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EET轻文事务所][电击文库][物草純平]The ScrowMan & FairyLolipops 2

[NEET轻文事务所][电击文库][物草純平]The ScrowMan & FairyLolipops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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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スクリューマン&フェアリーロリポップス
作者:物草純平
插画:皆村春樹
感谢轻之国度大神的图源
图源:hentai
扫图:yukira、失误小忍(彩图)
修图:速水伊织
弊组制作成员
作死:笔君
协力:葱娘君(MiKU-ミク)
动漫东东-NEET轻文事务所制作: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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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crowMan & FairyLolipops 2


以改革“妖精乡”为目标的“翅族”公主洛洛特转学进入了玖堂卓巳就学的学校。洛洛特虽然与卓巳的妹妹·优乃,以及有些懒散味道的美少女·佐伯奈拉立刻引发了问题,但洛洛特生性机灵古怪惹人怜爱,一跃成为了话题人物!
可是快乐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盯上洛洛特以及卓巳,怀着各样思绪的危险人物们开始向城市云集。
洛洛特接到了羽羽根市市长的通告,劝告洛洛特离开,而且新的妖精使们开始向卓巳的身边之人露出獠牙——以改革为目标的两人在必当面对的考验中,将如何决断呢。
恋爱与革命的奇幻战斗故事,第2弹急遽上演!













自诞生于这个世界的瞬间,名为自己的存在便已经在她的身旁了。
所以少女也非常自然的将『这里』定义为自己的容身之处。没有怀疑的余地。大概这就和幼子会毫无根据地粘着妈妈一样,是无与伦比的感情。
——好了,开始为我工作吧。
——是。
少女最陈旧的记忆,是这种没有问候也没有掺杂任何感情的,冷漠的对白。
回想之下,少女几乎没有完整的进行过常人的对话。因为少女和她之间,几乎心照不宣。
这种事并不值得特别去高兴。也不会感到烦躁。她觉得,这根本算不上牵绊之类的东西,只是单纯当做规则上的问题去理解。
她不会让自己孤单。所以自己也不会让她孤单。
从注意到的时候,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是极为简单的关系。
少女没什么天赋,所以力所能及之事非常有限。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当做义务,日复一日,竭尽所能的去不断完成她交给自己的工作。
主要的工作,是鸡毛蒜皮的杂务。做饭、洗衣,然后打扫家中的卫生。
有时也会帮助窝在书房里的她进行研究。
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待很久。不知有什么原因,她会以两三年为周期,频繁的更换住所。新居基本是宽敞的大屋。可是,这种事经历过几次之后,不久便加入到了生活的节奏中,成为了日常的一页。
尽管频率极低,但她偶尔也会突发奇想一般外出。就在这样的日子里,少女会用规定的语句送她,然后用规定的语句迎接她。
一路走好。欢迎回来。
对少女不知何时何地学到的这些话,她理所当然的与平时一样,不去回应。没有笑,视线也没有向少女转移,只是一声不吭的走过少女身旁。
少女自己在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三番四次的说出这种无用的台词。在她明白之前,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做饭、洗衣。打扫大屋。帮忙研究。经过一定的年份,再次迁居。
偶尔的一路走好,然后欢迎回来。
毫无起伏不断延续的每一天。如时钟的指针滴答滴答流逝的岁月。
然而,如此寂寞的平静,不知何时在少女的心中,成为了弥足珍贵的东西。到了这一刻,少女终于察觉到不同于义务感其他感情。那是非常非常强烈的感情。
可是……也正因如此吧。
那一天早晨,她在正要出门的时候,
——我走了。
第一次回应少女的时候,少女在感到喜悦之前,最先是被史无前例的不安所侵袭。
与平时不同的事象。少女觉得,这是一尘不变的日子快要破坏的某种征兆。

结果,少女没能说出欢迎回来。
寻找深夜未归的她,打破了指示独自离开大屋的少女,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发现了『那个』。
附近是一片殷红的汪洋。
路灯照耀的黑暗中,某人就像这片红色海洋中的浮岛一般,仰卧着。
那是一个面影为少女所熟知的,非常瘦小的人影。
人影身上有血淋淋的伤痕。像枯树一样随意撒开的四肢,已经一动不动。唯独表情平静得令少女胸口发紧。

——哎呀,来了位出乎意料的客人呢。
此时响起的嘹亮声音,究竟是谁的呢。
已经想不起来了。不、是不想去回忆。但是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在场存在的一切,真的全都牢牢地烙印在少女的记忆中,细致到了让少女想哭的地步。
——自律性似乎挺高的。主人去世了,依旧能够显现么。
——怎么办?我们被看到了。
——不怎么办。根据事先获得的情报,那个不是战斗型的。她作为研究者是一流的,但在那个方面却似乎平庸得要命。用不着去管就会自我毁灭的。
——那么?
——啊。依照预定,将大屋里的研究资料一点不剩全部处理掉。……真想点把火快点了事呢。但那帮家伙交代过尽可能别做引人注意的行为——
好几个脚步声将少女当做『不存在』离开了。可是说话饶舌的年轻男子在擦身而过之时眄视了少女一眼。那是就像看到物件一样的眼神。
男人们消失之后,少女无能为力,当场瘫软。
丝制的白衣服,被别的颜色所浸染。
从少女跪在柏油路面的膝盖上,不停吸收那片扩散开的红色液体。她唯一评价过「真漂亮」的白色,渐渐染上无法挽回的污迹。
少女仔细一看,她平静的睡脸上,布满了无数的细纹。
与她长期相伴的岁月中,她不知不觉的老了。可是少女不论过去多久,依旧是少女。即便如此,在最后的那一刻,少女一定会和她在一起。少女对此深信不疑。
她不会留下少女一个人。所以自己也不会扔下她一个人。
然而,本应不可动摇的规则,如此轻易的便被打破了。
不可思议的,口中没有发出恸哭。唯独少女今后将再也无法对她说「一路走好」和「欢迎回来」这件事,是无可动摇的事实。
扔下投无路的少女,时间依旧滴答滴答的流逝。
不久,破晓来临之时,少女突然想到。

说起来,我还没学会如何道别呢。



第一章 无法传达的「欢迎回来」


果不其然,醒来是件十分难受的事。
「唔……唔……」
盗汗弄得浑身湿哒哒的。薄薄的睡衣紧贴在皮肤上,非常难受。少女一边调整杂乱的呼吸,一边揉搓眼睛,指尖上残留着些许水滴的触感。
做了个格外讨厌的梦。一到这个季节总是这样。
可是,少女决定对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去在意,急忙起身。用睡相糟糕的半只脚将没有完全滑脱的被子掀开。
「……嗷吭好(早上好)」
开口的第一句话,首先是早晨的问候。几乎自动式的对着半空严谨地行了一礼。
即便没有说话的对象,待到适当的时候也会自然而的打起招呼。这是少女的习惯。
接着,少女像尺蠖一样,慢吞吞的在地板上爬行,去确认时间。为了不让自己条件反射地关掉闹铃,闹钟故意放在远离手边的位置。时钟上刚好显示着上午七时。
「唔,真是的……竟然在铃响前醒了,这是什么的预兆么?」
少女有相当严重的低血压,所以超不擅长早起。但她觉得,如果变得自己无法相信自己的话,人类就会完蛋。
亮丽的春光从天窗投射进来。今天似乎是个无可抱怨大晴天。
打着哈欠的时候,低速运转的脑袋终于恢复正常。少女小心不去踩到散乱的生活用品,勉强努力站起来。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地板下面突然有什么吵闹的动静穿透上来。
『——燎!知道我的丝带哪儿去了么!?蓝色蕾丝的那个!』
明明没有被看到自己打哈欠的瞬间,少女却吓得噤若寒蝉,满脸通红。接着,她左看看右瞧瞧,慢慢将耳朵贴在了地板上。
『……不知道。不在你自己的房间么?』
『真是的,就是没有才问的啦!』
楼下的响声有两个,都是女性的声音。一边就如同活力的聚合体,一边则有些低沉的冷静声音。她们是前些天刚刚搬进这所大屋的新的同居者。
『别的丝带不也可以么。你戴什么都合适哦』
『咦?不是我戴哦?是鳄鱼邓迪用的哦?』
『……等等。你说什么?你难道想把那个鳄鱼背包带去?』
『嗯。因为指定的书包一点也不可爱』
『你想过指定是什么意思么……?』
听到这样的对话,少女不禁扑哧一笑。少女非常喜欢大约十天前住进大屋的两个人。特别是那个活力四射的女孩,甚至有种远远看到眼她的身影,就不禁想冲上去抱紧的冲动。
她们对待大屋的方式也很友善。没有突然将房子拆掉,也没有进行彻底的装修,没有做那种冷酷的行为。
「呵呵。这个样子,感觉挺开心呢~」
总之,因为女孩子喜欢上了这个大屋。
因为好好地领会了曾经在这里住过的人们的思念。
古老的房子,会留下居住者的思念——面无表情说出这番话的她,也一定在这个大屋里留下了满满的思念。在那之后的居住者,能够些许的珍惜这些思念,这便是自己的快乐。
『喂,到时间咯。准备好了么?』
『万事俱备!随时都可以出发哦!』
没过多久,传来了这样的对话。看来她们两个今天也是一大早就要出门。
似曾相识的一幕忽而在眼前浮现。在那里,是离去的背影,以及只能目送她的自己。
感觉这七年是那么的短暂,又那么的漫长。
『好了,出~发~咯~』
女孩们有礼地打过招呼,离开了大屋。哐嘡,沉重的玄关大门关上之后,屋内顿时重归寂静。因为二人组很吵闹,与不在时的反差非常巨大。在这七年间本应习惯的静寂,仿佛刚刚到来一般沁入全身。
所以少女开口了。说出了依旧无人去听的问候。
说出了对真正想要传达的人,却永远无法再次传达的那句特别的语言。
「……一路走好」
今天也好希望能够得到成对的另一句话呢。少女心想。

  〇

玖堂卓巳没有想过拿自己和妹妹的关系与别人作比较。
虽然被损友伊泽启太煞有介事地揶揄成「关系好过头了」,但卓巳自己觉得,自己和优乃只是一对不好也不坏的普通兄妹。
曾经像小鸡一样跟在自己后面乱转的妹妹,近几年叛逆情节急剧增加,但到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基本都是这样,所以卓巳也没觉得怎么大不了。不可能像某些家庭剧里那样变得很黏很黏,也并没有糟糕到想要闭目不见的地步。不管多少次卓巳都会说,自己和优乃是一对非常普通的兄妹。
可是,正因如此——五月十八日,星期一。
「哥,一起上学吧!」
在本应先走一步的妹妹,兴高采烈地在途中埋伏,对自己「呀哈♪」展露诡异笑容的时候,卓巳感到一股被恶汉用钢管从背后袭击的冲击。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
「哈?什么?」
勉强忍住致命伤提出问题后,身穿私立叶乃宫学园制服的那家伙摆着献媚而脑洞略大的姿势,说出毫不客气的话。
玖堂优乃。不管愿不愿意认,她都是自己的妹妹。漂亮的中短黑发很有大小姐气质,上挑的眼睛加上粗眉毛,十四岁,与生俱来的强势可窥一斑。秀丽的额头今天也十分闪耀,涂了违反校规的炫彩唇膏,实在很嚣张。
「……是那种情况么?这个月的零用钱又花光了么?」
虽然这么说了,但卓巳不想深究,快步从优乃身旁穿过。如果能够直接这样装作事不关己就太走运了,但不知哪里惹到了,妹妹从身后追了上来。最近她明明都用自己的专用自行车上学,可唯独今天是徒步,这是吹得哪阵风。
「哇,这语气是怎么回事。感觉超糟糕啊。听起来就像我总想找哥借钱似的」
「这是事实吧。你借的钱合计超过十万日元了吧?」
「等俺出人头地了再还咯,夜露死苦(请多关照)。——话说,我刚才的话有好好在听么?」
嗒嗒嗒,优乃发出轻快的脚步声与卓巳走到一块。尽管她的个子相比她的年纪矮了一些,但四肢就像山野中奔驰的食草动物,非常灵活有力。实际上,她也是个将『不会感冒』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傻丫头。身为男性的卓巳阔步向前,她依旧能够满不在乎的跟上。
「听到了啊。你那地痞式的威胁,究竟在哪里学的?」
「哈!?威胁!?喂、哥,你说什么啊!可爱的妹妹可是在邀请你啊!」
「啊,托你的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你终于放弃正经营生了么?」
卓巳随便应付了一下,优乃迅速的褪去了伪装,开始小声抱怨。
「……真火大。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你老几啊……」
没错没错,这才是玖堂家的妹妹小姐。因为长得还算不错,在学校似乎很受欢迎,但只要看到这张犹如猛兽的表情,百年之恋也会瞬间冷却吧。
「我是你哥,呆子。再问一次,你究竟有何企图?」
「企、企图什么的……才没有。再说,稍微相信一下妹妹啊」
「能信么。反正你又在打什么鬼注意吧?」
基本上,不喜欢一起放学回家的优乃,如此不自然的企图与自己进行接触,怀疑有鬼也是很正常的。此前也有过几次类似的事情。惹出什么麻烦,在无所适从的时候才如同突发奇想一般来依靠哥哥,这脑残。
不过,刚才的「呀哈♪」破坏力前所未有。能够舍弃自尊心做得如此露骨,想必是非常难办的事情,这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所·以·说!真的不是啦!……只是、那个……你、你瞧,最近咱们不是没有好好说过话么?所以我觉得,偶尔一起走也不错哦~」
「……哈?」
卓巳怀疑自己的耳朵,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卓巳心想,这究竟在开什么玩笑。
「你,要不要紧……?本来就不怎么好使的脑袋,是不是撞到了什么地方,变得更糟了?」
「才没有!人家真的真的很担心你哦!?」
到了多愁善感的年龄了,真难应付。卓巳耸耸肩,走了起来,优乃也走了起来。
「因为……感觉最近,哥的样子好怪啊」
「怪?我?」
「嗯。起初,又是将不喜欢吃的橘皮果酱涂在了面包上,又是把洗面奶挤在牙刷上,尽犯些低级错误对吧?然后突然看起了至今为止一直唯恐避之不及的电视。还有,回来的时候全身要不是青一块紫一块,就浑身是水……你成无赖了?」
卓巳不由钳口,他对这些情况全都再明白不过了。就算脑子不好使,可她毕竟是家庭的一员,细微的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卓巳真希望她不要在没用的地方发挥洞察力。
「到最后,休息日还有放学回家之后,感觉总是……打扮的特别漂亮。无端的就会在镜子前面打理发型。这究竟怎么搞的啊?」
「有什么奇怪的?我也不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啊」
「嗯?……那是什么意思?哥难道想说,这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突然就想耍帅了?变得经常外出也不是出于什么特别的理由?哼,喔,是么?嗯?…………嗯~~~?」
「……喂,干嘛,有意见就快说」
优乃半阖着眼一时盯着卓巳,不久别向一旁,吼叫一般「没什么!」粗声说道。莫名其妙。为什么突然闹起别扭了。
尽管万分可疑,但话题就是话题,卓巳干脆地尽数回避。毕竟——对,优乃所说的『最近卓巳的变化』,卓巳对此有些明白过头了。
让卓巳眼中的世界焕然一新的那个胡闹的公主大人,卓巳暂时不想对任何人提起。要问为什么,卓巳自己也不太明白,不过——
——这是某种独占欲。这种心情,能够明白。
「……很烦呐」
近在耳边接收到了好像很懂的语气,反驳之词不经意的从唇间滚落出来。优乃「……?」露出非常狐疑的表情。

