有八颗头的巨大的龙，以及伴随它们的八位少女。
八寻突然发觉到，赤裸的彩叶出现在面前。
她的胸前怀抱着一把剑。
彩叶举起这把没火焰覆盖的剑，向八寻的心脏刺去。
伴随着无法言说的悲叹，她流下的血泪滴落八寻的胸前——
“龙，并非只有一头——”
+
“都到别人的梦里来了，怎么也不是说‘喂’的场合吧……”
八寻轻轻地把彩叶横放到地上，无力地吐槽着。
本该中了子弹的彩叶身体却安然无恙。她爱穿的旧式运动衫被撕得稀碎，变得相当破烂，但从破洞处看到的肌肤却毫发无伤。
理由如今也已明了。
仅仅是人类的攻击，根本无法伤其分毫。
“真是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啊，费尔曼·拉·海尔。”
从火焰中显现的八寻的肉体，变成了既非人类亦非龙人的奇怪模样。
如同开裂的铠甲，亦或是近似龙之鳞片的硬质外壳，将八寻全身覆盖。它的表面闪耀着艳丽的光芒，仿佛裹挟着火焰在摇曳。
被枪击打碎的佩刀，其刀身也已复原。
握着刀柄残坏的九曜真钢，八寻缓缓地向前迈步。
像是被这沉静的步伐威压到一样，法夫纳兵们动摇了。
“允许自行判断是否交战。没有杀死的必要，给我把手脚扯掉。”
费尔曼向部下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明白……！”
法夫纳兵们收起恐惧，相继拔出山刀型的武器。
费尔曼举起右臂的义肢，伸出了藏于指尖的钩爪。
打出了那么多联装机关炮的子弹都没能杀死不死者。那么就没有强行杀死的必要，只要破坏他的行动能力再抓住冰冻起来就行了，费尔曼如此想着。但是，这是致命性的失策。
“那么，到复仇的时间了——！”
八寻像是在呼唤架好的刀一样轻声说着。
接着向砍过来的法夫纳兵发起反击。这个动作几乎完全外行，根本无法与受过刀具格斗训练的战斗人员相比。这是不讲进退不做防御，甚至连间隔都无视的野兽一样的行动。究竟有多少人会注意到，这对不死者来说是最合适的战术呢——
“什……！？”
费尔曼身后的副官吓得说不出话来。
在接触到八寻之后，两名法夫纳兵立刻爆炸——让自己再生能力的暴走从内部弹飞了。接着，追击到一半的另外两名也被打倒。
法夫纳兵的攻击并非没有碰到八寻。但是法夫纳兵的山刀被八寻的外壳阻挡，反而八寻的刀只是轻微的斩击就能给他们造成致命伤。
这已经不是战斗了，是连厮杀都称不上的单方面的破坏。不知什么时候形势完全逆转了，被狩猎的一方变成了费尔曼他们。
“你们这些家伙，是想逃离职守吗！？这是违反契约的！”
没有龙人化的副官们无视费尔曼的命令开始逃窜。
逃跑的不仅仅是他们，遭到贝利特画廊攻击的装甲部队也早已溃退。
法夫纳兵在遵从命令——倒也不是这样，他们只是被本能的恐惧驱使而主动抵抗八寻的攻击，但在不死者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却轻易地被蹂躏。
残余的法夫纳兵只有费尔曼一个了。
“毕竟是拿钱雇佣的战斗人员，看见形势不妙了肯定会逃跑啊。”
八寻用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的悠哉语气，向费尔曼搭话，声音还带着些许的同情。这激怒了费尔曼。
“但是，你是逃不掉的。拉·海尔少佐，我还有不少问题要问你呢。”
“鸣沢八寻——！”
费尔曼举起钩爪向八寻冲过来。
八寻徒手挡下了这个攻击。以法夫纳兵的怪力挥出的钢铁的义肢，其威力足与巨型战锤并论，绝不是仅靠肉身就能对抗的东西。
即使如此八寻的手腕也没有被击碎。费尔曼意识到，这是由于压倒性的再生能力，使得他的肉体在被破坏之前就已经痊愈了。
“为什么……鸣沢八寻！？你应该已经死了……！”
费尔曼因屈辱而面目扭曲，粗暴地喘息着。
然后他将视线移到了八寻身后的彩叶。
“是这样吗，稻田姬……那个女人的真面目……和地龙一样……！”
费尔曼抓住八寻一瞬间的不备疾驰而去。
他的前方，是仍然倒在地上的彩叶。
八寻意识到费尔曼的目的是将彩叶带走。法夫纳兵的脚力在不死者之上，如果费尔曼从这里逃脱，八寻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就算知道了这件事，八寻仍然异常地冷静了下来。
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体内的剑会告诉他。
“住手，费尔曼·拉·海尔——！”
伴随着最后的警告，八寻架起了刀。
想象。撕裂黑暗的一道闪光。烧灼天空的深红之辉。
彩叶怀抱着的炎之剑——
全身的血液转变成了灼热的奔流。那是焚烧龙的火焰。是屠龙者的光。是那一天八寻没有得到的力量。
无意识地，那个词从八寻口中脱出。
“【焰】——”
一瞬被延伸到永远。与敌人的距离归零。为了将流在法夫纳兵体内的，被稀释过的鸣沢珠依的血液——龙之血燃尽，刀刃开始奔腾。
数十米。超越这绝对无法到达的距离，八寻缓缓地转过头。
在他背后，是被火焰吞噬全身的最后的法夫纳兵。
“不可……能……我居然，被这样的……怪物给……”
肉体被深度斩裂的费尔曼，似乎要扑向八寻，然后在原地崩溃了。吞噬其身的火焰愈发剧烈，逐渐将他燃成灰烬。
“……被诅咒的……怪物……”
留下了诅咒的话语，费尔曼的肉体消逝了。
八寻无言地望着这一切。
没有丝毫的同情。他向八寻射出了无数的子弹，甚至连单纯的彩叶都要杀死。但这也让人不禁思考，如果没有龙的存在，他也不会迎来这样的结局吧。
覆盖八寻全身的深红鳞片，开始逐渐脱落。与此同时，也感觉到体内狂乱而强大的力量正在衰退。八寻燃烧殆尽的龙之血，已不存在了。八寻的肉体，无意识地传达着这样的信息。
“八寻……还活着……吗？”
身后，彩叶像是起身了。
在八寻转身的同时，嘭地，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上了。不顾一切全力扑过来的彩叶，紧紧抱着八寻珊珊落泪。
“太好了……太好了啊……”
“才不好呢。居然那么乱来。”
像是要说“我才想哭呢”，八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不能行动的状态下，眼睁睁看着彩叶被击中的绝望感，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后怕。
“还有，最好还是稍微分开一点吧。顺便，这件衣服也给我多少想点办法。”
“……欸，衣服？—啊，哇哇哇哇哇！？”
低头看见被撕成破烂的暗红色运动衫，彩叶发出了尖锐的悲鸣。
运动衫下面的直播用衣服，本来布料面积就很小，现在变得更加糟糕。赤身裸体的感触，连八寻也无法掩饰动摇。
“看，看到了？”
彩叶遮住胸前，向上瞪着八寻。
“没，什么都没看到。”
八寻无奈地回答。
彩叶生气地吊着眉头。
“骗人！那为什么脸变红了？”
“是晨曦的原因吧。”
八寻一边装傻，一边向东方望去。
逆光之中浮现的废墟之街，被初升的太阳染得血红。
RMS的装甲部队已经溃灭，侥幸存活的战斗人员们也早已不见踪影。贝利特画廊的装甲列车停止了炮击，保持着令人惊悚的沉默。还有——
突然出现在八寻和彩叶之间的，橘色染发的少女。
“嗯——，一夜之间就变得这么要好了呢。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咿呀！？”
“朱莉！？你啊……！”
遮挡住胸前的彩叶发出悲鸣，八寻则反射性地摆出架势。
悄无声息出现的正是朱莉叶塔·贝利特。不过她的身上感觉不到敌意。反倒是朱莉闪烁着孩童般的眼神，盯着八寻握住的刀，
“我说我说，刚才那个是什么！？噼里啪啦的那个，怎么弄的！？”
“不，噼里啪啦是……”
八寻无奈地欲言又止。
朱莉表述的是八寻斩向费尔曼的那一招。但是八寻却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打倒他的了，单纯是凭感觉出击的。就算被要求再展示一遍，也没有那个自信了。
“那是你的神蚀能吗，八寻？真是不得了啊。还有，那个血缠也是。”
站在朱莉身边的蓝发少女，用读不出感情的平坦的声音说着。
神蚀能。还有血缠——对这些陌生的词汇，八寻皱着眉头。
“萝洁……你们俩，在想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打招呼吧。本该是为了救你们而来的？”
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萝洁塔·贝利特淡淡地回答。
“把我们当成诱饵，亏你还能这样说啊。”
“拜你们所赐，RMS大半的战力都被消灭了。”
萝洁毫不避讳地直言相告。这个意想不到的回答，让八寻无言以对。
“也就是说，这意味着若曼达的防御也相应地减少了哦。”
朱莉的笑容让人联想到残酷的猫。
“难道说……你们……贝利特画廊真正的目的是……”
八寻呆呆地挤出声音。
贝利特画廊是知道若曼达将鸣沢珠依囚禁起来的，并且也知道八寻想杀死珠依。
为了杀死鸣沢珠依，就无法避免和若曼达战斗。对方是拥有巨大的资本实力的龙头军事企业。就算是贝利特画廊，也不是能正面战胜他们的对手。
但是由于RMS的主力部队丧失，若曼达的民间军事部门陷入了瘫痪状态。朱莉她们以八寻和彩叶为诱饵，创造出了杀死鸣沢珠依的机会。
茫然站立的八寻面前，人偶一般美丽的双子，恭敬地行礼。
“再次向您致意。我的名字是朱莉叶塔·贝利特，这位是我的妹妹萝洁塔。代替贝利特家的主人，前来迎接二位。”
朱莉殷勤的措辞，让八寻和彩叶困惑了。但是朱莉的表情非常认真，并非在捉弄他们。
“二位是，在说我和八寻吗？”
“正是。‘火龙’——侭奈彩叶大人。”
“啊……啊哇哇哇？”
被朱莉叫着没听过的名字，彩叶混乱地歪着头。
“你们想要的东西，不止是彩叶的能力吗？”
八寻向双子投去警戒的视线讯问道。
就算是削弱了若曼达的实力，八寻也没有忘记这两个人把他们当做诱饵这件事。八寻怀疑双子是否想用甜言蜜语蒙骗然后再次利用他们。
但是，萝洁干脆地摇头表示否定。
“不。贝利特画廊赋予我等的任务，就是将您拥戴为王。‘屠龙的英雄’鸣沢八寻——我的主人。”
她严肃的回答，让八寻不知所措。
第四幕 虚幻的王权
1
作为年降水量偏高的国家，日本相对来说算的上是水资源丰富。只是现在上下水系统已经因大屠杀而停止工作，泡澡算的上是一种比较奢侈的行为了。
因此八寻对于贝利特画廊的装甲列车最为中意的地方，就是那上面可能会有的淋浴室。毕竟拧拧水龙头就能有热水出来，感觉就像是什么魔法。
不过毕竟空间不大，淋浴室内部很窄，隔板也薄。通过天花板上的换气口能听到女浴室传来的声音。
『哇……萝洁你，皮肤好漂亮啊……！腰也好细！』
『你身材也好的让我羡慕啊，彩叶。好厉害的……厉害的……可恶……！』
『……都到被人恨的程度了！？』
八寻边听着彩叶和萝洁直白的对话，边抹着洗发液。不死者的身体只会自愈那些有一定出血量的伤口。从喷头里喷出的热水带着水压，渗入了全身上下残留的擦伤。
『你以前都是怎么洗澡的？』
『哦……我家有温泉，所以洗澡不犯愁的。』
彩叶回答了萝洁的问题。听到答案的萝洁惊讶的大吸一口气。
『温泉？在二十三区里的？』
『对对。其实应该说是因为温泉在那里涌上来了，才在那里生活的。』
『这样啊，你那厉害的东西也是拜日本的温泉所赐吗……这样啊。』
『这……这，这该怎么说呢……』
面对萝洁奇怪又认真的抱怨，彩叶用模棱两可的话语蒙混过关。怎么都让人没法联想到是魍兽使少女和武器商人干部之间的对话。她们到底在说什么很厉害？带着这样的疑问，八寻终于把全身洗干净伸手去拿毛巾。
这时浴室的门被打开，有人啪嗒啪嗒的冲了进来。
“八寻八寻！热水温度怎么样？知道怎么用喷头吗？”
“哇 朱莉！？你怎么进来了！？”
浴室隔间的门只有不到八寻肩膀高。个子矮的朱莉挺直了腰从门上探出头来。
“我给你拿换洗用的衣服来了。在想要不要顺便检查下八寻的身体。吼吼……看起来还不错嘛……！”
“你怎么看的这么理所当然啊！？”
被朱莉邪恶的视线扫过，八寻下意识地僵住了。虽然也明白她是来检查八寻身体的恢复情况的，但总还是会心生戒备。而实际上，他已经用浴巾围住了腰，没必要如此紧张。
“不光可以看，还可以摸一摸么？”
边说着，朱莉边开始触碰八寻手臂上的肌肉。
“这种事我一个字都没提过吧！”
“嘛嘛，别在意啦别在意。”
『八寻，你被朱莉怎么了！？』
『萝洁你等一下啊！那个样子冲进男浴室不行的！』
既然能听到女浴室的谈话，那理所当然的这边说的话在那边也能听的清楚。听见到萝洁难得的怒吼和彩叶的悲鸣，八寻无语地抬头望天。
“啊，能洗上澡实在是太好了。”
在走过装甲列车的通道时，彩叶高兴的说着。
一整晚都丝毫没有喘息地逃跑着，大概是很在乎自己被汗浸透的样子吧。看着侧窗上自己的彩叶，比平时多了几分高兴。
“嘛，能借给我们衣服倒是帮大忙了。”
在彩叶边上，八寻无精打采地说着。或许是回想起了刚刚她们的对话，莫名地有些在意起漂浮在通道里的肥皂香气。
不过彩叶并没去理会八寻的态度，她继续说了下去。
“是呢。不过这个衣服，有点露出太多了吧？”
“和你直播时候的衣服差不多吧？”
“那，那个啊，毕竟很可爱嘛……！”
双胞胎的成套的无袖制服，肩部和胸口的露出度都很大。
八寻怀疑她们说是为了在战斗的时候方便活动，其实只是为了将自己打扮得好看些以在交涉的时候获得更多优势。而彩叶只是被波及无辜了。
“嘛，凉快点不也挺好的。反正是夏天，看着也没什么违和。”
“这样啊。嗯。要是八寻你觉得合适的话，那就这样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对于彩叶的谜之自我肯定感到哑口无言，八寻选择了不去继续吐槽，毕竟感觉合适也不是假话。
打开车辆连接处的门，八寻他们走到了临近的车厢。
这节车厢给人感觉并不像是一间装甲列车厢，而是装修成了有些奢华餐厅风格的休息空间，更像是用以让人放松的客厅车厢。正玩着桌游的战斗员们注意到了八寻他们后发出了热烈的欢迎声。面对意料之外的欢迎氛围，八寻稍微有点困惑。
“八寻！什么嘛，你这家伙还挺精神的嘛！”
“约什……魏……你们也都没事啊。”
“嗯。摇光星很强吧？柴电动力能有四千四百马力。这么大的车体和装甲能跑到最快每小时110公里。为了应对大口径火炮的后坐力，采用了高速运行车辆所使用的车辆倾斜系统。再加上新开发的流线体车头，既兼顾了火力又保证了速度。就是这床又窄又硬搞得睡起来实在难受。”
就像是个痴迷铁道的孩子那样，约什开始吹起了装甲列车来。
“如果是遇上阶级III以下的魍兽，单凭这台列车就能解决了。我们能带着孩子们逃出二十三区，也是多亏这辆车了。”
魏洋带着轻松的笑容对约什的说明做了补充。
彩叶他们之前住的附近东京巨蛋的边上，也完好保留了铁路用的轨道。稻田姬抓捕计划失败后，被成群的魍兽困住的魏一行人，正是凭借装甲列车才从二十三区里平安撤退。萝洁在对讲机里说的贝利特画廊的王牌，应该指的就是这台摇光星。
“对了……孩子们……！找到我们家的孩子了吗！？”
彩叶急忙走上前来朝着魏问道。
尽管面对着巨大的压迫感，魏还是轻快的点了点头。
“他们应该在刚刚连上的客车里。应该差不多快到这边了。”
像是听到了魏的话一样，连接处的门打开了，一大群矮小的人影如雪崩般涌入了客厅车厢。正是在二十三区生活的彩叶的弟弟妹妹们。
“侭奈姐！”
“彩叶！”
“侭奈！”
孩子们口中喊着各种各样的称呼，围在了彩叶身边。
“太好了，大家……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彩叶也抱住了孩子们，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即便别人已经说过安全了，但直到亲眼见到为止，悬着的心大概也一直放不下来吧。
“那个……八……八寻！”
八寻正注视着落泪的彩叶，忽然被叫道让他有些吃惊。而吓到他的，是一位穿着水手服略显成熟的少女。
“你是……彩叶的……”
“是，是的。我是佐生绚穂！那个，之前谢谢你帮了我！”
有些可爱地扬起声调的同时，少女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八寻当时凑巧救下了差点遭到魍兽攻击的她。他花了一阵才想起来，这大概是对那件事的回礼吧。
“啊，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因为太久没被人道谢过了，只好笨拙的回了些话。不过，对于八寻前言不搭后语的回应，叫做绚穂的少女却羞涩的露出了微笑。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八寻的身体因为感受到带有强烈杀意的视线而吓得僵住了。
