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缘翻译] 【不吉波普第11卷】不平衡的不吉波普——圣灵与幽灵(全卷)

不平衡的不吉波普——圣灵与幽灵



###################################################

###################作者:上远野浩平 ###################

####################插画:绪方刚志####################

###################翻译:licht_adler ###################

###################################################







######################################################################################

序章







两人及以上共同实施犯罪的,一律按正犯论处。

                                                  ——刑法第60条







“打个比方,呐——”

那个女人用着优雅的语调滔滔不绝地说道。

“比如说,假设这里有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兔子不想被狐狸吃掉而拼命逃跑,但是狐狸跑得更快而且也有着更强的体力。那么,兔子该如何是好呢?”

她脸上带着奇怪的友好笑容,向滨田和结城说着话。

“…………”

两人并没有回应。

周围是一片废墟。这块土地以前是一个大工厂,但现在却有一个巨大的空洞通向地底。黑烟从各处升起,消失在阴沉的天空中。

“你们觉得兔子该怎么做?你们觉得这只兔子还能得救吗?嗯?”

女人胡搅蛮缠似的,又多问了一句。

但是两人没有回答。

不如说,结城从一开始就没有办法回答。他晕倒了,嘴里还流着血,被她背在背上,一动也不动。

滨田那边也因为他的体重,双腿开始微微颤抖。

两个人身上都沾满了尘土和血渍。自己的血和来自敌人的血,将这两人弄得又黑又脏。

“…………”

另一边,这个女人却毫发无伤——似乎是高级订制的崭新西装上没有一丝划痕。

她身上除了握在手中的手枪外,没有任何东西会让人联想到暴力。

那把手枪的枪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对着两个人。

“…………”

无力抵抗的滨田保持着沉默,而她背后的结城依然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她和他终归只是——18岁和17岁的孩子。如果真正的刺客就站在眼前,那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逃不掉,只能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

“逃不掉的兔子该怎么办——其实,这问题从提问方式来说就不对。”

女人一边摇着头,一边用愉快的口气说着。

“总之,在开始追逐的时候,兔子的死就已经是确定的事情了,所以为了不被追上,兔子必须在狐狸开始奔跑之前就得逃掉。明白吗?换句话说,兔子得救的方法就是不要让自己陷入被狐狸追逐的境地——这才是兔子的生存之道。对吧?”

她身体的各个地方,就像人说话时自然而然做出的手势一样活动着,但唯独枪口没有丝毫抖动。

她绝对不会改变这个随时都可以射杀两人的姿势。

“那么——你们两人是狐狸吗?还是说是兔子呢?”

“…………”

“若是兔子的话——你们离狐狸的地盘也太近了。事到如今,再逃也没用了——在你们踏入这个领域的时候,死亡就已经确定了……不过”

女人这时止住了笑容。

“犯下了包括欺诈、盗窃、交通违章、毁坏财产以及其他种种多得数不清的罪行——以‘亡命的犯罪情侣’、‘嗜血恋人’而享誉世界的‘圣灵与幽灵(Holy and Ghost)’——难道你们想说自己并非是狐狸,而是狼吗?”

对于这种挖苦的说法,滨田却毫无反应。

然后她抬起疲惫而呆滞的眼睛,看着这个女人。

“你是……”

“嗯?”

“你是……那只,狼吗?还是——”

“还是——什么?”

女人微微皱眉问道。

但滨田没有再开口。

然而,在她的心中,这个问题已经以清楚明白的语言浮现了出来。她之所以没有说,是因为觉得说了也无济于事。

对眼前的这名杀手说到,



“莫非你是不吉波普(Boogiepop)?”



“是在人类最美的时候,在那人变丑之前杀掉的那个死神吗?”



……而这,就是她想问的。







######################################################################################

罪行一、盗窃







盗窃他人财物者,以盗窃罪,处以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刑法第235条



1.

17岁的高中生结城玲(Reiji Yuuki)治讨厌傍晚的时间。
白天,他会把时间花在上学或者是和同学聊天上面。夜里,则几乎都是一个人闷在家里学习、看书、打游戏。
但是傍晚的时候,却无法选择上面任何一个安排。
自己外向的一面和习惯闭门不出的一面正好在黄昏时分重叠在一起。
这时的感觉让他无法平静。他会无缘无故地焦躁不安。所以在那段时间里,他会关掉手机,经常在无人认识他的街上晃来晃去。

“我是谁?”
“我谁都不是。”
“谁都不是,也无事可做。”
“我,实在是做不到像那个人一样——”
……那是前年时候的事情。当那位同学被学校决定退学的时候,结城非常纠结。
他并不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只是因为总是和他在班里争夺成绩最好的前两名,所以对他很了解。
“……那个,海影——”

(译注:海影香纯,不吉波普系列第四卷《镜中的不吉波普——潘多拉》中的男主角。)

在离开学校的时候,结城叫住了他,他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哦,结城”
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这倒是真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在那之前他们像竞争对手一样还没有和对方好好说过话。
“对不起,我没能帮到你。”
退学的理由是,他最好的朋友因药物中毒死亡,学校的名声也随之受损,而死掉的学生被学校认定已事先自愿退学,为此他向学校提出了抗议。这让结城感到难以忍受。
“算了,不用担心。没事的。你就保持原样就好。留在这所学校,考取好的大学吧。”
他用爽快的语调说道。
“……海影,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我吗?我——不知道呢。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这是一个爽朗的笑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后悔。
结城非常难过。
“我也——”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想都不敢想——这本是我想说的。但是我没法用言语表达出来。
“拜拜,结城。”
他轻轻挥了挥手,便离开了。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结城玲治通常会忘记他的存在。
上课的时候,会全神贯注地听讲,而独自一人待在家里的时候则几乎什么都没想。
所以,只有这样在傍晚到处乱逛的时候才会想起他。

“我,如何也做不出那样(洒脱)的表情。”
“我就是个半吊子。”

一边想着那样的事情,一边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不知为何,他感受到在外向和内向之间不上不下的这种心情,似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平静了下来。
世俗社会很难定义他与Holy(圣灵)的邂逅是幸福还是不幸。但是如果不是在那个时间相遇的话,结城一定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然而邂逅就在那个时刻发生了——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普通的、还算不错的优等生,还是一个与家人断绝联系闭门不出的男人,什么人都不是的小人物,而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

“呼——”
即将打烊的商业街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神秘空间。虽然街上几乎没有了行人,但总觉得空气中有种嘈杂,让人无法平静下来的感觉。
结城玲治并不讨厌这种气息。他特别喜欢进入这种和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
“呼——”
不久自己也会成为为了制造那种奇特的气息而在建筑物里忙碌工作的人吗?——之类的事情,现在并没有怎么想过。即便想象的话,肯定也不会喜欢这种气息吧。
而且,傍晚的他既不是将来会成为上班族的普通学生,也不是从那样的职员生涯中掉队的自闭症患者。因为他是个无名小卒般的存在,所以他只是在那些空间的氛围中彷徨游走。
“呼——”
他一个人独自走路的时候,会习惯发出一种既不是长吁短叹也非呼吸急促的叹息声。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但与此同时也有这么一种感觉,他虽然有想说的话语但是却不能用语言表达出来,只能就这样吐出着空气。
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因为没有意识到,所以一个人四处游荡也不奇怪。
而这时,他正走在一条有些狭窄的街道上。
咣、咣、咣,然后就听到有什么东西不断撞击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听起来很有破坏性。
(……?)
结城环顾四周。大街上除了他没有其他人,似乎只有他一人注意到了这个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他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稍微往深处走了一点,声音是从一个空旷的停车场传出来的。
那里有一个奇怪的人。
一名少女正举起石头,朝着停放的自行车上砸了下去。
她的头发乱蓬蓬的,与其说是被修剪成了这种发型,看起来更像是遭遇到暴风雨被淋成这种样子。
石头似乎是瞄准了拴着自行车的链条锁。然而这根用塑料软管加固的链条好像怎么也弄不断。这肯定不是不小心把车锁码忘得一干二净的情况。
“…………”
结城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女孩。她在拼命地工作,根本没有注意到这边。看起来太没有防备了。她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语嘟哝着,就像在念咒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这东西就断不了?这、这条链子一定是讨厌我,对吧?好吧,反正全世界都讨厌我。哈哈,好伤心。明明感到很伤心,但是为什么完全没有人同情我!啊啊,要是这个铁链子能稍微同情我一下也好啊!赶紧给我断掉吧!”
她的脸上有一块很大的淤青。肯定是之前遭到过殴打。
结城后来回想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自己会没有假装无视这种明目张胆的犯罪行为,甚至装作没有看见这个已经超越女孩不可思议范围的奇怪家伙,或者偷偷让人知道,无论如何都要尽量避免麻烦。
但在此时,在这个地方的既不是想避免与大家发生纠纷的优等生,也不是只顾讨厌他人存在的家里蹲男人。
“呼——”
他吐出一口气,从她身旁走过,她正在不停地,像第一次发现如何使用工具的原始人那样做着向下挥舞骨头的动作。
然后,他朝着别人同样停放着的踏板(式两轮轻便)摩托车(scooter),举起作为停车标记而放置的混凝土砖,随意地扔到了车身上。
“——!”
女孩突然吓了一跳,终于朝他转过了身来。
那一瞬间,她脸上充满了可怕的恐惧神情,但是当确认了结城的面孔后,她的表情似乎松了一口气。
“你……你是谁?”
她问道,但不等回答,她立即瞥了一眼自己刚才敲打的自行车,便开始辩解。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并不是有什么恶意才这么做的,怎么说呢——”
结城并不管她在那儿战战兢兢地越说越激动,毫不介意地摆弄被破坏了罩子的踏板车把手附近的裸线。然后踩一脚油门踏板,发动机马上就会启动。他在自己房间里闭门不出的时候,通过网上的地下网站和购买的少数出版的地下书籍,对这些技术已经相当了解。
“……啊?”
当带着淤青的她正在发愣的当口儿,结城语气生硬地说道:
“这个比自行车要快。”
她一瞬间愣住了,马上对比了一下自己想要偷的那辆车和发动机正在运转的这台车。
“嗯……这是怎么回事?等一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所以别说了!”
她呼呼地挥舞着双手,用力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这是搭讪吗?”
她露出奇怪的明朗的神情。但是那个笑容又突然暗淡了下来。
“啊,但、但是……”
她指了指自己那张伤痕累累、脏兮兮的脸。
“但、但是啊——这个样子的我,你认真的吗?”
“知道吗。我一看到你就很烦躁。”
这几乎就是借口,结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你不是在搭讪吗?”
她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表情。
结城有点不耐烦,
“怎样都行吧!坐车还是不坐车,到底选哪一个?”
发出了严厉的声音。她慌了,
“坐,坐车、坐车,当然要坐了!嗯”
她乖乖地跨坐在他的身后。
结城突然加速发动车子前进。
“——我、我叫——滨田圣子(Hamada Seiko)!你叫什么名字?”
她打了个招呼。
“叫结城玲治。”
“优——玲(you--ling)?”
自称滨田的她好像没有听清楚,就这么嘟囔着。竟然说我是鬼,结城觉得有些好笑。
“是的。是幽灵。是Ghost(幽灵)哟。”
“欸?那、那好吧,因为我是圣子,所以叫‘Holy(圣灵)’怎么样?可爱吧?”
她以兴奋的语气说道。
“是‘蒂凡尼的早餐’吗?”
他调侃似的问道,结果她愣了一下,一脸严肃地回问,
“那是什么?你在说什么呢?”
结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渐渐变成了大笑。

(译注:电影《蒂凡尼的早餐》中由奥黛丽·赫本饰演的女主角名字是霍莉·格莱特利(Holly Golightly),与Holy谐音,而且奥黛丽·赫本在电影《罗马假日》里和男主角一起骑行的交通工具正好也是一款Vespa踏板小摩托。)

“——你在笑什么?”
滨田也笑着问道。
但是结城没有回答,只是任由踏板车在路上疾驰。多亏他以前经常四处走动,所以对街道很熟悉。他选择一条没有人的道路转弯。在整个过程中几乎没有犹豫。他对自己能够轻易想出该怎么走的路线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但是最重要的是——
“去哪儿?”
“欸?”
“你偷自行车的时候,是打算去哪里?”
他之前没问过这个问题。滨田愣了愣,回答说:
“我不知道。”
“哈?”
“我并不关心去哪里——我只想逃。”
“你来自哪里?”
滨田没有回答。
结城本想问是不是从打了你的家伙那里,但还是作罢。
“但是,那你呢?”
滨田转过身来,声音欢快地问道。
“你顺了一辆踏板车,是想去哪里啊?”
她对结城揶揄道。
“啊——,是的呢……的确如此啊。”
结城心不在焉地说道。
“首先,我们必须去一趟便利店。”
“……哈?”
“踏板车坏了的话就会很奇怪。必须事先用胶带或什么东西把它固定住。还不知道到底要走多远,也许给它加点油比较好——”
他冷静的语调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一样。
滨田扑棱扑棱地眨巴着眼睛。
“……什么?你是专业人士吗?你这技术不是相当了得吗?”
对于这理所当然的疑问,结城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说:
“去哪里的事,之后再考虑吧。”

*

……然后,就在他们两人离开仅30秒后的停车场里,出现了三个男人的身影。
“为……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其中一个气质高雅但是穿着大众化的成品西装,感觉很像是一名中层管理人员的男人胆怯地说道。
接着,一个身材短小的男人发出了“咻咻咻”的奇怪笑声。
西装男一脸惊讶地朝着这个矮子的方向看去。
“难、难道……你这次是打算绑架我来收取赎金吗?我们应该已经给你足够多的钱了。到、到此为止了——”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这一来矮子收住了笑容。
“你丫,是笨蛋吗?”
“呃?”
“像你这样的家伙,公司是不会为你支付一分钱的。换句话说,你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的立场啊。”
“你、你什么意思?”
“这次让你和我们一起来,说明公司已经设好了局——这次的黑锅全都由你来背。如果这件事做得不顺利,传出去的话,那么会成为我们勒索材料的贵公司重大违法活动,就全都是你一个人干的。绑架你这样的家伙,一点意义都没有。”
被这么一说,那名西装男脸色发青。
“那种事情——”
“说得不对吗?反正你自己也以工作的名义,用类似的伎俩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吧,不是吗?”
矮子语气冷淡地说完之后,又“咻咻咻”地笑了起来。
“…………”
那个男人已经没法还嘴了。
而另一个大个子男人对这一情况沉默不语,只是绷起脸把嘴唇变成了“八”字形。
看起来——这是一桩勒索交易的现场。如果不想让大公司背地里做的坏事被揭发出去,那就只能花钱消灾。然后这个交易结束了,好像已经进入了事后处理和所谓的验证阶段。
不知道矮子和大个子这两个人来自哪个国家。印象中是国籍不明。有一种好像什么人,但看起来又不像任何人的感觉。不过,他们说话的言语上完全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嗯……是辆踏板车吗?”
矮子环顾了一下停车场。
“踏板车?”
“我在那东西上面设了个机关。”
“机关……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
“果然,你确定什么都没有吗?”
“呃?”
环顾四周的男子的脸僵住了。
视线的前方,一台方形机器放置在停车场里。
“呃,是变压器……?”
那是一种调节从高压线流出的电流,使其降低至可以进入建筑物内的水平的装置。
“对了。如果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就会产生和切断电线同样的效果吧?”
“可、可是公司内部有备用电源……”
“但是会传到备份设备上去。首先,贵公司计算机系统的核心程序将移动保存其当前处理的数据。此时,会有一个很大的空隙——足够病毒钻进去的空隙。”
说着他又“咻咻咻”地笑了起来。
“一旦被病毒感染,就完蛋了。你们的计算机将无法操作,在本应被通知而介入的警察现场搜查中,这些数据将无法隐藏。几乎一切都会彻底暴露,对吧?”
“是、是这么……是这么直接的手段吗?”
“出乎意料的简单,对吧?”
矮子正一边嗤笑一边说着话时,这时大个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嗯,怎么了?”
大个子只说了,
“没有”
两个字。
“什么?”
矮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在停车场里来回奔跑。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带着失望的语气喃喃自语。
“踏板车——不见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装男叫喊了起来。
矮子和大个子没有理会他,相互嘀咕着,盯着对方的脸。
“怎么办,塔尔(Tull)?不能向老大——‘瘦形(Slim Shape)’报告这件小破事儿。我们的信誉会一落千丈的。”
然后,那名叫Tull的大个子小声嘟囔道:
“我们只能找到它。”
这是他第一次张开嘴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但是,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呢?”
两个人又把目光投向了停车场。然后,他们把目光停在了某个地方的自行车上。
“……嗯?”
矮子迅速凑了过去。
自行车的链条上有伤痕。看得出来,这是被掉落在附近的石头反复敲打后造成的。
从被磨损掉的金属粉末掉落的地方来看,肯定是不久之前刚被敲打过的。
“怎么了,杰斯(Jeth)。”
Tull向矮子靠近了过来。
那个好像叫Jeth的小个子男人在小声自言自语的时候。
一个年轻男子慌慌张张地冲进了停车场。
“……混蛋,难道不在这里吗!”

(译注:Slim Shape的出处来自于Eminem于1999年发行的专辑《The Slim Shady LP》。Jeth和Tull的出处来自于著名的英国前卫摇滚乐队Jethro Tull。)

突然愤怒叫喊的男子的双眼布满血丝,平时应该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凌乱不堪。
“喂,你们!有在这附近看到过女人吗?”
年轻男子嚣张地用尖锐刺耳的声音质问道。
“…………”
Jeth从自行车旁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了那个年轻男子。
“啊……女人?”
“是的!”
“女人,没有呢……找到那个女人后,你打算干什么?”
“不关你们事!”
“你的拳头上面沾着血了吗?”
Jeth站了起来。
“所以是你打了这个女人,还追着她跑吗?”
“啰嗦死了!那是我的女人,我爱干啥就干啥!我是问你有没有见过那家伙——”
在他大喊大叫的过程中,那名男子的身体被揍得飞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绕到他背后的Tull已经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后背上。
“——嘎啊!”
年轻男子被打得翻了个跟头,重重地摔在了柏油路面上。
“——也就是说,”
杰西站在一旁。
“你这家伙打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拼命逃跑,并打算偷一辆自行车——是这么一回事吗?”
“……咕,唔……”
Tull走到近前,又一脚踢在了那个不能动的男人背上。
“……呃啊!”
男子痛苦得挣扎起来。
“喂,就这样吧别打了。”
“这小子——揍了女人——”
Tull的脸涨得通红,肩膀也止不住地颤抖。
“没错。不可饶恕呢。不过这事得先放一放。”
Jeth在痛苦得晕死过去的男人怀里搜了搜,又检查了他的钱包和手机。
手机背面贴有一张大头贴纸。上面是两个人的合影。其中一人是个男的,然后另一个人是——
“这家伙。”
那是一个不怎么笑的、哭丧着的,而且头发蓬乱的女人的脸。
“喂、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被晾在一旁的西装男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好烦啊——至少,贵公司已经没有问题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问题。”
Jeth冷冷地说道,接着他便和Tull两人一起跑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某处。



2.

十八岁的滨田圣子并不知道她父亲的长相。
父母在自己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母亲收养了自己,也可以说是确保了抚养权,总之应该是父亲的人并不是“生”父,所以也从未见过他。至于是不是没有想见面、想知道对方长相之类的心情,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因为不知道所谓的父亲是什么,所以也不是很明白那样做了能有什么意义。
据说父亲是一个经常殴打母亲的人。对于母亲也并不是没怀有过为什么曾经嫁给这样一个人的疑问,但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交往的男朋友也都是些不知为何总是殴打自己的男人。
也许男人就是这样的东西,甚至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与其说男人是头脑不好,还是迟钝之类的,不如说是他们认为比起深思熟虑不如先下手为强。
并不是说讨厌男人。
所以不知为何,因为被告白了,才会和几个男人有过交往。但是,男人们都无一例外地对她拳打脚踢,在被打的那一瞬间,她常常并不在意。
确实,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是处对象的话都多少会有些喜欢,但是这样的情绪却全都烟消云散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这样的男人交往。
所以就逃走了。
就算逃跑了,那些男人大都也会追过来。
被追赶的时候,她采取的手段是准备另外一个男人。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这样可以很快就结束(之前的一段关系),但是,
(——可是)
现在,这个被她抓住后背的男孩子,总觉得和她至今为止那样利用过的男人们不一样。
“……呐,Ghost?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为了不被飞驰的踏板车旁的风声给盖过去,滨田用稍大一点的声音叫住他。
“那,可以叫你Holy吗?”
“嗯、好的。拜托了。那、那么——请问你有别人吗?”
“别人是谁?”
“女朋友什么的?”
她不好意思地试着问了一下。但是,他立刻回答说,
“我讨厌人类。”
“……哈?”
“太麻烦了。要配合各种各样的事情,溜须拍马什么的——可是我完全不理解这种习惯。”
他直言不讳地说道。
“…………”
滨田一时无言以对。
接着又试着问道。
“……呐,你一直都是,这么严厉吗?”
“不——我平时不会说这样的话。我和大家说话都比较随意的。总觉得现在的我——有点像个傻子。”
他说着,微微摇了摇头。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
随后沉默不语。继续安静地驾驶。
(…………)
滨田也沉默着,不由得盯着这个奇怪男孩的后脑勺看。
到现在为止,对于喜欢的男生,她总感到有点喘不过气、心跳加速的紧张感,会凭直觉“就是这个”来决定恋爱的感情(所以她才总是失败),但是对这个男生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取而代之的——
(却是——(心脏)砰砰直跳的(兴奋感)?)
胸口不仅不难受,反而像跳起舞蹈一样有趣。这是第一次对男人抱有这样的感情。
没过多久他把踏板车停在了隐蔽处。然后他转身对她说要去一趟药店,并叮嘱她,
“不要用手碰电线。否则会触电的。”
“我也要去。”
听她这么说,他摇了摇头。
“等会儿我要给你买些能遮住眼睛的眼罩,还有用于治疗的东西。这样子比较好吧?”
“啊啊,原来是这样吗?”
虽然这么说了,但现在的她即使被别人看到眼睛周围带有淤青,似乎也不会怎么在意。这个叫Ghost的男孩子根本就不在意,所以才会有一种事已至此的感觉吧。
“我马上就回来。”
他迅速地走进昏暗的街道。
“呼——”,滨田叹了一口气。
然后她低头看向踏板车。发动机依然保持运转。看样子他是强行把电线接在一起启动的,说不定剪断后就再也启动不了了。
(没有钥匙是怎么启动发动机的?)
她探头看了看裂开的罩子。不知为什么是乱七八糟的样子。她从各种不同的视角对车子进行着观察。
(——啊咧?)
然后她发现了奇怪的东西。从上面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但是从下面看,可以发现其中有一根电线露在外面,它连接到踏板车的车身下面。
她不太懂机械的事情,但话虽如此,那根电线在周围荡来荡去,而且——
(被隐藏起来了……?)
而且,也没有因为不好看而被弄得不显眼的感觉。不管怎么说,它是用黄色的乙烯基胶带粘贴上去的。很难想象本应是“商品”的踏板车竟然被做了这样的处理。
(这到底连接了什么东西……?)
她坐在马路上,弯下腰去窥探着踏板车的车身下面。
此时,她的眼睛立刻变成了一个点,然后瞳孔瞬间展开。
“……欸?这是——”

结城玲治一边把要买的东西放进篮子里,一边走在全国连锁的药店店铺内。好像现在是空闲的时间段,正好没有其他客人。
“…………”
限时促销的商品被摆放成一排试图打造出热闹喜庆的气氛。在超过必要的光线强度,也没有什么昏暗地方的店铺里,一边听着店内流淌着的轻快的流行音乐,一边把商品放进篮子里。
“…………”
在日常的、习惯性的、没有新鲜感的行动中,结城忽然间有了一种非常扫兴的情绪。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是想扮演一个拯救受伤女人的骑士角色吗?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这么装模做样了?
他发现晚上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的内向的那一面在内心中的存在感越来越强。话说一离开那个叫Holy的女孩子身边,他的情绪就立刻变得低沉了。
“……啊……”
越来越麻烦了。
把她送到她家里或者其他地方后,想到要把偷来的踏板车扔到合适的地方之类的事情,心情就变得沉重起来。
他心不在焉地把篮子放在了收银台前面。
“欢迎光临。”
女打工店员的明亮声音越发刺激了他低落的情绪。
(为什么这个地方的制服不管谁穿都会显得很合适呢?不管是大叔还是女高中生,总觉得很让人着迷啊——)
他那时只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如果他对未来有一丝敏感性的话,那么此时的他绝对不会像这样毫无防备地对第三者暴露出真实相貌吧。因为,正是在这个时候,全国臭名昭著的“Holy & Ghost”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店员核对了一下篮子里面的商品,说道:“是1274日元”,于是他把两张一千日元的钞票递了过去,就在零钱将要从敞开的收银机里取出来的时候,

——咚,

响起了这样沉闷的声音。在商店的自动门入口的地方。
望向那边,店员和结城都目瞪口呆。因为滨田圣子瘫软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是一路跑过来,在门打开之前一头冲了上去结果撞得人仰马翻。
她马上跳了起来,接着尽管门正在打开,但还是强行把身子扭动着挤进了门缝里,然后朝他大喊起来。
“Gho—、Ghost!大、大事不好了!表上的数字在一个接一个地变成零,但是那东西没办法移动,就像粘土一样,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个,全部都是电线——”
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虽然一脸困惑的结城说着,
“喂,喂,Holy——”
但是她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似的,
“所以那个,不妙,很不妙啊,所以,会死人吗?要死人吗?的确会死——”
语无伦次的情况变得更加厉害。她在结城他们都发呆愣住的时候越来越焦躁不安,开始慌乱地用力挥动手脚。
“——够了!你们还不明白吗?!所以在这个地方,像这个样子,这么慢腾腾、慢腾腾、慢腾腾地——啊啊,受够了!”
就在结城以为她只是在意义不明的大声叫喊的时候,她突然做出了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跳上了柜台,将手伸进了打开着的收银机里,不管是一万日元还是一千日元的纸币,全都紧紧抓在手里,然后——转身拔腿就逃。
“…………欸?”
店员和结城一起张着大嘴呆了几秒钟一动不动,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
“小、小偷!”
“喂、喂,等一下!”
两个人都追着她跑了出去。
就在这时,事件发生了。
停在药店后面的踏板车,其车身下面隐藏着的塑料炸弹上的计时器显示为“000”,接着便爆炸了。



3.

