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ヶ原聡司]勇者无犬子 2[台/繁]

勇者無犬子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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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和ヶ原聰司
插畫:029
譯者:楊采儒
圖源: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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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升上高中三年級後的首次定期考,沒想到劍崎康雄竟拿了三科不及格!
  不及格的原因出在為了解救異世界危機而進行的勇者修行上,擔任指導康雄的魔導機士蒂雅娜覺得該對此負責,表示要離開劍崎家。
  結果使得劍崎家再度緊急召開家庭會議。
  此時一名新的異世界使者──哈利雅來到這樣的康雄等人面前。
  這名銀髮美女是蒂雅娜的上司,她反對康雄進行勇者修行,甚至追殺到學校去。
  康雄的補考已經準備得很不順利了,還被同學年的翔子誤會他和蒂雅娜之間的關係,兩人之間的關係尷尬不已……
  在拯救異世界之前,康雄就先陷入補考的大危機中!





    CONTENTS
    一章 新的使者
    二章 人們對勇者的期望
    三章 這就是所謂的青澀
    四章 星空之歌
 





一章 新的使者
  夕陽有些沉重地射入劍崎家玄關,一名少女手裡拿著老舊的包包,對著並排在玄關的人們深深一鞠躬。
  「我真的、真的非常感謝你們至今為止的照顧。」
  受到夕陽的照射,使得她的髮絲散發出宛如純金般的耀眼光輝。那道光輝的來源,或許就是浮現在眼眶裡的淚水也說不定。
  美得讓人不禁這麼想的少女手裡提著已經用舊的包包,她抿了抿唇,重新看向聚集在玄關的劍崎一家人。
  「我給各位添了許許多多的麻煩,但你們還是給了我無以回報的照顧……」
  「我幾乎沒有替妳做好任何一件事啊,蒂雅娜。」
  稱呼這名金髮少女為蒂雅娜的人,是劍崎家的一家之主劍崎英雄。
  「請你千萬別這麼說。這一切都該歸咎於我思慮不周。」
  蒂雅娜聽了英雄所說的話,垂下長長的睫毛,不斷左右搖頭。
  「不對,這不是妳的錯……!」
  再也無法沉默不語而發聲的人,是劍崎家的長男康雄。
  然而母親圓香卻接著出聲制止長男繼續開口。
  「不要說這種會動搖蒂雅娜決心的話。」
  「……媽媽……我──」
  「哥哥。」
  康雄原本還想繼續掙扎,這時出聲嚴厲斥責他的人,是他的妹妹和香。
  「你還不懂嗎?你再繼續挽留蒂雅娜姊姊,到頭來傷心的還是她。蒂雅娜姊姊已經下定決心了。」
  「可……惡……」
  苦楚從緊咬的牙關當中溢出,其中凝聚了康雄的羞愧與悔恨。
  蒂雅娜憂傷地望著康雄,下定決心開口:
  「那我差不多要走了。」
  「……好。」
  得到英雄的首肯後,蒂雅娜俐落地抬起頭來,接著策動櫻色的雙唇呼喚:
  「康雄。」
  「蒂雅娜……」
  「我相信你是一個不會輸給任何困難的英勇之人。請你千萬別迷失自我,好好面對眼前的苦難。」
  面對這道鼓勵的聲音,康雄的回答有氣無力。
  「蒂雅娜……對不起,我……」
  康雄根本抬不起頭。
  但蒂雅娜彷彿擷取到康雄藏在表情深處的懊惱與決心一般,她露出一抹微笑,然後轉過身。

  
  「那麼……我走了。」
  她頭也不回地跨過用火災保險取得修理費用後修復的玄關大門,抬頭仰望這個對她而言是異世界的日本天空,然後邁開步伐。
  從她的背影望去,長長的髮絲彷彿流連在原地不肯移動,但她心中告別劍崎家的決心像鐵塊一樣堅硬,展現出一道複雜的色彩。
  接著──
  
  
  異世界安特•朗德的魔導機士蒂雅妮絲•克羅尼從救世勇者英雄•劍崎家走出來後,進入一棟座落在劍崎家右前方的單身公寓──所澤金盞花之丘內,她打開一○一號室的玄關,就這麼消失在室內。
  
  
  「……我說啊~」
  和香的聲音化為一支狼牙棒,在蒂雅娜離去的玄關刺進康雄耳裡。
  「你到底是怎麼搞的啊,哥哥?」
  「我真的無話可說……」
  「好了,和香。我們大家已經討論過好幾次了,妳就別太苛責哥哥……」
  父親滿懷慈悲地試圖擋下那支狼牙棒,但是……
  「爸爸,你現在應該要積極生氣吧?你是爸爸耶。」
  「唔,嗯,這個……」
  沒想到卻如此輕易地敗下陣來。
  「好了,和香。反正我們總有一天必須這麼做,只是這一天來得有點早罷了。不過康雄惹出來的事情,的確沒辦法幫他說話就是了。」
  「嗚呃!」
  母親這句話彷彿暗殺者的利刃一樣,讓康雄發出一道呻吟。
  「看吧。我看應該滾出去的人根本是哥哥,而不是蒂雅娜姊姊嘛。」
  「這樣還是有點奇怪吧?如果事情真的變成這樣,那蒂雅娜豈不是更會自責嗎?」
  「啊啊!討厭!」
  面對妹妹毫不留情的砲轟,康雄完全無法回嘴。
  最後,和香終於說出一句決定性的台詞。
  「因為勇者修行加上和蒂雅娜姊姊一起生活,結果你念不下書,導致期中考考了三科不及格,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論是身為一個考生還是一個勇者,這問題都不是覺悟不足的程度而已耶!」
  「嗚咕!」
  玻璃製的跳蚤心臟在受到鐵鎚無情敲打後終於承受不了,康雄直接跪倒在玄關。
  
    ※
  
  劍崎康雄生在「日本隨處可見的一般家庭」中,過著「非常普通的生活」。但在升上高中三年級的那年春天,他與家人的生活卻因為異世界的來訪者產生劇變。
  突然出現在和平家庭中心的人是一名少女,她聲稱自己是從異世界安特•朗德來的魔導機士,名叫蒂雅妮絲•克羅尼。
  她表示,康雄的父親英雄以及母親圓香,過去是曾經拯救安特•朗德的勇者與大魔導士。如今安特•朗德陷入危機,她希望能再次借助他們的力量。
  但是康雄與和香這兩名勇者和大魔導士的孩子,在蒂雅妮絲•克羅尼前來造訪之前,完全沒聽說過雙親有這段過去。
  父親是上班族,母親是家庭主婦。
  兄妹兩人都認為除此之外不用再更進一步認識父母。
  但是他們卻被年齡馬上就要進入五十大關的雙親告知「他們是傳說中使用劍和魔法的戰士」,這要人如何保持冷靜?
  加上父親表明打算答應對方的救援請求,就此辭掉工作,因此康雄主張自己和妹妹正站在人生重要的分歧點上,對「異世界安特•朗德」的存在產生反彈。
  可是當他親眼見識到從異世界而來的使者蒂雅娜、父親藏在體內的傳說聖劍、母親的魔法,以及與安特•朗德的危機有直接關聯的闇影怪物──擁有死者形體的「禊」之後,康雄也不得不改變關於安特•朗德的想法了。
  至於比康雄還要早接納雙親異常過去的妹妹和香,則是在基於理解一切的前提之下,不願將父親送往死地,委婉地抗拒蒂雅娜和異世界。
  蒂雅娜本身也對故鄉這種必須依靠三十年前的勇者之力的做法產生質疑,認為這次的交涉應該會以失敗收場。但隨後劍崎家卻遭到有著蒂雅娜的父親亞雷克榭•克羅尼姿態的禊,還有率領著禊的謎樣男子「威廉•巴雷格」襲擊。
  蒂雅娜挺身抵擋盯上康雄與和香性命的威廉,但是她的魔導以及魔導機士的武機都毫無用武之地,嚐到了完全敗北的滋味。
  英雄在千鈞一髮之際趕上,擊退威廉,但是劍崎家還有安特•朗德都已經無法忽視禊所帶來的新威脅。
  而經過與亞雷克榭•禊以及威廉的戰鬥後,康雄發現自己「想要守護重要之人」的心情,於是向所有人宣告,他會代替上了年紀的父親成為新的勇者。
  
    ※
  
  時間回溯到蒂雅娜離開劍崎家的三天之前。
  康雄吃了三張無情的紅牌,坐在教室座位上,無力起身。
  三年級第一次的期中考,英文讀解三十三分、古文三十四分、現代社會三十四分。
  身為文組的學生,英文、國文、社會最重要的三個科目,他全都考不及格。
  而且這還不是普通的不及格,全都是差一步就及格的分數,這讓人更沮喪。
  武丘高中的評分方式是十分制,三分以下的評分就會被當作不及格。
  根據這個標準,考試分數三十四分就是三,三十五分就是四。
  換句話說,康雄這三科只要再答對一題,就能避免最糟的狀況發生。
  如果全學年的平均分數未滿「四」,就無法取得學分,直接皆大歡喜地留級。
  當然,這只是第一學期的期中考結果,未來還是很有可能補救回來。
  但是事情一碼歸一碼,以一個就要面臨大學入學考的高中三年級學生來說,三科不及格一點也不好笑。
  為了因應這件突發事態,級任老師要他到辦公室報到,因此康雄放學後只好像個死囚要上絞首台一樣,舉步前往教師辦公室。
  「啊,阿康,結果還好嗎?」
  大概三十分鐘過後,康雄頂著憔悴的面容走回教室,表情沉痛的同班同學相生碧人就在那裡等著他。
  「可能……不太好。」
  「也是啦,這個時期考了三科不及格,當然會這樣……」
  這所私立高中自詡是一所升學學校,身為校內的高三學生,對極有可能成為大考科目的英文、國文、社會都考不及格這件事實,不論是級任老師還是科任老師都不會放過。
  幸虧去辦公室報到的理由並不是要罵人,而是擬定過關對策,可是即使如此,考不及格的本人並不會因此就少了點羞愧。
  「老師有出什麼作業給你嗎?」
  「現社要交報告。英文和古文則是下個星期要找一天補考。」
  康雄得到的紅字救濟課題分別是英文和古文的補考,以及現代社會的報告。
  其實原本現代社會也要補考。
  但是和其他社會科科目相比,現代社會的重要性相對較低,而且任課老師聽到英文和古文都要補考,便主動表示:「這麼一來負擔太大了,你就當作練習寫小論文,加油吧。」這才變成繳交期限較寬鬆的報告。
  題目是「法定成年年齡是否應該髓著選舉年齡降低而修改」。
  「……總覺得補考還比較簡單。」
  「你也這麼想?」
  雖說時限寬鬆,但要寫出一篇格式完整的小論文依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這也改變不了同樣要擬定英文和古文補考對策的狀況。
  碧人用複雜的表情看著坐在位子上垂頭喪氣的康雄。
  「原來真的有定期考的補考啊。」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總覺得好緊張。」
  碧人會這麼說也是情有可原。
  說得極端一點,其實只要確保剩下的定期考都拿到三十五分以上的及格分數,並且取得一次評分五的分數,就足以打平一次不及格並拿到學分。
  而且就算剩下的定期考全都臨時抱佛腳熬夜念書,想做到這件事也絕非不可能。
  所以即使考不及格,大部分的學生也不會因此被叫到辦公室,或是被迫補考。
  頂多就是發還考卷的時候,警告學生要叫家長來面談。
  但是這次情況不同。
  縱使康雄過去成績不算頂尖,卻也從沒掉到中段後半去過。
  級任老師和科任老師並沒有責怪康雄不用功,看得出來他們反而擔心康雄的家庭環境或學習環境是不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問題。
  就結果而言,老師們的推論是正確的。
  撇除實際情況不太符合他們的推測這一點。
  「不過我也懂老師他們在擔心什麼。畢竟阿康你這半個月來暴瘦了很多。」
  「咦?」
  聽見碧人這句意想不到的話語,讓康雄瞪大了眼睛。
  「或許你自己沒有注意到,但你的臉色真的很差。」
  「有這麼誇張?」
  康雄急忙舉起手摸自己的臉,但想也知道這麼做根本看不見臉色。
  「而且你的眼睛下面常常掛著黑眼圈,考試第一天還搖搖晃晃地走進來。」
  這時候,同班同學五十嵐和日野聽見兩人的對話,紛紛順勢走來加入碧人的論點。
  「我懂碧人說的。劍崎,你以前不是會在上課打瞌睡的人啊。」
  「咦?」
  五十嵐露出滿面的笑容說道,接著……
  「嗯,我還懷疑你是不是生病了。可是明明瘦了,臉色又很難看,吃飯方式卻……該說是狼吞虎嚥嗎……」
  「呃呃……」
  日野皺著眉頭,和五十嵐一同點頭說道:
  「你的異狀就是這麼明顯。我是不知道老師他們有沒有看得這麼仔細啦。」
  「總……總覺得很抱歉呢,讓你們多操心。我完全沒有打算要這樣。」
  都已經是個高中生了,還被同班的男生這麼直截了當地關心身體狀況,這種狀況非常少見。
  這就代表自己最近的變化如此顯著。
  「再說,你從前一陣子開始就怪怪的。還問我老爸的職業。你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很怪,我還以為你是遇上老爸被裁員,或是爸媽要離婚之類的麻煩,很擔心你……啊……但不是這樣吧?」
  碧人一開始抱著輕佻的語氣開口,但話說到一半似乎覺得不無可能,於是懷著提起尷尬話題的後悔心情詢問康雄。
  「呃,不是,不是啦。該怎麼說呢,純粹是考前憂鬱的一種吧。我只是剛好有機會從別人口中聽見我爸以前的事,所以變得比較認真思考將來要走的路而已。」
  碧人因為得以迴避了敏感話題而露出安心的表情,康雄見狀也得以鬆一口氣。
  「是……是喔,反正我想說的是,或許我幫不上什麼忙,但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情,你要說喔!畢竟人家不是常說,就算只是跟別人說出自己的煩惱,心情就會不一樣,會輕鬆很多。」
  碧人真摯的友情實在是耀眼到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不對,不只是碧人,五十嵐和日野也是,另外還有擔心自己異狀的老師們也一樣。
  自己受到周遭人們的關愛,讓康雄忍不住熱淚盈眶,但正因如此,他才更無法找人商量。
  因太過沉迷於勇者修行,所以無法集中精神念書。
  這種話誰會認真相信啊?
  到時候周圍的友情與關愛恐怕會變成退避三舍的假笑吧。
  就是因為知道事情會變成那樣,所以康雄在公開場合永遠只能辯解是自己太過鬆懈了。
  
  
  然而面對最要緊的勇者修行之師,康雄依舊逃不過她的法眼。
  蒂雅娜讓康雄進行的勇者修行,其實就是承襲她自己所學過的魔導機士訓練。
  訓練由學習講座、肉體訓練、魔導修練這三大項目組成,現在正在教授魔導修練基礎中的基礎「準備魔導」。
  「好痛!」
  行進在雙手間的魔力突然激烈彈開,康雄的掌心紅得就像凍傷一樣,發出陣陣疼痛。
  準備魔導是用手發出體內的魔力,然後讓魔力持續在雙掌之間來回移動,藉此提昇魔力的總量,是一門類似慢跑的功夫。
  康雄開始進行準備魔導還不到十分鐘,就已經讓魔力溢出三次,並反彈到自己身上了。
  這個狀況就像剛開始慢跑還不到十分鐘,就已經跌倒三次一樣。
  「康雄,你在擔心什麼事嗎?」
  身為從異世界來的訪客,而且和康雄一樣,雙親都是救國英雄的蒂雅妮絲•克羅尼敏銳地注意到康雄在訓練中的異狀,他的動作比平常還要缺乏光彩。
  就算康雄是魔導初學者,但他在第一次學會發出魔力的那天也沒有弄成這個樣子,於是蒂雅娜立刻讓康雄停止準備魔導。
  「咦?沒、沒有啊!」
  康雄撫著疼痛的手,立刻回答,但……
  「……康雄?」
  蒂雅娜閉上嘴巴,為難地盯著康雄看,像是在說:「為什麼要說這種馬上就會被拆穿的謊呢?」她的表情很好懂,看起來與其說是責怪,倒不如說是悲傷。
  兩人面面相覷了數秒後,康雄終於屈服在美麗魔導士嘟著嘴的表情之下,坦白招供。
  蒂雅娜身上華美又柔和的樣貌,會讓不知情的人以為她是一個適合穿洋裝、喝紅茶的大家閨秀。
  不對,大家閨秀這部分是對的,但這純粹是家世的問題,事實上她的雙親是正統軍人,她本身也是一個軍人。
  而且說起來,身為異世界的魔導機士,憑她訓練有素的身體能力和精神力,就算現在的康雄增加成一千個人也敵不過她。
  像這種敷衍的謊言,在她翠綠的眼裡想必比稚子的謊言還要膚淺吧。
  「我的期中考考不及格,結果落到要補考的下場。」
  康雄死了心,說出這件可恥的事實。
  「期中考?不及格……補考!」
  將這些沒聽過的詞語暫時放在腦中玩味的過程裡,蒂雅娜的臉色越變越鐵青難看。
  蒂雅娜的表情甚至比考不及格的康雄本人還要慌張,她快速來到盤坐著集中精神的康雄面前,跪坐好後往前探出身子盯著他。
  「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很糟糕的情況嗎?」
  現在跟蒂雅娜的距離感反而比較糟糕──康雄心中想歸想,還是覺得蒂雅娜認真的表情再怎樣也太小題大作了,於是……
  「呃……啊,不,說是這麼說,但也只是期中考不及格而已,交作業跟補考就能挽救……」
  他輕描淡寫地這麼說。
  事實上,當初發現自己不及格的時候,康雄的打擊滿大的。可是事到如今再掙扎也沒有用,他反倒漫不經心地認為只要好好交作業並且補考就行了。
  「不能這樣!」
  但是蒂雅娜卻混著悲痛的叫聲這麼說。
  「你雖然自願成為新的勇者,但在這之前,你是武丘的學生!那才是現在應盡的本分!」
  「呃……啊……不是,我說……」
  「其實我都知道。你為了盡量早點適應還不習慣的魔導修練,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就寢。」
  「也不是這樣啦……」
  康雄的確在家人都熟睡了之後,在房間裡練習準備魔導。
  理由當然是希望自己能早點回應蒂雅娜的期待,並且得到戰鬥的力量。不過他也無法否定,比起這些,他只是更單純地樂在其中罷了。
  畢竟這可是魔法。真正的魔法。
  用蒂雅娜的話來說,康雄現在正在學習的技術應該是魔導,但是現階段康雄分不出差別,再說那種細枝末節現在並非重點。
  生在現代的高中三年級學生,應該沒有一個男生這輩子都沒有模仿過特攝英雄、漫畫、動畫或遊戲裡的必殺技吧。
  在雨剛停的回家路上,深信從自己濕透的傘上四散的雨水就是必殺波動──任誰都有過這種時期。
  當然,隨著學年往上升,就算不喜歡也會慢慢發現人類無法在空中飛翔,以及手裡不會發出會爆炸的光球的事實。
  即使如此,「超能力」和「魔術秀」之所以不會從世上消失,原因無他,就是因為即使長大成人,人類內心的某處還是對「超常現象」抱持著一份憧憬。
  在這樣的想法之中,康雄邂逅了「真正的魔法」。
  雖然在邂逅之前的狀況非常嚴峻而且死板認真,但先不管那些事,他現在得到靠自己的力量就能引發超常現象的機會,心情不可能不雀躍。
  就這樣,康雄以一個不得要領的方式投入準備魔導的訓練,雖然就結果而言並不是完全沒有準備考試,但實在不能說是做好萬全的準備。
  魔導修練對未受過十足鍛鍊的康雄來說,消耗掉太過龐大的體力和精力,因而侵蝕他準備定期考的時間。
  換句話說,這件事完全錯在自己沉迷於有趣的事情當中,但蒂雅娜似乎不這麼想。
  「真是非常抱歉!是我過度依賴你的骨氣了!以你的角度來說,應該要先顧好日常生活,才能進行勇者修行,但你卻為了我們安特•朗德勉強自己,讓自己的處境變得如此難堪……」
  「呃?咦?什麼?」
  「我決定了。我從之前就一直覺得,不能再繼續安於劍崎家的好意生活了。這正是個好機會,等英雄今晚回來,請讓我跟他商量今後的事情!總之今天的修行到此為止!請你務必好好用功補救!好了,去念書吧!」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接著當天晚上,康雄如坐針氈地坐在蒂雅娜召開的勇者一族會議席上。
  蒂雅娜直接爆出因為她和安特•朗德帶給康雄過多負擔的緣故,害康雄無法專心面對本來應該傾注全力準備的定期考。
  不同於會將康雄所有行動視為善意的蒂雅娜,他的家人輕而易舉看穿真相的眼神極度冰冷。
  「也就是說,他學會使用魔法之後,太過興奮,一頭栽進魔法的練習,結果疏於念書備考對吧?」
  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這種時候還會嘴上留情的妹妹。
  「蒂雅娜姊姊一點過錯也沒有對吧?」
  這一點康雄是最清楚的。
  連他都知道了,他的家人當然也明白。
  「沒錯,一切都是我不好。」
  所以他也只能老老實實認錯。可是……
  「不對,這件事追究起來,要不是我把難題硬是推到康雄身上,他也不會在考試的時候背負著這些不必要的辛勞。」
  「蒂雅娜姊姊,妳人太好了!妳不要扛責任扛到這種地步啦。耍帥說要當勇者的人是哥哥喔!既然這樣,那不管他考不及格還是留級,都是他的錯!」
  「可是追根究柢,責任根本還是在於我們求助方身上……!」
  「既然他都說要做了,那就是自己的責任!」
  蒂雅娜跟和香從完全相反的方向全力攻擊已經十二分深深知錯的康雄,讓他逐漸萎縮。
  「嗯,好了,妳們兩個都到此為止吧。」
  看不下去的英雄插嘴說道:
  「考不及格的確不是一件能誇耀的事,可是我也明白康雄焦急的心情。而且又不是光憑這次考不及格就會確定留級吧?」
  「這、這是當然的。」
  「那不就結了嗎?只要康雄好好反省這次的過失,努力準備下次的期末考就行了。」
  康雄本來就覺得現在只能這麼做,因此話題要是能就此結束,那就萬萬歲了。沒想到因為父親又多嘴說了一句話,導致事態變得更加混亂。
  「我以前也是這樣,剛轉移到安特•朗德的時候,因為突然得到一股強大的力量,結果得意忘形,搞砸了很多事呢。所以我稍微能體會康雄的心情。欸,老婆妳還記得嗎?我得意忘形,狂用風之魔法亂攻擊,結果引起雪崩的時候……」
  他本人或許是想緩和現場的氣氛吧。
  對父親來說,那或許是往昔快樂的回憶,但對母親來說似乎不是如此。
  「老公,那些事情和現在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咦?」
  「我們現在是在討論康雄太散漫的問題,你講那些事情做什麼?」
  「呃,啊,是啊,也是啦,那個……」
  「再說,你以為你胡搞瞎搞之後,給我和艾莉潔帶來了多少麻煩?」
  「沒、沒有啦,那個……我是說……嗯。」
  而且攻擊向量微妙地偏向另一個地方去,連英雄都開始語無倫次了。
  圓香確認英雄已經了解到他這是自找麻煩而閉口不語後,重新面對蒂雅娜。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蒂雅娜,妳完全沒有錯喔。」
  「就是嘛!倒不如說人家蒂雅娜姊姊住在這裡,全天候照顧你,你考不及格就算了,到現在也還突破不了暖身運動這個階段,哥哥你真的很廢耶!」
  都怪父親多嘴,使得攻擊火力越演越烈。不過這個時候,蒂雅娜再度開口介入。
  「那個……關於『住在這裡,全天候照顧』的這個部分……」
  其實和香劍拔駑張的話語也有針對蒂雅娜的部分,但她接下來說出口的話,再怎樣也讓和香倒抽了一口氣。
  「其實我想趁著這次機會,暫時離開劍崎家。」
  說完,她有些愧疚地窺探康雄的表情。
  蒂雅娜想表達的事情如下。
  她本來就已經替劍崎家帶來一個大麻煩了,現在卻連在日本的食衣住行生活都完全依賴劍崎家。
  不只一直住在圓香的寢室裡,就連英雄和康雄也會把洗澡、吃飯等等優先順序讓給她。
  很明顯地,她現在正帶給劍崎家的成員困擾,而且過度依賴他們的好意了。
  因此,護衛和魔導機士修行她會照舊進行,但是希望將生活據點遷到劍崎家以外的地方。
  「說是這麼說啦,但是金錢方面沒問題嗎?」
  「我有帶著在日本也很容易換成金錢的東西。母親曾經嚴格囑咐我,萬一要在這裡待上一段很長的時間,絕對不能給英雄你們帶來負擔。或許身分證明、買賣還有租賃契約這些方面還是要麻煩你們,但請你們答應……」
  「不……可是這樣……」
  「再怎樣也太……」
  英雄和圓香也不是不懂蒂雅娜所說的,但是以他們兩人來說,實在很想告訴蒂雅娜,他們都把她當作自己的小孩,所以不用這麼拘謹。而且她之所以必須寄人籬下,也是出自無可奈何的理由。
  這時候,和香發聲了。
  「附近不就有一間小公寓嗎?」
  「咦?妳是說田山家隔壁那棟?」
  「就是那裡。那邊離我們家很近,房子也沒有破爛到哪裡去,而且我看那塊招募居民的板子一直放在那裡,都放到生鏽了,租金應該會便宜不少吧?」
  「不,可是啊……人家蒂雅娜也是個女孩子,就算那裡再怎麼近、再怎麼便宜,房子畢竟空在那裡這麼久了,搞不好是奇怪的物件……」
  英雄在腦中思量著那棟公寓,顯得面有難色。
  但和香卻搖了搖頭。
  「你在說什麼啊?我不是說蒂雅娜姊姊,是哥哥啦。」
  「「啊?」」
  這時,康雄和蒂雅娜同時發聲。
  「我也不是不懂蒂雅娜姊姊覺得寄住在我們家很不好意思的心情,可是這樣好像要把什麼壞事也沒做的蒂雅娜姊姊趕出去,感覺很討厭不是嗎?既然這樣,如果是把事情搞砸的哥哥離開我們家,就沒有任何問題了吧?」
  為什麼世界上妹妹這種存在,會對哥哥如此刻薄呢?
  「還不都是因為哥哥你實在太廢了啦。」
  宛如讀取到心思一般,和香瞪向康雄。
  「那……那個,和香,再怎樣這也太本末倒置……」
  「但是我還挺認真的。」
  「也是啦,都已經讓別人家待嫁閨女的青春耗費在我們家傻兒子身上了,最後居然還要被趕出家門。」
  「那個……我說這些話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話題從自己自願離開家裡轉變成康雄要被掃地出門,使得蒂雅娜開始焦急。
  但是就算蒂雅娜現在收回那些話,事到如今和香也不會接受。
  既然是自己努力不足而引起的事態,如今不管說什麼,也只會往不好的方向前進。了解到這一點的康雄於是保持沉默。
  「你們都冷靜一點,主題偏了。」
  再這樣繼續說下去,會演變成所有人都沒臺階下,所以英雄再度開口。
  「都是媽媽跟和香說什麼要不要趕出去的,事情才會越變越複雜。我們首先要思考在五個人一起生活為前提之下,應該克服的問題的優先順序吧。」
  英雄確認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他身上之後,才又繼續說下去:
  「首先,在雷斯提利亞針對威廉和亞雷克斯的禊有所回應之前,確保康雄跟和香的安全是第一要務。接著才是蒂雅娜生活步調的問題。康雄的生活態度問題,只要他本人十足反省並且改進就行了。你回頭好好想想自己說過什麼話,不要讓身邊的人再繼續擔心你了。知道了嗎?」
  「知道……對不起。」
  康雄這道久違的發聲感覺有點卡在喉嚨裡。
  「再來,我們家的確不夠寬敞,以現狀來說,並不足以應付蒂雅娜一個人的生活。」
  就現實層面來說,家裡的孩子已經長這麼大了,一個受薪家庭還要多接收一個大人,的確是個讓人混亂的大問題。
  「就算媽媽的房間能鋪床,我想還是很擠。不論是站在照顧好摯友女兒的角度,還是站在讓蒂雅娜毫無窒礙地完成任務的角度來說,我們都有必要改善蒂雅娜現在的生活環境。我想於公於私她都有希望獨處的時候吧,所以──」
  英雄面對蒂雅娜開口:
  「就去看看和香說的那棟公寓吧。如果房間的狀態沒有很糟,就麻煩妳把生活據點移到那裡吧。」
  「好、好的,要是真的能讓我這麼做,那就太好了。」
  「咦~?」
  蒂雅娜放下心中的大石頭,和香則是不太能接受的樣子。不過接下來這句話,卻成了決定性的關鍵。
  「反正租屋也需要保證人,蒂雅娜一個人又簽不了約。所以一開始入住的費用、最基本的家電和家具,還有待在日本期間的一半房租都由我們負擔。妳只要負擔剩下的房租、伙食費和花在日用品上的錢,應該就能取得平衡了。」
  
    ※
  
  就這樣,康雄考不及格的三天後,也就是今天,蒂雅娜離開了劍崎家。
  從康雄房間的窗戶也能看見那棟近在咫尺的公寓,所澤金盞花之丘的一○一號室,那裡就是蒂雅娜的新據點。
  才剛有這種計畫,沒想到三天過後就能住進去。父親表示簡直就像事前說好了一樣,可以參觀後馬上入住,或許是好運碰巧撞在一起了吧。
  如果只看所澤市內,外觀類似的公寓至少也有一百多棟,這樣一棟隨處可見的兩層樓公寓,總共四間房間的西式套房公寓,竟有「金盞花之丘」這麼豪華的名字,蒂雅娜也是在決定入住之後才知道。
  檯面上的承租人是劍崎英雄,租金包含管理費一共是五萬圓。
  負責管理這個物件的是附近的不動產商,由於網路上沒有刊登平面圖,所以康雄也不太清楚那樣的租金到底算貴還是算便宜。
  總之今天晚一點要去買蒂雅娜的基本生活必需品,然後順便打著慶祝喬遷的旗號,全家人包括蒂雅娜要一起外出用餐。
  「自己的本分……是嗎?」
  康雄低頭看著擺在書桌上的三張不及格考卷,嘆了一口氣。
  他沒有輕視這件事情的意思。
  當他下定決心成為異世界的勇者時,過去對蒂雅娜和父親那般反彈的作為簡直就像假的一樣,康雄心中的比重確實偏向勇者修行那一邊去了。
  但這絕對不只源自他對奇幻世界的憧憬而已。
  『這就像就算小孩子開得了槍,還是無法贏過受過訓練的士兵。』
  那道屈辱的聲音始終在耳際迴響著。
  威廉•巴雷格。
  康雄和那個男人的戰鬥,是一件足以完全顛覆他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的事件。即使如此,他的印象卻非常支離破碎。
  這就代表他當時有多拚命,而且逼近極限了。
  面對企圖危害和香與蒂雅娜的威廉,要說康雄當時做得到的事情,也就只有做出像個理智線斷裂的孩子一樣鬧著脾氣這般笨拙到不行的抵抗而已。
  雖說他拿起了蒂雅娜的武機波魯克斯胡亂掃射一通,但他就是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拿著波魯克斯,而且拿槍射擊之後,一直到父親趕來幫他為止,中間有許多他想不起來的事。
  但是他記得和那個威廉對峙,記得那男人搭話的聲音,也能清楚地回想起那份幾乎快失禁的恐懼,還有因為那份恐懼而形成的屈辱。
  面對禊那麼可怕的異世界怪物,蒂雅娜都能保護他們不受傷害了,面對威廉時,卻連報一箭之仇都做不到。
  儘管只傷到他分毫,但當時只有康雄一個人能帶給他傷害。威廉告訴康雄,倘若他不能強到與蒂雅娜並駕齊驅,那麼就連上場戰鬥都不可能做到。
  這種事連想都不用想。生在身為救國英雄的雙親膝下,長在視魔導機士為理所當然的國家中的蒂雅娜,以及直到前陣子才得知雙親過去的自己,他們之間無疑擁有比實際訓練的歲月還要巨大的差距。
  康雄自己也絲毫不覺得那份差距能在一邊準備大學入學考、一邊進行修行的一年之間填滿。
  說來康雄制訂的計畫是在一年後考完大學入學考然後休學,接著前往雷斯提利亞。認真說起來,是一個毫無具體性可言的如意算盤。
  就算這樣,既然話都已經說出口了,哪怕微不足道,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多少變強一點點。
  「可是就算對著自己辯解,也沒有任何意義啊。」
  到頭來,比起學校的課業,康雄就是認為勇者修行更為重要。
  所以才會疏於念書準備考試。
  這是不能發生的事情。
  「補考拿滿分……然後期末考還要拿高分,如果不這樣,就不算補救回來吧。」
  但這件事對現在的康雄來說,似乎比成為勇者還要艱辛。
  「加油吧……………………至少心情上要加油。」
  他已經不想再有那種如坐針氈的感受了。
  康雄拿起三張不及格的考卷,接著從書桌的抽屜裡拿出透明膠帶。
  「應該是這裡吧。」
  他黏貼在牆壁上的高度並不是根據坐在書桌前的視線高度,而是配合當他在自己房間裡進行準備魔導時,坐在床上的視線高度。
  「不能再搞錯優先順序了。這就是警惕。」
  康雄大大吐出一口氣,準備轉換心情。
  「嗯?」
  這時他發現剛才黏貼考試卷的牆壁上,有圖釘釘過的痕跡。
  同時他更覺得現在並排在眼前的三張考試卷,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啊。」
  康雄突然想起一件想不起來也沒差的事情。
  那是國中一年級的時候。
  環境從不用念書照樣能輕鬆拿滿分的小學搖身一變,他受到突如其來的「定期考」洗禮。
  康雄大多數的科目都考出了未曾拿過的分數,不是六十幾分就是五十幾分這種丟人現眼的分數。
  於是他抱著臥薪嘗膽的覺悟,為了讓自己在睡前看上一回,他把考最低分的家政、社會、理化這三科考卷釘在牆壁上。
  結果因為他使用大圖釘,讓牆壁留下傷痕,被母親碎唸一番,再加上不知是因為風吹或其他原因,那三張考卷在牆上撐不到一個月就飄到床舖和牆壁之間的縫隙裡生灰塵了。
  「我根本沒長進!」
  本來是想砥礪自己,沒想到竟然受到國中一年級的自己埋伏攻擊。康雄再度抱頭苦思,思考著用一年成為勇者是不是果然不可能。
  
  
  話雖如此,康雄還是得應付直逼眼前的補考現實。最後,他把三張考卷的其中兩張拿下來,開始複習考卷內容。
  老師們畢竟也不是閒著沒事做。他們已經事先告訴康雄,不會只為了他一個人重出一份考題,古文和英文讀解的補考將會改編主試卷上的題目。
  尤其閱讀測驗的文章不會改變,所以只要確實複習,絕對不會拿不到分數。
  順帶一提,及格分數是八十分,只要及格了,評分就會從不及格的三變成四。
  「可惡……竟然要把這麼長的文章從頭到尾讀熟……」
  康雄翻著英漢字典解讀英文讀解的閱讀測驗,其中有一題是「日本高中生上台演講自己在第一次出國旅行中,所發生的各式各樣事情的感想」。
  既然是高中生要去國外留學學語文,那去紐西蘭之類的地方就好了,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文中的高中生「HIROSHI」去的地方卻是夏威夷。
  那名高中生原本對夏威夷只抱著主流觀光地的印象,卻因為這次的行程,發現許多夏威夷的魅力所在。
  更令高中生吃驚的是,隨著日本觀光客增加以及日本企業進駐,大多場所不是能用日語溝通,就是有日文簡介。
  「你都回日本了,幹嘛還用英文講這件事啦,HIROSHI!」
  他不提自己考不及格的事,臭罵文中的HIROSHI。
  不過說到底,會用英文演講的HIROSHI和考不及格的YASUO(康雄),本來就沒什麼好比。他越是臭罵,也只會越讓自己更加悲慘。
  當他好不容易想辦法搞懂HIROSHI所有演講內容後,康雄突然發現一件事。
  「如果要去安特•朗德,是不是也得學會那邊的語言啊?」
  可是蒂雅娜的日語就講得很完美,想想威廉所說的語言也是日語,就連亞雷克榭•禊也是,雖然只有一句「勇者英雄」,但他說的同樣是日語。
  「因為老爸他們的關係,所以大家都通日語?不不不,搞不好日語講得很溜的只有蒂雅娜他們家……可是威廉跟他們沒關係吧?到底是怎樣啊?」
  就連在日本住了好幾十年,而且會吐嘈諧星或跟諧星裝傻的外國知名人士,口音都有來自母語的干涉,也就是改不了的「外國腔」。一想到明明很多人都是這樣,蒂雅娜雖是異世界的人,她的日語程度卻完全不遜於日本在地人,根本是異次元等級。
  「對了,老爸和媽媽也是突然間跑到安特•朗德就能跟他們溝通了,該不會是只要講日語,魔導之力就會巧妙地引發像是讓對方聽懂我說話的現象……還是說,難道安特•朗德的共通語言是日語……?」
  「你在碎碎唸些什麼啊?差不多要出門了。」
  「嗚哇啊啊!」
  「連在房間外面也聽得見你自言自語的聲音,你不是在念書嗎?」
  房間的門不知什麼時候敞開,母親帶著困惑的表情站在那裡。
  「我有在念啊!而且妳好歹敲個門吧!」
  「我有敲啊。還不都是因為你沒聽到。我們早上不是說要出門去買蒂雅娜的日常生活用品,然後順便吃飯嗎?差不多要走嘍。要是太晚出門,餐廳會很多人。」
  「咦?啊……已經這麼晚了啊?我知道了,馬上過去。」
  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鐘,時間已經來到傍晚五點多了。
  「康雄,辛苦你了。」
  康雄跟著母親下樓來到客廳,蒂雅娜就在那裡,如今他已經不會對這件事抱持疑問了。
  這就代表有蒂雅娜在的光景已經如此稀鬆平常。
  康雄心裡雖然覺得蒂雅娜還是沒有必要離開這個家,但想歸想,他也沒有蠢到直接說出口。
  「抱歉,讓妳久等了。」
  於是他簡短地說出這句話,一旁的英雄與和香也開始各自準備出門。
  