「卓巳卓巳!听说了么?」
「过」
「唔哈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另外,早上好!」
和优乃在校门分开后,一走进高中部一年C班的教室,便得到了欢腾吵闹的迎接。卓巳将包放在桌上,勉为其难的抬起脸,一只非常亲切的熊就在眼前。
是卓巳的老友,伊泽启太。这位黝黑而大个子的儿时玩伴,整年都情绪高昂。
「你一大早就这么精神呢……于是,今天怎么了?又是没营养的话题?」
「才不是。是转校生的话题哦。今天我们班会来一位转校生」
卓巳完全明白了。因此,大伙才异常兴奋么。
「在这种时期?真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转校生呢。话说,情报可靠么?」
「哦,我觉得很可靠哦。毕竟情报源是班——」
说出「长」字,启太准备向教室一角指去,而那根手指突然被从旁伸出的手牢牢握住。然后,启太的手指折向了诡异的方向。嘎啦。
「先不管对人指指点点的无礼行径,首先别叫我班长,我应该已经给过忠告了呢,伊泽?」
以斥责的强烈口吻,冰冷的声音朝这边落下。然而,启太自然听不进去。他按着食指,苦不堪言。卓巳在心中为朋友的不幸合掌冥福,抬头看向冷静行凶的丽人。隔着造型别致的眼镜,与那双作怪的眼眸四目交合。
「……早上好,深遥。今天又漂亮了呢」
「多谢美言,玖堂。不过,这一下子就能明白是社交辞令的夸奖是闹哪样?」
想到方才的惨剧,说出一两句肉麻的台词也不算什么。而且,就算并非刻意,卓巳也没想过去奉承。因为对方任谁看来,都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美人。
深遥绫子。一年C班引以为豪的名物班长。不仅拥有外进学组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而且兼具良好的性格与超尘脱俗的美貌,再加上担任新生代表的学习能力,一下子成为了班级的中心。尽管制服严整的穿法显示出了优等生的刻板,但亚麻色的妹妹头留海微微烫过,又体现出了具有清洁感的洒脱。
「于是,有转校生会来的事情,是真的么?」
「嗯,真的。刚才去办公室提交委员会资料的时候,看到班主任好像在和不认识的女生说话。对话的内容我随便听了听。……不过,不小心透露给其他人,也是我的失误。所以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别在意。反正到时候还是会知道的。话说回来——转校生是女生么」
「啊,果然玖堂也很在意这种事?所以才说天下男生都一样呢」
绫子哈哈大笑,说出这番话。而且,听她的口气就好像很了解卓巳一般,可实际上,卓巳和她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要好。
绫子就是这种性格,能够毫无隔阂的接触班上的任何人。话虽如此,直到上周开始的那几天之前,彼此之间的认识应该还仅停留在身在同一个班的同学这种程度。距离突然缩短的原因,便在于绫子冷不丁的就自己贴过来。
——呀嚯,玖堂和附属品其一。能和你们拼桌么?
绫子在食堂里开朗地上前搭话的时候,卓巳和启太都有些吃惊。因为对方是个名人。没想到接近名人的机会这么快就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所以我明白了!啊,这家伙一定是喜欢我呢!」
大声叫喊的,是不知何时活过来的启太。他的食指根部肿了起来。
「我说的对吧,班长?我猜中了吧?」
「嗯,硬要说的话也没错呢。我超喜欢熊的」
「真的么!?」
「可是,不论喜欢还是不喜欢,熊皮里面出来的人都是害兽。还有喊我班长的时候」
绫子轻易地如猎户的猎枪一般放出锐利的前踢。启太按着股间,像熊一样重重的倒了下去。虽然外表充满知性,但卓巳他们班的班长是那种用拳头对话的类型。
「教育即体罚,这是我已故的爷爷的名言。不觉得很有内涵么?」
绫子对因踢击的冲击而滑脱的眼镜进行些微调整,如此说道。不,她在征求同意。
「言归正传。可以保证,只要是男生就无法对那位转校生置之不理哦」
「呵,有那么可爱么」
「唔,长相的确不错。不过,那身体更是犯罪等级的」
绫子俯视自己的身体——特别是明显低于平均水准的某部分。
「说实在的,同为女生有些嫉妒她哦。为什么这世界就这么不公道?」
「……你呀,对我这个男生吐这些苦水是干嘛?」
唔唔唔,绫子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发出低吟,接着突然想到一般低语起来
「话说,最近周围是不是很吵闹?」
「?冷不丁的说什么?」
「哎呀,总感觉不太安宁呢。最近连续都有特别报道对吧?又是闹市区和购物中心事故频发,又是PixieIndustry社飞艇坠海。这次还有不合时宜转校生。这个忙碌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呢」
太突然了。正如绫子的无心之言,卓巳也冷静不下来了。
「不……不会不会,转校生而已,不能和新闻里的那些事件相提并论吧」
卓巳一边说,脸一边不经意的撇开。绫子所述的事故全都和卓巳有关,他感到心中有愧。特别是飞艇那件事,在他心里是个很大的疙瘩。
让这个城市上空——羽羽根市上空漂浮了半年之久的,外企放飞的广告塔变成大海的藻屑的人,其实是自己。如果这么对绫子说的话,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想到这里,卓巳无意识的将视线偏向走廊,于是他立刻注意到了走在教室外的班主任的身影。卓巳认为这是终止话题的好机会,立刻准备催促绫子注意,
「!?」
可是在认识到跟在班主任身后的人影的瞬间,卓巳不由自主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啊,那女孩就是我在办公室里看到的,身体招男生喜欢的那个人。错不了。……玖堂,这是什么反应?你认识转校生?」
「咦?啊……呃,与其说认识……」
被绫子提问,卓巳无言以对。这要怎么回答。卓巳正身处好几重强烈的恐慌之中。
但就在这个时候,班主任走进教室。尽管绫子想要逼问情况,但还是拖着启太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其他的同学也各自回位,不需要被班主任斥责,怀着某种期待,静观其变。
班主任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立刻朝着教室外面说了声「进来」。
嘎啦,门打开了。卓巳以外的全班同学见到转校生的身影,全都欢腾起来。
流泻的黑发,纤长的手足,伶俐的双眸,紧紧抿住的嘴。卓巳是头一次看到她穿裙子的样子,但产生了一种,美女穿什么都合身的样本就在眼前的心情。唯独一点,唯独制服的胸口部分显得非常挤。
她转向黑板,粉笔发出悦耳的声音,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此刻,卓巳拼死盼望她只是偶然长得像的愿望破灭了,然后与此同时,更大的问题具现化,变得越来越浓重。
毕竟,她不可能一个人来学校——就是这样一个最大级别的问题。
「——幸会,我叫真崎燎。从今天起要叨扰大家了。身为归国子女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周到,还请多关照」
自我介绍很冷淡,但嘴上露出亲切的笑容。男生再次吵闹起来,不知为何,女生们发出陶然的叹息。接着一瞬间,转校生微微看向了卓巳。
就在前些天,因为某些原因结识的她——真崎燎无声地如此讲道。
——死心吧。那丫头来了。
卓巳抱着脑袋,视线移向窗外。咫尺之隔的那边,是初中部的校舍。一想到现在将在那里发生的状况,难以抵御的胃痛便迅速袭来。
「是暴风雨……暴风雨要来了……!」
看来,叶乃宫学园要迎来晚春的第一轮狂风了。

  〇

总之,哥有女朋友了,错不了。
这是无比重大的事态。竟然不是别人,偏偏是他交到了女朋友。
可叹风纪不古,最近「只要能交往不论是谁都没问题」的风潮,让那个木头人也想去展现异性魅力了么。如果是那样,世界也快完蛋了。
于是乎,优乃一到学校便找挚友商量起来
「奈拉,你怎么看!?」
「就算问我怎么看,不就是发情期的雄性和雌性的那些事么」
优乃走进校门与哥哥分别,一进初中部校舍的自己班便「听我说听我说」向挚友哭诉,结果如平时一样遭到了佐伯奈拉淡然的毒舌。
「放任不管的话,你哥一定会踏上大人的阶梯然后离你而去哦。——别在意,优乃」
奈拉铿地竖起大拇指,如此说道。优乃哭得稀里哗啦,猛烈地摇头。
「不带这样安慰人的吧!?这当然不行啦!」
「为什么?你不总抱怨哥哥的性格很难搞定么。你不是说过,他是个呆头呆脑油盐不进顽固不化死不开窍的土包子么」
「话是没错!不,我可没有说得那么过分!可是可是……呜、呜~!」
「好了,先站起来吧。很丢人哦,不过这形象很适合你」
太过分了。这丫头每次都这样,不论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只能死心。
话虽如此,奈拉还是牵着优乃的手,让优乃在椅子上坐下。她们两个是同桌。优乃冷静一些之后,无意识的从正面紧盯着挚友的脸。
一位犹如美妙绝伦的浮世绘般美丽人儿,就在这里。
细心疏离的长头发,是白金色所无可比拟的完美银色。她的表情有些困倦,但反而令那双紫色眼睛看上去满含忧郁之色,令见者瞬间为之倾心。色素很淡的皮肤,让人蠢兮兮的担心她会不会一接触到阳光就被严重灼伤。身高比起差不多一百五十公分的自己还要矮半个头,与仿佛冻结一般没有变化的表情相辅相成,宛如精巧的瓷娃娃。
两人认识快一年了。即便如此,优乃仍想看看恋爱的少女。
啊,世界是属于她的。
如果这个世上存在真正的『公主』,那一定就奈拉了。
优乃自恃甚高,然而换在这丫头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在一个次元。佐伯奈拉仅仅身在此处,便会在教室里稀松平常的风景中创造出不可侵犯的领域。然而她本人仿佛总是在这样的气氛中消融一般。
太过虚无缥缈,好似白银雕琢的公主,仿佛是化作人形的白日梦。
抑或是——妖精。
「……但正因如此,内在非常令人遗憾呢」
「妄自菲薄可不值得称道哦」
「不,才没有。令人遗憾的是你」
明明凑齐了那么多决胜组的要素,却没有产生任何闲言碎语,就算称她是完完全全的高岭之花,称她是怪人也不成问题。特别是前者,不单指她的长相。在这座羽羽根市,奈拉就好比盛开在金字塔顶的一株百合。
充满谜团,令优乃颇感兴趣的这位挚友,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接着说道
「你就那么讨厌哥哥交到女朋友么?」
「不要。办不到。不可能。The 坚决阻止」
「The的用法太愚蠢了呢。可是,为什么讨厌到这个地步?」
「不为什么!那样的家伙,孤独一生就够了啊!哼!」
优乃不觉得挚友能够理解。实际上,优乃自己也不太明白,但就是觉得讨厌。感觉就好像看到自己努力喂养训练的小狗对别人摇尾巴一样。甚至还想,索性不给哥哥做便当好了。
「总而言之,刚刚开始交往的现在是至关重要的!一定要穷尽一切手段妨碍他们,拆散他们!」
「嚯嚯。那么,根据发展,会有见血的情节么?」
「才不会!你怎么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有些受不了她。于是就在优乃退却的时候,从走廊上突然传来吵闹的声音。
优乃起初认为是其他班的笨蛋男生碰巧在胡闹。可是,她立刻察觉到了情况的似乎并非如此。因为那个严厉的叫声,是自己班班主任的声音。
『喂,等等!喂……不要在走廊上奔跑!』
处变不惊的女班主任正用非比寻常的音量,声嘶力竭的怒吼。而回应她的,是一个很孩子气,天真无邪的人。
『对,就是这个!早就想听听这句规定台词了!可以再说说么?』
『亚特雷亚同学!不要转学第一天就——』
『啊,这里就是我的班么?上面写着二年D班呢。嗯,总之先进去吧?』
『等等!』
随后,教室的门如被轰飞一般打开了。优乃和她的同班同学们都惊呆了,有什么金色的,小小的,活力四射的东西冲进了教室内。
「砰砰砰!来吧,黑板擦!」
那个金色的小东西在门口附近停了下来,双手夸张地高举过头顶。就好像要空手接白刃一样。可是过了一会儿,那个小东西微微歪起脑袋,
「……咦?日本的传统节目,没有来么?」
嘟嚷之后,失去目标的双手又一次毫无意义的拍打在一起。配合着掌声,不知为何,鳄鱼的尾巴摇摆起来。那是一只系着蓝色丝带,叼着时钟的鳄鱼。然后,鳄鱼转向了另一头。不对,是背着鳄鱼的什么人转向了这边。
随后,全班屏气慑息。优乃也在这一瞬间,视线无法从眼前的生物移开。
她认识到自己是井底之蛙。前言撤回——不,是再次领会了真理。
这个世上,至少有两位『公主』。
「Hee Haw!我是从英国来的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
摆动的蜂蜜色金发。圆圆的翠绿色眼睛。呵呵笑着的稚嫩的脸。她因兴奋过度而满脸通红,似乎要将昂扬的感情表现出来,手舞足蹈。
她简直是『少女』的结晶,如同『可爱』的代名词的女孩子。
不仅长相楚楚动人,向周围散发的能量更加厉害。她非比寻常的娇小,可却让人产生一种仿佛披着太阳阔步前行的错觉。如果奈拉是俯览世界的人,那么这个女孩一定就是世界的中心,地球因她而自转。
「我和燎一起到日本来了!好远啊!第一次坐飞机!然后,这孩子叫做鳄鱼邓迪!有个叫现基太的儿子!」
女孩——洛洛特完全不顾大伙,进行着支离破碎的自我介绍。总算来到教师的班主任,看到已经铸成的事态表现得疲惫不堪,但还是坚强地开始说明转校生的事。不过,没有人去听班主任的话。那位转校生也在拼命地说话。唯独奈拉「母鳄鱼哪儿去了?单亲家庭么?」小声提出问题。
「喜欢的食物有很多!喜欢的游戏也很多!喜欢的格斗家是相扑力士,喜欢的燎是称体重时的燎!座右铭是LOVE & PEACE & DESTROY!」
优乃的视线在邻座的挚友与旁若无人地走上讲台的女生之间一次又一次往返。
两位公主。月亮与太阳。水与油。Mysterious & Suppuer Cheerful。
但是,她们都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唯独这一点是共通的。女孩的存在感过于强烈,来到近处反而让人眩晕一般,给人一种丧失现实感的印象。
太耀眼了,好似黄金雕琢的公主,仿佛是化作人形的童话。
抑或是——妖精。
「顺带一提!最近我交到了非常出色的男朋友!不,干脆直接称他为我的未婚夫也没问题!」
女孩继续说下去。但,今后的展望已经让优乃脑袋的处理能力饱和了。
优乃觉得,自己真幸运啊。一年前与奈拉分到一个班的时候,也是满心的期待,没想到升级之后能够再次得到眷顾,拥有这种奇迹般的相遇。
新的公主。只是想象着与她相处的耀眼时光,优乃便忍不住流出口水——
「未婚夫的名字是,玖堂·卓巳!他非常可靠,是我的骑士!」
优乃维持在擦拭口水的姿势僵住了。优乃感觉刚才爆出了非常不得了的信息,自己不太好使的脑袋,完全无法容纳那个事实。
「刚才真是毁灭性的打击呢。——来吧,狗血肥皂剧剧情」
奈拉大叫着竖起大拇指。她果然很开心。然后,一登场便扔下特大号炸弹的元凶,害羞地笑起来,无忧无虑地接着说起来
「呐、呐、大家!记者招待会什么时候开始?」
嘎啦嘎啦——
优乃听到了自己脸上的零件变形的声音。