听到“轰”的一声巨响时,正在开车的小个子男人Jeth咂了咂嘴,
“——啧!”
也确认了前窗外直直冒起的一股烟雾。
“给吓了一跳,计时器上的数字提前归零了。”
在汽车仪表盘上的导航装置屏幕上闪烁的标记,一下子消失了。安装在踏板车上的发信器坏掉了。
“死了吗?”
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Tull的提问,Jeth摇了摇头。
“大概不会。从爆炸产生的烟雾上升的方向来看,似乎不是在行驶过程之中,而是在停下来之后才消散的。”
“——消失地点就在药店附近。”
“啊,快走吧。”
Jeth和Tull停好车,下车跑向了现场。
药店被彻底炸得粉碎。玻璃碎了一地,建筑物有一半以上都坍塌了。
(这比预想的威力还要厉害啊)
Jeth和Tull再次对自己老大的技术钦佩不已,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们两人确认了倒在药店门前的三个人影。其中一个穿着制服,是店员。
“唔、嗯——这、这是怎么……?”
店员正要起身。从她身后,Tull在其后颈上轻轻敲了一下。
“——当身技。”
于是店员连疼痛都没感觉倒,马上就晕过去了。
Jeth把目光转向剩下的两名男女——结城玲治和滨田圣子。确认了头发蓬乱的女人的脸孔,还看到她被殴打的新的伤痕后,Jeth点了点头。断定就是这些家伙。
“哟,你们二位——”
“——”
被爆炸的气浪推着后背摔倒在地的结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不知所措。滨田摔倒后受到了冲击,似乎头部受到了轻微的撞击,眼睛也失去了对焦。Jeth对这样的两人说道,
“我们是‘踏板车的所有者’。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结城的脸上浮现出了明白,接着是恐惧的神情。
“不会吧,刚才的爆炸是——”
“嘛,没有在交通堵塞的中心发生爆炸真是万幸啊,喂”
Jeth很快就逼近了他。结城惊慌失措地躲开了那快速的一踢。
“等、等等——”
结城急忙想要辩解,但却没有说出来,
(对那些安装炸弹的笨蛋家伙们来说,有什么行得通的借口呢?)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说出来。
对方也按照他的意识,毫不犹豫地攻击了过来。
(我们必须要逃……!)
这是唯一明确无误的事情。接着就得逃走——
他慌忙向旁边看去。滨田圣子似乎还在转动着眼睛,尽管刚要爬起来,但
“唔,嗯……?”
看起来意识仍然有点模糊。
甚至没有意识到那个大个子Tull,正从身后逼近过来。
(……可恶!)
结城强行向Jeth猛扑过去。然而由于他体格小的特点,Jeth反击就那样一脚把结城踢翻在地。
他在摔倒翻滚时一边抓住了她的胳膊。
然后他在爬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停下来,而是拉着她的手开始跑了起来。
“哇?怎、怎么回事?”
滨田一边惊讶不已,自己一边被开始拽着跑。
“……!”
Tull正打算袭击他们两人,但是当滨田的身体毫无防备地从他眼前经过的时候,一瞬间犹豫了。因为不动手伤害她而将其制止是不可能的。
正好乘着这一丝空隙,两个人就这样逃脱了。
“喂,你傻站着干什么!”
在Jeth臭骂Tull的时候,大个子突然回过了神来。
就在这时,周围响起了警车的警笛声。警察们接到了爆炸事件的通报而赶了过来。
“嘁!”
Jeth砸了咂嘴。
这时,他胸口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来信。
他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因为这是专用线路,仅限于对方一个人使用。
他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出现的邮件。
然后不由得嘀咕了一句。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结城和滨田气喘吁吁地逃开了。
非常巧合地,他们看到有一辆车停在了面前。汽车的发动机粗心大意地没有熄火还在运转中,车门也半开着。
“我要借这家伙一用!”
结城向滨田大喊道。
“你、你还要再偷吗?”
“回头会再还回去的!”
滨田虽然困惑不解,但还是依言跳进了副驾驶席。
结城当然没有驾照,这是学校规定禁止的。但他确实大致知道如何开车。
他强行转动着方向盘,踩了一脚油门。
汽车很快就启动行驶起来。
“不、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啊——这车看起来很昂贵呀。看,它还装着这么大的导航系统。”
仪表盘上装着的设备看起来不是常规的设备,而是定制的特殊设备。
“马上下车逃跑吧。”
结城尽量努力不去认真思考现在的事态。
然而不管怎么想,不得不认为实际状况已经相当严重了。
虽然不知道踏板车里装了炸弹,但是把车停在那家店后面的是结城,所以爆炸事故的锅会被甩在他的头上。警察采取行动将不可避免。
(我应该去自首吗?)
不过,由于整件事情的起因是盗窃踏板车,所以这个很难解释,“只是不由自主”的理由是不可能让人信服的。
感觉自己就可以这么逃跑,但又觉得躲藏起来很危险。
(呃,这到底是个啥……?)
这怎么说都实在是个不上不下的夹生状况。
感觉形势会奇怪而平稳地顺利发展下去。简直就像是按照剧本演绎的纪录片一样。
但是他应该意识到这点——之所以能这么方便地找到一辆没有上锁的车,是因为这辆车是那个矮子和大个子的双人袭击者乘坐的车——这是很显然的见解。
“哇,好像有画面了!”
正在摆弄导航仪的滨田大声叫了起来。显示器的液晶屏幕被打开,一张地图映入了眼帘。
“喂,不要玩过头啦。”
“我什么都没碰啦!它突然自己——”
滨田正打算说话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Yeah, 各位少年少女!你们是很喜欢惹麻烦吗?”
“什、什么?”
“这是什么?”
这是一个可爱的卡通鼬鼠CG,画着很大的眼睛。但那个可爱的鼬鼠身上缠满了绷带,到处都扎着注射器,处处都渗着血。
“‘Slim Shape(瘦形)’!——这是我的名字!职业的话,可以说是“世纪大反派”吧?”
绷带鼬鼠一边做出像美国动画电影里扭曲得弯弯曲曲的样子,一边欢快地说着。
“可喜可贺!你们好像平安地从炸弹魔的攻击中幸存下来了吧?但是你们实际上现在正面临着非常严重的问题。毕竟,你们已经被警察标记为爆炸案的主犯了!HAHAHAHA!”
它高声大笑起来。
“什、什么情况?”
“可别忘记药店装了防盗摄像头呐。HEY,年轻的小姐,你没忘记你干的事吧?你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什么东西?”
滨田听了之后,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紧握着的手。有好几张一千日元和一万日元面值的纸币在手里被皱巴巴地捏成一团。
“钱——忘记还了!”
滨田的惨叫声被绷带鼬鼠的笑声给盖住了。
“抢劫啊,这是!”
“那、那是因为我也没有办法啊——”
“对、对啊。我们是为了逃跑,那个时候——”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哟,你们的想法都很——好,呢。”
鼬鼠双臂交叉,点了点头。
“但是,现实是由误解和误会组成的!瞧!”
鼬鼠迅速将双手指向屏幕后方。然后那里突然打开了一个窗口。
“好,就在刚才,今天的下午四点五十七分——”
这是一个电视新闻节目。
结城和滨田一齐惊讶地看向屏幕。
“——发生了抢劫事件。”
播音员不带感情神情淡漠地说着话。
“罪犯用炸弹炸毁了药店,趁着这个机会抢劫财物,作案者是年轻男女组成的两人组,他们互相称呼对方为’Holy’和’Ghost’,警察似乎认为这可能是未成年人犯罪——”
“…………”
“…………”
结城和滨田都惊呆了。
屏幕上播放着被药店的监控摄像头拍摄下的“男女二人组”。画面虽然很粗糙,但毫无疑问是捕捉到了刚才收银台的骚动场面。
“就是这么回事!”
Slim Shape笑着说道。
“就这么下去的话,就会被警察盘问,然后很快就被送上绞刑架。现在,你们要想把自己从当下的危机中拯救出来,只有一个办法——向全世界证明自己的清白。(现在)就这样下去的话,以后不管警察公开发表什么样的信息,贴在你们身上的污名一辈子也不会消失。怎么样,‘Holy & Ghost’的各位们,哟——”
“什、什么?你……是什么人?你在说什么?”
结城困惑地问道。然后鼬鼠说了一句,
“Rock Bottom(谷底)。”

(译注:Rock Bottom的出处来自于Eminem第二张专辑《The Slim Shady LP》中的一首同名歌曲。)

但是说的话却听不懂。
“……哈?你说什么?”
“这东西是不祥的、恐怖的、威胁世界的遗产。这是去年夏秋之际死去的一个男人留下的——所有的坏蛋都被这东西所吸引。”



######################################################################################


罪行二、抢劫







① 使用暴力或威胁强取他人财物者,以抢劫罪处以五年以上有期徒刑。

② 因前项理由而获得非法财产利益,或使得他人获得非法财产利益者,按同款规定处罚。

                                                    ——刑法第236条







1.



“——跟踪失败,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听了报告后,宇治木贡气得脸都扭曲了。

“白痴!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特意替你们这个毫无价值的公司支付的勒索金!还不全都是为了揪出那个叫‘Slim Shape’的小偷的真面目!你们这帮废物点心!”

被他怒吼的男人,战战兢兢地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身子。但是他是一所上市公司的社长。可是,对方拥有他的公司大部分股份,并且是关联公司的大股东。

“非、非常抱歉——”

“这家伙一直在到处进行着类似的威胁和欺诈行为——这次明明是我们能获得线索的绝佳机会……你这个无能的东西!”

宇治木用皮鞋坚硬的鞋尖一脚把社长踢飞。社长鼻血飞溅,在铺着豪华地毯的地板上滚来滚去。

“够了!给我滚出去!”

社长一边捂着鼻子低着脑袋,一边驯服地行了一礼。但是,他的内心却怒火中烧。

(这——就是一小偷!他只不过是攫取了寺月恭一郎的遗产而已,自己这辈子明明从来没建立过企业……!)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这样子的情绪,社长沉默着离开了房间。

“哼,废物……!”

说完后,宇治木把目光转移到了放在桌面的显示器上。有一张CG制作的,来恐吓他们的二人组的面孔的照片,不过看起来并不太像真正的Jeth和Tull。宇治木也知道这一点。那两张脸过于凶狠,没有真实感。因为是只凭印象制作而成的,所以也难怪如此。可是这个大个子和矮子并不是那家伙本人。他们的老大可能就是“Slim Shape”。

“嘁……”

本知道他很谨慎,但没想到即使设下了圈套,他本人还是没有出现。

宇治木带着一脸万分苦恼的表情,触碰了显示器前的键盘。

然后被录制的画面开始回放。

屏幕上一下子出现了一个缠着绷带,身体被扎进无数注射器的大眼睛鼬鼠的卡通形象。

“Hey,Mr.榜样(Mr. Role-model)!初次见面。您看起来很喜欢干坏事,没错吧?”

鼬鼠带着轻快的语气说道。

“那么,这次我给您带来了一个值得一听的故事。嗯?也没别的,是关于您从寺月氏那里保管的那个‘Rock Bottom’的事情。要不由我来处理那个东西吧?包括处理费用共计十七亿日元,怎么样?价格公道吧?”

鼬鼠扭来扭去,像跳摇摆舞一样到处活动。

“对于寺月氏死后,成功攫取了近三分之一资产的您来说,这种程度只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但是,如果让世人知道您拥有Rock Bottom的话,您就完蛋了。没什么好考虑的,对吧?嗯?”

这封邮件是半年前收到的。从那以后,鼬鼠利用他所控制的旧MCE的关联公司的弱点进行威胁,并钻空子进行秘密资金的转移,捏造虚假交易继续骗取钱财。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他们在事后留下了一个滑稽可笑的符号“S & S”。而且,所有这些都是不能将蒙受损失的事情告诉给警察的东西。

实在是非常狡猾——这个以绷带鼬鼠为自己标志的罪犯究竟是什么人?

“——混蛋”

他一边臭骂一通,一边切换了画面。

画面中播放的是一对男女在药店的收银台引发骚乱。

“——”

他第一时间让手下调取了被炸药店的监控录像带,并向媒体公布。虽然事件发生后尚未过去多少时间——此后才将此送到警察那里。

显然,这两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参与了Slim Shape的犯罪活动。接着,Slim和他的手下就会在警方逮捕这群叫“Holy & Ghost”的小鬼们之前,先处理掉他们吧。这对坏蛋们来说倒是很自然的事情。

(这样的话——如果追踪这些家伙,Slim Shape也会上钩——)

这是一场危险的赌博。如果让警方介入,也存在可能会暴露宇治木自己罪行的危险。然而——

(如果方式不这么粗暴的话,是不可能让这个家伙上钩的吧。非常不甘心的是,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在情报战上面更胜一筹。)

恐怕,警察抓不到Slim。可是,如果能够制造出空隙的话,宇治木一方也许能抓住关于那个家伙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或者说不定有可能可以更直接地逮住他。

这其中的关键——

(然而,是那些笨小孩啊。)

看着屏幕上头发蓬乱的女孩和目光呆滞的男孩,宇治木轻蔑地叹了口气。

(但是,问题不在于这些小鬼。应该采取的手段应该越多越好——为了杀死Slim Shape或者这些家伙,也委托一下“Aftermath(余波)”吧。)



(译注:Aftermath的出处来自于Dr.Dre成立的唱片公司Aftermath Entertainment。Eminem就是该厂牌旗下歌手。)







2.



翌日。

在工作日的上午,在人流量并不算多的大型百货店前的大街上,一对男女正在一家快餐店的咖啡厅里聊天。

“唉——。我还真的没有什么实感呢。”

女孩心不在焉地喃喃自语道,男孩则含糊其辞地点头回应道:

“真是的。”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反正,我们也没得选……”

在她手指着的前方,是被设置于大楼墙面上的大型成像设备所播放的新闻节目。

“……目前警方尚未正式表态,他们还没有掌握这两个人的行踪下落。”

然后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把手伸进药店收银机抢走钱财的画面被不断重复播放。

“哇”,

她稍稍后仰。她的头发并不是乱蓬蓬的,而是被草草定型。

“现在麻烦大了,呐呐,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她一边说着该怎么办,一边却不知怎地兴奋起来。

“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我们被陷害了。”

他这边心情沮丧地嘟囔道。对此她侧目瞪了他一眼,说:

“毫无办法毫无办法——就这样吧。”

“…………”

他陷入了沉默。

她呼地叹了一声,

“你明明这么疲倦为什么精神头还这么足呢?”

低沉地说道。

“差不多到时间了。”

他平静地说着,而她眼里闪闪发光。

“喔,终于来了呢。”

“姑且,先请示一下吧。”

他提起放在桌子上的包,开口说道。

那里有一个小型的显示器和一些配套设备连接在一起。他把车载导航系统卸除了下来,并随身携带着。这款特制的设备里装有用于移动电脑等设备的内置电池,因此便于携带。

它被藏在包里,按下了启动开关。

画面浮现了出来。那是一张显示他当前位置的地图图像。

红点是现在这两个人所在的地方。然后用蓝点表示的是——

“是哒!这就是有问题的债券和票据的所在地!”

突然从屏幕侧面咻地一下出现了Slim Shape。

“在那里的是被设有十二位密码,并配备了几把钥匙的豪华保险柜。嘛,我们会处理好所有的细节,所以你们‘Holy & Ghost’的工作很简单——只要把里面的东西顺走就可以了。”

鼬鼠的动画动作十分流畅,指向了屏幕这边的男女——结城玲治和滨田圣子。

鼬鼠实际上是在看向两人这边。导航系统上有一个小孔,里面有一个小镜头,被用作照相机取景孔(camera eye)把机器周边的影像传送给对方。

这个绷带鼬鼠——可能是个CG,但也不是那种虚构物品,反而太真实了,感觉就像电影中的“漫画之国的居民”。

(——但要实时制作并操作如此逼真的图像,需要进行什么样的数据处理呢?)

结城对计算机相关的东西相当了解。如果不是专门负责图形处理的大企业的超级计算机在全速运转,这样的把戏是不可能的吧?

“顺手牵羊的话——我该怎么撬开保险柜的锁呢?”

滨田说出了最重要的疑问后,Slim眨了眨眼,说明了个大概,

“那部分就交给我吧。总之——”

“……有这可能吗?”

“世上总有这样的内幕。”

“你是怎么做到像这样子说话的?”

“一般是做不到的吧。”

结城不快地盯着照相机的取景孔。

“Slim Shape——你究竟是谁?”

“————”

绷带鼬鼠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直线。那样的动作,真的就像一个活生生的东西。

“所以——这就是反派哟。如果是反派的话,就会通晓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内幕吧?”

这样的解释既没有理由也毫无意义。

“原来如此。”滨田老实地点了点头。

“才不是什么‘原来如此’呢。”

结城叹了口气。

“那么,请努力加油干吧!”

被这么一说,两个人站了起来。尽管已经开始行动,结城的心里仍然,在犯着嘀咕。

(总觉得……)

不知为何我们要做这种不知是间谍还是小偷,不管怎么想都是犯罪的事情,让自己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他回想起昨天的事情。



*



“此人的名字是宇治木贡。他工作的职务应该是管理顾问。”

导航仪屏幕上的Slim Shape愉快地解释道。

“这家伙就是把你们变成罪犯的罪魁祸首。不,他的手法很高明。因为如果事件先由新闻报道出来的话,那么警察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着手调查。你们的名字和住址估计很快就会暴露吧。”

“啊……”

滨田惊愕不已。

从药店的爆炸现场拼命驾车逃离之后,现在,他们把车停在了山区附近的道路上,从此处可以俯瞰这座以风景闻名的港口城市。

周围同样停着很多汽车,而且每辆车都和他们一样是男女一起乘坐。

虽然只不过是一片住宅区中一条普通的道路,但这里却已成了一个著名景点,乘车而来的情侣们可以驻足观赏夜景,如此度过几个小时浪漫时光。当然附近的居民对此不胜其烦,要求警察进行严厉打击,但是警察也很为难,因为他们虽然可以对违法超速的暴走族和违法停车的人进行查处,却不能强行移动有人乘坐的车。

——多亏这个原因,对于现在的结城和滨田来说,没有比此处更合适的藏身之处了。

(但是——为什么这家伙连这个地方都知道?)

结城看着屏幕上的鼬鼠在心里犯着嘀咕。

(就好像总是一直在思考逃亡何处才安全似的。)

只有不断地干相当“坏”的事,才会注意到这种事情吧。

“——但是不用担心!交给我的话,罪犯一下子就会摇身一变成为大家的英雄!”

绷带鼬鼠傻里傻气地用欢快的语调说道。

“‘Holy & Ghost’会被大家憧憬崇拜,这个名字会成为超级COOL的称号哦!地说——”

因为它一边跳舞一边用非常快的语速讲话,所以结城也好滨田也好都没办法插嘴。

“原理很简单。世界上谁都会这么做。坏就是坏。契诃夫说过这么一句格言,‘一个认真踏实的人若稍有懈怠便会遭到人们的痛斥,但一个懒汉若高喊着不得不工作却会受到人们的喝彩。’明白吗?什么,你们不知道?真没办法呐,也就是说,大家现在都说你们是大坏蛋,但当发现你们其实是在做好事的时候,你们的恶评瞬间就会逆转,并且一下子就变成了美誉。罪犯冉·阿让其实是个好人,啊啊,真是无情啊。嗯——所以,这里的诀窍是最好让恶评再传播一段时间。如果过早地反转局面的话,就不会有什么效果,对吧?”

屏幕中,绷带鼬鼠双手叉腰,身体后仰地摆着架子。

“有什么意见吗?”

“————啊、啊……”

一口气说完之后,虽然说实话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滨田终于还是说道,

“总而言之……你是想让我们干掉更多的坏蛋,或者通知警察之类的吗?”

“说对了!头脑相当灵光嘛!”

它夸张地点了点头。它的反应就没有不过头的。

“出现在这里的,便是陷害你们的罪魁祸首宇治木贡。这家伙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坏蛋。”

“对我来说,你看起来也一样是个坏人。”

对于结城讽刺挖苦的说话方式,Slim Shape只是嗤笑了一下。

“但是,那个人为什么是坏人呢?是有杀过人吗?”

“准确地说,并不是说那家伙本身就邪恶,也不是说他有犯罪倾向。一个把人不当人看的冷血坏蛋自然是坏人,但问题就在于这家伙所拥有的东西。”

“那东西,是什么?”

“是Rock Bottom。”

这名字以前曾听说过。但并不知道这个单词的意思。

“那是无论何处都能起作用,没有谁可以离得开的东西。如果世界上的人们都知道了这样的东西存在,那么人们一定会陷入疯狂吧。”

“…………”

结城和滨田一时都有点语塞。

“那……那是什么?是毒气还是什么东西?”

“嗯,答案很接近了。”

“接、接近了吗?”

“虽然很接近——但是,还不止如此。考虑到人类生存的环境,那可是一种可以与核武器匹敌的邪恶之物。”

Slim Shape向两人解释了“Rock Bottom”究竟是什么。

滨田和结城这次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

“…………”

“怎么样?是相当不得了的‘邪恶’吧?”

绷带鼬鼠耸了耸肩,叹着气说道。

“……真的吗?……那个叫宇治木的男人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东西呢?这不是该被军队什么的秘密藏起来的东西吗?”

结城如此问道,Slim则一边慢慢左右摇头一边回答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简而言之,就像你想的那样,Rock Bottom原本是由一个庞大的组织或者类似的东西开发出来的。不过,组织中的叛徒却把这个东西偷了出来,并且暗中把它藏了起来。但是——那个叛徒却在做他想做的事情的中途死掉了。然后这个遗产被别人据为己有——”

“就是那个,叫宇治木的家伙吗?”

“就是这么回事。”

Slim Shape在屏幕上双手交叉,微微颔首。

“但是,我还是不太相信。真的有那样的东西吗?”

“所以,就算跟警察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你吧。更何况宇治木是有权有势之人。结果只会被认为是在故意找茬。”

“……那么,对于那种东西,你打算怎么办呢?”

“一开始,我试图通过威胁和勒索的方式来让对方产生可以钻的空隙,可是我被对方小瞧了,进展并不顺利。所以这就是我动摇宇治木周围各种公司的原因。”

“那颗炸弹,也是其中之一么……”

结城嫌恶地低声沉吟道。

“结果,可以说对方巧妙地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圈套,这家伙可正是转祸为福呐。”

Slim Shape毫不畏惧地说道。

“这是要自己主动进入圈套吗?”

“这不会很危险吗?”

“且容我说一句,你们已经中了圈套了。除此之外,你们别无选择。”

绷带鼬鼠冷笑了一声。

“…………”

从刚才开始,结城对于这一连串突发事件,感到的并非惊讶和恐惧,而是一种奇怪的焦躁感。

(总觉得——有点不上不下。)

从炸弹事件中逃离出来之后,现在自己已经变成了通缉令遍布全国的人,但是仍然没有任何紧迫感。

(这不就有点像应聘到某个地方打工,因为出了问题而被要求加班吗?)

在世界的里侧,恐怕也接触到了相当深的黑暗部分,但在他身旁的却是漫画里的鼬鼠,以及眼角周围有着淤青的女孩子。

在某个地方——并未觉得自己被卷入了如此荒唐透顶的事情。

“要成为英雄?我吗?”

滨田虽然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并没有像结城那样陷入扭曲的混乱当中。

不仅如此,她的眼睛反而闪闪发光。

“如果不尽全力的话,我们都会陷入大危机中,是这样吧?”

“是的是的!没错儿!”

Slim Shape竖起了手指。

“你们二人都肩负着世界的命运哦。”

(……这夸张过头了吧——不过)

结城几乎惊呆了,但他随即意识到,如果刚才鼬鼠所言是正确的话,那么就绝对不会是夸大其词。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像往常一样在黄昏时分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大街上,而现在他却因为心血来潮将自己陷入了这种境地——让人无法想象事件的发展如此不平衡,前后逻辑自相矛盾。



……然后结城平静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不回家了,因为我打算出去旅行一段时间。不会影响学校的出勤日数的。”虽然他能感觉到电话另一头的母亲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因为什么也没说,所以他说着“那么就这样”便快速挂断了电话。

(算了,应该已经看到新闻了吧。)

毫无疑问一定被怀疑了吧。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否有主动报警,但即便如此,结城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父母背叛了。

长久以来,他一直躲在家里的单人间里面,父母已经放弃努力去理解他了,不过父母对他而言也是一样。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正经的谈话是什么时候了。

“真是——杀气腾腾呢。”

旁边的副驾驶席上,滨田叹息道。

“你的语气与其说是在和父母说话,不如说更像是侦探在向委托人报告呢。”

“你那边呢?”

对于结城的问题,滨田耸了耸肩。

“我自己一人独居哦。我还是很自立的。”

“你有在工作吗?”

被问到这里,滨田的神情有点不快。

“虽然这么说有点难为情。打工的话——我在半年前被炒了鱿鱼。”

“……你是和男人住在一起吗?”

“不是的,嘛,那个——”

“所以,你是被那家伙打了才刚逃出来的吗?那么——当你打算偷自行车的时候,你是真的完全不知道要去哪里吗?”

结城愣住了。

“嘿嘿”,滨田害羞地笑了起来。然后她斩钉截铁地,直视着结城断言道,

“但是,我已经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打算了。嗯,已经这么决定了。”

这既不是谎言,也没有自我勉强的语气。

“原来如此啊。”

结城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后,便沉默不语。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话语。

(——可真是,一个奇怪的男孩子啊)

滨田在昏暗的车内仔细地端详着结城玲治的侧脸。

虽然接连发生了许离谱的事情,但他却不知为何非常地平静淡定。即使是现在,听她说一些不怎么值得称赞的话,也有一种这种时候倒是挺合适的感觉。

汽车的导航仪屏幕现在正播放着普通的电视节目。Slim Shape大约在一小时之前消失了,之后就再没出现过。看来他们两个人不得不在这辆车上过夜,一直等到次日黎明。

电视里正没完没了地播放着无聊的深夜节目。

在窗外,无数的通明灯火照亮了这一让情侣们叹为观止的美丽夜景。

滨田瞥了一眼汽车的后座。

那里堆放着白天从某家企业那里敲诈得来的巨款。

恐怕有好几亿日元吧。

似乎可供两个人随意使用。

“哈啊——”

不由自主地,嘴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啊?”

结城朝她看去。

“没啥,Ghost。”

“有什么事吗?”

“你拥有的力量是从哪儿获得的?”

“你在说什么呢?”

“没啥,之前你突然带着我一起逃跑,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冷不防地弄坏了踏板车,这些不都是突然就相当乱来的事情吗?我现在大脑都还是一片空白。”

即使被说得像笨蛋一样,结城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生气的样子,

“那么,你的情况又如何呢?实施‘抢劫’的人可是你哦。你获得力量的来源又是什么呢?”

“欸?”

“家人也好男友也罢,他们对你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吧?我也不觉得你会有朋友。所以说,支撑你的力量是什么呢?”

对于结城的合理疑问,滨田的目光在空中稍微游移了一会儿,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我吗?我的话——是呢, 在我内心的某个地方,我一直相信着‘明天一定会发生什么’哟。”

“现在可能是最糟的情况,但到了明天总会有办法的呢。”

对于滨田这种单纯的人生观,结城毫不掩饰地用鼻子哼了一声,仿佛在嘲笑她是笨蛋一样。

“明天吗。”

“什、什么啊。”

滨田很生气。尽管她不高兴,但结城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如果到了明天,来了一个不会殴打自己的白马王子,你会开心吗?”

“不可能!就算是我,我也不认为会有王子出现。明天的意思是,包括我自己在内哟。总有一天,怎么说呢——(达到理想状态)一切顺利的时刻终会来临。虽然我内心某个地方还存在着一些偏差,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啪嚓一下(与理想中的我)完美地契合在一起。”

“是虽然今天办不到,但是明天的话总会有办法的意思吗?”