视线的主人是彩叶，从目光中能感受到彩叶绝不允许八寻玷污了她重要的妹妹的强大气场，同时彩叶也用视线告诉他，她同样不会容忍绚穂被弄哭。
这该怎么办才好，八寻正因此而头痛时，绚穂身后的孩子探出头来。年纪大概有十岁吧。是一个五官漂亮得让人容易产生是不是女生误会的男生。
“绚，是这个人吗？让彩叶彻夜未归的对象？”
少年漂亮稚嫩的脸上浮现出坏笑。绚穂则满脸通红的语塞起来。
“喂……希理！你，在说什么啊……！？”
彩叶惊慌失措地回应着，看到她这副样子的约什他们笑喷了出来。又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堂堂正正的说出来不就好了，八寻这样想着，但由于感觉如果这么说的话只会起到反效果，只好先保持沉默。
“哼，长相还算过得去嘛。”
在友纪边上的少女仰望着八寻评论似的自言自语。她的年纪和绚穂差不多，大概在读小学的高年级。是个很强势的美少女。
“不行哦，希里。不可以捉弄大人。而且对凛花也很失礼吧。”
长相成熟的少年担心着八寻，插入了姐弟之间的对话当中。
“侭奈姐，彻夜未归是什么？”
“是什么？”
低年级的少年少女们用纯洁无垢的眼神望着彩叶，彩叶慌张地躲闪着视线。虽然感觉到彩叶在向自己求助，但八寻却假装没有注意到。
就在此时，八寻的左手突然被人轻轻地握住了。
八寻低头看去，与小女孩对上视线。
就算在彩叶的弟弟妹妹们当中也算是小孩子的少女，握着八寻的手，认真地盯着他。少女不可思议的瞳孔仿佛能将周围卷入。
“…………”
“抱，抱歉，八寻。瑠奈，把哥哥放开。”
绚穂连忙向妹妹说到。
“真少见啊，瑠奈居然会去缠着别人。”
“八寻，该不会是很受小孩子欢迎的那类人吧？”
叫做凛花的强势少女对少年希理的感叹吐槽道。
听到这话的彩叶，立刻把目光投了过来，
“是这样吗，八寻！？”
“怎么连你都信了！”
八寻朝着彩叶忿忿地说。
虽然和孩子们碰面才不到三分钟，但感觉却像是跟魍兽打一个钟头那么累。想到照顾这群孩子的彩叶，八寻不禁重新心生敬意。这时……
“侭奈彩叶。”
晚一步进入车厢的帕欧拉对彩叶说道。
“是，是！”
帕欧拉平静的语调，让彩叶紧张地站直了。
然而帕欧拉的表情却很柔和。身材高挑的她的脚边放着开封的弹药箱。从中露出来的是一只中型犬大小的全身洁白的大毛球。很难说像狼还是熊的谜之生物——魍兽。
“这孩子，认识吗……？”
“骗人……的吧……“
彩叶快速地弯下膝盖。白色的魍兽从充当随身包的弹药箱当中一跃而出。
“……难道是，路艾玛尔？你是路艾玛尔吗！？”
彩叶抱着魍兽大声喊道。魍兽则摇摆着尾巴表示肯定。八寻见状皱起眉来。这只白毛球，说起来长得是有点像是那只巨大的雷兽。
“路艾玛尔是……那只魍兽？”
“没错。虽然变小了……一点……”
面对八寻的疑问，帕欧拉如是答道。
本以为吃了RMS的战车炮弹后死掉的雷兽，却将炸飞的身体重新融合机智地复活了。虽然轮不上八寻这样的不死者说，但魍兽这种生物，果然也是种神奇的存在。
“太好了……你还活着……八寻……路艾玛尔还活着啊……！”
“知道啦……知道啦，别哭啦……！喂别粘过来啊……！”
彩叶不顾旁人的目光，哭的像个孩子一般依在八寻身上。看着新制服就这么被汗水和鼻涕弄得湿哒哒的，八寻也只能彻底死心。
绚穂惊讶地看着这样的二人，其他的孩子们也都一脸好奇的表情，约什则开始擦拭不知怎么涌出的泪水。
而好巧不巧此时进来的萝洁，瞬间瞪大了眼睛看向八寻。
“八寻，你又把彩叶弄哭了吗？”
“什么叫又啊！？我做什么了！？”
面对胡乱指责的萝洁，八寻激动地反驳道。
“好啦好啦，别管这种事情啦，来吃饭吧，我都饿了。”
在混乱的氛围中最后到场的朱莉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
八寻和彩叶两人互相望着对方。除了在废墟的便利店里找到的一些点心，八寻已经快一整天没有吃上一口饭了。而彩叶大概也差不多吧。意识到后饥饿感便突然向二人袭来。
“边吃边说明吧，很在意对吧？龙的事情。”
朱莉微笑着说道。
八寻他们听到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2
贝利特家的双胞胎招待彩叶和八寻的地方是带有玻璃的观景厅，这样的开放感让人觉得不像是在装甲列车内。
在大厅的中央放着桌子，上面准备着四人份的料理。
单就食材本身来说绝对称不上是豪华。但是，当看到这一满桌菜肴时，八寻和彩叶都惊讶到说不出话。
“八寻，这是……”
“没错……日本菜。”
面对迷茫的彩叶，八寻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烤鱼，味增汤，玉子烧。松脆的海苔卷起三角形的饭团。用昆布炖煮过的腌萝卜被切成两段——盛放在漆器上的，毫无疑问是日式的早餐。
“我们的厨师长申，可是熟悉全世界各地美食的人哦。”
饶有兴致的望着惊讶的八寻他们，朱莉一脸得意的说道。
“毕竟在大屠杀以前，我就住在日本了。”
穿着厨师服的东洋男性，把装了日本茶的茶壶送了上来。
大屠杀开始的时候，大多一同住在日本的外国人也被牵连进来丢了性命。也有一部分人去了国外，恰好躲开了灾难。而名叫申的厨师长，大概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吧。
“非常……好吃……”
咬着饭团的彩叶，含泪说道。
“合您胃口就好。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再添些。”
厨师长带着满足地微笑鞠了一躬。
等他出去后，八寻重新对双胞胎说。
“你们的招待也太到位了吧？”
“这是作为您臣子的必然义务，我的主人。”
萝洁装模做样的说着，又抿了一口味增汤。
朱莉嘴里塞着饭团，把手伸向了桌边，
“啊，帮我拿一下酱油，我的主人。”
“你们在说什么啊，哪门子的主人。”
察觉到她们在胡闹，八寻皱着眉问。
“当然是指屠龙的英雄咯。”
面对八寻充满怒气的目光，萝洁淡然地说道。
这是在嘲讽我吗，八寻嘴角一阵抽搐。
“我没屠龙。”
“嗯嗯。那就请您去屠龙吧，将全部的龙都杀掉。”
萝洁用同样的表情继续说道。
她毫不在意的语气令八寻皱起眉头。
“全部的……龙？”
萝洁用眼神表示肯定。
“大屠杀开始的那天，在日本上空确认到的龙并非只有一条。”
“诶……？”
“在预测当中一共出现了八头龙。“地龙”——鸣沢珠依，只是其中的一个。”
“这种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八寻颤抖着声音，望向萝洁的双眸。
那天，八寻看到的龙只有一头。只有珠依召唤出的虹色龙。
他并不知道在那以外还有别的龙存在。也没听到过类似的消息。对于存在珠依以外的“龙”的可能性，至今为止从未考虑过。
“那是当然。消息被封锁了。”
就像听了什么废话一样，萝洁冷冰冰的对八寻说道。
“毕竟目击者也都死了。虽然也有像八寻这样的例外。”
朱莉叼着烤鱼的尾巴，耸了耸肩。
八寻沉默的看着她们。
龙不止一头，最近好像听到过类似的话。
那是在八寻的梦中，彩叶曾说过的话语。
那之后她的身体被火焰包围，将濒死的八寻和她自己复活了。
“龙，究竟是什么？”
彩叶小声地问道。声音细得让人没法联想到平日的她。
“这问题，就像是在问，神究竟是什么。”
萝洁轻轻地叹了口气。彩叶迷茫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神？”
“上古之时，多数神是等同于龙的。比如像是羽蛇神或是女娲。又或是，作为世界本体所存在的阿难陀和耶梦加得……所谓龙，就是孕育出新的世界，并背负着被英雄杀死的命运的存在。”
“被英雄杀死……的存在？”
彩叶抱住自己的肩膀，声音变得颤抖了起来。
萝洁颔首表示肯定，嘴角轻轻上扬。
“所以说这世界上的龙已经不存在了。而本应该已经被消灭的龙，如果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话，那就是客人——异世界的造访者。”
萝洁意味深长地望向八寻。
“所以说，我们必须要将她们杀掉。经由我们创造的新的英雄之手。”
“——这就是，告诉我珠依所在地的原因么？”
八寻咀嚼着饭团，不满地叹气。
将龙杀掉，萝洁这般说道。
如果她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也就有理由把珠依所在的地点告诉八寻了。
虽然因为知道有珠依之外的龙而感到震惊，不过仔细想下发现也不过只有些出乎预料的事罢了。八寻应做之事并没有什么变化。
“等等。那龙和珠依是什么关系？”
彩叶强硬地压下了八旬的问题。萝洁稍微考量了下，似乎是决定先回答彩叶的质问。双手捧起茶碗，润了下嘴唇。
“龙想要在世界上出现，需要作为容器的凭依。”
“凭依……？”
“如果说是作为祭品的巫女是不是好理解一些。”
面对萝洁的说明，彩叶点了点头。并不是单纯的作为侍奉神明的女性，而是更为原始的献给神明的祭品——这便是凭依吧。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被恶龙巴拉乌尔抓住的少女们。或是某个我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利比亚公主。在世界各地的传说中，时不时都会出现作为祭品的巫女。”
蓝发少女特地进行了详尽的解释。
八寻稍皱了下眉头。想到之前彩叶被叫做稻田姬的事。出云的奇稻田公主，也是应该被献祭给龙的少女的名字。
“改变一下看法的话，也就能理解为什么龙会被她们召唤来了。所谓的龙，首先是以人的形态出现的，就是这么回事。侭奈彩叶——就像你这样。”
萝洁的双眼，直直地盯住彩叶。
彩叶一时有些语塞。
“我……我么？”
“你应该多少也猜到过吧？区区人类怎么可能操纵魍兽呢？”
“这……这个……”
彩叶目光困扰地变得游移不定。应当说，这也算是正常的反应。你其实是条龙，要是突然被人这么说，八寻大概也会变成这副神情。
不过，大概内心某处已经接受了这个说法。
仅仅是待在彩叶身边，八寻那本因失血过多而倒下，陷入了死之假眠的肉体，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了。甚至第二次接触了她的鲜血时，不死者的能力都戏剧性的得到提升。
如果说彩叶和珠依是同类的话，也就能解释这些神奇的现象了。
曾沐浴在龙之巫女的鲜血中而得到的不死者的肉体，因再度浸润于龙之巫女的鲜血使得力量得到增强——
但是，这并不是彩叶的过错。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承担责任。彩叶和珠依有着决定性的差别。而八寻清楚地明白这件事。
“我和你们的契约，就到回收彩叶为止吧？”
吃完饭后，八寻看着贝利特家的双胞胎。
八寻一开始接下的工作，是给他们带路到稻田姬的所在地。之后，虽然因为事态的发展，不得不带着彩叶从二十三区里逃出来，但他也不准备再进一步接受其他工作了。
萝杰点了点头，恶作剧似的眯起眼睛。
“报酬……应该不需要了吧。”
“若曼达国际抓住了珠依对吧？”
“是的。她现在正在旧埼玉县陆上自卫队驻地旧址——若曼达日本分部的驻地。距离到达那里大概还有两小时的路程吧。”
“——！？这辆列车，是开往若曼达基地的吗？”
八寻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贝利特画廊装甲列车在消灭了RMS主力部队后，似乎不经修整就径直驶向了若曼达的基地。
“再怎么说直接闯入二十三区实在是太危险了，所以还是绕了不少远路的。”
萝洁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
“你们的目的，是要摧毁若曼达么？”
八寻用凝重的目光盯着萝洁。
旗下的民营军事公司受到毁灭性打击的当下，正是若曼达战斗力低下的时候。在他们恢复前对其进行奇袭。这作战计划本身无可厚非。
但是八寻的目的，是杀掉变成龙的妹妹，而非毁灭若曼达。被萝洁利用来击败商业对手，说实话令他感到有些不满。
似乎是想要打消八寻的怀疑，萝洁微笑着摇头。
“怎么会。单凭他们，不会有这么大的价值。”
萝洁那空洞到仿佛深不见底般的眼神，令八寻突然间感到毛骨悚然。
她的话不假。对萝洁而言若曼达国际不过是路边的石头。挡住路了便一脚踢开。对此他也明白。
“八寻想杀掉珠依对吧。”
朱莉望着八寻，似乎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是龙的巫女，我们想让八寻来杀掉龙。我们的相遇，简直是命运的安排啊。”
“这算什么命运啊……！”
八寻脸颊抽搐。可虽说下意识地否定了她的话，但却不得不承认和她们有共同利益。想要跟被若曼达抓住的珠依接触的话，贝利特画廊的协助是必须的。
“那么，如果我说是交易呢？”
萝洁镇静地换了话题。八寻对她忽然的提议感到困惑。
“交易？”
“是的。贝利特画廊会为鸣沢八寻和侭奈彩叶提供屠龙所需的必要援助。相对应的，你们负责把龙杀掉——就像运动员和赞助商的契约那样。”
“不……不对不对不对，什么啊！？完全不一样吧！？”
彩叶慌忙插入了对话。
“而且，刚才怎么若无其事的把我的名字也加进来了！？”
“……有什么问题么？”
“问题当然有了！不如果问题多的一箩筐啊！八寻你也是啊！为什么能理所当然的说出要杀掉妹妹！？”
彩叶盯着八寻说道。
八寻躲开彩叶的视线，望着窗外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没法放着珠依不管。无论有没有这些人，我都要杀了她。”
“所以说，为什么啊！？”
“引起大屠杀的，就是她。”
“——！？”
彩叶似乎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在原地呆住了。
大屠杀，并非是自然灾害或者意外事故。鸣沢珠依的愿望，是杀戮。她为此将首都东京化为废墟，杀掉了所有日本人。
“你还能原谅她么？放她活着的话，她还会让这种事不断上演。”
“是发生，什么了吗……？珠依她，恨这个世界吗……？”
彩叶目不转睛地盯着八寻。
八寻没法回答她的问题。如果真是那样倒还算好的了，他低声嘀咕道。
“珠依就由我来杀死。”
转头看向贝利特家的双胞胎，八寻再次说道。
“这跟彩叶没关系吧。这家伙的话，你们就不要插手了。”
“哇……八寻，好温柔哦……”
朱莉模仿小学生起哄的样子，让彩叶害羞起来。
八寻脸色通红，瞪着橙发少女。
“吵死了。我只是不希望给无关的人添麻烦而已！”
“我们倒也想不管，但那样的话彩叶就要被人杀了哦。打着龙之巫女算盘的，可不只是若曼达。”
朱莉微微一笑，若无其事的说出了重量级情报。
“杀了这种家伙有谁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自古以来，屠龙的英雄，都因他们的伟业而得到了龙的宝藏。”
“……宝藏？”
这是什么RPG游戏的掉落物品吗，八寻不禁苦笑了起来。
但萝洁一副不明白八寻为何而笑的样子，微微倾首。
“是的。屠龙英雄的证明——“王权”。比如齐格弗里德所得到的金指环，素戋呜尊，也就是须佐之男所得到的天丛云剑等等。”
“那个宝藏，就是你们贝利特画廊真正的目的吗？”
八寻浮现出了悟的神色。
金指环暂且不说，天丛云剑这个由天帝所给的神话时代的神器哪怕是八寻也是知道的。作为艺术品，其所蕴含的价值不难想象。而作为美术商的她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种高价值的货物。
屠龙而得到宝物——这就是贝利特画廊的真实目的，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们要帮助八寻。
萝洁并没有否定八寻的推测。
“你这样想也可以。不过宝物并不仅限于有形之物。”
“诶？”
八寻对她的回答感到意外。想要得到无形之物的解释不禁让人感到费解。
像是为了解答八寻的疑惑，萝洁指向了正在行驶中列车的车窗外面——二十三区方向。
“假设在二十三区的中央，贯穿魍兽涌出的巨大洞穴的，是鸣沢珠依的神蚀能——【虚】的话。”
“……权能……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八寻感觉寒意爬上了背脊。
像是最后的拼图被填补上去，八寻至今为止的疑问有了答案。