    ※
  
  所澤車站西出口周邊雖然擁擠,卻是一條宛如鬧區範本的街道。
  百貨公司和銀行鱗次櫛比,彷彿要圍住站前的公車總站一樣。蓋在車站旁邊的西夕,對在所澤車站的乘客而言,是不可或缺的購物基礎設施。
  走出車站之後,位於右手邊的pulopo商店街裡有許多飲食店,從學生也能輕鬆進入的連鎖咖啡廳,到藏在深處行家會去的割烹料理,選擇應有盡有。此外還有電玩中心、小鋼珠店、卡拉OK等等,是一條男女老幼都能享樂的商店街。
  過了這條街之後,就是大賣場──OZONE所澤店。
  面對這座威風堂堂的大賣場,異世界的魔導機士蒂雅娜一愣一愣地呆站在那裡。
  「這……這就是被譽為傳說的百貨公司吧!」
  「蒂雅娜姊姊,妳冷靜一點。我搞不懂妳在說什麼。」
  蒂雅娜穿越在夜晚還帶著明亮生氣而且充滿人潮的pulopo商店街之後,看見這座巨大的商業設施似乎大吃了一驚。
  儘管來到日本已經過了一些時日,但蒂雅娜的行動範圍依舊不會超過劍崎家周邊以及康雄與和香的學校附近。
  康雄上的補習班也在所澤車站的西出口,不過補習班隔著車站,和pulopo商店街位於相反的方向,因此縱然蒂雅娜也很在意,卻一直沒能來到這一邊。
  對康雄與和香來說早已在幼時便習以為常的光景,在蒂雅娜眼裡似乎每一件都很新鮮。
  其中最有新鮮感的,大概就是這個OZONE所澤店了。
  「我從家母口中聽說過。她說日本有一種立體市場設在像城堡那麼大的建築物裡。她說的就是這個吧!這個就是百貨公司吧!」
  「什麼立體市場……要比大小的話,那邊的高樓大廈還比較大。而且OZONE不算百貨公司吧?大賣場和百貨公司的區別在哪裡啊?」
  「應該是商品的價格和目標客群不一樣吧。最近這種區別慢慢變得曖昧了,不過講白一點,百貨公司是高級品,妳只要當作除了百貨公司之外,其他地方賣的都是大眾商品就行了。安特•朗德的都市裡沒有這種複合式的大型商業設施,所以蒂雅娜難免會覺得稀奇。」
  「是喔,那邊沒有啊。可是為什麼?」
  聽完父親的解說,和香一邊抓著就快往前衝出去的蒂雅娜的衣襬,一邊回頭詢問。
  「原因啊?嗯……我猜應該是徵稅問題,還有集客距離的極限吧。他們或許不是做不出來,而是沒有想要做吧。」
  「集客距離?」
  「對啊。比如說,如果我們家的車子沒有在之前那場戰鬥中壞掉,你覺得我們今天會來這裡嗎?」
  「啊~這樣可能就會去郊區那間OZONE,也會去遠一點的電器行吧。」
  「妳說的『遠一點』,在沒有電車也沒有車子的異世界是真的很遠。舉例來說,入間那裡不是有個outlet購物廣場嗎?」
  父親以隔壁入間市位在國道十六號旁的郊區outlet購物廣場為例。
  購物廣場旁邊有美資的會員制大型超市,目前正逐漸確立所澤市周邊代表性購物景點的地位,康雄與和香也去過幾次。
  「妳覺得去逛那間outlet的人之中,有幾個人是從家裡走路去的?」
  「用走的?再怎樣應該沒幾個吧?」
  「不對,是幾乎沒有吧?那附近又沒有住人。」
  康雄也加入話題。
  「對吧?這個地方也是,因為我們就住在所澤,所以才覺得無所謂。不過假如我們住在小手指,就不會想要隨性走來這裡了吧?」
  小手指位在所澤車站往飯能方向的下兩站,是西武池袋線的首發車站之一。
  兩個車站的距離並不是沒有人會用走的,但一般情況來說應該不會有。
  「嗯,畢竟小手指那邊也有西夕嘛。」
  「我不是這個意思。」
  父親露出苦笑,不過只要解釋到這個地步,康雄與和香也就能理解了。安特•朗德的一般市民並沒有電車、汽車、腳踏車這類可以長距離在生活圈周遭移動的手段。
  因此聚集客人的範圍理所當然會變得狹窄,既然既定客數稀少,那麼就算建造大型商業設施,也很快就會面臨崩盤。
  稍微坐電車或開車出去別的地方買東西──這種想法並不存在於安特•朗德的世界當中。
  「奇怪?可是蒂雅娜不是會飛嗎?只要用飛的,距離應該就不是什麼問題了吧?」
  「因為就算我會飛,買到的東西也不會飛呀。」
  從半途開始聽他們討論的蒂雅娜感觸良多地點點頭。
  「的確是有一種能讓大型貨物飛翔的魔導,可是其間消耗的費用和魔力太過龐大,在陸地上使用馬車反而能夠壓倒性地達到節省費用的效果。況且那也不是一筆稍微出個遠門那麼便宜的花費。此外魔導機士也無法長距離飛行,而且就算飛在空中,一旦越過市鎮壁,到頭來還是需要課稅。全世界主要都市的市鎮壁上一定會常駐對空監視兵,所以不能輕輕鬆鬆地做觀光飛行。」
  「飛在天空中也要課稅?」
  康雄忍不住想吐嘈,不過倘若他們的世界到處都是可以理所當然飛天的人,那麼自古就開始發展針對空飛這種移動手段的社會對策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既不是陸路也不是水路,是天空耶。那不是很容易讓人逃掉嗎?」
  面對和香的問題,蒂雅娜表情嚴肅地左右搖頭。
  「未經許可就從空中飛躍國境或市鎮壁是一道重罪。而且不論哪個地方的對空監視兵都是菁英分子,分配給魔導設備的預算也相當龐大。就算一兩個魔導機士逃走,他們也能馬上偵測到位置。此外如果是大國,就會使用大型武機自動擊落侵犯領空的飛行物體。」
  「經妳這麼一說,我的確有看過類似對空高射砲的東西。」
  他們走進有青少年向飾品雜貨店舖的一樓區域,父親一臉懷念地說出一個嚇人的詞彙。
  「沒有百貨公司,卻有對空高射砲?」
  康雄感受到異世界讓人猜不透的神奇之處,於是歪頭問道。
  「好了好了,現在那種事不重要,要先買蒂雅娜的東西才對吧?」
  經過圓香催促之後,一行人首先往OZONE樓上前進。
  為了照順序慢慢挑選,他們坐著手扶梯往上。這時康雄想起以前蒂雅娜第一次使用手扶梯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驚訝的事。
  在康雄的印象裡,他從補習班回家,走在所澤車站的大樓內時,蒂雅娜似乎非常自然地使用手扶梯上下移動。
  「蒂雅娜,我問妳,雷斯提利亞那邊有手扶梯這種東西嗎?」
  「是的,有喔。」
  結果得到這個出人意料的回答。
  「雖然不像日本這裡到處都有,不過在王宮、教堂、大貴族的宅邸等都有類似的設備。如果是福利政策完備的都市,街上還會有魔法階梯這種設備。」
  「哦……」
  父親和母親的影響再怎樣應該不至於擴及這種地方,不過仔細想想,康雄目前對雷斯提利亞的印象只能憑空想像。
  這麼一來,他就不能瞧不起對百貨公司感到稀奇的蒂雅娜了。
  補考結束之後,接下來他就必須學習雷斯提利亞的生活模式、文化,還有風俗習慣。更重要的是,語言問題無論如何都要解決才行。
  「欸,老爸你到安特•朗德的時候……」
  康雄離開手扶梯,正要出聲呼喊父親的時候……
  「那麼和香,那邊就拜託妳了。我們會盡快看完家電類再過來。」
  「好~」
  「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
  「康雄,你好歹要幫人家拿東西喔。總之我會大概一個小時後聯絡你們。」
  「咦?咦?咦?」
  父親和母親搭著手扶梯往上面的家電樓層前進,和香跟蒂雅娜則是下了手扶梯,往雜貨區前進。
  「啊,咦,啊,等……妳們等我一下!」
  這名高中三年級的男生憑著他的本能,好不容易才邁開步伐追上兩名女性而不是自己的雙親…………但是就結果而言,還是只能說他搞錯了許多事情。
  
  
  跟著和香一起享受購物的蒂雅娜似乎非常開心,兩人的對話也從沒停過。
  之所以不清楚她們的對話內容,是因為康雄現在累倒在離賣場稍遠的手扶梯旁的椅子上。
  他的身旁堆疊著在和香的建議之下,蒂雅娜選購的日常用品。
  雖然沒有需要宅配運送的大型物品,但是杯子和餐具都需要小心搬運,而且重量還不輕。
  這當中還有毛毯和床單這類體積大的東西,另外他從來不知道原來化妝品的瓶瓶罐罐居然會這麼重。
  蒂雅娜一開始極力抗拒讓康雄幫她拿東西,反倒是康雄自己死命拜託她才成功的。
  但幫忙拿東西並不是因為他感覺到自己應該對蒂雅娜獨自生活負責。
  他只是被女孩子買東西的時間長短打敗,發現自己倒不如當一台有手腳的推車還比較輕鬆罷了。
  至於他到底是被什麼東西打敗呢?首先,光是挑出備選商品就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接著為了淘汰那些備選,同樣又花費了一段時間。而且都已經來詢問自己的意見了,卻又不當一回事。更慘的是,花了這麼多時間煩惱,最後卻不買。這樣的情形頻繁發生。
  但是看和香跟蒂雅娜的感覺,這件事似乎已經跨越了世界和次元之牆,對女孩子來說完全是非常普通的現象。
  對買東西基本上不會煩惱的康雄來說……
  「不過就是一雙室內鞋,選哪種都沒差吧?」
  當她們花了十分鐘仔細挑選比較室內拖鞋,最後卻不買的時候,康雄終於不小心說出這句話。但當他被和香怒瞪、被蒂雅娜滿懷歉意道歉後,就緘默不語了。
  如果是我,就會買得更乾脆──儘管眼前不斷上演著讓他這麼想的戲碼,但把她們買東西的方式和自己做比較,簡直就像單純比較獅子和燈籠魚的狩獵方式孰優孰劣一樣沒意義,而且等級也不同。
  母親說一個小時後再會合,但光是購買幾樣餐具、床單和化妝品就已經快要一個小時了。
  現在他們三個人來到服飾樓層,但康雄也不懂女孩子的衣服哪件好看、哪件不好看,而且她們又提到必須買內衣褲,因此他一開始就收到在椅子上待機的命令。
  從椅子的位置能看見收銀台,既然蒂雅娜跟和香還沒出現,就代表她們還在賣場的某處挑選吧。
  康雄打開手機中的免費通訊軟體ROPE,正當他想在家族聊天群組中輸入「應該還要再花一點時間」時,一道人影遮住他的視線。
  他抬起頭看見眼前那張臉時,不禁嚇了一大跳。
  「帶刀同學!」
  「呀呼,阿康。你幹嘛這麼驚訝?」
  康雄國中時代的同班同學──現在是補習班同學的帶刀翔子就拿著購物提袋站在那裡。

  
  「你來買東西嗎?」
  「呃,啊,嗯,不過不是買我的啦。」
  「這我知道啊。少女雜貨店的餐具,另外那些看起來像是化妝品。」
  面對藉口找得有點生硬的康雄,翔子則是看著椅子上成堆的袋子苦笑。
  「你負責幫人拿東西嗎?」
  「啊……對啊,嗯。妳呢?」
  「我等一下要去補習。不過在過去之前,想先來買點東西。」
  經翔子這麼一說,康雄才仔細看了她手上的袋子,發現那是OZONE裡的書店購物袋。
  翔子似乎是注意到康雄的視線,於是提起袋子給他看。
  「我在追的漫畫出了最新的一集,所以我買來犒賞自己這星期的辛勞。」
  「妳還真是光明磊落。」
  「多虧我平日的努力呀。啊……這麼說,阿康……」
  「嗯?」
  原本光明磊落的翔子突然變得忸忸怩怩,再度看著康雄身旁的購物袋開口:
  「那個……你跟家人一起?」
  「嗯?一起怎樣?」
  「呃,就是……你買東西,是跟家人一起來的?」
  「咦?啊……嗯,對啊。怎麼了嗎?」
  「沒有啦,因為我剛才出聲叫你,你的表情看起來很緊張,我在想是不是不能讓人看到你在這裡。而且這層樓專賣女性的東西,你買的也都是女性用品。」
  「啊,啊……原來……對啊……」
  他看看四周,這裡的確全是和康雄平常生活扯不上關係的物品。
  另外他還注意到了某件事,他現在的處境是不是有點危險啊?
  雖然翔子不追究這件事,所以在他心裡算是已經結束了,不過蒂雅娜剛來日本的時候,曾經在夜路上威嚇過翔子一次。
  那件事自然有無可奈何的部分,而且翔子也並未責怪夾在兩人之間的康雄,可是蒂雅娜本人還沒有當面向翔子道過歉。
  康雄認為翔子不會事到如今才在補習班掀起當時的舊帳,不過既然有失禮數的是「自己這邊」,那麼為了不讓今後的人際關係出問題,此外也為了不讓與安特•朗德有關的事情擴散出去,現在還是別讓蒂雅娜跟翔子偶然碰面比較妥當。
  不過遍布日本各處的八百萬眾神,似乎並沒有接收到康雄這樣的想法。
  「康雄,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大部分的物品都已經買齊了,總之我們先會合……哎呀?」
  讓康雄等待,蒂雅娜想必真的覺得很抱歉吧。
  她雙手抱著一個大袋子,急急忙忙跑過來。
  明明就可以再逛久一點──縱使康雄心中這麼想,也已經太遲了。
  至少要是跟和香一起回來就好了,那個妹妹在搞什麼東西啊?她也不在收銀台那裡,到底跑哪裡去了?
  蒂雅娜看見正在和康雄說話的翔子後,驚訝地瞪大雙眼,而翔子也差不多,一臉訝異地回看蒂雅娜的臉。
  康雄完全放棄思考多餘的事情了。
  現在只能靠自己低到令人絕望的對異性用瞎掰能力撐過這個場面了。
  「呃……這位是康雄的朋友嗎?」
  蒂雅娜就像要介入康雄和翔子之間一樣,有些戰戰兢兢地提問。
  不過這卻是個非常日式的提話方式。明明不用連這種地方都把日語用得這麼完美啊,這樣康雄豈不是只能回答了嗎?
  「啊,呃,嗯。她是帶刀翔子同學,是我在補習班的朋友。然後,帶刀同學,她是我之前提過的我老爸的朋友,蒂雅妮絲•克羅尼。」
  站在兩個女孩子中間介紹彼此的姓名,這在康雄的人生中無疑是首次發生的事態。
  但他無法否認,受到原本就存在於內心的焦慮影響,讓他這句話說得非常快。
  蒂雅娜和翔子沒有立刻對康雄的回答產生反應,反而凝視著對方的臉好一陣子。接著……
  「「啊!」」
  她們異口同聲地小聲喊道。
  「是那個時候大喊『康雄的敵人』的人!」
  「當時發生的事情我真的覺得很抱歉!」
  翔子微微瑟縮了身子,而蒂雅娜則是以上半身幾乎會飛出去的力道低頭道歉。
  「那個……那時候的我還不太習慣日本的風土民情,不知道妳是康雄的同窗學友,竟然對妳如此失禮,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向妳道歉。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蒂雅娜就像搗米的木槌一樣不斷低頭道歉。翔子則是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搔了搔頭。
  「啊,這樣啊,那個……我的確是有被嚇到,不過我聽說來龍去脈了,所以,那個,沒關係啦,妳不用道歉成這樣。請妳把頭抬起來吧。」
  「感謝妳不計前嫌!」
  蒂雅娜抬起紅透的臉,然後再度對著翔子低頭道謝。
  「呃,喂,蒂雅娜,有東西掉出來了,掉出來了!」
  「啊,啊!康雄,對不起!對不起!」
  看來那件事在本人心中也留下了一個疙瘩,康雄看得出來,蒂雅娜的表情已經打從心底輕鬆了不少。
  不過因為她不斷道歉的關係,導致袋子上的膠帶脫落,裡面塞滿的衣服也跟著掉出。康雄只不過是撿起一些掉落的小東西交給蒂雅娜,就受到她瘋狂地道歉。
  眼見此景,翔子嘆了一口氣。
  「算了,這也沒辦法。」
  「咦?」
  這一瞬間,康雄感覺到翔子散發出的氛圍似乎改變了,是錯覺嗎?
  翔子正面面對蒂雅娜,並以柔和的語氣自我介紹。
  「我是跟劍崎同學畢業於同一所國中的帶刀翔子。就像劍崎同學說的,我們最近才發現彼此在同一個補習班上課,今天也是,我只是碰巧看到他,所以才出聲叫他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
  「是啊。妳叫做……克羅尼小姐?妳和劍崎同學一起來買東西嗎?」
  「該說是我和康雄來的嗎?其實我幾乎讓他幫忙拿東西,實在很不好意思。」
  「這樣啊。」
  翔子露出笑容,不過她的笑裡卻隱含著一股莫名的尷尬。
  「好了,我今天還要上課,所以先走了。再說打擾到你們也不太好。」
  「嗯?喔,好……嗯?」
  翔子剛才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欸,劍崎同學,你的心情我不是不懂,不過至少選衣服的時候要跟人家一起逛才行。下次記得要這麼做喔。」
  「嗯……嗯?」
  果然哪裡怪怪的。
  「那個,帶刀同……」
  「那我先走了,劍崎同學,下次在補習班見面再聊吧。」
  「啊……嗯。再見。」
  翔子幾乎不讓康雄開口就快速離開了。
  蒂雅娜再度低頭目送翔子離開,康雄則是被無以名狀的異樣感弄得坐立難安,有一搭沒一搭地揮手道別。
  「看那樣子,她完完全全誤會了呢。」
  「嗚哇啊!」
  「和香!」
  這時候,和香不知什麼時候站在蒂雅娜身旁,一副熟知內情的樣子,雙手交疊在胸前。
  「你們有注意到那個人一開始明明叫哥哥『阿康』,後來卻突然變成『劍崎同學』嗎?」
  「喔,經妳這麼一說……呃,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的!妳又跑哪裡去啦?」
  「我剛才不是有說『一開始』嗎?結完帳我就去廁所了啦。」
  「妳怎麼一副理所當然……!」
  「好啦,先別計較這個了,你被人家誤會了耶~」
  「啊?誤會什麼啊?」
  「啥?哥哥,你問這個問題是認真的嗎?」
  和香完全傻眼,但哥哥和蒂雅娜卻面面相覷,臉上帶著不明所以的表情。
  「唉──……這兩個年紀都比我大的人沒問題吧……」
  身為妹妹的和香深深地垂頭嘆氣。
  
    ※
  
  「怎、怎、怎麼會……我和康雄交、交、交往,這……這怎麼可能……!」
  吃完順便慶祝蒂雅娜搬家的晚餐之後,一群人挺著滿腹的幸福走在回家路上。
  蒂雅娜不經意地詢問剛才和翔子對話的意義後……
  「咦?妳真的沒有發現嗎?那個叫做帶刀的姊姊覺得哥哥和妳在交往喔。」
  得到了這麼一個不得了的回覆。
  「啥?真的假的?」
  連哥哥也認真地露出驚訝的神情,和香只好傻眼地回頭。
  「所以她才會突然改變對你的稱呼,又突然變得那麼冷淡啊。而且之前被蒂雅娜姊姊當成敵人威嚇的人就是她吧?」
  「怎、怎麼會……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對,真的會這樣嗎?不可能吧?對吧?」
  「有可能啊。如果我被人這麼曬恩愛,也會很自然地設下防線。」
  「什……哪有曬恩愛啦?還有防線……」
  「加上蒂雅娜姊姊的表現方式很容易讓人誤會嘛。哥哥,你也要小心別有什麼奇怪的誤會喔。」
  「什、什麼奇怪的誤會啦……!」
  「呃……那間咖哩店的味道是不是和之前不一樣啦?」
  「廚師的流動率好像很高的樣子喔~不過烤餅比以前還要大塊了呢。」
  父親與母親不顧背後孩子們的對話,彼此假裝沒聽見,互相聊著剛才離開的那間印度咖哩飯後感想。
  「妳、妳覺得應該怎麼辦?就是……如果她真的誤會了。」
  「什麼?沒救了吧。」
  「怎……怎麼這樣……」
  「你看嘛,如果帶刀姊姊覺得你和誰交往都沒差的話,你還去跟她說蒂雅娜姊姊不是女朋友,不是只會讓人覺得你自作多情嗎?不過如果你想追帶刀姊姊,那就另當別論了。」
  「妳從剛才開始說話就很沒人性耶……!」
  「我說的是事實啊。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啦,如果有億分之一的機率帶刀姊姊喜歡你,那也是另當別論。不過你們都很久沒見面了吧?所以應該也不可能是這樣,你只能放著不管她了。」
  「怎……怎麼能放著……」
  「實際上就是這樣啊。再說現在連小學生都會問人家要不要交往了,你都高三了,還因為這種誤會就慌張怎麼行?」
  面對一個十四歲女孩子如此冷酷的意見,這名十八歲的男生完全無法反駁。
  蒂雅娜低著頭走在背後,整張臉紅到耳根子去,和香轉頭看看她,又繼續說:
  「好啦,如果你真的很在意,看是要下次見面的時候或是用ROPE都可以,跟她否定這件事看看吧?不過不管她對你有什麼印象,我覺得氣氛都會變得非──常微妙。」
  「簡直無藥可救了……」
  面對妹妹的分析,完全沒有經驗值可以拿來反駁的康雄不禁覺得沮喪。
  「那個……對不起。都是我做事不經大腦,害得你跟我這種女生被人那麼看待……」
  這時候耳邊傳來蒂雅娜沮喪的聲音,康雄的血量再度減少。
  就康雄自己的解讀,他事到如今才發現,蒂雅娜似乎認為康雄覺得她成了自己人際關係上的妨礙者了。
  「沒……沒有啦,不是這樣的。這該怎麼說呢?我只是想正確地讓別人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那個……不是說我覺得妳是一個沒有魅力的女孩子……啊,可是,那個……我這句話也沒有奇怪的意思,那個……呃……該怎麼解釋才好……」
  「越~描~越~黑~」
  看著哥哥說出完完全全是在辯解的言詞,和香露出一副樂在其中的表情。
  「爸爸、媽媽,怎麼了嗎?」
  此時她注意到父母突然停下腳步。
  在他們回答之前……
  「康雄、和香,請你們蹲低身子。」
  剛才還低頭紅透一張臉的蒂雅娜,現在露出判若兩人的嚴肅眼神,看著父親和母親的前方。
  他們已經快到家了。這裡是除了街燈和住家燈光之外,看不見其他東西的閑靜昏暗住宅區。
  劍崎家明明就在道路的前方了。
  「老婆,兩個孩子就拜託你了。蒂雅娜,後面呢?」
  「OK。」
  「有三個。後面請交給我。」
  蒂雅娜將購物袋放在腳邊,左手頓時伸出不知原本放在哪裡的異世界武機──波魯克斯的光之刃。
  它原本是和右手用的卡斯托爾成對的雙刀武機,但那一把在與威廉襲擊一戰時損壞,因此一直放在劍崎家中。
  「不、不會吧?」
  和香一臉鐵青地張望四周,康雄也感覺到自己胸中的緊張與悸動,但還是想辦法克制下來,努力掌握現狀。
  父親的視線前方有三個。
  同樣的,蒂雅娜警戒的後方也有三個。
  那是異世界的怪物──禊。
  它們身上包覆著濃縮夜色的黑暗,黑暗深處還看得見一雙不祥的血紅眼睛。
  「現在還是有人會經過的時間,馬上收拾乾淨吧。」
  「是!」
  「康雄、和香,你們都別動喔。」
  下一秒,從圓香手上散發出的圓形橙色光暈將康雄、和香,還有蒂雅娜放下的購物袋包覆在內側護住。
  連問都不用問。這是母親展開的魔法防護壁,也就是防護罩。
  在朦朧又溫暖的內側,和香的表情已經稍微平緩,而康雄拚命地仔細看著兩人的戰鬥。
  父親的對手是宛如要封住道路一般,擋在路中央的三個禊。
  其中也有魁梧壯碩的禊,但假日上班族打扮的父親卻毫不猶豫地空手面對它們。
  康雄不知道父親的拳頭到底發出了什麼攻擊,某個禊的頭顱因為父親不斷揮出的拳頭就這麼被打飛,另一個禊全身遭到電擊,最後一個則是被龍捲風連著黑色的火焰一同捲走。
  前前後後幾乎只用了十秒左右。
  父親連聖劍都沒拿出來,看起來一派輕鬆的樣子。
  接著回頭看蒂雅娜。
  後頭的禊一個個出現在不同的屋頂上。
  它們同時盯上蒂雅娜展開攻擊,但蒂雅娜利用波魯克斯的魔導彈將其中一個打了下來。
  蒂雅娜冷靜地閃避缺少攻擊手段的兩個禊落地,在它們站穩腳步之前,驅動光之刃刺穿其中一個禊的身體正中央。
  蒂雅娜成了赤手空拳之後,最後一個禊看準她的背後,拔出一把圍繞著漆黑之火的劍,但是蒂雅娜卻沒有回頭看它。
  「沉睡在地底的火焰軸輪啊,以汝之輪轍開啟睿智之門!」
  她的右腳跟著簡短的詠唱一同動作,用力踩在地面上。
  下一秒,來到蒂雅娜背後的禊竟被從柏油路面伸出的焰之柱包圍,無法動彈。當火焰消失之後,只留下那個禊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呼……結、結束了嗎……?」
  「大概吧。妳還好嗎,和香?」
  「呃……嗯……算是吧。」
  花費的時間應該不到三十秒吧。
  幸好並沒有人看見並上前盤問。
  和香只是安心地撫著胸口癱坐在地上,但別說父親壓倒性的力量了,康雄看見蒂雅娜那超乎常人的動作,露出複雜的表情。
  自從威廉那次事件以來,這是禊第一次出現。
  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就算打倒了所有的敵人,康雄卻一點也不放心。
  禊的攻擊絕非偶發事件。
  至少過去兩次襲擊是在威廉的引領下,明確針對勇者英雄的家人而來。
  因此他可以確信一件事。
  出現在日本的禊並不是遊戲地圖上偶然遇到的小嘍囉,而是抱著明確加害意念的敵人。
  而現在這六個禊當中,並不存在像亞雷克榭•禊那樣的「首腦」。
  「蒂雅娜!屋頂上!」
  在康雄的吼叫下,所有人迅速抬頭往上看,這個新出現的禊正好往蒂雅娜身邊飛撲過去。
  是一個嬌小的禊。
  和一開始出現的六個相比,明顯小了一輪。
  不過它動作的敏捷程度卻快到讓已經做好迎擊準備的蒂雅娜只能選擇閃躲。
  那個嬌小的禊雙手雙腳並用落地,它伸直彎曲的關節,同時全身朝向蒂雅娜跳去。
  「什……!」
  蒂雅娜用波魯克斯擋下這道出乎意料的攻擊,但是對方利用全身的重量攻擊,使她的姿勢不穩地晃動。
  「不會吧?」
  蒂雅娜的體力有魔力相輔相成,是超乎常人的等級。
  就算這道攻擊物理上再怎麼沉重,光靠身體的重量就能讓她不穩成這樣嗎?
  「沒事吧?」
  英雄上前掩護蒂雅娜,小型禊也注意到這件事後,停止追擊。
  「看樣子這傢伙就是這次的頭頭了。」
  「應該沒有錯。它的攻擊莫名重,請小心一點。」
  當蒂雅娜叮囑英雄保持警戒時,康雄突然回過頭。
  三個被父親打倒的禊就倒在那裡,但是黑色的火焰還是不斷向上捲起煤灰。
  「對了,要是不憑弔,它們又會出現。咳咳……」
  唯有這件事他也辦得到,這已經得到驗證了。
  安特•朗德的鎮魂歌。
  康雄已經學會這首平息禊的火焰,將禊送回天上的歌了。
  『遼闊的天空啊,接納逝者吧。廣闊的大海啊,接納逝者吧。』
  康雄的歌聲從母親的防護罩中傳出,抵達三個被父親打倒的禊身上,它們身上的火焰散去,在風的吹拂之下,宛如薪柴的灰燼一般飄散在空中,禊存在於此的痕跡已經消失無蹤了。
  「太好了,幸好之前那次不是被你矇到的。」
  看著康雄憑弔禊的和香出言調侃。
  「閉嘴啦。好,接下來是那邊……」
  還剩下蒂雅娜打倒的三個禊。
  康雄回過頭,卻發現事態有些詭譎。
  「……怎麼啦?」
  那個嬌小的禊呆站在那裡。
  讓人無法想像它剛才還敏捷地行動,以謎一般的力量玩弄著蒂雅娜。現在就連康雄看上去,都覺得它漏洞百出。
  「怎……怎麼了啊?你們快點把那傢伙……」
  「不。」
  「這個……」
  英雄和蒂雅娜不知為何一副不再攻擊的樣子,搞不懂他們不行動的理由。
  「反正我先憑弔那三個,所以你們動作快一點。」
  儘管行動令人費解,不過他們並沒有放過禊的理由。
  只要交給父親和蒂雅娜就沒問題了,因此康雄再度唱出鎮魂歌,憑弔被打倒的三個禊。沒想到……
  「啊…………啊……啊……」
  不知道為什麼,似乎連那個嬌小的禊都受到鎮魂歌的影響,身上的火焰開始消散。
  雖然沒有被打倒的禊那麼明顯。
  但是這和即將被送走的現象相同,火焰正慢慢離開它的身體。
  「這是……?」
  就在蒂雅娜睜大雙眼看著這個現象時,被打倒的三個禊已經消失無蹤,而那個嬌小的禊彷彿被歌聲壓制了一般,不斷往後退。
  難道可以就這麼直接淨化嗎?
  鎮魂歌來到尾聲,正當康雄想要再度從頭開始唱的那一瞬間──
  「嘎吼!」
  禊突然發出猙獰的哀號,並且大大地跳開。
  禊剛才站著的位置發出某種硬物刺進地面的聲響,蒂雅娜和英雄雙雙擺好架勢提高警覺。
  攻擊簡直像從某處發出的狙擊一樣,硬物撞上地面的聲音不斷追趕著逃走的禊。
  「這攻擊是……!」
  正當蒂雅娜試圖找出狙擊點而觀望四周時,那人突然落在禊與蒂雅娜之間。
  「妳拖拖拉拉地在做什麼!克羅尼少校!」
  一絲不苟的女音追趕著那個嬌小的禊。
  「禊都在眼前了,哪有人還會猶豫攻擊!」
  照在街燈下的髮色是銀色。
  那個人落地不帶任何聲響,身上輕便的裝備讓她一瞬之間就縮短與小型禊之間的距離,從那道背影來看,她似乎穿著雷斯提利亞的士兵服。
  「喝啊啊啊啊!」
  這名魔導機士揮舞著手上的長型棍棒,就要對那個嬌小的禊做出最後一擊。然而……
  「唔!」
  以毫釐之差,她的攻擊落空了。
  因為禊的身影急速萎縮,化為漆黑的焰之柱,迅速竄進地底中。
  如果沒有好好憑弔,禊就會像這樣逃走。
  如果不用鎮魂歌把那些以為已經打倒的禊送走,它們也會像那樣竄入地底,在某個地方以另一個死者的身分復活。
  「逃走了嗎?」
  沒能給予禊最後一擊的新魔導機士不甘地砸嘴,但她似乎立刻轉換了心情,將棒狀的武器輕輕立在地面上。
  她從中央將那根棒子折成兩段,就像收起雙槍那樣,將棒子放進腰上的槍套內。接著這名魔導機士首次回頭望向康雄他們。
  她有一頭銀色的頭髮,以及蒼藍的眼眸。
  她的表情給人一種冷冰冰的印象,不過身上的裝備卻和康雄第一次遇見蒂雅娜時相同,是雷斯提利亞魔導機士的輕便鎧甲。
  放在胸口的十字裝飾是金色,和蒂雅娜的深藍色不同。此外,她的雙手手腕上戴著一只蛇形的手環,額頭上則是戴著鑲有紅橙色寶石的頭飾。
  蒂雅娜在街燈的照耀下看清了那個人的臉龐,立正站好,舉起右手。
  當那個人也做出相同的動作後,康雄才發覺那是敬禮。
  「任務辛苦了,克羅尼少校。」
  「不敢當,威列格上校。」
  她果然是雷斯提利亞的魔導機士,而且似乎是蒂雅娜的上司。
  此外,應該說「果然如此」嗎?她們雙方都用清楚的日語溝通。
  父親和母親還沒有解除警戒,靜靜看著這名新登場的人物。接著,被蒂雅娜稱作威列格上校的魔導機士大大方方地面向英雄。
  「我想您就是勇者英雄•劍崎吧。」
  「……人們這麼稱呼我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能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確認父親的身分後,魔導機士再度敬禮,並報上自己的姓名。
  「我是雷斯提利亞王國的魔導機士,哈利雅•威列格上校。依據波拉德九世陛下之王命派遣來此。請您記住我。」

二章 人們對勇者的期望
  「可惡……臭HIROSHI……」
  康雄一邊在位於教師辦公室角落的接待區進行英文讀解的補考,一邊臭罵著這名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演講高中生HIROSHI。
  幸虧他已經完全搞懂HIROSHI的演講內容了,所以新出的問題解讀得非常順利。
  時間限制和正式考試時相同,都是五十分鐘,不過他已經寫完所有問題,而且從頭到尾檢查過一遍,時間還是多出來了。所以康雄現在把身體深深埋進有點老舊的沙發裡,並大大嘆了一口氣。
  照這個狀態走下去,古文的補考應該也不會太難才對。
  剩下的現代社會小論文就只能一邊狂看參考書和資料,一邊慢慢摸索了。
  「等等繞到好久沒去的社辦吧。」
  因為任課老師時間上的問題,古文的補考安排在三天後。
  本來應該在期中考就通過的考驗,現在總算是完結了。康雄看著自己的右手。
  昨天一切事情都明朗化了。康雄得知了在老早之前就應該先了解的有關蒂雅娜的一切真相,使得他現在被迫站在一個巨大的分歧點上。
  