“对啊。相信这种事情有什么不好吗?”

“啊,很不好呢。因为你老是说这种话,所以你才会一直被渣男骗哦。”

“你什么意思嘛?太过分了!”

滨田真地生起气来,发出了强硬的声音。

但是结城这边看起来似乎也真地发火了起来。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强硬。

“你想着明天会有更好的男人出现,于是你现在就会觉得身边的男人只要还凑合就行了。对方也会产生‘这家伙是个随便的女人’之类的想法而轻视你,所以才会轻易动手打你。”

听到结城这么说,滨田吓了一跳。不由得感觉自己好像被戳到了痛处。

“才没——才没有那回事……呢。”

“谁——知道呢。”

“…………”

滨田闷闷不乐地鼓起腮帮子,一言不发。

结城也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就这样闭上了嘴。

“…………”

好一阵子,双方都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感到不耐烦的滨田先开了口。

“——呐,那样的话,Ghost又是怎样呢?你不认为明天会有更好的事情发生吗?”

“我不这么想。”

他马上回答道。

“为什么?”

“现在也没有啥称得上好的事情。明天的情况一定也差不多。”

“你没有梦想呢。”

“所谓的梦想只不过是一个把事情留给明天做而现在可以偷懒的借口而已。”

“这听起来是一个优等生会说的话呢!所以你是想在一天之内完成所有的预习和复习工作吗?”

“那么到了明天,你真的可以实现你的梦想吗?”

滨田被结城的尖锐问题问得有些畏缩。

“——那个——我不知道,但也没人知道啊。”

“如果你一直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的话,明天就总会有办法吗?”

“明天的话——”

“那样的明天什么的是不会来的,永远不会。”

结城凝视着汽车顶棚上的黑暗,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这时,他在脑海中不断地听到了当时的那句话语,



“你就保持原样就好。”



“………但、但是啊”,

滨田怯生生地说道,

“现在?那是因为你是名优等生,明明知道很多危险的东西,可成绩却很好。虽然你本可以是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奇怪家伙,但是啊,以后还会不会仍是这种情况呢?你已经是‘Holy & Ghost’的一份子了。普通的人生并不绝望。即使我们这事成功了,你也不可能成为普通人了哦?”

“哈,那只是Slim那个混蛋在威胁我们罢了。就算是真实身份暴露了,也许还会出名一阵子,但迟早大家会开始说出‘有那样的家伙来着吗’的话。人们很快就会忘记的。”

“你是……怎么回事?”

滨田摇了摇头,

“是过去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什么会这么冷静?”

“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这样。”

结城一边说着,一边想我为什么要对这个女人说这样的话呢。

“我也什么都没有哦,”

滨田将膝盖抵在胸前,抱在怀里,

“周围的就没有好东西,每一个认为还不错的,时间长了也都会变成垃圾。”

“是在说男人吗?”

“那个也有,但还不是全部。总之,要我说的话,像你这样的人有种被宠坏了的感觉。正是像你这样子的人,才会让世界的变得如此无聊哦。”

结城的表情变得有些恼火。

“无聊的是这世界才对吧。”

“这么说来,如果只是沉默不语的话,我倒认为你是一名相当出色的‘无聊伙伴’呢。真是可惜呢。你在班级里也不过是一个腹黑的书呆子吧?实际上却乱七八糟。”

“那其实是你吧。”

结城苦笑道。

“是呢,我不否认。”

滨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3.



那家金融公司位于一栋相当时尚的租用大楼(tenant building)的一个房间里。

“……是这里?”

“总觉得——有点吓人啊。”

她戴着太阳镜。一夜过后,淤青大多都已消失了,所以太阳镜并非是伪装用。这只是时髦打扮而已。

是的,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一定要带上墨镜才能干。

身旁的他,也戴着和她一样的东西。这些都是刚才在便利店里售价一千多日元的便宜货,两个人都同时戴着,而且考虑到今后的状况,可以说是相当有效的时尚装扮。

不管怎么说,他们接下来要去做破坏保险柜的抢劫犯。

滨田圣子和结城玲治——作为“Holy & Ghost”二人组的活动终于开始了。

“唔,好紧张啊。”

她打了一个冷战。但是她知道这并非害怕,而是武士(兴奋)的颤抖。

“冷静一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还是那么酷呢。这是‘第一份工作’哟?多少请稍微感动一下嘛。”

“在公众的心目中,之前的爆炸事件才是首次的。”

“嘁,不带劲的男人。”

两人一边抱怨着,一边走进了那座大楼。开放的大厅里并没有专门的警卫,所以他们可以在不被怀疑的情况下进入电梯。

按下七层的按钮之后,机器毫不费力地升了上去。

然后未曾在其他楼层停留,就到达了目标的金融公司。

门一打开,就已经是那家公司的入口了。

空荡荡的,没有人气。在看似是前台的地方有很多座位,里面的办公室里摆了一排桌子,但是却没有人。

“……没有人在吗?”

“啊咧,奇怪呢?”

两人环顾四周。这对于悄悄潜入的小偷来说,是很滑稽的举止。

接着,电梯旁边的一扇门打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从她穿着办公服的样子来看,她似乎是这里的职员。

她毫不意外地看着他们两人,然后点了点头,

“你们是Slim先生派来的人吧?”

“啊啊。”

“抱歉抱歉,我刚才去了一下洗手间。这座大楼的女卫生间和男卫生间不在同一层。——啊啊,那种事情怎样都无所谓。你们有在听我说话吧?算了,赶紧动手吧。”

她带领二人到了办公室的后面。在那里,地上随意放着一个很大的保险柜。

“其他人在做什么呢?”

“现在大家全都出门去催大笔债款了。好像是正试图抢先在其他债权人之前扣押下三座工厂和两栋大楼呢。如果是以前的话,这里可以说是作战总部,会有一个社长在这里,但是现在在任何地方用手机都可以联系到他,所以大家也全都出去了。”

虽然得到了解释,但是对放贷一无所知的滨田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了一句“啊”。总之好像是其他的人都在很远的地方工作,肯定是没办法到总部的办公室来。

结城蹲在保险柜前。门上连接着一个像是台式机的装置。这似乎就是钥匙。

这样的系统,即使是像所谓的开锁匠的人也绝对无法打开。

“有谁知道密码吗?”

“只有社长和专务哦。应该连笔记都没有做。”

但是,在输入了Slim Shape所说的号码后,保险柜就很轻易被打开了。

(他从哪儿知道的密码?——破解密码倒的确是黑客的拿手好戏,不过……说起那个CG,Slim Shape好像是计算机领域的专家。)

保险柜里面完全没有纸币。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一堆债券。

“呐呐,你们也是在约会网站上被Slim先生邀请来的吗?”

穿着办公服的她饶有兴趣地问道。

“欸?”

滨田一下愣住了。但是对方却没有在意,

“不,我一开始只是在打发时间,但是我听了Slim先生的话之后,就越来越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毫无价值。”

她呀咧呀咧地说道摇了摇头。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我决定离开这家公司回老家。打算相亲之类的。”

“……Slim是怎么对你说的?”

结城一边把保险柜里的纸片塞进自己带着的包里,一边问道。

“不,他说话好快呢。虽然他说的话我半句也听不懂,但是——当他说‘你是不是过于断定自己是对周围没有任何影响力的人了?’的时候,我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

她的眼神飘忽向了远方。

“不知怎地,我觉得自己能帮得上忙吧。”

“我明白了。”

结城和滨田把包装满之后拿出一根绳子,两个人开始把制服女的身体给绑了起来。这些工具都装备在Slim的车上。

“可能会有点痛,但请您忍耐一下。”

说着就毫不客气地把她紧紧捆了起来。

“——哇,这真的很疼欸。会不会有淤青啊?”

“不做到那个程度会被怀疑的。”

“也、也对呢——”

不久,她的脚也被绑起来了,完全被剥夺了人身自由。

结城把一瓶喷雾罐拿在她的脸前。像发胶一样小的东西。

“这么说来——你知道Rock Bottom吗?”

最后结城对她问道。

“咦?那是什么?”

“不知道就好。”

结城保持自己捂住口鼻的状态,用喷雾器向她喷去。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睡着了。

“哇,好像魔术。”

滨田大声赞叹道。

两人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女人的嘴巴用东西堵住,然后把她搬到了不起眼的地方。

然后,他们若无其事地再次乘上了电梯。

“但是——破解这个保险柜相当简单呢。”

滨田叹息道。

“我还以为会更有一点紧张感呢。”

“所以我都跟你说了。”

结城用冷静清醒的语气说道。

随后,两人特意前往邮局,将偷来的东西用快递送至检察院。

那些债券和合同等东西,似乎证明了被借出去的钱是非法的高利贷,即使还款人已经偿还了相当于本金的金额之后,但如果连利息都还没有偿付完的话,那么还是会成为催债对象。结城和滨田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但是他们就像按照指示进行检举一样,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实行了举报行为。

这或许可以拯救那些饱受过度催债严厉折磨的人们,但是无论怎么想,这行为都是一种犯罪。

“但是,这不是很帅气吗?”

滨田似乎恢复了冷静,又开始嬉笑起来。

这个地方是车站前一栋楼顶的长椅,那里有大型百货公司和各种专卖店。他们手里很自然地拿着果汁和热狗。周围到处都是人。在那样的地方他们该说是大胆还是怎么说呢,两个人都毫不掩饰地暴露着自己的脸。

由于人太多了,反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也没有人听到他们说话。他们怎么看都像是附近的情侣。

“好吧,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结城感觉,现在信息应该已经泄露给媒体了吧。他认为如果Slim Shape的目的是把宇治木贡和Rock Bottom曝光出来的话,一定会这么做。Holy & Ghost下一个出人意料的罪名——这么一个很酷的八卦段子,一定会成为话题吧。

“难道说,现在正是我们人生中最帅气的时候吗?”

滨田带着梦幻的语气说道。

“别兴奋过头了哦。说到底,我们只是受那个Slim摆布的工具而已。”

“啊,你这么说吗?不挺好的么。毕竟,我们刚才不就完全像是在帮助别人吗?不管你怎么说,这都是不会改变的哦。”

滨田挺着胸膛说道。

“…………”

单纯真是好哪,结城都有点羡慕她了。但就在这时,她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啊”的一声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怎么了,什么情况?”

“最帅气的事情——说不定会特别恐怖。”

她一脸认真严肃地点点头。

“那是什么?”

“所以就是那个东西哦——比如说,那个传说中的,关于人生当中最闪耀的那一时刻。”

“你在说什么呢?”

结城还是不知道,表现得有点焦躁。

“所以说啊——说的是不吉波普(Boogiepop)啊!”

她脸上带着奇怪的、得意洋洋的表情说道。

“不吉波普?那是啥东西?”

“你不知道吗?——啊啊,好吧。这是在女孩子之间才会流传的故事啊。”

“所以说,那是什么啊?是什么时髦的化妆术吗?”

“是死神哟。”

“死神?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意思。一身黑衣,戴着一顶看着形似圆筒的帽子,身体裹在披风里面,会不知从何处出现,将人们杀死哦。”

“那是啥啊?是杀人鬼吗?”

“才不是这样呢。所谓的不吉波普就是在一个人人生中最美的时刻,在他变得丑陋之前将其杀死哦。”

“但是会突然出现还会杀人吧?这不明显还是杀人狂魔嘛。”

“所以说,不是这样子的。真是的,该怎么说才好呢,还有……这个故事很浪漫啊!”

“才不浪漫咧。”

“所以说啊,如果我们能在这个事件中成为帅气的明星的话,那么那个不吉波普就会在我们最帅气的时候出现,可能会把我们杀死哦。”

滨田说着说着,感到对自己所说的话兴奋了起来。

“明明要被杀死,为什么你会说得这么开心啊?”

结城感到有点厌烦了。到头来,还是无聊的流言蜚语。

“因为……怎么说呢,那种感觉不就像是让人提心吊胆似的,涌上心头吗?不敢相信,我竟然和这样传说中的人物站在同一个地方!”

滨田的眼睛又闪亮了起来。

“胡说八道——”

“也许是这么回事吧?不过我不这么认为。”

“如果真的存在那个叫不吉波普的家伙的话,Rock Bottom也好,Slim Shape也好,那家伙怕是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若是如此,我们做这些事情就一点意义都没有。”

“是这样子吗?”

滨田一脸茫然的样子。结城把手里的热狗塞进嘴里,一边咕唧咕唧地大口咀嚼着一边说道,“嘛,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于是滨田“嗯——”了一声,开始陷入了思考。

不知为什么,结城觉得这一幕让人感到很愉快,于是又加了一句。

“如果说不吉波普是浪漫和梦幻般的存在的话,那么对于我们这些‘敌人’来说,就没有这样的东西。”

“嗯——”

“‘没有梦想的人就应该消失’这种话,实在是太无情了。”

他用挖苦的语气道。

“啊,我讨厌这种。”

滨田朝左右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和不吉波普搞好关系呢?”

“你会跟死神打招呼说‘请多指教’吗?”

“我会送点礼物什么的吧。不吉波普会喜欢什么样的东西呢?PW的冰激凌什么的?”



(译注:PW:指的是不吉波普系列第七卷《消失的不吉波普——辣薄荷的魔术师》中的男主角轨川十助在寺月恭一郎赞助下建立的辣薄荷魔术师冰激凌(Peppermint Wizard Icecream)制作公司。)



“他们前几天就已经倒闭了。你不知道吗?”

“唉!为什么?他们家超好吃的。”

“那个啊——可引起了相当大的骚动。你多看看新闻吧。”

“你说话口气很像个老头子呢。啊,但是现在啊,我们自己已经成了新闻焦点人物哦?”

滨田马上又恢复了过来,嘻嘻地笑了起来。

“死神才不会上新闻什么的。”

“那么,我们现在说不定变得比不吉波普更受欢迎了呢。”

“不过我可不想变得引人注目。”

“你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吗?为时已晚了哦。”

滨田很开心地笑着说道。



……那时他们虽然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待着自己,尽管他们嘴上这么说,但两个人都已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明白:

“一旦开始有所行动,局势的发展就无法停下来了。”







4.



检察院还没来得及打开被送来的信封不久,就因为被Slim Shape泄露的情报所吸引的各个媒体公司蜂拥而至,而只得匆忙采取行动。经过调查,他们很快就发现送来信件的人是一对戴墨镜的男女,他们的身形几乎与药店爆炸事件视频中的人物基本一致。

从此,“Holy & Ghost”这个名字一下子传遍了世界。而且这还只不过是个开始。

早在第二天,这两人就制造了下一起事件。

半夜时分,他们偷偷潜入机场的室外停车场,他们把所有车子的汽油洒在地上,而其中被贴上写着“小心玩火”和署名为“h & g”的纸张的车辆,是很早以前就被怀疑有行贿受贿行为的建筑公司社长及其情妇所停放的汽车。结果在这辆车内发现了大量毒品……



“看起来——这家伙是个坏透了的坏蛋呢。”

“这世界上,哪怕是个坏蛋,也没有比这人更疯狂的家伙了吧。。”

“嗯。话虽如此,但是坏蛋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呢。”

“那啥,你是同情心泛滥了吗?还是说傻掉了吗?”



……这毒品到底是放掉汽油的人栽赃的,还是车主想让别人取走的时候搬运的东西,引起了很大的争议。

他们还再次犯下了抢劫案。这次,他们把一名保安打晕并绑了起来,将一幅据说是一名一流艺术家所绘的名画从其拥有者的公司给偷走了。但是,这幅画很快又被送给了警察,这幅画却貌似被发现是一个赝品……



“我不知道这画是真的还是假的,但不管是哪种,都看起来好傻。”

“虽然,我不是太了解这幅画。但是看不出来这东西有什么价值。用这种方式收藏这画,有什么意义吗?”

“它是像土地一样的东西吧。只要有谁给它标上了价格,就变成了看似一叠钞票的东西。”

“这样啊,土地有什么价格吗?地方没有变,但却变得便宜或变得昂贵是怎么回事呢?”

“我哪知道。”

……同样不清楚这幅画是被偷走了还是被掉包了,这事情在画主、卖画的画商以及鉴定人之间又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这二人所为,那么他们共同所犯下的罪行,依照法律,包括了各种各样重叠在一起的双重罪、三重罪,不到一周的时间,他们被指控的罪行数量实际上就达到了三十四起。即使将他们逮捕之后进行审判,也不知道该从哪个罪名开始。

然而,除了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幕后的“Slim Shape”这个名字,而且这个名字完全没有被传播开。






######################################################################################

行三、财产毁坏






损坏或伤害他人财产者,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三十万日元以下的罚款。

                                                  ——刑法第261条







1.



那栋高大的白色建筑物位于距离城市稍远的郊外,需要登上山路才能到达那里。

那是一家医院。一般的门诊患者是不会首先访问那里的。所以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此处有一座医院。

这时,一名身着皮衣的少女骑着摩托车来了。

“————”

她一副毫不犹豫的样子,尽量将发送机的噪音降到最低,沿着医院用地的指定路线行驶,到达了指定的停车场。

停车场前等候的警备人员也在她抬起头盔的面罩之后立即点了点头,“啊,雾间小姐。这边请”,轻松地将她领入了建筑物内部。

骑摩托车的她,凭借刷脸通过了医院的正门接待处,穿过宽广的大楼一层,朝电梯方向走去。

按下按钮之后,等待到达的她周围没有一点动静。谁也不在。医院里空荡荡的,非常的冷清,只有远处的办公室里尚有人的气息。

但是地板闪闪发亮,医院的管理似乎没有出现困难。

“…………”

她的神情有些严肃。对于这个地方本身,她似乎并不太喜欢。她对医院有着很复杂的印象,是因为自己过去也曾在医院住过很长时间,虽然不是在这个地方。

她来到七楼,首先出现在了医生所在的单间。

“呀,雾间小姐。很高兴您来这里。”

她点了点头,然后迅速问道。

“他的情况如何?”

医生摇了摇头。

“不太好——如您所知,江守君还患有并发症。老实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这几年一直处于病危状态。”

“(江守)让又再做那件事吗?”

“啊啊。——不过,既然那件事情已经成为了他的精神支柱,我不能因为他累了就叫他放弃吧。而且您知道的吧?这里的治疗标准与普通医院有些不同。”

“我可以见见他吗?”

对她的话医生微笑了起来。

“本来应该是拒绝会面的——但是您很可能是他唯一的朋友。我没法拒绝。有好一段时间连家人都没来见过他。”

“嘛,因为住院费是提前预支的,所以我们也不应该抱怨。但是,哪怕是名门望族,也想甩掉这样的包袱。”

刚说了几句,医生摇了摇头,

“不,是我多言了。”

“他现在醒了吗?”

她平静地问道。

对此,医生叹了口气。

“不管他是睡着了还是醒着,我们已经无法测量两者之间的差别了。只是——还可以说话。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在睡觉。他知道您来了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他们两人离开了单间,走进了位于楼层南侧的一间大病房。

房间中央是一张床,周围堆放着像山一样的各种各样的设备。当然有很多医疗器械,但更多的是一些用途不明的计算机类的物品,用无数根电线连接着。

它们汇合成一条粗线,并连接到设置在床边的键盘和显示器。

键盘上面放着一只左手。如果只看那只手,那只是一只普通的手,手指漂亮纤细,皮肤上还有一些静脉浮现了出来。

但是,躺卧在床的那个人——他的喉咙被切开了一个用来呼吸的孔,全身插满了用于点滴和药物注射的管子,他的身体——已经不堪入目了。他的大部分体毛几乎都脱落了,嘴部周围的肌肉萎缩得很厉害,牙齿都露了出来。

她没有丝毫不适,不为所动地,就这么注视着他。

“让——是我。是雾间凪。还认识我吗?”

对于她的问题,他的脸没有一点反应。但他的左手却在键盘上面奔跑。

接着,文字就浮现在了床边的显示器上。

“哎呀哎呀——欢迎欢迎。我就想着你差不多也该来了,炎之魔女。”

对于这句“话”,她微微点点了头,然后对医生说,

“不好意思,医生——请问您能否让我和让单独待一会儿?”

医生便顺从地退出了房间。

“羽原君最近怎么样了?他没有拖你的后腿吧?”

无视显示器上出现的字,凪用稍微低沉的声音平静地说道。

“你干的事有点说不过去呢——Slim Shape。”

她刚一说出那个名字,显示器屏幕上就出现了奇怪的东西。

“哦?是什么事呢?”

绷带鼬鼠的动画用活灵活现的动作对凪搭着话、眨了眨眼。

在键盘上,他的左手在以惊人的速度不停移动着。

“那是受你唆使的吧。那个所谓的‘Holy & Ghost’。”

凪没有看着动画。无论如何,她的视线始终没有从那个身体除了左手以外都不能动弹的人身上移开。

“HAHAHA!嘛,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绷带鼬鼠用夸张的动作抬头仰望着天空。

“那两个人本身只不过是普通的外行而已吧?把他们卷入你的工作里这事可不值得称赞啊。”

“工作?不、不,和你的‘正义的伙伴’可不同,我这只不过是消磨时间的消遣罢了。嘛,虽然我们做的事情也差不多。”

“…………”

凪用尖锐的目光盯着床上的他。

“你还记得脑损伤(Brain Damage)事件吗?那是我和你一起遇到的事件。当时你也为了拯救那些即将被夺走脊髓液的人们而奔走行动,但对我来说,HAHA,我的目标是那些人们想要拥有的专利所创造出来的财富。你也许在世人眼中是个怪人,但其实你比任何人都要正确。但是对我来说——”



(译注:Brain Damage在本书中的出处可能来自于Eminem的专辑《The Slim Shady LP》中的同名歌曲。此外,Pink Floyd专辑《The Dark Side of the Moon》中也收录同名歌曲。)



屏幕里绷带鼬鼠十分夸张地摇着脑袋耸了耸肩。

“我只是个反派。不过我完全没打算和你作对。”

这卧床之人,除了左手,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动弹,但他显然是凭借自己的才智,通过网络向着世界的里侧,暗中发挥着影响力。

这和被称为“炎之魔女”的雾间凪所做的事情几乎一样。这两个人的外表和立场完全不同,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可以说是“惺惺相惜”的存在。

“Slim Shape——你在寻找什么?寺月恭一郎的遗产到底是什么?”

对于凪的质问,Slim咧嘴笑了起来。

“这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哦?反正是你这种类型的人应付不来的领域。”

“我起初还以为只是一种隐藏的资产——股份或者证券之类的东西……从你如此使唤‘Holy & Ghost’这种做法来看,那很有可能是一种更具有物理性威胁的东西。”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觉得轮到你出场了吗?你觉得我应付不了这事?”

“…………”

凪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看来你不需要任何帮助。那你自己来吧。”

绷带鼬鼠听了这话之后哈哈大笑。

“HAHAHAHAHAHAHA!好吧,如你所愿吧。但这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地方。即使是面对可怜的江守让,你也从来没有表示过任何的同情和怜悯。你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吗?面对无论多么丑陋的对手都不会忘记尊敬和友爱吗?不、不——才不是这么回事呢。”

“…………”

“我知道哦,炎之魔女——你也和我一样。几年前你得了一种神秘的怪病,现在已经自动痊愈了。这种神秘的疾病会让你全身产生诡异的剧烈疼痛,并引发你内脏出现恐慌症的症状——现在依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其实只有你知道——你并没有真正痊愈。”

“…………”

“虽然其他人不知道,但只有你清楚,现在只是症状停止发作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复发。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这个‘动机’谁都无法理解。然而——”

Slim Shape的卡通形象无可奈何地朝左右两边摇了摇头。

“——可是于我而言,我无法正确地理解你。你的这份‘强大’到底是什么,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又怎么样?”

凪用冷静地声音反问道。

“无论我们是否理解对方,但是现在的事件会发生变化吗?问题是,被你牵扯进来的那个二人组。我觉得在他们的前方,只有一个不怎么受欢迎的未来。”

“未来的事谁都不知道。”

“别给我来这套。总觉得有点像……不吉波普。”

“哼嗯?你是说那个你遇到过几次的死神吗?他真的存在吗?难道不是你自己的伪装吗?”

凪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我无法理解那家伙的动机。我完全不明白他说的‘世界危机’是什么意思。”

“世界之敌吗。——是的呢,或者说,也许我真的想成为这样的人。那个时候不吉波普会来杀我吗?那你呢?”

“成为敌人的话,那我就只有战斗了。”

凪斩钉截铁地说道。

“嗯,真的很像你。而且,这对我来说也是一回事吧,炎之魔女?”

对于这个问题,凪立刻回答道,

“是的。”







2.



某档电视新闻节目正用摄像机对准来往的行人,并用麦克风对他们进行采访。

“请问您如何看待自称为Holy & Ghost的二人组合?”



“那个啊,是的呢。总觉得像是骗人的事呢。我不相信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呢。”

“不,那一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示。也许是哪家企业为了诋毁竞争对手才这么做的。”

“我敢肯定是哪个外国犯罪辛迪加什么的,那种黑帮之类的组织吧。我觉得他们不像是日本人。”

“不,我觉得没啥大不了的。(但是,他们是罪犯啊?)不,因为啊,他们难道不是看起来在揭穿坏蛋啊。世上有这样的人也可以哦。”

“我不赞同这种做法。对,我不赞同。怎么说呢,他们是因为对自己的作为心怀愧疚所以才没有报上姓名吧。”

“那是什么?我没听说过啊。”

“这不过是年轻人在肆无忌惮地胡闹吧。但是,这种肆无忌惮的行为和那种叫人突然生气的胡作非为有点不同,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叫人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呢。”

“我想我理解这种感受——人们有时总会说想肆无忌惮地大闹一番吧,嗯,我感觉这样很自由哦。”



“净是在胡说八道。”

结城玲治一边看着酒店里的电视,一边发着牢骚,

“自由是什么鬼——”

使用Slim Shape准备的信用卡,就连在顶级酒店办理入住手续也是轻而易举。总觉得这真的就像是在做梦,或者是情节发展过于顺利的故事一样。警察想必也正在拼命追查这两个人,但是即便加上了目击证词什么的,因为只知道是一对男女情侣,所以搜查范围也还是太广,令人摸不着头脑。而且由于动机不明,所以也基本无法从他们这边追查到什么线索。

(本以为他们会追查到我身上,但……)

如果在第一起事件发生之后就对附近的学校进行地毯式的搜查,立刻就会发现自己是一个经常无故缺席旷课的学生——但是在这种时候,作为县内屈指可数的升学学校,他的学校说不定已经决定对此事保持沉默了。如果事情就这么顺利进行下去的话,也许最终还能回到原来的状态。即便是Slim Shape,如果能真地达到目的的话,也不会特意把事情公之于众吧。

“…………”

就在结城心不在焉地想着令人无法释怀的事情发呆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汽车导航仪突然“啪”的一声自动启动了画面。

“Hey, Ghost!——哎哟?就你一个人?”

屏幕上的Slim Shape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说道。实际上大概是通过机器的镜头在进行确认吧,但果然感觉动画仿佛在活生生地朝这边瞅一样。

“Holy出去买东西了。本来是想征得你的外出许可的,但是我打电话给你你却没有接,所以她就自己出去了。”

“哎呀哎呀,这可能有点不安全啊。你没有阻止她吗?”