  〇

人类讴歌自己是君临所有生物的物种,习惯于自称万灵之长,几经风霜。
大多数人不知道,也不曾去想吧。与这个名字相应的物种,存在于不同于这片天地的这个世界。

不——『这个世界』的说法多少有些语病。因为,『他们』居住在常人眼中的常识世界的背面,原理法则不同,似是而非的另一片天地。
那个世界名叫『妖精乡』。用通俗的说法,就是异世界。
妖精乡与人类世界之间存在着秘密的地下交流,但其存在无法为世俗所认知,走过了漫长的历史。妖精乡的大多数人认为自己是优良物种,而将人类鄙视作劣等物种,就连在人前现身,都认为是某种侮辱。随着漫长的岁月点滴形成的傲慢,并由此催生的与生俱来的排异性,可谓正是『他们』的本质。
他们闭锁在异世界中嘲弄俗世,不时从阴影中操纵俗世。
翅族。
在人类世界的神话与民间传说中暗示的,真正的妖精。
而洛洛特就是在妖精数量庞大的国家之中,作为屈指可数的强国得到认识的『阿瓦隆』中,是最高位的贵族『圆桌十三翅族』的一员,同时也拥有第一王女这个高贵身份。可是她为了改变故乡一尘不变漫然度日的现状,不惜大量树敌,携从者真崎燎踏入了人类世界。
五月一日。那个无法忘怀的,雨天的巴士车站。
玖堂卓巳与洛洛特相遇,然后被她一眼认定。
从那以后,洛洛特与他总是相随与共,作为独一无二的搭档,扫除一切的无妄之灾。
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的<比翼骑士>。
这就是现在玖堂卓巳。

细致的思考着这样的经过,卓巳叹了口气,放弃这些思考。因为纵然倾尽再多的言语,这样的解释也无法让对方接受。
「怎么回事啊,哥!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啊!?」
妹妹优乃开始狂轰乱炸,是半哭的状态。地点在学校的中庭,时间是午休。中午下课的同一时间,手机响了起来,与这迫不及待的问话环节相得益彰。坐在长椅上的卓巳挠着脑袋,思考着该如何处理。
同时出席判决的,是当事人洛洛特。她坐在卓巳的右边,吃着便当,偶尔会「来,啊~♪」的喂卓巳,这让妹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卓巳真希望她能有所察觉。在洛洛特身边,是制作便当的燎。可她似乎隔岸观火,只摆出一张冰冷的面孔默默地动着筷子。
在卓巳的左边,不知怎的还坐着启太和绫子。他们的表情更胜雄辩的表达着「我路过的」。两人不知是不是对别人的放闪行为乐在其中,笑容美丽得叫人恼火。
然后,像仁王一样站在卓巳面前的优乃身后,还有一位不曾见过的少女。一眼便能看出她绝非泛泛之辈,银发紫瞳,小巧玲珑的白皙面庞。从佐伯奈拉这个名字来看,应该是混血儿吧?优乃竟然有这样一个朋友,卓巳至今都浑然不知。
然后,卓巳他们,已然被为数庞大的观众们远远围住。
不管怎么说——太显眼了,万分显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得怪哥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到了未婚妻!」
优乃大吼。卓巳心想,自己问的明明就不是这个,另外,自己才想知道未婚妻是怎么回事。可周围都在起哄,无法随口回应。
「这不对吧?一般来讲,哥哥对妹妹钜细靡遗的报告近况才奇怪吧?而且你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这是因为……!」
优乃吞吞吐吐,心不甘情不愿地向洛洛特看去。公主紧紧的靠在卓巳身上,所以卓巳唯独右半边身子特别热。卓巳其实想更加仔细的欣赏一下穿上制服的她,可不巧遇到了这样的事态,似乎不允许他做出那种平和的行为。
「你也是!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不害臊么!?」
「从今天起,优乃要叫我『嫂嫂』哦?」
「听人说话啊!才不叫,就算对我露出那张可爱的脸我也绝对不叫!」
「……喂,优乃,稍微冷静点」
卓巳无可奈何,进行仲裁。真是的,为什么今天才见面就吵起来了。
「还有洛洛特也是……如果可以的话,那个,怎么说呢。稍微注意下别人的目光就好了」
「???为什么?」
卓巳大吃一惊,没想到会直接被反问「为什么」。
「啊,我知道了!卓巳害羞了对吧?诶嘿嘿,真拿你没办法呢」
「……嗯,能理解真是再好不过了。所以,稍微离我远点好么」
「不~行。要将我们相亲相爱相依相偎的样子,毫无保留的展示给大家看!」
这样的宣言实在太积极了。好歹洛洛特也是翅族的公主,却总是这个样子。任性奔放而又乐观,甚至让人为她担心。她在故乡当王女的时候是怎么折腾的,卓巳仍旧完全无法想象。
「喂、行了、快放开!不要黏在一起!」
气急败坏的优乃猛地抓住卓巳与洛洛特的肩膀,强行相互拉开。洛洛特向小松鼠一样,鼓起了浅桃色的脸。
「姆~,优乃真是的,从一大早就一直这个样子。难道,优乃讨厌我?」
被洛洛特天真的问道,优乃有些退怯。卓巳蹙眉,「是么?」反问起来。
「嗯,一定是的。好不容易坐得那么近,可总感觉优乃在故意躲着我哦。倒是和优乃说了很多话呢」
「太、太狡猾了!竟然向哥哥打小报告,太狡猾了!」
「什么狡猾不狡猾的。……你呀,洛洛特可是转校生,你应该温和一些——」
就在卓巳劝诫优乃的时候,被一个没有起伏的声音插了进来。
「——哥哥,请别太责备优乃」
用充满脱力感的语调如此说道的,是那个名叫佐伯奈拉的女孩。哥哥,卓巳生平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叫,感觉有些痒酥酥的。
「由于敌人是超乎想象的怪物,所以优乃丧失了自信。总之,这是自我危机。对这位可悲的小丑,我推荐笑,而不是责备」
「你究竟站谁那边!?」
「真愉快」
糟透了。她比起冷漠,更多的是坏心眼。卓巳疲惫不堪地呻吟起来
「……话说,我差不多也想吃便当了」
「当然不行啦!?没有给哥哥这样的薄情之人吃的便当!」
卓巳的便当就在刚才被制作者本人没收了。这情况太糟了。
「喏,卓巳。我的便当分你一半哦。这个多汁的煎蛋卷,非常好吃哦?」
啊~♪ 洛洛特又开始喂起来,虽然知道会惹妹妹生气,这次还是乖乖的笑纳了。——嗯,真的。燎虽然那个样子,但似乎也有很居家的一面。
「喂……筷子、筷子!为什么能够那么平静将那丫头用过的筷子放进嘴里啊,哥!」
「我饿了啊。既然便当被你抢走了,我只能这样了吧?」
「啊,莫非优乃也想来?既然如此,说不来就好了嘛。来,啊~♪」
说完,洛洛特递出煎蛋卷,不知为何,优乃看上去很狼狈。就好像看到了最喜欢吃的东西,但知道是陷阱,被逼至窘境的狐狸一样。这反映真奇妙。
「不……不要!那种东西,我才不要!」
优乃下意识将手一挥,筷子和多汁的煎蛋卷被打飞出去。
卓巳叹了口气。因为他隐约预计到了这种情况。于是,在脑内事先下达过命令,让自己的『分身』们接住了飞向半空的筷子和煎蛋卷。
——Hee Haw。在掉下去之前拿起来了。没有弄脏。
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冲到石砖的几个『分身』,又以目不暇接的速度回来了。卓巳向大拇指大小的彩色分身们道了声谢,接过筷子和煎蛋卷。
「吃吧,人家的好意要好好地接受。另外,不要浪费食物」
「……诶?啊,唔……」
卓巳将煎蛋卷塞进优乃嘴里,将筷子还给了洛洛特。洛洛特对遭到拒绝似乎表现得并不在意,反倒是优乃有些失神。她的样子仿佛在说,为什么煎蛋卷会回到哥的手中,完全搞不懂。可是,这个疑问也马上『管他呢』消失无踪,惊讶之色渐渐从表情中淡出。还是老样子方便呢。
——可是妹妹耐性似乎有些强。
——因为认识的过滤存在个人的差异。过滤的效率因人而异。
无数的『分身』们用无声的声音如此相告。聚集在卓巳脚下还有身体周围的,是常人眼睛无法捕捉的超常的存在。他们的样子一言以蔽之就是,
小人。
就像绘本插画中经常看到的,圆圆的二头身的小人。他们穿着色彩各异的工作服,头上戴着安全帽,手中拿着工具。脸几乎等同于小孩子的涂鸦。
卓巳使役的名叫<矮小鬼工职人团>。
由接受真正的妖精——翅族的吻,成为名为『妖精使』的超能力者的自己内在显现出来的,所谓的虚假的妖精。
常人不止无法认识到的身影,甚至无法正确认识他们所引发的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人们会用建立在常识上的解释,在不知不觉间篡改自己的记忆。由于身为洛洛特的<比翼骑士>的卓巳,在广义上属于妖精使,所以像刚才那样,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可以拜托这些方便的小人——对呀,认识过滤存在个人差异啊。
「……还是自重一些比较好呢」
「喂!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有没有听人家说话!?」
「是是是,在听哦。于是,多汁的煎蛋卷怎么样?好吃么?」
卓巳为了岔开话题,如此询问,优乃一时语塞,眼眶慢慢的湿润起来。
「好、好吃啊!虽然不甘心,但比我做的更好吃!有意见么!?」
「不、并没有……怎么突然哭出来了啊,你……」
「请笑吧,哥哥。就连最后的自尊,料理也输掉了,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啊,可以拍照么,优乃?」
啪嚓,奈拉用手机的相机功能收录了优乃哭泣的脸。这丫头真的是妹妹的朋友么,卓巳不经意间怀疑地盯着她看起来。
「哎呀,怎么了,哥哥,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脸。准备马上实施跟踪么?」
「……抱歉,哥哥我完全听不懂你刚才在说什么」
「在说你的嗜好。虽然不愿意提及,但我和王女同样有着『青涩的果实』」
好没礼貌,说得就好像我有特殊的性癖一样——嗯?
此时,卓巳胸口产生了一股异样感,他再一次目不转睛的注视奈拉。她用缺乏感情的表情,像服装模特一样歪着脑袋。
嗯?怎么回事?刚才感觉有什么东西让人非常在意。
「既然如此,我们干脆举杯盟誓吧,优乃!和我结义姐妹!」
在卓巳与奈拉说话的时候,未婚妻(自称)与妹妹越来越闹了。这段时间一起观看的武侠电影,洛洛特非常喜欢。
「才·不·跟·你·结·义!还有,别纠缠不休!」
「真是的,别说那种话啦,和我相亲相爱吧!这样的话,就能把卓巳交给我了吧?」
「谁会给你啊!哥哥是妹妹的私物!这题会考的啦!」
不思悔改的优乃唧唧喳喳个不停,洛洛特一个劲地火上浇油。虽然她们应该没有恶意,但之后无疑会波及到自己身上。卓巳心想,还是饶了我吧。
「——总而言之,哥这样的木头人,竟然……竟然要和那么那个的女孩发展成那样的关系,这不可能!还早一百年了!」
被优乃投以烈火般的视线。卓巳望着天空。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痛彻地如此心想。

  〇

今天打工稍稍延长了。
然而少女抄近道迅速的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到大屋登上自己的房间,时间恰好五点。女孩子们还没有回来,这让她稍稍放下心来。她将打工地点得到的剩下的蛋糕放了进冰箱。
在一个人使用显得过大的房间内,木地板上除了冰箱之外,处处可见其他的生活用品。便携式燃气炉啦,内藏手电的收音机啦,煤油提灯啦矿泉水啦,还有其他大量的东西,弄得就像债台高筑而连夜出逃的人一样。
瓦楞纸箱在房间的角落堆成了一座山。里面放的是晦涩的书与某些资料。少女通览过一遍可还是一头雾水,于是便长期搁置在了那里。
屋顶上致密地设置着太阳能板,今天也吸收了充足的阳光,两三天内不用为照明发愁。不过,大意要坚决杜绝。毕竟梅雨季节快到了。如果那样,又要轮到那台镇坐在墙边充满手制感的发电机登场了。
「……奇怪,非常吃力呢」
不该用手摇型,而该改造成脚踩的类型么?反正不管哪种放在自己这种情况都『并非使用手脚』,所以疲劳应该是一样的。
「总之——是,今天也辛苦了」
少女轻轻地对着虚无的半空行了一礼。她自己慰劳自己,兴高采烈地开始了吃了就睡的悠闲时光。她打开便携式电视,拆开提前买好的零食的包装,拿起还没有读过的漫画,躺在破旧的沙发上。摆出花季少女所不应有的样子。
少女与怠惰的生活很合得来。这是曾经照顾她起居的时候所无法体会的感觉。在这七年里,少女发觉了偷懒的美妙之处。
好舒服。无所事事真是太舒服了。
不过,吩咐她做事的对象一个也没有——换言之,是与孤独作伴的舒服。所以少女不知不觉调高了便携电视的音量。
就这样,享受了大约三十分钟的悠闲时光之时,
『我回来了!』
楼下传来了大炮一般的问候。随即,少女连忙扔掉了漫画,从沙发上下来在地上正坐。然后三指贴地,礼貌的行了一礼。
「——欢迎回来」
今天也正式地说了出来。