为何因大屠杀而变为无人之地的日本列岛，会被世界各国投入大量的军事力量。为什么民营军事组织，都想要先手抢到彩叶。
如果龙的宝藏，是能轻松荡平一国的兵器的话，他们采取这样的行为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朱莉为何断言道彩叶的性命被人盯上也就不难理解了。
能控制龙之权能这样危险的日本人还活着的话，人类绝不会放任不管。
如果自己能控制住的话就控制，控制不了的话，就必须在被其它组织夺走以前杀掉——大概各方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贝利特家的双胞胎才对八寻那样说道，希望他能杀掉所有的龙。
“你说龙一共有八头对吧。”
八寻嗓音干涸地问道。
橙色头发的少女似乎是被梅干酸到而闭上了眼睛。
“没错。虽然不确定是不是所有的龙都已经出现了。”
“我要杀死的只有珠依。其他的家伙我不管。”
“没问题哦。先这样就可以。”
朱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契约成立了呢。那么，来拉个勾。”
“……为什么要拉勾？”
看着伸出右手小指的朱莉，八寻有些不知所措。
诶，朱莉意外地歪着脑袋。
“日本人要做约定的时候不都要这样吗？”
“不……额，倒也没错……吧？”
有些困惑的八寻迫于朱莉的气场，和她勾起了小指。
而彩叶一脸复杂地看着这一幕。
“那么你呢，侭奈彩叶？”
面对这样的彩叶，萝洁开口问到。
彩叶的目光游离不定，又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点了点头，与冠以恶魔之名的少女们订下了契约。
3
“你说不能跟我们合作，是什么意思？”
若曼达分部里的指挥中心。面对着画质糟糕的通讯器屏幕，赫克托尔·若曼达伯爵愤怒地吼道。
通讯器的另一头，是大型军事企业D9S公司的日本分公司总经理。即是伯爵的同行。从D9S旗下的民营军事部门手中借一些作战人员，是这桩交易的起点。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伯爵。我方的部队已经全部派去驱除仙台市里的魍兽了，没有足够的战力用来为贵社提供警备服务。与其在这里等上两周，您不如考虑下从本土调遣作战人员过来。”
D9S的分公司经理用商业化的口吻进行解释。虽然措辞算是客气，但不想合作的态度也已经展现得十分露骨了。他拐弯抹角的试图拒绝伯爵的请求。
“如果由若曼达来承担任务的违约金。可以马上把派去旧仙台市的部队调回来么？”
伯爵强忍住心头的怒火，继续说道。
D9S，是九家国际级军事企业的同盟。特别是民营军事部门拥有大量人力，可以说兵力等同于一个超级大国。
当然如果单论资金，若曼达国际比起他们并没有很大的劣势。但是此刻讨论企业规模的大小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派向二十三区的RMS主力部队已被消灭。贝利特画廊彻底击溃了他们。而其后果就是，若曼达日本分部的作战能力已经捉襟见肘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如果遭受了其他民营军事公司的攻击，现在的若曼达大概是朝不保夕。必须要在时态发展到那样以前补充战斗力。对战斗人员进行补充是当下第一要务。
找D9S寻求帮助，也是因为他们有着足够的战斗力。
然而——
“只有这个还请放过我们，伯爵。占领宫城的加拿大军是本社的大客户。我们没法承担对他们违约而造成的信誉损失。”
D9S的分公司经理回绝了伯爵的请求。
光是这些场面话上他们就已经占尽了道理，伯爵甚至找不到反驳的论点。而此刻的分公司经理却故意满面堆笑地说。
“说道底即便没有我们的帮助，若曼达国际也拥有自己的民营军事部门。我记着叫RMS……来着吧。把派向二十三区地主力部队叫回来如何？嘛，假设他们剩下的战斗力还能回来的话——”
“你这混蛋……！”
伯爵的脸上浮现出了青筋。
D9S，已经知道RMS主力部队被消灭的情报了。
基于此他们拒绝了伯爵合作的请求。也就是说他们认为若曼达已经不行了，转而倒向贝利特画廊一边。
“那么，伯爵。我们就先聊到这吧。请替我向贝利特家的双胞胎问好。”
留下了辛辣的讽刺后，D9S的分部总经理切断了通讯。
而伯爵在这之后，因遭受如此羞辱而一时间哑口无言。
“贝利特画廊……已经提前把关系打点好了么……！”
终于理清了现状，伯爵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狼牙团公司。昆士兰防卫服务公司。还有D9S——关东圈的民营军事公司，全都拒绝了伯爵的请求。贝利特画廊已经提前做好铺垫将若曼达孤立。
本打算拿其他民营军事公司做诱饵来安全得到稻田姬，不知不觉中，却反而把自己逼进了绝境。伯爵已忍不住表现出对于此事的焦躁不安。
“——RMS的增援部队怎么样了？”
“从本土请求了两个大队的支援。但是，需要一些时间筹措运输人员的设备，到这边最少还需要四天。”
“在那之前就只好靠手头的战斗力扛着了么……拉·海尔……这货真是个废物！”
伯爵面对秘书的报告咂了咂嘴。
这一切，都怪费尔曼·拉·海尔中了贝利特家双胞胎的奸计，RMS主力部队正是因此而被消灭。不仅其下属的法夫纳兵损失殆尽，想抓的稻田姬也逃跑了。
作为民营军事公司的贝利特画廊的战斗力，并不足以做到这些。
说是精锐化的组织，实际也是因为战斗人员的数量不足。
但如今的若曼达已经没有足够的战斗力来对抗他们。RMS的本部在欧洲，半天之内送来支援分队从理论上来说是不可能的。
与之相对的贝利特画廊的行动十分迅速。恐怕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冲进他们基地了吧。
再加上他们还拥有不死者。只要那个危险的日本人还在，即便法夫纳兵还在也没法阻止他们。
要不干脆放弃基地逃跑，伯爵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个选项。
虽然基地设备的损失令人痛心，但只要有时间，也还有可能东山再起。或许有机会报复贝利特画廊也说不定。
重要的是法夫纳兵的战斗数据。以及作为F药剂原材料的龙之巫女。只要这些还握在手上，剩下的事都能用钱解决。
当然擅自转移龙巫女，是不会被统合体认可的。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是个麻烦的话，作为督察派来的奥古斯特·内森，实在不行，杀了也无所谓——
伯爵杂乱的思绪，被突然传入的通讯请求打断了。
“有什么麻烦么，伯爵。”
“……！？”
伯爵转过来，似乎是被吓到了。
不经意间站伯爵身边的，是穿着整洁西装的高个黑人男性。
是本该在研究所里的奥古斯特·内森。
“内森爵士？有什么事嘛？这里应该是禁止进入的——”
“听说拉·海尔少佐的法夫纳兵部队全都被消灭了。火龙“埃瓦里提亚”觉醒了,贝利特家的不死者得到了神蚀能【焰】。”
无视了伯爵的责问，内森如是说道。
身高带来了自上而下的威压，伯爵感受到了冷漠中的恐怖。
“为什么……您会知道这些？”
“所有的法夫纳兵都是她的眷属。能感知的到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内森漫不经心地回答了问题。
不过，伯爵对他的发言感到颤栗。是因为他察觉到出现在内森背后的少女。
仿佛褪去了所有颜色，纯白头发的少女。
年龄应该是十五岁，只是外表看上去更加年幼。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时间的睡眠，缺少肌肉的四肢十分纤细。穿着仿佛西洋人偶一样的洋装的她，让人不禁联想到在幽静古堡里徘徊的幽灵。
“布伦希尔德……你醒了吗，鸣沢珠依……！”
伯爵用恐惧的目光望着少女。
少女——珠依没有回应，只是冷冷的端详着四周。
作战指挥部里的工作人员，并不清楚鸣沢珠依的本质。但是她身上的异常感是任何人都能本能地察觉到。仿佛悲惨的猎物遇到强大的猎手一般，房间内的人全都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你们不是缺少战斗力吗？那就表示感谢吧。她似乎愿意帮助你们。”
内森用严峻的语气说道。
顿时，大地因遭受巨大的冲击而开始晃动。
仿佛空间本身在相互挤压，卷起剧烈的暴风，作战指挥部的窗户纷纷碎裂。透过碎裂的窗框，是仿佛能将光线吞噬掉的漆黑裂隙。
“神蚀能……【虚】……！”
伯爵从嗓子里挤出呻吟声。
若曼达日本分部的基地里，出现了直径达数十米的深洞。
洞内被黑暗笼罩，看不清里面的样子。只是，从洞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不断涌出。那是无视现存所有生物体系的异样的怪物，魍兽。
“你要把这基地变成魍兽的巢穴吗，奥古斯特·内森！？”
伯爵顾不得害怕怒吼道。
也许魍兽的确能抵御贝利特画廊的攻击。
只是魍兽的攻击对象可不只是从外部来的侵略者。倒不如说最先会被袭击的，反而是基地内部伯爵的部下。
“别喊了，伯爵。这可是在龙的面前。”
内森傲慢的放完话，朝着伯爵递过某物。那是和F药剂一样，封在试管状容器里的药剂。只是其中的药品并非深红，而是接近无色。
“这是？”
“这正是你们所期待的东西。不像F药剂那种杂牌货。这是真正的“龙血”。”
面对困惑的伯爵，内森如此说道。
伯爵瞪大了眼，握着药剂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神中透露着欢喜的神色。
“不老不死的灵药……有了这个我也可以成为不死者么？”
“假如你有这个资格的话。”
不屑地回答的内森旁边，白发的少女默默的微笑着。
美丽而冰冷的微笑，仿佛能够冻结一切见者。
少女默默地离去，黑人男子像是侍奉她的忠诚骑士一样跟后面。
在离开房间之前，内森朝着伯爵的方向转过身来，冷淡地警告他。
“快点决定吧，伯爵。你时间不多了。”
4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从装甲列车的车门处探出身子的约什。
在自卫队基址上所建造的若曼达日本分部的基地。有着由坚固的防卫系统武装起来的巨型设施，现在正被燃烧产生的滚滚黑烟包围着。
“这是，到底怎么回事！？”
瞪着望远镜里的景象，约什发出困惑的声音。
若曼达基地如此异常的原因，从远处看就能明白。是魍兽。
数十只魍兽出现于基地内部，无差别的进行着攻击。
“这哪是若曼达日本分部！？这简直是魍兽栖息地！”
“这还真是厉害啊。都赶得上二十三区……不，比那还多。”
望着侦察无人机传回的影像，魏洋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
八寻默默认同了魏的话。即便是习惯了二十三区的八寻，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密集的魍兽。简直像是在直视魍兽的起源地“冥界门”一般。
“那是地龙“苏泊比亚”的神蚀能【虚】……看来鸣沢珠依苏醒了。”
换上制服全副武装的萝洁，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地低声说。
“这是珠依……做的吗？”
蓝发少女的话让八寻愣住了。
知道八寻要来找自己，于是让魍兽在所在地四处横行。珠依的话可能真的会这么做。这是她表示欢迎方式。
“朱莉，萝洁……幸存者要怎么办？”
帕欧拉像往常一样用缺乏平仄的语调问道。
遭到基地内横行的魍兽的袭击，多数的若曼达社员已经死亡了。另一边，还有许多人正试图逃离魍兽。
是帮助他们，还是见死不救，帕欧拉正为此而询问作为上司的双胞胎们。
“帕欧拉组，你们收留投降的人上摇光星号吧。别忘了卸下他们的武装。魏组负责摇光星的防御。总之不要靠近魍兽的行进路线。”
“明白……”
“明白了，朱莉。”
记得小心安全哦，朱莉笑嘻嘻地说，帕欧拉和魏同时点了头。
装甲列车的线路距离若曼达基地不到五百米。如果开始交战，魍兽们很快就能靠近摇光星。把装甲列车的一部分火力用于防卫，算是不出意料的稳妥判断。
“这下我们成公主和大小姐随从了呢。”
约什架着自己常用的轻机枪，笑着向八寻说道。
由贝利特家的双胞胎冲入若曼达的基地，在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是不用多说的既定事实了。而对于自己不得不陪着她们这件事，八寻感到有些难以接受。总觉得自己怕是在哪里把选项给选错了。
“你要怎么办，彩叶？”
萝洁无视了不满的八寻，向彩叶问道。
“这就是……龙的力量……？珠依她，制造了这些？”
看着侦察无人机传回的影像，彩叶呆呆地喃喃道。
被破坏的设施，四处逃窜的人群，出现不久的魍兽甚至连自己的同类都不会放过，它们会攻击一切会动的生物。
这像是地狱般的光景，如果萝洁所言不假的话，造成这一幕惨状的就是那位叫做鸣沢珠依的少女。
“我也要去。”
是否和贝利特画廊合作——彩叶决定先不去想这件事，她口吻坚定地回答道。
“彩叶。”
八寻下意识地插话。在这装甲列车之外就是真正的战场。就算是被称作龙之巫女，对于人类之间战争毫无关系的她而言，也不该看到这副景象。
“如果我在的话，被魍兽袭击的人就能少一些！”
然而面对彩叶认真的回应。八寻无法反驳只能沉默。
对于能操纵魍兽的彩叶的实力，八寻在未踏区域里已经见识了多次。如果她的异能也可以在这里使用的话，应该能让一部分基地内暴动的魍兽安静下来吧。
将这样的战斗力闲置一旁，对当下的贝利特画廊来说没这个余力。
“我和朱莉负责保护彩叶。八寻你没问题吧？”
“随你们便。”
对于萝洁的询问，八寻放弃似的耸了耸肩。
随着钢铁轨道的嘎吱作响，装甲列车停下了。其后拖着的运输车辆用货车被切断，，两辆履带式装甲车像被吐出来一样降落在地面上。
负责人员运输的车门开启，八寻他们也跳到地上。
被黑烟笼罩的若曼达基地已然近在眼前。
5
“——停下来。不可以。不可以去那边”
彩叶没有携带武器，她伸出双手，向魍兽搭话。
那是一只不知名的大型魍兽。应该说是与猎犬相似的鳄鱼吧。预测是阶级Ⅱ的上位魍兽。它的体型有一头野牛这么大，与其相比，彩叶就显得相当不可靠。
但是，彩叶的视线却让那头凶暴的魍兽屈服了。
“不可以袭击人。你呆在这里，保护好那辆列车”
似乎是听明白了彩叶的命令，魍兽迅速转过身，威吓其他的同类，把它们一只一只地赶走。
“好厉害啊，彩叶。原来“稻田姬”的力量是真的啊。”
驾着枪的约什一边赞叹着，一边向彩叶跑去。
虽然在彩叶她们的家里战斗的时候，约什已经见过彩叶驾驭白色的雷兽了，但亲眼看到她驯服魍兽的场景，这还是第一次。但约什并没有因此而畏惧彩叶，反倒像个小孩子一样感动得欢闹了起来。
“虽然不太明白，但似乎确实是这样。”
彩叶点了点头，擦去了脸上的汗水。
“但是，它们有点害怕。如果我不靠这么近，好像就无法传达我的声音。相当地惊慌、焦躁，真是可怜。”
“因为它们被与你同级的龙所支配着。”
对于彩叶的疑问，萝洁做了简单的回答。彩叶惊讶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基地的魍兽，是珠依从冥界门里召唤出来的。虽然她并没有直接下达命令，但召唤者的意志却深深地影响了魍兽。
彩叶感觉到的惊慌和焦躁，很可能是魍兽们对珠依抱有的感情。
“不管怎么说，没有魍兽妨碍，能够顺利前进这一点，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朱莉对内心动摇的彩叶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像是鼓励她一般把她抱住了。
约什和他的部下们也都纷纷表示同意。都是多亏了彩叶把遇到的魍兽全都驯服了，画廊的战斗员才没有任何伤亡。
而若曼达的警卫，则因基地内部涌出来的魍兽，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也因此，八寻一行人避免了与他们交战的情况，顺利抵达了基地。
“朱莉，请活捉几名若曼达的成员。”
“用来审问是吧。OK，包在我身上。”
双胞胎中的姐姐很爽快地答应下来，随后便踹开玻璃门，冲向基地的大厅。
楼内的安保系统依然在正常运转，用于排除入侵者的机械哨兵迅速对她起了反应。但在它们开火之前，萝洁就已经用突击步枪把所有的机械哨兵全部摧毁了。