“为什么?我有什么理由阻止她做事吗?”

结城用冷静清醒的语气说道。

Slim Shape叹了口气。

“你似乎就算在途中被抓住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吧。或者更确切地说,即使状况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也还是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呢。”

“那又怎么样。你现在就可以炒我的鱿鱼。”

“呀咧呀咧——当然,也不能否认你这个蛮勇的特点也正是Holy & Ghost的一部分呢。”

结城并不理会对方的叹息,问道,

“你刚才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这边也是有各种各样很多事情的。有朋友登门拜访什么的。但是事态肯定是有所进展的,所以你们也要好好加油干才行。”

结城微微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你在背后搞什么鬼,但……归根结底我们只不过是诱饵罢了,不是么?对你来说,也差不多是时候该考虑舍弃了吧?”

“啊啊——虽然不轻易相信他人的小心谨慎这一点的确很了不起,但是能不能稍微感受一下我方的诚意呢?”

“我充分感受到了你的优秀与无懈可击。每当我们要‘犯罪’的时候,就一定会有一个配合我们的受害者在那里提供帮助——如果是真正的抢劫团伙的话,一定很难相信这种梦幻般的故事吧。那些人之后怎么办?”

“不怎么办。有的人会从公司辞职,但有的人也会保持现状而没有辞职。他们对公司的所作所为心有疑虑,想反抗公司,但又担心丢掉自己的工作,所以便通过和我们合作来达到平衡。如果他们没有败露,就不会有事的。”

“保持现状,吗——”

结城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究竟要走到什么地方,才不会听到这句话呢——不,说到底有这样的地方吗?那样的话说不定直到他死为止都会这样保持现状。

“也许只有被不吉波普杀掉,才能摆脱现状吧。”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

Slim的动画动作停顿了一下,结城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的不安直接传达了过来。

“是不吉波普哦,据说是女生之间流传的关于美少年死神的传言。”

“是什么样的传言?”

Slim很意外地问道。

“好像是这样。我也不知道。Holy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原来是传言吗——”

“你是听谁说的?”

结城感觉不知为何自己已经接近了Slim Shape背后的人类的真面目,于是打算进一步询问。

但就在这时,被打断了。

“——不,稍等一下”

屏幕上的绷带鼬鼠以手掌朝向这边的姿势固定住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就这样过了大约二十秒钟的时间之后,它又动了起来。

“刚刚收到了情报——对方终于开始行动了。”







3.



“命运”

关键词是“命运”——滨田圣子心想。

她不禁觉得现在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以及今后发生的事情,都是由非常不靠谱的偶然支撑起来的。就命运对他们来说有点太过于散漫随意了,碰巧出现在那里的东西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目前看来,事态似乎正按照Slim Shape所设想的方向发展。但是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巧合出现在他们面前呢?一想到这里,她的心就砰砰直跳,以至于没办法在酒店房间里安静待着。

(不过Ghost倒是很淡定,一直都在发呆的样子。)

走在步行街上,滨田偷偷一个人笑了起来。周围人山人海。谁也不会想到,这个从他们身旁经过的女人,竟然就是“Holy & Ghost”的同伙。

(在这世界上,你永远不会知道你会发现什么。)

就在她正思考着这种轻松的事情的时候。

一个女孩的身影,吸引住了滨田的目光。

(——嗯?)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滨田对这个女孩格外地在意。

“啊——啊……”

这个女孩坐在长椅上,仰望着天空。

天空阴沉沉的,感觉不是很好的天气。她的心就像这天空一样,似乎是“毫不起眼”的东西,她一直注视着这样的天空。

“哈……”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旁边,她一个劲地叹着气。

她的脚边放着一个斯伯丁(Spalding)牌的运动包。那个包感觉就像被随手扔在地上,随时都可以被抢走。

(——嗯)

滨田只不过眼角瞥见了这名女孩,但是女孩那奇怪的随意举止却让她耿耿于怀。

(怎么回事,那个女孩——)

感觉看起来也不像是要约会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同伴。如果说是在等待搭讪的话,那表情实在是太过阴沉了。总之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可以说是可疑人物也不奇怪。只不过她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打扰到任何人,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除了一个人,就是自己本身也是一个可疑人物的滨田圣子。

“————”

滨田非常在意,于是下定决心走近那名少女,

“……你好?”

试着向她打了声招呼。

“嗯?”

她把死气沉沉的眼睛转向了这边。

“谁?”

“不,不是什么你认识的人。”

“推销员?事先声明,我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因为我是升学考生。”

少女说的话太过直截了当。这种一本正经的说法却奇怪地很有幽默感。滨田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不不,不是那样的。只是觉得你有点奇怪。”

“我们以前有见过吗?”

少女仔细打量着滨田的脸问道。

“没有。不是这样的,怎么说呢——不由自主就在盯着你看了。”

仿佛眼看就要死掉了一样,说到这里,连滨田自己都吃了一惊。没错,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女孩身上,滨田能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外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健康——。

“觉得郁闷了?”

少女挑起一边的眉毛,逗人发笑似的说道。

“欸?——没有,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没有精神,所以就有点在意。”

“你好温柔啊,姐姐。”

“也不是这个样子的——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坐着呢?”

滨田一边说着,一边不禁觉得自己好像在搭讪,感觉很奇怪。

“本来是要去约会的。好久不见了的说。”

她满不在乎地说道。

“但是因为彼此的日程不匹配,结果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说了。”

“啊,你男朋友也是升学考生吗?”

“说到这个——他好像必须要在某个比考试竞争程度更加激烈的设计比赛中展出作品来着。”

抬头看了看天空,她又叹了口气。

“这是相当难办的事情啊——我自己这边也因为要学习功课而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也不能一味地责备对方。啊——啊。”

她笑得非常开心。感觉这就是一名普通少女的普通烦恼。从滨田和结城所处的立场来看,可以说是很普通了。

“原来他是设计师啊。他会在外面沾花惹草吗?”

“他不是那种很会处世的类型。但是在职场之类的地方会很受欢迎吗?我也不是很清楚。”

她摇了摇头。然后她看着滨田,问道,

“我是宫下。我叫宫下藤花。姐姐你呢?”

她刚想说“请叫我Holy”,就意识到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合适。

“那、那个。我是滨田。我的名字叫做圣子。这个名字怪不好意思的,对吧?”

既然本名不为人所知,所以说出来也没有问题。名叫宫下的她看着有点忐忑不安的滨田,莞尔一笑。

“你讨厌自己的名字吗?”

“不,并不是这样——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表达得太浅显露骨了吗?纯洁的孩子,什么的。”

“是吗?我倒觉得是个好名字。”

“嗯,但是当男人叫我‘圣子’的时候,时常会觉得那并不是在叫自己。”

“你有在交往的人吗?”

她本来想说“现在没有——”,但是转念一想,她发现自己现在和结城玲治之间的关系比之前任何一个人都要认真。但是关于这个事情,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啊,该怎么说好呢……”

“你有喜欢的人吗?”

“欸?”

滨田听了之后感觉有点不知所措。实际上,她自己是怎么看待结城玲治的呢?

“不,我不知道,但我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两个人住在酒店里面,虽说用的是化名,但是以夫妻的身份住在一起,可他却什么也没干。

关于这件事,滨田从来没有深入思考过。

“嗯,怎么说呢……”

所有和她在感情上走得很深的男人,最后都会对她拳打脚踢。这一点她到现在都没怎么在意。但是——

(——但是,我总有一天也会被Ghost这家伙殴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会这么想吗?那样的话,我能接受吗?)

“嗯……”

看到她认真烦恼的样子,宫下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滨田姐姐,很可爱呢。”

“欸?”

滨田吓了一跳,

“是、是这样吗?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个相当可怕的女人哦?”

“毕竟我可是被全国通缉的人呢”——这时滨田在心里补上了这么一句话。

“啊啊——我知道。”

她平静地说道。

那是一种左右不对称的不可思议的表情,既像是在温柔地表示同情,却又像是在冷漠地表示着错愕。

(啊……)

眼前的人不再是之前的女孩了——不知道是男是女,既像人又不像人,仿佛像泡沫一样“啪”的一下突然冒出的不明事物。

“…………”

一瞬间,滨田的灵魂仿佛被贯穿了一般,手中的小购物袋掉落在了地上。

她面前的那个家伙捡起了袋子,递给滨田……然后,异变开始了。



*



(——唔唔)

“余波(Aftermath)”的队员发现了在街上行走的滨田圣子,并在暗处悄悄监视着她。

“Aftermath”,是一个已经正式注册为公司法人的合法组织。不过,这只是表面功夫,实际上它是承担巨额资金为委托人“在物理上排除”障碍的武装组织。类似于黑道,但是又与黑道不同,他们没有地盘,也不会采取恐吓行为。

他们都是雇佣兵出身,这些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士兵利用这些技巧将自己脱胎换骨般地改造为可以适应企业社会的姿态继续生活。例如——某家商社以极低的价格成功购入某种商品,如果会因其流入市场而受到打击的竞争公司来委托他们的话,那么储存该商品的集装箱就会由于不明原因的“事故”而爆炸起火。

(唔唔唔——)

他们这次接受了管理顾问宇治木贡的两项委托。

对于第一个目标,有一个别动队在采取行动。他们负责捕捉Holy & Ghost,监视与之接触的人,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不惜进行武力攻击。

(唔唔唔唔——)

他们都身着普通的西装,不像电影中那样肌肉发达的体格,容貌也不像是外国人,没有丝毫显眼之处。常说习惯于战场的人在和平的环境会显得很突兀,但如果说是处在一种特殊战场的状态下,那么他们都能擅长应对各种各样不断变化的环境,更不用说各种各样的丛林或雪原了,所以他们现在依然能够融入四周的环境之中。可以说他们是在执行着冷静而专业的工作。

(唔唔唔唔唔——)

然而, 在其中一人看到了陪在滨田圣子身旁的少女后,就陷入了失控的奇怪状态。

“唔、唔唔——咕”

虽然是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小声,但是他明明是在呻吟。

那个女孩——那个怎么看也不过是名少女的人,唤醒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记忆。在某个战场上,他遇到了一个——自称为“清零(Reset)”的人,对方怎么看就只像一名普通女人,但却是一个拥有恐怖战斗能力的刺客。在这次遭遇战中幸存下来的人只有他和另外一名战地医生(Doctor),但这只是为了让其他人知道部队并没有逃走,而是被全歼了,才故意放走了他们。

总觉得那名少女长得很像——那个家伙。

“噫——咕咕咕咕……!”

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这是错觉,冷静下来——),但是,在那个女孩捡起滨田圣子掉落在地的行李并把脸扬了起来的时候,这种克制力也烟消云散了。

她看向了这边。

那家伙的确是使用笔直而犀利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滨田圣子身后的他们——。

“唔——唔哇啊啊啊!”

他大喊大叫起来,受恐惧驱使,他采取了毫无计划不顾后果的行动。

它将手中那个怎么看都像是一把折叠伞的圆柱形物体指向滨田圣子她们一方,并用力拉动了一端的绳子。与此同时,滨田圣子面前的身影也做出了奇怪的动作。她的指尖忽然挥舞出华丽的动作。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傀儡师用丝线操控着自己的分身一样。

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在普通和平的街道上发生了不可能的事情。

“咣”的一声,滨田觉察到金属和金属相撞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就在这个声音想起的车站前,显示着“下一班电车几点几分去往何处”的电子屏幕突然爆炸了。

从形似雨伞的小型发射器种发射出来的炸弹,在即将击中目标之前,不知为何在半空中被“叮”的一声弹了一下,飞了出去引爆了电子屏幕。



——嘭



的爆炸声与电影中震撼的重低音相去甚远,但是同时也传来了无法比拟的令人胆寒的冲击力。

弹片四处飞溅,火星落在人群上方。

“什——”

射击的男人一脸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傻瓜!你为什么要开火?”

虽然不想让周围的人听到,但是一个队长级别的人还是发出了尖锐而严厉的斥责。

那个男人突然回过神来。

“非、非常抱歉——因为感觉到目标马上就要被杀死了——”

说完之后,他又再想了一遍,认为说的没错,的确如此。但是这种观点当然是不被其他人所认同的。

“那个姑娘只是想捡起掉在地上的物品而已!白痴!——没有办法了。确保目标!”

佣兵部队“Aftermath”开始了突击。



周围的人都被爆炸吓呆了,变得惊慌失措。

“刚、刚才是怎么回事?!”

“着火了!”

“联、联系警察——不,是消防局——”

而对于滨田圣子,她当然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一回事。

当她正要回头看身后的爆炸时,突然被人拉住了手。

她完全无法抵抗,连人带身体就这样被抛了出去。被拽向了一个没法使劲的方向。

但是,是什么……?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就像电影中吊威亚的动作一样,在空中出现了一条看不见的线,让她的身体瞬间动了起来。

“——哇?!”

她在路面上骨碌骨碌地翻滚起来。她也非常吃惊,但与之相比更惊讶的是她越来越大的喊声。

“——这是啥啊?!”

令人诧异的是,从死角逼近的Aftermath雇佣兵眼看就要用手臂捉住滨田圣子的时候,她突然朝一个不可能的方向的飞了过去。

滨田在路面上匍匐爬行的时候也觉察到了敌人的接近。

(这、这些人就是Slim Shape说的那些家伙!)

从一开始就警惕着“总有一天要来”的家伙们终于还是来了。

我必须逃走,不告诉Ghost的话——在这么思考着的滨田面前,雇佣兵们抓住了与她交谈的少女宫下藤花的胳膊。

(糟了!)

她明明与此事无关——滨田几乎什么都没想,为了帮助宫下,条件反射性地又冲向了好不容易才逃离开的敌人中去。

周围的人们仍然在四处乱跑。

但突然间,一辆面包车冲进了这条本是步行街的街道。

“————!”

来的不是自己的援军,Aftermath的雇佣兵们又吃了一惊。

然后又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抓着宫下的男人们突然感到自己被人从后面拉住,一个接一个地摔倒在地。

面包车就这么直奔他们而去。

坐在车上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滨田从雇佣兵手中救下宫下后,看向冲了过来的车子。

她觉得那个大个子有点眼熟。那是她和结城最初偷走的踏板车的主人——其中一个叫作Tull的男人。

“上车!”

Tull并没有停下车,而是在让滨田跑进来的时候为她打开了车门。

滨田抓住了宫下的手,一起跳进了面包车里。

这辆车立即被踩满油门,一边在路面上冒出白烟,一边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混、混蛋——!”

雇佣兵们呻吟着爬了起来。因为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情和无法理解的事态,所以他们实在也无法做好应对。

但是,最后一招还是要毫不保留地使出来的。他们趁着周围的人们还很混乱的时候,散布着让人们能够听见却不知道是谁在说的谣言。

“那个——不是Holy & Ghost吗?”

“不得了了,Holy & Ghost诱拐了一个女孩子。”

“他们炸掉了一块电子屏,还掠走了一名女孩——”

这种认知在那些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的人群中扩散开来,让人觉得没有亲眼目睹的人也成了目击者,而当时在场的男人们,也就是Aftermath等人,因为本来就没办法和其他人区别开来,所以雇佣兵们的身影就从人们的脑海中消失了。

但是爆炸后立刻冲进来的面包车,是大家亲眼所见,而且那个女人把少女拽进车里然后扬长而去,也给每个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由于是在车站附近,所以警察们不到一分钟就赶到了现场。警察从人群中了解到面包车的情况后,立即发布了紧急通缉,一致开始追捕这名可疑人员。







4.



“——你,果然是Slim的手下啊。”

滨田圣子向手握方向盘的大个子Tull投去了略带责备的目光。她不可能忘记在药店爆炸事故中看到的这张脸。

“啊啊。现在我们是同志了。”

“那个时候,你可把我坑得相当惨啊。”

“因为你们偷了老大的踏板车。”

被反驳后,滨田虽然很不爽,但马上微笑着说,

“算了,不过真是帮了大忙了。那什么,你是受Slim的指示来监视我的吗?”

“不是的。我在跟踪那些袭击我的人,然后我就遇到了你们。”

“原来如此。”

“那个——”

宫下藤花怯生生地向两人打了声招呼。她把作为行李的斯伯丁牌运动包像莱纳斯的毯子一样紧紧地抱在胸前。



(译注:莱纳斯的毯子的典故来自于包含小狗史努比(Snoopy)和查理·布朗(Charlie Brown)等著名角色的美国漫画《花生(Peanuts)》中的一名角色莱纳斯·范·佩尔特(Linus van Pelt)(一译莱纳斯·潘贝鲁特)最喜爱的蓝色毛毯。这块毛毯在心理学上是莱纳斯的慰藉物,被莱纳斯称作“安全与幸福之毯(happiness and security blanket)”。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也被称为“安全毯现象”。)



“我很高兴你们帮助了我,但是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啊, 啊啊——对呢,对呢。”

滨田有点慌张。如果就那样把她留在那里的话肯定会被敌人带走,所以就把她带在身边,但是——

“无法说明。”

Tull斩钉截铁地说道。

“欸”

“你、你这说法有点……”

“但是,我会保护你的人身安全。”

Tull生硬地说道。

“我们会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把你放下来。你可以找警察保护你。”

“谢、谢谢。”

宫下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表达着自己的感谢。

“嘿欸,你意外地很温柔呢。”

滨田像是重新审视一般地说道。

“我只是不能容忍那些殴打女人的男人。”

Tull喃喃自语道。然后他稍微压低了声音补充道:

“打你的那个家伙也,被我踹翻在地了哦。”

“哈?”

滨田完全不知所云。她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的前男友。

“咳咳咳”,Tull粗鲁地清了清嗓子,说道,

“没、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在这时,从他们乘坐的面包车后方传来了警车的警笛声。

“真是的,已经(追上)来了吗?”

Tull咂了咂嘴,转动方向盘打了个弯儿。后座上的女孩们被甩来甩去,身体撞在了汽车内壁上。

“眼下,不甩掉那些家伙可不行。”

Tull一边嘟囔着,一边更加用力地踩着油门。

“还、还请您冷静驾驶!”

滨田发出了夹杂着悲鸣的叫声。

“系好安全带!”

Tull能说的只有这些。他瞄了一眼后视镜,确认了后座上的两个人。

然后,身体一瞬间僵硬了。

宫下藤花正透过镜子看着他。那种眼神,简直就像——

(已经——死了一样,那个……)

就在他快要面对作为过去的记忆被封印在心底深处的伤痕的时候,迫近的警车的警笛声更响了。他猛地清醒了过来。

(不、不行!现在的我只能为了老大Slim Shape而战!)

来自追捕者们的压力不断增大,一点一点地压倒了他们。






######################################################################################

罪行四、妨碍交通







① 损毁或阻塞陆路、水道或桥梁,妨碍交通者,处以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二十万日元以下的罚款。

② 因前款罪行致人死伤者,比照伤害罪从重处罚。

                                                  ——〈刑法第一二四条〉







1.




——曾经,那个男人对宇治木贡说过这样的话。
“你对‘自由’这件事怎么看,宇治木君?”
“——什么?”
“比方说,你有几十亿的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觉得这是‘自由’吗?”
当时的地点是酒店的室内游泳池。
在那里,只有一个男人穿着泳衣。泳池并没有被包场。酒店本身就是这个男人的私人财产之一。作为背景音乐而播放的歌曲,是这个男人喜欢的Led Zeppelin乐队的No Quarter。这首歌有着安静却失真的音乐,也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一般不会在酒店的游泳池里没完没了的循环播放。

(译注:Led Zeppelin的No Quarter这首歌,收录于乐队1973年发行的专辑《Houses of the Holy》当中。)

但是——这个光着身子,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头发的男人,不管怎么看都比公开宣布的年龄要年轻得多。不仅仅是完美的结实紧致的身体,而且与在办公室等地方所看到的相比,甚至能感觉到似乎脸上皮肤的皱纹和松弛都消失了——这是灯光的原因吗?
“应该——是吧。”
宇治木君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用战战兢兢的语气回答道。当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负责某家中小企业财务管理的不起眼的注册会计师。
“可是,我想你应该明白——金钱这东西,光持有它是无济于事的。只有活用资产才能发挥金钱的作用吧。不是么?”
“您说得对。”
“也就是说,因为拥有金钱,所以必须要做的事情也会增加。有钱人将不得不为了手里的钱而工作。这是自由吗?”
“——是。不,那是”
虽然宇治木不知该如何回答,用很微弱的声音小声嘟哝着,但是那个男人并不在意,
“反复地冲动购买并不断高价购物,这是自由吗?不深究这个商品对自己是否真的有意义,而只是把钱挥霍掉,让它在经济中流动,让其他人获利,这是自由吗?”
那个男人正在笑着。他并不是故意要谈论掌权者的烦恼。这不过是个开场白。那个男人在让别人做任何事情之前,习惯先发表一个奇怪而抽象的演讲。
“宇治木君,你真的很优秀。你会忠实地履行被吩咐的事情,不会利欲熏心而禁不住染指可疑的事物。作为一名优秀的社会人士,我希望你能成为大家的榜样(role model)。”
只听这些话,虽然像是溢美之词,但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悦。
“……啊,谢谢。”
那个男人含糊地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突然向他问道,
“宇治木君,你愿意配合我的自由吗?”
四周回响着Led Zeppelin冷冰冰的音乐。
“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计其数的公司因为违逆这个男人而破产倒闭。宇治木颤抖着回问道。
“为什么我会认为太多的钱不能创造自由呢?”
那个男人又笑嘻嘻地问道。宇治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选择沉默不语,那个男人则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因为比起它的所有者,金钱对周围的人具有更大的影响力。人类对自己知之甚少。一个人如何被别人看待、如何被别人对待,决定了这个人的精神。过多的金钱和权力会剥夺别人对这个人的判断力,同时也剥夺了这个人自我反省的能力——你明白吗?”
我当然不明白(宇治木心说),可是那个男人没等他回答,继续说道,
“所以为了拥有自由的精神,在某种程度上不‘轻’一些的话就会被束缚住。怎么样——我的一部分重担,你愿意帮我分担一部分吗?”
“——什么?”
“你喜欢钱,对吧?你知道我所谓的公开资产吗?管理那其中三分之一的任务,我想交给你,怎么样?”
“…………”
听到这句话后,宇治木却一时无法回答。他的喉咙已经干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我——当、当然”
但是还没等宇治木说出“愿意接受”,就被那个男人马上打断了,
“不过,”
男人插嘴道,
“归根结底,这是为了增加我的自由而委托给你的任务,所以除了那笔钱之外,你还必须要管理好‘某个东西’。你明白吗?说实话,拥有‘那个东西’这件事情让我烦恼不已——持有那样的东西,有可能会产生让我的自省能力被削弱的危险。怎么说呢——我有时会无缘无故产生‘把所有人都弄得稀巴烂’的这种残暴的心情。这种时候,如果拥有那样的东西,说不定会在不知不觉间做出草率的事情——当你对未来感到绝望的时候,当你对世界本身产生了杀意的时候,当你想把一切都连根拔起的时候,应该在你身旁的那个东西——”
那个男人对着宇治木微微一笑,
“就是‘Rock Bottom’。”

*

“……又、让他们逃掉了……?”
在电话里,宇治木贡接到Aftermath的报告后,气得大发雷霆,以为自己脑袋的血管都要迸裂了。
“但是,有警察在追捕他们。这伙人是无法自由行动的。这样的话这些家伙就会和目标Slim Shape接触了吧。那时我们就有可能抓住他。”
“自由……?”
宇治木气得声音都开始发抖。
“没有自由的是我们这边!听好了,你们自己的存在已经让Slim Shape知道了!那些正在逃跑的家伙们,早就无法获得那个坏蛋的帮助了!他们一定被舍弃掉了!”
宇治木用嘶哑的声音喊叫着。能感受到听筒的另一端屏住呼吸的样子。
“……那、那么您会变更命令吗?您打算怎么做?”
听到这个问题,宇治木变得歇斯底里了起来。
“不管了,立刻把他们都杀了!别动队已经开始搬运那些东西的作业了!事到如今已经不能中断了!”
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太阳穴凸起的青筋正在抽搐着。
“但、但是还有——警、警察”
“连警察也一起!反正就把所有的罪行都推到Holy & Ghost的‘头上’吧……把他们全都炸上天!”
“明、明白——”
虽然对方怕得不行,但宇治木还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你们一处理好也马上回到这里来!因为把那个东西带到海外去的护卫,是越多越好——”
“遵照指示。”
“立刻动手!”
宇治木大叫着,把听筒砸了下去。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全力冲刺之后一样上气不接下气。
“…………”
如果是现在的话,宇治木能够深切地理解那个男人当时所说的话的意思。拥有过多的权力会剥夺人的自由。
所以那个男人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权力”,把它强加给了宇治木。宇治木也知道那个男人建造了很多奇怪的建筑,在谋划着不好的事情。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那些“权力”想必会成为他感情上的阻碍吧。

“当你对世界本身产生了杀意的时候——那就是Rock Bottom。”

耳边仿佛又传来了那个男人的低语。
Rock Bottom——即使在那个男人死后,仍然也就这样被留在了宇治木的管理之下。
那个男人持有那种东西,到底打算用来做什么呢?
还是说,那个男人上面似乎有某个连宇治木自己都不知道的组织或是系统,但是对于那些云端上的存在来说,也有可能会出现使用那个东西的情况吗?
宇治木无法想象。他也不想知道。而且那个男人或许知道宇治木就是这样的性格,所以才会把Rock Bottom托付给他吧。那个男人知道他绝对不会使用那个东西——总之,表面上看似受人赏识,实际上却是被人轻视。
一想到这里,他的脑袋就因为屈辱而发热眩晕。
可是,话虽如此,但真的是事实上无论如何他自己都无法做出使用那个东西的决断。在工作中他并不觉得杀人有什么大不了,也没有觉得人命比任何大笔金钱都要更珍贵,但是当听到别人说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会无可救药地感到极度的不安。有一种说法是,原子弹是出于对大国、对未来会成为敌国的对手的过度恐惧心理而研制出来的,绝非出于积极地去毁灭当时的敌对国家的这种攻击型想法而制造出来的——宇治木也很清楚这一点。
没有明显目的性的无底线的破坏等行为,并不是那种主动自发进行的事情。这种事情真的只有——对世界本身怀有杀意,精神崩溃的人才能做到吧。
(如果不正常的恐怖分子和盲信自己教派的狂热信徒们——这些人想要那个Rock Bottom的话,我就以适当的价格把它卖掉!后面的事情怎么样都行!)
即使是金钱这种简单易懂的东西,如果不进行交换的话,那么人无论如何都是无法保持冷静的。确实,那个男人所言非虚。
金钱也好权力/力量也好,如果只是存在的话,是完全——无法使人获得自由的。如果是让人厌恶的力量的话,只要把它瓦解掉就好了吧……但是这个也做不到。虽然这话显得很小家子气,但是“太浪费了”。不管那是多么招来灾祸的不祥之物,无疑都是一股强大的力量。真要将其归于虚无的话,也不可能不后悔。
他在精神上几乎没有自由选择的余地。他只能在根深蒂固的认识中,小心翼翼地来回周旋。
(那个罪犯……Slim Shape说要“处理掉”Rock Bottom。那他打算怎么处理呢?)