    ※
  
  「請恕我單刀直入地說明。透過克羅尼少校的匯報,關於威廉這號人物以及劍崎家各位的現狀,雷斯提利亞的首腦們都掌握清楚了。因此……」
  新來的魔導機士哈利雅•威列格上校坐在劍崎家的客廳裡,在紅茶飄散著香醇熱氣的面前,筆直看向康雄。
  「我們並不歡迎令公子康雄的到來。」
  「上校?」
  蒂雅娜發出驚訝的聲音,但哈利雅的眼神透露著擔任上校的軍人威嚴,不讓她再說出第二句話。
  「嗯,我想也是。」
  反觀英雄卻一點也不意外地點了點頭。
  「這話說起來不留情,不過如果『我們』的『二世』就可以,那一開始根本不必讓蒂雅娜過來日本。」
  「……啊……」
  因為這一句話,蒂雅娜發出低吟,一臉首次注意到自己立場的表情。
  「您說得沒有錯。雷斯提利亞期望的是勇者英雄本人。更進一步說明,是期望『傳說中的存在再次降臨』,而不是繼承傳說的人。」
  蒂雅娜就立正站在哈利雅身旁,但哈利雅卻完全不看她一眼。
  她所說的話聽起來雖然不留情面,但蒂雅娜好歹也算是救國英雄的女兒。
  而且蒂雅娜和康雄不同,她已經累積了好幾年的魔導機士修練,實力毋庸置疑,跟把康雄鍛鍊成一個勇者比起來,鍛鍊她要簡單得多。
  可是如今她被賦予的職責並不是以使者身分召喚繼承傳說的人,而是召喚傳說本人。
  「克羅尼少校雖是一位優秀的魔導機士,但在雷斯提利亞終究是為人所知的一個現實中人。就算戰力再怎麼優秀,依舊無法成為一個戰力以上的象徵性存在。」
  「……」
  就算有實力,也沒有領袖魅力。
  這就是哈利雅對蒂雅娜的評價,同時恐怕也是雷斯提利亞的全體意見。
  「此外更糟的是,她在亞雷克榭將軍戰死的那場作戰當中,是以測量武官的身分從軍。雖說當時尚未確立對付禊的辦法,但她卻眼睜睜看著父親這位傳說中的勇者的夥伴喪生。就算能以此博得他人的憐憫與同情,也無法提高士兵們的戰意。」
  「那個,再怎麼說,講成這樣也太超過了……」
  雖然她用詞生硬,但總歸一句話,就是說世人認為蒂雅娜在父親喪生的那場戰鬥中完全派不上用場。
  這話對蒂雅娜而言實在太過苛刻,使得康雄出聲抗議。沒想到哈利雅卻對康雄輕微的抗議一笑置之。
  「康雄•劍崎,這就是你代替父親成為勇者即將面對的現實。『勇者英雄』之名在百姓與年輕騎士心中已經與『神』劃上等號了。」
  「什麼神啊……」
  「傳說就是這個樣子。你以為勇者英雄之名還有他的傳說,在這三十年之間被人加了多少油、添了多少醋?雖然你沒有必要完全做到那些加油添醋的事蹟,但至少要達到符合國家官方紀錄的實力,否則那些擅自感到失望的人便會輕易成為你的敵人。」
  哈利雅的分析已經和勇者英雄無關了,而是社會科學性的預測。
  「那我當參考姑且問一下,加油添醋的部分大概是什麼感覺?」
  英雄看了一眼整張臉鐵青並且沉默不語的蒂雅娜和康雄,開口詢問詳情。
  「這個嘛,比方說和聖劍路特伯格有關的傳說最為顯著。」
  「聖劍的傳說。嗯。」
  「各地王室和教堂都留有『聖劍的碎片』,我們經過調查,已經證明所有碎片拼在一起,劍身大約會有二十公尺長。」
  「……還真是老套啊。路特伯格殘缺或斷裂的部分明明就會消失不見。」
  英雄苦笑說道,但接下來的事例卻讓他驚訝不已。
  「另外,如今加茲共和國還有一條名為『英雄聖劍川』的河流。」
  「慢著慢著,那是什麼名字?」
  「沒有人反對這麼俗的名字嗎?」
  就連沉默至今的和香聽到都覺得困惑。
  「據說在加茲共和國的難民防衛戰中,路特伯格大劍一揮之下就產生了一條大河,從逼近國境的魔王軍惡魔手中守護了百姓……」
  「原來是那個時候啊!那只是惡魔的魔法剛好引發谷底山洪暴發,改變地形的人可不是我喔!」
  「不論事實如何,由於勇者英雄戰鬥過後產生了一條河川,如今河川沿岸蓋了教堂,河川的水被視為聖水,受到眾人重視。另外巴斯可嘉德聯邦的古代鐘塔攻略戰也是很有名的軼事。」
  「我現在只有不祥的預感,古代鐘塔是那個吧?傳說那裡封印著能看見未來的魔法,可是到頭來只不過是記錄星象的古代曆法罷了……」
  「現在已經變成英雄使用鐘塔的魔法,在天空創造出一顆閃耀新星的軼事了。」
  「『使用鐘塔魔法』到『創造星星』之間到底出了什麼事啊?」
  看樣子,現在就算全世界的超常現象都變成勇者英雄所為也不足為奇了。
  「其中最廣為人知的就是您降臨雷斯提利亞之時,隻身一人擊退一支惡魔將軍軍團的事件。您隻身一個人迎擊總數十萬的惡魔軍,並擊退了他們。」
  「不對,總數是三萬。還有,我打倒的數字連一成也不到。」
  相對於眼神有些飄渺的英雄,哈利雅卻很認真。
  「但問題在於這些軼事為人所信。當然,即使您再度降臨我國,實力也如同您所說的那樣,對整個世界而言也是十分驚異的數字。您雖然輕描淡寫地說總數三萬的敵人當中,連一成的數量都沒有打倒,但要不是有人去做這件事,雷斯提利亞就只能在那場戰鬥中滅亡了。經歷那場戰役的人們都這麼說。」
  「一成……三千個惡魔……」
  關於魔王柯爾的戰役,康雄只從蒂雅娜和父母口中聽說,至今也尚未見過惡魔這種生物。
  但是他知道三千並不是一個小數目。
  康雄猜測,父親恐怕是剛被召喚到安特•朗德就遭遇那場戰役,並和蒂雅娜的雙親相識。
  就算換成自己所處的環境,武丘高中的學生人數也不過七百人左右。
  假設比學校人數多四倍以上的人們帶著殺意同時攻擊自己,他完全沒有能力可以擊退他們。
  就算他手上有武器,結果也一樣。
  現實上的武器都有彈藥數量、持久力以及能在一定期間發揮最大效用的明顯限制。
  大家常說一把日本刀能砍殺的敵人數量有限,槍砲彈藥類則是拿越多就越會被重量限制住自己的行動。
  以前碧人替戲劇社學弟妹拿來的那把模造刀,以康雄的腕力來說,就重得無法拿來戰鬥。
  以這一點來說,聖劍路特伯格就像一根羽毛一樣,感覺不到重量,對身體的負擔應該比普通的鐵製刀劍還要輕上許多,再加上父親又會施展魔法。
  不過扣掉這些事,康雄更疑惑自己面對異形惡魔,有沒有足夠的體力打倒他們。
  敵人一樣會發動攻擊,所以他也需要跑跳或閃避。
  說得極端一點,就算拿了一件完全沒有重量的武器,而且一擊就能殺死對方,他來來回回至少也得揮舞手腕攻擊三千次才行。
  拳擊手同樣會一邊做空擊練習,一邊進行慢跑,但那是因為肉體已經鍛鍊到極限了,所以才做得到。
  在折返跑的同時,全力揮舞正拳三千次。
  這不是普通人類做得到的事,也不是該做的事。
  康雄不禁凝視自己的手。
  「……當然,禊和魔王柯爾不同。雖然我說得頭頭是道,到底也是戰後出生的人。就像我剛才說的,你沒有必要完全呈現百姓所相信的誇大事蹟,但是你還年輕。她也是。」
  哈利雅看著康雄以及蒂雅娜。
  「正因為亞雷克榭將軍和勇者英雄逐漸年邁,所以大家才能理解他們的能力已經不如往昔。但是如果你想代替父親站上前線,你就要有所覺悟,大眾將會期待你擁有與父親同等甚至是超越他的力量。這些你有想過嗎?」
  如果要這麼問……
  「我沒想過……」
  他也只能這麼回答。
  別說這件事了,康雄甚至連學生的本分都沒能做好。
  更別說只用一年的時間就取得足以背負一國期待的實力,他根本不可能做到這種覺悟。
  「為人誠實是一件好事。而且針對招聘勇者英雄這件事,雷斯提利亞國內直到現在還是有很強烈的反對聲浪。不說別人,硬要算的話,我也屬於反對立場。」
  「什麼?這算什麼!」
  聽了這句自私到極點的話語,和香憤怒地發聲,但英雄制止了她。
  「畢竟就我聽蒂雅娜所說的,情況還不像柯爾當時那麼糟糕。我能理解有些人覺得應該在事態一發不可收拾之前找我過去,但我知道也有人覺得在情況還能控制的時候該自己想辦法。就騎士團的立場來說,找我過去簡直就像在說你們不可靠一樣。」
  英雄的話與其說是向哈利雅表達他的體諒,不如說是說給和香聽的。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給人添了這麼多麻煩,還說這種話……」
  和香姑且也退讓了,但還是無法完全接受。
  「感謝各位的諒解。」
  「然後如果要不顧那些反對意見過去,就要有會遇到那些強烈反對意見的覺悟。」
  「……」
  而現在這句話,康雄明白父親是說給他聽的。
  比較的對象是身為救世英雄的父親──勇者英雄。
  此外更不用說還有雷斯提利亞騎士團的總戰力。
  投下莫大的國家預算啟動閘門塔,結果過來的卻是一個連準備魔導都做不好的不及格小鬼頭,簡直是慫恿人家政變一樣。
  康雄再次體會到自己不只思慮淺薄,連事情的表面都沒解讀清楚,因而沮喪不已。
  安特•朗德這個異世界並不是一個只要過去,就會完全接納自己的理想鄉。
  那裡住著許多人,存在各式各樣想法,是一塊擁有人類社會的土地。
  既然是人類的社會,那麼所有人類一定會幫助自己這種事,就連億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會有。
  哈利雅在一旁看著康雄的表情逐漸消沉,彷彿想起什麼事一般開口。
  「話說回來,下官尚未說明自己前來日本的理由。」
  「是啊,經妳這麼一說,的確是這樣。」
  「下官的任務是輔佐克羅尼少校,保護劍崎家的各位。」
  「咦!」
  發出驚呼的人是蒂雅娜。
  「讓、讓上校擔任我的輔佐嗎?可是上校您剛才說站在反對招聘英雄的立場……」
  「私情與王命有別。」
  哈利雅輕鬆打發蒂雅娜,看著康雄。
  「關於威廉•巴雷格這個男人,還有禊出現在日本的原因,現在艾莉吉娜閣下已經召集負責營運閘門塔的魔導機士們展開調查了。不過確保劍崎家的安全是第一要務。雖說是第一,但自從接獲克羅尼少校的報告後,還是拖了一些時日,我在此致上歉意。不過就算還不清楚緣由,禊像剛才那樣出現卻是事實。所以下官從今天起,將會加入劍崎家的護衛行列。」
  「抱歉,我不是想懷疑妳,不過妳的實力大概到什麼程度?騎士團的高官比起武人,官僚的印象反而比較強烈,這點從我還在那裡的時候就是這樣了。而且恕我失禮,妳看起來也挺年輕的。」
  康雄雖對父親面對面質疑對方實力的言行感到不知所措,但哈利雅卻若無其事地點頭同意。
  「您的疑慮非常正確。只有這件事再怎麼搬弄口舌也無法證明,話雖如此,我也不能與您刀劍相向。請問我剛才和禊戰鬥的行動無法證明我的實力嗎?」
  面對第七個嬌小的禊,哈利雅的確展現了不同於蒂雅娜的超常戰鬥技術。
  「不好意思……請恕我多管閒事……」
  這時候,蒂雅娜戰戰兢兢地介入話題。
  「威列格上校本身就是一位騎士團『菁英』的存在。十五歲入隊後馬上就嶄露頭角。十六歲時寫出戰鬥術與武機的論文而任命技術中尉。家父身亡之後,上校在對付禊的戰線上建立許多功勳。所以……」
  蒂雅娜真的是戰戰兢兢地說出這些話。
  「她在我們同年代的魔導機士當中,是領先我們一步甚至兩步的憧憬。」
  蒂雅娜說完,始終一絲不苟的哈利雅難為情地別開視線。
  「……克羅尼少校,對劍崎家的人而言,妳算是我的同夥。就算一個同夥說出這麼誇張的事情,也毫無說服力。妳這樣……呃……我很為難。」
  她的臉頰浮現一絲紅暈,難道是因為很不好意思嗎?
  「嗯,好吧。既然蒂雅娜這麼說,那就這樣吧。然後呢?妳說妳要加入護衛行列……」
  「是、是的。咳咳!」
  哈利雅稍微清了清嗓子,重新轉換心情。
  「我有聽說護衛方針是保護康雄與和香兩位的日常生活免於禊的威脅。我想在我加入之後,不僅能減輕圓香和克羅尼少校的負擔,情況允許的話,還能調查有關威廉這號人物的事,以及剛才那個禊襲擊各位的原因。」
  「這樣啊。那麼這段期間妳的據點該怎麼辦?」
  「我方才聽說克羅尼少校住在附近的集合式住宅。只要少校同意,我會一同負擔相對的費用,希望能讓我一起住在那裡。」
  「我完全沒有問題……可是我記得租賃契約上明文規定那間屋子僅限單身者,這樣沒有問題嗎?」
  最後一句是朝著英雄發出的問題,英雄稍微思考過後也點了點頭。
  「嗯,我姑且會去確認看看,不過我想兩位女性同住應該不會有問題。而且那裡好像也沒有其他住戶,房東應該不會太吹毛求疵才對。」
  「勞煩您了。克羅尼少校,真是抱歉。我這個後來之人把事情弄得這麼複雜。」
  「不會,上校別這麼說……」
  「好啦,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時機剛剛好。護衛人手增加我也覺得很感激。這段時間就麻煩妳了。」
  「我明白了。」
  既然得到了英雄的許可,那麼蒂雅娜和劍崎家的成員也沒有理由反對。
  哈利雅站起身子,向傳說的勇者致上雷斯提利亞的敬禮。
  「那麼事不宜遲,我知道時間很晚了,但能占用康雄一點時間嗎?」
  「咦?」
  「我聽說克羅尼少校正對你進行魔導機士的訓練,所以想看看你的資質。」
  「「咦?」」
  這一瞬間,康雄和蒂雅娜同時定格。
  「怎麼了?」
  「呃,那個……現在嗎?」
  時鐘的指針已經指向晚上的十點鐘。但是哈利雅卻完全不為所動。
  「那當然。因為我有必要針對你的資質和能力擬定護衛計畫。雖說是護衛,但要是打亂你的生活,那就本末倒置了。如果有你一個人也能幫忙分擔的事,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哈利雅說的康雄都懂,但是他現在已經怕得不敢面對家人了。
  畢竟蒂雅娜之所以會「住在附近的集合式住宅」,原因就在他身上。
  哈利雅不知道是不是沒有注意到康雄僵硬的表情,露出滿面笑容說道:
  「聽說你一直到最近才知道雙親的過去,可是就算這樣,你也是勇者英雄和虹光賢者圓香的兒子。我非常期待你的才能。」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一點也不這麼想,但她還是表現得非常刻意,一字一句說得既仔細又緩慢。
  她這麼做的理由,康雄將會在十幾分鐘後知曉。
  
  
  「……真是慘不忍睹。」
  傻眼。若要以一句話總結,就是這兩個字。
  現在哈利雅眼前所見的,是康雄因疲憊而倒在地上的身影。
  她的身旁站著彷彿自己被責怪而縮起身子的蒂雅娜。
  他們位在劍崎家的庭院內,哈利雅說想用基礎魔導訓練來看康雄的資質,於是康雄便開始著手進行她提出的訓練名單,但卻是連一關也過不了。
  說到底,他根本連準備魔導都還沒通過,這種結果也是理所當然。
  哈利雅似乎也沒料到康雄竟然無用到這種程度,這讓她的表情漸漸開始凝重。
  「克羅尼少校,你們這一個多月到底都在做些什麼?」
  「這、這個……」
  「我完全沒料到他連準備魔導也做不好。這究竟是誰的問題?」
  簡單地說,她想知道是教的人有問題?還是學的人有問題?
  「呼、呼……是……是我……」
  康雄氣喘吁吁地舉起手。只有這件事他不能把責任推給蒂雅娜。
  「我想也是。」
  哈利雅似乎也很清楚,雙手交叉在胸前大大方方地點頭。
  「你還記得我剛才說過的話嗎?」
  「呼……呼……什麼?」
  「你是勇者英雄和虹光賢者圓香的兒子。我不是說我非常期待你的才能嗎?但看樣子你完全不了解你在雷斯提利亞打算扮演的角色有多麼偉大。」
  哈利雅說完,轉頭看向站在康雄身旁瑟縮著身體的蒂雅娜。
  「克羅尼少校從小到大一路被人和劍聖亞雷克榭•克羅尼還有大魔法師艾莉吉娜•拉達加斯特做比較。不管她本身做了多少努力、完成多少件事,別人也只會吹捧她,說真不愧是那兩個人的女兒。一旦失敗了,就會遭人唾罵,說她這樣難道不會有失偉大雙親的顏面嗎?沒有任何人願意正視她本身的能力,事實上,只要她身在多多少少被名門固定的地位,要無關的他人公正看待她才是一種殘忍。而志願成為勇者的你會被眾人拿來比較的對象,說得明白點,並不是亞雷克榭將軍或艾莉吉娜閣下可以比擬的。」
  「……」
  「勇者的戰鬥軼事已經被扭曲,他的豐功偉業將會越傳越誇張。全世界到處都是冠上英雄之名的城鎮、街道、高山、河川。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如果傳說之子現身,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失望還算好。就算照現在這個樣子密集累積一年的修行,我也不覺得你能成什麼氣候。要是這樣的人自稱是勇者之子,除了被人當成冒牌貨之外,甚至有可能被冠上惑眾之罪而處刑。」
  「妳、妳說處刑……」
  「其實現在自稱是勇者英雄的親友而到處詐騙或作亂的愚蠢之徒依舊不勝枚舉。在這種時候,要是我國帶來一個不知真假的可疑人物,難保不會助長犯罪。」
  康雄已經丟臉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他為了拯救世界而志願成為勇者,為什麼現在非得被說得好像在助長詐欺犯一樣呢?
  可是這就是他如今的現狀,康雄完全沒有反駁的餘地。
  他不甘地咬著牙,沒想到哈利雅接著卻說出一句意料之外的話。
  「不過,你這樣不是也挺好的嗎?」
  「「咦?」」
  「我剛才也說過了,我個人站在反對招聘勇者的立場。克羅尼少校也不覺得這男人這副德性就能帶回國去吧?要是就這樣帶回去,上層反而會認為勇者招聘案不具現實考量,不久的將來就會重新考慮了。」
  「……」
  「而且什麼都不會對護衛來說正好。不用擔心護衛對象會有多餘的行動。畢竟要是你採取的攻擊行動太過半吊子,也只會增加危險性。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保持現在這個樣子。」
  無以反駁。
  「不甘心嗎?」
  「……是啊,很不甘心。」
  被人說成這樣,當然很不甘心。
  「但這就是你的現狀。如果你來到雷斯提利亞,甚至無法靠自己的雙腳立足。不能靠自己站立的人,上戰場只有死路一條。就由我來──」
  「上校!」
  蒂雅娜反射性大叫,下一秒,哈利雅的棒狀武機隨即變成一把短劍,直指康雄的咽喉。
  「只要我的手稍微往下揮,就能輕易要了你的小命。」
  「……唔!」
  抵在喉頭的殺意毫無疑問是真的。
  正因為他接觸過威廉還有禊的殺意,所以他認得這種企圖捕捉生命的冷血之手。
  當康雄因恐懼而瞪大的雙眼對上哈利雅那雙宛如深海般不見底的深藍色眼眸時,他感覺到那雙眼眸深處似乎有種奇妙的動搖。
  「呵呵呵……」
  此時,殺意和威壓突然消失,哈利雅露出惡作劇般的笑臉。
  「沒想到你也有這麼可愛的表情。」
  「什麼?好痛!」
  康雄一揚聲大吼,喉嚨便碰到短劍的尖端,發出一陣刺痛。
  「就是你因為大人說的幾句話,拚命虛張聲勢的稚氣表情。」
  「我、我才……!」
  「你不適合當勇者。」
  哈利雅走近康雄面前,從她的嘴裡降下冷酷的宣言。
  「你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才好吧?向克羅尼少校誇下海口後,覺得騎虎難下嗎?如果是這樣,那你不用擔心。比起謊稱自己能做好辦不到的事,承認辦不到的事情就是辦不到,這樣罪責還比較輕。如果你不會盲目地參與戰鬥,而是在戰鬥以外的地方出力,那至少還有得救。像你剛才唱的鎮魂歌就非常出色。」
  「但光是這樣,誰都保護不了,不是嗎?」
  「就算你像個孩子一樣虛張聲勢,別說保護別人了,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只會丟了小命。你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就好……嗯。」
  「呃……噫!」
  「上……上校!」
  哈利雅突然將臉湊過來,正當康雄疑惑時,他感覺到喉嚨一陣溫熱,於是發出悲鳴。
  剛才被哈利雅的武機刺傷的地方,似乎有某種濕軟的東西撫過,發出細微的刺痛。
  「流血了。」
  看見哈利雅嫣然一笑,康雄總算察覺發生了什麼事,他的眼前就像一道閃光炸裂開般,引起一陣暈眩。
  「什、什、什、什……唔呃……咦咦咦咦?」
  「搞什麼?這樣就臉紅成這副德性。都十八歲的人了,還發出這麼青澀的哀號。」
  「上上上、上校,妳妳、妳剛才舔、舔、舔了康雄的脖……」
  「連妳也這樣啊?」
  看見蒂雅娜幾乎發出紅光的臉,哈利雅一副敗興的樣子,收回自己的臉和武機。
  她將武機收進槍套中,接著伸出手指指著康雄的脖子。
  這時候康雄的下顎傳出一道淡淡的光芒,當光芒消失之後,脖子上的痛楚也跟著消失了。
  「因為血沒止住,所以我幫你治好了。」
  「……什……」
  這是治癒魔法嗎?
  康雄用手碰一下,雖然指尖沾上了一點血跡,不過已經沒有傷口的觸感了。
  「明天起,我將會加入護衛行列。請多指教了,英雄的孩子們。」
  哈利雅稀鬆平常地揮了揮手走出庭院,康雄則是依舊癱坐在地上,蒂雅娜也是紅著一張臉,兩個人都一愣一愣地目送她離開。這時……
  「克羅尼少校,沒有鑰匙的話,我進不了房間!」
  從庭院圍牆外傳來的斥喝聲,讓蒂雅娜整個人彈起來。
  「是……是!那、那麼康雄……我、我先告辭了。呃,明天見……」
  蒂雅娜對著癱在地上不動的康雄快速行一鞠躬禮,轉身追上哈利雅。
  康雄一邊目送著她,一邊開口:
  「……又是……一個難搞的人……」
  他對著夜空抱怨,伸出雙手蓋著自己的眼睛,就這樣好一陣子都無法起身。
  
    ※
  
  結果英文讀解的補考分數是九十五分,康雄平安通過第一道關卡,現在正在夕陽映照的武丘高中舊校舍的第一音樂教室裡。
  在合唱團社廢社的同時就應該無法使用的這間教室,不知為什麼,卻有一把無關學校授與、從學長姊傳給學弟妹的社辦備鑰。
  康雄也是從上一屆學長姊手中接過這把不知是到哪家鎖匠隨便複製來的鑰匙,就這麼掛在自己的鑰匙圈上帶著走。
  這裡好歹也是音樂教室,如果需要使用,通常必須向辦公室提出申請。可是這裡也沒什麼東西好偷的,所以這道申請的手續對康雄來說幾乎形同虛設。
  相對的,如果有室內音樂同好會或輕音樂同好會的人在練習,康雄也只能識相地離開。不過從合唱團社仍健在時開始,每個社團的練習時間就沒有多大的改變,因此康雄在社辦逗留並不會妨礙到他們。
  所以康雄今天也一個人站在教室中央,大大地深呼吸。
  他雙掌相對,配合著呼吸讓自己的意識集中在循環全身的力量,身體就這麼保持靜止,讓魔力在雙掌之間互相來回。
  如小指指甲那麼大的光照亮雙掌,在康雄兩手宛如橄欖球那麼大的空間來回移動。
  只不過是引發這樣一個現象而已,康雄的氣息已經慢慢開始紊亂。
  然後時間還不到十分鐘……
  「噗哈!」
  再也撐不下去的康雄一解除架勢,光球便霧化消散,他的額頭留下許多冷汗。
  「不行。才三四天沒練習而已,就覺得撐不下去了。」
  表面上看起來,只是把一顆如螢火蟲大小的亮光在手掌間左右移動罷了。
  但帶給身體的負擔卻和雙手持續拿著沒有握把的十公斤秤砣一樣。
  「啊……我的手腕……」
  就連事後殘留下來的疲勞都和舉啞鈴一模一樣。
  自從確定補考、蒂雅娜要他停止魔導修行之後,過了四天。
  在蒂雅娜閃電住進所澤金盞花之丘以後,第一次進行準備魔導卻是這副慘狀。
  這樣下去……
  「我不是叫你做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就好嗎?辦不到的事情就別做了。」
  「嗚哇啊啊啊!」
  室內突然傳出自己以外的聲音,康雄嚇得跳起來。
  他慌慌張張地環顧四周想找出聲音到底從何而來,沒想到竟會在窗外看見哈利雅的臉。
  但問題所在是,這裡是四樓,是舊校舍的最上層,而且窗外並沒有類似陽台的立足之地。

  
  「妳、妳在幹嘛啊!要是有人在外面看到了,那該怎麼辦!」
  「你才是,在這麼狹窄的空間進行準備魔導,萬一爆炸了該怎麼辦?我是因為突然感覺到你的魔力提高,以為發生了什麼緊急狀況才趕過來。拜託你別做這種會讓人誤會的事……嘿咻。」
  接著當康雄看見從窗外跳進來的哈利雅的打扮,不禁瞠目結舌。
  「妳……」
  哈利雅身上穿著武丘高中的運動服。
  在進行魔導機士的修行時,蒂雅娜也是穿著上下成套的運動服,難道運動服這麼深得她們兩人的心嗎?
  不管怎麼說,學校指定的運動服穿在銀髮藍眼的哈利雅身上,很明顯地格格不入,這樣連變裝都算不上。
  再說了,應該要先把那件頭飾拿下來吧?
  武丘的運動服顏色全學年都一樣,是配色低調的藍色。但是哈利雅的外型本來就很惹人注目了,還戴著鑲有紅橙色寶石的黑色頭飾,實在讓人懷疑她到底有沒有心想變裝。
  「……話說回來,妳那件運動服該不會是從哪裡偷來的吧?」
  只見哈利雅臉上不帶一絲愧疚──
  「穿著魔導機士的兵服太過醒目,所以我找和香商量,然後她說這是這間學校的衣服,就借給我了。昨晚我雖住在克羅尼少校的房間裡,卻沒想到衣服的問題呢。」
  「搞了半天是我的!和香那傢伙幹嘛自作主張啊!請妳借蒂雅娜的衣服穿啦!」
  「沒辦法。我又不能去偷毫不知情的人的東西,但如果是你的,只要洗一洗還給你就好了。另外,我穿不下克羅尼少校的衣服。抱歉了。」
  嘴上說抱歉,但只要看她的臉,就很清楚知道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道歉的。
  昨晚也是,話說得那麼認真,康雄覺得到頭來哈利雅只是在捉弄他而已。
  她在父親面前明明那麼遵守軍紀,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是在勇者英雄面前裝乖嗎?或者單純只是因為自己年紀小,所以瞧不起自己呢?
  一想起哈利雅對身為軍人的蒂雅娜說出的那些評論,康雄總覺得答案應該是後者。
  思考到這裡,康雄不禁想起昨天的喉嚨事件,臉龐因此漲紅。康雄急忙逃離哈利雅那張心懷不軌的臉,和她保持距離。
  「就、就算是這樣,也請妳別穿我會在學校用到的衣服!我也有要穿的計畫……」
  「我會找時間準備比較不醒目的衣服,你暫時忍一陣子吧。我會洗乾淨還你……還是說,不要洗會比較好?」
  話說得這麼露骨,就算是康雄也懂得冷靜回應。
  「請妳洗乾淨、曬乾、用熨斗燙過之後還給我。還有,硬要說的話,妳算是很醒目的人,護衛方針請妳再稍微斟酌一下。」
  看見康雄恢復冷靜,哈利雅說了一句「無聊」後,終於收起玩弄人的興致。
  「如果你是希望我放棄近距離護衛,那我反對。昨天才剛遇襲,難保昨天逃走的那個禊不會再攻擊你們。今天克羅尼少校應該也在和香身邊,寸步不離地進行護衛工作才是。接下來你不會回家,而是要去一個叫做補習班的地方吧?但根據你提供的行程,現在已經落後三十分鐘了。這會影響我的護衛計畫。希望你能避免預料之外的行動。」
  「什……什麼預料之外……」
  雖然她的用詞很誇張,不過哈利雅的表情很認真。
  「在軍事行動中,毫無理由就打亂行程將會受到嚴厲的處罰。如果你要以勇者的身分來到雷斯提利亞,無論你的意願如何,你都會隸屬騎士團。要是真的變成這樣,可不是這點責罵就能了事。」
  哈利雅說完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時鐘。
  「差不多要移動了。圓香吩咐回去要搭乘計程車這種東西,可以吧?」
  「好啦……欸,哈利雅小姐,我可以問妳一件事嗎?還有算我拜託妳,請妳別這樣直接從走廊走出去。好歹從妳來的地方避人耳目出去。」
  「嗯?」
  康雄制止了穿著運動服、樣子明顯引人側目的哈利雅直接大方走到走廊上,然後才開口詢問:
  「要成為一個『少校』,請問大概有多辛苦?」
  哈利雅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理解這個問題的意思,但又馬上露出那抹深不可測的笑容,移動身體貼近康雄。
  「竟然不是對『上校』有興趣啊?你想知道的話,我們可以現在就移動到更安靜、而且沒人打擾的地方,我一邊當你的護衛,一邊仔細地告訴你。」
  「沒興趣,不用了。」
  看見康雄打從心底吐出覺得麻煩的嘆息並拒絕她的提議,哈利雅顯得不是很滿意。
  「青澀就算了,還這麼難約啊。聽說你父親年輕的時候看起來很輕浮,但其實非常一板一眼。你倒是繼承了這方面的性格嗎?」
  「這句話有好幾個讓我在意的地方,不過如果妳能先回答我剛才的問題,那我會很高興。」
  「也罷,可以啊。不過我這副調調也不是單純只想把你耍著玩。如果你要成為勇者,我勸你還是早點習慣這種事。」
  聽到哈利雅若無其事說出只是想把他耍著玩,這次倒是輪到康雄完全傻住。但不管怎麼說,哈利雅已經乖乖放棄從教室門口走出去,她迅速跳到窗外。
  「就各種意義來說,『勇者』這個稱號非常沉重。我會在這個大前提之下告訴你那位純真、比你還要青澀而且率直的蒂雅妮絲•克羅尼沒告訴你的許多事。十分鐘之後在正門口集合。別遲到了。」
  「好、好的……」
  哈利雅從捉弄人的態度搖身一變,變成幾乎讓人害怕的認真。被她震懾住的康雄於是點頭爽快答應。
  然後康雄加快腳步,並且注意別被朋友或同班同學攔下交談,小心翼翼走出校舍。等他抵達的時候,學校正門口已經停好一台計程車,穿著運動服的哈利雅則是站成大字型在那裡等著康雄。
  「太慢了,超過一分鐘。」
  「對……對不起。我想避免被人看見,所以來晚了……」
  「結果這樣還被人看見,簡直不像話。」
  「咦?」
  康雄追著哈利雅的視線回過頭,沒想到……
  「哦~阿康,你補考結束了嗎?要走了?我們要不要一起走去車站?」
  「呃!碧、碧人!」
  有沒有這麼巧?相生碧人剛好拉著裝滿戲劇社小道具的大行李箱走過來。
  「嗯?什麼?計程車?……她是誰?」
  這時候身穿刺著劍崎姓氏刺繡的運動服、站在計程車前的哈利雅理所當然映入碧人的眼簾。
  「呃……沒有啦,那個……」
  「你是他的同窗嗎?不好意思,他今天跟我有約在先。如果你找他有事,麻煩明天以後再說。」
  說完,清楚認知到已被碧人撞見的哈利雅緩緩勾住康雄的手臂。
  「唔咦!」
  感覺到手臂上傳來一股不該感覺到的觸感,康雄慌慌張張地試圖甩開哈利雅。沒想到哈利雅看起來明明完全沒使什麼力,卻怎麼也甩不開。
  在這種狀況下被魔導機士的身體能力扳倒的康雄,直到最後都完全無法忤逆哈利雅。
  「走吧,康雄。」
  「咦?有約在先?什麼?咦?」
  「啊,抱、抱歉,碧人。那個,今天就先……」
  康雄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今天就先怎麼樣,反正他只能說些曖昧的詞語,背對碧人被拖進計程車之中。
  「那我們先告辭了……麻煩到所澤車站的西出口。」
  哈利雅對碧人說出多餘的最後一擊之後,習以為常地向計程車司機說出目的地。
  「……請妳放手。我得繫好安全帶才行。」
  「搞什麼?你在害羞嗎?」
  康雄不再理會哈利雅,在行進的車內回過頭,看著一愣一愣目送他們離開的碧人逐漸遠去。
  康雄絕望地垂頭喪氣,但坐在身旁的哈利雅卻說出一句令人意外的話語。
  「你心裡在想,我還真有膽子搞得這麼明目張膽,對嗎?」
  「咦?」
  「我就是要他們罩子放亮一點。現在所有接近你的人,不論是誰,都有必要提高警覺。不對,不只是你,接近和香的人也是。」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康雄一邊警戒,一邊詢問。這時哈利雅在一瞬之間斜眼看向康雄,然後將頭轉回自己那側的窗戶,看著外頭不斷流逝的風景開口:
  「這和那位蒂雅妮絲•克羅尼為了成為校官付出了多少努力也有關。」
  
    ※
  
  「雖然這麼說不太對,不過以這個世界來說,你雙親的身分並沒有多特殊,家庭也不算什麼特殊環境吧?」
  「嗯,妳說的沒錯。說實話,我想全日本和我們類似的家庭應該多到爆炸。」
  身為上班族的丈夫、家庭主婦的妻子。高中生的哥哥、國中生的妹妹。
  只要對父母的過去視而不見,他們的家庭組成一點也不稀奇。
  「但是亞雷克榭將軍和艾莉吉娜閣下可就不是這樣了。他們兩位都出身名門世家,又是國家的棟梁。此外他們還和勇者英雄並稱,是世界知名的英雄。而他們美麗的獨生女就是克羅尼少校──蒂雅妮絲。如何?光聽到這些情報,你能想像有多少麻煩事在等著她嗎?」
  康雄拚死動用他貧乏的想像力,接著說出他得到的答案。
  「比如說羨慕、嫉妒……還有提出政治聯姻之類的。」
  「你說對了。我還聽說情況非常誇張。」
  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說的,不過既然貴為一國英雄的獨生女,向蒂雅娜提親的情報應該會大大成為街頭巷尾的八卦吧。
  「這都是我聽說的,她在十二歲時,就有近百件從國外發過來的提親帖子。」
  「十二歲就有一百個人提親?」
  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寄帖子的人到底有什麼臉向一個十二歲的少女提親啊?
  「當然,其中大多數都是素未謀面的男人寄來的。同樣身為女人,我光想就覺得毛骨悚然。」
  哈利雅真心顯露出厭惡之情,拋下這句話。
  「當然了,後來為了拒絕他們,她的雙親只留下寄信人的姓名,把信全扔到火爐裡燒了。以國家的立場來說,如果隨便把這兩個人的獨生女嫁給他國的貴族或王族,讓他們成為姻親關係,將會導致國際情勢變得很麻煩,所以似乎是非常仔細地過濾那些信件。即使如此,數量還是多到拒絕不完,最後留下了一百件。實在很想叫那些提親的人稍微掩飾一下自己的心思。」
  對一個連見都沒見過的人提親,這種事連小孩子都知道,他們打從一開始看上的就不是蒂雅娜本身,只是想要她的身分背景而已。
  「雷斯提利亞不像日本這樣,以法律規定人民的成年年齡,不過按照慣例,十五歲就算成年。」
  「原來是這樣啊。」
  十五歲算是挺早的。
  康雄曾經聽過,武家政權時代的日本所舉行的元服成年禮大概就是這個歲數。
  他想起現代社會免除補考的交換條件是提出討論「成年年齡是否該降低」的報告,心想或許能當作參考,於是姑且仔細聆聽。
  「當蒂雅妮絲成年後,來自周圍的壓力終於快要抵擋不住了。就連國內都有一群唆使亞雷克榭將軍聯姻的勢力。所以她幾乎是用逃的逃進騎士團裡。」
  「逃進騎士團?」
  「沒錯。只要進入騎士團,那就是軍人了。軍人當然要宣示對國家效忠,如此一來在形式上,她就不能和各國的貴族締結姻親關係,盯上她的勢力也會限制在國內。接下來,只要她的雙親從各處下手安排,守好她周遭會接觸的人,除非有一場偶然的邂逅引發雙方戀愛,否則應該能讓她遠離那些煩人的求婚才對。」
  「那麼蒂雅娜之所以會升遷,是為了保護她不被這些事騷擾嗎?」
  「不是,這算是行政上的事務。根據我國的法律,軍人要使用閘門塔,就必須有校官以上的軍銜。她這次破例升遷,是上頭判斷與其扭曲法律,還不如強行升她的軍銜來得簡單。而且她在三個月前還是中尉。她能升到尉官,是因為她的才能和努力。她承襲了父母的戰鬥技術和魔導技術,在同世代的軍官當中也比別人還要突出。雖然她的實戰經驗較少,不過光論對人戰鬥能力的話,也能和我並駕齊驅。」
  哈利雅剛才的發言是在暗指自己比較厲害,不過現在那不重要。
  「可是如果只是不想結婚,不能出家之類的嗎?那個……像宗教那種。」
  「你是說聖王神教會嗎?」
  是嗎?就算這麼問康雄,這也是他頭一次聽說的宗教名稱,大概真的有一個這種名字的正統宗教吧。
  哈利雅面有難色地搖搖頭。
  「教會是一個會讓你覺得騎士團還比較可愛的魔境。不只實際上國境劃分曖昧不清,任誰都知道貴族子女的出家都是以還俗為前提的暫時避風港。這樣就像為了逃離惡狼的利爪,逃進一個滿是空隙的籠子裡一樣。沒有任何意義。」
  原來如此,經她這麼一說,或許真的是如此。
  古文的考試題目也曾經出過這種平安詩人的故事,詩歌內容講述明明已經決定出家為尼了,卻還是想著總有一天要回歸世俗。康雄還記得他當時心想「原來出家是這麼隨便的事情」。
  「此外,這件事也能放在你身上。」
  「什麼?」
  話題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來,康雄一陣驚訝。
  「先不說你現在的實力。假設你真的在克羅尼少校的帶領下前往雷斯提利亞,一切表現得宜,人們也接納你就是勇者好了。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
  「會有……什麼事?」
  「你年滿十八歲,是個十足的青年。而且還是過去以壓倒性的力量拯救世界的勇者之子。」
  「呃……不會吧?」
  「想接近你的人類會比禊還要多喔。他們會圍繞在你的周遭,朝野上下將會一片混亂。未來會出現想把你納為女婿的人們。可能也會有些名不見經傳的貴族女子倒貼過來。或者有些領主可能會拿著眾多的貢品來給你,懇求你優先救助自己的領民。你打算怎麼應付這些人?」
  「呃、呃,可是這個……蒂雅娜的媽媽或國王不是會幫我想辦法嗎?」
  「那當然,一開始應該會吧。不過波拉德九世陛下已經非常年邁,另外亞雷克榭將軍死後,艾莉吉娜閣下的負擔也增加了。雷斯提利亞目前處在所有人虎視眈眈盯著克羅尼家的權勢以及國王陛下的生命之火衰退的情形下,檯面下的權力鬥爭非常激烈,簡直就是混雜著權勢謀術的修羅之地。在這樣的狀況之下,還要擬定對付禊的計策。當然,你的身邊將會指派幾個人跟著,不過應該無法像你父親那樣,漫遊各國救世濟民吧。照現在的情勢走下去,就算你能得到與父親同等強大的力量,你的未來將會是以『勇者』為名的『兵器』。」
  換句話說,他會成為當權者方便使用的道具。
  「不過事情不只如此。接下來我要說的話,是關於前幾天出現的禊,還有我為什麼會故意出現在你的同窗學友面前的理由。」
  「咦?」
  「剛才我說明了你就這樣跑去雷斯提利亞將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但是這並不只限於雷斯提利亞。」
  「不限於雷斯提利亞……什麼意思?」
  「你不懂嗎?想要得到『勇者』之力的,可不只雷斯提利亞而已。」
  「!」
  當下,康雄突然懂了。
  安特•朗德的世界裡可不只雷斯提利亞一個國家。
  魔王柯爾最先毀滅的是一個名為托爾傑索大公國的國家,而且昨天不是還提到了加茲共和國這個國家嗎?
  「在魔王柯爾戰役當時,是因為全世界陷入了絕望之中,勇者才會受到各國歡迎,全世界才會幫助他旅行。但是如今情勢不同。雖然還沒有一個國家能夠解決禊的問題,不過情況尚未陷入會讓國家瓦解的狀態。而且除了雷斯提利亞之外,還有很多擁有閘門塔的大國。」
  康雄終於想通了。
  哈利雅今天刻意高調行動的理由。
  「你的意思是,別的國家盯上老爸、我或是和香了嗎?」
  「如果你想成為勇者的這條情報外流,總有一天會變成那樣。不,說不定已經外流了。」
  哈利雅只移動了自己的視線看向康雄。
  「英雄不管怎麼樣都會幫助雷斯提利亞,應該沒有幾個蠢蛋會無法無天地找傳說的存在麻煩。但你跟和香就不同了。只要把你們弄到手,說不定就能在安特•朗德境內獲得優勢。又或者能在面對雷斯提利亞時,將你們變成完全不同的交涉材料。你們沒有安特•朗德任何一國做後盾,只要得到你們的人,或許就能顛覆世界。你們就是有這種潛在價值。」
  「所……所以為了綁架我跟和香,其他國家也會採取行動嗎?」
  「不一定是綁架。誘餌要多少有多少。金錢、地位、女人,或者也有可能拿對現在的你們最有價值的東西來做交涉,也就是家人與故鄉的安全。不說別人,我們現在就已經這麼做了。」
  她說得對,現在劍崎家的日常生活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在雷斯提利亞的保障之下才得以安全。
  而且既然昨晚都出現禊了,對劍崎家來說,拒絕蒂雅娜和哈利雅的護衛並不實際。
  「我認為克羅尼少校報告中的威廉•巴雷格這號人物或許就是想這麼做的人之一。如此一來,他放話要帶走你們也就說得通了。」
  「真是這樣……是嗎?」
  的確,如果從別人口中得知威廉的發言還有戰鬥的來龍去脈,或許會這麼想。
  但是在康雄的印象中,他實在不覺得威廉的存在本身是個人類。
  若要問他有何根據,他也很難訴諸言語解釋。他只覺得那已經是人類從遠古保存至今的野生基因所產生的感覺了,就算現在這麼跟哈利雅解釋,她大概也不會懂吧。
  這件事和禊一樣,不實際對峙不會了解。
  而且康雄又這麼靠不住,光憑威廉給人不像人類的印象,實在不能拿來當作這個人不屬於安特•朗德任何一國的反駁根據。
  哈利雅接著往下說:
  「所以我和克羅尼少校必須引人注目才行。要讓人知道,現在先找上勇者英雄一家人的是我們雷斯提利亞,要是膽敢無視,我們可不會輕饒。」
  「咦……呃!慢著!」
  當康雄回過神來,哈利雅不知什麼時候再度將身體湊過來,使他的血壓一口氣升高,反射性退到座位角落,直到再也無路可退為止。
  但是哈利雅彷彿嘲笑康雄幾乎為零的經驗值,把雙唇靠到康雄的耳邊,故意吐出氣息,小聲說道:
  「這個計程車司機也有可能是安特•朗德來的人對吧?如果他是來偵查你、和香以及克羅尼少校生活型態的間諜不就糟了嗎?所以我才會像這樣保護著你。」
  「啊……噫!我知道了、知道了啦!快走開……請妳快走開!嗚啊……!」
  再這樣下去,他將會守不住另一樣東西。如果能逃,他還真想從窗戶逃走。
  他的手上傳來一股隔著自己運動服布料的未知觸感。
  看見彷彿快要哭出來的康雄的側臉,哈利雅似乎因此滿足了,她發出一道含糊的笑聲,若無其事地離開康雄。
  「呼……呼……」
  康雄為了平息激烈跳動的心臟,在一陣深呼吸之後,透過後照鏡偷偷觀察映照在鏡面上的司機。
  已經年邁的司機完全不為所動,平穩地操縱著方向盤,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戴著耳塞。他不把注意力放在這裡,反而教人覺得困擾。
  「對了,我突然想到一個好主意。其實有一個辦法可以大大解決我剛才說的那些來自各方的壓力,你想聽嗎?」
  「……妳很想說吧?什麼啦?」
  突然想到是怎樣啊?康雄在心中吐完嘈之後,姑且開口詢問。
  「呵呵呵……」
  只見哈利雅露出儼然調皮孩童般的眼神,伸出她的手指。
  「只要你和克羅尼少校結婚,事情一下子就會簡單很多了。反正你們的父母都是救世主。既會引來全世界的注目,你又可以得到王國和克羅尼家這兩個壓倒性的強力後盾,這樣就不必擔心會有奇怪的人來……」
  康雄打從心底感到後悔,早知道就不問了。
  哈利雅似乎反而覺得康雄這個反應出乎意料,不滿地皺起眉頭。
  「以這個世界的標準來說,克羅尼少校也算是十分美麗的女孩吧?你有什麼不滿?」
  「我真的開始懷疑妳是不是和蒂雅娜同年代了。妳說的話完全像是親戚的阿姨嘛!拜託妳真的別這樣好不好!」
  「真沒禮貌,虧我這麼認真在幫你想對策。還有,『別這樣』是怎樣?你說我應該怎麼做才對?嗯?」
  明知故問!
  康雄咬牙切齒發出呻吟。
  「妳哪裡認真啦?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搓合我和蒂雅娜啊?」
  「每個人?」
  「沒事,這是自言自語……別管我了,妳到底想怎麼樣啊!盡說些讓人不想去安特•朗德的話,妳不是蒂雅娜的輔佐官嗎?」
  「我一開始也說了,我個人反對招聘勇者。」
  哈利雅原本津津有味地看著面紅耳赤的康雄開口反駁她,卻在一瞬之間移動視線看著窗外,有些寂寞地笑道。
  「但你說得對,其實我不希望你對現在的安特•朗德感到失望,也不希望勇者英雄這麼覺得。」
  「……失望?」
  「你父親旅行當時的安特•朗德和現在的安特•朗德已經完全不同了。我認為你們不用刻意從這麼豐饒的國家冒著生命危險過來。就算非得過來,我也希望盡可能別帶給你們討厭的回憶……我最近……」
  窗外流動的風景宣告他們已經接近所澤車站,這時候只有這句話,哈利雅說得莫名小聲。
  「覺得禊是因為人們忘記魔王柯爾的災禍,變得互相鬥爭,神才會降下的懲罰。」
  