而在这期间，朱莉已经把大厅内的警卫全数制服。为了抵御住魍兽的入侵，警卫们装备了大量的枪支，面对徒手闯入、身轻如燕的朱莉，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约什班分成两队人马去放哨。八寻的话——。”
萝洁一边熟练地给步枪换弹，一边对八寻小声说道。
“彩叶就拜托你了。”
“哈？”
八寻很是疑惑，但向彩叶瞟了一眼后，马上就明白了萝洁的话是什么意思。
彩叶看上去十分疲惫。表情僵硬，呼吸也很浅。
战场弥漫着紧张的氛围，而自己却身处正中央，还强行让大量的魍兽顺从，这也许是副作用。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使她疲惫。
原因很可能在于珠依。
如果这片土地是珠依的领地的话，那现在彩叶就是踏入其中的外来者。或许龙的本能使自己对其他的龙感到恐惧。
“交给你了。我要去调查鸣沢珠依的所在地。”
“喂，萝洁——。”
萝洁自说自话地进入到建筑里。审问被抓住的警卫，从他们嘴里问出情报。
让彩叶呆在外面，也许是为了不让她看到审问的现场。并且从她把任务硬塞过来这件事上，她对八寻也做了相同的考虑。
虽然也不是不明白这是萝洁的一片好心，但对八寻来说，这是件少有的麻烦事。说是交给他了，但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呃……那个，你没事吧，彩叶？”
彩叶筋疲力尽地靠在装甲列车上，八寻笨拙地向她搭话。
彩叶露出少许惊讶的表情，很勉强地对他笑了笑。
“谢谢你，八寻。我没事。不过，我可以稍微靠在你身上吗？”
说着，彩叶便靠向八寻，把头搭在他的肩膀上。
肌肤与肌肤相接触，八寻注意到她异样的温度，感到疑惑。
但随后便理解的彩叶疲惫的真正原因。
八寻和萝洁误解了一件事。
并非是彩叶感到恐惧。而是恰恰相反。在彩叶的体内，凶猛的力量正翻涌着。像是等不及了一般狂躁。
为了不让体内的龙失控，彩叶正凭借意志力控制着——
即便如此，和八寻的接触所产生的一些影响，让她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现在的情形，就是两个人在战场的正中央紧贴在一块的样子。
“我做了个梦。”
彩叶闭上眼睛，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嘟囔着。
“梦？”
“不是这里，是一个在遥远的、已经灭亡的世界的梦。这是在我成为我之前的记忆。”
“……。”
八寻通过沉默的方式让她继续说下去。在这种状况下彩叶突然回想起的梦的记忆，不可能是毫无意义的。
“我可能是那个世界最后的一个人，只能随着世界一起走向毁灭，但在我的面前，龙出现了……不，是我自己成为了龙……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抱歉。”
“梦中的记忆不都是这样的吗。”
“啊哈哈……也是啊……”
面对八寻那笨拙的鼓励，彩叶不放心地露出苦笑。
“然后啊，在那个梦里，我见到了龙。自己以外的龙。一共有八个。不，应该说八条吧。”
在梦里见到过珠依——八寻想起之前她有这么讲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在那瞬间，我马上就明白了。那些人全都是各自世界的最后一个人。。”
与八寻相接触的身体像是更加害怕一般蜷缩了起来。
灭亡的世界的最后的幸存者。绝对的永恒的孤独。八寻明白，她对那种孤独异常地恐惧。
“龙会创造出新的世界——我想起萝洁小姐这么说过。说不定我们被给予了重新再来的机会。说不定将失败的、已经毁灭的世界，重新创造出来……！。”
原本如同耳语一般轻声的话语，现在转变成了微弱的呐喊。
“但是，这个世界只有一个，而龙却有八条的话——其他的龙就成了阻碍。如果同种力量的主人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人，那就无法创造出自己想要的世界！。”
“那就是龙之间互相残杀的理由吗。”
“或许、是吧……”
彩叶把颤抖的手放在八寻的肩上。整理好呼吸，彩叶总算是能继续说话了。
“但是，我不能接受。用龙的力量把这个世界破坏，然后把它改成自己想要的世界这种事。我不愿意承认。”
“这样啊……”
八寻把手轻轻放在彩叶的头上。在遥远得甚至都要想不起来的过去，对年幼的妹妹也这么做过。
“既然不能接受那就不接受嘛。”
“什么？”
面对八寻那可以说是不负责任的的回复，彩叶像是脱了力一般开了口。
可八寻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反正都是梦里的事。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不就好了。”
“不是，虽然话是这么说……”
“要是别的龙来妨碍你的话，在你身边保护你这种事我还是能做到的。”
彩叶在极近的距离瞪着八寻，而八寻躲开了她的目光，说了些不怎么亲切的话。
在视线的角落，彩叶像是快要流眼泪一样把眼睛睁开。
“八寻……！”
“不过那是——”
“在阻止了珠依之后的话了。我明白。果然还是放不下这件事……！”
彩叶咬了一下唇，缓缓看向周围。
在基地深处的战斗，已经慢慢结束。若曼达的部分成员逃出了基地，剩下的成为了魍兽的饵食。另一方面，因基地警卫的奋战和装甲列车的炮击，众多魍兽死亡。基地周围躺着无数具尸体，空气中流动的血腥味向鼻腔袭来。
让这个场景出现的，是珠依的恶意。
而彩叶对此感到有责任感。同样是龙的巫女，却没能阻止她——
“彩叶。”
“诶……？”
八寻突然粗暴地把彩叶的肩膀按了下去。
因为彩叶完全把身体靠在八寻身上，八寻的这一举动让她的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彩叶狠狠地瞪了瞪八寻，但她的表情突然凝结了。
若曼达基地三楼的窗户突然碎裂，有什么东西飞了下来。
一个奇怪的身影从十米以上的高空落下，安然无恙地着陆了。那是一头全身披着深红的鳞甲的怪物。拥有龙的特征的人形怪物。
“法夫纳兵！？”
“出来了吗……”
彩叶害怕地把眼睛瞪大，而八寻把背上的刀悄悄地拔了出来。
6
长着锋利尖爪的龙人瞪着彩叶，并吼叫着。
在这期间又有新的法夫纳兵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在他们的身体上缠绕着的衣服的碎片，并不是战斗员的制服，而是普通职员穿着的西装和衬衫。为了对抗基地内涌出来的魍兽，若曼达的职员都使用了F药剂。
他们的双眼闪闪发光，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由于他们不像战斗员那样习惯了战斗，F药剂似乎使他们丧失理智而失控了。
“快躲起来，彩叶！”
八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架好了刀。
从萝洁那里收下的名刀“九曜真钢。”——在与RMS的战斗被破坏了，不过用装甲列车里放着的3D打印机重新打造了出来。也因如此，它的外表已经完全没有日本刀的样子，变成了近未来的风格了，可对八寻来说，只要能斩杀敌人，外表怎么样都无所谓。
“……好快！？”
面对毫无提示就冲过来的法夫纳兵的敏捷性，八寻皱起了眉头。就算与自称改良型（Mod3）的费尔曼相比，这个基地的法夫纳兵未免也太快了。虽然没有实际测量过，但也能清楚地看出他们的力量增强了不少。
但是，那并非是因为F药剂的性能上升了。
一个法夫纳兵击打着装甲列车，连反器材步枪也能抵挡住的装甲也被他砸凹下去了。但由于反作用力，法夫纳兵的右手几乎不能使用了。自身无法承受这种动作，他们膝盖和脚腕重复着骨折和再生。
“难道是珠依干的……！”
注意到法夫纳兵异变的原因，八寻咬了咬牙。
如果说F药剂的原料就是珠依的血，那么使用了F药剂的法夫纳兵会受到她的影响也不奇怪。就像珠依召唤的魍兽一样，基地周围流淌着的珠依的波动，让法夫纳兵的攻击性增加了。
“……啧！”
八寻感到非常急躁，把法夫纳兵的脚深深地站断。
被强化的法夫纳兵的再生能力并没有得到提升。只要造成刻进骨头里的重伤，就能阻止他们的行动。不过要在不杀死他们的前提下阻止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面对成群的法夫纳兵，八寻却只能避开他们的要害，被强迫使用这种没有效率的作战方法，自然也就走投无路了。
难道只能用不死者的血把他们杀掉了吗——
那一刹那，八寻迷茫了。但他瞬间又把这些想法抛去。
他们本来并不是战斗员。和二十三区的那些袭击八寻的家伙不同。
让他们变成失控的法夫纳兵，并借八寻之手杀之——八寻明白了，那就是珠依的目的。
“八寻，退下——！”
乱战之中传来朱莉的声音，八寻相信着她并向后退去。
眼前出现一道银色的光辉，像薄绢一样散开。
这道光辉的真面目是一张网。一张由细得让人以为是蜘蛛丝的钢线编制而成的投掷网。朱莉把原本压缩成手榴弹般大小的网迅速张开，将一群法夫纳兵网在里面。
“这是为了捕捉魍兽而开发出来的试做品，但似乎对他们也有效。。”
从建筑物中回来的萝洁用毫无感动的声音平淡地说。
对魍兽专用而编织成的网线，连法夫纳兵的怪力也不能将其破坏。不如说，他们越是挣扎，网就越紧，这更加束缚了他们的动作。
而从网下逃出来的几个法夫纳兵，则被画廊的战斗员击穿脚部而动弹不得。对建筑物中出现的法夫纳兵，也用了相同的手法处理完毕。
“审问结束了吗？”
八寻一边把刀放下一边问道。
“不，现在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说着，萝洁将视线缓缓投向四周。
被网关住的法夫纳兵的对面，站着一位八寻不认识的男性。他是一位穿着高雅西装的高大的黑人。安静又显得充满知性，全身都释放出强大的气场。八寻不禁架起了姿势，以往不曾感受到的恶寒向他的脊背袭来。
“匆忙做出来的法夫纳兵，果然就只有这样吗。我还期待着能把鸣沢八寻的神蚀能给引出来呢。”
那个男人用平稳，却又异常通透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贝利特画廊的战斗员，全都把枪口对准了他。但是，那个男人却毫不在意，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八寻和彩叶。
“内森大樟……统合体的代理人，你怎么会在这？”
很少见地，朱莉用很不愉快的口吻向他搭话。
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对那个发音，八寻隐约感到了些违和感。
“内森？”
“——在我出生之前，父母就入了日本籍。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货真价实的日本人。不过那也是日本这个国家还存在的事了。”
令人意外的是，被称作内森的男人毫无隐藏地回答了八寻的疑问。
八寻对他的回答感到些许吃惊。
以内森的外貌，隐藏自己的国籍生活下去并非难事。但经历了大屠杀的惨剧后，他却堂堂正正地说出自己是日本人。对这件事抱有敬意的同时，也不禁令人怀疑他背后是否有什么意图。
“统合体什么时候开始偏袒特定的企业了？”
萝洁用很强硬的口吻指责他。说是愤怒，倒不如说她像是个公正的裁判一样在责问违反规则的选手。
“统合体并没有与你们敌对。想要利用若曼达的，不是我们，而是她。”
内森看向旁边。
那时，八寻一行人终于注意到有一位少女正站在那儿。
那位少女穿着与这个血腥的战场不相称的华丽的哥特连衣裙。
仿佛掉了色一般的白发与白色的肌肤。反倒嘴唇像是涂了口红一样红得鲜艳。手脚细得像是被病魔缠绕，也因如此，她身上散发出妖精一样幻想的气氛。
细长的睫毛围绕着的大瞳孔，就好像无浪的湖面没有任何感情。
“大樟兄长大人作为我的护卫，只不过是随我的任性行事罢了。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和大家打一声招呼——。”
少女轻轻提起连衣裙的裙摆，像跳舞一般行了一礼。
八寻看着眼前的少女，握着刀的手不禁颤抖。
“珠……依……！”
从喉咙深处迸发出连自己也想不到的野兽般的怒吼。
少女把视线转向这样的八寻，愉快地眯上了眼睛。
“贵安，兄长大人。看到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鸣沢珠依用铃铛一般悦耳的声音笑了起来。那是会令人融化的可爱的笑声。
“还是说，死不了呢？和四年前一样——”
“珠依——！”
八寻已经无法抑制住杀意。愤怒的感情涌现了出来，他用力踩向地面，向她挥刀。
回应自身狂躁的感情，八寻的全身覆盖上了爆裂的深红铠甲。那其实是在淋在体表的看不见的龙之血，似乎无意中让它浮现了出来。
铠甲出现的同时，八寻自身的身体能力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全然不顾身体的损伤，完全激发出了人类的潜能。就连身经百战的战斗员约什他们，看到八寻的身姿，也胆战心惊。
但珠依正面接下了八寻的杀气，依然端庄地微笑着。
随后内森像是要藏起珠依一般，用身体挡在前面。而内森的左臂上，覆盖着与八寻的身体相同的金属光泽的结晶，看到这个的八寻，露出愕然的表情。
“什么！？”
八寻挥下的一闪之刃，竟被内森徒手挡住。
内森的正面形成了一块看不见的盾牌。自身的攻击被反弹回去，八寻受到这股冲击而向后飞去。
“就这种程度啊，【焰】……不，神蚀能的力量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吗？”
内森面无表情地看着踉跄落地的八寻，平淡地自言自语道。他的口吻就好像观察着罕见的物理现象一般冷静。
“那副外表……你……”
看着内森左臂那与珠依的发色相同的白色的外壳，八寻呻吟道。
“如果你认为不死者只有你一个的话，也未免太过自大了，鸣沢八寻。”
面对再次袭来的八寻，内森又用看不见的墙壁弹了回去。
八寻全身覆盖的铠甲碎裂，鲜血四散。倒在地上的八寻，没有任何防备。
可是内森并没有对他继续攻击。他的目的仅仅是保护珠依。他所说的没有敌对的意思这句话的确是真的。
“约什！”
“好！”
约什对朱莉以高声呼应，贝利特画廊的全体成员一块儿扣动扳机。枪支射出的对魍兽用的大口径子弹，朝着没有防备的珠依飞去。但所有的子弹，全都被内森那看不见的墙壁挡住了。
“那是什么东西啊。我们该怎么办，大小姐？要不用手榴弹炸飞他们？”
“没用的，约什。那东西就算用坦克的炮弹也打不穿。毕竟，那是用于关闭冥界门的权能“千引石”——神蚀能【虚】的应用手法。”
萝洁回答了约什的疑问。
“啊……那就是神蚀能吗！比传闻还要可怕啊！”
约什已经打光了轻机枪的子弹，他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已经没辙了。
在日本神话中，名为伊邪那岐的神，为了堵住通往冥界的黄泉比良坂所使用的石头，被称为千引石——而内森的屏障被冠以这个名字，这个牢固的结界，将珠依与外界隔离开来。
明明她就在眼前，却杀不了她。这个事实摆在了八寻面前，他感到十分急躁，气得头都快要炸了。
珠依像是嘲笑八寻一般，用纤细的指尖指向地面。
霎时间，大地吱嘎作响。
八寻他们的脚下的地面，仿佛像热空气扭曲一样晃动着，开始变成另一种怪异的形态。
那是一个巨大的竖向洞穴，竖向洞穴里装满了连光也无法反射的漆黑的湖水。
正确来说，比起湖水，给人的印象更像是魍兽体内流淌的瘴气。
那是这个世界不存在的物质，是实体化的虚无。装满了虚无的竖向洞穴——新的冥界门打开了，八寻他们慌忙地从此处跳开。
而被钢丝网困住的法夫纳兵，一边惨叫着，一边被洞穴吞噬。
仿佛将他们替换了一般，漆黑的湖面中出现了两头魍兽。一头是身高超过两米的巨型双头犬，另一头是长着野牛般躯体一样的翼龙。
“八寻！彩叶就拜托了！”
说着，朱莉便冲向两头魍兽。从她戴着的手套上，射出银色的钢丝。朱莉如同体操选手一般轻松地挥舞着乘风而起的钢丝，将牛头翼龙捆绑起来，封住它的行动。
在这期间，萝洁拿起装甲列车上放着的反器材步枪。
她伏在地面上，架着与自己身高差不多的大型狙击枪，朝着被姐姐所封住行动的魍兽精确地将子弹打了进去。
“哦哦哦哦哦哦！”
另一边的双头犬，正被约什和他的部下们用火力压制着。面对脚底突然出现的魍兽，他们的对应可以说做到了最好。