2.

疾驰的面包车上安装的导航仪屏幕自动打开了,出现了一张地图。
像雷达一样,地图上闪烁着无数个小点。
“——是老大。”
Tull迅速确认了一下屏幕。
“这、这是什么?!难道——这些发光的都是警车?”
屏幕中央的蓝点被密密麻麻的红点给包围着。
“这、这样不可能逃得掉啊!”
滨田惊叫了起来。
“不,我知道路线。而且——”
屏幕上还有一个蓝点在移动。它似乎在牵制着警车。
“这个是你的搭档吧?”
“Ghost吗?”
滨田的脸色突然开朗起来。
“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
“对、对的——Ghost的话,一定会的。”
滨田突然露出放心的表情。
“原来是Holy & Ghost啊。”
侧头看着他们的宫下藤花恍然大悟般地嘟囔道。
“滨田姐姐,你也许喜欢的人,就是那个Ghost吗?”
“咦?”
冷不防被这么一问,滨田不禁惊慌失措。
“什、什么意思,突然间?”
“没什么,可是,不是这样子的吗?”
“我不、不是那个意思——在这种时候。”
“不,请务必说来听听。”
Tull插嘴道。
对他来说,如果女孩子在车内爆发恐慌情绪的话,那可就麻烦了。那样的话,还是闲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话题比较好。
“你、你刚才在说什么?”
不出所料,滨田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恐惧。
“不、不,Ghost是——”

另一方面,结城玲治正在疾驰。
摩托车引擎高速运转的震动感直接传到了他的大腿和腰部。
“————”
他一边紧紧咬住后槽牙,一边倾斜着车体转弯。没有驾照的他并不习惯驾驶摩托车。
即便如此,他还是把车冲进了反向车道,驶向一辆正在路上行驶的警车。
这边的警车司机驾驶技术非常高超,将将避开了结城玲治。但是结城马上又找到了另外一辆警车,并朝那边冲了过去。
通常来说,警车会马上把他逼停,并以妨碍执行公务的罪名将他逮捕起来,但是现在每辆警车都接到了最高指令,所以警车司机们只能对着这名脑子不正常的摩托车骑手咂嘴的同时,不得不将心思拉回到任务上面来。
当然,这是警察们正在追捕乘坐面包车逃走中的Holy & Ghost。他们绝对想不到其中一个人竟然这样一个人骑着车冲向自己。
(可恶,太危险了……)
他在头盔里面自言自语。
在摩托车的前挡风罩内,恰好装置了一块导航仪屏幕。
绷带鼬鼠在屏幕里眨了眨眼。
“厉害厉害!这不是很能干嘛,Ghost。”
声音从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传了过来。
“这样做好吗?不是应该直接去救Holy吗?”
他对贴在头盔背面的小型麦克风说道,对此鼬鼠轻轻地摇了摇手指。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开辟前进的道路。就算你去了,也只会和他们一起被捕而已。”
结城一边和Slim对话,一边又冲向警车。对方旋转着把车身蹭到了护栏上。结城全速逃离了现场。
“——你不会是打算抛弃那些家伙吧?”
“你还在怀疑我吗?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现在你们不在的话我这边会很困扰的。”
结城一边加速摩托车,一边前往导航仪地图上显示的下一辆警车所在的位置。
“最关键?”
“对的。敌人不耐烦了。他们在对这边下手的同时,还计划将Rock Bottom也带到海外去。而且当他们采取行动之时,正是我们抓住他们尾巴的唯一机会。相信我吧。”
“…………”
“但是,很意外啊。”
对于Slim的话语,结城眉头紧皱起来。
“什么?”
“不——我觉得你会更酷一点,更像一个冷漠无情的人,但你其实相当担心她的,不是么?”
“…………”

“——他是,那个”
滨田的声音奇怪地没有把握。
“怎么说呢——他明明做事非常乱来,但是却非常清醒冷静,我一兴奋冲动,他就会说一些泼冷水的话,但是当我们感到害怕恐惧的时候,他就会自己一个人跳出来,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扭扭捏捏地说着,同时在面包车的周围,警车警笛声紧随其后,轮胎打滑和刹车摩擦的声音也在四周此起彼伏。
(很好,再多忘记一点周围的事情吧。)
手握方向盘的Tull一边拼命地驾驶,一边随口附和着滨田的话,说道,
“嗯,然后呢?”
在这种情况下,与其让她大声尖叫,不如让她絮絮叨叨地发点牢骚。
“那什么——他身上有种空洞的感觉。仿佛他浑身都是洞一样。即使和别人接触,也马上就会说出‘无所谓,随你喜欢’这种话。然而,一旦他决定该怎么做,他就会变得特别地一根筋,甚至一点都不害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滨田姐姐呢?”
宫下问道。Tull觉得这个女孩非常冷静,或者说很违和,很奇怪。算了,这正好是他想要的。
“欸?我?我怎么了?”
“即使他没有害怕,但是滨田姐姐也并没有特别迎合他吧?”
“嘛,这么说的话,倒也是。”
“也就是说,他对滨田姐姐也有着特别的感觉,他不是很佩服你吗?”
“是、是这样吗?”
滨田虽然有些困惑,但不知为何还是现得很开心。
汽车激烈地摇晃着。但是在车里,少女们却在奇怪地聊着轻松悠闲的话题。
“——但是,我没有什么可以得到Ghost认可的东西。”
“这不只是你自己的想法吗?也许对方也有同样的想法。”
“因为,当我说‘也许明天会有好事发生’的时候,那个家伙会嗤之以鼻地冷笑,或者冷冷地说‘没有那回事’。”
“明天——吗”
女孩突然压低了声音。不,那一瞬间的声音,听起来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就像一个年老体衰的老人,或者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给人一种自动的印象——就是这样子的声音。
“所谓的明天会什么时候到来呢?”
“……欸?”
滨田战战兢兢地看向宫下藤花。
就在这时,面包车又砰地一声弹了起来。滨田急忙紧紧抓住作为上方的扶手。
刚才的声音则继续响起。
“是第二天来临的时候吗?到那时又变成了‘今天’。那么,所谓的明天是不是就是第二天呢?如果从昨天的角度来看,如果有人能遇到‘一定会发生好事’的‘明天’,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在嘈杂的环境中,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这个问题突然浮现了出来,然后就像被弹了起来一样——爆炸的冲击力猛烈地向上冲击着面包车的车身。
“——哇?!”
窗外火光冲天。在爆炸的压力下,车门突然塌陷了。
外面爆炸不断。
“这、这是……!”
Tull的脸紧张得抽筋。
汽车正在遭受榴弹的炮击。这不可能是警车上的东西!
“……是Aftermath!”
在后视镜中,就连应该追逐他们的警车也因为被直接击中而爆炸。
“不、不管不顾了吗!”
敌人似乎正从警车的背后不断追击,向前方炮击。换句话说,就是在战斗机的狗斗中“屁股被打烂了”的状态。我方对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该死的!”
Tull没有办法,只能把车挂上最高档,不计后果地转动方向盘,使劲地踩住油门。
爆炸声持续不断,后方追赶的最后一辆警车翻了个底朝天。
汽车后方空荡荡的。
可以看见后面是一辆敞篷跑车——车上有四个人,其中有三个人拿着一个筒状的发射器。
炮火无情地向面包车袭来。
尽管他拼命地加速逃跑,但是爆炸依然残酷地向他们迫近。车的右门和后门都被炸飞,风呼啸着吹了进来。
一颠一颠地,车身突然失去了稳定。其中一个车轮爆炸了。
(不——不行了吗?!)
无论Tull如何操控,汽车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然后车子从下面以非常大的幅度弹跳起来。
一种轻飘飘的失重感包围了滨田,下一个瞬间,她的身体就保持着那样的坐姿在空中飞舞起来。
“呃……”
看起来刚才的一击似乎把安全带弄断了。
滨田圣子的身体从被炸飞的车门里抛了出来。
“——!完蛋了——”
Tull条件反射性地踩下了刹车。
失去稳定的面包车就这样旋转着,翻滚着,压扁了栅栏,冲出马路,然后沿着倾斜的河堤滚了下去。

(——为什么……)
滨田圣子出乎意料地冷静。
从被车里甩出去的地方,正好是在高架桥上,立体交叉的马路向下延伸。她距离落到地面大约有零点七秒的时间。
(为什么——我)
时间仿佛变成了可怕的慢动作。脚下的汽车正在慢吞吞地行驶着。她感觉风吹拂着身体的侧面。蓝色的天空进入了视野一隅,可以看到云朵。
(为什么,我,会这么——)
路面越来越近了。本应有一个猛烈的相对速度降落,她却感觉看到了像啪嗒啪嗒延时拍摄出来的连拍照片一般断断续续的影像。黑色柏油路上每一粒沥青似乎都拖着长长的尾巴,看上去就像密密麻麻的针头。
(我,会这么——淡定呢?)
此时此刻,她很困惑,她自己完全没有感到恐惧。还有一瞬间自己就要撞到地面了,摔成一滩烂泥,而且也不是不能相信,但情绪却丝毫没有动摇。
要死了。
她知道这一点。她想她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但是现在这个瞬间她所感受到的只有一种茫然的空虚感。
她与其说是感觉害怕,不如说是感到了——
(寂寞——)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她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认为自己最终还是一无所有。
一个不知为何而活的存在。
自己在思考什么,自己也不是太清楚,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暧昧而模糊的存在。
(我——)
当她冷静地意识到这是自己生命的终点时,她想知道的是自己是如何看待的“他”。
(我,对那家伙——)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什么——但是后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当她以为腰部受到了几乎要把身体拧断的冲击时,却已经像风一样嗖嗖地在道路上滑动着。
“————”
她目瞪口呆地睁着眼睛,突然听到一个冷淡的男孩子说道。
“没事吧?”
“……啊?”
她过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被他抱住了腰,像被他骑着的摩托车吊着一样在路上一起疾驰。
(怎么回事?这是——)
他迅速将摩托车靠向了路边,把车停了下来。
“但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幸运的女人——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我正好跑了过来——不管怎么想这也太巧合了吧。”
结城玲治呆呆地把抱在怀里的滨田的身体砰地一下放了下来。
“…………”
滨田依然,茫然地瞪着眼睛,呆呆地张着嘴巴。
鞋尖有一点接触到了地面吧——雪白得就像是被锉刀削过似的。
“……Ghost?”
滨田抬头看了看结城的脸。头盔下面,他那双清醒的眼睛正盯着她。
“喂,没事吧?好像没有受伤,发生了什么事?”
“…………”
滨田怔怔地回望着现在这位像骑士一样又一次救了自己的男孩子。
而且,她觉得已经找到了自己对这个男孩子的想法的答案。
(我觉得这家伙……很讨人厌吧,一定——)
“……做到了。”
乘坐着跑车的Aftermath成员以为面包车里的目标已经完全被打死了。他们也跟着越过倒下的栅栏继续前进。
面包车滚到了堤岸下面。毫无疑问,目标已经被摧毁,陷入了无法行动的全灭状态。——应该是这样才对。
可是,这时一个黑影般的东西从他们的视野中掠过。
(什么——?)
还没等到他们凝神注目,影子就像瞬间移动一般,轻轻地落在一辆奔跑着的汽车引擎盖上,然后对他们打了声招呼,

“嘿,傻瓜们。”

就在他们准备拿枪对准那个东西的瞬间,从那个地面上仿佛出现了一个筒状的侧影,在空中做着挥动指尖的动作。
接着尖叫声响起。



3.

“——怎么了Tull?发生了什么事吗?”
由于Tull和汽车导航仪的信息交换中断了,Slim Shape显得焦躁不安——并不像真实身份是被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江守让。
他只能在键盘上用左手飞快地移动着输入更多的数据,设法恢复与汽车导航仪的联系。
就在这时——发生了异变。
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突然产生一种有把长矛从高处掉落下来,将自己胸膛深处扎穿的感觉。
(咕……?!)
全身应该几乎无法正常工作的汗腺猛地一下子涌出了冷汗。
(不会吧——难道,偏偏在这种时候……?!)
如果是常人的话这种痛苦本该让人疼得身体扭动翻滚,可是他却没有可以活动的身体。
他虽然试图大声尖叫,可是他的喉咙却有一个洞而无法发声。
只有——真实的感觉而已。
现在自己心中,某种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东西,仿佛突然“啪”地一下被折断了。
(——就在这种——就在这种地方半途而废了吗?)
他的精神虽然想要不断挣扎向前,但光凭没有肉体的意志力却是徒劳无功。
(到此为止了吗……这就是我最终能做到的极限了吗……?)
就在他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绝望即将把他的内心封闭在黑暗之中的时候。
听见某处出现了口哨声。
然后,从黑暗中传来了似乎很随意的声音。
“……这是哪里?它是连接着什么地方吗?”
那是一种既非男性也非女性的奇妙而不安定的声音。
(——怎?怎么回事……是谁?!)
他在内心大喊。
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有着作为自己意象而创造出来的绷带鼬鼠的形象。
在他面前,就像是从四周的黑暗中突然冒出来的一般,出现了一个圆柱形的阴影轮廓。
“你是——果然。你就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吧。”
阴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你是——)
他陷入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不认识这个家伙,但却又以为自己认识对方。虽然他有听过传言,他压根都不相信这些故事会真实存在,但是他却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这家伙是死神。
(——不吉波普,对吗……?)
阴影点了点头。
“看起来他们用最后剩下的一台机器通过这条并不稳定的线路和你建立了联系。”
(Tull和Holy……他们怎么样了?)
“你在担心同伴吗?他们暂且看起来很安全哦。”
(——你……不是来打倒我们的吗?)
“你们并非世界之敌。与其说是世界之敌,倒不如说你的情况正好相反,对于这个世界究竟为何存在这种问题,想必可以说你已经非常接近答案所在了吧。就和炎之魔女一样呢。”
(我倒是——觉得自己恨透了整个世界。)
“你不是想要保护所有人吗?”
(不。我只想揭穿每个人都在干蠢事。我只是想让人们明白自己看起来煞有介事实际却是无可救药的傻瓜而已。)
他露出了一种类似于暗地里嘲笑的表情。不吉波普点点头,问道:
“你觉得你能做到吗?”
绷带鼬鼠的形象抱着胳膊叹了口气。
(——不能。我在最关键的地方,好像总是无能为力。一切都事与愿违——不知天高地厚,频繁插手大事件,结果变成了这样——像我这样的人,也许生来就是种错误。)
“你后悔吗?”
(根据凪的说法,你肩负着击败世界之敌的任务——真正对世界造成伤害的,恐怕是像我这样的家伙吧。我一直把自己吹嘘成世纪大反派——但真正的反派不是我,而是我的软弱无能。计划的事情庞大得不得了,但与实际能做的事情完全不相称。不平衡——)
“没有力量的意志——你认为这才是坏事吗?那么,你所认为的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东西呢?如果你生来就有一个更健康、能自由活动的身体,你认为你能拥有这种力量吗?”
(——你说什么?)
“就算你拥有了你所说的真正的力量,你的同伴们还会像对待现在的你一般信赖着你吗?”
这是一种相当——挑衅的说法。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是不吉波普并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继续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我的事情的?”
(是在一个人的人生最美的时刻,在那个人变丑之前将其杀掉的死神——传言中世界之敌的敌人——是无法理解的存在。)
“你觉得我是一个实现了平衡的存在吗?”
(…………)
“如果有你所说的实现了力量与意志之间平衡的存在——那么你认为他们应该做些什么才好呢?他们自身什么都不缺。那么他们还会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吗?如果说一个人的目标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为了保持平衡的话——那么,现在的你,不是已经达到了这种平衡吗?”
(……欸?)
“你拥有无法依靠自己力量行动的可悲的肉体,而你的意识现在也因为绝望而动弹不得——这不正体现出完美的和谐吗?是的,你这样缩成一团再合适不过了。这哪里有什么不平衡的?所谓的不平衡指的就是像我这样——只因力量而生,沦落为没有意志的自动的存在。”
不吉波普那张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既像是在哀叹又像是愤怒的、左右不对称的奇怪表情。
然后,那个身影仿佛要与黑暗混为一体,迅速地融入其中。
(——等、等等!你——你打算做什么?你为什么会站在Holy他们一边?)
他大喊着问道。从黑暗的另一边传来了答复。
“这不关你的事吧?我只是在做我的工作罢了。”
然后死神的气息完全从他的精神世界里消失不见了。
不吉波普的工作?
看来并不是来杀死他。他这是被判断为自己还没到人生最美丽的时刻吗?
那么——
那么,自己的工作就是——
(Slim Shape的……工作是——)
当他在黑暗中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那种渐渐消失的感觉又回来了,濒死的剧痛再次向他袭来。

*

“——!”
滚落到堤坝下面后,Tull在自己差不多熟悉的面包车里醒了过来。看来他已经昏迷过去了几秒钟。
“——唔、唔唔……!”
他撑起疼痛的身体,拼命往外爬。
因为左肩脱臼了,所以强行将骨头扭了一下复位进去,但是仍然能感到疼痛。好像伤到了肌肉。
有可能是错觉——在刚才面包车坠落的时候,好像有人在什么地方吹口哨。
(宫下那个女孩呢——?)
他急忙往面包车里看去,但是她不在里面。只有少女拿着的那个斯伯丁牌运动包被放在车里。不知为何包里没有东西是空的。
他不禁怀疑女孩被甩了出去,就在他焦急地正要环顾四周的时候,一个奇怪的东西映入了他的眼帘。
在草坪被刮掉的地面上,写着像是“我先走了”的字样,明显是女孩子的字迹。
“…………”
从当下的状况来看,只能认为那个叫宫下的女孩写下这些字的目的是想说“请原谅我独自逃跑”。
(但是——特意写下这些东西后,还有足够的时间逃跑吗?)
Tull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即使自己因为刚才的冲击而失去了意识,那也应该只是一瞬间。尽管如此——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刚才对她产生的错觉。
(那个少女——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呢?)
那是他还在和Jeth两个人当雇佣兵的时候的事。
他们为陷入战争的小国公民提供防御的战术指导。但是他们的指导却是徒劳的,由于大国的介入,使得无论是敌军还是我军,都被当做游击队而被消灭了。
Tull他们想要保护的城市被摧毁了,他们两人好不容易从燃烧的废墟中逃了出来,这时Tull在Jeth驾驶的吉普车的副驾驶位置上按住了被子弹击中的肩膀的同时,目光模糊地看到了——一个年幼的少女,像一块破抹布似的死在了路边。
那双眼睛望着天空。那双已经没有光芒的眼睛,不知为何,直瞪瞪地盯着天空。
从那以后,他就不能作为士兵战斗了。只要他拿起枪瞄准敌人,他就不要自主地感觉到那个少女的眼睛正好像在盯着自己。
曾经在故乡的军队里也来自同样部队的搭档Jeth也陪着他,然后他们在这个本以为只是中途落脚的国家,意外遇到了Slim Shape。
(那双眼睛——那个名叫宫下的少女——为什么?)
他这么沉思了一小会儿,但马上意识到敌人可能会追上来,于是抬头往上看去。
接着双眼圆瞪。
那辆跑车翻倒停在一旁。
然后在河堤上,本坐在车里的四个人全都被甩了出去,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什——什么情况?”
这个太过草率的结局让Tull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但他还是迅速跑到近前,用胶带把他们紧紧捆住。
这四个人都是一副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一般,惊恐地睁大着双眼呆滞不动,全身上下都布满了无数个看起来像是被极其锋利的刃具割开的伤口。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倒是给我省了麻烦。)
正当他在忙活的时候,从上面下来了一辆摩托车。是结城玲治和滨田圣子。看到滨田平安无事,Tull松了一口气,向他们挥手致意。

*

——另一方面,Aftermath被分成两组,跟踪另一组的小个子男人Jeth看见有奇怪的东西从他正在监视着的大楼里出来。
(那是什么……?)
那个东西被从保安进出的门里面搬了出来。
(那就是——“Rock Bottom”吗?)
它看起来不像是听说过的那种可怕的杀伤性武器。
那是花盆。
有一些树叶、枝干与藤蔓错综复杂地交织缠绕在一起的蓝色植物,连同种植的花盆一起被搬运了出来。总共有七株。
他提高了贴在眼前的双筒望远镜的放大倍率,再仔细观察,发现了一个异常。
每一个花盆的颜色都是黯淡的银色。从那些拿着它们的人的样子来看,似乎非常重。
(是什么——特殊合金制成的花盆吗?)
很少见到金属制的花盆这种东西。就像是为了将树根封住绝对不能露出来一样。
(怎么看都不像是观叶植物——果然是那个东西吗?)
他决定向Slim Shape寻求指示。
通过手中的移动键盘输入报告。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回复。
(?——发生什么事了?)
到现在为止,从未有过这种情况。无论何时,他们的老大都会回应他们的呼叫。
他和他的搭档Tull像Holy & Ghost一样,都不知道Slim Shape的真面目。说到底,他们和Slim之间就是工匠和雇主的关系。但是他相信Slim的意志和行动。这是因为他在战场上面待了很长时间,如果无法看清什么可信什么不可信,那么是无法存活下来的,所以他从敏锐的感性中能察觉到信赖老大是正确的。
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偏偏在这种紧要关头?)
花盆被一个接一个地搬进卡车。看来是打算要把它们转移到某个地方。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必须迅速做出反应。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搭档Tull电话。
“——怎么了Jeth?我也正想着联系你。”
Tull很快就接起电话。
“现在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监视的敌人有什么动向吗?”
“虽然迫不得已发生了战斗,但这边还是设法击退了他们。我现在和Holy & Ghost在一起。”
“那样正好——你们赶紧赶过来吧。”
听到Jeth这么说,电话那头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什么?怎么回事?”
“我和老大联系不上。但是Aftermath正在把被认为是那个东西的花盆从宇治木的大楼里给搬出来。情况已刻不容缓。”
“你说什么?真的是‘Rock Bottom’吗?”

(——呀咧呀咧)
一个女人在确认了“Rock Bottom”这个词之后,不由得吐了一口气。
(可让我等了好久呢——嘛,不过既然找到了也算不错呢。)
一个人在与事态完全无关的遥远的咖啡馆里喝着咖啡的她,在旁人看来就是一名普通的女性。
她戴着眼镜,穿着一套稍显朴素但却非常高级的定制西装。
不由得让人感觉她像是哪家公司的社长秘书,或者是名能干的年轻女社长。
她有着虽然走在大街上不会被搭讪,但如果一个人坐在高级酒店的酒吧里却能在五分钟之内就钓到男人的气质。
然而她的工作既不是秘书也不是企业家。她并没有从事那么复杂的工作。
她的使命简单明了——处理无用之物。
插在她耳朵上的耳机里,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传出声音。
“确实——看来我这边也联系不上老大。怎么办?老大出了什么事吗?”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必须以接收的命令为优先。不能就这么放走他们,我一个人寡不敌众。我们只能暂时放弃宇治木,集中力量对付Aftermath这边。”
Tull和Jeth之间的通讯本应采取了严密的保护措施,但她好像轻易就成功窃听到了。
(佣兵集团Aftermath?原来他们还在呢。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这些家伙真不走运呢。)
她表面上的名字叫雨宫世津子,又名“清零(Reset)”。
在她所属的系统中,她和“最强”齐名,被誉为最优秀的杀手之一,她的任务完成率从未有一次低于过100%。
(嘛,至于这边回收的事,让那些家伙互相争抢也不坏。要不我先——去一趟那个什么Mr.榜样那边吧。)
雨宫微微点了点头,抓起咖啡馆的收据站了起来。



4.

在Aftermath组织中,这名男子被称为医生(Doctor)。
大体上,他虽然负责给大家疗伤或者治病,但实际上却没有正规的医疗执照或者博士学位什么的,不过因为从气场上来说是名气质古怪的科学家,所以很自然也就有了如此称呼的形象。
“队长——这是什么东西?”
这名Doctor一边把被叫做Rock Bottom的奇怪的花盆植物装上卡车一边向上司问道。
“是毒品的原料吗?有什么特殊的药物培养作用吗?”
“不要问多余的问题。”
队长冷漠地说道,但是Doctor不急不慢地辩驳道,
“但是——举例来说,如果它具有爆炸性质的话,用卡车运输说不定会很危险。”
听到这话,队长突然变得脸色发青。他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拨通了某处的电话。
吵得不可开交。
“——不,所以我们也是为了避免危险。好的,不会。当然会听从指示。——我明白了。”
队长摆出一副苦瓜脸,神情郁闷地挂断了电话。
“——必须尽可能小心地搬运。不管怎样,总之只要注意别把‘根’从合金花盆里弄出来,就应该不会有问题。”
“……是‘根’吗?”
Doctor又重新看了看花盆。
“它有毒吗?我们在运输途中有可能都会受到污染——”
被这么一说,队长的脸色再次变得古怪起来。然而他仿佛要抖落身上的不安情绪一般,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不管怎样,我们只要尽快转移这些东西就可以了。什么问题都没有——”
就在这时,坐在卡车驾驶席上的雇佣兵神情焦急地飞奔了过来。
“队长——我们失去联系的别动队已经被歼灭了!”
“你、你说什么?”
“我一直在监听警察的通讯——乘坐跑车的四个人已经被抓住了,确实……”
“唔——”
队长看向医生,好像在寻求帮助。
没错,他之所以被称为Doctor,不仅是因为他的外表,更重要的是他具有在复杂的情况下可以做出相当准确的“诊断”的才能。
不过,作为一名雇佣兵,他并没有太强的战斗意识,因此不适合带领部队。所以他既不是队长也不是副官,而是一名“战地医生”。
“我认为在这里停下是最危险的。无论如何,我们首先必须从这个地方离开。”
对于医生冷静的发言,队长点了点头说,“好的”。
“总之先出发吧。行李一定要牢牢固定,不能倒下。”
他们把七盆Rock Bottom分别装进两辆卡车后,马上出发了。目的地是被委托人指定的工厂,为了瞒骗住海关这种植物会在那里被伪装起来。
“…………”
医生带着行李一起坐进了装有四个花盆的卡车后车厢里。
咕咚咕咚,奇怪的植物在他眼前晃动。
(这是什么东西?)
他在自己的脑海里又重复了一遍之前向队长提出的问题。
从未见过这种植物——而且,总觉得有点像是人造的东西。散发出化学药品的臭味,绝对不会生长在丛林里的——非自然的植物。
颜色与其说是青翠的绿色,不如说是明显的蓝色。叶子、藤蔓和枝干都呈现出像是强力合成洗涤剂的颜色。
“…………”
Doctor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这种植物。
和他一起监视货物的雇佣兵同伴看着Doctor这个样子,感觉有点吓人。
(为什么要用那种像看美女一样的眼神目不转睛地观察这些植物?)
说起来,这名Doctor明明有着优秀的判断力却无法当上队长,是因为他的才能太过扭曲了。他只会分析状况,似乎根本就不会思考如何让自己摆脱危机,也不考虑如何扭转局势。或者更确切地说,他对自己如何获救这件事情基本不感兴趣。
反过来说,他正是因为无视自己可能死亡的危险性,完全不抱有“说不定事情会有转机”这种希望的缘故,所以才会有冷静的分析能力。
但是,本该对各种事物都漠不关心的这位Doctor,不知为何却对这个Rock Bottom情有独钟。
(有什么好喜欢的?这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植物……)
或许,这家伙凭借他的分析才能察觉出了这东西的用途,并且感受到了它的魅力吧。但是他既不喝酒又不抽烟,也丝毫不沾毒品。
应该只能想到植物的特殊用途之类的东西。他可不会对这种东西动心。
那么,在这位冷酷的Doctor心底的某种东西,从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植物上有看出什么呢?
“…………”
Doctor一言不发地凝视着Rock Bottom。
在其内心深处,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
(……想要粉碎一切么?原来如此——)
但已经对这种植物产生了共鸣。





######################################################################################

罪行五、妨碍公务执行







在公务员履行职责时,对其实施暴力或威胁者,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监禁。

                                                  ——刑法第95条







1.