  
  「好了,看樣子是到了。你放心吧,我再怎麼樣也不會跟你走進小棟的建築裡。」
  「請妳饒過我吧。」
  走下計程車的康雄回頭看著留在車上的哈利雅,擺出五味雜陳的表情。
  「但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會在附近警戒。或許途中會換成克羅尼少校,不過基本上你就當作只是看不到人,我還是會在你身邊。除此之外的事,希望你能深思熟慮再行動。」
  「是是是。」
  「回答一聲就行了。對了,還有一件事。小心…………喔。」
  哈利雅一臉認真地放低音量。
  「什麼?」
  但是卻被街上的喧囂聲和計程車的引擎聲蓋過,聽不太清楚她說了什麼。
  「我是說,小心……瞪你……喔。」
  「妳說什麼?我聽不見啦。」
  當康雄皺起眉頭貼近車門敞開的車內時,哈利雅露出詭計得逞的笑容,康雄立刻察覺一股不祥的預感,卻已經太遲了。
  哈利雅再度把臉湊到康雄耳邊。
  「小心你的後面。有個少女惡狠狠地瞪著你。」
  她如此說道。
  「──呃!好痛!」
  康雄不假思索回過頭,沒想到卻重重撞上計程車車頂,正當他痛得蹲在地上時,載著哈利雅的計程車就這麼開走了。
  但康雄甚至無暇面帶怨尤地瞪著車尾燈,他戰戰兢兢地回過頭……
  「你好呀,劍崎同學。」
  翔子用彷彿能從眼睛裡射出冰之魔法的表情,死死地盯著康雄。
  對方的心底很明顯藏著冷冽的憤怒之冰,但是康雄卻完全搞不懂她在生什麼氣,只能慌張應對。
  「嗨、嗨……帶刀同學。」
  「其實我有一件事覺得必須向你道歉。」
  「咦?」
  「之前我不是開過玩笑嗎?就在阿康……劍崎同學你沒有馬上認出我的時候。」
  當她改正對康雄的稱呼時,不知在氣什麼的翔子有多麼不開心頓時一目瞭然。
  「我說,你肯定跟很多女孩子處得很好,不記得我這種人也無可奈何。真是抱歉啊。」
  「妳、你說抱歉是為什麼……」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你真的很受歡迎~昨天和今天是不一樣的人,而且兩個都是外國人。加上從計程車下車後還接吻,實在是有夠猛,我都跟不上你了。考上東京都內私立高中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樣啊~這就是人家說的轉大人?」
  「接…………?不、不對!剛才那是誤會!」
  儘管他想否認,不過聽見接吻這個詞彙而心生動搖的康雄,突然想起昨晚在庭院的事情,不禁漲紅了臉。
  即使他也知道這種表現完全是肯定了翔子所說的話,但還是無法停止自己的感情動搖。
  他明明已經非常提高警覺了,沒想到卻再度栽在哈利雅手上。
  她確確實實製造出讓旁人有可能誤會的構圖了。
  哈利雅恐怕在康雄下車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翔子。
  正因她注意到了,所以才刻意採取讓翔子留下深刻印象的行動。
  可是就算他現在抱怨「惹人注目固然重要,但應該還有別種做法吧!」,哈利雅又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翔子感覺也不會相信。
  再說了,東京都內的私立高中到底有什麼好的啊?
  如果只要是東京都就行,那跟所澤沒什麼不同的隔壁東村山車站也是東京都啊。
  況且從武丘高中到最靠近學校的車站之間也沒幾個學生可以遊蕩的地方,頂多就是便利商店、麥當勞,或是無人的蔬果店了。
  這分明就是和繁華都市完全無緣的校園生活,只憑著「東京都內的私校」這種印象來找碴,他也很為難啊!
  「好啦,你秀給我這種只會買漫畫的人看,我也很困擾,你要分清楚時間、地點跟場合喔。再見~」
  「啊,等……等一下,帶刀同學!妳誤會了!」
  「幹嘛?我誤會什麼了?不管你跟誰交往,我又無所謂。」
  翔子回頭時的表情,實在不像是嘴上說著不在意的人會有的表情。
  「不……不是啦,所以說我們並沒有在交往……」
  「是喔~原來你跟人家玩還接吻啊。」
  「不是,這件事追根究柢就是一場誤會!」
  「啊,抱歉,我已經要上課了,今天是檢驗考試。再見了。」
  翔子加速說完她的話,完全打斷康雄的解釋,快速走入授課窗口。所謂的無所適從,指的就是這種情況。
  別說澄清誤會了,結果反而以加深誤會作收,康雄當場跪倒在地。
  「喔,喂,你怎麼啦?你的臉色很差耶,沒事吧?」
  就在他幾乎要昏厥倒地的時候,擔任助教的小林在千鈞一髮之際出聲,讓他回過神來。
  
    ※
  
  「哈哈哈!這樣啊,之後發生了這種事!」
  哈利雅愉悅的笑聲響徹劍崎家的客廳,康雄滿臉憤恨地瞪著她。
  哈利雅依舊穿著康雄的運動服,不把康雄的視線當作一回事,只顧著將許多金屬零件放在桌上,進行某種作業。
  哈利雅的身旁是隨便把運動服借出去的和香,她正津津有味地盯著哈利雅的作業。
  「這一點也不好笑啦……」
  康雄癱坐在哈利雅對面。
  「上校!您在做什麼呀!怎麼可以驚擾到康雄的生活呢!」
  蒂雅娜一臉激動地來到康雄身旁,直接對著哈利雅大吼。
  「嗚哇……哥哥,你這樣真的讓人傻眼。」
  和香一副受不了的模樣,帶著笑意挑撥哥哥。因此實際上站在他這邊的人就只有蒂雅娜。
  「為什麼連妳都這樣啊!為什麼我非得被妳用這種眼神看不可!我根本什麼都沒做啊!」
  康雄走出補習班是在晚上九點過後。
  回家時,已經完全沒看到翔子的身影了。相對的,當他看見蒂雅娜站在離補習班有點距離的空地時,就各種意義來說,他幾乎都快哭了。
  「康雄!你這是怎麼了?」
  見到康雄一臉慘白又淚眼汪汪的樣子,蒂雅娜實在很吃驚。但是康雄在回到家之前,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然後現在講完一切緣由始末了,卻不知道為什麼變成這樣。
  「因為那個叫做翔子•帶刀的少女眼神莫名在意你啊,害我忍不住懷疑她是別國的間諜。不過原來如此,她是這個國家的人啊?」
  騙人,妳絕對是知道還故意為之。
  「我有一半是認真的喔。」
  哈利雅似乎讀取了康雄的心聲,事不關己地撇清責任。
  「那剩下的一半是什麼啊!」
  哈利雅輕佻的程度,讓康雄開始覺得自己在計程車上認真聽她說話實在是蠢斃了。
  「話又說回來了,別國的人根本不可能會採取觸怒英雄的接觸方式!我們在這裡已經帶給劍崎家太多麻煩了,請上校自重!請、請別再做出跟康、康雄接、接、接吻的舉動了!」
  「蒂雅娜姊姊,妳冷靜一點。他們絕對沒親到。如果親到了,我哥才不可能這麼冷靜。」
  和香的口吻簡直就像親臨現場見證一切那樣,開口安撫滿臉通紅而且憤慨不已的蒂雅娜。
  和香說的確實沒錯,可是不管怎麼想,康雄都只覺得她在嘲笑經驗值低靡的自己,身為一個哥哥,這種心情實在很複雜。
  而且雖然他們確實沒有接吻,不過被一個才剛認識沒多久的女性舔脖子,現在想想,已經完全不正常了。
  「好了,克羅尼少校,妳冷靜一點。」
  「這教人怎麼冷靜啊!」
  「不要拍打桌子,零件會亂掉。」
  「哈利雅小姐,有一根螺絲掉下去了。」
  「喔,謝謝妳,和香。麻煩幫我放到右邊那個一樣尺寸的旁邊。」
  「嗯。」
  「……妳從剛才開始到底在幹嘛?」
  康雄總覺得哈利雅手裡擺弄的機器似乎在哪裡見過……
  「這是克羅尼少校的卡斯托爾。我想說至少幫她做好緊急處置。」
  「……上校正在幫我修理啦!」
  還在氣頭上而且害羞的心情也還沒壓下來的蒂雅娜嘟著嘴說道。
  「妳說卡斯托爾,是之前壞掉的……」
  那是蒂雅娜為了保護和香而跟亞雷克榭•禊作戰時被弄壞的武機。
  「電壓太強,讓裡面的魔導線燒斷了。不過幸好機板沒事,我無法保證能修到好,但至少會修到能用。你要看看嗎?」
  其實康雄現在還是害怕靠近哈利雅,不過他很好奇武機內部究竟長什麼樣子,於是他發揮最大限度的警戒心,一邊小心哈利雅的動作,一邊從她身後窺探。
  「嗚哇,這是什麼啊?」
  下一秒,康雄馬上就被內部構造吸引住目光。
  酷似手槍握柄的卡斯托爾內部有著一面類似電腦主機板的板子,主機板上頭漂浮著機械鐘的齒輪,是一個奇妙的機械空間。
  齒輪的軸心埋著一顆色彩豔麗的寶石,齒輪之間連著一條細線。不過就連康雄也看得出來,有幾個地方破損得很嚴重。
  「武機的機構魔導文法是根據這個機板上組合出的構造,以及機板內側的術式合併而成。」
  「這個焦掉的地方就是壞掉的部分嗎?」
  「沒錯。這個叫做魔導線,是能夠有效傳遞人體魔力的線。看樣子應該是承受不了雷之『雷古勒斯』純粹的電流,所以才會燒壞吧。」
  「純粹的電流?」
  「怎麼?這可是魔導的基礎喔。克羅尼少校沒教你嗎?」
  經哈利雅這麼一說,康雄首先回頭看了一眼蒂雅娜,接著才猛然想起。
  「對了,經由魔導和魔法引發的現象,有一半都需要依靠魔力。」
  「是的。以少量的魔力,能引發多大的現象──這件事和使用武機、魔導以及魔法的素養有很重要的關係。」
  蒂雅娜宛如誇獎學生一般,露出一抹笑容。
  「家父的雷古勒斯是家母配合他的特性,每一個零件都自製而成的訂製品。家父的魔力本來就不是那麼充沛,不過雷古勒斯的輸出功率卻遠遠凌駕一般的武機。我想一分的魔力應該能有八分的力道吧。」
  「真是可怕的武機。而且將軍就連變成禊了,還是沒有忘記如何使用,這點也很可怕。」
  「真的有這麼厲害嗎?」
  「如果不用武機使用魔法,魔力和輸出力道一般來說是一比一。就算拿著武機,有一比三就算很優秀的機種了。但是就這件事來看……」
  哈利雅突然看向康雄。
  「你還真是不可思議。使用鎮魂歌憑弔取決於魔力的多寡。你明明就沒有多少魔力,上次卻一次送走了三個禊。」
  「喔,那個啊?」
  哈利雅說的應該是雙方碰面的那場與禊的戰鬥。
  「你那麼亂來,沒有給身體帶來負擔嗎?」
  「沒有稱得上是負擔的負擔……我只是唱唱歌而已啊。」
  「這就是一件不得了的作為。」
  「上校這麼一說的確是……」
  蒂雅娜彷彿現在才發現似的點了點頭。
  「普通的魔導機士一個人一次只能送一個,就算再怎麼拚,兩個就算是極限了。同時三個以上的話,就連聖王神教會的上級祭司也很難做到……」
  「是喔,原來是這樣啊。」
  就算她這麼說,康雄也沒什麼感覺。不過他最近都沒什麼好的表現,既然有人稱讚,心情自然不會糟到哪裡去。
  「畢竟魔法資質是一種非常赤裸裸的東西。這話由我自己說也許不太好,不過我的武機資質非常廣泛,相對的,魔法卻全都不是很在行。火焰或電擊只能拿來唬人。就連治癒魔法也是,我頂多只能治療你喉嚨上的擦傷。此外就算再怎麼拚,鎮魂歌也只能一次憑弔一個。這樣一想,這點你應該可以引以為傲吧?」
  「妳還是不要太隨便誇獎他比較好喔。因為哥哥他很容易得意忘形。」
  這種時候就算妹妹口出惡言,他也不會太過在意了。
  但哈利雅面露微笑,說了聲「我會小心」之後,便結束這個話題,重新回到卡斯托爾的修理作業上,並且拿出一個意想不到的東西。
  她從塑膠袋裡拿出來的東西是稀鬆平常的鐵線。標籤的條碼上還貼著附近大賣場的貼紙。
  「要用那個代替嗎?」
  「這是我白天拜託圓香幫我買來的。這是這個世界最接近魔導線的東西了,應該可以勉強替代吧。」
  「不用銅線沒關係嗎?要是電流通過鐵線,不會燒掉嗎?」
  「最能傳導魔力的金屬就是鐵。特別是工業用的加工鐵,裡面富含最佳比例的碳,所以很容易拿來替代。其實只要我一開始拿一把新的卡斯托爾來就行了,但麻煩的是,攻擊用具的移動量有限。我一帶上自己的東西後,就沒有餘力多帶卡斯托爾了。」
  哈利雅說著說著,伸手輕輕敲打收在腰間槍套裡的棒狀武機。
  「不過你說得對,比起這個世界的鐵,魔導線為了應付各種魔力,所以做得很堅固,只是對上雷古勒斯沒什麼勝算罷了。但如果對手是普通的禊,用鐵應該就夠了。你們差不多該離遠一點了,萬一彈開來會很危險。」
  哈利雅等康雄跟和香遠離後,把鐵線弄直,尖端抵在卡斯托爾上。接著她空手在指尖發出魔力的光點,鐵線就像被焊槍切斷一樣,逐漸落在機板上了。
  看起來明明就像用熱熔斷鐵線一樣,卻完全沒有傳出燒金屬的臭味。落下的小鐵塊被包圍在光暈中,宛如有自己的意志一般,散落在機板各處。
  小鐵塊散落後逐一成形,看在外行人的眼裡,簡直像是一開始就已經做好的零件一樣,根本不像是應急處置的水準。
  「變得好漂亮喔。」
  「你說我嗎?」
  都集中精神在修復作業上了,哈利雅還不停戲弄康雄的這份毅力實在教人敬佩。
  但或許是因為她集中精神在上頭,使得這句話沒什麼殺傷力,輕輕鬆鬆就能閃避。
  「我是說機板。」
  「真無趣。」
  哈利雅目不轉睛地盯著機板這麼說著,語調突然變得很認真。
  「『美麗就是力量』。」
  「咦?」
  「父親從前教導我如何修理武機,這是他說過的話。不只是武機,物品都有各式各樣的美。製作物品的時候從外觀之美、內部之美、機能美、使用的感覺、製造工程,一直到整備工程為止,在情況允許之下,只要去追求各個部分的美感,就會產生眾人認同的好東西,這是我的觀點。以這一點來說,卡斯托爾和波魯克斯就做得非常到位。我可以理解這為什麼是最普及的武機。」
  「魔導機士會自己製作武機或是保養嗎?」
  現在想想,剛才出現在話題中的雷古勒斯也是蒂雅娜的母親手工製作的。
  勤於保養自己使用的武器本來就是理所應當,不過沒想到連那個武機都可以自己製作出來,實在很驚人。
  「一般人只會替運轉的部分上油,並在使用前做好安全檢查而已。上校比較特別。」
  蒂雅娜搖搖頭後接著解釋。
  「我曾經說過上校以技術中尉的身分脫穎而出,不過其實她在入隊當時所擁有的知識和技術,連騎士團武機開發局的最高負責人都讚嘆不已,就連武機工匠也要甘拜下風。上校非常了解各式武機的特性,是一個能夠擬出最佳戰法的專家。」
  「啊!」
  蒂雅娜的解說告一個段落後,哈利雅突然發出一聲大叫,同時客廳開始傳出一陣金屬燒焦的氣味。
  「克羅尼少校……別這樣,我會失常。」
  「咦?呃……對、對不起。」
  哈利雅的臉上帶著些許紅暈,語氣顯得有些粗魯。蒂雅娜首先道了聲歉,接著繼續往下說:
  「尤其上校的武機『蛇骨』之瑪爾費克能夠自由變換型態。它會根據魔力的多寡變成各種形狀,不過因為如此,也非常難以駕馭,據說全世界只有少數人能夠使用。多虧上校擁有如此高超的整備技術,讓她獲得了最能發揮這部武機的評價……」
  「啊!」
  此時客廳再度傳出金屬的燒焦味,以及哈利雅的哀號。
  「……克羅尼少校!」
  「是……是!」
  「妳一說話就會害我分心,麻煩妳離開。康雄跟和香也是!」
  「咦?啊,好……好的。」
  「好~知道了~」
  他們三個人被紅著臉咆哮的哈利雅逼退,不明所以地離開客廳。
  「她怎麼突然這樣啊?」
  「不、不知道……總之直到結束為止,我們還是別去打擾上校了……」
  康雄不解地歪著頭,蒂雅娜也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嗯~我猜啊,說不定是……」
  「是什麼呢,和香?」
  「沒有啦,我只是在想,哈利雅小姐是不是不習慣被人誇獎?」
  「什麼?」
  「你們看嘛,她剛來我們家的時候,蒂雅娜姊姊一誇獎她,她就害羞了不是嗎?一個既優秀又無所不能的人反而會被周遭的人覺得一切理所當然,不太會被誇獎。所以蒂雅娜姊姊在人前直接誇她,一定讓她覺得很害羞啦。」
  「……她的個性有這麼可愛嗎?」
  康雄反倒覺得她是那種被人誇獎之後還會抬頭挺胸要人多誇她的個性。
  「不~絕對是這樣沒錯。而且她被人誇獎還不善表達害羞,甚至會覺得緊張。」
  「該不會是妳多心了吧?」
  「不然你下次試試看就知道啦。」
  和香還挺有自信的。
  「不過妳說得對。被人誇獎雖然開心,另一方面又會莫名感到害羞呢。」
  蒂雅娜在某種程度上似乎也同意和香的分析,露出理解的表情點頭。
  「康雄?你回來了?浴室沒人用了,你要不要先洗澡?」
  這時候盥洗室傳出母親的聲音。
  「好,我知道了。抱歉了,蒂雅娜,先這樣吧。」
  「好的,真是不好意思,總覺得這麼多事情……那個……」
  「嗯?」
  「沒有,就是不只我,連上校都……那個,害你被人誤解成這樣……要是我知道上校會做出這種事,就會先阻止她了。」
  「唔,呃……啊,不會。」
  蒂雅娜滿臉通紅地低頭,看見她這張側臉,康雄的心產生了劇烈的動搖。
  就現狀來說,他和蒂雅娜的關係遭人誤會並不會帶來多大的困擾。
  可是他至今從未想過蒂雅娜本人是怎麼想的。
  康雄並沒有得意忘形到誤以為蒂雅娜將他視為一名異性喜歡,但是男人可悲的習性,卻又無法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事關蒂雅娜個人的尊嚴,要是隨便回話,真的會弄得一團糟。
  這種時候沉默是最糟糕的應對,但康雄的思緒已經凍結,完美地啞口無言。
  「那我先告辭了……明天見……」
  蒂雅娜露出落寞的笑容往玄關走去,而康雄只能目送她,嘴裡說出曖昧地回答。
  蒂雅娜離開之後,盥洗室傳出母親使用吹風機的聲音,這時候……
  「窩囊廢。」
  妹妹發出的攻擊可謂渾身解數,康雄的心窩隨即破裂,跪倒在地上呻吟。
  「不然妳說該怎麼辦嘛……」
  「蒂雅娜姊姊這麼可愛,跟她交往不就結了。」
  「拜託妳別說得這麼輕鬆!交不交往這問題可沒這麼簡單!」
  康雄已經從哈利雅口中得知蒂雅娜的過去了,但不論拿掉哪一件事,他還是無法輕率地出手。而且說到底,以康雄的經驗值來說,他也發揮不了那種技能。
  所以他才會這麼強烈地反彈,沒想到和香卻嗤之以鼻。
  「啥?你說這什麼鬼話?如果你對人家沒有這個意思,只要說一句『我不會在意』或是『被人家誤會還真傷腦筋啊』,這樣不就好了。既然你說不出口,不就代表哥哥你多多少少有把蒂雅娜姊姊當作那種對象看待嗎?」
  「呃……啊,可是……」
  「更進一步地說,帶刀姊姊和哈利雅小姐也是,對嗎?居然對所有稍微親近你的女孩子有意思,你以前到底有多麼沒女人緣啊?」
  「不、不是,也不是完全沒女人緣……我還是會跟女生說話啊,像社團或同班同學之類的。我只是沒跟她們一起出去玩過……」
  面對不肯停止對心臟鞭屍的妹妹,他現在到底在坦白些什麼事?連康雄都覺得自己實在很沒出息。
  「……蒂雅娜姊姊她啊,以前在人際關係上一──直碰到不開心的事喔。」
  「和香?」
  所謂的不開心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和香這傢伙從蒂雅娜本人口中聽到她的過去了嗎?
  「在這樣的日子裡,要說她有什麼心靈支柱,那就是『三十年前的勇者英雄』了。她在今天放學回家的路上說了這種話。」
  果然是這樣。
  雖然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會聊到這種話題,不過契機大概是在OZONE所澤店發生的翔子誤會事件,這點並不難想像。
  「你要對這件事稍微有點自覺。雖然你現在生活態度散漫還考不及格,可是你在蒂雅娜姊姊心中還是很特別。」
  「啊?啥!」
  看見哥哥動搖得這麼明顯,和香皺起眉頭,再也不想給他更多提示。
  「好了啦,你快點去洗澡。不然太浪費瓦斯費了。」
  「咦?呃,和香,妳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你別問了,快點滾,快走!」
  「拜託,你們兩個在吵什麼啊?蒂雅娜已經走了嗎?」
  這時候母親正好走出來,康雄實在不想在父母面前提到交不交往的話題,因此也無法再繼續追問和香。
  「嗯~我們在說哥哥實在是無藥可救這件事。」
  「喂。」
  「那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吧?」
  「喂!」
  向妹妹和母親的抗議完全遭到抹殺。
  「對了,哈利雅小姐從剛才開始就在客廳修理蒂雅娜姊姊的武機喔。」
  「這樣啊,她的確說過類似的話。好吧,我來幫她泡杯紅茶……康雄,爸爸差不多快要回來了,你快點洗完喔。」
  「好啦……!」
  和香看著氣急敗壞的哥哥走進盥洗室,在聽見他粗魯地關上門扉的同時,不禁垂頭喪氣。
  那是蒂雅娜剛來這裡不久,哥哥還對她、對安特•朗德等事情非常反彈的時候。
  蒂雅娜曾經說過,她一直很憧憬「和現在的康雄長得一模一樣的勇者英雄」。
  和香不知道這件事會對現在的蒂雅娜跟哥哥的關係產生什麼影響,但就算她以公平的角度看待雙方關係,蒂雅娜也實在太過縱容哥哥了。
  並不是因為她總是黏著康雄,問題出在她總是正面解讀康雄的每一個舉動。
  蒂雅娜身為「貴族千金」,經歷了樁樁件件她不太願意回想的提親過往。就和香今天聽到的內容來看,哥哥這個會正面面對她的等比例「勇者英雄」複製品,對她而言恐怕是極為特殊的存在吧。
  再加上哥哥還說要保護她、保護她想守護的世界。
  問題在於這種感情無關戀愛,蒂雅娜只是因為哥哥說了那些話,對他的感情就強烈到全面肯定他的作為。
  身為家人,和香很清楚她的哥哥並不是多麼優秀的人。而且依照日本的常識來判斷,現在的他在社會層面上可以說缺點多到爆炸。
  「這就是所謂的喜歡廢柴嗎?」
  「和香,妳說什麼?」
  「沒有,沒事。」
  「啊,圓香,真是不好意思,我搞錯了一點順序,結果讓房間產生味道……」
  「哎呀呀,這一點點味道沒關係喔。和香,可以幫我開抽風機嗎?」
  「好~」
  和香按下廚房的抽風機開關,同時心想「就各種意義而言,我這個哥哥沒問題吧?」,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煩死了,真是夠了,到底是怎樣啊!好煩!嗚嘎──!」
  康雄踏進浴室,正想放水到洗臉盆內。但他沒注意到水龍頭的水栓開在蓮蓬那一側就直接開到底,於是受到冷水沖刷,發出一陣哀號。
  「嗯嘎啊啊啊啊啊!」
  接著他坐在小凳子上,急急忙忙從浴缸中撈出水來潑在身體上,在等待水龍頭的水變熱的這段期間,反覆思考和香對他說過的話。想著想著,許許多多畫面也跟著浮現腦海。
  翔子、蒂雅娜以及哈利雅。
  他在短期間內遇見或者應該說接觸到的女孩子,樣式多到在他過去的人生當中簡直難以想像。此時他腦中想到的,是翔子將他從地上拉起時,那隻手的觸感。
  當他抱著被亞雷克榭•禊打倒的蒂雅娜時,那副身體的柔軟。
  哈利雅在計程車當中逼近他時,感受到的那份氣息。
  「嗚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咕嚕咕嚕嚕嚕嚕嚕嚕!」
  都是和香說了那種話,害他現在盡想起一些多餘的事。
  康雄一頭栽進裝滿水的洗臉盆內,這時候他的背後──也就是門外……
  「你在浴室裡面吵什麼吵?窗戶開著耶!」
  傳來母親不耐煩的聲音。
  「環屬惹啊啊啊啊!」
  即使如此,為了不讓面對浴室的隔壁人家聽見聲音,這個在水中嚷著「煩死了」的十八歲高中男生還是基於社會常識起身,化身為濕淋淋的窩囊廢(註:日文的慣用語為水嫩嫩的帥哥),走去關上浴室的窗戶。
  幸好,隔壁人家的燈沒有亮著,應該不用擔心會被聽見。
  應該說,外面一片漆黑。
  不過不是因為晚上所以才黑,而是窗戶外面一點亮光也沒有。
  不對,這甚至不能說完全沒有亮光,窗外似乎有某種黑色的東西……
  「咦?」
  看見隔著窗框突然出現的兩點紅光,康雄的思考不禁停擺。
  他不明白自己現在到底看到了什麼,於是伸手就要關閉窗戶。
  「啊……」
  「咕嚕嚕嚕嚕嚕……」
  當他聽見這股低吟時,停擺的思緒終於開始轉動。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啦!」
  「我說康雄,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哥哥又在鬼吼鬼叫了……呃,拜託!你在幹嘛啦!」
  才剛聽到康雄的尖叫聲,他就全身濕淋淋地衝進客廳,前面只用一條毛巾遮住。這要身在客廳裡的三名女性──哈利雅、圓香還有和香如何不驚訝。
  但康雄有他的苦衷,他實在沒有閒工夫說風涼話了。
  「去……去……去……」
  「去什麼去啦!我們才想叫你滾!你幹嘛光著身子跑出來啊!」
  「去浴室!有禊!」
  話說完的瞬間,圓香和哈利雅快速採取行動。
  哈利雅首先飛越桌子衝出客廳,圓香也跟在她的後頭追出去。
  但剛才和康雄對看了幾秒似乎就是導致事情變成這樣的關鍵吧。
  「怎……怎麼啦!」
  浴室的方向傳出重物激烈崩塌的聲音,等康雄趕在兩人後頭回到走廊上時,已經形成一場悲慘的局面了。
  「這次是浴室啊……」
  也難怪圓香會發出錯愕的語氣了。
  隔開更衣室和浴室的門遭到破壞,浴室深處則是開出一個大洞的荒涼牆面,還有不斷發出可笑聲響噴出的熱水。
  此外還有把這些景色當成背景,搖曳著身姿的禊。
  「居然偷看康雄洗澡,品味可真差啊!」
  圓香在手中燃起一把火焰。
  「我有同感。」
  哈利雅也拔出腰間那把不可思議的武機瑪爾費克擺出架勢。
  「身型嬌小。看來是昨天從我手上溜走的那個禊。我要在這裡解決它。」
  「說得也是,不過也得考慮到鄰居的眼光,我可不想再把事情鬧大了。」
  「我只能說,這要看它了。」
  畢竟對方不知道使用了什麼方法,徒手破壞木造房子的牆壁。既然還藏有這種力量,那就不能大意。
  「……雄…………」
  「嗯?」
  「…………雄…………」
  「它好像在說什麼……?」
  「難道又是勇者英雄嗎?真是夠了,真不知道那種歐吉桑到底哪裡好。」
  搗毀浴室的小型禊完全不看眼前的圓香和哈利雅一眼,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
  這時候,蒂雅娜似乎聽見了聲響,本應回到家的她從玄關衝進來大叫:
  「剛才是不是有一股很大的聲響?」
  注意到她的康雄……
  「蒂雅娜?抱歉,和香就拜託妳……!」
  他從客廳探出頭來迎接蒂雅娜。
  但這正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康雄?你怎麼這副模樣!」
  蒂雅娜的臉就像即熱式熱水瓶De•R一樣漲紅,難保不會噴出熱氣來。她現在正看著全身裝備只有一條毛巾的康雄。
  「不、不是,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咕嚕嚕……?」
  「啊!是、是禊!」
  「太慢了!別因為看到區區男人的裸體就亂了陣腳!如果不是只有一個,妳早就被幹掉了!」
  在聽見禊的低吟聲和哈利雅的斥責聲之後,蒂雅娜總算回過神來。她一邊有意無意地偷瞄康雄,一邊從休閒上衣的口袋當中掏出波魯克斯,擺出架勢。
  儘管哈利雅的斥責聽起來只像在開玩笑,不過實際上面對禊一旦大意,死的人就是自己。
  然而下一秒,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咕嚕嚕嚕嚕……!」
  禊一個轉身,從浴室牆面的大洞逃走了。
  「什──!」
  「咦?」
  又要溜了嗎?
  哈利雅眼明手快追了上去,圓香則是選擇保護這個家而止住腳步。
  蒂雅娜就像虛脫了一樣不知如何是好,而和香……
  「你快點給我穿件衣服!」
  她從堆積在客廳裡的乾淨衣物當中抽出一條浴巾,就這麼甩在哥哥身上。
  
    ※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哈利雅心煩意亂地砸了嘴,追在逃跑的禊後頭。
  過去並不是沒有判斷情勢不利而逃跑的禊,但她從來沒碰過連戰都不戰就落荒而逃的禊。
  而且在這個異世界日本竟發生只出現一個禊的異常事態。
  以現階段來說,因為憑弔失敗或是對付不了而讓禊被大地吸收後,並沒有手段可以追蹤去向。就這一點來說,那個禊很詭譎。
  禊就跑在哈利雅前方,在各家屋頂上四處跳躍逃竄。
  「到底要去哪裡……」
  不論禊會怎麼行動,她都必須當成情報收集起來。
  為了避免被察覺,哈利雅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頭,決定盡可能繼續追蹤行跡,並觀察禊的行動。
  「嗯!」
  這時候禊的速度明顯減緩,停在某幢房子的屋頂上。
  乍看之下,似乎是餐飲店和住家合併在一起的房屋。
  從外面可以看到光線透過門簾流瀉出來,也聽得見酒醉客人的喧囂聲。
  難道它改變了目標,選擇攻擊許多人聚集的場所嗎?
  但它剛才跳過那麼多家的屋頂,若真是這種理由,那也很奇怪,可是又想不到其他因素。
  如果它真要採取危險的行動,那麼哈利雅就得當場解決才行。
  哈利雅下定決心之後,那個禊卻在她眼前做出了更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動。
  它並沒有進入餐飲店,而是從沒有燈光的二樓窗戶跳進屋內。
  「糟了!難道它想攻擊居民嗎!」
  哈利雅急忙靠在同一扇窗戶上,接著她看見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
  剛才那個禊就站在鋪了六張榻榻米的和室正中央。
  房間內沒有人,禊也沒有被隱隱約約可以聽見的醉客喧囂聲吸引,更沒有發現緊貼在窗戶上的哈利雅。
  禊只是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接著閉上發出紅光的雙眼,就像睡著了一樣。
  下一秒──
  「什…………」
  哈利雅啞口無言。
  包覆全身的黑色火焰一併崩解,火焰之中出現了一副人類的身體。
  火焰就像被臉上的瞳孔吸收一樣,沒幾秒便消失無蹤。緊接著,完全現形的人類就這樣雙膝一軟,倒在榻榻米上。
  「…………!」
  哈利雅原本以為那個人死了,不過從窗外也能清楚看見呼吸的起伏,況且那個人還馬上翻了個身繼續睡。
  「呼……呼啊啊……」
  是夢話嗎?隨著呼呼大睡一起發出的慵懶聲完全感受不到禊的凶暴以及不祥的一面。
  不過剛才她確實看見了,一個人從禊的體內出現。
  此外,最讓哈利雅難以置信的不是別的,就是那個人的真面目。
  「我記得她叫……翔子•帶刀……」
  她是康雄的補習班好友,絕對錯不了。
  那不是別人,正是哈利雅以為她和康雄有所關聯而出手試探的人。
  「禊寄生在活人身上……?」
  在補習班前,哈利雅並未從她身上感受到奇妙的魔力或是可疑的氣息。
  而且從蒂雅娜的報告以及和香的說詞判斷,這名少女是一名日本人,很明顯地和安特•朗德毫無關聯。
  她身上的衣服和傍晚時看到的一樣,是配色不太顯眼的上衣和褲子。
  這名看不出和禊有任何關聯的少女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種事情真的……?禊真的……附在人身上……」
  哈利雅反射性觸摸額頭上的頭飾。
  指尖碰觸到的寶石就像冰塊一樣冰冷。
  「……唔……可惡!」
  哈利雅不甘地咬緊牙關,即使如此,她的目光還是有好一陣子盯在翔子身上。
  