  〇

在羽羽根市郊外附近,建着大量古老洋馆的高级住宅街的一片区域中,有一幢格外显眼的豪宅。可是长期闲置的洋馆就在不久前,原原本本的依照其历史特色,细致而大胆的进行了修复,让附近的居民颇为惊讶。
也许也因为新主人性格吵闹,在卓巳心中留下怀念回忆的这幢大屋,似乎立刻在人们之中得到好评。人称——『妖精屋』。
「竟然突然转到我们学校来,这究竟吹得哪阵风?」
这已是第四次跨入亚特雷亚公馆的大门。在每次来访布偶都会增加的二楼居室里,卓巳与传说中的妖精两人独处。
「呃,卓巳该不会……生气了?」
洛洛特坐在带有华盖的床上,带着提心吊胆的感觉向卓巳问道。和她一起生活的燎,现在不在这里。她为了准备晚餐,到一楼去了。
卓巳在年代久远的桌子配套的椅子上坐下,面带苦笑地摇摇头。
「没有生气。不过,希望你能事先说一声啊」
不管怎么看,今天学校里的骚动,都如同不宣而战的侵略。波澜万丈的午休结束之后,还有同班同学们的提问攻击,每隔十分钟就会收到优乃发来的诘问邮件,一时间心力交瘁。说到妹妹,她在放学后闯进了卓巳的班上大闹一场,拜其所赐,离校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
虽然找准了优乃的破绽逃了出来,但老老实实回家的话,仍心有余悸。于是,就来洛洛特家暂时避难了——
「……算是临渴掘井吧。回家之前,那家伙的心情能好转的话就好了呢」
「唔,优乃对我那么刻薄,好受打击啊」
「?难道你是想和那家伙做朋友才专程转校的?」
「嗯,也有这个因素。可是,我真正的目的更加宏大」
不明白么?——用富有稚气的眼睛撒娇似的表达着,洛洛特从床上站了起来。然后,迅速地原地转了一圈。沐浴在窗户射来的斜阳下,制服的裙子如花瓣一样绽放。纤瘦的脚几乎露到根部。
卓巳瞬间经不住心跳加快,自己对此几乎没有吸取教训。
「卓巳,怎么样?合身么?」
「咦?啊、啊啊,嗯。当然了。很、很可爱哦」
卓巳吞吞吐吐的作出回答。洛洛特穿制服的样子很新鲜,但真正说出来的夸奖,这大概是头一次。最后,洛洛特天真无邪的笑起来,就像每一次一样,把卓巳弄得头晕眼花。
「诶嘿嘿,凑成一对了?这样不就是情侣装了?」
「……照你这个道理,全校学生都是情侣装了呢」
「真是的,别吹毛求疵啦!」
坏心眼——洛洛特噘起嘴,可马上又露出灿烂的笑容,
「——那个,我想和卓巳一起上学」
「?又打什么主意?」
「你瞧,阿瓦隆也有学校,基本上平民上的,贵族基本上是请家庭教师一对一辅导的情况,所以,我还没有过与同龄人一起学习的经历」
家庭教师,这个词让卓巳脑中浮现出那张讨厌的脸,卓巳连忙将他排除在意识之外。
「所以,我很早以前就向往着上学。而且,我还想和喜欢的人一起上学,不会再拦着我了吧?所以,你瞧,上学第一天必须竭尽全力的去闹」
原来如此。是惊喜么。怎么说呢,这里有的确很有洛洛特的风格。
「卓巳觉得怎么样?我转学过来,开心么?还是说,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吧。我非常开心。说真的,开心得都想尖叫了」
无聊而平静的高中生活,仅仅一个半月便迎来结束。卓巳一想到从明天起在学校里也要受洛洛特折腾了,在头痛的另一面,却不知怎的不可思议的笑起来。
只不过,转校一事虽然就此收场,但仍然存在不容忽视的巨大问题。
「哎~……话说洛洛特。有件事我想再确认一次……优乃说的未婚妻,究竟怎么回事?」
「放心吧!记者招待会还没定呢!」
「喂喂喂!说出来的话完全没有联系哦!」
虽然得到保证,但卓巳完全放心不下来。话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发展到这种程度了?——卓巳大惑不解,而洛洛特若无其事的回答
「因为,卓巳是我的<比翼骑士>啦。实际上不就是婚约么」
卓巳不经意地看了看她的后背。在某种意义上,正如她所说的那样。
现在因为某些原因无法看到,但洛洛特的背后存在着一对翅膀。那是翅族这一种族的证明,同时也是将卓巳与洛洛特联系在一起的有形牵绊。
通常的妖精使称作『阶位』的力量等级必然会停留在第五层,而<比翼骑士>身上蕴藏着更上一层楼,进阶梦幻的『第六阶位』的可能性。因为<比翼骑士>通过共享接吻过的翅族的翅膀作为起爆剂,获得了超越极限的权利。
所以,<比翼骑士>与创造<比翼骑士>的翅族一心同体。如果<比翼骑士>死掉,翅族也就失去寄存在<比翼骑士>身上的翅膀,堕落为凡人。卓巳和洛洛特将同生共死,这不是感受云云所能左右,而是已然确立的事实。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需要大肆宣扬吧?」
「没问题啦,幸福就要分享!……还是说,卓巳不喜欢大家知道我们的关系?」
当然,尽管难为情,但并不讨厌。不过,肆无忌惮的到处宣传已经订婚什么的,果然还是做得有些过火了。男女朋友应该才是符合学生身份的称呼吧。
可是,公主殿下似乎无法细致的领会平民的感受。
「……不喜欢啊」
洛洛特无精打采的嘟哝起来,卓巳转瞬间被罪恶感压得喘不过气来。
「并、并不讨厌」
「……可是,感觉卓巳的表情很不高兴啊」
「才没有!我本来就是这样的表情」
「……本想机会难得,和卓巳举办订婚仪式的」
「我只是觉得在这种的方面引人注目不太好——什么?订婚仪式?」
听到陌生的词汇,卓巳挑起眉毛。洛洛特轻轻颔首。
「嗯,是亚特雷亚家代代相传的正统仪式」
那个,试这样做的哦?——说着,洛洛特突然靠了上来。犹如用脚尖将毛茸茸的地毯分开一般,以严整的脚步,慢慢的。
洛洛特的表情非同寻常的认真,站在了卓巳面前,接着,她开始解开外衣的纽扣。她手指的动作很多余,散发着某种妖娆的感觉。外衣前面敞开之后,这次又解起了衬衫。洛洛特没有去碰扣子,将衬衫的下摆从裙子里拉出来,焦急地向上掀起。卓巳连忙从椅子上起身。

「这……等等!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所以说,这是仪式啦。非常舒服哦」
「舒服!?……冷、冷冷冷冷静下来、洛洛特!三思而后行,别太心急了!」
「呵呵,不~要。卓巳太慌张了」
洛洛特用火热的语气说道。向卓巳投来的两颗远远的祖母绿,无比湿润,焕发着堪称荡漾的色泽。这是她偶尔会展现出的,判若两人的成熟表情。
「没关系,不用害怕。所以,卓巳,来,在我这里——」
洛洛特咽了口口水。紧张之下,已经口齿不清了。洛洛特将衣服掀得更高,细腻的乳白色皮肤露了出来。略有女性的特征,然而还在发育,曲线较为平缓。可爱的凹陷,刚好露了出来。
她接着说下去,犹如用舌头舔舐引入陷阱的猎物一般。
「——可以用手指,随意伸进我的肚脐哦?」
「这是什么仪式!?」

  〇

如同惯例一般,楼下传来热闹的对白。不用看也能明白,似乎没有经验的男孩,今天也在被那个女孩捉弄。
『咦?手指还不够么?既然如此,舌头也可以哦?』
『不……不是这个问题!这种仪式,肯定是你刚刚想出来的吧!?』
女孩名叫洛洛特。男孩名叫卓巳。两人是那种令人欣慰的关系,因为卓巳频繁地拜访大屋,少女也已经大致了解了他的为人。
「——哎哟,卓巳选手又让对方领先了。男孩子被单方面的取分可是很丢人的,多多主动一些吧」
少女一边躺着看漫画,一边小声的播报地板下面的情况。此时,另一个人粗暴地将门打开,扑进了洛洛特的房间。应该是这样的吧,从声音上来听的话。
『你们在干什么!』
是大屋的另一位住人,燎。她的样子好像非比寻常的生气。
『我好心为你们考虑,在门前稍微等了一会儿……然而,竟然用手指!用舌头!在洛洛的肚脐上……!解释清楚!』
『哎、哎呀,这里面有很深的原因……诶,你难道是个色胚?』
『听到了哦,燎!听我说听我说,卓巳他突然对我说「来进行订婚仪式吧,唔嘿嘿」!然后将一节一节的东西,硬是在我的肚脐上……!』
『——卓巳,屁股亮出来』
『别拿鞭子出来!别被骗了!喂、你……听人说话好不好!?』
少女明白,听着三人这样的对话,自己自然而然的笑了起来。每次都这样,吵个不停。可是这份吵闹,别说惹少女不开心了,反倒让她心情愉快。不过,这也多少也让她有些寂寞,也存在着这样的弊端。
「……真好啊,看上去好开心。我也想参与进去啊」
之后三人热闹地聊起了今晚的晚饭呀,从明天起学校不不太平之类平平淡淡的话题,聊着聊着,说起了前些天刚刚改装完毕的大屋的事情。
『话说回来,这大屋也变得挺漂亮了呢。和我偷溜进来的时候完全不同』
『……偷溜进来?怎么回事?』
『啊,对呀。燎还不知道呢。——听我说哦?卓巳小时候曾经来过这幢大屋探险。和启太还有优乃三个人』
少女头一次听说。不过,尽管这幢洋馆现在有着妖精屋的可爱称呼,但直到不久以前这里还有个另外的称呼,所以少女知道,的确存在许多兴趣至上的来客。而昔日的卓巳在这些人的行列中,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对——那个称呼是幽灵大屋。
相传,羽羽根市■■区■■镇建造的古老洋馆中,住着幽灵。
『好像原来发生过很多事故呢。所以才会出现传闻么?』
『啊。发疯的家主突然从二楼跳下去,准备拆除大屋的起重机擅自动起来酿成惨剧,到处都是这种故事』
『……无聊。那只是单纯的迷信。现在进行修缮的业者们不也平安无事么』
那是因为接受洛洛特意向的业者们,进行工作时非常谨慎。上面那些情况,基本都是些没有礼貌的家伙,所以耍了耍坏心眼,将他们赶走而已。
『啊……可是,我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燎有些迟疑,音调微微下沉,接着说道
『——这个大屋,屋顶下面似乎有「隐藏房间」』
「!?」
此时的战栗,不太能用言语来表达。
少女连忙将不经意间差点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惨叫咽了回去。
『怎么回事,燎?』
『……这大屋很老了,似乎连平面路都没有留下,不过……施工负责人说,大屋从构造上看,屋顶之下存在其他的空间。还说,尝试从外面登上屋顶一看,发现那里有个非常难以辨认的天窗』
『什么嘛。既然如此,就直接进去吧』
『这办不到啊。那个天窗是无法开启的设计,而且似乎从内侧被封住了』
『不能正常的从屋内进去么?』
『是的,听说没有发现任何入口。……不过,破坏天窗的话已经就行了,不过洛洛交代过不要粗手粗脚呢。基本上,我们已经开始在这个大屋生活了。遇到突如其来的危机而作业无法进展的话不就麻烦了么。所以这个时候,就姑且放置了哦』
『于是就原模原样的遗忘了么。你啊……』
卓巳吃惊的说道。而以这句话成为信号,暂且放下心来的少女终于回过神来。
糟了。这下糟糕了。要说什么糟糕,总之一切都太糟糕了。那些业者大叔虽然很良心也对工作很热心,可不应该那么较真啊。
『可是,燎的判断是正确的。既然有房间,某处就应该存在着入口。既然如此,剩下的就交给善于探索的人,将它找出来就好了哦』
『也对呢。所以该你出场咯,卓巳。先不说你本人,你的很方便呢』
『……就不能正常的说句「有劳」么』
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从迄今为止的对话中已经了解到了,这三个人『似乎是妖精乡的人』。卓巳和燎应该『是妖精使』。可是从刚才的对话中推测,莫非卓巳的是某种擅长搜索的类型?
「哇、哇哇……怎、怎么办!?怎么办……等、等等!等一下!」
少女惊慌失措,言行变得乱七八糟。
这个情况下竟然用被子蒙住脑袋,我究竟想干什么啊。——连少女自己都觉得这太愚蠢了。
『没办法了。那就速战速决吧。现在就开始么?』
『嗯,拜托了。小人们也有劳咯』
哎,少女战栗似的叹了口气。自己安身的地方,似乎终于要被查处了。
不行了。结束了。贵安,我无意义的人生——少女感觉在被窝里看到了走马灯,就在这时,援手从出乎意料的地方伸了出来。
突然,大屋里响起了电话铃声。

  〇

哥和洛洛特,然后那个叫燎的大胸前辈进到大屋里,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藏在电线杆后面观察围栏内测的优乃咬牙切齿。
「那三个人究竟在大屋里干什么啊……!?」
「一定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真后悔没有带高画质相机呢」
「奈拉闭嘴!还有,你想用相机做什么!?」
「高价出售」
这种跳跃式的回答,感觉精神有问题。虽然让挚友陪自己一起去处理这种私事有些话不该说,不过优乃还是觉得,自己的挚友应该——不、肯定脑袋有问题。
要说在学校完全被卓巳等人瞒过的优乃,为什么能够来到这里,并不是其他原因。只因为手机上的GPS功能。因为哥哥虽然会带着手机但不太会去用,于是被优乃用这种方式进行了追踪,这么做恐怕出格了吧。
「……话虽如此,没想到竟然会到幽灵大屋来。感觉好像看错了」
「这个称呼已经过时了哦,优乃。这里最近住进了可爱的女孩子,所以这个大屋现在叫做妖精屋」
身后的奈拉淡然的指出。不知为何,她一手拿着牛奶瓶,一手拿着红头面包。优乃承认这些道具是蹲守时的好搭档,但东西究竟从哪里变出来的呢。另外,将巴掌大的面包一口塞进肚子的绝技实在有些可怕,真希望她不要那么做了。
「这样啊。这就表示,那个叫做洛洛特的女孩果然住在这里。……不过,那女孩不是留学生么。一般不会像这样定居吧?」
「唔怒怒唔呼唔」
奈拉倾首。似乎在说,没弄那么清楚。
「竟然专程住进那种有背景的房子里……那女孩,果然很怪」
「谣传终归是谣传。不去在意的人还是会我行我素吧」
「难道说,奈拉也不相信幽灵?」
「我无意否认幽灵。只不过,关于这幢大屋的风评,仅从过去的事故记录中能看出,大半不过只是偶然的产物,不然就是背后有人在捣鬼呢。……但从七年前就是这个样子,看来并不那么简单」
最后小声附加的话没有听清楚,但奈拉说了是有人捣鬼,那一定就是那样吧。这位挚友就是有本事能将『这种事情』轻而易举地调查清楚。
此时,夕阳下的住宅街中,突然播放出单调的复奏。
是奈拉手机的来电铃声。她将大量往年密码锁分别记录用作来电旋律,这曲子所对应的记得是——
「难道是『工作』?」
「……似乎是的」
平时平静的紫水晶似的眼睛,现在少有的因烦躁而摇曳。
「糟透了。为了腾出今天一整天,明明这几天都在拼命的处理文件。最后都不放过我么」
「哎呀,这种情况,果然没办法了呢。……我才真是对不起,今天是你好不容易安排出来的休息日,我却拉着你到处胡闹……」
「请别放在心上。我是愉快的伙伴」
拐弯抹角说出『我是高兴陪着你的』的奈拉,感觉可爱得一塌糊涂。这个时候挽留她也只会给她添麻烦,于是优乃准备干脆地与她道别。
「有急事么?那么,祝你一路顺风」
「是,我走了」
以对方还会回到自己身边为前提的问候,感觉总是那么傲慢而美好。
目送挚友的背影渐行渐远,接着,优乃再一次隔着围栏向大屋望去。尽管很想把哥好好修理一顿,但今天这种情况,只能就此作罢了。
优乃咬牙切齿转过身去的时候,奈拉打电话的声音,微微的从下坡御风而来。
「——那么,请将详细情况报告给我,村田先生」