当他偷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作为他们三人新的交通工具时,结城玲治觉得自己已经很习惯这种犯罪行为了。

(我变了吗?没有,但是)

回想起来,最初滨田圣子打算偷自行车的时候,他偷了一辆踏板车,这就是所有事情的发端,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可以说并没有什么变化。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聊透顶的男人。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冷静而准确地一把将钥匙弄坏,干净利落地启动引擎,迅速驶往Tull和Holy等待的地方。

“真快啊!”

就连本是专业人士的Tull也对他的手艺都刮目相看。他现在正吊着一只胳膊,以保护受伤的左肩。

“你怎么又偷了一辆看起来很贵的车?你是有这种爱好吗?”

滨田目瞪口呆地说道,但是两个人没有再多抱怨,就迅速坐进了车里。

根据Jeth的消息,敌人好像已经开始行动了。已经没有磨蹭犹豫的余地了。结城赶紧驱车前往指定的地点。

(——但是,仍然无法和Slim Shape取得联系。)

他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思考着分析状况。

(如果说,我们都是因为听从那个家伙的吩咐,才勉强走到现在……那么没有他的指示的话,我们还能完成最为重要的工作吗?)

对Rock Bottom的处理,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才是Slim Shape最主要的目的。

他们被告知,要想洗脱被认为是他们Holy & Ghost的罪行(不过现在实际上已经犯下了更多罪行)的唯一办法,就是公开那个东西,或者不公开并将其用作与警察进行交易的材料,所以他们只能这么做下去。但是就在现在这快要动手的时候,Slim却毫无反应。

“…………”

他正沉默不语的时候,滨田用轻松的语气问道,

“怎么了?怎么阴沉着脸啊?”

她刚刚可差点儿死掉,他不禁觉得这个女人的神经可真够粗的,

“没什么——是因为紧张吧。”

他这么冷淡地说道。然后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

“对于这种事,我觉得真正紧张的人是不会这么说的吧?”

结城耸了耸肩。

“也许吧。”

他爽快地点了点头。实际上,他并没有感到紧张。只是有些东西——感觉不太对劲。

“我很紧张哦,嗯。”

滨田用很兴奋的语气说着,听起来一点也不像紧张的样子。

“因为——如果我们在这里搞砸了的话,不就相当糟糕了吗?不觉得这样很酷吗?我们是英雄欸英雄。”

“所谓的英雄就是偷偷摸摸地撬车偷钱吗?”

结城哼了一声说道,滨田微微皱起眉头,气鼓鼓地说,

“所——以——说——啦。你这人为什么这么没劲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后座上的Tull笑了起来,便看向了他。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们是对很好的拍档。”

Tull亲切地看着两个人。

“看着你们就总觉得好像很久以前就开始两个人一起组队一样。”

“是、是这样吗?”

滨田明显露出了高兴的表情。结城皱了皱眉,接着又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最近我开始觉得,即使认识时间不长也能结下孽缘这种东西。”听到这里,滨田和Tull一起笑了起来。

“呐?Tull先生?”

滨田用很轻松的语气问道。

“什么事?”

“如果和你们的老大Slim Shape就这样联系不上的话,该怎么办啊?”

提问非常干脆。

这也是结城也想问的事情,所以他也通过后视镜看着Tull

“————”

Tull迎着两人的目光,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确实是对好搭档啊。)

他认为滨田圣子大概知道结城玲治刚才之所以沉默正是因为他怀有这个疑问。

“你们呢?”

Tull反问道。

“跟我们相比,Holy & Ghost对老大的依赖程度应该更高。如果这次事件结束后得不到老大的支援,你们打算怎么和警察做交易?”

“是呢。嘛,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

两人言简意赅地说道。

说实话,Tull自己的内心也很焦急,认为作为专业人士的自己必须引导他们。但是现在,他觉得情况正好反过来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本该是真的偶然乱入事件之中的人,现在却掌握着一切的钥匙。

(Holy & Ghost——或许这两个人是上天为了成功完成注定要中途失败的老大的工作而准备的吧。)

他的心态绝不乐观。他甚至认为,在某些情况下,就这样退出的事态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两个人虽然陷入了沉思,但似乎并没有中途放弃的打算。

载着三个人的车在路上飞驰。

等待着命运的目的地——朝着后来被世人熟知的Holy & Ghost传说终结的地方前进。







2.



雾间凪在会面完后,去医生那里打听病人的病况。这时,护士连门都没有敲就闯了进来。

“不好了医生!特别房间的江守桑的状况突然变了!”

“我马上就来!”

医生立刻站了起来。并没有表现得很震惊。感觉该来的那一刻已经来临了。

凪沉默地看着医生们开始忙碌地工作起来。

她的神情没有动摇。但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紧紧地咬着下嘴唇。

她走到除了相关人员之外本应被禁止进入的病房里的一个不会干扰医生工作的角落里。因为她半是患者的亲属,所以没有人指责她除了相关人员以外不能入内。

她直直地注视着朋友奄奄一息的样子,突然眼里浮现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她看着病人的左手。在旁人看来,那只手不过是在微微地颤抖痉挛,但是——只有她能明白。

那是和病人平时一直敲打键盘操作相同的动作,指尖在空间里敲打着文字。是的——看起来像是让在那个位置上的凪应该可以看见自己。

凪见状后就立刻转身离开,快步下楼走到了停车场。在这之后,这个病人一些所谓的“亲属”会为了在他死后继承他的资产和法律地位,蜂拥而至。那个时候,本来只是普通朋友的她最好不要出现在那里。但是,推动她做出这个选择的并不是这种处世的判断。

她走到自己摩托车的地方,拿出了移动终端,搜索信息。

出现了Holy & Ghost在车站前闹得天翻地覆,追缉的警车被摧毁,他们正在朝某处逃走的信息,见此她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她跨上摩托车,就那样以接近全速的速度疾驰。

她是最后一个被他——Slim Shape告知的人。



“WO BAN TU ER ZHI。ZHI HOU JIU JIAO GEI NI LE。”



这并非委托,而是信任。这其中的分量,任何人都不知晓,只有她才能明白。

(没错,Slim——毕竟我和你是同类啊。)

炎之魔女近乎突然地,以冷静坦然的觉悟一跃跳入了事态的中心。







3.



“…………”

在一间装修豪华的房间里,宇治木贡独自一人陷入了颓丧的情绪当中。

刚才他接到Aftermath那帮人的联系,被问道“这个植物有毒吗?”,他没能马上回答。他到现在才发现。虽然他知道了那个东西的能力和使用方法,但是除此之外的事情,仔细一想,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

简直就像被不知道的东西给彻底吓坏了,而焦躁不安——

“…………呜呜”

总之,Rock Bottom已不在他的手中。至于是否能赚到钱,因为还没有买主,所以也没有保证,但总之已经不在手上了。

即使在这个阶段被其他人发现,也很容易把责任推到Aftermath身上。他终于几乎成功地甩掉了被寺月恭一郎压在身上的重担。

身体轻松了——变得自由了。

但是,本该如此的他还是……特别的疲惫。

“…………呜呜呜,呜——”

他突然全身无力,几乎瘫倒趴在了桌子上。

甚至就连为了庆祝而倒在水晶杯里的白兰地,也完全没有碰过。

一切都应该很顺利。寺月已经死了,从他那里得到的资产都是自己的,多余的危险物品也没有了。所有的障碍都从眼前消失了,他的前途本该一片光明。但是他却不得不突然意识到。

那么从今往后,没有人命令我,也没有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之后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他心里完全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

实际上,他——茫然无措。

“呜呜——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寺月先生——?”

他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道。就在这时,

“是啊。总之,先喝点那个酒怎么样?”

一个声音突然在房间里响起。

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她戴着眼镜,看上去很朴素,但给人的印象却非常深刻。他觉得她像某个人。

“你、你是谁?”

宇治木茫然地问道。他以为房间是锁上的,可是这个女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你觉得是什么?”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反问道。

“出现在绝望到精神崩溃的男人面前的一个女人:她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

“…………”

宇治木处于判断停止的状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把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

他明明一直在看着这个女人,但是一回过神来,却发现女人手里拿着奇怪的东西,就像魔术师一样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一样。

那个黑色的,表面经过消光处理的金属装置——怎么看都是手枪。

“…………”

宇治木呆呆地半张着嘴巴。

“我的名字是清零(Reset)。”

女人将手枪的枪口对准宇治木的脑门,纹丝不动。

“能力名为‘莫比·迪克(Moby Dick)’,工作是处理无用之物。”



(Moby Dick的出处来自Led Zeppelin的专辑《Led Zeppelin II》中的一首架子鼓纯演奏乐曲,同时也是美国著名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于1851年发表的同名长篇小说《白鲸》。)



她静静地说着,听到这些话,宇治木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长得像谁了。

她很像寺月恭一郎。她的脸和表面上的神态与寺月恭一郎完全不同,但不知为何——他们眼睛深处的东西是一样的。她的那种眼神,仿佛根本就没有把人当人看,既敷衍了事又咄咄逼人,在对对方漠不关心的同时还有敏锐的观察力。

那是——死神的眼睛。

“那个男人被处理的时候,有问题的无用之物也应该被一并处理掉的,但是他已经把那个东西不知遗弃到了什么地方,所以找起来多少花了点时间。但是,只要从被隐藏的地方稍微移动一下,嘛——马上就会发现它。”

“…………”

宇治木一脸茫然。这时,女人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总之,先喝点那个酒怎么样?”

宇治木照她说的那样,把水晶杯拿到嘴边,倾斜着。温热的白兰地流入他的喉咙。他叹了一声气,把空了的玻璃杯放回桌子上。

“好吧——你想让我解释一下这个世界的里侧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那个自我介绍为Reset的女人轻声问道。宇治木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我已经受够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饶了我吧。”

他精疲力尽地说道。

“明智。”

Reset轻声说道,然后毫不停顿地扣动了扳机。

宇治木贡的身体倒在了桌子上。然后就不动了。

至此,围绕Rock Bottom的事件中,事实上已经没有从事件之初就牵涉其中的当事人了。剩下的都是被雇佣或被牵连的人,不管怎样都是后来卷入进来的人。

“————”

Reset走到尸体旁。然后她捡起了掉在桌子上的一个东西。

那是——她本该刚才从枪里射出的子弹。

而且尸体上哪里都没有弹孔。子弹的确直接击中了他的头部,但是本应夺走生命的子弹没有被射入头部,也没有在皮肤上留下一点伤痕,就这样弹回掉落了下来。

但是如果被解剖的话,人们会发现大脑内的一根重要的血管已经完全破裂了。死因应该只是脑溢血。

Reset的杀人方式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那么,”

Reset把子弹和手枪一起塞进口袋。

“接下来要过去吗?”







4.



“——不是这个工厂吗?敌人正在前往的地方——”

结城玲治看着汽车导航仪中的地图喃喃自语。

“欸?是哪个是哪个?”

滨田圣子也探过头来看着屏幕。

“Public Service有限公司八号工厂?这是什么样的工厂?”

跟踪敌人的Jeth的现在位置确实正在向那个坐落在沿岸的工厂移动。四周看不到其他像样的建筑物。

“Public Service是原MCE的关联企业之一。翻译过来就是‘公共服务’之类滑稽的名字——实际上它是一家负责处理非法遗弃医疗废品等所谓不能公开的垃圾的公司。”

“这不是变得相当糟糕吗?”

结城微微一笑。

他们就这样继续往前走,不久就来到了海边的道路上。如果照这样继续前进的话,就会到达有问题的工厂。

“说不准情况正合适呢。”

结城小声嘟囔道。

“Rock Bottom的弱点是海水,对吧?”

“啊啊,我听说过这样的情报。因为信息太零碎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但如果它的真面目是植物的话,我觉得是能够明白一些情况的。”

“那么,如果把它抢过来就立刻这样一把扔进海里去好了。”

滨田也点了点头。

“看来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唔,好兴奋啊。”

滨田不禁哆嗦了一下。不过不管怎么看,她都不是害怕,而是武士上战场之前兴奋的颤抖。

就在这时,他们接到了在前面行驶的Jeth的联络。

果然,目标的所在地毫无疑问就是那家工厂。已确认卡车驶入了工厂里面并停了下来。

“恐怕他们要在这里给那些花盆施加伪装,打算将其伪装成可以带到国外的无害货物。”

“安保那边情况如何?”

“虽然没有保安站在外面,但这反而让人感觉不安——他们肯定是在进行着监视工作。”

“进入敌人的巢穴很危险啊——要么选择他们之后出来的地方?”

“啊啦?那岂不是有点不妙吗?”

滨田插嘴道。

“因为,不一定一次就能搬出来吧?如果被分成几拨,然后像撒诱饵一样放出什么东西都没有拿的家伙出来的话,恐怕我们也无计可施吧?”

“是的。我们不能从容不迫地等着。”

结城也点了点头。

“但、但是——”

Tull虽然想要反驳,但是搭档Jeth对他说道,

“说的没错——他们没有理由着急,所以自然会这么做。”

“是说要冲进去吗?我们这边的战斗力压倒性地不足哦?”

“啊啦?我可不知道我们人手不足呢?”

滨田嬉皮笑脸地说道。

“我们这边可是有‘Holy & Ghost’的哦?这么大的名气,没有不用的道理,对吧?”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

结城摆出了一副“已经明白了”的表情。

“如果报警的话,警察部队就会集体赶过来。”

被这么一说,Tull目瞪口呆。

在专业的他们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完美的盲点。

“——你、你是说报警吗?”

难道是要故意将本该追逐自己的人召唤过来去攻击敌人吗……?

“不要胡思乱想……”

“不、不、这不是个好点子吗?”

他听到了他搭档的笑声。

“所以,顺便说一下,你们打算拿着Rock Bottom一起投降吗?嘛,我们从一开始就打算和警察交易,所以你们也可以一石二鸟。但是没有Slim Shape支持的话,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呢?”

“我们就不得不在这点上赌一把了。”

滨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声“嗯”一样点了点头。

(…………)

结城玲治正透过后视镜注视着这个已成为搭档的少女。

还是一如既往,果断的女人呐——他钦佩道。在某些情况下,自己只能做到已知的或者有预测结果的事情,但他认为滨田圣子没有这种无聊的枷锁。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他突然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世人一定会说他们是一对恋人吧。但是他自己又是怎么看待这个女朋友的呢?

虽然说他忙于听从Slim的命令而几乎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但是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在她身旁却没有注意到她。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一想到这里,顿时愣住了。

(我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感到有些愕然。其实,他不由得产生一种仿佛很早以前就已如此,木已成舟的感觉。



*



接到匿名举报说“Holy & Ghost在那家工厂”的警方,虽然怀疑其真实性,但还是派出了几辆警车前往现场。

但是当警察赶到工厂后,也没有发现有特别的骚乱迹象。

“能让我们看看里面的情况吗?”

警察对正在关闭大门的工厂保安说道。

“不行,外人是不准进入的,所以……”

对方有些不安地说道。

“但是啊,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一个重大案件的嫌疑人逃到了这里。我们是不可能放过这种机会的。”

警方因为没有正式的搜查令而无法进入工厂,但是也不能就此罢休。

“即使您这么说,但没有总部许可的话……”

工厂方面也很着急。与总部的联系也不顺利。那边好像有什么人死了,闹得沸沸扬扬。

在工厂内,Aftermath的士兵们正愁容满面地观察着警察和工厂两边的争吵。

仅通过监控录像确认的警察,就有十个人。这么多的人数,可不会因为一句什么都没有就善罢甘休。因为他们也是要讲面子的,所以迟早会闯进来。

“我们该怎么办?”

Doctor向队长询问道,但队长只能苦着脸回问说,

“……还是无法和委托人(客户)那边取得联络吗?”

毫无疑问他也是一头雾水。

其他士兵有些焦躁不安地指着花盆问道,

“队长,总之先把那个藏起来比较好吧?”

队长仿佛看见了什么不祥之物一般盯着它们,恶狠狠地吐槽道,

“……如果合同作废的话,我恨不得现在就立刻处理掉这些东西。”

“那样的话,且不说这份工作,还会影响到我们今后的声誉。”

听到Doctor冷漠地声音,队长红着脸怒吼道,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

其他士兵拼命劝解道,

“别太大声……”

“总之,这家工厂有非常宽阔的地下空间,我们现在先转移到那里,之后再进行伪装吧。”

“是那个钟乳石洞吗——”

队长又皱起了眉头。

“这份工作怎么回事,尽是些让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猛烈的冲击和爆炸声。



就在警察和厂方人员争吵的正当口。

一辆汽车鸣着喇叭冲了过来。

其中一名警察正要走到车前让它停下来的时候,他的脸僵住了。

车上没有人。

这辆车在无人驾驶的情况下,笔直地一头向停放着的警车之间的空隙猛冲了过去——

“什……”

他虽然一瞬间怔住了,但很快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方向盘和油门都已经被固定死了,正在行驶的这辆车已经无法停下来了——

“快——快跑!”

他对所有人怒喊道。

所有人都“哇——”地一声惊呼着正要逃开的时候,汽车一头撞了进来。前保险杠在被撞凹的同时工厂大门也被撞飞了出去,就在进入厂区内部的同时汽车突然爆炸了。

——那正是先前结城玲治偷来的车子,并做了相应的改装。

“…………”

警察和工厂里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熊熊燃烧起来的汽车,但是不远处传来“哐”的一声响动,仿佛是有人翻越了工厂栅栏。

两道身影朝着工厂的方向跑去,很快就消失在建筑物的阴影里。

“————!”

警察们的眼神都变了。

“是、是他们!”

“糟了!趁现在——”

警察们一齐朝那个方向跑去。

“站、站住!”

就在这时,厂区员工试图阻止警察,于是双方就在那里发生了冲突。

“你、你们这些家伙,竟然妨碍公务执行!”

“你、你们不能进来!”

用不着太多时间,相互推搡便发展成了真正的冲突。



接着——在人们看不到的死角地方,爆炸燃烧的汽车的后车门慢慢地打开了。

一对男女——滨田圣子和结城玲治从里面爬了出来。

没错,虽然汽车的发动机着火了,但火势并没有蔓延到座椅上。他们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而动了一些手脚。

警察和保安正因为对方而彼此分心没有注意到这边。

潜入作战虽然成功了,但是——

(但是,实在是太热了……!)

两个人都在被火炙烤的车厢里待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结果出的汗比体验糟糕的桑拿还要多得多。尽管热到虚脱,但是两人仍然翻滚着离开了汽车。

他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来到工厂的入口。那里没有人。四周空荡荡的。

建筑物里格外宽敞,感觉器材和货物散落得到处都是。因为失去了照明,所以光线相当昏暗。

“哇,我们要在这里面找一个花盆吗?看起来很难欸。”

滨田嘟囔了一句,但是并没有得到同伴的回复。

“呐?”

她向结城的方向望去,他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啊、啊啊。”

他含糊地点了点头。他不愿意和她有眼神交流。

“Tull和Jeth能够顺利逃脱吗?”

那边的两个人其实是为了防止敌人带着Rock Bottom逃跑而假装潜入进去的,现在应该已经跑出来了。

“啊啊——”

他说话有点含混不清。

“怎么了?”

滨田感到有点担心。

“没什么——你啊”

“嗯?”

“你很讨厌我来着,不是吗?”

“——哈啊?”

滨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一开始,如果我没多管闲事的话,你就不会卷进这种事情了吧。我的话,嘛——虽然有点‘破罐子破摔’,但是感觉也没什么关系——就在想你那边该怎么办好呢,所以说——”

他摇了摇头,讲道。

“要是被抓住了,你就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把自己当成人质,这样不是更好吗?”

“……你在说什么呢,Ghost?”

滨田突然觉得这个男孩子是一个大傻瓜。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就在附近藏起来吧。”

他板着脸,始终没有和她对视。

“那个——你啊”

滨田惊得几乎呆若木鸡,正要向他发牢骚。他转过脸不再看她,启动了放在工厂角落里的电脑终端。他打算去找一张室内的平面图。

“一定会的——你的‘明天’一定会到来的,对吧?”

结城一边工作着一边小声嘟囔道。

“很遗憾,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有那种事情。到头来依然还是这个样子。那样的话……”

“说什么话呢?你一个人凭什么自作主张……”

滨田正试图逼问他。但就在这时,他突然绷紧了背部,眉头也皱了起来。

“怎么了?”

“这家伙是——”

他的视线前方是监视器的屏幕,而画面中浮现出来的是……一只全身缠满绷带的卡通鼬鼠。

"Yeah, 各位少年少女!有在积极地努力犯罪吗?"

鼬鼠用它一贯的语气兴致勃勃地和他们搭着话。

看到这一幕的两个人,都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为……”

“刚、刚才明明没有出现的……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两个人都想到了相同的可能性。到现在为止,他的内心一直在怀疑着这件事。

难道被骗了吗?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现在真的落入陷阱里了吗?

“啊呀——不是的、不是的,”

绷带鼬鼠冲他们两人眨了眨眼。

“很遗憾,这家伙已经不是实时动画了。是录像。所以就算你们跟我说话,我也没办法回应了。我这边遇到了一些麻烦,已经很难再和你们合作了。所以,你们可能就这么逃走了,也许没看到这个东西——那样的话,也没关系。”

它说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滨田和结城互相充满疑惑地看了看对方。画面中的鼬鼠并没有停下来,喋喋不休地一个劲儿说着话。

“这里可能是Rock Bottom最有可能被搬运进来的地方。既然你们来到了这里,就说明你们一直在跟踪着它,对此我非常感激和尊敬你们。谢谢你们。”

鼬鼠深深地鞠了一躬。

“S、Slim——发生什么事了?不要开玩笑了,好吗!”

“别说话——静静听下去。”

结城按住了她。他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如果这个程序是被设计成在有人试图以非常规的方式入侵这台电脑时被激活启动——而且如果设计它的人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的话——

“这东西有可能已经被窃听了,所以不能说得太详细。但是——”







5.



“——话说回来,这个Rock Bottom让我想起来了,”

在地下,在Aftermath成员们正搬运危险物品的途中,Doctor突然开口讲道,

“以前,我们做过与现在类似的事情。”

在这种紧急情况下他还能用奇怪的悠哉游哉的语气说着话,对此其他士兵们而不禁产生了怀疑。

“……?”

“……你说什么?”

他们周围的环境很奇特。

工厂下方蔓延的溶洞——不,可以说正是因为有这溶洞,所以才在这里建起了工厂。因为这里有着可以偷偷爆破危险物品的宽度、深度和坚固程度。在上方悬吊着电灯的通道也错综复杂、层层重叠,形成的阴影遍布周围各个地方。

在这种情况下,Doctor开始了回忆。

“那是——我们在某个国家秘密运送细菌武器的时候吧。可以说当时我们具备了屠灭一国所有人类的能力。如果那时释放了那种‘力量’,根据细菌的繁殖情况,说不定我们能够毁灭世界。”

这样的事确实存在过,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个Doctor在那次失败的作战当中是直接参与的部队里少数得以生还的幸存者之一。

“我们当时的失败是由于不可预测的原因造成的。杀死我方人员,进行‘杀菌’使细菌武器无效化的身份不明袭击者——那个自称为清零(Reset)的女人,我们到最后也不知道她是何方人士。”

Doctor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所以——那有什么问题?和眼下的情况又有什么关系?”

队长不耐烦地发问道。对此,Doctor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那个时候我以为——世界上存在一些人,似乎会在极端的危机中出现,阻止事态的发展——他们究竟是来自某个庞大系统的刺客,还是其他类似超自然现象之类的人,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我认识到,只要没有对他们保持警惕,我们就将一事无成。”

“……所以说,你究竟在说什么啊?!”

Doctor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转向谁都不在的方向,然后说了一句:

“看来你终于来了呢——世界之敌的敌人哟。”

成员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他们的身后。

在那前方有一个很大的凹凸不平之物,似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有什么东西站在那里。

在黑暗中有一部分黑暗就这么伸长了出来,形成了一个不似人形的奇怪的筒状轮廓。在看似是帽子与斗篷的漆黑之间,是一张左右不对称的涂抹了黑色口红的苍白脸庞——

“没想到,居然是最糟的局面——”

那个被人们称为不吉波普的人低声私语道,刚被认出来就向人们扑了过去。

“呜哇!”

Aftermath的人们惊慌失措地朝着那片阴影开枪。但是——此时真正的威胁并不是不吉波普本身。

在他们身后,是将同伴当作挡箭牌的Doctor,他拿着轻机枪,不管是不吉波普还是站在他面前的同伴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子弹射向了四面八方。

在鲜血飞溅,众人纷纷倒下之时,Doctor抓住他们手里花盆的枝干来回挥舞着,甩掉了由特殊合金制成的花盆。

然后,他把那个露出根部的“Rock Bottom”直接压在地上——出现了戏剧性而急剧的变化。

植物的根部一下子扎进了本该是坚硬岩盘的溶洞地面,以水渗入沙地一般的速度飞快地扩散生长着,紧接着,



“——轰”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周边地区遭受了如同地底被打穿一般的强烈地震。






######################################################################################

罪行六、杀人







杀人者应处以死刑或无期徒刑或三年以上有期徒刑。

                                                  ——刑法第199条







1.