然而，吐出魍兽的洞穴，并没有闭上它那残忍的大嘴。在处理掉两头魍兽之前，又有新的魍兽成群地出现了。
珠依所召唤出来的魍兽，是朝着毫无防备的彩叶来的。
“彩叶……！”
八寻一边屈辱地咬牙切齿，一边转过身去。他放弃了攻击珠依，拼尽全力地向彩叶跑去。
看到这样的八寻，珠依半睁着眼无趣的望着他。
但下一瞬间，她惊讶地抬起眉头。
原本要袭击彩叶的魍兽们突然停了下来，当场臣服于彩叶。
“快住手，珠依小姐！”
让驯顺的魍兽们如同家臣一样服从，彩叶向着珠依走去。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魍兽召唤出来破坏世界——！？”
面对拼命诉说的彩叶，珠依只是无言地看着她。
比起说引发了她的兴趣，倒不如说她的表情像是观察着不可思议的昆虫一样。
然后珠依“啪”的一声将双手合并。提高声音哧哧地笑了出来。
“啊啊……刚才还觉得你有点眼熟，你就是在网上发视频那个人吧。叫什么来着，ABCDE，哦不对，是叫和音？”
“你知道和音？”
彩叶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在这战火纷飞的状况下，未曾料想她会提到发布视频这件事。
看到她的表情，珠依越来越觉得有趣了。
“我回答一下你刚才的问题。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明白吧？ 在你发布那些无聊的视频后，没有收到过恶意评论吗？”
“诶……？”
面对珠依意想不到的提问，彩叶像是感到困惑，停下了脚步。
而珠依则依然保持她那如圣女般纯真的微笑。
“践踏其他人所珍视的东西，非常好玩啊。向呆在安全地的人们投以恶意，尽情做那些令人讨厌的事。和平、自由、爱情、善意，那些东西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就让珠依我来告诉你这个道理吧。”
穿着哥特连衣裙的白发少女，像陶醉了一般眯上了眼。
“你在……说什么……？”
彩叶呆呆地看着珠依。
住手。八寻在心中默念。彩叶和珠依的对话不应该再进行下去了。珠依的言语，是不能让彩叶听到的。
但是，明知如此，八寻却不能出声。
他身后的内森放出杀气，让八寻全身动弹不得。八寻只要有一瞬间移开注意，他就会迅速向八寻发起攻击了吧。
内森的目的，就是让珠依自由行动——
而现在，他期望着两位龙之巫女的对话。
“大屠杀开始时，有谁帮助过日本人吗？有多少人质疑过自己领导者的行动正当性？”
珠依对沉默的彩叶发起提问。
“根本没有，一个都没有。他们都认定自己是正义的，对无辜的日本人进行侮辱、伤害、直到无法挽回为止不停地破坏、破坏、破坏！”
“那……就是引起大屠杀的理由吗？ 就为了证明这个……？”
彩叶脸色煞白地瞪着珠依。
珠依召唤出的魍兽，被植入了对人类的攻击性和敌意。那如果人类也受到与之相同的影响的话会发生什么？ 打个比方，假如能做到，给所有看到龙的身姿的人，都植入对日本人的杀意——
那么大屠杀，就是其结果。
仅仅只是一位少女的恶意，就把一个国家的人全都杀光了。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正义是错误的，他们到底会怎么狡辩呢？ 会随波逐流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反省？ 会忏悔？ 会把事实的真相隐藏起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还是说会反咬一口？ 但这些都不可被原谅。因为我们，是非常非常可怜的受害者。”
珠依提高声音笑了出来。
她的笑声中感觉不到一丝疯狂。正因如此，她的笑声才扭曲得令人厌烦。
“现在轮到我们复仇了。要让全世界的人都体会到自己灭亡的感觉。。”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珠依的大笑，因彩叶的呐喊而中断。
霎时，八寻的视野染上一道青白色的闪光。
热风灼烧着脸颊。从地底里喷发出的如同岩浆般高温的火焰，在彩叶的周围形成龙卷。
火焰形成数条火柱，其高度甚至超过了若曼达的基地总部。
随后，火柱化成灼热的闪光，从空中冲向地面。
奔流的火焰流向珠依打开的竖向洞穴，漆黑的湖水瞬间被蒸发，被誉为虚无的竖向洞穴也燃烧殆尽。
八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而朱莉和萝洁稍微放松了紧张的脸颊。
内森虽然依然面不改色，但他的眼中似乎感到一丝满足。
“把我的“窕”给净化了……？”
珠依呆呆地眨了眨眼。
彩叶的火焰依然在地上燃烧，但是珠依打开的空洞，却不留痕迹地消失了。珠依的力量所引起的异变被完全覆盖了。
“原来……那就是“火。”之权能……哼哼，你或许真的很有趣。”
珠依看着筋疲力尽而倒在地上的彩叶，笑了出声。
与以往空虚的微笑不同，那是与年龄相符的、天真无邪的笑容。令人联想到一个找到与她对等的玩伴的孩童。
珠依周围弥漫着异样的气息，八寻立刻重整架势。
珠依认为应当引起新的异变，于是轻轻地伸出左手。
可那只手被内森稳稳地停住了。
“时间到了，珠依。”
“……这就到了？”
珠依像闹别扭似的嘟起嘴。
内森无言地点了点头，视线稍稍抬向上方。
“这声音……！ 是直升机！”
听到上方传来的轰鸣声，约什猛然抬起头。
只见一台灰色的军用直升机缓缓降落。八寻知道，这是内森为了让珠依顺利逃脱而叫来的。
“摇光星！ 把它打下来！”
朱莉朝着对讲机喊道。
在线路上待机中的装甲列车与直升机的距离，不足一公里，完全在机关炮的射程范围内。但装甲列车射出来的炮弹，在击中直升机之前都被一道看不见的墙给弹开了。
“鸣沢八寻，这就是神蚀能。面对无法统御活人的龙，就夺走其权能，并将其杀死——这就是我们不死者的任务。”
给我记住了，内森对八寻说道。
看不见的屏障保护着军用直升机，让它堂而皇之地缓缓降落。因担心把己方卷入，装甲列车停止了炮击。而萝洁的狙击也被内森新生成的屏障挡下。
内森把珠依那娇小的身体单手抱起，把脚踏上升降舷梯上。
“珠依！”
八寻架起刀瞪着他的妹妹。
他想起自己打倒费尔曼那时的感觉。
彩叶的火焰把珠依生成的冥界门给净化了。那么只要做到和她相同的事就行了。既然那道屏障是内森的神蚀能，那么用八寻的神蚀能撞上去的话，理应是可以抵消掉的。
但是，八寻知道如此却无法做出行动。和那时为了保护彩叶，与失去自我的RMS进行战斗的情况不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发动神蚀能。
“不可以哟，兄长大人。太过烦人的话，你重要的伙伴可是会被杀掉的。”
乘坐直升机的珠依仿佛看穿了八寻的焦急一般笑了起来。
虽然直升机的发动机在轰鸣，但她的言语却如此清晰地传到八寻耳中。
珠依一本满足地眺望着动摇的八寻，随后把视线转向彩叶。
“你可别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就被其他的龙杀了哟，小和音。”
拜拜，珠依动了动嘴。
她和内森所乘坐的直升机，气势十足地开始上升。
八寻品尝到失败的滋味，并望着离去的直升机。
花了四年时间一直寻找的妹妹，现在终于达到了伸手就能够得着的距离。可却没能把她杀掉。也因如此，珠依她接下来，还会杀害更多的人吧。
就好像原本关住了她的若曼达日本支部一样——
被无处可发泄的愤怒和无力感折磨的八寻，慢慢地把刀放下。
突然，八寻背后响起朱莉的悲鸣和新的枪声。
7
你重要的伙伴可是会被杀掉的——
八寻脑里突然回想起珠依最后给他留下的话语。
八寻焦躁地一回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若曼达基地总部的大厅里，混沌喷涌而出。
那既不是魍兽，也不是法夫纳兵。而是一块体积有小学游泳池那么大的，会动的腐肉。那就是八寻所看到的那只怪物的样子。
“哇啊，好恶心！约什，你去搞定它！”
“不行啊，公主！这东西怎么打都没反应！”
不知该逃去哪里的朱莉和懊恼的约什他们，用轻机枪乱射。
然而从建筑物中爬出来的巨大的腐肉，完全没有在意打在它身上的子弹。甚至连它有没有痛觉都不知道。反而从腐肉当中吐出来像鞭子一样扭来扭去的触手，打了约什一个措手不及，捆住了他的脚。
“咕哦！？”
约什的脚被难以置信的力量拉倒在地。他迅速进行反击，然而枪击并没有让那块腐肉的动作停下。
“约什！”
八寻突进到腐肉的面前，用日本刀把抓住约什的触手斩断。把即将被吞噬的约什救了出来。约什一边做受身一边发出怪声。
“多谢了，八寻。”
约什踢开缠在脚上的触手，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八寻将纠缠不休触手挥开，带上他撤退。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它突然从楼里冒出来，把若曼达的好几个职员都给吞掉了。”
“吞掉了……？”
八寻战栗地回问道。
那个怪物最终从大厅中完全钻了出来，它那丑陋的全貌暴露无遗。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块腐肉逐渐变成了人形。
胖乎乎的它在地上匍匐前进，身高约十米的无脸怪——那就是那只怪物的真面目。
怪物的外表上有其他各种各样的生物痕迹残留。
猛兽的四肢，蝙蝠的翅膀，人类的头部，空洞无神的双眼。这些全都埋在腐肉里，并且在无规则地扭动。那是仿佛亵渎一切生命的禁忌景象。
“它在吞噬魍兽……”
倒在地上的彩叶漏出颤抖的声音。
而怪物，正朝着彩叶的方向逐步逼近。与其说是本能驱使着它，倒不如说它的行动令人感觉到有明确的目的。那块腐肉执着于彩叶，哪怕让自己堕落，也要把她弄到手。
“那也是珠依搞的鬼吗？”
八寻向为保护彩叶而回来的两姐妹问道。
朱莉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
“不。那是人类。未能成为不死者的人类。”
“……人类？ 那也是？”
“虽出言不逊，但那也是想通过沐浴龙之“灵液。”来获得不死之躯的人类，这就是他悲惨的下场。你说对吧，伯爵？”
被萝洁最后一句话吸引，那块腐肉转过身去。
如同作出回答一般，怪物那巨大的头部浮出一张脸。顿时，八寻感到强烈的恶心。那是因为从腐肉中浮出来的那张脸，八寻认识。
『错了——，贝利特女士！ 以及——，你好——！ 贝利特画廊的各位——！』
那只怪物用雷鸣般的声音大喊道。
那是伯爵的声音。
若曼达国际的会长赫克托尔·若曼达——他的身体正是怪物的本体，不停增殖的腐肉核心。
“那个东西……居然是不死者……？”
八寻感到非常焦躁。
——这种现象，和F药剂使用过量的法夫纳兵一样吧。但是伯爵所沐浴的龙之“灵液”，效力比F药剂强得多，甚至让不停增殖的肉体持续活性化。
同时，这也表明以八寻的血是无法将其打倒的。
如果是魍兽和法夫纳兵的话，会因无法忍受龙血的副作用而自我毁灭。可伯爵的身体早已失控，正走向灭亡的道路。
沐浴了更高纯度龙血的他，恐怕八寻的血奈他不何。虽然不再是人类的身体，但毕竟伯爵也是个不死者——
『正是！正是！正是——！ 真是太棒了……我终于得到了……不死之躯——！』
曾经是伯爵的怪物，全身的腐肉因欢喜而颤抖。
『看呐，这股力量！ 就连魍兽，现在也沦为了我的食物！ 衰老、病痛、死亡的恐惧都与我无缘，压倒性的力量——！力量——！』
从伯爵的身体里伸出的触手，正在攻击自己能碰到的所有东西。
为了维持不停增殖的肉体，它必须不断贪婪地吞噬一切。捕食的对象无论是人还是魍兽都无所谓。而从基地内涌出来的魍兽，其中大部分都成了伯爵的腹中之食。
“好想放着那东西不管直接跑啊。”
朱莉用敷衍的口吻说道。
八寻觉得她的想法在理。如今日本人几乎已经灭绝，这个基地的周围全都是废墟。即使把伯爵就这么放着不管，也不会出现无辜的牺牲者。
况且作为捕食对象的生物，其数量是有限的，就算是不死者，也无法维持这个不停增殖的肉体。就这么放着，伯爵也迟早会自我毁灭。贝利特画廊的成员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消灭它。
但是萝洁叹了口气，否定了他的想法。
“这样下去，鸣沢珠依在这个基地留下的痕迹，也会被伯爵吃掉吧。”
“珠依的痕迹？”
“就是这里与她相关的实验数据、她的去向，这些线索恐怕都会消失。”
即便如此也没问题吗？蓝发的少女向八寻询问道。
“珠依她们就是瞄准这一点，才让伯爵变成那种怪物的吗……！”
八寻低声自言自语道。他对妹妹那无穷的恶意感到头疼。如果要追上珠依，就必须要消灭那只怪物。如果避开战斗，就会失去她的线索。八寻非常烦恼现在到底该怎么做。而这正是珠依利用伯爵的欲望精心策划的目的。
『放心吧——！ 我会平等对待你们——！ 好好品尝你们每个人——！』
从伯爵的身体内伸出了更多的触手。其中一部分朝着大楼一拥而入，他打算把楼内藏起来的若曼达职员全都吃掉。这样下去的话，就会像萝洁所说的那样，珠依的所有痕迹都会一个不留地消失
“我该怎么办才好？”
八寻一边迎击袭来的触手，一边回头向两姐妹问道。
伯爵的全长已经超过了十五米，而且还在不断增长。它把基地整个吞下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没时间让我们慢悠悠地战斗了。
“请你，把那东西消灭。”
萝洁看着八寻说道。八寻对她那过于简洁的回答感到疑惑。
“我来？ 不应该让彩叶去吗？”
“使用龙之力的话，会把龙给召唤出来的。最坏的情况，可能会让大屠杀再度发生。”
面对萝洁的话语，八寻沉默了。
脑里浮现出四年前所看到的那条龙的姿态。身为龙之巫女的彩叶如果使用了龙之力，就相当于直接把龙给召唤出来，并且召唤出来的龙也不一定会听彩叶的话。不难想象，龙会把彩叶的人格作为活祭品吃掉，然后释放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可是，如果伯爵真成了不死者，哪怕只有一点肉片残留下来也会再生的。消灭那只怪物的方法，除了把它彻底烧毁外就想不到别的了。那我根本杀不死它。”
“没必要把那东西全部烧掉。”
对冷静分析自己能力的八寻，朱莉说了句不负责任的话。
“关键是，把伯爵的灵魂，或者说是存在的核心之类的东西给破坏掉就可以了。”
“那他的灵魂在哪里啊？”
“我怎么知道。你也是不死者，你应该知道吧？”
朱莉那过于抽象的建议实在是太不明确，八寻咂了咂嘴，真没用啊。
不过他的心中也有种不能释然的感觉。使切成碎片的不死者复活，让肉体再生的核心到底在哪里？
大脑？心脏？还是说，真的有一种叫做灵魂的东西存在吗——
“你觉得彩叶的力量可以消灭伯爵吗？”
萝洁用异常平静的语气向八寻问道。
“啊，嗯……那肯定，可以吧？”
彩叶的火焰连珠依的冥界门都能净化，那股力量肯定能把现在的伯爵烧得灰都不剩。因龙血而生的怪物，可以用同样的龙之力杀死。
“那么，你也可以做到相同的事。因为，龙之巫女能够将自己的权能——屠龙的神蚀能，赐予英雄。”
萝洁毫无迷茫地断定了。
被选为龙的活祭品的姑娘，能够赐予英雄屠龙之力。那是神话中一直重复着的中心思想。如利比亚的公主将自己的腰带扔向恶龙封住它的行动，又如稻田姬将自己的身体化为梳子跟随须佐之男去战斗。
当然，那只是神话，只是故事。但在这个世界，不仅有龙的存在，不死者也蠢蠢欲动，故事和现实之间又有多大差别呢？八寻这样想。
“为什么是我？就算要赐予力量，也有其他更称得上英雄这个名号的人吧？”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龙只能把神蚀能借给——”
萝洁突然停下，踮起脚尖，把嘴唇靠进八寻的脸颊。
在他耳边轻声并简洁地说道。
“————的人。”
“诶……？”
八寻呆呆地睁大双眼。
平时面无表情的萝洁轻抬嘴角，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
八寻凝视着她，双眼中混杂着义愤和羞耻，以及谛念和理解。
一直到现在，都在被人算计、利用，也因此才能明白，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了邪恶的计划当中。
“原来是这样……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让我……”
“倒不如说你该感谢我们，不过有什么怨言的话，待会儿我也会好好听的。但是八寻，你应该明白，彩叶是无辜的。”