  〇

将时间稍微倒转。
亚特雷亚公馆,还有佐伯奈拉接到电话不久前,在与羽羽根市相隔遥远的异邦——不,正确来说是异世界中,某个男人返乡了。
「……这可真令人吃惊呢」
穿过英国的格拉斯顿伯里的『门』,走入自己故乡阿瓦隆的玄关口时,赫尔曼·雷尼德与意想不到的人物再会了。
「听说会派人来迎接,不曾想偏偏是你呢」
「哎呀,有什么不满意么?」
没有不满,但真的很惊讶,甚至一瞬间忘却长途奔波的劳苦。
赫尔曼用手压住头上的圆顶礼帽,让无袖长外套随风飞扬,站在了声音主人的面前。与自己这位身高接近两米的巨汉比起来,个子过小的对方,只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童。在人来人往的玄关口前面,少女在各种意义上都显得格格不入。
毕竟周围全都是平民装扮,唯独少女仿佛马上将要出席派对一般,穿着庄重华贵的礼服。而且在她背后还守候着一辆四匹马的马车。
从装扮上看,少女无疑是一位身份高贵的贵族。虽然现在或许解除了实体,看不见背上的翅膀,但与生俱来的气质藏也藏不住。
不过,让这位少女大放异彩的最大因素并非这一点。超凡的美貌自当不论,弱不禁风的纤细,密密麻麻的卷发,这些才是一目了然的特征。
蓝。
头发仿佛用是簪子撕破天空一般,是鲜艳无比的蓝色。
即便在拥有特异容貌之人不在少数的翅族之中,如此异于人类的发色,也并非常常能够看到。无需对照马车上雕刻的蔷薇家纹,这头苍发更胜一切雄辩地阐述着少女的身份。
「Hee Haw,赫尔曼。本想你快到阿瓦隆了,可不曾想竟然回得这么早。没落下什么东西吧?」
少女拈起礼服的裙裾,优雅的行了一礼。赫尔曼也脱下圆顶礼帽,简单的回了一礼。
「Hee Haw,欧菲莉亚君。不过,唤我回来的人,自己能说这番话么?」
她是欧菲莉亚·乌尔提亚特·麦卡尔平。对赫尔曼授吻的伊古兰西娅的孙女,也是圆桌十三翅族麦卡尔平家的子女。
「这种情况,应该将你讽刺水准的进步当做成长的表现么。还是说,该视为原本便很扭曲的本性终于到达了不可能矫正的领域呢」
「……哼,还是老样子招人讨厌。开不起玩笑么?」
「岂敢。小小玩笑是绅士的爱好。只不过,黑色玩笑也实在难以割舍」
欧菲莉亚有哼了一声。这位少女个子虽小,但如今叉着手,仿佛在睥睨他人的伫姿,显得十分奇妙。尽管如此,她给人的印象就像一只高傲的小猫在拼命踮脚,让人在反驳之前更想对她微笑。
「大致上,祖母大人也没有受到批判的道理吧?——反正你觉得这次将你召回也不过是『又要把麻烦事推过来了』对吧」
「?此话怎讲?」
「就算祖母大人不召回你,你最近也一定要回阿瓦隆的,就是这么回事。……只顾站着说话不太合适,先上马车吧?」
脚都酸了——欧菲莉亚吐露着不满,转身走去。赫尔曼跟在她的身后,无奈的望着天。在位于王都郊外的玄关口附近,由于没有建立其他的高建筑,可以尽情一览阔别一个月的故乡天空。

据说,现在伊古兰西娅似乎不在麦卡尔平家的领地,而在王都的某高级旅馆逗留。换而言之,她希望掩人耳目的在那里见面吧。
于是,赫尔曼便没有拒绝,如今乘上了马车。前往目的地的道路上,在车内坐在对面的欧菲莉亚果断的抛出话题。
「在密室内与年迈的男性独处实在叫人开心不起来,我就单刀直入的说了。你被祖母大人唤来的理由并非别的,正是关于库诺瓦丝侯爵的那件事」
嚯——赫尔曼发出感叹。扎卡莱亚·库诺瓦丝侯爵是阿瓦隆的前财务大臣,在一周左右前在羽羽根市发生的事件中,被认定为主谋的人。
事件表面上被当做飞艇坠落事故报导,可实际上也是对作为阿瓦隆的第三大使馆的飞艇『RoyalHunt号』进行武装占领,并要求终止预定两年后在羽羽根市召开——正确的说,是预定在羽羽根市的海面正在建设中的海洋都市『FairyGarden』召开——的妖精乡首脑会议,囊括了彻头彻尾的恐怖行动。
「真是的……别让不好对付的家伙逃窜,迅速将其拘捕的话,也不会闹成这个地步。虽然是常有之事,但我的主人还真会强人所难呢」
于是此时,赫尔曼脑中浮现出同自己一样与事件有所牵连的另一些人的脸,
「啊,对了对了。已经听说过了么,你的青梅竹马又闹出了大事了哦」
「……是,我知道。那丫头,似乎进行了<口授的果实>呢」
特异的妖精使<比翼骑士>,如今只有阿瓦隆最高的贵族圆桌十三翅族才能创造。<口授的果实>是极特殊的翅族的吻,唯一创造出这个秘仪的,是过去的十三翅族,个中详情,已经被深藏已久。
「哼,真是个愚蠢的丫头!虽说<比翼骑士>被称作『变革的象徵』,可她竟然将自己的翅膀交给人类……她脑袋怎么回事啊」
「不对不对,公主将他变成<比翼骑士>是更加纯粹的感情流露吧」
现在不只是阿瓦隆,妖精乡全境的政局格局由是否要更加紧密的与人类世界相互联系——是否要何软化长期持续的闭锁状态,分成了保守派与改革派两个派阀。尽管天平仍然偏向保守派,但前述的妖精乡首脑会议的主要议题便是两个世界今后的关系。然后众所周知,与欧菲莉亚从儿时便相交甚深的那位公主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便是改革派的急先锋。
「纯粹的感情流露?这是什么意——……不,果然还是算了。我可不想去了解那个愣头愣脑的傻丫头的近况。不说这个了,赶快言归正传吧?」
「哈哈。虽说是单刀直入,可感兴趣之后就越绕越远了呢」
「岔开话题的人是你吧!?总之,是关于库诺瓦丝侯爵的案件!」
「嗯,总结一下如何?得出什么有益情报了么?」
这倒没有啊——欧菲莉亚的表情突然绷紧。这一点,该说不愧是伊古兰西娅的孙女,有那种与年仅十四毫不相称的可怖与威严。
「没有,是指?」
「——侯爵遭到暗杀了。就在五天之前,在狱中遭到某人毒手」
听到简洁但富有震撼力的内容,这次轮到赫尔曼一改表情了。
凝重的沉默在马车内弥漫。窗外是中世纪欧罗巴风情的街道,上班的体力劳动者们与忙于开店的商人们,在王都的大道上形成小规模的人潮。无言聆听了一阵闹市的喧嚣,赫尔曼微微散发出威压感,说
「暗杀?让费尽气力才抓到的宝贵情报源,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掉了?」
「你表情很可怕哦,赫尔曼。不过,这也不能一口咬定就是祖母大人的不是吧?」
「……话说这么说。那位女英杰应该不会作出不够成熟的判断。既然如此,能够在她眼前瞒天过海,应该爽快地称赞贼人手腕高明呢」
「现场没有妖精之环的痕迹。恐怕暗杀所使用的是<妖精的失落物>」
妖精之环是指的足迹。即便是妖精使,平时也无法目测到,需要特殊的道具才能最初进行可视化。然后<妖精的遗失物>,就是技术高度超越现今的过去翅族文明的遗产,拥有超凡力量的珍品。
「侯爵的死,对公众隐瞒下来了。军部首先进行会审……不,那已经推迟了。目前存在着其他应当优先处理的事项」
「嗯。也就是说,那个『应当优先处理的事项』就是此行专程前去的理由么?」
赫尔曼视线滑向一侧。麦卡尔平家的马车虽然非常宽敞,可现在还是感觉多少有些狭窄。要问为什么,便是因为对坐的座位之间架着一个平台,上面稳稳地放着一颗水晶球,占据了轿厢內的大半空间。
通信水晶球。它是妖精乡普遍的通信机器。只不过,这颗水晶球有些大过头了。它大概是原型,是能够在异世界间进行对话的<妖精的失落物>级水晶球吧。
「有人通过侯爵暗杀事件借题发挥,现在阿瓦隆国内发生动荡。当然,祖母大人密切关注着那些不轨之人的动向……就在前不久,因为事态发展,发生了些许不容忽视的问题」
说着,欧菲莉亚从包里取出了几张文件。看到上面所附的照片,赫尔曼呢喃起来
「这是,机场么……?」
「是香港国际机场。经由『昆仑』的大使馆送来的」
昆仑,与阿瓦隆一样,是妖精乡的一个国家。拥有着与中国关系密切的历史。
「照片的拍摄时间是距现在的四小时左右以前。照片上的一对男女都是第四阶位的妖精使。两人系白种人,但在阿瓦隆并不那么出名。似乎是作为佣兵,奉命在人类世界的亚洲圈进行活动」
「……你是说,来路不明的妖精使,在人类世界的机场引发问题了?」
赫尔曼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如同印证这一预感般,欧菲莉亚叹着气接着说道
「总的来说过程是这样的。那两人的通缉也已贴满人类世界了。可是都怪两个世界配合不够,在海关人员察觉到事态的时候,两人已经上机了。幸好飞机才刚刚起飞,塔台连忙向机长做出了返航的指示。可是两人更早的察觉到这一点,发疯似的出手了——」
听上去真是糟糕透顶的发展。在认识过滤器的作用下,能够在常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行使这个奇迹之力的妖精使,竟然会犯下如此轻率的行为。
「别感慨了,赫尔曼。立刻联络羽羽根市的部下。不管怎么说,那个二人组」
英格威·阿拉卡斯尔与夏农·维内加——」
欧菲莉亚吃惊地撩起头发,嘴巴难掩苦厄之色。
「——现在正在前往日本的航班上绝赞劫机中」

欧菲莉亚的忠告是正确的。如果所言属实,事态确实刻不容缓。
所以赫尔曼此后立刻遵从她的话,利用通信水晶球与当地的部下们取得了联系。现在如果有妖精使在日本闹出大乱子的话,担心预定在FairyGarden召开的首脑会议上会看到妖精乡各国难看的脸色。
幸运的是,从香港出发前往东京的航班遭到劫持这件事尚未被公开。伊古兰西娅似乎使用秘密渠道向双方政府施压,规制了经由阿瓦隆到日本,以及经由昆仑到中国的情报。
既然如此,就必须十万火急的对部下下达命令,让他们采取必要措施,但赫尔曼迟了片刻才察觉到,眼下仍留有更加严重的问题。
是人选。
不管怎么说,战场是飞行中的客机上。在无法知晓劫机犯意图的情况下,没工夫悠哉的等待飞机着陆。如果是这样,必然会产生大量阻碍作战达成的障碍。
能够达到非常高的高度,而且还能进入机内,将损害降降至最低,迅速排除两名第四阶位的妖精使——满足这些要求的稀有人才,在当前屯驻在羽羽根市的阿瓦隆先工作队中是找不到的。
当然,如果是允许完备的部队进行行动的状况,应该会有不少的处理方式。因为只要投入足够数量的人手,相互弥补各自不足就够了。可是乘客成为了人质,从这一点来考虑,不论如何也需要少数精锐组成突击班。
一个人能担当两三种角色,拥有泛用性高的的万金油。
这种方便的妖精使,根本就不存在。
对,至少在自己所指挥的部队『内』没有。
可是,将眼光放在部队『外』,赫尔曼知道唯一一名——拥有奇异的才能,能将上述的困难悉数攻克的妖精使。
犹豫仅在转瞬之间。从彼此的立场来看,赫尔曼确实『无脸面对』,可即便如此,赫尔曼还是拉下面子,准备于那个人进行交涉。
不知不觉间,赫尔曼对自己的不谨慎与任性产生愉悦,发自内心的对这样的发展期待不已。
「——呵呵,这是促使『他』成长的好机会。我给你的困难,就去好好享受吧」
「虽然不知道你所说的是谁……可我对『他』有些同情呢」
如此这般,时间的流转恢复正常。
赫尔曼发出的协助要求传达到亚特雷亚公馆的时间,是在日本时间大约午后六点半。之后没过多久,被素未谋面的异世界少女投以同情的『他』被一群可疑的黑衣人推进了高级轿车,匆匆离开了大屋。

  〇

被前来的赫尔曼的部下们带走,卓巳和燎匆匆忙忙的离开了大屋。
本应平安迎来结束的一天,最后出乎意料的急转直下。白天在学校里肆意妄为的洛洛特也对这个发展惊讶不已。
「……我痛彻的感受到,我这个人不是能够正常生活的命呢」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实际上,自己所进行的正是无法称之为正常的生活方式。
洛洛特送走二人之后,穿过大屋的大厅,登上二楼。
她边走边叹息,发出连自己都不曾料到的沉重叹息。
一想到接下来两人又要投身于激烈的战斗中去,不论如何也无法彻底保持平静。
不管怎么说,这次不是被追逼的战斗。虽然答应赫尔曼请求的原因很多很多,但归根结底都和平时一样,在于自己的任性。
因为无法对客机上的成为人质的乘客们见死不救,取而代之,洛洛特请求自己最重要的两个人「去受伤吧」。而且卓巳他们没有拒绝这样的请求。
这是非常大的矛盾。卓巳和燎一直都很尊重自己的意志。一直都愿意成为自己的力量。然而自己却对他们没有任何报答。
洛洛特有个心愿。
是想要改变妖精乡的现状,一个非常自我中心的心愿。
洛洛特明白,这个心愿今后将会带来许多牺牲。了然于心的洛洛特,即便如此也决定贯彻自己的意志。这是自己心中,本应早已做出的决断。
然而最近,就像现在一样,突然而然的产生了迷惘。
完全不相干的人就不管了,可是这样带上卓巳他们一路走到黑,真的好么。本应对此坚定不移才对,反正也不会想要驻足才对,即便如此,某种类似焦躁的消极情绪还是盘踞于心无法拂去——
「……这样的感受,大概一辈子都会缠着我吧」
决定要做就会去做的恶党,竟然萌生了悲剧中女主角的心情,太可笑了。所以唯独这个烦恼,不可以对任何人讲明。不为别的,因为洛洛特要靠自己来解决。
洛洛特的手不知不觉地摸到了墙壁。地点在主宅二楼一端,向东宅连接的拐角。
这样的行为纯属偶然。只是在一面沉思一面行走于宅内的时候,偶尔途径罢了。将手放在墙壁上,大概没有深层的含义。
可是随后发生的事,一定是某种必然——不,是令它成为『确信』的行为。
「————咦?」
只闻「嘎叩」的奇妙声音。紧接着身体突然失去支撑点的洛洛特,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吃惊过后,将视线扫过,眼前发生的事情一目了然。
手扶到的位置,不知为何正体向后方偏移了。