滨田圣子和结城玲治曾经听过这样的解释。

“据说这是一种用途极其特殊的武器。通称为Rock Bottom——顾名思义即是拥有‘动摇根基’的能力——也就是说,能够制造大地震。”

“关于详细的规格只能说尚不清楚,但这个武器似乎不像是什么爆炸物或者机械装置。”

“据说大地有一种能量流动。就是所谓的地脉或者气脉。Rock Bottom似乎能够使用‘那个’东西。”

“‘释放出一种与地脉共鸣的恐怖冲击波’——这样子的信息大多零碎、晦涩、抽象,至少从目前已知的科学技术来看是不可能的,但同时从这些信息的来源种类来看,即使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但肯定与某种极其危险的东西有什么关系,与武器无异。”

“Rock Bottom好像是寺月恭一郎所属的某个系统委托给他寄存保管的。其目的是在紧急情况下将整座城市摧毁殆尽。虽然无法确切知道‘紧急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但系统似乎事后才意识到Rock Bottom是未完成的次品——”

“据推测,地脉的流动可能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烈得多。而且如果对其进行干涉的话,恐怕就不会知道规模会扩大到什么程度了吧。”

“一旦启动了它,冲击就会扩散到全世界,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平息——大地震说不定可能真的会把世界毁灭掉。”

“因此,系统似乎有命令寺月销毁Rock Bottom,但是寺月假装听从命令,却秘密地指示自己的亲信宇治木贡将它藏了起来。”

“寺月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留下了Rock Bottom,已成了一个迷团——但是继承了这一切的宇治木确实对这个东西没有任何想法。”

“而且——这家伙正在考虑把它卖给那些对此毫无概念的人。这种时候最危险的并非这个东西被售卖出去——而是在其移动过程中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



天崩地裂。

横竖颠倒,水平的变成了竖直的。

这已经不是可以形容为摇晃的级别了。

而是一切都被撕扯成了碎片。

本该静止不动的物品被移动了,跳来跳去,最后翻倒了过来,地面也被撕裂,所有的东西都滚落到了深渊里面。

这场剧烈的震动,如果按时间来算,也许还不到十秒钟——但是效果已经足够了,甚至强烈过头了。

在那里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找不到一丝原来存在过的踪影和痕迹。



*



“…………”

在一段天花板已经坍塌,有一半被掩埋的空间里,不吉波普一手拿着一株植物。

它已经从根部被拔了出来,是从地面上被硬扯下来的。与此同时,震动也停止了,但是周围却躺着无数具尸体,然后——原本应该还留在其他花盆里面的三株植物也已经消失了。

那些植物和把植物摁在地上的男人一起消失不见了。那个家伙在进来的时候就好像已经确认了返回的路线了。是无论地面如何摇晃都能从中冲过去的路线——。

所有的灯都已经熄灭了。

不吉波普从黑暗中站了起来。可是,周围无论朝向哪里都是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出有入口或出口。

“…………”

所能看到的只有——被彻底封锁住了的景象。



*



“——平息了、吗?”

在前往工厂的途中,感到剧烈晃动的Reset(也就是雨宫世津子)重新踩下了汽车的油门,但是引擎只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是无法发动起来。汽车被从底部向上推动了两、三次,以至于在某处的电路似乎断掉了。

“啧——”

轻轻地咂了一下舌头,她走了出去。

(没想到Rock Bottom会被触发……但是,规模比预想的要小得多。难道因为是这里土地的岩盘较多,所以根部还没有长好吗?)

她环顾着四周。

地震强度似乎相当高,但是离震源越远,效果就越差。

工厂距离她所处的地方大约有三百米左右地震的威力已经不到一半,从这一点来看,市区附近应该只能观测到程度稍强的地震吧,但是——无论地震发生在哪里,都会被立即测量和分析。事情已经到了半公开的地步了吧。

(呀咧呀咧——看来我们得采取点必要措施了啊。)

她也不是很了解Rock Bottom的原理。据说,植物也具有类似于动物的“精神”一样的东西,当它们的心灵感应之类的能力接触到大地的意志也就是地脉时,不知何故就会引发共鸣现象——但是,她的方针是“不懂的东西就放弃,就那样接受它的存在”,所以她只知道有一种可以轻易制造地震的装置,其他的就不予考虑了。

正是这种可靠的果断和高超的战斗能力,才是赋予了她“清零(Reset)”这一名字的原因。

“————”

她默不作声地朝着工厂所在的地方奔去。

那里正如字面意思所言,如同突然裂开了嘴巴一般出现了一个底部被贯通的巨大洞穴。地下的溶洞岩层坍塌了,此前深处地下的部分暴露了出来,原本永远不会被阳光照射的黑暗,现在却直接暴露在了外面。







2.



“…………”

她抬头一看,上方没有天花板,而是广阔的天空。那个天花板落在旁边。它半埋在地里,现在变成了一堵墙。悬挂式的荧光灯的照明,被弯曲着照向上方。想必是在地震的时候被强行扭向了那个方向吧。

四周已经没有什么完好无损的东西了。

“…………”

滨田圣子仰望着天空,嘴巴张得老大。

她——在如此可怕的地震当中却没有受到一点伤,只不过是惊吓得呆滞住了。

不,她应该骨碌骨碌地滚来滚去。旁边应该有一台看起来非常沉重的机器轰然倒下了。地板破了个洞,天花板也应该掉了下来。

尽管如此,她却毫发无伤。

“…………”

发生这种事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奇迹。贼运到了这种程度,简直让人毛骨悚然。但在这些事情当中,她所思索的却是,

(……如果在这种地方使用了奇迹的话,那我之后的人生恐怕就不会出现什么好事了吧?……)

这种不太高兴的慨叹。

在她身旁,同样毫发无伤的结城玲治,似乎没有那种复杂的感觉,他正在地面上不知在摸索着什么。

但是周围到处都是通往地底的孔洞,即使捣鼓那些泥土也还是无从知晓,那些空洞是来自地面上的,还是下面一层天花板的,抑或是从侧面凸起的突出物。

她正想着他在干些什么呢,但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大声叫了起来。

“……有了!”

然后他从地面上哧溜地拖出一根看起来像是电缆的某种东西。它呈现出奇怪的白色,总觉得像是一种长得特别细长的豆芽的东西,从里面长了出来。

“也许,这就是‘根’吧。”

听到他的话,滨田猛然回过神来,

“什么?也就是说,这就是Rock Bottom吗?”

结城点了点头。

“刚才的摇晃确实很大,但我感觉它的规模比较小。说不定还会有其他的地震。”

“有——有这种可能呢。”

滨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我敢肯定那群人错误地触发了那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根的末端或许还剩余着其他的Rock Bottom。”

“看起来很有可能呢。我们顺藤摸瓜找找看吧!”

“啊啊。”

结城一边小心翼翼地拉拽着根部,一边向前摸索。

滨田也跟在他的身旁。

很明显它是从地下延伸上来的,他们两个人继续向下层移动。途中,他们要从一个像是陡坡形状的物体上滑下来。根的长度十分惊人。在开始前行十分钟左右,大概已经有一百公尺了。

“但、但是啊——”

滨田咕嘟地咽了一下口水的同时,说道,

“这根并没有在不断生长吧——感觉已经枯萎了呢。也就是说,它们只有在地动山摇的时候才能生长到这么长的吗?”

“也许吧——仅仅几秒钟就已经有如此惊人的成长速度了。如果一直不枯萎的话,它到底会持续生长到什么程度呢?”

而且,如果花盆还在的话,那么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呢?

“刚听说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我并不怎么相信……不过,现在感觉到如此强大的力量,说实话都把我吓坏了呢。”

“啊啊,确实很可怕啊——”

结城正要颔首附和,却皱起眉头回头看向她。

“你说什么?”

“所以说,我承认自己着实被吓得不行。”

“不是说这个——”

结城忐忑不安地追问道。

“你不相信Rock Bottom吗?但你之前明明总是在说‘我们是英雄’什么的?”

被这么一问,滨田不停地眨动着眼睛。

“因为——这难道不很正常吗?即使有人告诉我它是一种能引发大地震的神秘机器,但是也太过匪夷所思,令人无法理解。”

虽然她说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对结城来说,她这话似乎更加难以理解,

“那、那样的话——那为什么你还要听从Slim的命令,去做那些犯罪活动呢?Rock Bottom的事,是为了和警察进行交易才做的吧?你说你不相信……那、那么……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用非常惊讶的语气说道。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为、什么……因为”

然而滨田并不知道结城究竟在疑惑什么。

“当时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

结城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得沉默不语。

一段时间里,两人就这么向着根部生长的方向前进着。

“…………”

“…………”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怪而尴尬的气氛。

“……呐,”

滨田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说,刚才那个……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结城也马上做出了回答。他好像也很在意这件事。

“——Slim的通信?”

“虽然最后还说了些什么——但净是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

结城的脸色沉了下来。

那个通信,结果没能看到最后。观看中途发生了地震,不仅电脑坏掉了,里面的数据也随之永远消失了。尽管如此,临近结束的时候,那只绷带鼬鼠还是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是在说“死神”——什么的事情?)

这个单词确实出现了,他想。

“我记得它说了一些奇怪的话。你们的贼运,有的没的说了一堆。然后就在那里‘啪’的一声断掉了。它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滨田想暂时缓解现在和结城之间的尴尬气氛,就随便闲扯了几句。

“是说把东西托付给我们吗?也许这意味着我们深受信赖吧。呐,你不这么认为吗?”

结城眉头紧锁,表情十分严肃。

“……要是这样还好。搞不好Slim已经死了。”

“咦?——为、为什么啊?”

“我觉得他已经被敌人击败了,所以才会说出那种类似遗言的话。”

他小声嘀咕道。声音听起来非常焦躁、显得心烦意乱。

“这、这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么说?”

滨田惊慌失措地逼近追问他道。

“那个动画片里面的鼬鼠,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是实际上在有的地方却相当的温柔,不是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就在他俩快要开始争吵的时候。

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轻微的声响。是瓦砾倒塌的声音。

两个人转身朝向那个方向。

那里露出了之前被掩埋着的洞。瓦砾从另一侧被推了出来,从而打开了一条道路。

那里站着一个男人。

不是那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

但是,他是个有着奇怪的特征,或者说是象征性的个性的男人。坚强、聪明、站在比别人更高一级的立场仿佛俯视着其他事物的形象——有一种博士(Doctor)的气质。

看到那家伙的样子,滨田和结城一瞬间都愣住了——不是因为那个人本人,而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三个花盆。

(是这、这个人吗?!)

是他引发了刚才的大地震吗——比滨田在心中认识到这一点的更早一瞬间,那家伙——Aftermath的Doctor就用手中的冲锋枪向她开了一枪。

滨田一时动弹不得,身体没法做出反应。

但是,结城猛地推开了她的身体。子弹擦过了结城的肩膀。

“——哇!”

滨田滑倒在了倾斜的地面上。

Doctor还想再开一枪,但是由于他之前已经开过了枪,所以子弹很快就用完了。

“切”,医生正要更换子弹的时候,结城突然扑了过来。

“——你这混蛋!”

他一边叫喊着一边冲上前去揪住对方。

他用尽全力打向对方。被枪占住双手的Doctor没来得及反抗,头部就吃了一击而倒在了地上。

结城骑在Doctor身上。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因为他连一瞬间的停顿都没有,所以Doctor也没来得及作出反应。

“——别开玩笑了!”

结城尖叫着,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痛揍着Doctor。

“他、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他发出莫名其妙地怪叫声,就像在猛烈地锤鼓一般挥下拳头。

他觉得自己变得非常的残暴。身上的肩伤应该很疼,但是却没什么感觉。

我原来是这么暴力的人啊,在内心某个地方他不禁对自己感到吃惊。

总会有在某个地方突然发作陷入狂怒,甚至是想干出荒唐无稽事情的欲望。使他陷入这种境地的正是他本人,而且——在与滨田圣子的谈话中,他深切地认识到了自己是什么人。他已经完全相信了Rock Bottom的故事。按常识来说,不会有这么荒唐的故事,但是他还是囫囵吞枣般地——并不是相信,而是想去相信这个故事。如果相信的话,就可以不经过任何反省去干坏事——没错,这样比较容易。

把责任推到Slim Shape身上,自己没有任何动机,只顾沉迷于犯罪活动就好了——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一种快乐,同时也是一种堕落。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现在变得火冒三丈。

现在,他已经不能靠Slim Shape来为自己凶暴的一面辩护了——今后的暴力,就只会是他自己的暴力。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暴揍敌人一顿,这种行为有何正义可言吗?

这么做是为了拯救世界吗?

我,只是想把自己内心的焦躁发泄到别人身上而已,不是吗?

那么——那么, 我结果……不就和Holy的前男友一样,变成只能殴打女人的那种男人了吗……?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他——”

就在他正想继续进一步殴打敌人的时候,拳头却被牢牢地抓住了。

他身下的Doctor,紧紧地捏住了他的拳头。

“…………”

Doctor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骑跨在自己身上的结城。

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

就在结城退缩的那一瞬间,他的优势也眨眼间被瓦解了。Doctor扭动身体,将结城的身体甩飞了出去。

结城的拳头完全不起作用——毕竟业余的高中生和职业的雇佣兵对暴力的忍耐性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现在倒下的是结城,站着的是他的对手。

Doctor拔出了别在腰间的备用手枪,但瞄准的不是结城——而是先瞄准了还躺在另一边的滨田圣子。先瞄准之前没有确认过的对手是为了避免被突然袭击的专业做法。

看到这种情况,结城——自己也突然感到莫名其妙,条件反射般地再次采取了滨田所说的“乱七八糟的”行动。

“……唔!”

他抓起一个掉落在面前的花盆,把植物从合金上面硬扯下来——就是为了让Rock Bottom接触地面。

周围再次爆发了恐怖的强烈地震。







3.



……他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他认为自己认出来了那是什么声音。

那是一种奇怪的、尖锐的、像是配音一样夸张的声音。



“Yeah, 各位少年少女!有在积极地努力犯罪吗?”



他不清楚自己是喜欢还是讨厌这个声音。



“啊呀——不是的、不是的。很遗憾,这家伙已经不是实时动画了。是录像。”



这些话本身就是他之前听过的——而且就在不久以前。他再次在脑海中回想起来这些东西——



“这东西有可能已经被窃听了,所以不能说得太详细。但是——”

声音应该还伴随着夸张的身体动作和手势。那是一只全身缠满绷带的鼬鼠的形象。



“让我给你们最后一个忠告吧!那就是——”



鼬鼠张开双臂,然后大叫起来。



“——好好利用死神。这是打开局面的关键所在!”



即使在回忆中,他也完全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鼬鼠并不在意这些,继续往下说道,



“你不明白什么意思吗?是吧?但是我不会解释的哟。这是我最后一次使坏了。毕竟Slim Shape是世纪大坏蛋嘛!”



对了,这就是它的名字,他心想。

那是保护者的名字。是给罪犯提供庇护的令人安心的别名。但是现在这家伙只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最后它又补充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说。其实——我很高兴能遇到你们,Holy & Ghost。”



它一边微笑着一边解开绷带。

绷带之下,没有任何东西。

里面原来是空的。那一片空白最后开口讲道,



“虽然我的人生仿若伪物,但非常高兴与你们合作。那么,再会吧。期待你们的贼运!”



最后只剩下一双眼睛眨了眨,然后Slim Shape永远地消失了。

这就是全部了。

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家伙是否真的存在。

他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它再也不会命令他了。

他必须自己做点什么。

那么——



*



(那么,首先——必须把这株植物给拔出来……!)

结城玲治意识到自己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拼命解除了自己发动的Rock Bottom。

但即使只是一瞬间,大地震也会在周围产生剧烈的波动。他倒下的地面坍塌了,和站在他旁边的Doctor一起掉落到了更下层的地方。

“咕、呜呜呜呜呜呜……!”

他努力地抱住了其他花盆,因为他感觉到它们也正在滑落。



坠落大约持续了五秒。

在全身都感觉到疼痛的同时,他突然察觉到一阵风吹拂过自己的脸颊,不禁抬起头来。

身旁就是一片广阔的天空。

“…………”

他茫然地向下看去,发现那里是一个陡峭的悬崖,有海浪迎面拍打而来。看来他穿过了溶洞,来到了沿岸地区的边缘。他的姿势就好像是从悬崖边上的横洞里露出来一半一样。他站了起来,但是全身都发生了剧烈地疼痛。他的脚踝好像扭伤了,无法正常行走。他感觉站起来非常困难。有几根肋骨好像也断了,身体不能正常活动。

他只是站起来的那个地方,再向外踏出一步便会掉下去——他就处在这样的位置。

“…………”

他呆怔了片刻,然后回过神来,把手中的Rock Bottom植物,扔进了它的弱点——海水里。他一动胳膊就感到了疼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忍住了,试图把掉在脚下的另外两个花盆中的一个拿起来,扔进海里。就在这时,响起了“——住手!”的怒吼声。

他甚至都不用把脸转过去。

Doctor已经从废墟中爬了出来,站在那里。他和结城相距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当他刚要靠近,结城就把花盆拿到了海面上,威胁说道,

“别动。要掉下去了。”

Doctor的脸扭曲了起来,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停下来。

“你、知道它的价值所在吗?”

Doctor用沙哑的声音对结城说道。

“只要把这个东西放在适当的地方,就可以毁灭掉这个世界。”

“这样的话,那岂不是更糟糕了吗?”

“——哈”

Doctor的脸上露出了抽搐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开始大笑起来。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阴暗之处的爽朗的讽刺笑声。

“……有什么好笑的?”

“你是认真的吗?糟糕的事情,对你来说是要避免的东西吗?”

Doctor用一种冷冰冰的眼神看着结城玲治,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深处。

“…………”

“你是谁?Holy & Ghost吗?这是一个假名罢了。它只是一个叫Slim Shape的坏蛋为了伪装制造的假象而已。你为什么要亲自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来呢?”

“…………”

“我明白的。刚才你狠狠地对我一通乱揍,从那个时候的感觉里就能‘分析’出来。你,没错——和我是同一类型的人。”

Doctor好像是在逼问一般,一个劲儿地急切地向结城搭话。

“你对这个一本正经却假惺惺的世界感到了厌倦——你看似对总是重复着同样事情的愚蠢而停滞不前的人生感到无聊,你内心深处对此其实怀有着强烈的憎恶,对吧?所以为了寻求刺激,你才会来到这种地方。”

“…………”

结城面前的这个男人,确实好像有着某种特殊的能力。是一种能够在某种程度上直观地感受到其他事物意志的能力。因此这家伙悟出了Rock Bottom的目的,现在连结城自己刚刚察觉到的东西也都一眼看穿了。

“你一定得偿所愿感受到了刺激吧。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医生抛出了问题,但是结城还是一言不发。对方则毫不介意地继续讲了下去。

“在实际去犯罪之后,你有什么想法呢?这就是你所追求的刺激吗?这就是突破了以往无聊的、一成不变的日常生活的东西吗?”

“…………”

结城沉默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沉默和承认是一回事情。

“我敢断言,无论你在这个世界上想寻求什么,都不会有这种东西……我亲身确认过,即使是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战场上,也没有这种东西。不,毋宁说越是被认为是危险的环境,那里其实就越是只有平庸的现实主义。我为了不生病而吃药,我不会忘记盖上毛毯睡觉,这样就不会因为盗汗而患上感冒——否则就会死。平庸还是死亡。我只有这两种选项。”

这大概是这个男人坦诚的自白吧。为了寻求刺激而成为了一名佣兵——虽然光听起来觉得非常平凡,但是在这个男人看来,却有着非常可怕的意义。现在这家伙是在说,为了打发无聊,就算是杀人也无所谓。

“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一个样。是的——对于像我们这样的聪明人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救赎可言。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也清楚这一点。而且——你和我,应该都不会只是甘于这种毫无道理的环境的人。”

Doctor得意地笑着说道。

“让我们来复仇吧。如果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的话,那就只能说明我们一败涂地了。这样子也行吗?你这样下去的话,只会被警察逮捕,被扣上无端的罪名,受到愚蠢的审判,然后从监狱里出来时,你只会成为最底层的平庸之辈。这样子也可以吗?”

“…………”

结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啊啊——你应该也考虑过了。”

Doctor对着这样面无表情的结城继续自信满满地说道,

“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干脆把这个世界毁灭掉算了——然后,现在,你的手中就有了这么一个可以毁灭世界的扳机。”

“…………”

“已经没有什么好烦恼的了。你在内心深处肯定不相信未来的可能性。你知道,这个世界今后也将永远只是一杯略凉的温吞水——”

“…………”

“你恨我,对吧?”

Doctor的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是的,你无法否定这种感情。我们只要摧毁掉这个世界就好了。你能做到!”

他仿佛是在引吭高歌一般地说道。这些话几乎就是胜利的宣言。

“…………”

听到这些话语,结城虚弱无力的表情出现了变化,他微微抬了抬一侧的眉毛。

“啊啊——原来如此,”

结城小声嘟哝道。

“总算知道了——为什么那些男人会殴打她了。”

对这完全不搭调的回应,Doctor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

“怎么讲呢……起初我以为缘由很简单,只不过是男人们在外面工作不顺心,而她的傻里傻气又触怒了他们——但是哪知道,在我跟她一起共事了之后才发现,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可以像她这样坚决果断。那么,为什么男人还要动手打她呢?”

“你这说的是哪一出?你在讲什么东西啊?”

Doctor的脸上浮现出了因无法理解而产生的焦躁情绪。但结城还是自顾自地说道,

“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了。”

他对自己自言自语的话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一开始,只不过是交往的关系——约会的时候,他应该会很兴奋,恋爱时的情绪也会高涨吧。不过,一旦和她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注意到她身上有一些他不喜欢的东西——就是那种决断力。可以泰然自若地干出不得了的事情。但所做的事情却又正确无误——当知道这一点时,男人就会感到害怕。明明自己身上有许多不对的地方,但如果被她知道了该如何是好,啊——啊,就是这么回事。我现在觉得那家伙会变得非常可怕。——所以说”

结城叹了口气,然后——非常轻松地把手中的一个Rock Bottom扔进了海里。

“——?!”

Doctor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你、你要做什么?!”

“确实我不能否定你说的那些话。不过——”

结城露出了苦笑。

“这只是Holy & Ghost其中一半的意见而已。如果这些话被另一个人给听到的话,她一定会气得大发雷霆——所以说,呢。”

他虚弱地嘿嘿笑了笑,与此同时Doctor也飞快地冲了过来。

虽然Rock Bottom只剩下一个——但是以结城因为疼痛而无法自由活动的身体,扔掉它还需要一点时间。在这点时间里,Doctor还是完全可以从他手里夺走的。本该如此才对。

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

口哨声。



——突然间,



Doctor正猛冲着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就像视频被暂停了一样。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突然把他全身缠绕起来束缚住一样,发出被紧紧勒住的嘎吱声。

“——谢谢你的建议呢,Slim Shape,”

结城静静地对着动弹不得、无法相信自己发生了什么的Doctor低声说道。

“要不是你(译注:此处指Slim Shape)告诉我,我是不会相信的。我确实利用了——‘死神’。”

结城的目光离开了Doctor,看向他的身后。

那里立着一个影子。

影子曾经被关在某个封闭的地方,因为再次发生的地震而获得解放,来到了这里。

口哨声正在响着。吹的是瓦格纳的三幕歌剧《纽伦堡的名歌手》中的音乐,是一个与这个场合格格不入的奇异而又华丽的作品。这是一首拉开了歌剧帷幕的欢快序曲。

但是,在这里它是一首拉下帷幕的送葬曲。

“…………!”

Doctor正拼命地试图扭头向身后看去。但是他本应被固定住无法动弹——的身体,却突然旋转了起来。

上半身转向左边,下半身转向右边,然后头部朝着竖直方向旋转——身体各个部位变得七零八落,骨碌碌地旋转起来。

切口非常的光滑——就像连接关节被切断的木偶,前一刻还是具有生命的尸骸纷纷掉落到了碎石瓦砾之上。

“你的世界,就这样子结束了……不也挺好的嘛。”

结城看着Doctor的脑袋喃喃自语道。

然后他抬起了头。

从地面伸出来了一个筒状的影子。

是不吉波普站在那里。

“哎呀,干得漂亮——”

分不清是男是女的死神向他打着招呼,

“我是否如你所愿,被你好好利用呢?”

“嘿——”

结城虚弱地哼了一声。

“没想到你真的存在呢——不是说是浪漫化的产物吗?”

“我只会出现在不相信我的人面前。”

不吉波普露出了一副既像是在嘲弄,又像是表达敬意,抑或哪个都不是的,左右不对称的奇怪表情。

“但是‘Holy & Ghost’——你们形成了一个和我不相上下的奇特平衡呢。无论怎么想,你们彼此的想法都完全不同吧。这样也好,事情到此为止都很顺利。”

“正是因为不平衡,所以才能努力不倒下去吧。现在想来——世界也一定是这么运转的。”

是的——结城心想,比起到处搞小规模破坏,或许“保持原样”要更加困难吧。

“看来,你意识到了吗?”

不吉波普从下方用逼迫的眼神注视着结城。

“千钧一发呢——如果我刚才对那个医生模样的家伙所说的话表现出一丝犹豫的话,你一定——也会连我也杀掉的吧?”

结城悄悄地问道。对此死神非常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是的。正是如此。”

结城不禁苦笑。吸气的时候受伤的肋骨疼痛得让他弯下腰去,

“啧啧——”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的黑影已经不见了。就像雾一样消失了。

“嘿嘿……嘿嘿,嘿——”

由于紧张情绪松弛了下来,结城原本紧绷着的身体慢慢地瘫倒在地。







4.



“——真是的!这到底什么情况!”

几乎就要哭出来的滨田圣子,钻进了因为地震而暴露出来的洞穴里。

那个医生模样的家伙朝她开了一枪,不过因为被Ghost一把推开所以她自己并没有受伤,但是在之后的地震里她完全失去了他的踪迹——。

“为什么会这样啊,那个笨蛋是怎么回事,真是的——”

她一边抽抽嗒嗒地吸着鼻子,一边垂头丧气但又焦躁不安地朝着Ghost滑落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有好几个岔路口,但她不知道该走哪条路才对。

“怎么一回事嘛?该怎么办才好啊?”

虽然哭声越来越大,但她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选了一条路继续前进。因为她可以听到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海浪声。她想,那个东西的弱点是海水,所以那个笨蛋一定就在海边。

然后当她走到洞穴的尽头,能看到对面广阔的天空时,她不禁“啊”的大声哭了出来。

因为结城玲治倒在了那里。身旁还有一个随意掉落在地上,但尚在花盆里的Rock Bottom。

她慌张地冲到他身前。她将他抱起来,发现他的呼吸正常。

“嗯嗯……”

从他的呻吟声中感觉到似乎有还一定的力量。虽然全身伤痕累累,但貌似并没有生命危险。

“这、这——你啊,真是——”

虽然想说点什么,但是又组织不好语言。而且对方也还没有醒过来。她觉得最好不要唤醒正睡着的他。于是她放弃了一堆要说的话,不禁叹了口气。

“——但是,太好了。”

她嘟囔了一句,然后将目光移向了Rock Bottom。

这株植物虽然沾满了尘土,但是依然绿油油的,看起来很有精神。

即使是亲眼目睹了这个现场的此刻,滨田也无法相信,这就是让世界陷入恐怖危机的根源。

她拿起花盆,把它举到面前。

“不管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草呢——不过对于现在的世界来说,你是不应该存在的生物呢。”

她对这株植物说道。

“但是,也许你是为了世界各地的土地得以耕种,为了让各种各样新生的花草得以绽放而做好提前准备,才以这样的理由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吧。虽然很遗憾,但这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困扰——不过,如果变成那样的话,一定会很漂亮吧——一个坏人都没有,放眼望去是漫山遍野的花田,蝴蝶这样的生灵在翩翩起舞——说不定也有这样子的世界呢。……可是”

她用尽全力,把花盆和存在于未来的某个世界向海的另一边扔去。

“可是,这里是我的世界啊。”

尽管Rock Bottom落得很远,但仍能清楚看到它的茎和叶子刚一接触到海水就开始慢慢溶解,接着就消失了。

只有闪闪发光的合金制成的花盆沉入了海底,很快就看不见了。

工作就这么结束了。

“……那接下来”

滨田“嘿哟”一下用力背起睡着的结城。

“哇,男人好重。”

她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背着结城沿着原路返回。Doctor的残骸就散落在她的脚边,但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些。

“你知道吗,Ghost——”

她明知道他还处在昏迷当中,但还是对他开口说话了。

“我啊,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我还是前前后后思考了很多的哦。”

她一边说个不停一边步履蹒跚地继续往前走。

“我不知道你会怎样,但男人,无论如何都要动手打我的吧?所以啊,我就在想,如果你打我的话,我该怎么办呢?我一直在为这些有的没的无关紧要的事情而烦恼——”

她朝他瞥了一眼。确认他还没醒后,她微微一笑。

“好吧,万一你揍我的话——我想我会揍回去。是的,我一定会这么干。我将尽我所能地向你回击。我可不会让你一直欺负我。你实在是太讨厌了,我比任何人都要讨厌你,嘛——”

她哧哧地傻笑起来。

尽管用尽力气背着结城让她累得快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很开心地微笑着。

而当两人再次走到地面上时,那个笑容倏地就消失了。

在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人影。

这个人戴着眼镜,穿着整洁利落的高级西装,然后——手里握着一把手枪,正对着滨田。

“有劳您二位了——Holy & Ghost。”

一个甜美的声音低声说道。

“Reset”,又名雨宫世津子,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

罪行七、伪证









经依法宣誓的证人作虚假陈述者,处三个月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刑法第169条







1.