“你们——绝对会下地狱的。”
愤慨的八寻嘴里挤出了诅咒的话语。朱莉却像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子一样吐出舌头，而萝洁不知为何喜形于色，
“那，我们的目标就和你一样了呢。”
“你闭嘴！”
“八寻，怎么了？没事吧？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啊！”
可能是看八寻与萝洁的吵架看不下去了，彩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慌忙地插进两人之间。八寻向这样的彩叶，用复杂的表情看了回去。
“干，干什么？”
“什么也没有，你让开。那只怪物，我一定会解决掉的。”
“啊……唔，嗯。我知道了。”
彩叶被八寻的气势所压倒，条件反射地点了点头。
彩叶的目光仿佛在说“我相信你。”，八寻看着这样的目光，因感受到罪恶感而移开了视线。
随后八寻再度朝着伯爵走去。
准确来说，是过去曾被称为伯爵的怪物——
†
与巨大且笨重的外表不同，赫克托尔·若曼达伯爵的思维之清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衰老的身体充满活力，对死亡的恐惧成了过去式。
支配着如今的伯爵的，是压倒性的全能感，以及对进化的渴望。
自古以来，有这样的传说，与屠龙的传奇故事拥有相同的，甚至在其之上的知名度。
即人成为龙的故事。
被英雄西格鲁德所斩杀的法夫纳龙，原本也是为了守护被诅咒的黄金，由人变化而成。
而伯爵明白，自己正逐渐变成与之相同的存在。
现在还勉强维持着人类的姿态。即使吞噬了数头魍兽以及装甲车，体型变得十分巨大，伯爵的轮廓也还能算是人类。
但是，由于引起变化的是龙之灵液，那么伯爵的身体，迟早会变成龙的模样吧。细胞的异常增殖是初级阶段，现在只不过化茧成蝶前的幼虫状态罢了。
他不认为失去人类的姿态，是令人惋惜的事。
迄今为止他作为死亡的商人度过了很长一段人生，得到了足够的钱财和权力。可以说他享尽了人类所能够获得的快乐。而当对死的恐惧超越了追求快乐的欲望时，伯爵的愿望就变成了成为超越人类的存在。
然后伯爵便获得了这副肉体。
这副超越了生命极限的肉体。
他对只能带来破坏的神蚀能没有兴趣。
他所追求的，只有龙的“容器。”——活祭品巫女所召唤的龙的灵液而已。
然而实际获得了灵液，开始逐渐变为龙之后，伯爵突然想到了，屠龙者。他们可以杀死原为不死之躯的龙——
还不够，现在的自己还不是真正的不死者。
一定要得到神蚀能，得到必须保护好的龙的财宝。
在伯爵注意到这一点的瞬间，他视野的角落发出了一道闪光。
因肉体被灼烧的剧痛——本应忘却的对死亡的恐惧，让怪物发出惨叫。
†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不是完全没用吗——！”
八寻挥动着绯红色的刀光，一边吐出怨言。
受到八寻的全身缠绕着的深红之火产生的影响，原本是不死之躯的不死者的身体，感受到生命上的危险，诉说着剧痛。
巨大的伯爵持续着那令人作呕的蠕动，而它的身体上深深地刻上了如烙印一般的伤痕。贝利特家的两姐妹给八寻用神蚀能留下的痕迹取名为【焰】。
神蚀能确实使用了，但威力不够，况且也不知道伯爵那个叫灵魂的东西在哪里。
而且这个副作用比想象中要大。看来借来的龙之权能，对不死者来说是力所不能及的。仅仅使用了一次，八寻的身体就已经伤痕累累。同样的力量几乎不可能反复使用。
『神蚀能！ 神蚀能！ 快把神蚀能——！ 交出来——！ 那是属于我的力量——！』
伯爵翻滚着受伤的巨大躯体，朝着八寻迫近。
“——唔！？”
虽然想要躲开吐出的触手，但他的身体却使不上力了。
“真不是时候。”，八寻咂了咂嘴。死亡睡眠——使用神蚀能的副作用，让八寻浑身脱了力，根本无法躲开伯爵的攻击。
“你休想——！”
约什他们的枪击，把触手一个接一个地打飞。朱莉用钢丝控制住腐肉的行动，萝洁用反器材步枪在伯爵的脸上开了无数个洞。
但他们都知道，他们的攻击只能应付一时。
眼见伯爵就要吞下八寻，而他们的行动，只不过是让伯爵的动作延缓了几秒罢了。
而就在这几秒之间，八寻陷入了恐慌。那是因为，彩叶什么武器都没有携带，空着手冲过来抱紧了八寻。
“八寻！”
“彩叶！？ 现在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
八寻让筋疲力尽的身体强行动起来，想要冲向彩叶。
彩叶凝视八寻的瞳孔，不知为何用力地笑着说。
“好好想想那个时候的事！”
“唔……！”
顿时，八寻的记忆苏醒了。
那天，火红的朝霞覆盖着天空，那是他第一次使用神蚀能的记忆。八寻出现彩叶手上拿着炎之剑的幻觉，并将那把炎之剑接了过来。
那个时候也是，彩叶和八寻紧贴在一起，肌肤与肌肤之间相互贴合——
“没事的！ 有我，在你身边！”
彩叶的话语如同导火索，让八寻全身充满力量。
因死亡睡眠带来的疲惫感一扫而空，那灼热得仿佛要把身体烧焦的热量涌冒而出。
随后，伯爵那如同雪崩一般压下来的巨大的身体，把八寻和彩叶完全吞下。
为了和八寻他们融合，得到神蚀能，奔流的腐肉和它强烈的欲望缠绕着他们。而这，正中八寻的下怀。
既然不知道伯爵的灵魂在哪儿，那就让灵魂主动找上门就好了。
既然伯爵想要融合、成为一体，那么他就必须自己来接触八寻。朝着暴露出来的欲望反向追踪，便能达到伯爵的“灵魂。”之所在。
“【焰】，焚尽一切——。”
八寻手中握着的炎之剑，把周围压上来的腐肉，和充满污秽欲望的灵魂给一刀两断。
那未能成为龙的肉体，如爆炸般弹飞，被净化之炎所包围。
橘红色的腐肉散落一地，随着瘴气开始崩解。
临时做出来的刀柄，也慢慢碎裂，化为碎片落在地上。
无尽的枪声终于停息，一瞬的寂静降临于基地内。
八寻托住因无力而快要倒下的彩叶，静静地凝望着天空。
珠依乘坐的直升机已不见踪影，亦不知其去往何方。
被燃烧殆尽的火焰点亮的天空是如此火红，日落之时已近。
微风吹拂，彩叶的头发亦随风飘动。
远方不知何处，传来数声蝉鸣。
自西出之夏云，乘风缓缓离去。
那片天空没有龙的身影。
至少，现在没有。
终幕 Epilogune
在枯山水的日本庭园里，回响着蝉的鸣叫声。
穿过广茂竹林的凉风，穿过敞开的障子拨动风铃。
这是会被人认成历史悠久的寺院的木造房屋。
木质地板的宽阔大厅的中央，坐着奥古斯特·内森。
虽然没有坐垫，但他挺直了背脊，纹丝不动。那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正坐。
不久，正面的竹帘被卷起，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穿着会让人想起平安时期长裙的豪华和服，黑色长发及腰。
上衣上的纹章是象征天帝家的金翅鸟。
她的年龄刚过二十岁。她有着凛然的美貌，表情却很柔和，散发出一种喜欢恶作剧的小猫气质。
“让你久等了吗，奥古斯特?”
对着深深行礼的内森，女人亲切地呼唤道。她的声音像小鸟的叫声一样可爱。
“不，刚刚好，迦楼罗大人。”
内森低着头，语气枯燥无味。
被称为迦楼罗的女人似乎对此感到不满，闹别扭地噘起了嘴。
“来点饮料怎么样？我得到了上好的玉露。”
“恕我冒昧，并不需要。”
“点心也是有的，是妙翅院的本家刚送来的。”
“不需要。”
迦楼罗仍以平易近人的态度对待内森，但内森依旧是态度冷淡。迦楼罗终于是认输似的叹了口气，抿紧嘴唇。
“——那让我来听听报告吧，内森卿。”
与之前完全不同，迦楼罗用充满威严的语气说道。
内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把头抬了起来。
“潜伏在二十三区的“火龙”已经贝利特画廊保护起来了。不过总有一天，贝利特
本家会和统一体联系的。”
“贝利特画廊。 ”
迦楼罗很感兴趣似地挑了挑眉毛。
“倒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贝利特家族是古老的炼金术师一族，很习惯驾驭龙也说不定。”
就像事先准备好了似的，内森用毫不含糊的语调说道。
因为龙和黄金有着很深的关系，所以炼金术师和龙也是有所联系的。炼金术重要的象征衔尾蛇，被认为是吞下自己的尾巴变成的环形的龙，而作为炼金术的始祖的神，墨丘利也是有三个头的龙。
“明白了。那些人偶一定能做得很好吧。不过，不要中断监视。”
迦楼罗掩饰着对贝利特家双胞胎的些许羡慕回答道。同样作为笼中鸟被抚养长大，迦楼罗羡慕着可以随心所欲行动的她们。
“我们留下的礼物，她们似乎也完美地处理掉了。”
“若曼达伯爵.....真是个可悲的人。我明明警告过他如果追求多余的力量，就会招来毁灭。”
迦楼罗似乎在为死去的伯爵哀悼般闭上了眼。
对于被赐予灵液的赫克托尔·若曼达的最终结局，已经有别的代理人向她报告了。化作不完整的伪龙的伯爵，已经被“火龙”的神蚀能【焰】燃烧殆尽了。
既然龙的毒性能炙烤出盘踞在人的心巢深处的欲望，那么渴望不死的伯爵变成伪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必然的结果。对于预料到这一点并把灵液交给了他的鸣沢珠依来说，也会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吧。
“已经拿到F剂的数据了吗？”
“是的。回收的数据会在财团的记忆库中公开。如果把机密级别过分上调，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猜测。”
“无需在意。如果知晓了法夫纳兵并不能代替不死人，相信贪婪的军人们会接受的。”
迦楼罗满意地微笑着。
内森的目标并不是将法夫纳士兵实用化。他的目的正好相反。他的被赋予的任务是证明法夫纳士兵根本无法作为武器使用——是远不及不死者的失败品。
通过鸣沢八寻的行动下，他的目的实现了。短期内不会出现轻易动用龙血的势力了。因为仅仅一个不死者少年，就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一个中队规模的法夫纳兵部队。
“因为“火龙”的出现，现在棋盘上的棋子有六枚——剩下的就只有“天”和“雷”了吗。看起来很快就会有性急的人要行动起来了。”
迦楼罗的瞳孔中闪烁着冷光。
在大杀戮的四年后，六名龙之巫女的身份终于明了。
但这个国家并不需要六条龙。龙，是必须被杀死的存在。
用屠龙英雄之手杀死。
“还想追加一件报告。”
带着一丝迷茫般的沉默，内森继续说道。
“许可。请继续。”
迦楼罗以习惯了命令的态度催促道。
内森点点头，缓缓地开口。
““地龙”——果然在变得衰弱。周期不定的长时间睡眠目前仍在持续，而且间隔的频率也在小幅度增加。要恢复四年前的力量，已经没有希望了。”
“知道原因吗？”
“虽然只是毫无根据的臆测，但可能和鸣沢八寻一直是不死者这点有关。”
在排除了一切私情的内森的瞳孔深处，有着像火焰一样摇晃着的的感情的光芒。但是，那只是连刹那都不到的一瞬间内发生的事。一瞬间后，内森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原来如此，非常有趣的报告。”
鸣沢八寻——在说出了这个少年的名字后，迦楼罗露出了艳丽的笑容。在她的胸前，有块犹如凝结着龙血的深红宝玉在闪闪发光。
1
“喜欢你，兄长大人.....我爱你。”
在持续下着得寒冷的雨水中，少女低声地说着。
穿着中学制服的她浑身湿透。
被深深切开的左手手腕上，鲜血止不住得往外流出。
站在施工中的楼顶上的她，回过头来，虚弱地微笑着。
映着绝望的瞳孔中，透明的眼泪不断溢出。
少年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脸认真地诉说着什么。但那个声音无法传达到她那里。
风吹过，少女纯白的发丝轻轻飞舞。
然后，她发出了最后的宣告。
用祈祷般平静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容。
“我们无法结合的这个世界，全部都破坏掉就好了。”
隔了几天才回到住所，令人感到异常地糟糕。
这是二十三区外的一所私立大学的校园。长时间住在研究室中，本应该已经完全习惯了，但今天却觉得特别冷清，也无法冷静下来。
没有了吵吵嚷嚷的双胞胎和贝利特画廊的那帮家伙。而且最重要的是，彩叶也不在，八寻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故意避开了这个事实。
被欺骗、被背叛没关系。
但是，难得收集起来的重要的东西，又再次失去这点依然是让人无法忍受。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得到。虽然是很正常的事，但还是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四年来，八寻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他绝对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那些仅仅在一起一天的家伙影响到了。
在这么想的时候，八寻的手里似乎就已经握着多余的东西了。他并不是没有这样的自觉。
“是对方自己来握我的手的，所以没办法啊。”
并没有特定的对象，八寻用狡辩的口吻这样说着。
他讨厌麻烦。与其让重要的东西被夺走，还不如自己主动舍弃掉。
但是，大家总有一天会从作为不死者的八寻面前消失。那样的话，在那之前的短暂时间里，反复无常地反复去握住那只手也未尝不可。
而且她们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为了达到八寻的目的，彩叶和贝利特画廊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找到鸣沢珠依，然后杀了她。
杀了从这个世界夺走了太多的东西，夺走了无数的生命的妹妹。
那是八寻唯一的愿望。
她曾说喜欢这样的自己，而自己只能去阻止她的疯狂。
而且，也没有余力去承担其他的东西了。
回握对方伸出的手，只是为了利用他们。应该只是这样。
“…………”
为什么自己会考虑这些事情呢，简直愚蠢透顶，八寻这样想着摇了摇头。
八寻回到这个住所，并不是为了沉浸在无聊的感伤之中，而是为了做离开这里的准备。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要和贝利特画廊同行，所以要来取回必要的行李的。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知道要带什么行李啊。”
四年间存下的一点点外币和换洗衣服。这就是八寻的几乎全部财产。
还有一台老旧的改造智能手机。是用太阳能充电的，八寻习惯性地打开它，下意识地苦笑了一下。
自己一直期待的伊吕波和音的网络直播，今后恐怕再也看不到了。他想着
在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再想和至今为止那样老老实实地享受视频就实在是太难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活生生的彩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倒也不是讨厌她。
不如说比起自己的想象，她本人要更有魅力。
嗯，最后看一次也行吧——
就当是代替BGM了吧，他一边对自己说，一边打开手机。之后——
“哈喽！”
“喔喔！？”
彩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八寻尖叫起来。
回头一看，彩叶把手放在头上做出兽耳，脸上浮现出得意的表情。
“啊哈哈哈哈，吓到了吗？被吓到了吧？早上好！”
“彩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可是二十三区内啊？”
魍兽聚集的隔离地带是非常危险的，彩叶出现在这里，八寻十分生气。
但是彩叶就好像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
“话虽如此，二十三区对我来说也就像庭院一样.....而且路艾玛尔也在，并不会有危险。”
“我并不觉得那家伙会有什么用.....”