  〇

哎呀哎呀,刚才真是好险。
少女在自己房间的沙发上滚来滚去,深深地舒了口气。
虽然不知来了什么要紧事,卓巳和燎留下洛洛特一个人外出了。从两人紧迫的感觉中能够看出,可能发生了非常糟糕的事情。不过,关于隐藏房间的事情勉强糊弄过去了,实在侥幸。
「……不过,问题只是顺延了而已,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解决呢」
过来之后的两人还有洛洛特都将隐藏房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管怎么说这也乐观过头了呢。少女逍遥自在的生活,已是沙上楼阁。
「这是不是机会呢……」
即便她不在了之后,少女仍旧对回忆恋恋不舍一般,在这个大屋度过了整整七个年头。只要出现威胁自己生活的人,就用实力将其排除。
可是少女感觉到,接受制裁的时候,这次终于要到了。不管怎样,这个房间的存在已经让人知道了。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人踏入吧。
注定降临的破灭,如今跨越七年的岁月,即将应验。
既然如此,已经束手无策了。
难道又要如同七年前的某一天,一边哭泣一边对她进行不习惯的道别的一样,说出「再见」了么。
这个大屋,充满了与她共度的回忆。
自己假如因此失去了去处,是否还有其他的选项呢?
「……不要啊。最后的栖身之地也要消失了,我……」
少女站了起来,就好像保护发冷的身体一般,当即抱住膝盖缩成了一团。
就在此刻,房间的一角突然传来动静。
「哇,好厉害,这里怎么回事?」
接着听到的声音,令她惊讶地转向身后。只见有人从连接大屋二楼的螺旋楼梯入口探出脸,向房间内东张西望。
是洛洛特。她是这幢大屋现在的主人,是个娇小而充满活力,闹个不停的女孩子。
是来到人类世界,身负隐情的翅族公主。
「原来这里就是燎说过的隐藏房间啊。不过,总感觉东西散得到处——」
正要说出「都是」的时候,洛洛特那双大眼睛恰好看到了少女。
少女与洛洛特紧紧地四目交合,少女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不经意的沉默起来。洛洛特「盯~~~」仿佛要盯出洞来紧紧凝视这少女。
「…………」
「……………………」
「…………………………………」
「……………………请、请问?」
无言对视,让少女很不舒服。于是少女死心,提心吊胆的试着发出声音。
但,在下一刻。
「逮到了!」
洛洛特突然大叫起来,以非常可怕的势头冲了过来。
完全没有逃跑的时间。几乎如擒抱一般,少女被洛洛特压倒,甚至连同沙发一起翻落下来,咚,背部摔在了地板上。少女一边咳嗽,一边扭动身体,骑在肚子上的洛洛间不容发地抓住了想要逃跑的少女的双手。
「喂、不要……你干什么!放开我,请放开我——哇!?」
少女惊讶的叫喊起来。洛洛特在能够感受彼此呼吸的距离紧盯着少女的眼睛,就像看到了特大号的饼干罐的小孩子一般闪烁着。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什么?诶?」
「为什么会在这里?该不会……你是住在这里的么?住在这个屋顶下面的房间里?难道一直都住在这里!?那么、那么那么!难道你就是——」
少女被连珠炮似的提问,以及洛洛特异常兴奋的样子完全压倒。
「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幽灵』!?」
这是切中核心的问题。
到头来,少女——名叫绪原拉丝忒尔的,可怜的屋顶下的散步者……
「不、不是的!我是……我是……!」
说起来,我是什么呢?——在转瞬间的思考中,自暴自弃的任凭感情宣泄出来,
「我是这个大屋的女仆啦!」
将本就痛苦不堪的台词,还是对着最糟糕的这个情况,恶狠狠的奋力呼出。



第二章 对新的相遇的「初次见面」


——你为什么总这样!?
至今交往过的女人在分手之时,一定会说出这样的台词。
你为什么总这样!?不是没有办法么,我就是那种敞着门办事(WC)的性格。你为什么总这样!?真吵啊,我对那个一脸欠揍的家伙说道。你为什么总这样!?因为宗教性质的理由呢,每三天就要染指轻度犯罪。你为什么总这样!?谁管你,我自己也不明白啊。
你为什么总这样!?为什么要劫机!?
天知道。硬要说的话,因为这里是客机吧。
诸如此类,由于平日养成的习惯,英格威·阿拉卡斯尔不经意的随便找起了借口,可是想到这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没有和任何人交谈的事实。
「总之就是那样!于是,现在我是前所未有的自由人了!不用害怕任何人,不再去想那些啰里巴嗦的麻烦事情,总之,直到被打倒为止,我要一路猛冲,你怎么看!?乘务员小姐!」
「我觉得,您的烦恼能够得到解除真是太好了,客人」
被回以毫无瑕疵的笑容,强行提起的兴奋情绪一落千丈。不知是否该说日本人坐怀不乱,以劫机犯为对象依旧表现出了强大的职业本性。
于是,对听众的反应微妙的提不起兴趣的英格威,再次将身体沉进座位上,把脚粗鲁的翘向前面。前面的座位很碍事,坐在那里的客人已经被赶走了。
他试着从过道伸出头来回张望,只见井然排列的座位上,满是人们好像蔬菜的脸。马铃薯也好青椒也好胡萝卜也好,神情多少有些紧张,但基本正畅享着空中之旅。鉴于当前的状况,只能说他们的适应力太过顽强,不,应该说他们神经太大条了。
此时,从紧贴在后方的位置传来调子非常缓慢的歌声。
从刚才开始一直播放出来的刺耳BGM,无疑是机内冷场气氛的形成要素之一。真是个烦人的家伙,英格威不由颦蹙起来。
「……我说,大和抚子的乘务员小姐啊」
「是,有何指教?这位摇滚风的客人」
从刚才一直和英格威彬彬有礼的进行对话的客舱女乘务员,果然千篇一律的投来楚楚动人的笑容。英格威心想,难道我被小看了?
「……呃,劫机是不是很老套?已经变得和银行抢匪一样的『过时犯罪』,最后还会『干什么啊,真讨厌,现在还玩劫机?』被女高中生冷笑?」
「坚持就是胜利,客人。凡事不要放弃,贵在持之以恒」
英格威被劫持的航班工作人员教导,想起让他越来越没干劲的事情开端。想来这位航程从头到尾都很晦气。
对,一切都是意外。先是从香港出发后不久,搭乘的客机便准备秘密返航。这件事马上倒是立刻察觉到了,原因大致上也推测出来了,这种情况本想应该大事化小,放过一班飞机。但不知是不是联络对象搞错了,还是被无用的正义感所驱使,一位全副武装的便衣警察嚷着「现在将你逮捕」冒了出来。于是,英格威就干脆把他就地解决了。连英格威也觉得自己这么作有些失控,一切都变得麻烦起来,于是便将其他的便衣警察一并横扫。于是便闯进了控制室,将碳素纤维制作的隐形手枪指向了机长。回想完毕,于是到了现在。
——瞧吧,果然是场事故。是一连串不幸的事故。谁又能指责我?
「动手之后,马上有种变成好莱坞电影里的反派角色的感觉,超兴奋呢……」
客人们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冷淡。拿枪指过去姑且会显出害怕的样子,但还是会摆出「咦,开玩笑的吧」的表情。但不管怎么说,以机长为首的工作人员了解事关重大,齐刷刷的全都是严肃的面孔。
「话说,温驯过头了吧,日本人。怎么一个个都那么缺乏危机感?」
「客人,不是自卖自夸,我们国家的治安在全世界是屈指可数的」
「什么意思?在和平中宽裕惯了,最后的弊病就这个样子么?」
不可理喻,这是什么国家。英格威的嘴巴扭成一个へ字。
「话说,你也真从容呢。就不觉得害怕么?我手里可是拿着枪哦」
「我从立志成为空中乘务员的那一刻起,就有做好了葬身天空的觉悟,客人」
「……有没有搞错。你们啥时候变成这么危险的职业了」
乘务员们之中,唯有这位女性一直不改含蓄的笑容。英格威为了打发时间试着和她聊起来,但越说就越对这位空姐无穷胆魄感到吃惊。
「哎,说不定,我和你这样的女人相性不错呢。因为,我不管做什么总被人又吵又闹的喊什么『你为什么总这样』。——开门见山的问了,你有男朋友么?」
「两年了」
乘务员不掩喜悦地展示出结婚戒指,英格威自嘲的笑起来。总是这样。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女人,总是各种原因脱销下架。
「受不了,要不要这么晦气啊——……咦?噢噢?」
英格威不经意的将视线转向窗外,一瞬间在视线的一端捕捉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在遍布黑乎乎的云海的夜空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英格威一语不发的凝目而视,相同的东西映入视野。拖着细细的尾焰,好像战斗机喷气口的光辉,仿佛藏在客机的死角中,正紧贴云层之上进行移动。
自卫队么?不,那个是F15战斗机的话显得太小了些。而且轮廓也大不相同。在这样的状况出现了不明飞行物——这当然是一项值得怀疑的情况吧。
「哈,有客人来了。正合我意」
英格威狰狞的笑起来,之前懒洋洋的样子就好像都是假的,以敏捷的动作站了起来,然后抓起身后一边听着随身听一边不嫌丢脸的将自己的五音不全暴露在公众场合的家伙的领口,从座位上抓出来,快步走向后部机舱。
「咕欸?唔噢噢噢、这……干嘛啊!?我唱得正爽啊!」
「烦死了,臭小鬼。开心的工作时间到了。要唱歌等搞定了再唱」
「……工作?」
「啊,似乎有不知死活的家伙冲我们来了」
英格威边说边走,身后果然传来女乘务员冷静无比的声音。——马上就要到日本领空了,客人请尽早回到座位。
尽管飞行时间所剩无几,但接下来似乎能够不用再无聊了。

  〇

圆月当空。本应经常仰望的明月,放在如此近的距离,它的美丽却令人震慑,散发着某种神秘的感觉。
皎洁的光粒如化作雨露,洗涤来访者的庸俗之气。
高度三千米。这里是唯有拥有翅膀之人方能到达的,严酷的遴选之庭。在这并非远离本土的日本近海上空,下界的事情已成遥远的彼方。
「还来!?又是这种情况!?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人是不能飞的生物哦!?」
然而燎在背后的大喊大叫,感觉在各种层面上都破坏了气氛。
「……你啊,就不能多享受一下这样的景色么?可以洗涤心灵哦」
「才不会!只有恐怖啊!蠢不蠢!?」
卓巳挨了尖酸刻薄的谩骂,无力的耷拉下肩膀。富有诗韵的气氛完全糟蹋了。卓巳知道在身后拼死抓住腰的她有恐高症,在上周登上飞艇的时候也是相同的情况,要是稍微习惯一些就好了。
卓巳他们现在已经到达了寻常生物所无法到达的高度,当然,他们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飞起来的,而是借助了名为机械的扭曲翅膀。
卓巳和燎座下的,是一台外形好像水上摩托的飞机。虽然形态无视了航天器的原理,但它的速度与它的尺寸相反,快到异常。就算利用现在的科学技术能够制造相同的东西,首先也不可能发挥出过剩性能。
本应如此才对,可是这架超乎常理的飞机,是出自现在依旧在驾驶席的各个地方盯着仪表的小人们<矮小鬼工职人团>——也就是手笔的工件。
反映妖精使自身印象的,必定拥有从主人的内心分离出来的某种超能力,也就是恶作剧。恶作剧在低阶位大多似乎无法发现,正如它的名字,无关乎真意或者玩笑,本质就是妖精稀里糊涂的恶作剧。然后,卓巳由于某件事情,对机械倾注了好坏难辨的强烈感情,能够利用周围存在的一切没有生命的材料,制作成犹如欧帕兹的高精技术含量的道具。
这即『工作』的恶作剧。是将卓巳的印象正确的具现化,天下无双的拧螺丝手法。
「……话虽如此,这次刚好因为恶作剧的关系,被卷入了不必要的骚乱中去了呢」
卓巳嘟嚷起来,小人们全体「?」露出不解的表情。这辆酷似摩托的飞机是以前制作过的改良版,由于原理上使用了通常的喷气式引擎,机体的尺寸自然大幅增加。即便如此,两人乘坐还是非常挤。
在这狭窄的座驾中,与卓巳紧紧贴在一起的燎,一边颤抖一边怒吼。
「赫尔曼那家偏偏去拜托洛洛,他还有没有尊严!」
「……那家伙一定会现在的情况乐在其中呢。他明白洛洛特不会拒绝请求,所以才找上我们。本性还是那么糟糕呢」
那时亚特雷亚公馆接到的电话,是赫尔曼转呈阿瓦隆的先前工作队发来的协助请求,本来卓巳他们根本没有接受的道理。
不管怎么说,卓巳和燎的主人洛洛特是改革派,赫尔曼则是保守派。而且洛洛特过激的改革姿态,慢性的成为保守派的眼中钉,最近也刚刚与赫尔曼之间发生过冲突。燎说的尊严问题,也确实存在。
即便如此,卓巳等人还是像这样接受了赫尔曼的请求,当中存在几个原因。
其一、道德上的问题。虽然断然不想摊上劫机这种大事,但一想到那些生命只有自己有能力去拯救,对此不管不顾实在难逃良心的谴责。
其二、提出的交换条件。自称赫尔曼代理人的男人许诺,如果这次提供协助,保守派将暂时收敛针对洛洛特的行为。对于在羽羽根市立足未稳的洛洛来说,喘息的时间的确是不可或缺的。
其三、洛洛特的请求。纵然如何不公不满,对洛洛特的请求,卓巳和燎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并非强制性的,而是自己决定的。
结果,卓巳和燎被赫尔曼上门迎接的部下们推上了车,送到了东京某处的制铁厂,让卓巳用<矮小鬼工职人团>组装好飞机,之后就一走了之了。
「所以说,只有我们两个啊!这不是协助,而是白白送死吧!?」
「别发牢骚了。如果继续增加乘客,机体要变大的。而且,我们本来就不善交流,怎么和素昧平生的人合作——」
此时,卓巳嘴上的话突然停下。狭窄的操纵席中,设置在密密麻麻的仪表中间的雷达上终于有了反应。隔着防风玻璃,视线向十点钟方向投去,只见从云层的缝隙间,背托明月展开两只巨大翅膀的航班出现了。
波音777-200ER。世界上最大的双发型客机。
事先听过这样的信息,但肉眼一睹巨型客机的威容,纵然相隔遥远,依旧能够领略它的风采。有些许的恐惧,然后还有在卓巳心中萌生出的对大型飞机的憧憬。
「……不过比RoyalHunt号小得多呢」
「这个事实算是安慰么!我们接下来要冲进那个里面啊!」
她说的没错。卓巳耸耸肩,查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一口气提高机速。朝着那边——朝着向日本展翅飞翔的钢铁大鸟,如同从右斜下方咬上去一般。背后的燎因为突然进行的粗暴动作发出才叫。
「呀……喂!太粗暴了吧!?飞稳一点啊!」
「不,别这么说。其实时限只剩大概三十秒了」
「三——!?」
燎哑口无言。隔了片刻,比刚才加倍响亮的尖叫声在耳后爆发。这尖叫声,很有女孩子的风格。毕竟被告知的内容含有「您所乘坐的飞机还有三十秒钟解体哦」的意思,任谁都会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呢。
「快、快点……!快点快点!快点过去啊,拜托快点啊!」
「……如果真这么想就安静一点!精力无法集中了!」
由于燎一时情急将两个隆起紧紧的朝卓巳背后压了上去,令卓巳实在无法冷静。剥夺飞行员的理性,究竟就什么好处啊。
「燎,把储物室的舱门找出来!大概在后面——呼咕!」
「那个!不是那个么!?看,是不是啊!」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拧我脑袋!另外,胸部很碍事!」
卓巳怒吼着,一时从客机一旁滑向后方,而这个过程中,配合飞机的速度慢慢减速。卓巳看清了燎所指的舱门是通向地板下储物室门,微微调整速度来让位置刚好相合,从自机的机体侧面射出钢丝锚。锚插舱门的正侧面,钢丝开始迅速收卷。
被钢丝拉近,飞机缓缓靠近巨大的客机。这个时候,几只小人飞快地走过钢丝,迅速的解除了电子系统,门稳稳地开始打开。如果情况允许,希望客机机长也不要察觉,所以进行了这样的措施。
门顷刻间便打开了。与此同时,卓巳分离了锚,让机体的动力也解除了。
于是,机体随后任由惯性水平滑翔,就好像风筝一样侵入到储物室内部。或许是为了方便行李存取,果不其然,门周围的空间相对宽松。
一些用兜网吊着的行李被机翼扯碎,飞机如设想中一样,在狭小的储物室中间降落下来。让舱门敞开会很危险,小人们又立刻将舱门关闭。
「…………呼」
过了片刻,卓巳解除身体的紧张。不同于上次飞艇里听到的呐喊声,尽管这次着陆完全没有受到阻碍,但这种行为果然不是精神正常的人会去做的。因为由妖精使引发的问题,所以想通过借妖精乡的人之手来平息事态,这样的心情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但这种G级难度的危险任务,应该交给英国谍报员之类更厉害角色去做呢。
「……着陆了?已经着陆了……?」
卓巳循着细微的声音转过身去,只见燎低着头,眼睛向上看向自己。总是只会瞪着自己的那双清秀细眸,如今含满泪水,软弱地摇曳着。这种情况,果然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啊,没事了。感谢您每次光顾玖堂航空」
「库嘶……赶快把负责人给我叫过来,我要把他的屁股大卸八块」
「冷静冷静。你现在很不正常」
燎宣称要用鞭子抽打办事不利的人的臀部,这种扭曲的兴趣是亚特雷亚家的家训,也是她自成一派的教育性指导。然后玖堂航空的负责人,当然就是卓巳了。
就在此时,飞机迎来了极限。从机体的各部分不断发出细小的破碎声,没过多久,乃至细部的零件都完全损毁,在昏暗的货仓里散成一堆垃圾。坐在座位上的卓巳和燎直接被抛了出去,跌坐在地。
卓巳的的最大缺点,就是<矮小鬼工职人团>的『制约』。
由恶作剧创造的道具,不论任何东西,必将五分钟后损坏。存在着这样的时间限制。
「好痛……真的勉强赶上啊,真险」
卓巳一边摸着屁股一边站起来。不,是准备站起来。但是,燎仍旧没有松开卓巳的腰。应该是明白这次着陆是多么的惊险,于是开始后怕了吧。她的脸像蜡一样血色尽失,开始模仿起振动模式的手机。
「——要不要紧?」
「怎、怎怎怎怎么可能不要紧啊!?差点真的死掉啊!」
「现在还好好活着呢,就结果而论还算不错吧。好了,能站起来么?」
卓巳轻轻地将她从腰上分离,站起来向她伸出手。可是燎似乎不喜欢「结果还不错」这句话,锐利的瞪了眼卓巳,将他的手挥开。
「我自己能站起来!少瞧不起人了!」
「事到如今别勉强啊。人总会有一两个缺点啦」
不过这位担任洛洛特护卫的难伺候的同僚,除了恐高症之外还有许多小毛病,所以在战斗以外的很多情况中,微妙的派不上用场。
「我在想……我们要怎么回去?」
靠自己站起来的燎望着飞机的残骸,不安的说道。卓巳想了之后,作出回答
「一、再制造某种飞行道具;二、跳伞,游到岸上」
「一、宰了你唷?二、烧了你唷?」
「那么就选三了呢。混进乘客里才是上上之选吧。让显现,让认识过滤器饱和的话,应该——」
「好主意啊,小子」
听到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卓巳愣愣的转过身去。