Reset已经亲眼确认最后一个Rock Bottom消失在了大海里。工作本身实际上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只有处理善后事宜了。

“那么——你想知道世界的里侧发生了什么吗?”

Reset向滨田圣子询问道。

“…………”

仍然背着结城的滨田没有答复。

她回瞪着Reset,并没有试图逃跑的打算。

“打个比方,呐——”

那个女人用着优雅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说道。

“比如说,假设这里有一只狐狸和一只兔子——兔子不想被狐狸吃掉而拼命逃跑,但是狐狸跑得更快而且也有着更强的体力。那么,兔子该如何是好呢?你们觉得兔子该怎么做?你们觉得这只兔子还能得救吗?嗯?”

女人胡搅蛮缠似的,不断地向滨田抛出问题。

“…………”

滨田没有回答。

“逃不掉的兔子该怎么办——其实,这问题从提问方式来说就不对。总之,在开始追逐的时候,兔子的死就已经是确定的事情了,所以为了不被追上,兔子必须在狐狸开始奔跑之前就得逃掉。”

Reset一边不停地说着话一边做出试探。她知道这名少女和她的同伴只不过是给Slim Shape跑腿的小角色而已。他们确实不知道什么重要机密。问题在于,这两个人接下来会怎么做。

“换句话说,兔子得救的方法就是不要让自己陷入被狐狸追逐的境地——这才是兔子的生存之道。对吧?那么——你们两人是狐狸吗?还是说是兔子呢?”

Reset一边打着无关紧要的比喻,一边观察着滨田圣子的眼睛。

“…………”

少女的目光一直没有从Reset身上离开。

她的目光一刻都没有动摇过,但并没关注在瞄准自己的手枪上,而是Reset的眼睛。

“…………”

“若是兔子的话——你们离狐狸的地盘也太近了。事到如今,再逃也没用了——在你们踏入这个领域的时候,死亡就已经确定了。”

Reset装腔作势地对少女进一步施加着恫吓。

但还没等她说完,少女就突然插嘴说道。

“你是——那只狼吗?还是……”

“嗯?”

对于她的提问,Reset中断了她的讲话,同样注视着她,回问道,

“还是——什么?”

“…………”

但是少女没有再说什么,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Reset也没有再说话,但是依然把枪口指向少女,暂时也没有任何动作。

(呀咧呀咧——)

Reset已经明白了——这个名叫Holy的少女,是决计不会背向她逃跑的。

因为背上背着搭档Ghost的缘故,如果自己转过身去,就会把还在昏迷当中的他完全暴露在Reset的面前。

(还挺有种的——那么,该怎么办呢)

就在她心里犯着嘀咕的时候,那件西装的胸口传来了一阵震动。

来电通知是由一种和手机一摸一样,只是为了接收特殊通信而制作的特殊机器发出来的。

“——是。这里是‘R’。”

Reset若无其事地接听了来电,但是枪依然瞄准着滨田圣子。

“是的。已经完成了。还有一些善后要处理——是吗?”

她微微皱起眉头。通话的内容似乎出乎意料。

“是——彼特·比特(Pete Beat)吗?请问您是?——好。收到。立刻。”



(译注:Pete Beat名字中的“Pete”来自于英国著名前卫摇滚乐队King Crimson的早期(1969-1972)核心成员Peter Sinfield,“Beat”则来自于乐队1982年的同名专辑。Pete Beat是统合机构中的一名合成人类,他在社会上的伪装身份是世良稔(せら みのる),具有感知并操控震动的超能力。Pete Beat也是不吉波普系列的四卷本番外篇《比特的准则(Beat's Discipline)》中的主人公。此外,King Crimson于1981年出版的专辑——专辑《Beat》的前一张——名字也是Discipline。)



她说得很小声,所以滨田这边没能听到她说的这句话。

“——呀咧呀咧。”

Reset把通信装置放回怀里,再次看向滨田。

“你们——看来既不是狐狸也不是兔子呢。”

“……?”

看到对方脸上突然出现的柔和的表情,滨田感到非常惊讶。

Reset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狸猫吧。狸猫在睡梦中自待敌人离去,是仅仅依靠这种程度的贼运就能存活于世间的,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生存方式吧——”

Reset长叹了一口气,滨田的面部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看起来是吓了一大跳的样子。

那把确实本该被握在Reset手里的手枪却不知不觉不见了。

(是什么时候——收起来的?我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移开过啊——)

Reset的脸上依然带着浅笑。

“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圣灵小姐(Miss Holy)——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吧?”

她轻声细语地说道,非常轻松干脆地转身将后背朝向了滨田。

“啊?”

Reset不理会茫然不知所措的滨田,快步离开了现场。几秒钟内就从视野里消失了。

“…………”

滨田目瞪口呆地立在那里,就在这时,

“——喂,没事吧?!”

听到了有人慌慌张张向她打招呼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发现Jeth和Tull两人正从倒塌的瓦砾堆上向这里滑了下来。

“——嗨”

还背着结城的滨田向他们两人挥手致意。

“Rock Bottom呢?”

面对Jeth的询问,滨田点了点头。

“一切都结束了。敌人,大概都全军覆没了。”

两个人的脸上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工作完成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Tull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了出来。

“还是先逃跑吧?警察马上就来。”

虽然说的是男性用语,但却是女人的声音。

从倒塌机器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是穿着革制连体衣的雾间凪。

“——?!”

滨田被吓了一大跳,Tull和Jeth都“哦”地兴高采烈地大声喊了出来。

“原来是炎之魔女啊。是老大拜托你来救出我们的吗?”

“嗯,差不多是这样。”

凪轻轻地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之前已经在类似的事件中相遇过。

“老大怎么样了?你应该知道的吧?”

“这事之后再说。我在对面岸边停了一艘小船。如果从陆地上走,会被警察的封锁网抓住。”

“那就麻烦你照顾了——”

Tull轻轻地把失去意识的结城从滨田背上抬起来,把他扛到了自己的背上。

“…………”

滨田不停眨巴着眼睛,但很快就突然回过神来,喃喃自语地说道,

“警察——”

“警察正在追捕Holy & Ghost——”

“喂,快点!”

凪向在那里呆立不动的滨田喊道。Tull和Jeth已经开始向那艘小船移动了。

“我——”

滨田以彷徨的语气在一旁低声地自言自语,她的眼神也在空气中游离徘徊。

“啊啊,你干得很好。你的男朋友也没有受到太严重的伤害。”

凪把她的手轻轻地搭在滨田的肩膀上,试图引导她,认为这个新手已经处于虚脱的状态了。

但是,滨田突然用尽全力地回握住凪的手腕。

“我——不打算逃跑。”

看着凪的眼睛,滨田直截了当地说道。

“啊?”

毫不在意凪疑惑的眼神,滨田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是的。因为是‘现在’嘛。”

凪有点被她的气势所触动。

“……你说什么?”

“那个家伙——”

滨田朝着结城玲治被搬运的方向看去。

“那个家伙说‘不会有这种东西’,但是我不相信。所以我不能就此逃跑。”

滨田圣子得意地对着那边说道。

“‘明天’指的就是‘现在’哦,Ghost——”



(译注:此处neta的是“‘明天’就是现在”的JoJo梗。)



*



“——所以,请尽快支援我们!现在这里一切都被摧毁了——这么强的地震烈度居然都没被观测到,现在这里的建筑物全都倒塌了!怎么看都是大地震级别的啊!”

冲进工厂的警察部队设法集合在一辆安全的警车周围。抵抗他们的工厂员工们终究不是警察的对手,所有人都已被逮捕并戴上了手铐。

“所以说, 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快一点——”

“——喂、喂”

一名警官正冲着对讲机怒吼,被身旁的同事拉了拉肩膀。同事露出一副呆住的表情。

“搞什么,现在正——”

正当他要抱怨时,那名警官也和他的同事一样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有一个人影从倒塌的工厂那边,朝这里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少女。

她独自一人,径直地朝着警察部队等候的地方走来。

突然有人回过神来,突然拔出腰间的手枪对准了她。

“——不许动!把双手举过头顶!”

仿佛受到这个声音的影响,其他人也一齐将手枪瞄准了她。

“…………”

少女扮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顺从地向天空举起双手。

“……你、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不过,问话的警察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刚才问的问题有多么的愚蠢。这还用说吗?不然的话,他们警察当初是为了什么来到这种地方的?

“你、你——那个……”

警察们一步步地像少女靠近。不管怎么看她都手无寸铁,看起来完全没有防备。

“那个——”

少女一边举起手,一边微微摇了摇头。

“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来着——对了对了,不是应该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之类的话吗?还是说,那是电影里面的台词,现实当中是不会说的吗?”

她说话带着轻浮的语气。

“——你、你是什么人?!”

警官们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对她进行盘问。

对此少女耸了耸肩,然后回答道。

“明知故问——我是Holy & Ghost中的一名成员啊。”

然后她又迈开步子行走,双手仍然向上举着。她奇怪的坦坦荡荡的态度,看起来就像慢动作一样。

警官们甚至都忘记了制止她,只不过是用手枪呆呆地指着她。

她站在他们面前,双手并拢在一起指向了警官。

“——请吧。”

警官仿佛在听从少女的命令一般,小心翼翼地咔嚓一下给她戴上了手铐。

引起了那么厉害骚动的这一连串事件就这么结束了,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

“…………”







2.



结城玲治就这么一直间歇性地睡了两天。当睁开双眼醒来时,他只能暂时地躺在那里没法动弹。他微微睁开眼睛,处于昏昏沉沉的半睡半醒的状态,就在这时,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那么就再见了,炎之魔女。有劳你的照顾了。”

“不客气。”

“嗯——”

“也许我比你们更了解Slim Shape。你们不想知道你们的老板是什么样的人吗?”

“…………”

短暂的沉默。但很快就听到了平静的声音。

“——我们已经知道老大是什么样的人了。虽然是一只鼬鼠,但我们知道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这就足够了。”

“这样啊。——二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暂且先回老家看看吧。我们从Slim老大那里学到了各种各样的‘手段’。虽然故乡现在的情况很混乱——但也许我们有办法能让那里的局势安定下来。”

“要保重啊。”

“彼此彼此。有缘的话,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接着,他察觉到有两个人离开了房间。

(…………)

结城的眼睛慢慢地完全睁开了。他原本模糊地视野里,开始出现了清晰的轮廓。

“——哎呀,醒来了吗?”

一个陌生的女人注意到他的苏醒,把视线投向了他。

“…………”

“虽然看起来仍然昏昏沉沉的,但是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贼运真强啊。”

“这里是——”

“一家平价酒店。放心吧,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个穿着黑色皮革制连体衣的女人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调说道。

“你是?你刚才确实——说过你认识Slim吧?”

(并且被称为“炎之魔女”)

穿着连体衣的她抬了抬眉毛,露出了略带恶作剧似的表情,点头肯定道。

“嘛,差不多是这样。”

“是你救的我吗——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能记得的,直到那顶奇怪的黑帽子消失为止。

“…………”

她盯着结城看了一会儿,看起来像是在目不转睛地观察他。

“怎、怎么了?”

她也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生,目光很锐利,结城被她看得感觉有点不自在起来。

“没什么——嗯,看起来意识方面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应该能够蒙混过去。”

“什么?”

“你一个人在南岛上闲逛的时候被巨浪给吞没了,全身都受到重伤,被送进了医院——因为你的行李被冲走了,另外你的记忆也是混乱模糊的,所以一时也没法辨认出你的身份——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要注意安全啊。”

她非常流利地做出了说明。

“……哈?”

“啊,对了——因为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没办法出示保险证。我想你会被收取一笔很高的医疗费,所以要好好和你父母说清楚啊。”

虽然是被单方面的告知,但结城不管怎样也没法理解。

“你——你在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你要回家了,结城君。回到原来的生活,对吧?”

“——欸”

“文件也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提交给学校的话,之前的无故缺席也将会被当作病假处理。一切都恢复如常。不要浪费了她的一片苦心。”

因为说得很轻描淡写,他一时间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但很快就明白了。

“‘她’——?不、不会吧?”

看到结城一脸不安的表情,炎之魔女点了点头,然后用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在突然出现的画面上,播音员正在说些什么,而且周围也挤满了扛着像是摄影机的人。电视里也出现了媒体们纷纷涌向看似是警察局的地方的画面。

“——所以,警方尚未完全公布作为重要证人而被扣押的未成年女子,这名十八岁的嫌疑人与神秘犯罪集团‘Holy & Ghost’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有传言说,嫌疑人的容貌与一部分目击信息十分相似,所以事态——”



*



虽说这里是审讯室,但四周墙壁的隔音效果也太强了点。而且,在审讯的时候,眼前这些冷眼相向的男人们,怎么看都不是警察。

“——你,已经知道多少东西了?”

“Rock Bottom是一台可以引发地震的机器,其他的就不大清楚了。”

滨田淡然地回答道。

然后她环视了一下四周,问道,

“这是在审问吗?还是说莫非已经进入审判环节了?总感觉和电影里看到的军事法庭的气氛很相似的说。”

“你只需要回答问题就行了。”

但男人们只是在平静地恐吓她,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

“好的、好的。”

滨田想要耸耸肩,但是因为背后被拷着手铐,所以没法做到。

“你说的那个线人自称是Slim Shape,你难道没有想过要去追查一下对方吗?”

“就算你这么说,但我也只是一个外行啊。”

“既然是外行,那为什么想要主动掺和这种事呢?”

“因为——我不相信啊。我不相信有能够引发大地震的机器。什么,莫非你们知道有那种东西存在吗?什么,这是世界里侧众所周知的常识吗?”

“最好不要对多余的事情感兴趣。”

“然后——关于你所谓的搭档,那个叫‘Ghost’的男人的事,”

她正被狠狠地盯着。

“…………”

滨田变得面无表情。

“如果你的证词是真的……那么你觉得他现在在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

“…………”

其中一个男人非常愤怒地盯着她。从他的表情当中可以明显感受到一种(这个小娘们儿)的蔑视。

但是滨田并不恼火。

(不如说——这样子更合适。)

滨田在心里暗自窃喜。

“我想再重新确认一下,”

面对尖锐的语气,滨田稍微露出紧张严肃的表情。

“命令你行动的那些被叫做‘Ghost’的,总共有七个人,你确定吗?”

“他们轮流更替,来了一个又一个人,但从来没有在一起行动过。”

滨田神色自若地说道。

男人们各自面面相觑,同时又互相窃窃私语。

“他们用日语交流吗?”

“不。是我从来没听过的,听起来像暗号一样的语言。”

“你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吗?”

“所——以——说——啦,我不是说了是从来没听过的吗?”

对滨田这种笨头笨脑的演技,男人们不禁咂了咂嘴。

真是讽刺啊——滨田心想。这些家伙完全相信了她的胡说八道。如果跟他们说实话——在缠着绷带的卡通鼬鼠的命令下,和跟自己搭讪的男孩一起,进行了一场小小的冒险——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我的吧。

(另外,我可不是在袒护那个家伙,我——)

她在心里自言自语。

(就是故意想找茬使坏儿——谁叫那个白痴说了一堆什么想自己一个人包揽所有罪行的蠢话)

当然,她的这种内心活动,无法从外表上看出来。

“——那么,”

在持续了一段时间单调的盘问之后,一个男人开口说道。

“你虽然是听命行事,但还是犯下了各种各样的罪行——盗窃、损毁财务等等,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我是要进监狱了吗?真是讨厌啊,大概要蹲几年?”

“如果真要判罚的话,应该是十五年吧。最少。”

“哇,真的假的?”

滨田非常夸张地焦急起来。见此,他们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但是——你不能被进行正式审判。因为你的证词中存在许多非常不适合向公众公开的东西——所以,”

在故意清了清嗓子之后,说到正题上了,

“我们来做个交易——我们将会撤销对你的所有指控。作为交换,你要变成一个小丑。”

“你是一个怀着对Holy & Ghost的憧憬,盲目追随他们一直追到那种工厂的农村傻丫头。真正的犯人就散落在那里的那些身份不明的尸体当中。在正式公布之后,你会因为自己不是犯人却自首而被起诉,应该马上就会被判缓刑吧。因为你被捕的事情,现在媒体都很兴奋——但如果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冒牌货的自我炒作的话,公众们会立刻感到幻灭,并失去兴趣一哄而散。顺便说回事件本身,”

“Rock Bottom的存在,以及Holy & Ghost,当然都将会被彻底遗忘。”

“就是这么回事。”

这根本不是什么交易。这只不过是命令。如果违逆的话,她就会被抹除掉。她叹了口气,点点头。

接着,她用着战战兢兢地语气说道,

“那个,其实呢,我还有一桩犯罪没有告诉你们?”

“——什么?”

“你做了什么?”

“实际上呢——”

她嘿嘿地笑着说:

“本来是想偷自行车的,我。啊,但结果没偷成。”

她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我唯一自己试图犯做的犯罪。这件事,会加重我的罪行吗?”

滨田像开玩笑似的滑稽地歪着头。

谁也没有回答。







3.



……于是在一个月之后,她按照计划得到了释放,那时将她团团围住的记者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事件最终被处理成了企业之间的商业间谍战那样的闹剧,像罔顾自身利益、只以横冲直撞到处胡闹为目的的男女双人抢劫团伙这般的荒唐故事,已经是彻底不存在了。

在被看守告知她“获释”后,她站了起来。

(啊,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又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嗯,她注意到了一件事。

“获释的话——不是应该有监护人的吗?”

她问道,但是给她带路的女警没有回答。一定是把她当作了笨蛋吧。

按照指示在文件上签了字,然后她便走了出去。

“…………”

一名男子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他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像个中年男人。

她沉默着,站在那个男人面前。

“…………”

那个男人也无言地看着她。

“…………”

“…………”

意义不明的对视持续了一会儿。

两个人都板着脸。一脸怅然。过了一会儿,在她“呼————”地长叹了一口气同时男人“嗯”的一声皱起眉头的那一瞬间,

“啪”

男人的面颊上响起了清脆的声音。

“你看起来一脸想动手揍我的样子,所以我就先打了你。”

“——我说啊”

叫结城玲治的男子一边按住胡须一边抱怨说道。

“要生气的话就请在自己身上找生气的原因,不要责怪别人。”

“哈?想必你现在非常满意吧?事情果然就像你说的一样,这么肆意大闹一通之后——结果到头来什么都没发生。哼——”

“算了,先过来吧。”

她牵着他的手,把她带到了停车场。

“给你。”

说完,他把被放在一辆停着的摩托车上的一个头盔递给了她。

她没有戴上头盔,而是拿在手里,环顾四周。

“和你单独呆在一起的地方,好像总是停车场呢。”

“这次不是踏板车了哦。”

“不过,还是偷来的吧?”

她指着结城的摩托车说道。他皱起眉头说道,

“是买的。”

“欸欸?你是小偷专家了吗?”

被她胡搅蛮缠似的乱说了一通,他赌气地说道,

“啊啊,托你的福,我完全变回正经人的样子了,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去学校上学,怕是正中你的下怀吧。你一个人就随便跑去做了交易——非常满意的,想必应该是你才对吧。”

她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坐到了摩托车的后座上。

“你不上车吗?嗯?”

说着啪啪地敲击着座椅。

他轻轻咂了咂嘴,戴上了自己的头盔,把假胡须一把从头盔下面拔了出来。

“这伪装真没什么技术含量。这形象不是和我们一起住酒店那时的家伙一样么。所以你跑去警察那儿露面,要是被发现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怎么可能会被发现,他们又不知道。”

“所以……”

刚刚开口,滨田却欲言又止。

所以我想问他,如果自己招供了的话,他打算怎么办,但他似乎没有考虑到那样的事情。

(这是怎么回事呢?嗯——)

在她陷入沉默的时候,他骑上了摩托车,她把手围住了他的后背,然后两个人发动摩托行驶了起来。

跑了大约5分钟后,她慢慢地问道,

“我啊,就单纯问一下,这辆摩托车的钱,还有把我从监狱里弄出来的保释金,都是从哪里弄到手的啊?”

“啊?”

“Slim留下的钱不是都没了吗?”

听她这么一说,他“嘿嘿嘿”地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声。

“那个家伙的确是不见了——因为我已经做了投资。”

“哈?投资?”

“Slim不是教给了我们各种各样关于世界内幕的事情吗?——没有不用的道理吧?”

她发了一会儿楞,但随即非常惊讶似的哼了一声。

“谁说的变回正经人了?你果然是个坏蛋!”

“彼此彼此啦。”

……话说回来,现在应该怎么称呼他们两个人呢?

至少Holy & Ghost已经不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如果说是搭档,他们还没有决定要做什么。

如果说是朋友,他们的关系太过密切。

如果说是恋人,但是也没有到互相无话不说的程度。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彼此都是对方不可替代的存在。

“啊,对了——这么说来,”

可话还没说到一半,他又把嘴巴闭上了。

这么说来,我本来想说在那个时候,在那场骚动当中,我遇见了不吉波普,我想知道跟她说了的话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会吃惊吗?

她会高兴吗?

还是说——她会极其合乎常识地惊讶地回应他吗?——“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任何一个都有可能,但也哪个都不可能。

他仍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笑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脸上。

“怎么了?你在笑什么呢?”

她问道。他赶紧摇了摇头,说道,

“不,没什么。”

“什么呀?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不告诉你。”

“你啊,说到底就是这种人!”

她从后面用力戳了戳他的脑袋。

“哎哟!”

还没有确定目的地的双座摩托车在这种冲击下,有点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着。




                                                  "Holy and Ghost are steeped in plastic crimes" closed.




######################################################################################




"You say, 'Yes', I say, 'No'. You say, 'Stop' and I say, 'Go, go, go'."
                                -- Lennon & McCartney (Hello, Goodbye)




######################################################################################

 

 后记——It's only roll and roll



有句话叫“我知道,但我就是停不下来”,但有时候我会怀疑是否真的如此。因为,比方说,你觉得吸烟有害你的身体健康,所以你必须把烟戒掉,但你无论如何都要吸烟,我认为这句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但我不禁想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真的“知道”吗?若回顾一下我自己,就会发现这样的现象非常多,当我还是一个应试考生的时候,我一边想着“我知道我必须努力学习。我知道的,但是——”,却一边翘掉了补习学校的课,跑去书店里面站着看少女漫画,那个时候我真的理解了“努力学习的重要性”,并敢于抗拒它吗?我有什么理由去反抗吗?当然,漫画非常有趣也很吸引人,但我并没有认真去阅读到从中找出任何积极意义的程度,而且因为我已经阅读了几百卷漫画,所以每一部作品的名字也都记不起来了。如果仅仅“我知道的”这句话就能回应本该学习的重要性的话,这种态度未免也太马虎了。如果说我是想逃避学习,那倒的确不假,但是仔细想一想,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逃避。明明不知道,但最终我还是没完没了地重复着结果一无所成的事情。到头来我并没有前进,只不过是在不断地同一个地方转来转去罢了。

话说回来,这种态度从头到尾看起来都像是“这什么啊?你傻吗?”的样子。从一个冷静的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在同一个地方来回兜圈子无异于徒劳无益和呆头呆脑的行为。然而,人生中的大部分成功几乎都是为了能够出色地重复这种“在同一个地方来回兜圈子”的行为。举例来说,棒球选手每天都在努力击打出同样的安打和全垒打,销售员的目标则是每天都能稳定地完成规定的合同指标,拉面店老板也总是努力让汤汁的味道维持在“就是这个”的水准上,而不受每天都在变化的食材好坏的影响。要继续维持原样其实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你可能会听到有人说,不要把积极向前的持续与盲目的逃避混为一谈,但是我认为在维持同一事物的性质上,这二者之间并没有那么大的差别。我并不认为人类是一种可以将事物分隔得那么清楚的生物,所以我们应对一件事的态度一定也会对其他事情产生影响。因为软弱而空转也好,或者因为强大而停留也好,可能都是一样的行为吧。这并不是说努力就是徒劳无功。如果它们都一样的话,那么就没有必要去追究它们的强弱,或者说人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生活本身并不是坏事,但问题是,能否在这种空转当中维持住自己的意志。

即便人类如此,但世界却并非这样。世界上基本没有什么稳定或者不变的东西。世界的本质即是不断变化,每天无聊的生活,就像是从以前开始就在“同一个地方”努力过后剩下的东西。我们明明试图不断重复同样的事情,但是它却会发生变化,变成一件枯燥且压抑的事情,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在这种时候,为了找回同样的东西,我们也许不得不再次选择空转的道路。虽然只是同样的事情,但也可以说仍然是同样的事情。或者说人生就是在不断变化的世界中空转吧。虽然自己也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感觉,但仔细想来,这也是常有的事情。真是滚来滚去的人生啊。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就是没法停下来啊。啊啊,真是麻烦死了。以上。

(但是——我还是觉得我好像在逃避什么……)
(嘛,算了,就这样吧。)

                                                              BGM "Breed" by NIRVANA





######################################################################################



58
210

请选择投币数量

14

全部评论 3

10000
illl 騎士
感谢翻译,太好看力!谢谢大佬!

6 个月前 0 回复

葵阗越洛天行 平民
感谢翻译,看完了,很棒

2 年前 0 回复

老街吉他谱 騎士

2 年前 0 回复

licht_adler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45 粉丝
2 关注
4 发帖

合集其他帖子

[上远野浩平]比特的试炼[Beat's Discipline]第1卷[Side 1 - Exile][附译注和插画]

0
0

[上远野浩平]不吉波普第13卷 跳跃的不吉波普——迷失的莫比乌斯[全卷][插画(文末)][随缘翻译]

0
0

[随缘翻译] 【不吉波普第12卷】断奏的不吉波普——欢迎来到金克斯商店(全卷)

0
0

[随缘翻译] 【不吉波普第11卷】不平衡的不吉波普——圣灵与幽灵(全卷)

994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