    ※
  
  在和香不停拳打腳踢之中,費盡千辛萬苦終於穿上衣服的康雄,還有難得人家都穿上衣服了,卻極力不讓康雄進入視野的蒂雅娜,兩人一起迎接哈利雅回到家中。
  屋子深處還聽得見英雄碎碎唸的聲音,想必是一回家之後,看見浴室的慘狀讓他傷透了腦筋吧。
  「上校,您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
  「剛才那個禊怎麼樣了?」
  哈利雅面對迎面而來的蒂雅娜和康雄,左右搖了搖頭。
  「很遺憾,又讓它跑了。」
  看見他們兩人失落的神情,哈利雅再度搖頭,彷彿對自己差勁的身手感到悔恨一樣。
三章 這就是所謂的青澀
  隨著午休時間開始,康雄的座位周邊很快就聚滿了人。
  不必抬頭看,他也知道來的人是誰。
  「好極了!吃飯、吃飯了!」
  「抱歉,借一下桌椅。」
  「阿康,你今天吃便當吧?」
  他們是五十嵐、日野,還有碧人。
  早在昨天被碧人看見他和哈利雅一起坐進計程車時,康雄就已經設想到這副情景了。
  他反而還想稱讚他們有辦法忍到午休時間。
  「如果你們是想問昨天的事,很抱歉,事情一點也不有趣。」
  康雄一開口就先替大家打預防針,但三個損友充滿好奇心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
  「安啦,光是有個美女挽著你的手坐上計程車,事情就夠有趣了。很好笑。」
  「你的笑點未免也太低了吧。」
  雖然不甘心,但對方會說這種話也無可厚非。
  況且如果今天是康雄聽到他們三個人當中的哪個人交到女朋友,他也想要在某種合理程度的範圍內打聽情報。
  「所以呢?昨天那個人是誰?你們後來又怎麼樣啦?」
  話雖如此,碧人如此明顯地流露出好奇心,還真是罕見。
  他問完問題後又繼續說:
  「你可別想說你已經忘記我們兩人之前因為交不到女朋友才一起發過牢騷而已。這才前一陣子的事情吧?」
  經碧人這麼一說,康雄才想起蒂雅娜剛來這裡不久的時候,他曾經和碧人說過這種話。
  「我話先說在前頭,她才不是什麼女朋友。」
  「不然是什麼啊?不是還故意挽手放閃。」
  「那跟我沒關係,她只是耍著我玩而已啦。」
  「喂喂喂,碧人,你等一下。你先說說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五十嵐看起來和碧人一樣興趣十足。
  「你太咄咄逼人了吧。」
  不過日野似乎沒那麼感興趣的樣子。
  「哦哦,這樣啊!阿嵐、小日,你們都仔細聽好了。我猜年紀比我們大。然後是個外國人,超正的。」
  「年紀比我們大的外國美女!」
  「我倒覺得是不是美女每個人觀點都不一樣。」
  「那不叫美女要叫什麼啊?頭髮還是沒見過的顏色。」
  「你和那種美女挽著手坐在密閉空間裡?」
  「什麼密閉空間啊,那是計程車耶。」
  「她的味道一定很香吧!」
  「只有計程車的坐椅味啦。」
  「五十嵐,你很噁。」
  日野對著半哀號的五十嵐吐嘈。
  「她不是女朋友的話,不然是什麼啊?別間高中的人嗎?」
  「不,碧人猜得沒錯,她年紀比我大。是我爸媽的朋友。」
  這是康雄事先準備好的謊言。再更進一步地說,這跟對翔子解釋蒂雅娜來歷的內容完全一樣。
  哈利雅和蒂雅娜不同,在來到日本之前,應該和康雄的父母親沒有直接關聯,但康雄早就決定好了,以後要解釋從安特•朗德來的人,全都要統一這麼說。
  反正有一半是真的,而且康雄又沒有機伶到能幫每個人編一套謊話。
  「爸媽的朋友?就算我再怎麼不會分辨外國人的年紀,她看起來也沒那麼老啊。」
  「她的年紀沒有我爸媽那麼老啦。正確地說,她現在是我老爸以前工作的地方的員工。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爸好像有恩於她。」
  「外國粉領族啊……感覺真不賴。」
  「五十嵐,你很噁。」
  「那她為什麼要來學校接你放學啊?而且以一個粉領族來說,她的打扮是不是怪怪的啊?我好像看到她穿著類似我們學校的運動服,額頭上還戴著一個誇張的飾品。」
  那個頭飾果然太顯眼了。不過這一點康雄也已經有對策了。
  「不是啦,聽說她還小的時候好像有見過我,所以才會像個親戚或是表姊那樣對待我啦。就算挽著我的手,我也不覺得怎麼樣啊。然後關於額頭上那個飾品,我也問過她啦,不過那好像是她個人的堅持。那個頭飾果然很怪吧?」
  這是他第一次說謊。
  雖然假的部分較多,但還在能夠容許的範圍內。更何況這是康雄純粹的感想,裡面也有幾分真實性,所以他才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哈利雅面對康雄的父母明明就能恭謙有禮,對待他或和香卻比蒂雅娜還要強勢許多,而且她不拿下那個頭飾果然還是有點奇怪。
  至於挽手的部分……只有這一點反而是這道謊言最重要的部分,只要意志堅定一點就能過關了,應該啦。
  「嗚哇~劍崎,總覺得你這樣……」
  「什麼啦?」
  「你這種情境讓人超羨慕的。」
  「我也要跟日野說同一句話,你是怎麼啦?很噁耶。」
  「就是說嘛。再說,五十嵐你有女朋友了吧?」
  「咦?」「啥?」
  康雄和碧人因為日野這句無心的發言,全都瞪大了雙眼。
  「奇怪?我沒說過嗎?」
  接著五十嵐本人若無其事地如此反問,讓人實在無法忍受。
  「你、你自己都有女朋友了,我只是稍微跟一個女人走得比較近,你就對我說那種噁爛的話?」
  「阿、阿嵐有女朋友……太扯了,這個世界錯了。」
  「碧人,你給我等一下。我有女朋友很奇怪嗎?」
  「「「很奇怪。」」」
  「你們三個!」
  康雄、碧人和日野完美地異口同聲回答。
  「而且這是怎樣?日野,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啊?」
  「國中就知道了。你們知道我和五十嵐念同一所國中吧?」
  「「從國中就開始了!」」
  康雄和碧人再度瞠目結舌。
  「這小子的女朋友家住隔壁,兩人從幼稚園開始就一起上學了。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
  「「啥────!」」
  「幹嘛啦?有這麼神奇嗎?」
  「「並沒有!」」
  明明是這種非常時刻,康雄卻深深覺得他和碧人的感情更好了。
  「呃?難道高中也同一所?該不會是我們認識的女生吧?」
  「不,高中不一樣。」
  「順帶一提,他女朋友在一間學力偏差值比較高的學校。」
  「你少說兩句啦。」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打從一開始就背叛我們了嗎?」
  「碧人,你之前對女人有這麼飢渴嗎?」
  「我這是無法原諒背叛者!」
  雖然不知道他這話到底有多認真,不過這就代表五十嵐有女朋友這件事,對碧人來說,當然還有對康雄來說,打擊有多麼大了。
  「我的女朋友怎樣根本無關緊要啦。現在討論的應該是劍崎青春的櫻花會不會盛開的關鍵吧!」
  「不對,慢著,我跟那個人絕對不會發展成那種關係。所以就算你們繼續問下去,我也只會說她是我爸的朋友而已。我倒是想仔細聽聽你的故事。」
  「咦~這算什麼嘛,有夠無聊~我想知道其他情侶怎麼相處啦,說來聽聽啊。」
  「這就是人生勝利組的從容!你聽到了嗎?劍崎大爺!」
  「碧人,這次換成你很噁了。」
  「少囉嗦啦!對了,該不會連小日你都想說你也有個感情很好的女孩子在吧?」
  「我都說我跟那個人感情沒有……」
  「阿康你閉嘴。小日,你快說啊!難道只有我一個人的春天是慘淡的灰色嗎?」
  面對碧人拚死的追究,日野擺出稍作思考的動作。
  「沒有特別好的人吧。大概。」
  「你剛才幹嘛還先思考了一下!『大概』又是怎樣!」
  「沒有啦,因為我去年收到幾個感情不錯的學妹送我的巧克力,我只是在想那個算不算。」
  「勝利組!」
  碧人完全出局了。
  日野隸屬田徑社,聽說好歹也是短跑的先發選手。
  「碧人,你在社團不是也有很多學妹嗎?」
  「如果在社團裡談戀愛,戲就演不成了!我一直是這麼想的啦!」
  眼前這個極具熱忱的戲劇社成員,他的心情似乎很複雜。
  「阿嵐,給我看。」
  「咦?看什麼?」
  「照片!女朋友的!至少有一張吧!」
  「咦~?我才不要。為什麼我非得拿出來給你看啊?」
  「不,五十嵐,這你就錯了。這種情況還不拿出來,你就是白目。」
  「日野你都看過了,應該沒差吧?」
  「就算我沒差,但我覺得相生和劍崎不會放過你喔。」
  康雄和碧人點頭如搗蒜。
  「那你們等一下。要是我隨便給你們看,她會跟我計較。我找找可以給你們看的……」
  縱使一臉不甘願,五十嵐還是乖乖拿出手機,開始搜索相簿。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我就不會想要捉弄阿康了……!」
  「這就叫做害人害己啦。」
  相對於碧人像是要把血擰乾般的呻吟,康雄則是總算報了一箭之仇的感覺。
  「啊……有了。這張的話沒問題。不過是前一陣子拍的了。」
  「…………」
  碧人盯著手機的同時,表情慢慢趨於絕望。
  「怎……怎樣啦?」
  康雄一邊問,一邊學碧人望向手機,然後他馬上發現原因了。
  「你跟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交往,最好做好這輩子不會再有好事發生的心理準備喔。」
  「我有同感。」
  日野也得意地點頭贊成。
  五十嵐的女朋友就是這麼一名宛如從日本美少女圖畫當中走出來的人。
  在照片中站在她身旁露出燦爛笑臉的五十嵐,他的臉也像是畫裡會出現的欠揍表情,也就是平常的五十嵐。
  「不是,你們不要光憑屬性就講這種話。對我來說,我又感覺不到青梅竹馬這件事實有什麼特別的。」
  「碧人的殺氣,有殺氣!」
  碧人露出像鬼怪一樣的表情,從他眼裡釋放出的仇恨殺氣幾乎讓康雄以為他就快變成禊了。
  「國中什麼時候開始的?」
  「正式開始交往應該是二年級結束的時候吧。所以已經四年了?不過算算交往前的日子,我們的交情早就超過十年了。」
  「嘎啊!」
  碧人發出宛如僧人驅除妖魔鬼怪般的鬼叫聲,這才好不容易把持住自我。
  「可是現在高中不小心分開了,她老是懷疑我花心,實在很煩。而且稍微惹她不高興,她就變得超可怕。」
  「嘰────────!」
  「所以啦,如果那個外國人是你的女朋友,我想知道其他情侶會怎麼應付這種麻煩。」
  「我都說了,我們不是情侶啦。不過話說回來,既然她懷疑你懷疑到生氣,那就是愛你的證明吧?」
  「啊~我看我還是幫他護航一下吧。聖奈她真的超可怕,一看就知道她在生氣。平常她都叫這小子『小五十』,但生氣的時候語氣會明顯變得冷冰冰的,還叫他『五十嵐同學』。」
  「……咦……」
  「她的可愛本身就是一種罪過了,還叫『聖奈』這麼好聽的名字,實在讓人難以按捺這份憤怒。不過聽到她叫你『小五十』之後,我就釋懷多了!」
  聽了日野的護航,碧人抱著頭差點暴動,但康雄趁虛而入地插嘴。
  「稱呼從綽號變成姓氏就代表她在生氣嗎?」
  經他們這麼一說,康雄現在才想起和香也說過完全一樣的話。
  「這應該是一種很明顯的指標吧?其實我在旁邊看還有很多表現喔。比如她絕對不會跟五十嵐對上眼,或是心不在焉地聽五十嵐講話之類的。」
  「講學校話題的時候都要超小心,絕對不能提到她不認識的女孩子。聖奈她念的學校是我們家那邊的都立高中,可是她好像對私立高中抱有一種比公立高中還要光鮮亮麗的印象。」
  「人家這麼愛你,皆大歡喜啊!」
  「相生,你冷靜點。你的人格都變了。還有,到了這種地步已經算是一種嫉妒心強烈或是管太嚴的表現,這沒什麼好羨慕。」
  再這樣下去,難保碧人不會把吃到一半的便當盒整個翻過來,日野看了立刻舉起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要他冷靜,但康雄卻已經顧不得碧人了。
  「……叫綽號……不認識的女孩子……私立高中的印象……」
  盡是一些有印象到爆的事例,讓康雄的血壓不禁垂直下降。
  「劍崎?你怎麼啦?」
  五十嵐收起手機,同時抬頭看著臉色改變的康雄,但康雄已經不再看著他了。
  這會是自己多心了嗎?
  「不對,應該不會吧……」
  『哥哥,你也要小心別有什麼奇怪的誤會喔。』
  康雄腦中浮現妹妹的忠告。
  可是,就算這樣……
  現在事態未免也太過吻合了。
  可是,就算這樣……
  做這種判斷會不會太操之過急?
  不對,就算這樣……
  萬一是我誤會,打擊會有多大將是未知數。
  不對,就算這樣……
  也沒有任何方法可以確認。
  就算這樣,還是忍不住去想。
  翔子的心意。
  『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啦,如果有億分之一的機率帶刀姊姊喜歡你,那也是另當別論。』
  「唔……!」
  康雄的雙頰不禁泛紅。
  他現在究竟在想些什麼傻事?
  都是因為五十嵐煽動他,害他思考了一些驚悚的事。
  當他某一天愚蠢地確認這件事之後,就注定了會一輩子被和香指指點點。
  首先,他並沒有受歡迎的要素。
  他這個人不去做該做的事情,又無法貫徹自己的宣言,不管運動、課業還是長相都平平。
  他根本不具備受人歡迎的先決條件。
  所以不可能。
  可是一旦開始思考這件事了……
  「下次我要用什麼臉去見她啊……事情本來就已經夠麻煩了。」
  下次見到翔子的時候,康雄已經沒有自信能夠保持冷靜了。
  「唉……都是五十嵐胡亂炫耀,害劍崎和相生發瘋了啦。」
  「咦!他們兩個人發瘋算我害的嗎?我有炫耀什麼嗎?而且我們本來不是說好要整死劍崎的嗎?」
  完全不知別人在煩惱什麼的五十嵐輪流看著因為各自原因而心不在焉的康雄和碧人,歪頭問道。
  這個時候,康雄放在長褲口袋裡的手機發出輕微的震動。
  他拿起手機一看,發現最近完全不再使用的簡訊信箱中有一封陌生號碼傳來的訊息。
  「什麼東西?」
  由於已經在手機當中安裝防毒軟體了,所以康雄不假思索地打開訊息。沒想到裡面的文字竟是一串令人意外的內容。
  『用這種方式鄭重地傳送訊息給你讓我覺得好不可思議我是帝雅妮絲。承蒙圓香買了手機給我不嫌棄的畫請你存下我的號碼。驚天江會由我去迎接你放學請你放心吧。』
  看到她把「蒂」打成「帝」,還有把「今天」變成「驚天」等錯字,康雄彷彿能看見不習慣電子儀器的蒂雅娜拚命打簡訊的表情,於是露出苦笑。
  之所以會錯字連篇,究竟是因為還不習慣操作的關係?還是雖然口說沒問題,但轉換成文字就有障礙呢?
  不管怎麼樣,能用手機跟蒂雅娜取得聯繫,在安全上也比較保險。
  更進一步地說,除了家人之外,能在電話簿中新增女孩子的名字,這樣已經夠讓人高興了。
  「……嗯?由我去迎接你放學?」
  但是康雄馬上注意到某件事,臉色頓時發青。
  於是他急忙開始打字。
  『不用了,沒關係,就像平常那樣,從遠方保護我就好。』
  送出這封回信。
  然而不管過了多久都沒有回音傳來,時間就這樣來到放學後。
  「啊,康雄!辛苦你了,我等你好久了!」
  康雄在碧人、五十嵐還有日野的眼前,碰上請計程車原地等待並在校門待機的蒂雅娜。
  康雄的腦袋早已一陣暈眩,恐怕也無心回頭解釋了。
  「不好意思,我有收到你的簡訊,可是我才剛拿到手機,不知道該怎麼回覆。」
  碧人現在想必是一副惡鬼的嘴臉。
  「我……我先走了,明天見。」
  「各位,我們先告辭了。」
  「妳……妳不用這麼多事啦!」
  「咦?啊!對不起……!」
  康雄把一一向碧人他們打招呼的蒂雅娜推入計程車內,接著逃也似的用手關上自動門。
  「不好意思,到所澤車站西出口!」
  他說出目的地的聲音夾雜著哀號,宛如逃跑般地請司機開車。
  被丟在原地不管的碧人他們默默盯著眼前彷彿白日夢般展開的現實,接著日野一愣一愣地開口詢問碧人。
  「是她嗎?」
  「不對,不是她。完全不一樣。跟昨天是不一樣的人!」
  「是喔──不過連續兩天都搭計程車回家,我反而比較在意這件事情。」
  「慘了──她超可愛!她很正耶!」
  「我完全了解那小子為什麼會考不及格了!阿康已經不算是朋友了!祝他補考全部下地獄!」
  「相生,小心害人害己喔。我看你別想太多,去交個女朋友不就得了。」
  「叫人家交女朋友是最討人厭的一句話!你以為有哪家店在賣女友套組啊!可惡!」
  「我也好想讓那種女生對我說『辛苦你了,我等你好久了』喔──」
  「你再說這種話,聖奈會發飆喔。」
  想當然爾,康雄完全聽不見這些男人們發的牢騷。
  
    ※
  
  「我好像產生幻聽了……」
  「我……我是不是做了什麼不得體的事了?」
  「沒、沒有啦,現在說這些也太遲了,不過搭計程車回家的高中生本來就不正常了,就算妳們要來接我,希望妳們可以選個不醒目的地方。」
  「原……原來是這樣啊。真是對不起……」
  蒂雅娜露出消沉的表情,可是康雄現在已經沒力氣安慰她,甚至連明天的學校也不想去了。
  「可、可是到頭來,我們還是找不到昨天那個禊的行蹤,而且以現在的狀況判斷,那個禊的目標很明顯是你。所以為了盡可能降低危險性,這是現階段最好的方法……」
  康雄明白這個道理。
  畢竟劍崎家現在沒有車。
  儘管玄關修好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但車子卻是困難重重。
  康雄也沒聽說詳細的情形,不過圓香在威廉事件當中引發車禍的那台車,最後煙滅證據的努力也徒勞無功,還是被警方查出車主是誰了。
  幸好他們在千鈞一髮之際到警局提報失竊,而且從車禍的規模以及劍崎家家族成員的健康狀態來看,圓香也逃過自撞事故這條嫌疑。即使如此,後續似乎還有許多康雄不太懂的複雜手續要辦,所以他們直到現在都還沒買新車。
  「不……不過啊……」
  想到此處,康雄刻意壓低聲量。
  「我們坐計程車,萬一禊還是來了要怎麼辦?司機會直接被捲進去耶。妳也知道我媽撞車了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不過比起徒步行走遇襲,坐車更能降低把他人捲進來的可能性。畢竟目前危險的就只有逃走的那一個禊而已,而且你要這麼說的話,上學和去補習班本身也伴隨著危險喔。」
  「是、是這樣沒錯……可是基本上,禊到目前為止都只在晚上出現不是嗎?白天應該沒問題吧?」
  在康雄的印象中,出現在自己身邊的禊,全都是晚上現身。
  禊是一種以死者為基底產生的怪物,那道漆黑的火焰實在非常容易融入黑暗當中。
  所以他認為禊是不是無法在有陽光的白天中活動。
  「這只是巧合。在安特•朗德已有禊在白天出現的紀錄。雖然夜晚出現的紀錄的確壓倒性地多,不過還是有在萬里無雲的晴天下作戰的紀錄。」
  「……真的假的……」
  康雄的心情開始趨於絕望。
  雖然威廉和亞雷克榭•禊襲來時,一無所知地被捲進事件當中的感覺很強烈,但不管怎麼說,還是有威廉這個元凶存在。
  可是這次禊卻是突然出現,然後又突然消失,而且還查不到行蹤。
  如果那個禊就像遊戲當中碰巧遇見的雜牌怪獸那樣完全野生化了,這麼此刻它甚至有可能會在與劍崎家絲毫無關的地方作亂。
  對於這個事態,康雄本來不必背負任何責任。
  但是他身為勇者的兒子,而且又志願成為勇者,一想到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外,可能有人成為這份莫名力量的犧牲品,他的心情怎樣也好不起來。
  「雖然我這麼講不太好,不過與其以後一直發生這種事,倒不如像打倒那個威廉一樣,出現一個明確的頭頭打倒對方,這樣劃下句點還比較簡單。不知道自己和什麼東西戰鬥是最讓人討厭的狀況。」
  這種身處迷宮的感覺和念書時遇到一個大瓶頸似乎有些相似。
  雖然他並不是在說這次考不及格的事,不過他以前曾經在各式題目中瘋狂觸礁,當時無論如何就是搞不懂自己到底哪裡不懂,所以也無法補強弱點或給自己找題目──就像那種感覺。
  這種時候,到頭來只能回到原點,重新整理狀況,否則也別無他法了。
  「可是從頭整理啊……」
  說起來,他連那個禊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都不知道。
  對上亞雷克榭•禊當時,包括他憑弔的亞雷克榭,出現在康雄眼前的禊總共只有八個。
  雖說這次它們已經被父親和蒂雅娜輕鬆打敗並送走了,不過康雄重新體認到一次出現六個是多麼可怕的事態。
  「憑弔……奇怪?」
  「你怎麼了嗎,康雄?」
  「沒有……總覺得有點奇怪……」
  細微的異樣感卡在他的記憶當中。
  車子。禊。鎮魂歌。憑弔。復活。
  「啊!」
  「請、請問怎麼了嗎!」
  康雄大叫一聲,讓司機嚇了一跳,回頭詢問。
  「對、對不起,沒什麼事。」
  「是……是嗎?」
  「康雄?」
  康雄重新面對一頭霧水發問的蒂雅娜,告訴她自己剛才發現的可怕事實。
  「蒂雅娜,就算打倒了禊,沒有用鎮魂歌憑弔的話,它還會在某個地方復活對吧?」
  「是啊……照理說是如此。」
  「那個嬌小的禊……說不定是威廉來的時候,早就已經在日本的傢伙。」
  「咦?」
  「只有那個引發車禍的禊沒有被憑弔送走。因為我和媽媽那個時候還不知道這件事……」
  「啊!」
  看來蒂雅娜也明白康雄想說什麼了。
  「可……可是就算真是這樣,必須打倒它這件事依舊沒變,而且這也不算是能突破現狀的線索……」
  「不對,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我還想起了一件事。現在想想,那起車禍對威廉來說好像是預定之外的狀況。」
  「這話怎麼說?」
  「妳還記得他講得一副不打算給周遭帶來危險的感覺嗎?那時候我跟他說,都是他唆使禊害我們遇到車禍,開什麼玩笑之類的,結果他表現出一副真的很驚訝的感覺。」
  「這是真的嗎?」
  「絕對沒有錯。只有那一瞬間,那雙恐怖到極點的紅色眼睛才沒那麼可怕。對了,然後那傢伙說什麼『要動作快』……所以我才在猜,威廉可能有除了我們之外的敵人。如果那個威廉不知道的禊,是打從一開始就盯上我才黏在車上的話……」
  「那麼它應該不會跑得太遠是嗎?」
  「對。還有……」
  康雄嚴肅地開口:
  「我在想,就算唆使那個小型禊的人是威廉的敵人,也不會是我們的同伴。所以……」
  這實在不是一個開朗的結論。
  「上次來的那六個禊大概也一樣。哈利雅小姐過來這邊之後所出現的禊,背後一定也有人在操縱。而且那傢伙已經很接近我們了。」
  
    ※
  
  「嗯,他的意思是,那六個禊和逃走的小型禊都是某人派來襲擊我們的。」
  「是的。這雖然是康雄的猜測,不過和威廉所說的話兜在一起,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這種可能性。」
  「如果真是這樣,那還真不是一個讓人笑得出來的猜測。如果禊的出現是人為操縱,那麼安特•朗德針對禊的對策也要從根本上開始檢討才行了。」
  「……上校說得沒有錯。」
  「不過至少在你們打倒威廉這個人之後,一直到我過來之前,禊都沒有出現吧?」
  「是的。」
  「目前還不知道禊的真面目是什麼。不管是出現的時候和消失的時候,它們的行動完全無視質量守恆定律。而且這話說出來,可能會讓各位對安特•朗德和我們抱有不好的印象,不過現狀也可以當成亞雷克榭將軍和威廉是跟著妳,而前幾天那七個禊是跟著我越過閘門塔來的。利用閘門塔移動和質量有關,不過現在我們還不知道禊是否具有質量。雖然我覺得不可能,但萬一它們的質量是零,那麼就能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偷偷坐霸王車過來了。」
  「但無論是哪一種說法,都只是情境推測。我們實際上還是無法取得主導權。」
  「所以到頭來針對禊的對策還是在這裡碰壁。話說回來,康雄為什麼要像個受潮的圓木一樣倒在地上?」
  蒂雅娜和哈利雅還是老樣子在劍崎家的客廳中商討事情,讓人不禁懷疑轉移據點到底有什麼意義。而她們的身邊就倒臥著燃燒殆盡的康雄。
  「啊……這是因為……」
  蒂雅娜紅著一張臉。
  「他原本想到補習班解開那位翔子小姐對他的誤會,但是對方今天不只看都不看他一眼,就連ROPE這個通訊軟體都遭到無視……」
  「所以就自己在這裡垂頭喪氣啊?」
  「另外學校的同窗似乎也猛烈地追問他,今天去接他放學的女生是誰……」
  「搞什麼?少校妳之前還狂妄地教訓我不可以驚動康雄的生活,結果自己也去挑逗他的朋友啊?」
  「我、我才沒有挑逗!我只是怕被他們誤認為是可疑人物,為了不失禮數才向他們打個招呼而已!」
  「不,我想這應該不太妙。」
  這話雖然輪不到哈利雅來說,但她並沒有說錯。
  「不過這樣有什麼不好,很和平啊。」
  「我們之間對和平的概念根本沒有達成共識……」
  受潮的圓木發出一道詛咒,不過哈利雅卻將其一手揮開。
  「被人家一直誤會下去又不會死。學校那些朋友也是,只要你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克羅尼少校是你的戀人,他們搞不好就會掃了興不再煩你嘍。」
  「上上上上校!您說這是什麼話!這種謊言說不得!太骯髒了!」
  「如果這樣說有救,那我就會說,問題是沒救啊~……」
  「康雄你也是,說這什麼傻話!你不用撒這種謊!」
  「什麼骯髒,少校……不,就因為這是妳的本性,所以才可怕。」
  哈利雅帶著有些不敢恭維的心情看著拚死抗議的蒂雅娜。
  「好啦,雖然本人很認真,但在我看來這只是讓人會心一笑的煩惱。盡情煩惱吧。等你長大了,你就會發現擁有這種煩惱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哈利雅最後說了這麼一句話,從沙發上站起。
  「上校?」
  「……我先回公寓去。我今天一直跟和香一起行動,那孩子的個性比康雄還要成熟,根本沒得捉弄,累死我了。我就先洗澡了。」
  因為不能捉弄而覺得疲憊,這話簡直太過分了。不過這也表示康雄很有捉弄的價值。
  「啊,好……我想圓香她應該還在洗澡,請上校跟她說一聲等她出來。」
  由於劍崎家的浴室被禊搗毀,所以今天所有人都到蒂雅娜的房間使用她的衛浴設備。現在是母親在蒂雅娜的房間裡。
  父親正在自己的房間看電視,和香大概是在房間裡念書吧。
  因為康雄總想著自己的事,所以他總是忘記他這個妹妹也是一個考生。
  「我知道了,先走了。」
  哈利雅說完便不再看向受潮的圓木,快速離開。
  「什麼長大,上校和我只差了一歲啊……」
  以蒂雅娜來說,稍微賭氣說話的樣子相當稀奇。
  「咦?是這樣嗎?」
  受潮的圓木一陣驚愕,蒂雅娜的腮幫子卻不知為何越鼓越大。
  「我看起來有這麼孩子氣嗎?我已經十九歲了。」
  「咦!妳比我大?」
  「咦!」
  康雄站起身子,打從心底感到驚訝,蒂雅娜則是對康雄驚訝的事情感到驚訝。
  「……看不出來。」
  「康雄你好過分!」
  「拜託,哥哥你又惹蒂雅娜姊姊哭了嗎?」
  「『又』是什麼意思啊!妳為什麼老是在這種時候出現啊!」
  這時候和香一臉不悅地走進客廳,似乎是為了喝飲料而從二樓走下來。
  「抱歉,我是說……我以為妳大概跟我同年啦……啊哈哈……」
  「騙人。你這個人很不會說謊。明明我才是姊姊,但你絕對以為我年紀比你小吧!」
  「不過這種孩子氣又難搞的地方很像家裡的老么。我有點懂。」
  「連和香妳也這樣!」
  「妳才應該要像個老么一點啦!」
  「如果上面的哥哥振作一點,我就會像個老么啦。」
  只要祭出這句話,康雄就不可能講贏和香了。
  「可是這樣算起來,哈利雅小姐二十歲啊?才二十歲就那麼成熟……不對,我是說……她很像個軍人,哈哈哈哈!」
  康雄記得補習班助教的小林是二十或二十一歲。
  當然,人家讀的是一間好大學,而且從事教育相關的工作,和康雄比起來的確成熟許多。但是就算如此,他骨子裡還是個大學生,跟剛畢業的上班族相比氣質完全不同。
  可是即使屏除哈利雅身為高階軍人的身分,她給人的感覺還是有許多比年齡老成的地方。
  或許是因為蒂雅娜時常表現得像個小孩子一樣,所以兩人才形成對比……
  「你現在是不是覺得我像個小孩子?」
  「沒、沒有……」
  「不跟你說了。」
  康雄一產生這種想法,蒂雅娜便朝公寓的方向看過去。
  「在如今的雷斯提利亞魔導機士當中,上校畢竟有過一段特殊的經歷,我想或許跟那件事有關吧。」
  「特殊的經歷?」
  「是的。我有說過上校對武機的造詣很深吧?我的卡斯托爾也是,上校只用了日本有的東西就修復到這種地步。」
  蒂雅娜說著便從休閒上衣口袋中取出卡斯托爾。
  康雄最近常這麼想,她明明就在家居服的上衣口袋裡放著這麼危險又笨重的東西,從外表卻看不出來,真是不可思議。
  不過似乎是沒辦法連破損的外殼也一起修好,這支卡斯托爾拆下了波魯克斯表面有的金色外殼,握柄則是纏著類似絕緣膠帶的東西。
  儘管外表看起來破爛,但蒂雅娜輕輕注入力量後,產生光之刃的地方便發出淡淡的光芒。
  「上校的父親曾是一位有名的武機工匠。她是最小的女兒,聽說是兄弟姊妹當中最有才能的人。」
  「咦?哈利雅小姐是老么?」
  「還真看不出來~」
  「……好啦,先不提這件事……」
  明明就是獨生女卻被人說成很像老么的蒂雅娜,決定當作沒聽見他們的感想,繼續往下說:
  「要說到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前些日子我們提到的父親的武機雷古勒斯,母親當時製作那武機就是上校的父親給予建言的。他的名字是克勞迪歐斯•威列格大師。聽說他本來是魔王柯爾戰役當時從托爾傑索大公國移民至雷斯提利亞來的人。上校的銀髮正是在托爾傑索周邊各國扎根的民族所擁有的一大特徵。」
  「哦~我記得大師是優秀的工匠才會得到的稱號吧。既然是這種人的孩子,那她擅長整備武機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妳說他『曾是』武機工匠,這是什麼意思?」
  「他在母親完成雷古勒斯後不久就過世了。其實他在上校出生時,就已經相當年邁……我聽說上校在父親過世之後,馬上就加入騎士團了。」
  威列格大師的名字在武機產業相關人士之間相當有名,至於人們讚譽繼承了父親才能的哈利雅則是受到徵召,進入武機開發局這個單位,並在那個地方發揮了自己的才能。
  「嗯?可是她現在是在前線戰鬥的魔導機士吧?她不是那什麼武機的能手嗎?」
  「是『蛇骨』之瑪爾費克。那是具有十種以上型態的可變式武機。大部分的武機只能運用兩三種型態,不過它卻有雙倍以上的選擇性,上校能根據戰鬥狀況使用不同的型態應戰,她是一名超級一流的戰士。當然了,那把武機如此複雜,若沒有威列格大師的手腕,恐怕無法進行整備。她實在是和武機人機一體的能者。」
  蒂雅娜已經忘記自己被當成小孩子看待,彷彿說著自己的事情一般,自豪地闡述哈利雅的經歷。
  就算不提這件事,康雄也明白哈利雅為何會受同年代的魔導機士仰慕了。
  「可是這還真是奇怪。既然她這麼厲害,那個開發局不是應該捨不得放手嗎?」
  「我聽說轉調單位時雙方爭執了很長一段時間。可是轉調後,上校的戰鬥技術和戰術理解方面非常優秀,讓她馬上晉升少校,對上禊也立了非常多的功勳。那時正好是我父親戰死、騎士團人心動搖的時期。大家都說面對未知的敵人,沒有任何事情比有一個精通武機和戰鬥的人在現場還要令人放心。當時我並未直接見過她,但是就連我聽了她的評價也有這種想法。」
  「這樣啊,原來她不單只是一個麻煩的人啊。也是啦。」
  「而且就各方面來說,她都是我景仰的對象。她和我不同,她的表現始終不遜於家名和父母親的偉大。」
  「這……」
  蒂雅娜的雙親身為救國英雄,但她在騎士團內的表現卻不怎麼突出。
  康雄的雙親分別是傳說中的勇者和大魔導士,但他卻因學校的定期考不及格而垂頭喪氣。
  正當這兩個人把自己跟哈利雅做比較而覺得沮喪時──
  「我要出題給蒂雅娜姊姊回答!」
  剛才始終保持沉默的和香突然大叫一聲。
  「青蛙的小孩是○○!請在空白處填入適當的答案!」
  「呃?咦?我想想,青蛙的小孩……是什麼呢?是說『青蛙的孩子是青蛙』、『虎父無犬子』這類諺語或是慣用句嗎?」
  「錯──!可惜答錯了。答案是『青蛙的小孩是蝌蚪』!」
  「妳幹嘛突然問這種問題啊?而且妳未免也太賊了吧?開頭要先說好這是國文問題還是生物問題啊。」
  「不管是國文還是生物都一樣。我倒覺得這個慣用句應該作廢才對。」
  「什麼?妳沒頭沒腦地說這什麼話?」
  青蛙的孩子是青蛙。
  意思是孩子的一切都會像父母親,引申意則是雙親平凡,孩子也只會一生平庸。
  「蝌蚪可是拚了小命,跨越許許多多危險和障礙,最後才變成青蛙(大人)的耶。長大成人之後就是不同的個體了。只有沒努力過的大人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再說了,如果『青蛙的孩子是青蛙』,那我們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是勇者嗎?是大魔導士嗎?不是吧。」
  「……嗯,的確。」
  「我們都還是小孩子,都還沒有任何成果。我們正在努力的途中。哈利雅小姐只是碰巧手腳長得比較快而已。應該說,如果不這麼告訴自己,根本沒辦法努力吧?」
  一個才剛升上國三的十四歲小女生口氣居然這麼狂妄,可是話雖如此,蒂雅娜和康雄也無法反駁。
  「以我的立場來說,哥哥你的環境太輕鬆了。像我要考大學那年剛好是大考廢止的第一年耶。在沒有任何事前情報的情況下,我只能靠自己的努力,現在才不是拘泥在青蛙的小孩是青蛙這件事的時候。要是一個不小心,我搞不好會在還是蝌蚪的時候就被水蠆或田鱉吃掉了。」
  「水蠆?田鱉?」
  明明就知道比目魚卻不知道日本代表性的水棲昆蟲嗎?只見蒂雅娜困惑地歪著頭。
  「當然啦,我還必須搞清楚該朝什麼方向努力,不過我覺得努力這件事不管到了幾歲都不會白費。所以你們看。」
  說完,和香嫣然一笑,將雙掌伸到兩人面前。
  康雄和蒂雅娜兩人好奇地盯著和香的手,此時她的掌心突然冒出一道光,雖然只是像火柴火焰一般的大小,不過確實有一道火光漂浮在半空中。
  「咦!」
  康雄在驚訝之餘忍不住發出聲音。
  「和香……為什麼妳……」
  連蒂雅娜也不禁屏息,輪流看著和香發出的小小火焰與和香的臉。
  「耳濡──」
  「……呃,我想想,目看?」
  「是目染啦。畢竟我又沒辦法像哥哥那樣把爸爸叫過來,所以能做的事情什麼都得做不是嗎?我是不覺得我可以戰鬥啦,而且我也不知道這樣能派上什麼用場……唉──這個果然很費力。話說回來,我剛剛才去借過妳們家的浴室而已,這下子又流汗了,真是敗筆。」
  看來是魔力的量還沒有那麼充足吧。
  和香只讓火柴大小的火焰出現幾秒鐘而已就已經汗如雨下,不過即使如此,跟連準備魔導都做不好的康雄比起來,簡直是雲泥之別。
  「和香,如果妳不介意排在上校之後,可以再去洗一次。」
  「嗯,就這麼辦吧。那我走了,我只是來拿飲料而已。」
  和香說完,從冰箱當中拿出似乎裝著紅茶的寶特瓶,接著走上二樓去了。
  「……那個也算是天分嗎?」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吧……」
  和香與康雄的條件確實沒什麼不同,而且她也時不時會在康雄旁邊聽蒂雅娜授課。但就算這樣,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超越康雄,自行發現生成火焰的方法,實在值得吃驚。
  「看來我真的不能輸了。」
  「是啊……不過現在禊就交給我們處理,請你認真面對學校的課業。請你不要再偷偷進行魔導修行嘍。」
  「嗚……好,我會盡力。」
  在學校做過一次的康雄忍不住別開視線。
  「你做了吧?」
  結果直接被蒂雅娜看破。
  「哈哈……哈哈哈……」
  「其實也沒關係啦。可是千萬不能著急。正如上校所說,康雄你有連上級祭司都比不上的鎮魂歌,所以請你一個一個難題確實照順序解決。」
  「是。腳踏實地的努力最重要對吧?」
  「沒有錯。那句話該怎麼說……千里之行始於尾下(SHIPPO)!」
  「是足下(IPPO)。人類又沒有尾巴。」
  「才不是。聽說道地的東京人都會把『HI』和『SHI』搞混。」
  「我說妳,為什麼總會知道連我也很難吐嘈的知識……嗯?」
  「啊。啊、啊!這個應該怎麼辦才好呀!」
  康雄聽見震動的聲響於是回頭看去,只見桌上有一隻沒看過的手機正在震動。
  「這不是最新機種嗎?」
  最新型的YOI•PHONE,粉晶銀。
  康雄在心裡想母親還真是大方的同時,看見來電畫面顯示的名稱是「圓香」,於是無力地垂落雙肩。
  「那個綠色的地方,往旁邊滑。」
  「好、好、好的……妳、妳豪(MOHI MOHI)!」*註
   
     
        註:正確說法應該是MOSHI MOSHI
     
   
  儘管康雄很想吐嘈她連這種時候都把「HI」和「SHI」搞混,不過當他看見注意到自己吃螺絲而羞紅著一張臉的蒂雅娜馬上換成一張正經八百的表情,也跟著皺起眉頭。
  「對……是的。咦?可是已經在十分鐘前……這樣啊,我明白了。我現在馬上回去。我想應該沒事,只是上校沒有手機,所以我去找她。好,再見…………呃……我該怎麼掛斷才對?」
  「按一下那個紅色的地方。」
  「啊,已經斷了。」
  「應該是媽媽那邊掛斷的吧。她怎麼了嗎?」
  「她說她洗完澡之後想回到這邊來,可是沒有鑰匙,所以不知道該怎麼辦。」
  「咦?可是哈利雅小姐已經回去……這樣啊,妳說的十分鐘指的就是這件事啊?」
  「是的。我先回去一趟。鑰匙只有兩副,其中一副我交給上校了。」
  「嗯,我知道了。」
  「如果你也想洗澡,請你跟我聯絡。還有為了以防萬一,我也會打一副我的房間備鑰給你。」
  「好,我知……嗯?咦?備鑰!」
  「那我先告辭了。」
  康雄瞪大了眼睛思索著他差點就放置不管的發言,不過蒂雅娜似乎認為不能讓圓香久等,於是加快腳步離開。
  康雄失神地看著被關上的門扉,腦子裡的許多念頭突然開始天旋地轉,讓他幾乎頭暈目眩,然而──
  「放心吧。人家的意思是會做我們家所有人的備鑰。」
  理應走上二樓的和香卻從樓梯上方探出頭來
  「就就就是說啊,果然是這樣,我知道,早就知道了,就是這個意思嘛!哈哈哈!」
  「說實話,哥哥你到底做了什麼想像啊~」
  「閉嘴啦──────!妳也不要每次都在那裡偷聽──────!乖乖給我滾回二樓去──────!」
  「喂──康雄、和香,你們在吵什麼?浴室的牆壁已經沒了,你們晚上別太吵。」
  玄關爆炸、汽車爆炸、浴室牆壁開洞,他現在才不想面對就像發現五十嵐有個青梅竹馬的正妹女友一樣的異世界交流。
  會錯意也好,雜七雜八的要素也罷,多追求些羅曼蒂克的想像又不會遭天譴。
  可是現在擺在康雄眼前充滿現實的未來,已經確定是明天會在學校如坐針氈地被人追問蒂雅娜的真實身分了。
  
    ※
  
  「我是怎麼了?總覺得莫名地不爽。」
  在自己家中房間複習今天課程內容的翔子,注意力突然有一瞬間中斷,於是她從椅子上站起。
  「啊……身體好僵硬……嗯唔唔。已經十一點了啊……呼啊~」
  用來念書的書桌已經從小學生時代使用至今,她拿起放在書桌旁充電的手機,時間正好超過晚上的十一點不久。
  她漫不經心地解除螢幕鎖定,接著看見顯示在桌面上的APP圖示當中,有一個表示收到新訊息的①正亮著。
  「……」
  她知道這是誰傳來的訊息。
  是康雄的解釋ROPE。
  「……哼,什麼嘛,自作多情。」
  她本想伸出拇指按下ROPE的圖示,卻怎麼樣都提不起那個興致。
  反正不用看也知道他傳了什麼內容過來。
  肯定是解釋那兩個漂亮的外國女生的事吧。
  其實翔子也不是真心覺得那兩個奇妙的少女會是康雄的女朋友。
  她真的嚇到的場面也只有走下計程車的那個時候,畢竟那不管怎麼看都像是連續劇或電影才會看到的親吻場景,她著實嚇慌了。可是依康雄的個性來說,他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不對,正因為她無法壓抑,所以付出過多的力氣試圖壓抑,才會說出那種話。
  那明明不是她的真心話。不,正因為是真心話……
  她也明白自己說的話有多麼不講道理。
  畢竟不管再怎麼徇私看待他們兩個人,翔子和康雄也只不過是單純的點頭之交。
  要說她是朋友,現在還稍嫌不足。
  就連她和康雄距離最近的國中時期,若不是被逼成那樣,他們也不會交談。
  而且「親朋好友職業研究」當時已經是他們說過最多話的時候了。
  二年級結束之後,他們因為換班而分開。接著過了三年,直到上個月他們碰巧在補習班重逢為止,康雄一直忘記自己的存在。
  換句話說,翔子幾乎不了解康雄的事。
  雖然她知道康雄家在哪裡,不過康雄卻不曉得她知道這件事。
  「自己在這邊七上八下的,像個傻瓜一樣。而且我這樣完全是個跟蹤狂嘛。」
  胡亂猜疑一個感情不算太好的男生的異性關係。
  「可是……我有什麼辦法?」
  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在意康雄。
  只要冷靜下來思考,就會知道這是一種戀慕。她並不想把自己當成幼稚到無法承認這一點的小鬼,所以她可以承認。
  恐怕她從國中二年級開始,就一直喜歡著劍崎康雄。
  只是喜歡的理由太過薄弱了。
  現在仔細想想,那件職業研究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能讓她如此喜歡康雄的要素。
  「有什麼辦法嘛!我那時候不習慣跟別人相處啊,只要有人對我稍微溫柔一點,那當然會被他牽著走啊!」
  她並不覺得對方是出於喜歡才做出這種事情。
  想必也不是深思熟慮後才採取的行動。
  在那之前,若是深思熟慮後才做出那種舉動的人,她可能就不會介意到這種地步。
  「蒂雅娜……是嗎……」
  當時她的腦袋一片空白記不太清楚,不過她馬上就知道那是暱稱,而且他們還直呼彼此的名字融洽地交談,看起來真的非常親密。
  「真好……」
  翔子心不在焉地再度坐回椅子上,接著拿起自動鉛筆在桌上的筆記本裡寫下「翔子」兩個字。
  「~~呃!」
  她逕自面紅耳赤,接著用力擦掉筆記本上的字。
  「睡覺吧,睡著之後全忘了吧。半夜想事情很容易弄得一團亂。唉~而且最近也覺得眼睛很疲勞!啊~!」
  一瞬間被少女迴路支配,使她做出徒勞又過度羞恥的行動。翔子大叫一聲,彷彿要將這段過去消除一般,接著走到壁櫥前將被褥從裡面拉出來。
  「………………~~哼!」
  床鋪好之後,她又把臉埋在枕頭裡,羞赧地抱著頭。
  「我是笨蛋嗎?」
  她並未把亂糟糟的瀏海整理整齊就起身。
  「去洗澡刷牙然後睡覺吧。」
  她搖搖晃晃地來到房間角落,從衣櫃裡拿出內衣褲然後往樓下走。在更衣間隨意地褪去衣物,接著丟到洗衣籃裡。
  「奇怪?」