八寻一脸惊讶地看着粘在彩叶脚边的中型犬大小的雷兽。
虽然大概语言不通，但白色的雷兽似乎明白自己被看扁了，瞪着八寻的雷兽周围噼里啪啦地溅起静电般的火花。
“诶.....原来八寻就是在这种地方生活的啊。真的诶，有八寻的味道。”
直接躺在了沙发上的彩叶把脸埋在毛毯里说道。
“不要擅自地闻别人家的味道啊！”
“喂喂，这个，是八寻的手机吗？可以看看照片吗？”
“不是，一般都不行的吧。为什么会想看那种东西啊？”
“我的直播截图有被保存在里面吧，我猜？”
抬起头的彩叶坏坏一笑。八寻则是冷笑一声。
“并没有那种东西。”
“是吗？为什么？男生不是都会用色情的眼光看自己喜欢的女生的照片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你啊？”
不要擅自捏造别人的过去啊，八寻半瞪着彩叶。仅仅是看了网络上的直播，就被擅自认定抱有恋爱的感情，真是出人意料。
“应该说，和音不是那样的对象。应该说是不会用性的眼光来看。”
“是、是这样啊.....莫非，是不能被开玩笑的那种认真的感觉....？”
“哈？认真？”
“不、不....总感觉好害羞啊，果然当面被人这么说了....啊哈哈。”
听了八寻的说明，彩叶不知为何涨红了脸，蹲了下来。明明自我肯定感很高，实际被人肯定时却又意外的脆弱。
“姑且声明一下，我只是把你当成了宠物或者家人这样的，只是出于这种理由。”
“家人....”
“还有就是，因为你像个笨蛋。”
“哈！？为什么！？哪里像笨蛋啦！？”
太过分了，彩叶像真的受到了打击一样停止了动作。
就在这时，八寻的智能手机完成了开机，显示出了锁屏画面。
随机切换的背景画面上，出现了一张老照片。
一张在海边拍摄的，寻常的家庭照。
父母和长子。还有露出紧张表情地年幼妹妹。
察觉到那是八寻的家人，彩叶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对不起.....真的没有想看这个的。对不起.....”
“不，没关系。我自己也忘了这回事。”
八寻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并不是被人看到了会感到为难的照片。即使印在画面中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是珠依来我家那天的照片....”
看着照片中的少女，八寻说道。
彩叶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
她紧咬嘴唇，低垂着眼，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
“八寻你想，回到大杀戮发生前的世界吗？”
“诶？”
没有把目光从困惑的八寻身上移开，彩叶握紧了自己的双手。
“.....我，没有家人。连小时候的记忆都没有。懂事的时候就住在福利院了.....所以在大杀戮后，有了很多弟弟妹妹的时候，真的是有点高兴。”
对于她意想不到的坦白，八寻一时忘记了呼吸。
没有过去的记忆，孤身一人的少女。那是和珠依一样的境遇。
珠依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至今为止连是怎么生存下来的痕迹都找不到。就好像是，从遥远的世界，突然迷失到这边来的一样。
彩叶同样是龙之巫女，如果她和珠依一样的话——这真的是偶然吗，八寻陷入了疑惑。
彩叶没有注意到八寻的迷茫，继续说道。
“但是，大家一定都有真正的家人啊。本来应该更加幸福地生活着的。如果我能和其他龙之子战斗，成为最后一个人，创造出我想要的世界的话，像那样子重新来过是能做到的吧....？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彩叶的话到中途，声音在断断续续的变小。
彩叶抚摸着抱在膝上的路艾玛尔，垂下头沉默不语。
看着她端正的侧脸，八寻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想到的是，在与伯爵的战斗中，萝洁曾说过的话。
为什么能够使用神蚀能的人是自己，对于问出这个问题的八寻，青发少女她的回答。
龙只会把神蚀能借给龙之巫女所爱慕的人——
“随你的便吧。”
还没来得及思考，应该对彩叶说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诶，彩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为了逃避她的视线，八寻转过头不在意般地说道。
“之前不是说过了吧。你就按你想的做。如果有别的龙来妨碍你的话，那个时候就由我在你身旁保护你。”
“嗯——”
彩叶生硬地点点头。在彩叶睁大的眼睛里，泪水渐渐涌上了眼眶。又要哭了吗，八寻紧张地做好了准备。
八寻已经习惯了被骂、被蔑视、甚至被杀掉，但他还是无法习惯彩叶在自己面前哭泣，今后也一定是无法习惯吧。这感觉比被刀砍还心痛，他真心的祈祷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再也不要这样了。
也许是八寻的祈祷传到了天上，事实上彩叶并没有流泪。
因为在那之前，又有新的入侵者冒冒失失的闯进了房间。
“听到了吗，小萝？八寻真帅啊。”
“嗯。实际上，可以用对于其他龙的攻击，签订了保障侭奈彩叶安全的契约来解释。在贝利特画廊和八寻的合同里，也点这要追加进去。”
“——于是，为什么连你们也在啊？”
面对突然出现，然后开始胡言乱语的双胞胎姐妹，八寻发出了愤慨的怒吼。
“我是来帮你搬家的，顺便兼任彩叶的护卫。”
你以为是谁把彩叶带到这里来的，萝洁惊讶地反问道。
在此期间，朱莉敏锐地注意到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啊......发现电脑。我说，可以打开图片文件夹吗？”
“喂，别干蠢事！不可能可以的吧！”
和刚刚彩叶要看手机的时候完全不同，八寻表现出明显的动摇。
八寻焦急的把手伸向电脑，却被朱莉迅速的躲开。
看着露出狼狈姿态八寻的彩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仿佛她从之前的忧郁中解脱出来，发出了晴朗得笑声。
前仰后合地笑了一会后的彩叶，擦去眼角浮起的泪水，将左手伸到八寻的面前。带着眼角残留的笑容，她用尽全力认真地说道。
“呐，八寻。来拉钩吧。”
“拉钩？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约定什么？”
八寻随意的反问道。
之所以没有嫌麻烦而拒绝，是因为之前在彩叶的面前，和朱莉也做了一样的事。
虽然觉得实在是不至于并没有吃醋，但彩叶对朱莉怀有对抗意识倒也不奇怪。要是因此再让彩叶哭了可就麻烦了。
他知道，作为被诅咒的不死者，那沾满鲜血的手中不应该承担多余的东西。但是，如果连别人递过来手都拒绝的话，那个时候的自己，就会忘记作为人类的存在，而变成真正的怪物，八寻这样想到。
面对无法隐藏这种矛盾的八寻，彩叶不知道为何用保护者般的眼神注视着他。
“在我实现愿望之前，陪在我身边。”
“不是，这也太笼统了吧？”
提出更具体的请求啊，八寻皱起了眉头。
约定的内容太过暧昧，让人想吐槽这会不会实际上是无限期的要求。
彩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没有反驳地点了点头。
“是啊。那么，就这样吧。”
彩叶用自己的小拇指缠住了八寻的小拇指。
回过神来的时候，彩叶的脸已经靠近到了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龙之巫女。是寄宿着神蚀能的祭品少女。
八寻感觉到，她的力量正从彼此接触的指尖流进自己身上。
那或许，是能毁灭世界的力量也说不定。
是一种把很多人逼向死亡的，被诅咒的力量也说不定。
但即便如此，和她的约定还是会实现的吧。
只是希望陪在她身边，少女这微小的愿望是可以被实现的。
不死者的少年，会遵守契约。
直到约定到来的那一刻。
然后彩叶恶作剧似的眯起眼睛，说道。
天真而美丽的，诅咒之语——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后记
这本书本来叫『うつろなるレガリア』，因为虚ろ这词太难读了，而且简称叫「虚レガ」也很难读，但是这名字被人家否定了，说“不能全是平假名”，“就是不合适”，才改叫现在的名字虚ろなるレガリア，但我也不知道简称叫「うつレガ」是不是能让人知道汉字，我还没想好，看到新刊通知的熟人就问我きょろなる（就是标题按照不认识这个字的读法）是什么意思？所以我在写这篇后记的时候就一直在头疼…
就这样虚幻王权第一卷就和大家见面了。
这是时隔很久，“噬血狂袭”之后的新作，如果您喜欢三云岳斗这个新作，那我要为让您等这么久而道歉。
为了塑造好在这崭新的世界观下登场的人物，我真的煞费苦心。我查阅了大量资料，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对这部作品中出现的八寻，彩叶等角色都很满意。本来想要塑造一个更有型的男主，但没想到写了个粗线条的笨蛋……但转念一想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这充满杀戮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吧。
本作的主题就是龙和屠龙。嗯，就是奇幻。仔细一想我在电击文库出道的作品主题就是龙和屠龙。好像一点都没成长，也不是，说得好听点叫回归初心。
其实在奇幻小说里龙是我最喜欢的形象，不管是小说还是还是动画，出现强大的龙总能让我心潮澎湃。西方的龙也好东方的龙也好我都喜欢。但近几年的游戏中龙好像都变得杂鱼了，我虽然很难过，但也不觉得这是件坏事。不管是与龙战斗，还是骑龙远行，甚至把龙吃掉可能也会很美味。这就是龙，DRAGON。但在我的作品中我更想展现更强大更有破坏力更有魅力的龙。就这样这部“虚幻王权”就诞生了。
还有这部作品虽然开头就写了日本遭难，但我当然没有对日本的恨意，只是我觉得写这种小说经常会有这种地球毁灭世界终结的设定吧。看着现在的地图想像在哪里和什么怪兽战斗的场景还是让人很乐在其中的。
担任插画师的深游老师，感谢您为我提供了超乎我想像中精美的角色设计图和插画。刚看到您的角色设计图的时候，我感动到几乎尖叫。接下来也请您多多关照。
也要感谢为本书的制作，发行做出贡献的各位。
当然也不能忘了感谢阅读本书的各位亲爱的读者。
现在第二卷已经开始写了。我会努力让这本书尽早问世。欲知后事如何，还请您多多关注下一卷。
三云岳斗
穿过广茂竹林的凉风，穿过敞开的障子拨动风铃。
这是会被人认成历史悠久的寺院的木造房屋。
木质地板的宽阔大厅的中央，坐着奥古斯特·内森。
虽然没有坐垫，但他挺直了背脊，纹丝不动。那是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正坐。
不久，正面的竹帘被卷起，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穿着会让人想起平安时期长裙的豪华和服，黑色长发及腰。
上衣上的纹章是象征天帝家的金翅鸟。
她的年龄刚过二十岁。她有着凛然的美貌，表情却很柔和，散发出一种喜欢恶作剧的小猫气质。
“让你久等了吗，奥古斯特?”