真真正正的猝不及防。卓巳掩藏内心的焦躁,视线谨慎地投向储物室的深处。
燎也绷紧表情,如同保护卓巳一般走上前去。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的服装从崭新的叶乃宫学园的制服,变成了能够尽情发挥力量的战斗装束。
概括燎瞬间换装后的形象,就是『现代的魔女』一词了。
尖帽子加上斗篷,看上去有些拘束的衣服。这一切都被统一成黑色,遍布全身的金具与铆钉点缀着富有攻击性的色彩。加上燎的模特体型,这幅沿袭了古典魔女的风貌又进行了现代风格的大胆改造的形象,非常潇洒。她的右手中握着一盏古风的提灯,里面的青色火焰毛骨悚然的摇曳着。
燎让自己的<喜爱糖果的诱火>显现了。
只不过,显现得并不完全,终归只完成了最低限度的备战状态。
卓巳和燎再次转向继续讲起话来的方向。昏暗的储物室中,敌人正伫立在十米左右的前方。正如事先听说的一样,是一对白人年轻男女的二人组。
「机票好好带来了么?没有就是白坐飞机。白坐飞机可是犯罪哦?让爸爸妈妈哭泣的废人没有生存的价值,学校里教过吧」
说出这话的是男人,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容貌和打扮都好像在模仿视觉系的摇滚歌手。衣服上下都是皮质的,白金色的头发唯有两侧进行了挑染。面容虽然称得上端正,但轻浮的腔调中却散发着危险的味道。
唯独一点——唯独脖子上胡乱缠着的绷带,与男人具备的强大感觉格格不入。
「……真不想被劫机犯在犯罪问题上说三道四呢」
「蠢货,我可是亲切的给你们提醒哦。我可是八岁就被身生父母抛弃了哦?某天突然『咦?你是谁?真奇怪,我们家应该没有孩子的』对我漠不关心,接着就是一味的无视哦。会哭,会走入歧途是很正常的吧」
「这顺序反了吧?是走入歧途之后才被当做『消失了』不是么?」
以奇妙的语气进行极为中肯的吐槽的,是站在他审判个女孩。
女孩非常年轻,看上去与卓巳和燎差不多大。容貌也十分视觉系,服装为黄褐色带兜帽的外套搭配修成热裤模样的牛仔裤。头发是接近洋红的红色。大概染过吧。从耳朵上戴着的耳机大音量的播放着的古典音乐,让人很心烦。
「另外,被家人抛弃不是八岁,而是七岁的时候不是么?你之前似乎是这么说的……」
「对吧!?你果然也这么觉得吧!?所以我就在正当『我是爸爸和妈妈的孩子哦!』的青春期,大叫着并用金属球棒全力猛挥,然后离家出走了。这样的我怎么样?」
「去死不就好了?话说,不可以胡作非为的话题,怎么变成了自爆教育缺失的话题了?」
「喂喂喂,在飞行途中谈胡作非为的话题么。这也太是时候了吧」
诸如此类,两人进行着莫名其妙的对话,然而卓巳断然没有放松警惕。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也就表示察觉到了卓巳和燎的入侵,而且连入侵线路也预测到了,伺机埋伏。且不论程度如何,但他们不是单纯的笨蛋。
「话说回来,本想既然闹得这么夸张,阿瓦隆一定会有所行动,没想到会直接让<比翼骑士>大人出马。似乎能够尽早完事呢」
看来对方已经掌握了这边的底细。既然如此,果然正如赫尔曼的部下们所暗示的可能性,他们赴日的目的就是自己——<比翼骑士>吧。
「于是,旁边那位是?呃,记得名字是……」
「『魂魄的火葬者』,燎·真崎。负责第一王女的护卫。和我们一样的第四阶位吧?」
「对对对,就是她。——哎呀~,你真是个好女人呢。人又好看,奶子又大。只是稍微有点神经质,美中不足呢。因为,每当我要做什么的时候,你就绝对会说『你为什么总这样』对吧?而且还把我当成小鬼」
对自言自语的男人,燎发出尖锐的咋舌,投去不快的视线。
「……那些家伙怎么回事,完全就是街头混混啊」
「燎,别理他们。这怎么看都不是能够通过对话解决的情况」
「哦,挺能说的嘛,小子。差不多该做自我介绍了吧?」
明明对话非常小声,男人还是发挥出他的地狱耳,弯起嘴角。卓巳和燎虽然对对方的底细有着某种程度的了解,但对此并不知情的男人还是一脸麻烦的开始自报家门。
「我是『末魔的裁断人』,英格威·阿拉卡斯尔。然后,这个总是じゃねじゃね的家伙是加内特。绰号是『Miss加内子』。是我仆人」(注:『じゃね?』发音为『加内』,是常用反问语气表肯定的语气词)
「是夏农·维内加不是么?绰号是『腐败的糠味噌』,另外,我是你搭档不是么?」
英格威对夏农的订正「怎样都好啦,这种事」随便的无视掉,
「于是,接下来赶紧和你们开始厮杀吧——」
「「!」」
「哎哟哟,别那么心急啊。就算要打,这里也太窄了吧?所以先换个地方吧。虽然你们是没有否决权的,没意见吧?」
「换地方……?你想怎么样?想到客机上面去么?」
「怎么会。要更有戏剧性呢」
英格威哼了一下。接着对站在他身旁的夏农「动手」短促的下达命令。
然后此刻,她已经飞快的变成了别的装束。
卓巳张大双眼。与刚才燎的换装速度相匹敌的瞬间换装,比便是夏农属于同化型妖精使的证据。妖精使会根据的显现方式大致分为两类。形成与主人不同个体的为分离型,然后与主人一体化的是同化型。
「……吟游诗人?」
燎嘟嚷起来。对于变化过的夏农的姿态,这种说法恰到好处。
在插着羽毛的小小三角下,是连她的下巴也被藏得严严实实的,立领的就像厚披肩的外套。穿在里面的衣服与乐师相似,但这是用于浪迹天涯的结实的旅行装束。手中的乐器看上去像古典吉他,但弦多了几根。卓巳虽然不太明白,但觉得这应该是『鲁特琴』。
「要点哪一曲?」
如今化作奇装乐人的夏农,向一副妄自尊大的态度站在旁边的英格威问道。她轻轻弹拨手中的鲁特琴,砰唥、砰唥的,向周围洒下柔和的声音。
「怎样都好。只要能够随便乱来的空间就成」
「……那其实是最困难的不是么?」
夏农抱怨着,做了次深呼吸。然后下一刻,
「——————」
吟诗,开始了。
她以带有感情的指法弹奏鲁特琴,储物室中一时播放出优美的旋律。那是甚至让听者一时忘记状况的,打动内心的美妙演奏——不、是『故事』。
非常悲伤,非常热情,缤纷绚烂的曲调。
配合着这个曲调,以丰富的音域编织出『复数的演奏』。
夏农的演奏并不仅仅是音乐,更是讲述拥有绵密的背景与意图的,明确的故事。
对,复数的演奏。
这正是最值得惊讶的地方。
她刚开始演奏,她的周围便不知不觉的出现了复数的人影。
是在浓绿色的长袍之上披着灰色的外衣,头巾深深地遮住眼睛隐藏面目的一群女性。
不知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那群神秘女性,如祈祷般在胸前扣紧细指,颤抖起从头巾下隐约可见的薄薄嘴唇,高声唱响纤细的歌声。
「怎么回事……?这是么?」
卓巳将视线落向地面。他事先已经在眼皮上涂抹过能让妖精之环可视化的软膏,被称作『妖精的涂药』的秘药。身穿长袍的女性脚下描绘着淡淡发光的圆环状几何学图案。残留的足迹,也就是她们是的证据。
可是,夏农应该是同化型。她改变了自己的样貌,而且最关键是的,她的脚下也存在着妖精之环,不会错。然而,显现出与主人不同个体的也就表示——
「并有型!?」
应该是得出了相同的答案,燎尖帽子下的眼睛睁得滚圆。
卓巳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这种情况似乎存在。在大致被分为两大类的妖精使之中,存在着非常罕见的,同时具备分离型与同化型特征的第三种例外的类型。
「还远远不够呢,真正吃惊还在后面哦?」
英格威静静地如此相告,随后,更为强烈的惊愕袭向卓巳和燎。
突然,世界变软扭曲了。
她扭曲了眼前所见的一切空间,随即如老电视的画面一般,大放沙沙沙的噪音。无视不明就里而四下张望卓巳和燎,弹奏鲁特琴的夏农从容不迫穿插在前奏的间隙中,毫无多余动作的让手指在自己的双臂上滑过。
那里描绘着复杂的图案——『刻印』在指尖划过后消失。
前往人类世界的妖精使身上必定会被施加的枷锁,抑制力量的封印被解除了。就在理解这件事的卓巳和燎感到战栗的时候,夏农接着放出威严的话语。
「【石隆门的战舞台】」
咔嚓,如同投影仪切换胶片一般。
这一刻,感觉某种大得出奇的东西,被换成了别的东西。
在储物室内肆虐的异常突然平息。那般剧烈的噪音戛然而止,视线猛然变得鲜明。
在噪音消除的方向,展现的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光景。
「什——!?」
是墓地。
头顶下弦之月,满布青苔的大地之上林列着无数墓碑的这个地方,是不折不扣的广阔墓地。
叶已落尽的枯树在附近零星点点,竖着一眼便知是在敷衍了事的木制栅栏。远处可以看到一所石制的小教堂。吹拂脸庞的风,犹如深冬的寒风。这里当然不是储物室,甚至让人怀疑这根本是不是属于日本的景观。面对周围突然剧变的环境,卓巳一时呆住了。
「幻、幻觉么!?不、可是、这……!」
不管爬过背脊的恶寒,还是略微刺激的腐臭,全都太过真实。连五感能够捕捉的某种东西仿佛在逼近一般的生动,宣告着这个地方是「真正的死者长眠的土地」。
「怎么会……难道是<废弃的乐园>!?骗人的吧!?」
燎走嘴说出了不曾听过的单词。看来她对这个现象有什么眉目。可是,不等卓巳提问,仍在演奏中的夏农开口了。
「战场完成。那么就按照商量好的,我来对付『魂魄的火葬者』。<比翼骑士>就交给你不是么?」
「噢噢,交给我吧交给我吧。就在不会累的程度上努力一下吧」
接受英格威粗鲁的鼓励,夏农向燎投来睡眼惺忪的视线。她接下来的话尽管非常缺乏紧张感,但明确成为了战斗开始信号。
「——可以上了不是么?<恸哭的弔歌队>」
曲调再次变化。如同催动斗争一般,充满更上一层的强大临场感。
随后,之前平滑地颤动声带的长袍女子们,突然发狂似的迸发惨叫。仿佛将蝙蝠的叫声增幅数倍的尖锐咆哮,令卓巳不由堵住耳朵。最后,大约十名女子——不容置疑就是夏农的<恸哭的弔歌队>,以始料未及的神速动作开始向卓巳他们突进。