  
  翔子站在鏡子前,感覺到一股異樣感。她和昨天穿著同一套內衣褲。
  她在心中思考著自己昨天難道沒有洗澡嗎?然後迅速想起來了。
  「啊~對了,我昨天好像沒換睡衣就直接睡著了。嗚哇,我到底在耍什麼寶啊?居然連沒洗澡這件事都忘了。」
  這幾天早上起床總是覺得身體狀況很差。
  頭痛得要命,而且身體覺得很沉重,奇怪的地方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撞出來的瘀青,身體還有種類似肌肉痠痛的感覺,她簡直快受夠了。
  今早之所以沒發現這件事,應該就是這個原因吧。
  「奇怪?可是我洗過澡了吧?」
  洗了。應該洗過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記憶中強烈刻有「洗過澡」的印象。
  然而從今早開始的行動以及身體的印象卻頻頻背叛她的記憶。
  她總覺得身體和頭髮莫名油膩。
  「搞什麼?我已經傻到連自己有沒有洗澡都搞不清楚了嗎?」
  她覺得自己應該沒有深深沉溺在少女迴路沉溺到忘我才對。
  「算了,不想了。真是夠了,今天洗乾淨一點就行了。」
  她迅速轉換心情,脫下內衣褲塞進洗衣袋中,接著走進浴室。
  「……不要緊。今天我沒有靠近阿康,應該不會被他發現才對……呃……」
  翔子在千鈞一髮之際停住就快把蓮蓬頭往地上砸的手。
  「我的頭腦有問題了!嗚呀啊!」
  心裡想著要趕快洗完澡的她動手轉動的是水龍頭開關,當冰冷的水從頭上蓮蓬頭灑出來時,她發出了尖叫。
  「……幸好不是熱水。」
  翔子的家很老舊,浴室的水龍頭是冷熱水分開的。
  而且因為熱水器也年代久遠了,沒辦法很精確地調整溫度,要是一口氣把熱水那邊的水龍頭轉到底,流出來的水溫會燙到嚇死人。
  翔子力不從心地一邊動手冷卻完全欠缺冷靜的自己,一邊默默地洗淨頭髮和身體,告一個段落後便將身體泡在浴缸當中。
  「呼……」
  今天在各方面都已經沒救了。既然沒救,那就徹底擺爛吧。
  就是因為有人逃跑,才會有人追上來。所以她要好好面對事情,整理自己的心情才行。
  翔子迷迷糊糊地回想她在OZONE所澤店巧遇康雄之後的情景。
  接著她想起來了。那個女生的名字叫做蒂雅妮絲•克羅尼。
  她有著一頭美麗的金髮和白皙的肌膚。從她完美的日語遣詞用字中,還可以窺見她自身周到的禮儀。
  她為了自己與康雄重逢那天在夜路上發生的事道歉,或許是因為如此,導致她的表情從頭到尾非常僵硬。不過只要她一笑,她的面容想必會讓大多數男人都為之傾倒。
  一頭金髮配上奇妙的翠綠色眼眸明明就是色彩繽紛、引人注目的要素,但她身上文靜高雅的可愛氣質卻讓人完全感受不到那份花俏。
  在不讓翔子察覺到的數秒間,她那副體貼康雄久等的表情。
  對自己道歉時,那副簡直小題大作的真誠。
  但是她給人的第一印象卻是一個嚴謹又強悍的女性。
  她平常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但想必是個會在關鍵時刻表現出強韌特質的信念堅強的女性吧。
  她那天跑走的動作實在有點不像人類辦得到的舉動,她的體能一定也很優秀。
  「啊,我知道了……」
  這一瞬間,翔子發現了。
  「啊……這樣啊。原來是這樣。」
  現在冷靜下來面對這件事,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自己看到那個叫做蒂雅娜的女生和康雄那麼要好,會覺得內心焦躁了。
  「呼……嗯!」
  可是能不能接受這件事又另當別論。翔子吸了一口氣憋住,接著心一橫,把頭整個浸入浴缸當中。
  那個女生是以前的自己夢想成為的樣子。
  沉穩、可愛、能夠坦率地面對自己喜歡的人、心中確實抱著一個堅強的自我──就是這樣的女孩子。
  但是笨拙如我,後來卻成了一個陰沉、怕生、在意他人的目光、低著頭不讓人看見一絲開朗的笑容、而且還無法說出自己真正的心聲、就算被人嘲弄還是卑躬屈膝地笑著──這樣一個無藥可救的女孩子。
  自己在國中時期已經發現自己沒辦法變成那樣的人了,所以才會放棄追求。
  所以才會變成現在的自己。可是……
  直到現在,自己還是陰沉到會猜忌根本不算熟稔的阿康的人際關係,還是怕生到無法好好面對阿康。明明就有想說的話,卻假裝不在意,把自己隱藏在大而化之的個性下,獨自傻笑。
  自己根本就沒有改變。
  進了高中之後,從前的人際關係完全歸零,本以為這是一個改變的機會。
  所以朋友變多了,也變得敢去跟男生說話了。只要對方不認識以前的自己,就算是同一所國中的人,也都相處得很好。
  可是到頭來,那只是換了一件內心的衣裳罷了。
  衣服脫了之後,還是那個龜縮在殼內的國中二年級的自己。
  自己分明是想成為像她那樣,在心儀對象面前能夠不加矯飾歡笑的女孩子。
  像現在這樣吃莫名其妙的飛醋,還不正眼看康雄傳來的ROPE訊息的自己簡直像個傻瓜一樣。
  必須道歉才行。可是該說些什麼呢?
  說自己太過在意他,所以講話才會那麼不可愛。這種話說了又能怎麼樣?
  再說自己跟他的關係又沒有那麼親密。
  他鐵定會覺得自己這個人自我意識過剩而傻眼。
  可是……
  「嗚……」
  開始覺得痛苦了。
  她在思考途中這個最差的時間點快速離開水中,卻因此窺見更多現實,讓她忍不住感到沮喪。
  儘管已經吸進了一大口氣,但或許是因為整顆頭都浸在熱水裡的緣故,翔子總覺得有些暈眩。
  難道腦子裡想著傻事,行動也會跟著變傻嗎?想歸想,但身體卻不聽使喚。
  泡太久了嗎?當她這麼想的瞬間,她的視野突然一片血紅。
  「啊……好像不太妙……」
  翔子喃喃道出這話的當下,她的意識便落入黑暗當中了。
  
    ※
  
  正當康雄為了彙整現代社會的報告而坐在書桌前時,他的手機發出「叮咚」一聲,ROPE軟體的圖示上顯示著有新訊息的記號。
  他打開一看,原來是蒂雅娜傳來的訊息,說她找不到哈利雅。
  『上校還沒回去那邊嗎?』
  康雄對著畫面中的「蒂雅娜」聊天室輸入回覆。
  『她還沒回來。妳還在外面找嗎?』
  『是的。但我也不能讓圓香等太久,差不多該回去了。從你們家跑出來已經111☆♪→11☆11→→』
  「嗯?」
  面對這一連串突然傳過來的數字和符號,康雄不禁蹙眉。
  緊接著下一秒,一隻Q版造型的可愛系兔子淚流滿面的貼圖又傳了過來,康雄大概理解發生什麼事了。
  『有沒有在哪個地方看到「KA NA」或是「AIU」的按鍵?』
  這句話傳出去後──
  『我弄好了!』
  傳回了一句似乎很開心的話。
  此外還外加一個比著勝利手勢的噁心系可愛兔貼圖。
  「不會轉換輸入法,可是卻會傳貼圖啊?」
  康雄忍不住苦笑一聲。
  『已經出來找一個小時了,我想差不多該回去一趟。』
  原來如此,她原本想打的是「1個小時」。
  然後現在因為怕自己輸入法又變不回去,所以才打「一」。
  「直接打漢字就行了嘛。」
  過去曾經有一段時間很流行把還不習慣電子產品的母親所發的電子郵件當哏寫成的書籍,蒂雅娜傳的這些訊息就有點像裡面的內容。
  「對了,結果我也沒問安特•朗德的語言是什麼。」
  自從哈利雅出現之後,既不得安寧也沒有閒暇,加上哈利雅也不輸蒂雅娜,說得一口漂亮的日語,讓他完全忘了要問這件事。
  『她會不會是去喝一杯放鬆了?』
  『喝茶嗎?』
  「不是,是酒啦,酒!」
  康雄不禁出聲吐嘈。他看了看時鐘,現在已經超過十一點了,就連高中生都知道,一個老大不小的人才不會在這種時間出門去喝茶。
  可是既然蒂雅娜不知道「喝一杯」這個詞是「去提供酒精飲料的飲食店」的慣用語,代表她或許只是單純以為這句話省略了目的語而已。
  「奇怪?可是英文的drink也有喝酒的意思吧?」
  說不定只是蒂雅娜沒有喝酒的習慣而已。
  康雄的確沒見過蒂雅娜喝酒,而且他也不知道雷斯提利亞的飲酒限制到幾歲,更不知道她本人能不能喝酒。
  康雄還要過兩年才能喝酒,到時候他能藉著諸多正當理由,和蒂雅娜一起喝酒嗎?
  不對,在這之前應該是和父親喝吧?
  「……或者也有可能根本不是喝酒的時候。」
  變成勇者和大學生都當不成的二十歲無業遊民,這個可能性並不是零。
  康雄為了甩開這個驚悚的預測,想起四月出生的自己已經被賦予選舉權這件事。
  如今不僅國政等級,就連地方行政也沒有進行選舉的行程,不過當投票券寄給自己的時候,心境是否會產生某種改變呢?
  他對政治一點也不了解,可是為了活用自己這一票價值,他會不會想要再多學一點呢?
  「一旦想要認真當個大人,還真是很傷腦筋啊。」
  哈利雅說雷斯提利亞的成年年齡是十五歲,那是不是代表當他以勇者身分前往安特•朗德時,大家會以一個成人個體尊重他,但是相對的,他必須背負著一份重責大任才行呢?
  父親和母親他們都背負過嗎?
  『總之我差不多該回去了。畢竟我拜託圓香看家就跑出來了,康雄也還沒洗澡吧?我回去之後,你要沖個澡嗎?』
  「…………………………我說啊……」
  趁現在母親還在那裡趕快借一借,這樣對精神衛生還比較好。
  下一秒,康雄明明在自己的房間裡,卻因為深怕和香也在這裡而環顧四周。
  就各方面來說,這對心臟都不太好,他真希望蒂雅娜能少說這類話。
  如果這是普通的女孩子,好比是帶刀同學開的口,到時候不管和香說什麼,他也絕對無法裝作若無其事。
  『不了,雖然妳不在家不太好,但我還是現在先借來洗吧。』
  『這樣啊。我知道了。請你別太在意我,慢慢洗吧。』
  還真是乾脆。
  「趕快過去,趁蒂雅娜回來之前趕快離開吧。」
  蒂雅娜家中已經搬進最基本的家具和家電了,不過還有一些東西尚未送到,據和香所說,似乎「非常冷清」。
  雖然這是康雄第一次走進女孩子的房間,不過說到底,蒂雅娜一直到前幾天為止都住在劍崎家,以這層意義來說,他並不會太緊張。
  反過來說,家裡的浴室選在蒂雅娜的房間變得更有女人味之前壞掉,或許應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康雄準備好內衣褲和毛巾打算下樓。
  「還是未讀啊?我看還是不能用ROPE,應該直接找她談才對……」
  他看著和翔子的聊天畫面,傍晚送出去的解釋訊息到現在還沒顯示已讀。
  可是都已經傳出去了,事到如今也不能取消。
  所以現在只能祈禱她有反應,慢慢等待了。正當康雄這麼想的時候──
  訊息悄悄顯示為已讀。
  「哦!」
  這個意料之外的進展固然讓康雄感到吃驚,但下一秒傳送過來的訊息更令他驚訝。
  『我去找你喔。』
  「…………咦?」
  平鋪直述,就這幾個字。
  『咦?妳說找我?是要來我家嗎?』
  康雄不假思索傳出回覆,但這句話卻始終沒有已讀。
  「搞什麼?」
  不只對話不成立,就連文字看起來都很驚悚。
  就算知道打錯字或選錯文字,但當自己正在騎腳踏車移動或者是在匆忙之下,確實常常會就這樣直接傳送出去。
  翔子大概真的有什麼急事讓她無暇查看手機,直到現在看到,這才匆匆忙忙地回覆……
  「不是啊,但會選在這種時間傳嗎?」
  再怎麼說,現在都已經晚上十一點半了。
  康雄剛才雖然很後悔自己沒有當面和她說清楚,但他想解釋的事情並沒有緊急到需要在深夜火速見面解決。
  『妳現在過來太晚了,不能明天之後再說嗎?』
  無論如何情況都很令人擔心,康雄於是傳出這一則訊息,但一樣沒有已讀。
  果然很奇怪。
  康雄心一橫直接打電話過去,可是電話沒有響幾聲就轉接成語音信箱了。
  「太……太詭異了吧?」
  他又重撥了幾次,但完全感覺不到對方有要接聽的意思。
  不對,好像有什麼聲音。
  是震動的聲音。
  配合著電話的撥號聲,他聽到震動的聲響從某個地方傳來。
  「……咦?」
  震動聲?
  為什麼他會聽到這種聲音?
  轉接語音信箱後,康雄把電話掛斷,這時震動聲也跟著消失。
  然後他再重撥……
  「!」
  康雄以撞倒椅子的力道在書桌前跳起來。
  裝著輪子的椅子因此衝撞房間角落的書架,使許多東西紛紛掉落,但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電話最後又轉接到語音信箱,震動的聲響也隨之消失。
  但康雄還是把手機拿在耳邊,就這樣盯著某一點。
  窗簾中心點微微敞開的窗外。
  隱隱約約看得見外頭。
  震動的聲響就是從窗外傳來的。
  不過現在連這件事都無關緊要了。他看得見。確實看見了。
  那道血紅的光輝。
  「不……會吧……」
  康雄隔著一片窗戶,只看得見禊的一隻眼睛,但它的臉龐大概和搗毀浴室的那個禊相同。
  從房間裡透出的燈光照進無聲迴旋的黑色火焰中,康雄隱隱約約看得見深處。
  父親在這裡。母親在附近。蒂雅娜正在趕回來的途中。
  對方只有一個。這次一定要打倒。
  但這個禊……
  「妳……妳是帶刀同學……是嗎?」
  「咕嚕嚕嚕嚕嚕……」
  它在浴室打破牆壁闖了進來,但這次卻只是隔著窗戶玻璃盯著康雄看。
  「雄…………」
  「咦?」
  「……劍……崎康…………」
  這道聲音和亞雷克榭•禊當時相同,宛如從地底湧現的嗓音,讓人不禁心生恐懼。
  即使如此還是聽得出來這個禊以女性的聲音做為基底。
  康雄這是第一次知道,正如每個禊的「宿主」──也就是生命不同,它們的聲音也不盡相同。
  「……劍……崎……康……雄……」
  「啊……啊啊,不會吧?」
  亞雷克榭•禊為了尋求勇者英雄而來到這裡。
  那麼這個口中唸著自己的名字,而且還二度造訪劍崎家的禊……
  「這是……怎麼一回事……帶刀同學是禊?可、可是為什麼……」
  如果這個禊是翔子,那麼意思是翔子很久以前就死掉了嗎?
  不對,翔子死掉這種假設再怎麼說都太過牽強了。
  首先,翔子應該和安特•朗德沒有任何關聯才對。
  事情到底是如何發展才會讓翔子變成禊呢?
  不管結果如何,想到這個禊擁有破壞浴室的力量,以及面對哈利雅時的身手,無論裡面裝著什麼人,都不是康雄應付得了的對手。
  還是只能叫父親過來了。大叫說不定會刺激到禊。
  康雄打消以聖劍召喚把身在家中的父親叫過來的念頭,企圖慢慢移動走出房間。
  「嘎嗚!」
  隨著一聲詭異的叫聲傳出,禊的身影也突然從窗外消失了。
  「咦?」
  與此同時,傳出某種硬物從陽台落下的聲音。
  「怎麼了!」
  不祥的氣息從窗邊消失,搞不清楚狀況的康雄忍不住掀開窗簾。
  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未想到會被人從外頭攻擊。
  窗外的景色和平常一樣,是一片夜晚的風景。
  可是他發現隔著一條馬路,對面人家的屋頂有異狀,於是打開窗戶衝到陽台上。
  「咦……」
  是光之蛇。
  光之蛇從對面人家的屋頂捉住禊並鎖住它。而握著這條光之蛇尾巴前端人……
  「哈利雅小姐!」
  沒有錯。
  她身上穿著到頭來還是沒有歸還的運動服,頭上戴著嵌有寶石的頭飾。
  是眼睛的錯覺嗎?還是光之蛇受到反射呢?寶石似乎發出一道模糊的光線。
  那就是那把蛇骨之瑪爾費克的型態嗎?若真是如此,那確實是不負蛇骨之名的雄姿。
  不管怎麼樣,幸好哈利雅沒有打倒禊而是抓住它。
  萬一它被打倒,不知道會出現什麼影響。
  康雄首先鬆了一口氣,接著對哈利雅揮了揮手。
  「!」
  這時候哈利雅也注意到康雄已經看見她了。
  「奇怪?」
  但是哈利雅起身後卻轉身背對康雄。
  「哈利雅小姐?」
  轉身前一刻的哈利雅露出在昏暗的夜晚中也能看得很清楚的悲傷容顏。
  「咦!」
  她轉身後便頭也不回地向上跳躍,馬上就消失在康雄看不見的地方了。
  當然,光之蛇和疑似翔子的禊也一同被她帶走。
  「剛才這……到底……是怎麼……哈利雅小姐跑哪兒去……對了,要告訴蒂雅娜……!」
  得快點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所有人才行。
  正當康雄要回到家中呼叫所有人的時候,他的腳踢到了某樣東西。
  「這是……」
  是手機。
  是一隻裝著單調的透明手機殼,而且型號有點舊的YOI•PHONE。
  他隨便按下一顆按鈕,接著畫面顯示出幾乎會讓人誤以為還沒變更預設值的解鎖畫面。
  而畫面上的未接來電則顯示著「來電:阿康」。
  「搞什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康雄使力握緊那隻手機,然後為了把這個狀況告訴父親與和香,衝出了房間。
  
  
  「那個嬌小的禊是翔子小姐?」
  「然後哈利雅小姐把她擄走了?」
  「康雄,你確定沒有搞錯嗎?」
  回到家的蒂雅娜、和香以及父親一開始對康雄說的話半信半疑。
  就算康雄把翔子的手機拿給他們看,他們也沒有馬上相信。
  此時位於劍崎家客廳落地窗外的小庭院突然發出一道閃光,所有人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而望向窗外。
  「開門!快點!」
  落地窗外的人是在蒂雅娜房裡等待哈利雅回去的圓香。
  她露出嚴峻的表情,當英雄一把落地窗的鎖打開,她便快速衝進屋內,同時手裡變出一支魔杖。
  「是禊。」
  「什麼?」「咦!」「妳說什麼!」「怎麼會……」
  四人分別發出不同的反應,同一時間,康雄看了看掌中的手機。
  「庭院有兩個,馬路也有一個。但應該不只這些!要是不快一點解決,搞不好會釀成災害!」
  無數的禊。小型的禊。還有哈利雅。
  「看樣子……」
  英雄無奈地搖著頭。
  「看樣子我們從一開始就被耍得團團轉。」
四章 星空之歌
  天空有數個小小的光點正在旋轉。
  如果不仔細看,恐怕看不清楚,然而一旦看見了,就會知道那裡確實有一道青藍色的光芒正在閃爍,那模樣彷彿是昴宿星團。
  「還沒嗎……還沒好嗎?」
  哈利雅著急地看著那道光芒。
  她已經維持這樣十分鐘了。
  她能理解速度這麼慢的原因,但她根本沒想到預定之外的「開通」竟會如此耗費時間。
  「對方是英雄,拖不了太長的時間。現在一分一秒都很珍貴。快啊……!」
  哈利雅彷彿祈禱般地抬起頭,這時候光之漩渦終於匯集,形成一個參天高塔,高塔的中心有個黑色的小洞。
  「很好!打開了!」
  從遠處看,或許只像是一棵架在夜空中的裝飾燈樹。
  但那其實是連接兩個世界的二極體大魔導──「閘門塔」的「回程道路」。
  「咕嚕!咕嚕嚕嚕嚕嚕~!」
  「……不管妳用這麼低的聲音吼多久,這裡都不會有人聽見的。幸好,附近有這種地方真是天助我也。」
  心裡得到些微餘力的哈利雅環伺周圍。
  這裡是一座寬廣的公園。
  雖說她捉到變化成禊的翔子•帶刀了,卻完全沒想過之後該怎麼辦。
  但是在翔子•禊再度接近劍崎家的時間點,哈利雅的選項就消失了。
  那個地方有英雄、圓香和蒂雅妮絲在,一旦他們發現這一個只比其他禊稍微強悍一點的個體,絕對會當場打倒。
  而且這個禊並不是普通的禊。
  只有哈利雅知道這是還活著的翔子•帶刀變成的禊。
  要是蒂雅妮絲或劍崎家的人沒有發現這一點,照常打倒這個個體的話,不知道會出現什麼影響。
  「話雖如此,就算我把妳帶去安特•朗德,我也無法保證妳會平安無事……」
  光之蛇就像伸長脖子的毒蛇一樣,束縛著變成禊的翔子,並將其身體抬離地面。
  「……看來是真的。只要不碰到地面就沒問題。」
  把未受憑弔的禊放在原地不管,便會捲起像出現時那樣的黑色火焰,並被地面吸收進去。
  既然如此,為了不讓禊逃走,只要讓它離地就行了。
  「該說我們過去不懂得變通嗎?還是該說正因為單純所以才難解呢?」
  哈利雅失落地笑著,低頭注視自己的手。
  她的手中握著已經縮小到可以單手掌握的瑪爾費克。
  「蛇骨」之瑪爾費克乍看之下只是一根單純的棍棒。
  但那其實是由許多單一小型圓柱體形成的集合體,只要用魔導之力操縱每一個圓柱體,就能使它變成各種形狀。
  因此將每個圓柱體分離之後,再使用魔導串連起來,便能像這樣迅速轉變為魔導繩。
  對她來說,要操縱這個並不困難,但對於不習慣的人來說,卻是相當難以駕馭的武機。她也是在發配到開發局後不久才注意到這件事。
  瑪爾費克──這個武機是父親製作出的代表作之一。
  哈利雅進入騎士團,在眾人的吹捧下被分配到開發局的她抱持著一個野心,她希望能將這個以難以駕馭著稱的武機還有已故父親的名字推廣給更多人知道。
  但就算她強迫推銷,如果沒有人能夠使用就沒有意義。
  就在這個時候,她找到了那張設計圖。
  設計圖上有父親所寫的字,以及帶著他本人繪圖習慣的未完成圖稿。看起來似乎是降低瑪爾費克的生產成本與機能的新式武機。
  名字是「五節」之席尼斯塔。
  似乎是能根據不同的狀況,變成五種型態的機型。
  當時她還不知道,為何父親會半途放棄設計。
  上頭署名的年月日就在父親死亡前不久,或許只是單純在完成之前就過世了也說不定。
  哈利雅當下確信,完成這個席尼斯塔,就是普及瑪爾費克的捷徑。
  正好這個時候開發局為了開發次世代武機,競爭非常激烈。哈利雅於是繼承父親的設計圖,傾注自己一切的能力整合,然後申請參加評比。
  當她突破諸多書面審核和成品測試,最後決定投入作戰行動中進行應用實驗時,內心感到非常驕傲。
  要操縱像瑪爾費克這種自由度高的武機,必須從緊急時刻如何選擇適當的武器開始訓練,而且也得針對該武器的使用進行訓練。
  為了做到這一點,所需的機構魔導文法就會因此增加,生產成本也會隨之提高,更會提昇使用難度,此外還得挑選使用者。
  但如果是固定五種型態的席尼斯塔,就能培育足以適應複雜可變式武機的人員。
  可以一舉培育應對戰場變幻莫測狀況的魔導機士以及武機。
  她認為這是一幅極為美麗的士兵完成圖。
  「……但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們都同樣不走運啊。」
  哈利雅仰望上空。
  天空開出的洞口已經變得十分龐大。
  這麼一來她和翔子•禊應該就能通過。
  「等等我,爸爸。」
  「咕咕……咕嚕嚕嚕!」
  接著,哈利雅抓著綁在光之蛇前端的翔子•禊飛向空中,直接衝進星塵之塔的洞穴內──也就是閘門塔。
  塔的內部同樣是一片宛如星塵的世界。
  「嗚……唔……真重。」
  看樣子禊果然也被算在一份偌大的質量之內了。
  不,是因為這個禊的本體還活著的關係吧。
  「但是……沒問題……快了,就快了……!」
  現在的速度和她來到日本時相比,甚至連一半都不到。
  但已經沒問題了。只要搭上閘門塔,就不會被英雄他們追上。
  倒不如說,回到那裡之後輸贏才要開始。
  畢竟她肩負了輔佐蒂雅妮絲的任務在身,卻不出幾天就跑回去,而且身邊帶上的人還不是勇者英雄而是禊,上級肯定會認為她膽大包天。
  要是隨意行動,恐怕會被限制行動,最糟的情況將會被褫奪軍籍。
  但是情況緊急,如果真的變成那樣,那也無可奈何,而且她覺得事情應該不至於變成那樣。
  捕捉是禊剛出現時,做為應對辦法而提出的計畫之一,只是過程屢屢失敗罷了。
  但她和瑪爾費克卻成功了,如此一來也就更接近她所描繪的夢想。
  「咕嚕嚕嚕……」
  禊的聲音把哈利雅從漆黑的慾望中拉回現實。
  我剛才在想什麼?
  夢想接近了?簡直痴人說夢。
  我為了唯一的一個心願,已經有拋棄一切的覺悟了。
  我也知道這麼做必須犧牲一個人的性命。
  因此倘若這個願望實現了,我活著便不能再有任何奢望。
  回到雷斯提利亞之後,不論我有什麼理由,應該都會先被關起來吧。
  但是只要過一陣子,「她」應該會想辦法放我出去。
  畢竟我們原本就是這麼約好的,而且實際上「她」擁有足以辦到這件事的人脈也不足為奇。
  這東西同時也是為了讓「她」這麼做的伴手禮。
  等到一切結束,我要「她」實現「我的願望」,然後終結我的一切。
  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場所,微不足道地孤獨生活並等待天命終結。
  我已經決定好了。
  「……真是抱歉。」
  正當哈利雅不假思索觸摸頭飾,接著對異世界的少女道出懺悔並嘲笑自己的自私時──
  「呃!」
  周遭星星的流動開始紊亂。
  飛翔的速度減緩。
  移動的重量增加了。
  不可能。都已經把那麼多禊放進城鎮裡了。
  他們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追上來。
  而且跳進塔內已經過了好幾分鐘。
  入口應該早就已經關閉了才對。
  「唔!」
  哈利雅回頭一看,本應已經遠離的日本風景卻被昴星切割,漂浮在後方。
  不對。是入口被固定住了。
  原本應該會自然封閉的閘門塔入口,現在卻被人硬是撬開了。
  在那道被撬開的開口中,有某種東西正以猛烈的速度逼近。
  至於那是什麼東西,根本連想都不用想。
  「唔……就差一點點。只要再一點點……」
  但是不管她再怎麼使力,還是無法提昇飛翔速度。
  拜從背後追上來的人所賜,整座塔的推進力大幅滑落。
  「……!」
  哈利雅咬著牙再度回頭,當她看見前來追擊的人後,決定改變方針。
  「……反正這本來就是一條不歸路!」
  哈利雅放棄逃亡,下降到星之塔的壁緣。
  或許是重力已經扭曲了,她並沒有往已經遠離的日本的入口洞穴落下,而是站在展開成圓筒狀的塔壁上。
  這時候,追捕者和她隔了一段距離,也同樣落在塔壁上。
  「比我想的還要快呢。」
  哈利雅不知道自己發出的聲音是否在顫抖。
  她一邊不安地想著,一邊面對追著她跳進閘門塔的蒂雅妮絲•克羅尼和劍崎康雄。
  