对着深深行礼的内森，女人亲切地呼唤道。她的声音像小鸟的叫声一样可爱。
“不，刚刚好，迦楼罗大人。”
内森低着头，语气枯燥无味。
被称为迦楼罗的女人似乎对此感到不满，闹别扭地噘起了嘴。
“来点饮料怎么样？我得到了上好的玉露。”
“恕我冒昧，并不需要。”
“点心也是有的，是妙翅院的本家刚送来的。”
“不需要。”
迦楼罗仍以平易近人的态度对待内森，但内森依旧是态度冷淡。迦楼罗终于是认输似的叹了口气，抿紧嘴唇。
“——那让我来听听报告吧，内森卿。”
与之前完全不同，迦楼罗用充满威严的语气说道。
内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然后把头抬了起来。
“潜伏在二十三区的“火龙”已经贝利特画廊保护起来了。不过总有一天，贝利特
本家会和统一体联系的。”
“贝利特画廊。 ”
迦楼罗很感兴趣似地挑了挑眉毛。
“倒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
“贝利特家族是古老的炼金术师一族，很习惯驾驭龙也说不定。”
就像事先准备好了似的，内森用毫不含糊的语调说道。
因为龙和黄金有着很深的关系，所以炼金术师和龙也是有所联系的。炼金术重要的象征衔尾蛇，被认为是吞下自己的尾巴变成的环形的龙，而作为炼金术的始祖的神，墨丘利也是有三个头的龙。
“明白了。那些人偶一定能做得很好吧。不过，不要中断监视。”
迦楼罗掩饰着对贝利特家双胞胎的些许羡慕回答道。同样作为笼中鸟被抚养长大，迦楼罗羡慕着可以随心所欲行动的她们。
“我们留下的礼物，她们似乎也完美地处理掉了。”
“若曼达伯爵.....真是个可悲的人。我明明警告过他如果追求多余的力量，就会招来毁灭。”
迦楼罗似乎在为死去的伯爵哀悼般闭上了眼。
对于被赐予灵液的赫克托尔·若曼达的最终结局，已经有别的代理人向她报告了。化作不完整的伪龙的伯爵，已经被“火龙”的神蚀能【焰】燃烧殆尽了。
既然龙的毒性能炙烤出盘踞在人的心巢深处的欲望，那么渴望不死的伯爵变成伪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必然的结果。对于预料到这一点并把灵液交给了他的鸣沢珠依来说，也会对这个结果感到满意吧。
“已经拿到F剂的数据了吗？”
“是的。回收的数据会在财团的记忆库中公开。如果把机密级别过分上调，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猜测。”
“无需在意。如果知晓了法夫纳兵并不能代替不死人，相信贪婪的军人们会接受的。”
迦楼罗满意地微笑着。
内森的目标并不是将法夫纳士兵实用化。他的目的正好相反。他的被赋予的任务是证明法夫纳士兵根本无法作为武器使用——是远不及不死者的失败品。
通过鸣沢八寻的行动下，他的目的实现了。短期内不会出现轻易动用龙血的势力了。因为仅仅一个不死者少年，就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一个中队规模的法夫纳兵部队。
“因为“火龙”的出现，现在棋盘上的棋子有六枚——剩下的就只有“天”和“雷”了吗。看起来很快就会有性急的人要行动起来了。”
迦楼罗的瞳孔中闪烁着冷光。
在大杀戮的四年后，六名龙之巫女的身份终于明了。
但这个国家并不需要六条龙。龙，是必须被杀死的存在。
用屠龙英雄之手杀死。
“还想追加一件报告。”
带着一丝迷茫般的沉默，内森继续说道。
“许可。请继续。”
迦楼罗以习惯了命令的态度催促道。
内森点点头，缓缓地开口。
““地龙”——果然在变得衰弱。周期不定的长时间睡眠目前仍在持续，而且间隔的频率也在小幅度增加。要恢复四年前的力量，已经没有希望了。”
“知道原因吗？”
“虽然只是毫无根据的臆测，但可能和鸣沢八寻一直是不死者这点有关。”
在排除了一切私情的内森的瞳孔深处，有着像火焰一样摇晃着的的感情的光芒。但是，那只是连刹那都不到的一瞬间内发生的事。一瞬间后，内森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原来如此，非常有趣的报告。”
鸣沢八寻——在说出了这个少年的名字后，迦楼罗露出了艳丽的笑容。在她的胸前，有块犹如凝结着龙血的深红宝玉在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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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你，兄长大人.....我爱你。”
在持续下着得寒冷的雨水中，少女低声地说着。
穿着中学制服的她浑身湿透。
被深深切开的左手手腕上，鲜血止不住得往外流出。
站在施工中的楼顶上的她，回过头来，虚弱地微笑着。
映着绝望的瞳孔中，透明的眼泪不断溢出。
少年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脸认真地诉说着什么。但那个声音无法传达到她那里。
风吹过，少女纯白的发丝轻轻飞舞。
然后，她发出了最后的宣告。
用祈祷般平静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容。
“我们无法结合的这个世界，全部都破坏掉就好了。”
隔了几天才回到住所，令人感到异常地糟糕。
这是二十三区外的一所私立大学的校园。长时间住在研究室中，本应该已经完全习惯了，但今天却觉得特别冷清，也无法冷静下来。
没有了吵吵嚷嚷的双胞胎和贝利特画廊的那帮家伙。而且最重要的是，彩叶也不在，八寻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故意避开了这个事实。
被欺骗、被背叛没关系。
但是，难得收集起来的重要的东西，又再次失去这点依然是让人无法忍受。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得到。虽然是很正常的事，但还是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四年来，八寻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他绝对不愿意承认自己被那些仅仅在一起一天的家伙影响到了。
在这么想的时候，八寻的手里似乎就已经握着多余的东西了。他并不是没有这样的自觉。
“是对方自己来握我的手的，所以没办法啊。”
并没有特定的对象，八寻用狡辩的口吻这样说着。
他讨厌麻烦。与其让重要的东西被夺走，还不如自己主动舍弃掉。
但是，大家总有一天会从作为不死者的八寻面前消失。那样的话，在那之前的短暂时间里，反复无常地反复去握住那只手也未尝不可。
而且她们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为了达到八寻的目的，彩叶和贝利特画廊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
找到鸣沢珠依，然后杀了她。
杀了从这个世界夺走了太多的东西，夺走了无数的生命的妹妹。
那是八寻唯一的愿望。
她曾说喜欢这样的自己，而自己只能去阻止她的疯狂。
而且，也没有余力去承担其他的东西了。
回握对方伸出的手，只是为了利用他们。应该只是这样。
“…………”
为什么自己会考虑这些事情呢，简直愚蠢透顶，八寻这样想着摇了摇头。
八寻回到这个住所，并不是为了沉浸在无聊的感伤之中，而是为了做离开这里的准备。接下来一段时间他要和贝利特画廊同行，所以要来取回必要的行李的。
“话虽如此，但我也不知道要带什么行李啊。”
四年间存下的一点点外币和换洗衣服。这就是八寻的几乎全部财产。
还有一台老旧的改造智能手机。是用太阳能充电的，八寻习惯性地打开它，下意识地苦笑了一下。
自己一直期待的伊吕波和音的网络直播，今后恐怕再也看不到了。他想着
在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后，再想和至今为止那样老老实实地享受视频就实在是太难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活生生的彩叶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倒也不是讨厌她。
不如说比起自己的想象，她本人要更有魅力。
嗯，最后看一次也行吧——
就当是代替BGM了吧，他一边对自己说，一边打开手机。之后——
“哈喽！”
“喔喔！？”
彩叶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八寻尖叫起来。
回头一看，彩叶把手放在头上做出兽耳，脸上浮现出得意的表情。
“啊哈哈哈哈，吓到了吗？被吓到了吧？早上好！”
“彩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可是二十三区内啊？”
魍兽聚集的隔离地带是非常危险的，彩叶出现在这里，八寻十分生气。
但是彩叶就好像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一样笑了出来。。
“话虽如此，二十三区对我来说也就像庭院一样.....而且路艾玛尔也在，并不会有危险。”
“我并不觉得那家伙会有什么用.....”
八寻一脸惊讶地看着粘在彩叶脚边的中型犬大小的雷兽。
虽然大概语言不通，但白色的雷兽似乎明白自己被看扁了，瞪着八寻的雷兽周围噼里啪啦地溅起静电般的火花。
“诶.....原来八寻就是在这种地方生活的啊。真的诶，有八寻的味道。”
直接躺在了沙发上的彩叶把脸埋在毛毯里说道。
“不要擅自地闻别人家的味道啊！”
“喂喂，这个，是八寻的手机吗？可以看看照片吗？”
“不是，一般都不行的吧。为什么会想看那种东西啊？”
“我的直播截图有被保存在里面吧，我猜？”
抬起头的彩叶坏坏一笑。八寻则是冷笑一声。
“并没有那种东西。”
“是吗？为什么？男生不是都会用色情的眼光看自己喜欢的女生的照片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喜欢你啊？”
不要擅自捏造别人的过去啊，八寻半瞪着彩叶。仅仅是看了网络上的直播，就被擅自认定抱有恋爱的感情，真是出人意料。
“应该说，和音不是那样的对象。应该说是不会用性的眼光来看。”
“是、是这样啊.....莫非，是不能被开玩笑的那种认真的感觉....？”
“哈？认真？”
“不、不....总感觉好害羞啊，果然当面被人这么说了....啊哈哈。”
听了八寻的说明，彩叶不知为何涨红了脸，蹲了下来。明明自我肯定感很高，实际被人肯定时却又意外的脆弱。
“姑且声明一下，我只是把你当成了宠物或者家人这样的，只是出于这种理由。”
“家人....”
“还有就是，因为你像个笨蛋。”
“哈！？为什么！？哪里像笨蛋啦！？”
太过分了，彩叶像真的受到了打击一样停止了动作。
就在这时，八寻的智能手机完成了开机，显示出了锁屏画面。
随机切换的背景画面上，出现了一张老照片。
一张在海边拍摄的，寻常的家庭照。
父母和长子。还有露出紧张表情地年幼妹妹。
察觉到那是八寻的家人，彩叶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
“对不起.....真的没有想看这个的。对不起.....”
“不，没关系。我自己也忘了这回事。”
八寻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并不是被人看到了会感到为难的照片。即使印在画面中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是珠依来我家那天的照片....”
看着照片中的少女，八寻说道。
彩叶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
她紧咬嘴唇，低垂着眼，然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
“八寻你想，回到大杀戮发生前的世界吗？”
“诶？”
没有把目光从困惑的八寻身上移开，彩叶握紧了自己的双手。
“.....我，没有家人。连小时候的记忆都没有。懂事的时候就住在福利院了.....所以在大杀戮后，有了很多弟弟妹妹的时候，真的是有点高兴。”
对于她意想不到的坦白，八寻一时忘记了呼吸。
没有过去的记忆，孤身一人的少女。那是和珠依一样的境遇。
珠依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至今为止连是怎么生存下来的痕迹都找不到。就好像是，从遥远的世界，突然迷失到这边来的一样。
彩叶同样是龙之巫女，如果她和珠依一样的话——这真的是偶然吗，八寻陷入了疑惑。
彩叶没有注意到八寻的迷茫，继续说道。
“但是，大家一定都有真正的家人啊。本来应该更加幸福地生活着的。如果我能和其他龙之子战斗，成为最后一个人，创造出我想要的世界的话，像那样子重新来过是能做到的吧....？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彩叶的话到中途，声音在断断续续的变小。
彩叶抚摸着抱在膝上的路艾玛尔，垂下头沉默不语。
看着她端正的侧脸，八寻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他想到的是，在与伯爵的战斗中，萝洁曾说过的话。
为什么能够使用神蚀能的人是自己，对于问出这个问题的八寻，青发少女她的回答。
龙只会把神蚀能借给龙之巫女所爱慕的人——
“随你的便吧。”
还没来得及思考，应该对彩叶说的话就脱口而出了。
诶，彩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为了逃避她的视线，八寻转过头不在意般地说道。
“之前不是说过了吧。你就按你想的做。如果有别的龙来妨碍你的话，那个时候就由我在你身旁保护你。”
“嗯——”
彩叶生硬地点点头。在彩叶睁大的眼睛里，泪水渐渐涌上了眼眶。又要哭了吗，八寻紧张地做好了准备。
八寻已经习惯了被骂、被蔑视、甚至被杀掉，但他还是无法习惯彩叶在自己面前哭泣，今后也一定是无法习惯吧。这感觉比被刀砍还心痛，他真心的祈祷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再也不要这样了。
也许是八寻的祈祷传到了天上，事实上彩叶并没有流泪。
因为在那之前，又有新的入侵者冒冒失失的闯进了房间。
“听到了吗，小萝？八寻真帅啊。”
“嗯。实际上，可以用对于其他龙的攻击，签订了保障侭奈彩叶安全的契约来解释。在贝利特画廊和八寻的合同里，也点这要追加进去。”
“——于是，为什么连你们也在啊？”
面对突然出现，然后开始胡言乱语的双胞胎姐妹，八寻发出了愤慨的怒吼。
“我是来帮你搬家的，顺便兼任彩叶的护卫。”
你以为是谁把彩叶带到这里来的，萝洁惊讶地反问道。
在此期间，朱莉敏锐地注意到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啊......发现电脑。我说，可以打开图片文件夹吗？”
“喂，别干蠢事！不可能可以的吧！”
和刚刚彩叶要看手机的时候完全不同，八寻表现出明显的动摇。
八寻焦急的把手伸向电脑，却被朱莉迅速的躲开。
看着露出狼狈姿态八寻的彩叶，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仿佛她从之前的忧郁中解脱出来，发出了晴朗得笑声。
前仰后合地笑了一会后的彩叶，擦去眼角浮起的泪水，将左手伸到八寻的面前。带着眼角残留的笑容，她用尽全力认真地说道。
“呐，八寻。来拉钩吧。”
“拉钩？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要约定什么？”
八寻随意的反问道。
之所以没有嫌麻烦而拒绝，是因为之前在彩叶的面前，和朱莉也做了一样的事。
虽然觉得实在是不至于并没有吃醋，但彩叶对朱莉怀有对抗意识倒也不奇怪。要是因此再让彩叶哭了可就麻烦了。
他知道，作为被诅咒的不死者，那沾满鲜血的手中不应该承担多余的东西。但是，如果连别人递过来手都拒绝的话，那个时候的自己，就会忘记作为人类的存在，而变成真正的怪物，八寻这样想到。
面对无法隐藏这种矛盾的八寻，彩叶不知道为何用保护者般的眼神注视着他。
“在我实现愿望之前，陪在我身边。”
“不是，这也太笼统了吧？”
提出更具体的请求啊，八寻皱起了眉头。
约定的内容太过暧昧，让人想吐槽这会不会实际上是无限期的要求。
彩叶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没有反驳地点了点头。
“是啊。那么，就这样吧。”
彩叶用自己的小拇指缠住了八寻的小拇指。
回过神来的时候，彩叶的脸已经靠近到了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龙之巫女。是寄宿着神蚀能的祭品少女。
八寻感觉到，她的力量正从彼此接触的指尖流进自己身上。
那或许，是能毁灭世界的力量也说不定。
是一种把很多人逼向死亡的，被诅咒的力量也说不定。
但即便如此，和她的约定还是会实现的吧。
只是希望陪在她身边，少女这微小的愿望是可以被实现的。
不死者的少年，会遵守契约。
直到约定到来的那一刻。
然后彩叶恶作剧似的眯起眼睛，说道。
天真而美丽的，诅咒之语——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后记
这本书本来叫『うつろなるレガリア』，因为虚ろ这词太难读了，而且简称叫「虚レガ」也很难读，但是这名字被人家否定了，说“不能全是平假名”，“就是不合适”，才改叫现在的名字虚ろなるレガリア，但我也不知道简称叫「うつレガ」是不是能让人知道汉字，我还没想好，看到新刊通知的熟人就问我きょろなる（就是标题按照不认识这个字的读法）是什么意思？所以我在写这篇后记的时候就一直在头疼…
就这样虚幻王权第一卷就和大家见面了。
这是时隔很久，“噬血狂袭”之后的新作，如果您喜欢三云岳斗这个新作，那我要为让您等这么久而道歉。
为了塑造好在这崭新的世界观下登场的人物，我真的煞费苦心。我查阅了大量资料，批阅十载增删五次……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对这部作品中出现的八寻，彩叶等角色都很满意。本来想要塑造一个更有型的男主，但没想到写了个粗线条的笨蛋……但转念一想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这充满杀戮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吧。
本作的主题就是龙和屠龙。嗯，就是奇幻。仔细一想我在电击文库出道的作品主题就是龙和屠龙。好像一点都没成长，也不是，说得好听点叫回归初心。
其实在奇幻小说里龙是我最喜欢的形象，不管是小说还是还是动画，出现强大的龙总能让我心潮澎湃。西方的龙也好东方的龙也好我都喜欢。但近几年的游戏中龙好像都变得杂鱼了，我虽然很难过，但也不觉得这是件坏事。不管是与龙战斗，还是骑龙远行，甚至把龙吃掉可能也会很美味。这就是龙，DRAGON。但在我的作品中我更想展现更强大更有破坏力更有魅力的龙。就这样这部“虚幻王权”就诞生了。
还有这部作品虽然开头就写了日本遭难，但我当然没有对日本的恨意，只是我觉得写这种小说经常会有这种地球毁灭世界终结的设定吧。看着现在的地图想像在哪里和什么怪兽战斗的场景还是让人很乐在其中的。
担任插画师的深游老师，感谢您为我提供了超乎我想像中精美的角色设计图和插画。刚看到您的角色设计图的时候，我感动到几乎尖叫。接下来也请您多多关照。
也要感谢为本书的制作，发行做出贡献的各位。
当然也不能忘了感谢阅读本书的各位亲爱的读者。
现在第二卷已经开始写了。我会努力让这本书尽早问世。欲知后事如何，还请您多多关注下一卷。
三云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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