  
  「上校……上校,請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妳問的是哪件事?是我企圖用閘門塔回去這件事嗎?還是我帶著這個禊的事?又或者……是我一採取可疑的行動後,城鎮就有禊出現的這件事呢?」
  「……唔!」
  聽了哈利雅的話,蒂雅娜露出大受打擊的表情。
  因為那正是蒂雅娜想問清楚的問題,同時也是她不希望哈利雅牽涉其中的事情。
  「我話先說在前頭,我被派來輔佐妳可不是謊言。我身上確實持有艾莉吉娜閣下和國王陛下的詔令。只不過我個人還別有目的罷了。」
  「別有目的?上校,您究竟是怎麼了!您違背王命,甚至不惜把禊放到和平的國家中,究竟想要做些什麼!」
  蒂雅娜的喊叫空虛地響徹星之塔。
  「我沒有想做什麼,也並非想叛國。一切只是因為我太弱、太無能罷了。所以才會被惡人趁虛而入。我不想被人責罵自己竟遭惡人趁虛而入,所以才會拚死隱瞞。就只是這樣而已。」
  「我不懂!上校,我聽不懂!您到底在說什麼!」
  「妳不用懂,克羅尼少校。妳不負家名重擔,刻苦勤學,將令尊從令人畏懼的禊之火當中解放,如今還在異世界當中一個人奮戰。如此堅強的妳是不會懂的。因此如果妳想要阻止我,就只能在這裡和我戰鬥。」
  「上校!我之所以能做到這些事情,並非因為我很堅強!死去的人不能再回來,這是世界的定律!我也只能選擇順從啊!」
  「……妳能如此斷言,就證明了妳很堅強,而我很懦弱。因為我的目的就是要扭曲妳口中所說的定律。」
  「我不知道妳扭曲這個定律有什麼目的,但這件事為什麼會扯上帶刀同學?」
  哈利雅很明顯沒有要跟蒂雅娜周旋的意思。
  康雄於是做好覺悟出聲詢問。
  「康雄,你發現了嗎?這個禊是翔子•帶刀。」
  「……我剛剛才知道。帶刀同學是日本的人類。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變成禊,但我不能讓妳讓走她。請把她還來。」
  「還給你又能怎麼樣?我不認為你有能力可以處理這種活人化身為禊的奇妙現象。」
  「……」
  被瑪爾費克擒住的翔子•禊一改方才狂暴、呻吟的樣子,只是靜靜地睜著血紅的眼眸筆直看著康雄。
  「我會在日本尋找方法。」
  「你是說日本有研究這種現象的機構嗎?」
  「怎麼可能有那種地方。但是我知道總比被妳帶回去要好得多。畢竟在妳瞞著我們的耳目做這種偷雞摸狗之事的時候,就已經可以很清楚知道擄走帶刀同學的目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了。」
  「哈哈哈,你說得對。」
  哈利雅的眼神完全沒有笑意。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咦?」
  「因為這個少女是你的朋友嗎?你們至少要帶著勇者英雄,或是讓克羅尼少校一個人過來才對。」
  「妳這是……唔!」
  那份觸感和衝擊力是康雄過去不曾體驗過的感受。
  「康、康雄──!」
  蒂雅娜的悲鳴在塔內迴響著。
  康雄的身體一晃,屈膝跪在星塵牆面上。
  鮮血不斷滴落他的身下,血色穿透他倒下的牆面,形成一層逐漸暈開的薄霧。
  當他們回過神來,才發現哈利雅將瑪爾費克的棍棒拿得像一枝短槍一樣對準康雄。
  棍棒的前端有個開孔。她就是從那裡發射魔導彈。
  對著康雄。對著人類。
  對著為了雷斯提利亞企圖燃燒自己生命的年輕人。
  「我在第一個晚上已經說過了吧?不能靠自己站立的人,上戰場只有死路一條。」
  康雄維持著跪地的姿勢,甚至連緩衝都做不到便直接倒地。
  「我已經避開要害了。但要是不快點帶回去就醫,可是會死人的喔。」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並不是慘叫。
  然而,康雄的感覺似乎總算跟上情況,他倒在地上發出哀號。
  他的頭腦處理不了這股劇痛。
  但即使如此,他全身上下的細胞還是接收到性命有危險的電氣信號,康雄的心頓時充滿恐懼。
  「這樣還想成為勇者,別笑死人了。」
  哈利雅拋下這句話,下一秒隨即有一道影子塞進她的視野當中。
  「唔──!」
  抽出雙胞光劍的蒂雅娜轉眼間就跳到哈利雅眼前。
  「上校────────────!」
  「表情不錯。戰士的臉就該像這個樣子。」
  哈利雅操縱瑪爾費克的基本元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擋住了兩把利刃。
  「呃!」
  「真遺憾啊。」
  蒂雅娜看見這預料之外的防禦,一瞬間產生動搖,哈利雅沒有放過那微小的一瞬間,她伸出左手指向蒂雅娜滿是破綻的身體。
  既然奇襲已被擋下,蒂雅娜本想拉開雙方距離,此時卻有一股蘊含可怕力量的某種東西掠過她的側腹,衝擊力道甚至傳進身體裡面。
  「唔……啊!」
  微小的某種東西持續追擊仍舊想拉開距離的蒂雅娜。
  「唔──!」
  但她既無法防備對方的攻擊,也無從得知這道攻擊的真面目,蒂雅娜就這樣被哈利雅拉近距離,直接受到她的攻擊,撞上星之壁。
  「唔啊!」
  牆面質地不算堅硬,因此撞上本身並不會對身體產生傷害,但剛才這一下確實打斷骨頭了。
  奇襲分明成功了,蒂雅娜卻完全應付不了瑪爾費克的攻勢。
  「像妳這樣用普通的武機和普通的戰鬥方式就想打贏我和瑪爾費克,還早一百年呢。」
  哈利雅抓著倒在地上的蒂雅娜的頭髮,將她拉起。
  「看見了嗎?這就是我這把瑪爾費克的精髓。」
  在被人拉起的視野當中,漂浮著三十個以上的圓筒。
  每一個圓筒在哈利雅的手和魔導之光牽引下,自由自在地活動。
  剛才從蒂雅娜的視野外攻擊她的東西就是這個。
  哈利雅用魔導之光的細絲操縱基本元件,不斷攻擊著蒂雅娜。
  只要她有那個心,這一個個基本元件都能化為擊碎岩石的子彈,將對手打成灰燼吧。
  「妳還站得起來吧?那就快帶著康雄回去。雖然我剛才說已經避開要害了,但他可是沒受過訓練的普通人。只要血稍微流多了,馬上就會死。要是他回天乏術,妳就連半個願望都無法實現了。」
  「……為什麼您要做這種……」
  「妳想現在聽嗎?跟康雄的命比起來,妳更想知道我鬼迷心竅的理由嗎?」
  「上校……!」
  「就算妳露出這種表情,我也不會罷手,康雄更不會得救。趕快滾吧。我也會就此消失,不會再出現在你們的面前。」
  哈利雅放開蒂雅娜的頭髮,就要走回束縛住翔子•禊的光之蛇身邊。
  「……為什麼?」
  「嗯?」
  哈利雅被一道沉痛的聲音叫住,厭煩地回過頭。
  「妳……為什麼……要做……」
  康雄一邊冒著冷汗,一邊抬起頭看著哈利雅。
  「……康雄,你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況嗎?你會死喔。你的身體被魔導彈打穿,開了一個不能開的大洞。還是說你因為恐懼而錯亂了?」
  「吵死……了,我都……知道啦。可是妳……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但實際上我做了。」
  「有什麼……原因吧?請妳……告訴我吧。我都說……不用管我了……」
  哈利雅露出和過去三天完全相同的笑容──也就是捉弄康雄時的那抹蠱惑人心的笑容,並聳了聳肩。
  「這就是所謂要帶去黃泉的禮物嗎?算了,可以啊。所謂的黃泉,指的就是那個世界吧?這件事和黃泉也有關聯。而且如果就這樣結束,克羅尼少校也難以呈交報告吧。」
  「唔……啊!」
  蒂雅娜站起身子,試圖跳向哈利雅身邊,但──
  「我不會大意的。靜靜聽我把話說完。」
  哈利雅輕輕一動手指頭,瑪爾費克的基本元件便形成手銬,將蒂雅娜牢牢鎖在這座塔的牆面上。
  「你有聽說我的父親是武機工匠了嗎?他雖然在我成年之前就去世了,但我卻是所有兄弟姊妹中繼承了最多父親才能的人。父親也盡他所能,教會我許多技術和知識。畢竟他年紀也大了,又改不了喝酒的習慣,大概是知道自己的死期將近了吧。總而言之,多虧我有不遜於父親的武機知識,所以在他死後,我成功在騎士團嶄露頭角。而且還受到因為『雷』之雷古勒斯而認識父親的艾莉吉娜閣下的關注。我在父親的墓前向他報告,說我覺得很光榮。真是蠢斃了。」
  哈利雅在康雄面前蹲下,顫抖著雙肩,含糊地笑道。
  「不過呢,就算我學到再多的技術、擁有再多的知識,只要內心還是個孩子,就無法做出一把好武機。倘若工匠不了解『道具之美』,使用者也不會感受到這一點。當我注意到這件事時,已經是許多事情回天乏術的時候了。蒂雅妮絲•克羅尼,我問妳──」
  蒂雅娜的耳朵一開始並沒有把她的這一聲叫喚視為聲音聆聽。
  「如果我說亞雷克榭•克羅尼將軍戰死的間接原因在我身上,妳會怎麼做?」
  「……什麼?」
  拚命想辦法掙脫瑪爾費克拘束的蒂雅娜瞬間停止了動作。
  「我的意思是,要不是我得意忘形,妳的父親或許就不會死了。」
  「…………您說什麼……」
  「亞雷克榭將軍戰死的那場作戰,是一場集合了國家諸多盤算的作戰。以將軍為首,還有許多資深的魔導機士隨行。世界恢復和平大約維持了三十年左右。由於沒有人料想到禊這種怪物的存在,所以那支部隊被加諸了許許多多的『實驗』。對了,那一次作戰也是妳的初征吧。」
  蒂雅娜的腦海裡不斷閃過她片刻也沒有忘卻的那一瞬間發生前的事情。
  測量武官們聚集在帳篷內,將實際測量的地形和事前準備好的地圖進行比對,然後決定部隊行進的路線。
  蒂雅娜就在帳篷中忙著整理資料。
  無論是身為前輩的魔導機士還是資深測量武官,沒有一個人料想到會有戰鬥任務發生在自己身上。
  掛在腰間的武機幾乎都是裝飾品。甚至有人覺得武機妨礙製圖過程,而未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由劍聖亞雷克榭•克羅尼親自率領資深將校軍官與其直屬部隊,在這樣的部隊當中,測量武官根本毫無用武之地。
  但最後的結果卻是禊前來發動攻擊,部隊分崩離析。
  事前眾所周知的撤退計畫連一半也沒能成功執行,部隊遭到瓦解,亞雷克榭則是戰死。
  蒂雅娜已經記不太清楚自己當時做了什麼。
  她只記得自己遵從長官的指示,避免隊伍分散,拚死跑到預定地點而已。
  她完全沒有擔心過父親的安危。
  那天發生的一切對蒂雅娜來說,是一連串再怎麼後悔也永無止境的過去。
  「其實那次作戰進行著一場魔導機士隊的新世代武機制式錄用測驗。部分魔導機士有義務在作戰結束後,提交一份新型武機的使用報告。根據其結果,應有幾支地方軍會分配到全新的武機。當時有三種武機進行考選,每一種分配五十人測試,總共有一百五十個人在那場作戰中裝備著新型的武機。其中一樣就是我開發的『五節』之席尼斯塔。那是一把能夠變換成薙刀、長劍、弓箭、雙刀和雙槍的可變式武機。當時我很想將這把父親設計到一半、沒能完成的武機推廣出去,增加能夠操縱瑪爾費克的機士。」
  她的笑容染上了漆黑的色彩。
  她口中的那把瑪爾費克如今卻被哈利雅拿來綁架異世界的少女。
  「咕嚕嚕嚕嚕嚕!」
  翔子•禊發出猙獰的低吼,哈利雅回頭看著它開口:
  「分配到我那把武機的五十個人全都死光了。沒有一個人凱旋。」
  「什──!」
  「……真的假的……」
  「進行新武器使用測驗必須做好應付突發事態的準備。亞雷克榭將軍也明白這件事,於是把進行使用測驗的一百五十人全擺在自己身邊。他說,如此一來面對不明的敵人時,就算新武機有什麼問題,他也能保護那些人。但是結果你們也知道。我的武機別說是保護使用者和將軍了,還把他們所有人的心臟全獻給禊。當然,也有別的隊伍致命性地瓦解。但是只有使用我那把武機的五十個人全部陣亡,這件事情實在很好懂。理由非常單純,那就是席尼斯塔完全無法應付戰場上的現實。」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嵌入複雜的可變式機構因此強度不足。在緊急時刻仍舊要求使用纖細魔導的機構魔導文法。缺點簡直不勝枚舉。你們不覺得很可笑嗎?幾天後回收的實驗機當中,有半數以上根本沒有變換成『五節』的任何一種型態。」
  或許是初期瑕疵產生的故障,或許是在變形途中使用者就慘遭殺害,也有可能是這把武機根本沒有變形。
  但這些回收品在在說明著一件事,那就是席尼斯塔的使用者沒能做出像樣的抵抗便被殺害。
  「簡直就像不知道自己會往哪裡去而交纏在一起的蛇一樣,真是醜陋至極。」
  對一個被人教導美麗就是力量的工匠來說,這幅光景實在難以正視。
  「自古以來,武器工匠都能理解自己的作品是為了傷害某個人而產生的東西。即使如此,他們依舊抱持自豪,因為自己的武器不是只會傷害別人,更會保護使用者以及使用者背後的國民。但我卻是什麼樣子?我對自己的技術和父親的名聲驕傲自滿,因此殺死了使用者和使用者守護的一國英雄。不成熟的我因為無聊矜持而做出的武機,就這樣殺死了五十條人命!」
  「嗚……唔!」
  隨著哈利雅情緒高漲,瑪爾費克發出更強的力道束縛住蒂雅娜與翔子•禊。
  「那時候我才知道父親不把席尼斯塔完成的理由。就算只有五種型態還是太多了。戰場上有所謂的最佳士兵配置法則。你把使用長劍的士兵放在弓兵的位置上一點意義也沒有。在最前線與敵人直接衝突的士兵拿著弓箭能有什麼用?父親早就知道半吊子的多樣性並非萬能,只會徒增綁手綁腳的選項。所以他才會構思了席尼斯塔,卻又在中途放棄。如果想讓人使用瑪爾費克,不從一開始讓人學著用根本沒意義。」
  哈利雅說出的話非常流暢。
  她恐怕已經在心中如此自問過好幾次、幾十次甚至幾百次了。
  面對她這份已經過度洗鍊的後悔,蒂雅娜和康雄都沒有能夠插嘴的餘地。
  「但沒有任何一個人責怪我。說到底,責任歸屬在於發出使用許可的開發局身上,而且在導入實戰前的預備測驗並沒有發生任何問題。所以開發局的長官對我說『下次再繼續加油吧』。我的臉皮可沒有厚到乖乖聽話,然後再回去繼續開發工作。五十個魔導機士。劍聖亞雷克榭•克羅尼。開發局明知我的傲慢殺死了多麼巨大的存在,依舊說出那番話。我說過了,康雄。現在的雷斯提利亞和三十年前英雄旅行過的地方已經截然不同。」
  她的這聲嘲笑究竟是針對什麼東西呢?
  是世界的一切嗎?還是她自己呢?
  「後來我才知道,開發局和獨自研發武機的艾莉吉娜閣下一直不合。畢竟他們是在和平的世道中胡亂使用稅金才得以生存的組織。身為一國英雄的克羅尼夫婦總是期望改革與清廉,自然是水火不容。有紀錄顯示艾莉吉娜閣下替亞雷克榭將軍製作雷古勒斯時,開發局曾表示抗議。說什麼這樣他們無法對國民和魔導機士交代,請將軍應該更慎重選擇武機。簡直笑死人了。」
  「怎麼會……怎麼會有這種事……」
  「在我這個被托爾傑索的大師調教出來的人眼裡看來,雷斯提利亞的武機開發局就是一個會在開發過程的書面工作上,以不明不白的名目掏空一半以上開發經費的腐爛官僚組織。技術的傳承也只是做做樣子。時時看高層的臉色,成天盡做那些無趣武機的無趣升級,使用著一些落後其他國家好幾世代的機構魔導文法。這幫傢伙居然還對我說『不用在意五十名魔導機士和一國英雄的性命』,實在荒謬。」
  哈利雅就像禊的火焰一樣,心底燃燒著昏暗的憤怒之火。但這道怒火馬上就緩和了。
  「不過最荒謬的人還是我。畢竟我因為自己的傲慢,不顧這五十人的生命……不,是和他們有所牽扯的眾多生命,現在卻還若無其事地活著。我滿懷欣喜地把父親捨棄的設計圖拿來用,結果讓威列格之名蒙羞。所以我才會離開開發局,轉調身在前線的魔導機士隊。這是為了多少填補我自己挖開的巨大空缺、為了逃離自己的罪責……但我還是每晚都會作夢。」
  哈利雅蒼藍的眼眸發出顫抖,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死靈總是責備我,做出這種殺不死敵人卻殺了使用者的武機,自己卻若無其事地活在世上,實在是很荒謬。我一直覺得禊的瞳孔深處就是那些素未謀面的魔導機士們。沒錯,我並不知道那些用了我的武機而死的機士長什麼樣子。過一陣子之後,我突然這麼想。這種時候不知道身為大師的父親會怎麼做。」
  哈利雅的父親克勞迪歐斯出身於托爾傑索大公國,因受到魔王柯爾軍隊的追擊,逃到雷斯提利亞避難。
  她的父親從武機還不存在的時代開始就已經作為一名武器工匠生存,他的工房似乎一直供應一定數量的武具給托爾傑索的騎士團。
  「我只是從父親身上空學知識,卻沒有學習他的心,沒學到何謂美麗。我學到了常人應有的技術和知識,就在我必須思考如何用心的時候,父親卻去世了。」
  大從工匠朋友或開發局的敵對研究員,小至市井街頭的武器工匠。
  能夠向他們學習工匠之心的人比比皆是。
  但是哈利雅•威列格這名武機工匠實在過於追求複製父親的技術,導致她的心無法對他人的意見妥協。
  「父親會責怪為了自己的功名,而拾起他丟棄的設計圖甚至令使用者喪命的我嗎?還是說他會對我說出自己也曾經在自以為是之中,做出無法保護使用者的武器的經驗呢?又或者他會一句話也不說,放任我自己尋求解答呢?我無從得知解答。明明就沒有方法,但我是如此窩囊,若沒有絕對得不到的父親的建言,我連如何背負間接殺死五十名魔導機士和一國英雄的罪名都不知道。克羅尼少校,妳曾經誇讚我是大師的後繼者吧?聽了這些話,妳還能這麼想嗎?妳還能夠誇讚我這個盜用父親名聲、讓父親名聲蒙羞,即使如此還是只能依靠父親名聲的半吊子嗎!」
  哈利雅看著被鎖在星之壁上的蒂雅娜。
  「……克羅尼少校擔任勇者英雄的召喚任務之後,當她傳回第一次報告的時候,那個女人就出現了。她把頭飾交給我,這麼對我說。」
  「……女人?」
  康雄的表情在痛苦中皺起眉頭。
  「她說禊是死者復甦的模樣。雖然現在還只是以不完全的靈魂殘渣浮出地面的形式,但總有一天,死者將有可能回歸世上……她還說能將我的父親喚回這個世界。」
  「您真的相信她所說的話嗎!像您這樣的人,怎麼會相信死者能夠復活!」
  當報告指出禊的身形是魔王柯爾戰役當中死去的人時,這樣的意見便不在少數。
  但是由於他們的模樣實在過於詭譎,加上有剝奪活人心臟這一個殘忍的行徑,使得這個話題很快就消失了。
  其中還出現了一種傳聞,說有個類似邪教的集團信奉禊,主張禊是復甦的存在。但這連都市傳說這一類謠傳都算不上,頂多是騙小孩的鬼故事罷了。
  正因為如此,蒂雅娜才更無法相信哈利雅會認真相信這種荒誕不經的話。
  「我信了。」
  「這是為什麼!」
  哈利雅的回答非常簡潔。
  「因為她帶著手拿席尼斯塔的五十個禊出現在我眼前。這樣還需要更多理由嗎?」
  「「……!」」
  康雄和蒂雅娜倒抽了一口氣。
  五十個禊,這種光景光是想像就令人背脊發涼了,居然所有人都拿著對哈利雅來說象徵著無盡後悔的「失敗作品」現身。
  那副光景搞不好就是哈利雅一直在夢中夢見的景色。
  此外,「那個女人」明知這麼做會讓哈利雅的心開出一個漆黑的空洞,所以才選了那五十個禊還有席尼斯塔。看樣子她毫無疑問具有「選擇死者」的能力。
  但是即使如此……
  「我以為他們是來殺我的。畢竟我曾經這麼希望過,也曾經夢見過。但她說我錯了。既然有機會見面,她說我可以直接向他們謝罪,也可以請他們治我的罪。但是為了成功做到這件事,還少了一點東西。說是需要『門閂』。」
  「門閂……?」
  「沒錯。現在只能叫出禊這種微薄的靈魂,可是只要打開門扉,就能喚回更確實的生命,這是那個女人說的。為了這一點,必須要有『門閂』才行。因為五十人出現而喪失心神的我問她什麼是門閂。既然要開門,那不是應該要有鑰匙嗎?但她說就是『門閂』。聽說從禊出現開始,她就為了尋找門閂而把大量的禊放到全世界。但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所以她就把這個頭飾交給我。據說鑲嵌在這個頭飾上的紅髓玉可以封印好幾個禊帶著走。她叫我就用這個尋找門閂……但我萬萬沒想到竟然能在碰巧受命前來執行任務的異世界找到啊……」
  哈利雅慢慢回過頭。
  康雄和蒂雅娜也追隨她的視線看過去,接著全身凍結。
  為了將死者喚回這個世界的……門閂。
  「那就是寄宿著死者()活人(人類)啊。」
  「上校!請您快住手!死者不會回來了!人類有的時候就是必須持續背負著連神也無可奈何的悲傷和痛苦啊……!」
  蒂雅娜兩度失去父親,她的悲鳴卻傳不進哈利雅耳裡。
  「神有什麼能力可言?如果我的行為將會招致天罰,那祂一開始就不該創造出這種有歧路可走的世界。」
  哈利雅露出一抹嘲弄世間萬物的笑意,站起身子打算結束話題。
  「現在要在這裡殺死你們兩個人輕而易舉,但我不想這麼做。到頭來我還是相信他人聽了會一笑置之的荒誕言論,背叛了你們和國家。你們也不必遺忘我這個背叛者,儘管恨我吧。還有,希望你們能放我走。我會說這麼多自己的事,也是不希望你們事後苦惱該怎麼交代這件事。我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了。我想我大概會在不遠的將來死去。希望你們聽見我不堪入耳的死訊時,會覺得心頭一陣痛快。」
  說完,她轉頭就要走回翔子•禊身邊。
  「上校……上校,等等,怎麼能……」
  「那個基本元件送妳吧。當國家要制裁我的時候,妳就把它當成治罪的材料吧。再見了。」
  正當她頭也不回地無視蒂雅娜的悲鳴,舉起手在空中揮別的時候──
  「給我站住……」
  哈利雅的手被一把抓住,使她停下腳步。
  「!」
  「我還沒說妳可以走吧?」
  哈利雅一臉驚愕地回過頭,她眼裡看見的是──
  「先把我的運動服還來啊!」
  是抓著自己的手出聲威嚇的劍崎康雄的臉。
  勝負就在轉瞬之間。
  「嗚唔!」
  哈利雅的手腕傳來一陣劇痛,她的身體因而失去平衡。
  不只如此,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的瑪爾費克的基本元件,有半數以上突然失去支撐力,散落在星之塔中。
  「咕!」
  蒂雅娜的束縛完全解除,翔子•禊身上的束縛也快撐不住了。
  蒂雅娜在被束縛住時,稍微回復了一點體力,她急忙跳起來,往康雄和哈利雅身邊跑去。但哈利雅甩開康雄的手,拉開距離,優先抓住翔子•禊。
  「要是被妳跑了,那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咕……咕唔唔唔唔!」
  「康雄?康雄,你沒事吧!到底是怎麼……」
  「為……為什麼?你為什麼站得起來!」
  光是康雄站著就令蒂雅娜和哈利雅驚訝不已了,但更讓她們訝異的,是他不知道使用了什麼魔法,將哈利雅半數以上的瑪爾費克無力化。
  「……我這個人啊,絕對不適合做這種事。不適合這種攻擊別人的魔法,我甚至沒認真跟別人打過架。」
  康雄讓蒂雅娜扶著自己的身體,同時感到雙膝無力地就快跪倒在地上,但他還是睜著眼睛直瞪哈利雅。

  
  蒂雅娜不禁看向康雄被瑪爾費克的魔導彈打穿的地方。
  他的左側腹。
  雖然攻擊避開了內臟,但康雄脆弱的肉體並不能和魔導機士相比,被打穿了絕對不可能沒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
  傷口已經凝固不再出血,已經修補好了。
  「每個人都希望能變成自己崇拜的人,想要像身邊厲害的人那樣,但就是辦不到啊。我們就是贏不了有才能的傢伙啊。要是連那種人都開始努力,只會讓人覺得更不知該怎麼辦。」
  康雄腦海裡浮現的是和他同樣身為考生,而且是同一個父母生出來的妹妹,只在一旁聽過就發出了不管他人如何用心教導,哥哥卻始終學不會的火焰魔導的光景。
  她天生做事就得要領,為人世故老成,成績也很好。
  將哥哥視為廢柴罵也不會留情,是一個優秀的妹妹。
  「但就算沒有才能,我也不能就這樣去死。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想辦法發揮自己的專長了不是嗎……再說了,就算我羨慕別人家的草皮比較綠,我也不知道對方是怎麼想的啊。」
  「……康雄,難道這道傷……」
  「我想說,既然老爸做得到,我大概也可以吧……我不是不輸祭司嗎?哈利雅小姐,妳不是也做給我看過嗎?妳說連魔導機士也做得到。」
  治癒魔法。
  用於治癒外傷、改善某種程度的疾病、去除入侵體內的毒素等用途的治療用魔法。
  這項技術無法利用武機的機構魔導文法代替,是至今只能以人類的力量引發的「魔法」,屬於數量稀少的奇蹟之力。
  在與威廉的戰鬥結束之後,英雄用的治癒魔法甚至連蒂雅娜身上的骨折都治好了。
  哈利雅也曾經為了修補康雄喉嚨上的傷口而施展過這份力量。
  「我也很想瀟灑地戰鬥啊。我很想跟蒂雅娜、妳、老爸還有媽媽那樣,輕輕鬆鬆打倒敵人,然後保護我的家人。可是我這個人可能太沒用了,根本不適合做這種事。而且我還是個膽小鬼,沒辦法靠自己站穩腳步。可是肯定這樣的我也有過人之處的人,不就是哈利雅小姐妳嗎……我試著施展一遍,結果還真的辦到了呢。但還是快要痛死了……」
  「……我現在很後悔,早知道當初就不說那種話了。可是我不記得我告訴過你本體的位置吧。」
  「嘿嘿,這不也是妳教我的嗎?妳說魔導線很怕電氣。『本體』這麼小,應該沒有多大的抗電措施吧。對不起,我把它弄壞了。」
  哈利雅戴在手腕上的手環。其中一邊受到康雄的電擊魔法攻擊,已經焦黑。
  那就是蛇骨之瑪爾費克的本體,也就是司令塔。
  「你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所有的基本元件都不在妳手上的關係。卡斯托爾和波魯克斯之所以會分成左右手用,是因為要從手掌碰到的部分吸取魔力不是嗎?我在想,如果沒有供給魔力的機構,應該沒有辦法操縱基本元件,所以一邊治療一邊觀察。結果發現距離最近的元件延伸出的光芒不是集中在手掌上,而是手腕。」
  「……真是敗給你了。」
  哈利雅似乎是感到疼痛,她一邊甩著手,一邊笑道。
  「我徹底大意了。沒想到你竟是能夠如此冷靜觀察事物,又會隨機應變的人。」
  「我這樣好歹也在鬼門關前走一遭了,妳不是很清楚嗎?」
  「少得意忘形了。要和我比次數的話,你還早得很。」
  「妳居然被新手運撂倒,習慣真是可怕啊。」
  「……死小鬼。」
  從容從哈利雅臉上消失了。
  蒂雅娜看見這情景,再次拿起卡斯托爾,將康雄護在身後。
  「抱歉了,蒂雅娜。治癒進行得還算順利,可是電擊就不太妙了。我快吐了……」
  康雄明明就連火焰都使不出來,還用傷痕累累的身體使出足以破壞武機的電流。
  現在有一股彷彿三天沒吃東西引起的能量不足與暈眩感正朝康雄席捲而來,使他當場癱倒在地,喉嚨深處不斷傳出噁心感。
  「請你放心吧……這次我不會再被打敗了。而且也沒時間了,我會速戰速決。」
  「克羅尼少校,我只不過是失去了半數的瑪爾費克,妳以為這樣就贏得了我嗎?」
  「是的,我贏得了上校。不對,我會贏的。」
  「……好吧。但這次我也沒辦法手下留情,我會殺了妳喔。」
  「那就請上校賜教吧。」
  康雄癱倒在地,兩名美麗的魔導機士則是賭上各自的生命,彼此對峙。
  「…………」
  但是康雄已經不再盯著她們兩個人看。
  「……」
  他的眼睛只是不斷看著靜靜盯著自己的翔子•禊。
  
    ※
  
  這裡是所澤市的地標。這個所澤航空紀念公園不僅是市民休憩的場所,周圍更布滿了市政設施。
  在這個夜間限制入場的公園內,和香睜大了眼睛緊盯著父親扛在身上的一個宛如燈塔般發光的魔法球體。
  「……嗚哇,爸爸,那是什麼啊?」
  「我受夠了,真是有夠麻煩!就算打倒了禊,把他們放在地上還是會逃走,所以我才特地把它們關在光之結界裡!我跑遍這附近,應該是全都解決了,可是這玩意兒這麼顯眼,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人發現報警啊!」
  英雄抬頭看向天空,這也是他第一次看見「閘門塔」。
  「你先別跟我說話!我現在也快吐了!和香!幫我擦汗!我還要果汁!」
  「是是是!來了來了來了!」
  和香遵照指示,拿出手帕擦擦母親額頭上的汗水,接著把不知什麼時候買來的附著吸管的寶特瓶遞到她嘴邊。
  「妳在幹嘛啊?」
  「固定閘門塔的入口啦!我們趕到的時候,哈利雅已經跑進去了。蒂雅娜又沒辦法固定門的入口,我也是百般無奈啊!」
  圓香早已拿出聖杖瑪烙,裝備全開了。換句話說,魔法熟女解禁了。
  如果不這麼做,恐怕無法對抗據說運用了國家預算百分之三的「閘門塔」入口關閉的力道。
  其實說真心話,圓香應該很想自己衝入塔中。
  可是他們既不知道門通往何處,而且要是入口封閉了,就算運氣好能救出翔子,也有可能回不了日本。
  要是事情變成那樣,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向帶刀的雙親道歉,並解釋他們的女兒不只被異世界的怪物附身,還被魔導機士綁架送到異世界去。
  憑蒂雅娜的力量又阻止不了閘門塔關閉。
  為了追上哈利雅,圓香無論如何都必須留在這裡固定入口。在無計可施之下,她要康雄保證「情況危急就要召喚父親」,這才讓他和蒂雅娜一起衝入閘門塔。
  「什麼!所以康雄現在也在裡面嗎?那我也得快點趕過去!」
  丈夫聽了之後,急忙準備衝進裡頭,這時魔法熟女阻止了他。
  「慢著!可以的話,拜託你等到最後關頭!」
  「為什麼!」
  「蒂雅娜和康雄跳進去之後,閘門塔的力量就變得有夠重。要是連你也跳進去,我搞不好就撐不住了。這麼一來就沒意義了!」
  「可、可是……」
  「放心吧,康雄和蒂雅娜現在都還沒出事。可能受了點傷,不過好像沒有生命危險。」
  「這種事妳又知道了!」
  這時突然有一隻沒見過的手機擺到焦躁的英雄面前。
  畫面上顯示著ROPE的免費通話畫面。
  通話對象是「阿康」。
  而且看起來還有在錄音。
  和香苦笑看著退卻的父親,伸手指向天空。
  「那裡好像勉強收得到電波喔。我們大概都知道哈利雅小姐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了。」
  「……什麼?」
  「拜託你們千萬別說我說了這些話……」
  英雄啞口無言地抬頭看著聳立在天上的星塵之塔。
  「哥哥這次很努力地在戰鬥喔。」
  
    ※
  
  蒂雅娜冷靜地應對宛如流星般襲來的瑪爾費克的基本元件。
  她以魔導彈改變元件的飛行軌道,對於太過接近的元件就用雙胞光刃以肉眼追不上的速度擊落。
  當然,瑪爾費克元件的力量並不會因為這樣就消失。
  但是現在攻擊蒂雅娜的元件只有十幾個。
  看來康雄破壞的右手手環所操縱的元件主要用於攻擊方面。
  由於翔子•禊尚未被她釋放,那邊的元件大概都是左手在操縱的吧。既然都用在綁人上了,能拿來戰鬥的數量自然不多。
  雖稱作蛇骨,但動作卻一點也不像蛇。賣點明明就是可變式機型,她卻從頭到尾只把它當子彈用。
  偶爾瞄準康雄飛過去的元件就連蒂雅娜也能用魔導彈確實擊落。
  「上校認為只要攻擊康雄,就能讓我分心了嗎?」
  「我確實這麼想。但看來期待是落空了!」
  「我也拚死在那場戰役中累積到經驗了!我並不只是一味哭泣度日!」
  「是嗎!但妳那份努力將會在今天全變成泡影!」
  「請您別說笑了!」
  蒂雅娜對著逼近到眼前的兩個元件揮下雙刃。
  這道攻擊發出了不同以往的沉重聲響,接著在蒂雅娜背後引起兩場小爆炸。
  「您剛才說卡斯托爾和波魯克斯是『普通』的武機,我可沒有弱到會被說這種話的上校給撂倒。」
  「瑪爾費克的數量一減半,妳就變得這麼強勢!真是個勢力的傢伙!那我就接受妳的挑撥吧!」
  哈利雅將元件集中在左手。
  「既然如此,我也只拿一把光之劍。」
  棒狀的瑪爾費克發出像短劍一樣的光芒,哈利雅拿著它擺好架勢。右手則是什麼都沒拿。
  哈利雅左半身蹲低,作勢跳起──
  「!」
  但在蒂雅娜擺好防備架式後,她以右手釋放出康雄完全無法比擬而且軌道清晰的電擊魔法。
  「糟了……!」
  蒂雅娜無處可逃,只能正面接下攻擊。為了避免觸電,她也只得拿起武機抵擋。
  接下攻擊的是右手的卡斯托爾。
  就是那把遭到雷古勒斯的雷電攻擊之後損壞的卡斯托爾。
  憑著在日本東拼西湊的零件根本不可能讓它發揮最佳效能。
  「去死吧!」
  右半身的防衛被彈開,使得蒂雅娜的身體完全敞開,哈利雅瞄準她的身體揮動瑪爾費克短劍。
  蒂雅娜當然不可能乖乖挨打,她順著衝擊力道,讓身體往右轉圈,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短劍。
  但是誘使蒂雅娜陷入根據武機形狀採取適合的戰鬥方式,這才是哈利雅的目的。
  「傻瓜。」
  瑪爾費克的基本元件集合而成的短劍就擺在蒂雅娜的身體前方。
  她就是為了這一刻才使用短劍的形狀。
  瑪爾費克是由複數基本元件結合而成的武機,它能分解開來形成飛翔的子彈,這剛才就已經看過好幾遍了。
  就算對手可以千鈞一髮躲過劍擊,只要讓它在對手懷中爆裂就行了。
  「結束了。」
  緊接著下一秒,瑪爾費克卻從哈利雅手中彈開了。
  
  
  「……為……什麼……」
  哈利雅因為一陣劇痛,導致思緒無法追上。她維持拿著瑪爾費克的姿勢倒在塔的牆面上。
  「啊……」
  她看見落在左手前方不遠處的瑪爾費克已經失去控制能力,短劍型態開始崩解,所有基本元件紛紛散落一地。
  哈利雅勉強看向蒂雅娜,視線正好對上瞄準著自己的卡斯托爾的槍口。
  「……魔導線……沒斷嗎?」
  「是的。」
  「……那是……日本的鐵線。應該很容易……就會斷裂才對。」
  「我一直相信它絕對不會壞掉。」
  蒂雅娜始終將槍口對準著哈利雅,堅定地說道:
  「卡斯托爾是用父親的雷古勒斯才好不容易破壞的堅固武機。正因簡約,所以才堅固。」
  但她的表情卻非常悲傷。
  「而且它是擁有威列格之名的工匠所修好的。並沒有脆弱到會因為那種程度的電擊魔法就損壞。」
  「……哈哈哈。」
  哈利雅笑了笑,並看著自己的手開口:
  「妳還真是信任我。我剛才明明說了那麼多,告訴妳我所經手的武機究竟背叛多少人了……」
  她的手上並沒有手環這個控制基本元件的本體。
  她的手臂朝向詭異的方向彎曲,手環則是落在星之壁上,已經粉碎得無法回收。
  「殺了我。」
  「我不會動手的。」
  「我的魔力還有剩,就算只有右手,還是可以戰鬥。」
  「不。」
  蒂雅娜左右搖頭。
  「憑上校的腳,已經無法殺死我了。」
  「……哈哈。」
  哈利雅早就知道了。
  蒂雅妮絲•克羅尼在亞雷克榭•克羅尼將軍戰死後,僅憑著她的這份戰鬥技術便晉升中尉。
  雙胞武機發射出的魔導彈當中,卡斯托爾命中左腕的瑪爾費克本體,而波魯克斯則是貫穿右腳。
  「咕嚕嚕嚕嚕……」
  禊的低吼慢慢逼近哈利雅身後。
  光之蛇失去控制後,翔子•禊解開束縛,正確地選擇了一個武力較弱的人類當作目標。
  「……真是活該。紅髓玉裡的禊已經全放到所澤去了……妳可以不用救我,克羅尼少校。我……」
  「請上校別誤會,我應該說過了,我不會殺您。」
  「……什麼?」
  哈利雅面露不解。
  此時一道歌聲傳進她的耳裡。
  這道歌聲非常亂,就連呼吸都斷斷續續,但唯有音程唱得很確實。
  朝著哈利雅逼近的翔子•禊猛然停下腳步,轉頭搜尋著唱歌的人。
  那雙血紅的眼眸看著儘管低頭倒臥在地上還是開口詠唱鎮魂歌的劍崎康雄,接著慢慢朝向他身邊走去。
  「不可能……竟然不打倒就開始憑弔……」
  「那並不是憑弔。不過康雄一定發現到了。」
  那是哈利雅出現的那一晚。
  慶祝蒂雅娜喬遷的晚餐歸途。
  康雄唱著鎮魂歌憑弔英雄和蒂雅娜打倒的禊,當時翔子•禊聽了之後,火焰也幾乎散落。
  那時候只要繼續唱著鎮魂歌,一定會產生什麼變化。
  但是在變化之前,哈利雅便攪入戰鬥當中。
  翔子•禊蹲在康雄面前,津津有味地搖擺自己的身體。
  接著黑色的火焰就像憑弔時一樣開始化為煤灰,隨著搖擺逐漸散去。最後那雙不祥的血紅雙眼宛如微笑一般瞇起,然後閉上。
  黑色火焰化為煤灰捲起,接著被從其中出現的人類吸入眼裡消失。
  所有火焰和煤灰消失後,就只剩下一絲不掛的帶刀翔子留在原地。
  緊閉著眼睛的翔子就這樣保持原本的坐姿,搖搖晃晃地往旁邊倒下。
  「康雄!不要抬頭!請你轉過身去!」
  「啊……咦?什、什麼……唔呃!」
  蒂雅娜慌了手腳,只好先大叫,但又不能將視線從哈利雅身上移開,也無法移開槍口。
  但康雄不明所以,突然有人這麼吼叫,他也不可能馬上應變。他為了看鎮魂歌的結果而抬起頭,結果看見了不該看的膚色,於是慌慌張張地別過臉。
  才剛以為順利用鎮魂歌解除禊化了,沒想到翔子居然會全裸倒在星之海。
  到底是什麼狀況讓她變成禊的呢?
  「……呵呵……哈哈哈……嗚唔!」
  眼見此景,哈利雅倒在地上大笑,卻因為劇痛扭曲了表情。
  「唉……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上校?」
  「……是我輸了,少校。」
  哈利雅伸出右手,輕觸塔的牆面。
  轉瞬間,星塵之海突然為之扭曲。
  「什……」
  「這是……上校!」
  「放心吧。我只是把閘門塔關起來而已。」
  空間扭曲,康雄、翔子和哈利雅都從塔的牆面飄起,連蒂雅娜都無法好好站直。
  「『回程道路』關起來了。我們會回到入口。」
  「唔、唔哇……!」
  哈利雅轉動視線,只用眼睛盯著「上方」。
  看著俯瞰日本埼玉縣所澤市航空公園的異世界天空。
  接著群星逆流,空間倒轉。
  「唉……不管我做什麼,到頭來都是以失敗收場。」
  哈利雅語帶自嘲地呢喃一聲,首先被送回入口處。
  「康雄!康雄!」
  接著抵達的蒂雅娜將她的手伸向康雄,但實在不是到達得了的距離,只得無情地被迫回到入口。
  而翔子不知為何沒有受到入口的牽引,始終漂浮在塔上的空間。
  「帶刀同學!」
  康雄不假思索地抱住漂浮在自己眼前的翔子。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一種再這樣下去,翔子會被留在塔中的預感。
  當康雄抓住翔子的同時,有一股驚人的力量拉扯著康雄,硬是要將他趕出塔中。
  「唔!該……該死!」
  用不習慣的治癒魔法治好不曾體驗過的嚴重傷口,而且還拚死拚活地擠出電擊魔法來,現在全身上下都沒力了。
  只要稍有鬆懈,他和翔子就會被拆散。
  「我有必須對她說清楚的話啊……!喝啊啊啊啊啊!」
  絕對不會放手。
  就算全身被轉得不分上下了,康雄還是絕對不會放開翔子。
  要是放手了,翔子就會和禊一起消失在不知名的地方。
  康雄有這種預感。
  這段彷彿無垠的時間,其實連十秒也不到。
  把無力的康雄像丟進洗衣機裡的棉絮一樣不斷翻攪的粗暴世界之力,突然之間解放了康雄和翔子。
  「……唔!」
  從壓力消失之後到真正發現這件事為止,康雄花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
  等康雄回過神來,發現他和翔子在所澤的天空中,受到重力捕捉慢慢往下掉。
  「嗚、嗚哇……」
  就連沒玩過跳傘那類東西的康雄都知道一件事──這個狀況很不妙。
  地面比想像中還要近。
  在他的視線範圍內看不見蒂雅娜和哈利雅。
  不過翔子在他的懷裡。
  他不能什麼都沒說清楚就這樣兩個人一起死掉。
  沒錯。唯有這件事情絕對要告訴她。
  「我才沒有跟任何人交往──!」
  這種時候不用那招更待何時。
  「勇者英雄是掌握開放之地自由之人伸展吧羽翼飛舞吧花瓣集結吧灑落於蒼穹之陽光風之化身聖劍路特伯格回應吾之聲顯現於此!噗哈──!」
  就在康雄一口氣唸完這句話的瞬間──
  「──────喔喔喔喔喔!」
  所澤的夜空中浮現一道光之柱,手握風之聖劍的假日上班族一臉驚愕地從裡面現身。
  在代表傳說勇者現身的光之柱另一頭,通往異世界的「閘門塔」的「回程道路」宛如融入夜空中一般消失無蹤。
  
    ※
  
  晴朗的天空下,蒂雅娜在租賃公寓所澤金盞花之丘的屋頂上,閉著眼睛伸出雙手。
  她的手中有個像拳頭那麼大結晶體漂浮著。
  蒂雅娜發出強烈的魔力,使得附著在屋頂上的灰塵以她為中心飛舞,畫出一個同心圓。下一秒,蒂雅娜便將結晶體射向空中。
  「去吧。」
  星辰隱隱約約在晴朗的天空中旋轉,接著結晶體便消失不見了。
  「呼……」
  蒂雅娜富有朝氣地整理著因為些微汗水而貼在額頭上的瀏海。
  隔了一會兒,她的腳邊傳來一道聲音。
  「已經送出去了嗎?」
  「是的,就在剛才。」
  「這樣啊。」
  蒂雅娜跳下社區中庭後,從窗戶進入房間,這時候那道聲音的主人有些哀傷地開口:
  「這麼一來我就失業了。」
  「您這是自作自受。我畢竟也捨不得自己的職位,所以絲毫不留情面地把真相送過去了。」
  「這樣很好。這樣就好了。唉……」
  「請您不要以為這樣就結束了。馬上就要出門嘍。」
  「我知道。妳昨天說要去哪裡?」
  「總之我們現在先去所澤車站前的百貨公司。」
  「對,我想起來了。要買什麼東西?甜食嗎?」
  「又不能買酒。而且比起物品,重要的應該是拿東西過去拜訪的態度才對。」
  「知道了。啊,對了。牛奶喝完了,回程順道去買吧。」
  「……是是是。總之先出門吧。我們已經約好時間了。您可以嗎,上校?」
  「別再叫我上校了。我是騎士團的叛徒。」
  哈利雅•威列格從照不到陽光的房間深處出現,她穿著上下兩件式的運動服,左手吊著三角巾。
  被彈出塔回到日本的哈利雅雖然接受了右腳的治療,卻拒絕治療左手。
  英雄和圓香聽了保存在翔子手機裡的這段透過康雄手機來錄音的內容後,已經了解哈利雅為何會採取那些行動的緣由始末,但他們並未怪罪於她。
  以現實問題來說,要用日本法律制裁她不可能。
  哈利雅認為就算他們當場要了她的小命,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但是……
  「放心吧。才這點禊,我只不過用了三十分鐘就輕鬆打完了。」
  「你明明就氣喘如牛。」
  卻被若無其事說出這種話的救世英雄夫婦打了回票。
  哈利雅放出來的禊少說應該有二十個。
  這兩個人不僅輕鬆擊退那些禊,而且還用見都沒見過的魔法困住禊,以防止它們逃走,這完全不正常。
  不過那個魔法似乎不像瑪爾費克的光之蛇那樣具有柔軟性,無法長時間困住,所以在康雄回來之後,馬上用鎮魂歌將那二十個禊憑弔送走了。
  失去所有能夠戰鬥的武器,哈利雅承認敗北,決定將自己交給劍崎家處置。
  結果他們決定將哈利雅交給蒂雅娜看管,正式讓她寄住在蒂雅娜的公寓裡。
  「我已經習慣用上校稱呼您了。」
  即使公私立場已經全部對調,蒂雅娜對帶哈利雅的基本態度還是沒有改變。甚至偶爾會像這樣流露出在雷斯提利亞不曾表現出的強勢態度,讓哈利雅頻頻感到吃驚。
  「我聽起來只覺得這是諷刺。」
  「那麼我們就暫時保持這個樣子吧。這個家的主人是我,所以請您遵從一家之主的指示喲。」
  「妳以前是說話這麼直接的人嗎?」
  「當然。」
  身穿緊身牛仔褲和長板上衣的蒂雅娜將放了錢包和手機的肩揹小包包掛在肩上,露出大膽的笑容說道:
  「畢竟就各種意義來說,我周圍的人實在太難應付了,這點程度是必備的。」
  「……」
  哈利雅歪著頭,聽不太懂蒂雅娜所說的話,但蒂雅娜只是笑著,什麼也沒說。
  「好了,總之我們出發吧。傍晚還要跟圓香換班,去當康雄的護衛才行。」
  「好,知道了。」
  點著頭的哈利雅依舊穿著上下兩件式的運動服。
  在與蒂雅娜的戰鬥當中變得滿是破洞又沾滿鮮血的那件刺有劍崎兩個字的運動服,到頭來不得不拿去丟掉。
  蒂雅娜表示她會賠償替代用的運動服,但事情過後哈利雅也只想穿著運動服,所以她今天也穿著一件顏色統一的上下兩件式藍色運動服。
  「……我們出門了。」
  哈利雅一邊只靠單手辛苦穿上全新的運動鞋,一邊輕輕撫摸放在鞋櫃上的小盒子,接著追上蒂雅娜的腳步。
  「我看還是請英雄或康雄幫您把手治好吧?這樣日常生活也很不方便吧。」
  蒂雅娜看著哈利雅連穿鞋都很辛苦的樣子,於是說出這個提議,但哈利雅卻搖了搖頭。
  「至少在妳剛才送出去的報告有回音之前,都讓我維持這個樣子吧。而且這樣你們也比較放心吧?」
  「但是……」
  「別說這種天真的話,克羅尼少校。我是卑劣的反抗者,同時也是叛徒。照理來說,就算被關在房間裡也不奇怪。萬一我是一個有辦法治好自己骨折傷勢的治癒魔法能手,那妳該怎麼辦?妳沒有必要對我有這種同情心。妳怎麼能不抱著假設禊出現就要拿我當擋箭牌的覺悟呢?」
  「這是叛徒本人應該說的話嗎?」
  「還不都是因為你們太天真了。」
  「因為日本很和平嘛。」
  「軍人和平成痴就是一種罪過。」
  「嗯~」
  蒂雅娜很明顯地覺得有些厭煩了,她忽然想起和香說過的話,決定來試試看。
  「但是英雄都已經那麼說了,而且我早就知道上校您其實為人溫柔體貼,並不是像自己說的那種弱者。」
  「……什……」
  「上校現在仍舊是個值得我尊敬、信賴的人,我相信當您越過那場艱辛的戰鬥後,一定會為了我們發揮您的力量。」
  「克……克羅尼少校……我說妳……」
  「希望您別說這是我告訴您的,不過康雄也說過一樣的話喲。他說他之所以阻止得了您,也是因為您很認真地看待他,不時會給他建議的關係。」
  「那個……我才沒這麼……」
  「他還說原來連您這麼優秀的人也會有煩惱,所以自己也該加把勁。康雄其實都注意到了,上校您為了不讓他灰心喪志,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很溫柔……」
  「我、我知道了!我真的都知道了……妳就放過我吧……」
  哈利雅漲紅了臉,原地蹲下。
  「不善表達被人誇獎後的害羞」的哈利雅無法承受蒂雅娜真摯的言語,放著因骨折抬不起來的手,用另一隻手遮住眼睛呻吟。
  「上校,所以今天回來的時候,要不要去請他們幫您治療手臂呢?」
  「……妳是故意的吧?」
  看見哈利雅整張紅透的臉以及充滿怨恨含淚抬頭瞪著自己的眼神,蒂雅娜開口:
  「有一半是認真的。」
  對她說出這句話。
  
  
  「你這種人根本不是哥兒們。」
  「你是要講幾遍啊?」
  光是今天,康雄就已經聽碧人說了至少十次。
  他在對話當中時不時就會加上這句話,讓人幾乎以為這已經成了他的語尾詞,康雄也差不多開始覺得厭煩了。
  想當然爾,康雄此刻正因為昨天蒂雅娜前來接他的事接受友人的質問。但站在康雄的角度來說,再用和哈利雅同樣的藉口也沒什麼說服力,所以他也就說出蒂雅娜是兩家父母彼此認識的朋友這件事實來平復場面了。
  但就算說出事實,碧人當然也不會就此收手。
  「換句話說,發展成朋友以上的關係是十分有可能的……」
  「如果要用有沒有來分,那也是一半一半啊。而且你這麼說的話,那全世界的女孩子都是同樣的機率吧?」
  「我才不想聽你強詞奪理!你都說出自己幸福的學生生活給我聽了,就讓我多嫉妒一點啊!」
  「碧人,你這樣真的很噁耶。」
  「其實我啊,一直沒跟你們說,之前學妹有送我情人節巧克力,但我耍帥拒絕她了啦啊啊──早知道那時候就別幹這種蠢事了,我現在後悔得要命啊──」
  「煩死了,你快去社團啦。貫徹初衷,做出一部精湛的戲劇吧。」
  「吵死了────」
  雖然已經來到放學時間,但天空依舊蔚藍明亮,沒有傍晚的氣氛。
  事實上隸屬回家社的康雄稍後還有事情要繞到辦公室一趟。
  「嗯?那是什麼?」
  康雄從書包裡拿出一疊A4尺寸的報告用紙,碧人看了於是開口詢問。
  「現社的補考啦。我不是說過變成小論文形式的報告了嗎?我提早寫完了,所以要拿去交。」
  「哦──你上次說題目是什麼?」
  「討論如果選舉年齡要下修,那應不應該把十八歲當作成年人。」
  康雄把艱深的題目隨意精簡,只見碧人聽了一臉難解的表情。
  「原來如此啊~其實之前我們所澤市的前任市長因為生病退休,所以突然舉辦了市長選舉。我那時候還有點興奮呢。」
  「咦?可是你的生日不是還沒到嗎?」
  「嗯,所以我有夠失望的。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選市長跟我的生活有什麼關係,我也不懂看著那些老頭子老太婆擺笑臉的海報比來比去有什麼樂趣,可是就覺得……有一種感覺。」
  「感覺?」
  「嗯。該怎麼說呢……就像剛升上國中,從小學書包畢業的時候,你們不覺得自己已經長大成人了嗎?」
  「啊……好像有。」
  「漫畫也是啊,因為我都看國中生或高中生當主角的運動漫畫,所以升上國中就等於可以無條件得到以前沒有的特殊能力!不是都會有這種感覺嗎?」
  「這個我懂。三年級的學長姊看起來都超成熟的。」
  「可是我們現在卻是這副德性。」
  「不要說『這副德性』啦。不過我懂你想說什麼。」
  說國中生或高中生是成熟的大人,這是多麼荒誕的幻想。
  過去曾經不斷抬頭仰望某個憧憬的存在,但當自己變得和對方相同立場時,卻不管怎麼想都不覺得自己會和對方變得一樣。
  就算升上高中三年級,還是不覺得自己會在全國大賽和全國的王牌選手互相展露無所畏懼的笑容、不認為自己可以用滿腔的熱情打垮大人們的壓迫、不會是一個靠著敏銳的觀察力和凌駕大人的頭腦來冷靜解讀問題,而且任何人都會多看一眼的學術研究家。
  自己本來就沒有這麼了不起。
  當自己越想表現出這種樣子,就越會被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落差擊倒。此外領悟自己敗北並且屈服的速度,會比揹著小學書包時還要更加快速。
  甚至有時候覺得自己或許只是一個會和朋友互相聊些愚蠢又沒品的話題,藉此玩笑作樂而且厭惡不得不做的課業的小學十二年級生。
  「我猜就算你可以參加那場市長選舉,到最後也只會有『不過如此』的感覺而已。」
  「大概吧。可是十八歲就可以開車,男生也可以結婚了不是嗎?然後不就會想變成大學生或是出社會了嗎?一想到要是再加上選舉權,我就會想起那時候那種興奮的感覺,覺得很激動啊。不過選舉也是世上大部分大人都會做的事情,我一定也會覺得根本沒什麼吧。」
  「……那我又會怎麼想呢?」
  有很多人覺得成為「大人」之後,以往的限制都能得到解除,獲得許多自由。
  但是那些自由必定伴隨著責任與義務,為了取得當中的平衡,「大人」每天都在煩惱辛勞當中度過。
  而且康雄也看見了,在規則和習慣之下,周遭把他當作「大人」的「大人」無法承受自由所帶來的責任,差點走上一條不歸路。
  從前他覺得大人是總有一天就會自然而然「變成」的東西,但是當他越靠近大人,就越覺得這個身分模糊不清,而且逐漸對大人產生疑問。
  康雄總覺得這和他現在想當的「勇者」這一存在有些雷同。
  明明是每個人都知道的存在,卻沒有一個清楚的輪廓,但卻是眾人所求、被人們視為特別的存在。
  「大人這種東西要怎麼樣才能當上啊?」
  「如果變成大人了,我也能交到女朋友嗎……」
  「到頭來你還是因為這件事情想不開啊?」
  五十嵐有女朋友這件事對碧人的打擊原來這麼大嗎?
  就算來到一定的年紀,女朋友、戀人這種存在又不會自然而然從哪個地方冒出來。
  不過就算現在康雄這麼說,也只會自食惡果罷了。
  康雄察覺到碧人已經陷入一個麻煩的迴圈當中,為了結束話題,他立刻揹起書包。
  「那我先走了。」
  「幹嘛啦?再多待一會兒也沒差吧?今天在社團開始之前還有一點時間吧?」
  「不了,抱歉。我今天回家之後跟人有約。」
  康雄也非常想答應他們的挽留,但今天稍後的行程絕不允許遲到。
  雖然時間還很多,但可以的話,康雄想早一點行動,所以才這麼說。沒想到碧人聽了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不滿地皺起眉頭。
  「有約……跟誰!跟哪一個女生!」
  「唔哇,麻煩死了。」
  「你這種人才不是哥兒們!」
  「好啦好啦,再見。」
  「快滾啦,再見。咧!」
  「有誰吐舌頭還發出聲音啊?」
  康雄笑著走出教室,加快腳步往辦公室走去。
  「哦~寫得挺認真的嘛!」
  擔任現代社會任課老師的高山拿著報告大略翻閱一遍,接著滿意地點頭。
  「我會打分數還給你,不過下次我也懶得想題目了,你要認真念書喔。」
  「是。」
  接下來只要明天考完古文補考,因為不及格開始的補考巡迴就要結束了。但是在此之前,康雄還有一件沉重的課題。
  他一個人走出校門,往前走到轉角後,計程車、蒂雅娜以及哈利雅就在那裡等著他。
  「媽媽呢?」
  「為了稍後的行程,護衛工作已在一個多小時前換班,所以她先回家了。」
  蒂雅娜如此說道,她的手上還拿著一袋知名和菓子店的紙袋。
  「我知道了,那我們走吧。」
  康雄點頭之後坐進計程車中。
  兩名女性坐在後座,康雄則是坐在副駕駛座上並告知司機目的地。
  「不好意思,麻煩到航空公園。」
  三人在車上極少交談,除了說說蒂雅娜買的伴手禮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對話。
  三個人花了比電車將近一倍的時間移動,最後在航空紀念公園的國道旁入口處下車。
  他們混入一群小孩子當中,這座航空公園平常日的下午意外地有很多攜家帶眷的人前來。
  賞花的時期明明已經過去,卻有一道背影在景色的一隅悠閒地仰望樹木,那個人的下方鋪著野餐墊,身旁放著一個用方巾包起來的大東西。
  康雄做好覺悟,開口大喊:
  「帶刀同學!」
  這時候坐在野餐墊上的帶刀翔子緩緩回過頭,對著康雄三人輕輕揮手。
  她的表情並沒有特別激動的感覺,就像往常一樣普通。
  
  
  被黑色、金色、銀色三顆頭低頭道歉的我算是白金等級的卡片嗎?
  翔子一邊想著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一邊低頭看著眼前這三名人物頭頂的髮旋。
  想當然爾,他們分別是康雄還有最近出現在康雄身邊的兩名女性。
  他們徹底實現俯首叩頭這四個字的意思,做出完美的磕頭謝罪。
  坐在三個人中間的蒂雅娜宛如賄賂官員的無良商人越後屋一般,遞出發源於川越的地瓜點心店的紙袋。
  「我們這次……真的、真的給您添了很多麻煩。」
  「喔~」
  「我想您一定非常震怒,今後我們會負起責任收拾殘局,還請您務必、務必寬恕。」
  「噗哧!」
  就連好萊塢的女星當中都少有的金髮美女,居然說出請您務必、務必寬恕,這實在是不敢當。
  翔子忍不住笑了出來,明知他們看不見,卻還是輕輕揮著自己的手。
  「嗯,好啦,上次我也大致聽說來龍去脈了,就算叫你們給我想辦法,現在也無計可施對吧?既然這樣,那我現在把氣出在你們身上也沒用啊。」
  「實在是愧不敢當……」
  「這也不是我要不要原諒的問題啦,但你們還是把頭抬起來吧,這樣不好說話。難得可以跟異世界交流,讓我們多說些比較有建設性的輕鬆話題嘛。」
  翔子將自己帶來的方巾包裹拿到好不容易抬起頭的三人面前。
  「這是?」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便當。」
  翔子說完後,打開方巾上的結,接著裡面出現一款頗有年代的三層重疊式木盒。
  「來,給你們,這是濕紙巾。啊,妳的手那樣,應該不方便用筷子吧?我也有帶叉子喔。」
  「謝……謝謝。」
  翔子熟練地分配濕紙巾、免洗盤子和免洗筷,她另外還準備了塑膠叉子給手受傷的哈利雅使用。分配完之後,翔子所攤開的食物是放在店裡賣也不奇怪的野餐便當。
  「哇啊啊啊啊啊……!」
  眼睛為之一亮並發出歡呼聲的人是蒂雅娜。
  滿滿放在第一層裡面的食物是海苔捲向完美統一的圓柱體飯糰。
  第二層擺滿了炸雞塊、燉煮料理、章魚小香腸和沙拉等色彩繽紛的食物。儘管用了這麼多豐富的食材,卻完全沒有會吃得亂七八糟的食物。
  第三層則是綜合水果切片。有柳橙、蘋果、香蕉和草莓。每一樣都切得可以一口吃下,簡直就像是餐廳的吃到飽專區一樣。
  食慾自然是不在話下,但康雄看見這個令人雀躍不已的組合,升起了一股莫名懷念的感覺。
  仔細想想,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接觸過野餐便當了。
  上次吃到這種東西大概是小學最後一次運動會的時候了。
  「好了,那再開動之前,大家先來一張紀念照片!耶~」
  「啊……」
  在三個人一臉困惑的時候,翔子便以熟練的手法用手機的前鏡頭完美拍下所有人以及便當。
  「等一下我用ROPE傳給你喔~好了,趕快來吃吧。啊,妳叫做哈利雅是嗎?如果菜很難拿就說喔,我來幫妳拿。」
  「呃,好……那個……」
  哈利雅罕見地被翔子的步調壓制住。
  康雄從旁看著她們,並未忘記自己是來道歉,於是姑且問道:
  「這……這些東西全部都是妳做的嗎?」
  「對啊。不過與其說是我做的,其實從頭做到尾的也只有燉煮類的而已。再說大部分的食材都是從我家廚房偷來的。啊,兩位知道我家是開居酒屋的嗎?」
  「啊……我、我有聽說。」
  「姑且知道……」
  「好了,趕快吃吧。雖然沒有我爸媽那麼專業,不過不會難吃啦。」
  「好、好的,那我就不客……!」
  既然人家都開口了,那也不能不回應。蒂雅娜一邊覺得事情似乎往奇怪的方向發展,一邊伸手夾住燉煮白蘿蔔。當她把白蘿蔔放入嘴裡,眼睛便大大睜開。
  「蒂……蒂雅娜?」
  「妳、妳怎麼了,少校?」
  「……康雄……上校……」
  蒂雅娜顫抖著身子,看向身旁的兩個人。
  「好好吃……這個實在是太好吃了!」
  「「喔……是喔。」」
  「是嗎?那太好了。」
  「白蘿蔔……這個是白蘿蔔吧。啊啊……怎麼會有這種滋味。雷斯提利亞沒有韻味如此深邃的根莖類食物。醬油也不一樣……這股滋味……這股滋味到底是……」
  「我用高湯煮了很長一段時間,大概是因為這樣吧。我想這應該比便利商店的關東煮來得好吃,不過沒有妳說得這麼誇張啦。」
  「不!雖然這麼說對康雄很抱歉,但是圓香煮的菜也沒這麼好吃!」
  「真、真的嗎……」
  「請你嚐嚐看!不吃是不會明白的!這個、這個像海綿一樣的轟西也橫好出……」
  「什麼海綿……」
  蒂雅娜認真地吃下高野豆腐,在一旁的康雄也伸出筷子夾起筑前煮的雞肉放入口中。
  他並沒有注意到翔子莫名一臉緊張的神情。
  「啊,真的好好吃!」
  雖然他的反應沒有蒂雅娜那麼誇張,但是連康雄都吃得出來,這是難以在家中嚐到的滋味。
  「太好了~」
  翔子表現出比蒂雅娜說好吃時更誇張的欣慰,同時也拿起一顆飯糰。
  「從這邊開始是梅子、鮭魚跟昆布。啊,吃剩沒關係喔。反正也沒多少時間。」
  「怎……怎麼能把這些東西剩下來呢!」
  「少校,妳冷靜一點。已經偏離主題了。」
  哈利雅雖然出言勸阻一臉拚命的蒂雅娜,但蒂雅娜非常認真。
  「而且我們並不是來野餐的。除了為過去種種來向她道歉之外,不是還要確認今後的方針嗎?」
  「啊……」
  蒂雅娜兩手拿著飯糰,就像突然恍然大悟一樣停下動作。翔子看了她的模樣,不禁嘻嘻笑道。
  「該怎麼說呢~好奇怪的感覺。」
  「對不起,這麼沒有緊張感。」
  蒂雅娜見坐在自己身旁的康雄道歉不禁漲紅了臉,即使如此她還是抓著飯糰不放,實在很不得了。
  「沒關係。這樣對我來說也算是幫了大忙。因為我其實很緊張。」
  「不過這些東西是真的很好吃喔。」
  「嗯,你覺得好吃就好。」
  「……哦──」
  哈利雅一邊觀察翔子和康雄的對話,嘴角一邊往上揚。
  不過她還是明辨自己的立場,不會在這裡說些沒有必要的話。
  不著邊際的話題就這樣持續了一會兒,就在他們吃完了一半以上的便當時──
  翔子突然開口詢問:
  「所以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候已經冷靜不少的蒂雅娜代表三個人開口發言。
  「會請妳在我們的護衛下行動。」
  「護衛。啊,妳的臉上有飯粒。」
  「真、真是不好意思。這個……」
  看樣子緊張感還是尚未回到身上。
  「翔子小姐妳目前的狀況在安特•朗德也是史無前例。上次大致向妳說明過我們那個世界如今正發生了什麼事,但事實上還是有諸多的疑點。其中,妳的狀況非常……」
  「有觀察價值是吧。」
  「……妳說的沒有錯。而且以現在的情況看來,我們並沒有辦法除去妳身體裡的禊。我想……總有一天必須請妳過去安特•朗德一趟。」
  「……異世界啊……」
  翔子露出微笑。
  「很遠嗎?」
  「……單程大約兩個小時……」
  「好近喔。」
  翔子面露苦笑。
  「阿康呢?你已經去過了嗎?那個叫做安特•朗德的地方。」
  「……不,還沒。好像要花很多錢。」
  「是喔~不過這就像是去醫治不治之症一樣,要是去了,大概有一段時間回不來了吧。可是我完全沒有真實感,我的身體狀況很好耶。」
  「這、這樣啊。」
  唯有這件事就連蒂雅娜也不知應該如何回答。
  「好吧,我知道了,我相信你們,也會協助你們。畢竟有些事情不相信就沒辦法解釋了,而且……」
  翔子故意用銳利的眼神瞪著康雄。
  「如果不當成這樣,那我豈不是被白看光了~」
  「嗚,啊,不是,那是……」
  一談起這件事,康雄突然沒辦法正眼看翔子,他紅著一張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
  
  翔子清醒的時候,人就躺在劍崎家和香房裡的床上。
  她從視線的一隅看見身上蓋著一條沒見過的毯子。
  「……奇怪?這是哪裡……嗯?」
  她轉頭看向側邊,發現一名沒見過而且年紀較自己小的少女,以及一名有印象的金髮美女。
  「妳是誰?」
  「我是劍崎康雄的妹妹,我叫做和香。」
  「是喔,阿康的妹妹……妳為什麼會在我的房間裡?」
  「這裡是我的房間。」
  「我聽不懂妳在說什麼……」
  「發生了很多不得了的大事。我先去告訴他們妳已經清醒了。」
  翔子目送著這名自稱和香的少女小跑步離開房間,當她心想房間的味道確實不同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身體有異狀,於是坐起身子。
  「為什麼我沒穿衣服!」
  難怪毛毯的觸感莫名地刺在身上,既然是裸體,那也理所當然。
  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才會全裸睡在別人家中呢?翔子產生劇烈的混亂。
  「那、那個……妳一開始就是這樣了。」
  這時候出聲的人是那名金髮美女。
  「妳、妳是阿康的……!」
  「不是,那是誤會……!」
  這名自稱蒂雅妮絲•克羅尼的金髮美女滔滔說出一堆翔子完全無法理解的話語,讓她更加混亂了。
  不過就算翔子的腦袋在混亂之中,她還是聽出那些話裡有幾件事能夠解釋這幾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奇妙事件。
  「妳的意思是,我之前變成一個怪物,到處亂晃嗎?」
  「我知道這件事很難相信。不過這是事實。請看這個……」
  蒂雅妮絲遞出翔子的手機。
  翔子不知道她怎麼會拿著這個,不過還是先收下並解鎖。
  她看著幾個尚未結束操作的程式。
  「……嗯,這個我的確沒有印象。」
  在ROPE當中與康雄的聊天紀錄上,有個她不記得自己送出的對話。
  時間是晚上十一點半。
  在她的記憶裡,這段時間之前她應該在洗澡。
  但她現在沒有洗完澡的記憶,而是全身赤裸裸地躺在劍崎家的房間裡。
  如果不是劍崎家的人或這名蒂雅妮絲把自己綁架過來,那到底該做何解釋她才能接納現況呢?
  「……歌。」
  「咦?」
  「剛才是不是有人在唱歌?」
  翔子整理著自己的思緒,試圖找出能讓自己接受的說法,這時候在她一片漆黑的記憶當中,突然浮現自己聽見一道令人心安的歌聲,於是不假思索說出口。
  接著蒂雅妮絲倒抽了一口氣。
  「是康雄在唱歌。他唱了我們世界的鎮魂歌。」
  「鎮魂歌?」
  「是的。康雄的歌解除了妳的禊化現象。」
  「阿康的……鎮魂歌……啊……」
  「翔、翔子小姐!妳還好嗎?有什麼地方會痛嗎!」
  翔子的眼裡突然冒出一顆淚珠,使蒂雅妮絲開始驚慌不已。
  「啊,我沒事,不會痛。可是,該怎麼說呢……情況明明這麼緊急,一聽到是阿康救了我,我卻鬆了一口氣。心裡覺得『這樣啊』……奇怪……」
  眼淚接二連三地湧出。
  「阿康他有生氣嗎?」
  「咦?」
  「他有沒有生我的氣?」
  「沒、沒有,他沒有生氣。妳怎麼這麼問呢?」
  「因為我擅自生他的氣,又愛理不理的……因為我很想變成妳這樣的人,可是卻沒辦法。」
  「像我這樣的人?請問……」
  「對不起,妳聽不懂吧?但是總歸一句話,我有一件必須向阿康道歉的事情。他在家嗎?」
  「啊,在,他在。不過還是請妳先躺好。戰鬥才剛結束不久,我們有幫妳治療,可是我們還不知道禊化的影響會發生在什麼地方……」
  這時候門外傳來急急忙忙上階梯的腳步聲。
  「聽說帶刀同學醒了?帶刀同……呃……這……!」
  身上衣服滿是破洞而且全身滿目瘡痍的康雄衝進房裡,他與坐起身子的翔子四目相交,然後定格不動。
  「阿、阿康……我……」
  「那、那個,對、對不……我……」
  「…………啊。」
  看見康雄面紅耳赤地往右轉,翔子也隨之想起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
  雖然蓋著毛毯,但還是全裸。
  而且連在一旁的蒂雅妮絲也不知為何漲紅了臉,戰戰兢兢地輪流看著他們兩人。這讓翔子臉上的紅潮一口氣漲得更加快速。
  接著──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拿起掌中的手機,朝康雄的後腦杓狠狠砸去。
  
    ※
  
  康雄不假思索地摸著當時手機擊中的頭部,並拚了命地解釋。
  「那個……那是不可抗力!」
  「和香後來有跟我道歉,說她已經阻止你了,可是你不聽勸。」
  「嗚,不、不是啊,可、可是那真的……那個……」
  「康雄。」
  這時候原本安分老實的哈利雅出聲說道:
  「如果你是個男人,就乾脆地負起責任。」
  「妳這個始作俑者少說風涼話了!」
  「這次的確是我的過錯最大,可是不聽和香的勸阻,以致看了翔子的裸體,這件事單純是你自己不好。」
  翔子也頻頻點頭表示贊同哈利雅所說的話,就連蒂雅娜看起來也像在一旁要康雄「快想辦法討翔子歡心」一樣。
  「……非常對不起……是我太輕率了。」
  康雄只好覺悟,低頭道歉。
  「嗯,我原諒你。」
  「這樣好嗎,翔子?」
  「這件事輪不到上校您來問喔。」
  「沒關係。真要說的話,這的確無可奈何。而且只要想成阿康真的非常擔心我,心裡就好過一點了。再說……」
  翔子始終瞪著康雄,切入核心。
  「如果你們告訴我的事情都是真的,那麼在那個叫做閘門塔的地方裡面,我早就已經被他看光了。」
  康雄覺得自己已經許久未曾聽見心臟漏拍的聲音了。
  「不過算了。會變成死者依附的怪物的確讓人不敢恭維,可是即使如此阿康還是救了我,嗯,所以算了。」
  「翔子小姐……」
  「像我這種大剌剌的女孩子,以前也曾經嚮往過要當個像蒂雅娜小姐這樣輕飄飄又美麗的公主呢。」
  「輕飄飄……哪、哪裡,我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人物……」
  「我總覺得蒂雅娜小姐的措辭跟古裝劇很像呢,真有趣。日語在異世界是共通語言嗎?」
  「啊,不、不是,我們是根據康雄的令尊英雄大人的功績還有他留下來的東西為基礎,特別在我國推崇日語教育,以便作為國民應當學習的教養的一部分。因此如果只是隻字片語,日語在平民間也非常普及。」
  原來是這樣啊──康雄幾天前的疑問如今偶然解決了。
  康雄直到現在還是不太懂該怎麼統整父母親在安特•朗德留下的東西,不過就剛才所聽到的話來判斷,在雷斯提利亞中,日語比他想像的還要能溝通。
  正當他心想「最近好像有哪個人在某個地方說過這種話」的時候──
  「這樣啊~」
  翔子小小嘆了一口氣後改變問題。
  「……阿康,你真的會在做完勇者修行之後跑去安特•朗德嗎?」
  「沒有,其實我還不知道。對方好像也不一定歡迎我過去,而且就如同我說的,魔法的訓練我還落後和香。」
  「這樣啊。不過也不是已經決定絕對不會去了。」
  「應該說我還在觀察狀況。這次因為哈利雅小姐的事情,我想對方也會有什麼動作,所以現在還沒辦法肯定。」
  「以我個人的意見來說,我不希望你去呢。」
  翔子說出意外的發言,讓康雄感到訝異,蒂雅娜則是閉上雙眼。
  「我一方面是單純覺得你會很辛苦,另一方面是擔心你會有生命危險。」
  和香之前也曾經說過這種話,要蒂雅娜別把父親帶走。
  蒂雅娜明白這份心情,因此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不過翔子的表情透露出的決心卻和他們所想的完全不同。
  「而且呢,如果我現在的狀態沒有解決,你就跑去安特•朗德,大概會發生有點麻煩的事情。」
  「麻煩的事情?」
  「嗯。」
  翔子別開三個人的視線,看向遠方。
  「如果阿康你離開了,我大概……又會變成禊那種東西。」
  「咦?」
  「這是什麼意思?」
  蒂雅娜和哈利雅感到一陣驚愕。
  翔子有什麼根據讓她如此確信呢?
  事實上,就連藉著紅髓玉的力量操縱著禊的哈利雅也還不清楚「門閂」運作的原理。
  「我只是猜的喔,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科學很重視還原性吧?自從我聽了安特•朗德的事情之後,就試著回想我可能變成禊的時候的事情。結果呢……」
  太陽逐漸下沉,夕陽的火紅色緩緩落在公園裡。
  「不管是哪一次,我心裡都很想見阿康。」
  「「!」」
  蒂雅娜和哈利雅的頭以驚人的力道轉向康雄,康雄則是慢了一瞬間。
  「…………………………咦?」
  他發出一道傻裡傻氣的聲音。
  「我看到阿康跟蒂雅娜小姐還有跟哈利雅小姐相處得很融洽的樣子,氣得牙癢癢。然後,當態度模稜兩可的阿康傳ROPE給我的時候,我啊,更是咬牙切齒。後來我無視訊息沒有已讀跑去洗澡,可是還是一──直在意得不得了。」
  「那個……呃……我……」
  「那時候我就知道了……」
  夕陽餘暉映照著翔子的側臉,她露出一副開朗的笑容。
  「我一直到現在還是很喜歡阿康你呢。」
  「…………………………!」
  「…………哇、哇、哇!」
  「喔喔~」
  康雄呆坐在原地,臉龐慢慢漲紅。蒂雅娜晚了一拍才開始慌亂地搖擺身體。哈利雅則是一臉佩服地輪流看著翔子和康雄。
  「多謝款待。」
  「粗茶淡飯,不成敬意。」
  翔子處之泰然地應付哈利雅的調侃。
  「這件事很重要喔。我從國中就開始喜歡阿康,明明一直到最近都沒見到面,一見面了才知道自己還是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所以才會非──常嫉妒蒂雅娜小姐和哈利雅小姐,我就是這時候變成禊的。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喔。」
  「啊、啊、啊、啊……那個……那個我……」
  「這這這這這的確是一件非常重重重重重重重要的事可是這個那個我好像接受不了……」
  「這件事輪不到克羅尼少校妳來接受吧?妳在說什麼傻話?」
  「上校您才是怎麼如此冷靜!」
  「你們可以把我當作不存在的人。犯下罪責的我只能低著頭等待制裁。」
  翔子保持著穩重的笑容看著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分別露出三種不同反應的三個人。
  「放心吧,我沒有要你跟我交往。不過我覺得這件事不管是對我、對阿康還是對蒂雅娜小姐你們都很重要,所以必須告訴你們。希望這樣有助於你們以後對付禊。」
  把少女的戀情當作線索,解開帶來死亡的怪物的生態。
  這是多麼罪孽深重的一件事。
  「康雄,你沒有什麼話要告訴人家嗎?」
  這時候哈利雅催促只會愣在一旁,張著嘴巴不說話來面對這個意外事態的康雄。
  「啊、啊,呃,我想想……那個……」
  「沒關係啦。我突然說這些話一定讓你很為難吧。」
  即使有人催促他開口,但面對這件毫無前例的事態,康雄已經無法負荷,翔子於是開口阻止他。
  「畢竟就算得到你在情急之下的回覆,對我也沒意義。」
  「帶、帶刀同學……我……」
  「啊,不過阿康,你先等一下。」
  翔子伸出手指,指著內心動搖的康雄。
  「什、什麼?」
  「翔子。」
  「咦?」
  「翔子。我的名字。」
  「我、我知道啊……」
  「要是你多少對把我捲進這麼嚴重的事態感到抱歉,那就這麼叫我。」
  「咦!」
  「幹嘛?你對哈利雅小姐也是直呼其名,對蒂雅娜小姐更是用小名稱呼對吧?」
  「不、不是啊,那該怎麼解釋?話不能這麼說……」
  「話就是這麼說。我和你已經是繞著安特•朗德展開大冒險的夥伴了。既然都是夥伴,我不希望你對我有奇怪的隔閡,這麼想很奇怪嗎?」
  連大冒險都出來了。
  「啊……啊……啊……」
  「來,叫翔、子。」
  「嗚,喔,啊……翔、翔、翔、翔……子……同學……」
  「加同學不是更害羞嗎?」
  嘴上這麼說的翔子看起來也有些害羞。
  「……嗯。」
  康雄還以為自己的血壓就快突破臨界點。
  「…………翔……啊,呃……不、不行,我還是……嗚……」
  這跟用小名稱呼蒂雅娜比起來,狀況和契機很明顯地都不同。
  要突然直接用名字稱呼一個面對面向自己告白的女孩子,這件事不管怎麼想都太亂來了。
  但若要說哪裡亂來了,這用道理想也想不清,反正就是很亂來。
  他甚至覺得這是不能碰觸的禁忌。
  可是翔子卻如此要求。
  這個狀況到底算什麼?
  自己又在幹什麼?
  我……我……
  「……看來這個任務對阿康你來說有點太沉重了~」
  正當他吞吞吐吐的時候,翔子首先折衷了。
  「窩囊廢。」
  哈利雅這毫不留情的一句話就像宣告任務失敗的配樂一樣。
  「不、不是,因為我……之前都沒用名字叫過別人,所以才會……」
  「好啦,我知道了。你別說了,還是照舊吧。我就換個角度想,當作你有這麼看重我所說的話吧。唉~」
  翔子的表情看起來有些遺憾卻又鬆了一口氣,面露苦笑之後看向蒂雅娜。蒂雅娜坐在康雄身旁,整張臉比康雄還要紅。
  她和康雄產生共鳴,彷彿是自己受到告白一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名異世界來的少女真的非常可愛。
  翔子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變成這樣。
  「要當一個公主,門檻還真高啊~」
  翔子聳聳肩說道:
  「不過看樣子以後會有一段棘手的關係了,請多指教啦,阿康。」
  接著她說出這句話,催促康雄做出表示。
  「……嗯,請多指教,帶刀同學。」
  對現在的自己來說,這就是極限了。
  「好,請多指教。」
  所以現在就當作她得到了一個可以正大光明待在他身邊的巨大理由吧。
  翔子在心中如此想著。
  
    ※
  
  「哥哥還有蒂雅娜姊姊,你們到底是怎麼啦?」
  「哎呀,整張臉都紅透了。」
  「看來對年輕人來說,這些麻煩事有點太多了。」
  一行人回到家之後,康雄和蒂雅娜就倒在客廳裡發呆。和香看了歪著頭提問,圓香也盯著他們,搞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麻煩事?帶刀姊姊不肯原諒你們嗎?」
  「不,這件事的發展非常理想,她願意協助我們。只不過過程有點複雜。就算我說了,和香妳搞不好也不會相信。」
  「我完全聽不懂耶。」
  和香索性不管哈利雅不得要領的解釋,直接改變話題。
  「結果你們搞懂了嗎?那個門閂的作用。」
  「我們弄清楚了一個似乎是翔子禊化時的條件。這件事全看康雄,不過還是有辦法應對。」
  「啊嗚……」
  「?」
  聽了這句話,康雄的臉再度漲紅,讓和香更覺莫名其妙。
  「不過翔子是能夠禊化的人類,換句話說她就是『門閂』,目前我們還不知道她變成這樣的根本原因。以時間點來研判,只能認為她在威廉•巴雷格出現的時候和禊有所接觸。此外我們也不知道把頭飾交給我的那號人物當初是如何把禊送到日本來的。畢竟她和威廉用的手法不同。最糟糕的情況,是有人在我派遣過來之前就已經在這裡了。」
  「在妳之前的話,搞不好會比蒂雅娜姊姊還要早過來?這樣沒問題嗎?」
  「這我也不曉得。不過從克羅尼少校抵達,直到我過來為止的這段時間都沒出什麼事,由這點來看或許是我們想太多了也說不定……不管怎麼說,要把禊從翔子身上除掉,至少也要到雷斯提利亞走一遭才行。不過禊本來就是從那邊過來的,而且我們也不知道和我接觸的那個女人勢力有多龐大。所以目前我們不能輕舉妄動。」
  「……到頭來還是只能跟以前一樣靜靜地等待嗎?」
  「妳說得沒錯,圓香。可是說來慚愧,這次我完全是為了一己私慾行動,敵人當中或許有人會打著大義與理想的旗號行動。這些人為了實現理想將會積極地行動,我想他們近期可能就會有動作了。」
  哈利雅認真地點頭說道:
  「現在比起康雄跟和香的安危,或許更應該把翔子放在第一位守護。」
  「意思是要保護她不被那些想得到禊化人類的人侵害嗎?」
  「是的。他們那幫人的魔爪已經遍布全世界。那些已經獲得雷斯提利亞情報的人們甚至有可能會去使用別國的閘門塔。所以我們絲毫不能鬆懈。」
  「所以,唆使妳做事的那些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聽見圓香的問題,哈利雅就像回想起痛苦的過去一般開口:
  「有一個叫做『礦坑紅髓玉』的組織,他們集結在魔王柯爾戰役下的戰爭難民,並且支援他們。」
  托爾傑索大公國雖然滅國了,但國民並沒有完全滅絕。
  為了逃離魔王軍帶來的災禍,有非常多的托爾傑索國民前往大國避難,此外有戰爭難民的國家也不只托爾傑索大公國一國。
  在三十年前的戰役中,各國別說直接受到魔王軍的殘害,就連如何處置因此衍生出的難民也是一大難題。
  難民為了活下去同樣很拚命,其中也有人在受到保護的國家中胡作非為。
  為了極力避免這類事情發生,戰爭爆發後,支援難民的組織便在許多國家中成立。
  礦坑紅髓玉也是其中一個組織。
  「那些人……和我一樣有銀色的頭髮、蒼藍的眼眸。我想大概是托爾傑索的人吧。但是礦坑紅髓玉支援的難民不限托爾傑索出身的人。他們的勢力到底擴張到什麼地步,連我也無法想像。」
  席尼斯塔失敗之後,對沉浸在絕望之中的哈利雅曉以甜言蜜語引誘她的人突然就出現在她眼前,將封存著禊的頭飾交給她,並且告訴她門閂的祕密。
  「我剛到日本的時候,襲擊各位的那六個禊是無關我的意志就從頭飾當中解放出來的。現在想想,那些傢伙或許就是這樣利用像我這種已懷柔的人們,在我們所到之處散布著禊。或許早在亞雷克榭將軍戰死的那場作戰時,他們就已經開始活動了也說不定……」
  「……」
  接著哈利雅對一聽見亞雷克榭的名字,就露出嚴峻表情的圓香說出那個名字。
  「那個女人是掌管整個礦坑紅髓玉的首領『礦山長』,她說她的名字叫做貝緹莉彩•海拉。」
  
    ─待續─
後記
  寬頻網際網路開始普及的時候,正好是我高中升大學的時候。
  此外,我認為寬頻網路的價格調降與普及正是網路爆炸性普及的推手。不過購買本書的讀者們當中,或許有些人聽見「寬頻網路」這四個字會覺得那是什麼東西。
  在我還是高中生的時候,網際網路大致分成「窄頻」跟「寬頻」。
  如同寬窄這兩個字面上的意思,寬頻網路主要是ADSL或CATV這種大容量、高速度的通訊形式,如今則是慢慢退位讓給光纖網路。
  另一方面,窄頻主要是本地電話撥接或ISND,傳送速度和傳送量小,相對比較便宜。
  那是一個數位裝置的性能和網際網路內容的充實度完全比不上現在的時代,就算是窄頻網路,只要這個人有想做的事情,還是會頻繁利用。即使如此以當時的網路環境來說,「可以順暢上網瀏覽網頁」就已經是某種高品質的行為了,說起來真是可怕。
  而且使用的線路也是本地電話線,屬於用越久電話費就會越往上漲的計量付費制。另外數據機連上網際網路供應商的原理跟打電話一樣,所以每當連上網路的時候,數據機都會發出一種不曉得能不能做點改進的聲音。
  打開電腦連上網路的時候……
  『喀喀……喀喀喀嗶──────嘟嚕嚕隆──────────────!』
  明明只是寄封電子郵件……
  『喀喀……喀喀喀嗶──────嘟嚕嚕隆──────────────!』
  每當在打工的書店裡要幫客人確認庫存的時候……
  『喀喀……喀喀喀嗶──────嘟嚕嚕隆──────────────!』
  而且根據時間帶和電腦的性能……
  『嘟……嘟……嘟……嘟……』
  都會聽到這種聲音,然後網頁才會慢慢打開。
  基本上跟等待傳真機把紙吐出來是一樣的。
  這在當時算是很普通的事情,所以當寬頻線路普及,點擊滑鼠後網頁就會在一秒以內華麗地蹦出來,實在是一場小革命。
  然而現在只要去電器行……
  「要不要買網路線啊~要不要買無線網路分享器啊~」
  就連小黃瓜和秋刀魚都會賣得比這個認真一點,高速網路線路就是這麼簡單便能得手,實在是很可怕。
  
  
  各位好久不見了。我是活在三疊紀數位時代的化石,和ヶ原聡司。
  前面所說的故事是大約二十年前的事情。當一個人開始講古的時候,就代表那個人已經是一個標準的歐吉桑了,不過我還不至於說出「那個時代比較好」或是「好想回到那個時候」這種話,所以勉強在安全範圍。
  我之前說過,在開始寫本系列作《勇者無犬子》時,我曾經去採訪現代高中生的大考環境,但學生可不只為學業而活。
  念書確實是本分,但為了有一段豐富的人生,玩耍和私生活也是生活當中重要的一部分。
  可是這實在非常難以採訪,應該說根本辦不到。
  要是一個三十好幾的歐吉桑毅然決然在平常日的街上採訪國高中生,絕對會被人抓走。
  既然如此,只能參考自己的高中時代了。可是除了數位裝置之外,若要問我都和朋友玩些什麼遊戲,我也只想得到十二個小時的馬拉松大老二,所以一點參考價值也沒有。
  我也想要有一個多彩多姿的學生時代,可是如果反問我「不然再回頭當一次高中生你會多彩多姿嗎?」,答案絕對是辦不到。所以我還是不會覺得那個時代比較好,或想回到那個時代。
  
  
  本書正是一篇在這樣的學生時代中,煩惱「現在」應該以什麼為目標度過的故事。
  到頭來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不管你再怎麼煩腦,時候還沒到就不會明白,而且那些事情大多是知難行易。但即使如此我們還是想要去相信此刻認真煩惱過後,總有一天會對自己有所助益。
  為了寫出有趣的下一集,我現在又陷入無止盡的煩惱中了。希望我還能再見到買了本書的各位。
  再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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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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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闪龟行者! 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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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灵幻翼 皇帝
开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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