「卓巳,退后!」
放出一声警告,燎反射性的上前。她的美貌此时已经被可怕的南瓜面具所覆盖。<喜爱糖果的诱火>完全显现,这是燎拿出真本事的证据。
燎在奔跑中俯下身,用提灯中吐出青色火焰——恶作剧,首先击向带头的女子。接着又向第二个第三个人释放鬼火的连击,就这样一边用爆炸的风压将敌人的一扫而光,一边向弹奏鲁特琴的夏农迅猛突进。她打算首先击败本体。
夏农似乎也明白了燎的意图,立刻翻身从英格威身旁离开,迅速的向教堂方向冲了出去。燎也一边对付发出惨叫的女子们,一边间不容发的化作一阵风追逐夏农而去。卓巳面对这样的发展不禁咋舌。
「那个笨蛋……!怎么中了这么明显的诱敌之计!?」
正如刚才夏农所说「我负责燎」,对方的目标恐怕是各个击破。事实上,英格威看也不看离去的两人,注意力仅仅集中在卓巳身上。与实力未知的敌人一对一战斗,可谓愚蠢透顶。
「库库……那就没办法了呢」
英格威对紧张起来的卓巳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开始解开缠在脖子上的绷带。
「不管怎么说,那么年轻就升上了第四阶位,而且还是<黑榜>。拥有力量的人可不擅长团体行动呢。在被我锻炼出来之前,夏农那个呆子也是这样呢」
「……听你这口气,你的同伴也是<黑榜>么?」
能够发挥格外危险的恶作剧的的持有者会被分类为名为<黑榜>的特殊范畴。燎是被称作<杀手>的<黑榜>,卓巳也知道。
「那么,看看周围也就明白了吧。客机的储物室现在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哦?」
「就是刚才燎说的<废弃的乐园>么……」
「是呀。能够摆弄限定空间的恶作剧,正如字面意思是『小世界的创世主』」
英格威没有炫耀的情绪说着,终于完全解开了绷带。如今完全露出来的脖子上,刻着凄惨的伤痕。那并非一般的伤。
应该叫做斩首痕么?
仿佛在上过断头台一般,脖子周围是一大圈伤痕。
「接下来,悠闲的聊天就到此为止吧。继续悠闲下去就要到日本了呢。在此之前,果断搞定吧」
「……说得轻巧。你以为一切都能轻轻松松的称心如意么?」
「天知道。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办不到的话就是办不到,到时候再想辙」
英格威呆呆的耸耸肩。然后一时停顿了下。
「那么,大闹一场吧!<死之刹那永恒持续吧>!」
他像唱歌一样喊出自己的名字。随后,卓巳为战斗而凝聚的注意力消散了,连让小人们制作武器的事情都忘却了,身体瞬间僵硬了。
英格威的脖子,在那里铭刻的斩首痕——
突然夸张的撕裂了。
就好像肉食野兽张开下颌一般,看上去已经痊愈的老伤,突然自行夸张的上下打开。
不可思议的是,血没有洒出来。
取而代之,从英格威的脖子中猛烈喷出的,是黑暗。
黑暗。或者是浓密的黑雾。如同富有质感的部落纹身一般的东西,从英格威脖子上再次打开的伤口中,仿佛触手一般纷纷喷出。
「痛、痛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掉了要掉了要掉了,脑袋要掉了!」
英格威叫喊着,他的脖子正如他说的一样,超过一半快要掉下下去了。由于伤口不断自动扩大,现在成为了仅有薄薄一层皮连接胴体的状态。在重力的作用下从胴体垂下的头部,以颠倒的样子剧烈摇晃,不断发出威力十足的叫喊。
此时没有神秘感。因为这番情景实在太过突然,又太过荒唐。与墓地这个场景相得益彰,感觉就像在看B级的恐怖电影。
「好————疼啊,喂!」
似乎忍受不住剧痛大声吼叫的英格威,用左手抓住化作凄惨振子的脑袋,放纵力量从胴体上扯了下来。肌肉断裂的声音非常刺耳。
然后就在此时,从脖子的断面喷出的几条黑色触手缠住英格威失去头部的身体,开始变成某种形状。
是甲胄。漆黑的金属铠甲。转眼间。铠甲披在了英格威高挑的身上。不知何时,一柄斧与长枪结合起来的长柄武器——斧枪,握在了他的右手中。
「……这、什……?」
卓巳的脸不住的痉挛。与妖精乡扯上关系之后,已经体验过好几次超常现象的卓巳,仍然无法理解眼前太过脱离常轨的一幕。
「噢、好痛。虽说是制约,但每次都会品尝到这份痛苦还是让人受不了呢」
英格威——正确来说,没有中枢神经却若无其事动起来的身体,用左手将他的脑袋高举起来——悠闲地发起牢骚。头部以及胴体共有的颈部断面被如同黑雾收束起来东西覆盖,无法判明内部变成什么样了。
「噢,让你久等了。小子,有什么遗言趁现在赶快说哦」
无头骑士龇牙咧嘴的笑起来。他左手挥舞巨大的斧枪,右手挥舞哈哈大笑的自己的脑袋。他朝着尚且保住一半意识的卓巳轻快地走了过去。
当然,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但卓巳忍了下来,只回了一句话。
「……我不是『小子』,是玖堂卓巳」
卓巳放弃深入思考,决定在击败对手之后再去消除诸多的疑问。
英格威提不起劲地对卓巳放弃思考的主张嗤之以鼻
「哈,别放弃啊。有句话不是说得很好么?那么——墓碑上一定会这么刻的哦,卓巳!幸好这个地方不缺墓穴呢!」
英格威大幅挥动斧枪,伴着雄吼点燃战火。
卓巳同时也行动起来。他沉下重心摆开架势,然后向腹腔中积蓄力量,对自己的——天下间最值得信赖的活工具们放出规定的信号。
「工作吧,小人们!」
接下来所发生的现象,纵然聚集多少人也无法完全进行确认。
卓巳的,<矮小鬼工职人团>开始了戏剧性的活动。
命令事先去收集材料的无数小人,在黑夜中留下炫彩的残影,又以超高速返回,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将那些组装起来。遵照卓巳脑内的设计图,使用木头与石头以及柔软的青藤,全手工作业创造出虽原始但洗练的武器。就好像将机械工厂一整日的作业情景快镜头展开一般。
直到完成所耗的时间仅仅不足两秒。可谓是蛮不讲理的,令人得意的神速。
在准备万全,摆出攻击姿势严正以待的卓巳手中,依照想象分毫不差的搭在上武器的时候,从遥远某处,咔铃,一齐传来螺丝拧紧的声音。
『螺丝的欢声』——这是卓巳用于显示机能上存无的晴雨计。
只要脑内响起这个悦耳的声音,名为玖堂卓巳的机械就不会行动出错。如果能够将父亲曾经传授的拧螺丝的方式进行实践,自己能够毫无遗漏的依照设计思想完美的发挥力量。
「……干得不错」
制造出来的是石弓。正确的说是借石弓结构的小型投石器。是以前制作过的东西的改良版。说心里话,卓巳想要金属制造的更加强力的武器,但夏农的让周围的状况发生了剧烈的变化,现在不能过分奢望。
「原来如此啊!的确是个奇怪的恶作剧!可是,那种玩意对我管用么!?」
英格威发出粗暴的哄笑,奋勇冲刺。与之相对,卓巳没有多言,用石弓进行射击。削成椭圆形的小石子发出低吼向目标蜂拥而去。
就在命中的前一刻,英格威还是做出了反应。或许是职业人士的嗅觉为他鸣响警钟,他以野生动物一般的动作向身旁一跃。随后,他正后方的墓碑被轰成碎末。被自己的身体像包袱一样抱住的英格威的头部愕然的张大眼睛,下巴掉了下来。
「喂、喂喂喂……看不出来,这还是不得了的武器啊!?」
接着英格威改变策略,从墓碑的缝隙中穿行奔驰,躲避卓巳的瞄准。可能是断定身上的甲胄无法抵御冲击传到内部,打算在那时拉开距离。
当然,卓巳不可能给他重整旗鼓的机会,继续用石弓进行连射。
从那变态肉体的变态行动也能够看出,英格威十有八九是同化型妖精使吧。但是,他的运动能力和燎比起少稍显逊色。卓巳心想,既然一旦接近便将对自己大为不利,那么只要从远距离费些功夫将其排除就能稳操胜券。
然而——让他给逃了。
「!?」
正确的说,在本应确保到的开阔视野中,英格威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为什么?藏起来了么?卓巳一瞬间如此心想,却没有在附近能够藏身的地方发现他的踪影。即便如此,卓巳为了确认真伪,还是准备上前一步,
——不行!退后!
就在此时,肩上的几只小人用无声的声音叫喊起来。

  〇

由<废弃的乐园>而改变的世界中,向教堂周边转移战场的燎,一边对纷纷袭来的敌人洒下爆炎,一边展开激烈的打斗。
发出尖锐的惨叫,对燎的三半规管造成负荷的女子们,不管用鬼火如何驱逐,还是会纠缠不休的展开攻击。在裸露的地面上移动的那个样子,与其说在『跑』,不如说在『滑』更为准确。看上去几乎是幽灵般的东西。
「……果然!这些是『报丧女妖』吧!?向人宣告死期的女妖精!」
是主人的自我投影的产物。可是,往往人的精神构造在某些地方是相似的,回眸过去,大多能够发现类似的的记录。当然也存在例外,至少报丧女妖在人类世界的民间传说中也登场了,是比较寻常的妖精。
「嗯~,这么说道是没错,顶多三十分不是么?」
夏农对燎在战斗中做出的推测给出了不错的分数。从刚才开始,她就使唤缠着燎,而本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只顾进行演奏,绝对不会靠近。虽说是并有型,但可能与纯粹的同化型的燎展开近身战讨不到好处。还是说,另有目的么——
「!?」
此时一名哀叹的女子大幅转身,只身从正侧方飞来。
燎瞬间打算迎击,可是体势有些前倾。大概是燎经过强化的三半规管,终于开始无法抵抗包含高频声波的<恸哭的弔歌队>的叫唤了。下肢的无力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但已来不及回避敌人的攻击。
哀叹女的手虽然像老婆婆一样细,但既然是,应该会发挥出难以想象的臂力。虽然勉强用苍炎成功迎击,但被哀叹女紧紧缠住,燎和对方一起被弹向后方。
此刻,哭喊的敌的容貌,头一次从头巾下面露了出来。
极为病态的脸。因悲叹而扭曲的表情。然后,发出绚烂光辉的红眼睛。
「库……!」
教堂就在身后不远,乘着被轰飞的力量冲破了土制的脆弱墙壁,从背部进到里面。在木板铺设的地板上,井然地陈列着长椅,在透过模糊的彩色玻璃投下月光光晕中,燎以撞翻满布尘埃的十字架的形式与讲坛发生了激烈的碰撞,终于停了下来。
燎干咳着勉强站了起来。她顶起尖帽子的帽檐,夏农和哀叹女们正好从敞开的门那边走入教堂。燎隔着面具,对奏响与腐朽的礼拜堂相衬的颓废乐曲的夏农发出浅笑。
「想起来了」
夏农露出惊讶的表情。可是,弹奏鲁特琴的手依旧就像另一只生物一般继续动着。燎注视着哀叹女们缩短距离,接着说道。
「留存在欧罗巴各地,与报丧女妖相似越却又不同的妖精传说中……对,应该确实存在几篇用报丧女妖们的哭声谱成的『魔曲』。著名的妖精学者W·B·耶茨的著作中有着这样的描述。你的的根源,就是那个吧?」
「……这次应该给你打七十分不是么?」
「是么。能够及格还真不错呢。虽然这数字对我来说来还不够就是了」
「因为你忘掉了重要的东西。如你所见,我是吟游诗人不是么?」
燎勉强能够理解她的这句话,「……原来如此啊」嘴里小声嘀咕。
在欧罗巴人的起源,凯尔特人的文化中,诗人这个职业拥有很高社会地位。因为在他们的文化中,将发生的事物传递给他人的途径,不是文字,而是口传的『鲜活语言』。所以诗人作为说书人用音乐来吸引听众,在人们渴求下,尽可能详细的唱出那时发生的事情。为了人们能在内心中,细致的描绘出那个情景。
「我的<恸哭的弔歌队>所编出的诗歌,能够直诉听者的心。于是,被唤起的印象会被细致的统一,利用这个印象能够侵蚀现实。——你们听到的第一曲,其实是我自创的镇魂歌不是么?」
「所以你创造的<废弃的乐园>才是墓地中的教堂啊」
夏农演奏的『曲』,哀叹女们的『歌』,二者兼具而形成『诗』么。
燎心想,真是棘手的恶作剧呢。虽说周围的环境本身便是依对方的印象而变化的,但这个印象既然能够通过诗来进行多种诱导,直接作用于精神,可以说效果是强制性的。不存在语言不同等问题,就算塞住耳朵也无法逃脱。
「但是我发现了一个缺点。你从刚才开始,弹乐器的手就一直没停过吧?」
「……」
「演奏一旦中断,空间就会变回原来的储物室,应该不止这样。鉴于刚才『魔曲』的故事,也是通过乐曲来操纵的吧。如果演奏不能持续进行,将无法显现——是不是还有这种麻烦的制约?」
「……太对了。可你就算知道,也无法改变危机不是么?」
夏农嘲弄般的说完之后,曲调突然变得激荡。与此同时,缩短距离的哀叹女们一边发出尖锐的叫唤,一边一齐逼近。
但燎没有慌张。她不骄不躁的将一只手伸进衣服的胸口,
「把刚才的忠告还给你哦。你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燎用手指抹掉描绘在那里的图案,将封印第四阶位的刻印消除。
「——<黑榜>可不止你一个哦?」
下一刻,从高举的提灯中飞出的,至此为止最大级别的,也最为明亮的青色火焰,化作巨大的火球,在教堂的正中央剧烈的爆炸了。
震耳欲聋的轰鸣,肆虐狂卷的爆风。彩色玻璃在冲击之下一点不剩的粉碎四散,神所居住的教堂化作被热浪烧灼的炼狱火炉。爆炸中心的哀叹女们,发出不同以往的苦闷叫声,如纸工艺品一般被完全扫除。
攻击圈外的夏农面无血色,从充满粉尘的教会冲到了外面。从容已经从她的表情中消失,她的脸如同忍受着某种痛苦,抽搐而扭曲。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停止演奏。燎心想,自己的预测果然没差太远。
燎立刻动身追赶陷于被动的猎物。夏农扭过头去,厌恶的大叫起来
「<杀手>……!」
「对,我就是。还在乎你这条命的话,就别忘了哦」
能够将本应无法造成充分伤害的直接消灭的方式,恐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手>。燎的<喜爱糖果的诱惑>正是如此,是极度稀有的恶作剧。其稀有程度,甚至在<黑榜>中也名列前茅。
由于与主人的精神连接很深,如果遭到重创,主人的精神也会遭受不小的损伤。如今若是挨了解除第四阶位封印的燎的火焰,不是失去就能了事的。通过被烧的那些哀叹女,夏农在灵魂上也会受到损伤。
「……即便如此也远远不足以致命、么」
向背后看去,只见哀叹女们的身影。果然一般的鬼火不足以消灭她们,完全进入对夏农进行追击的话,那些也会立刻追上来吧。
卓巳那边也不轻松。不能太花时间。果然除了使出一击必杀的大招——【死亡的魂篝】,连同一起将精神的根干『灵魂』完全烧掉之外,没有其他能够速战速决的方法吧。只要满足发动条件,无疑能够消灭敌人,这是燎的杀手锏。
但以相同阶位的夏农为对手,能否达到效果犹未可知。
想着这些事情,在裸露的地面上奔跑的燎,却因为前方行进的夏农怀中突然发出的单调铃声而皱起眉头。大概是手机之类的东西吧。
「哎呀……失手了。时间快到了?」
只闻夏农一边跑一边嘀咕。什么意思?——在燎问出来之前,夏农突然改变了路线,朝着将卓巳和英格威留下来的那块墓地而去。
「慢着!」
「抱歉,我们有情况不是么?下次再分胜负吧」
留下这句话,夏农进一步提速。燎也毫不犹豫的跟在她后面。利用经过强化的视力向墓地一看,那里已经看不到卓巳他们的身影。取而代之,在距离墓地稍远的一片森林深处,一重重树木倒下的声音传了过来。

  〇

——不行!退开!
小人们不寻常的紧迫声音在耳边响起。卓巳遵从这个声音,立刻伸手抓住身旁的墓碑,强行将前倾的身体拉了回来。随后,斧刃从下方卷起飓风直逼而来,掠过卓巳反射性向上抬起的颚尖。
「嗯,真可惜!」
这句不合时宜的爽朗台词从正侧面传来。卓巳忍住没有跌坐下去,刚刚向后退开几步,便见英格威以上挥斧枪的姿势伫立在那里。
「差一点也和我一样脑袋分家了呢。你真的很亏哦?」
无身的头颅笑起来,无头的身体竦着肩。卓巳抚摸差点与自己泪别的脖子,凝视着突然从极近距离出现释放一击的对手。
但是,疑惑仅在一瞬之间。卓巳立刻再次架起手中的石弓。
「都说没用了」
在听觉捕捉到这个声音的同时,英格威再次出现在眼前。
卓巳哑口无言。因为,对他的接近无法进行任何感知。从起点向终点,名为『移动』的本应存在的过程,如同被完全跳播过去一般消失了。
英格威趁着卓巳的思考空白的破绽,弹起戴着腿甲的腿。石弓从手中被踢飞,卓巳仍旧一头雾水,几乎自动性地跌跌撞撞的向侧边逃去。没有任何演技或是功夫,只是丢人的紧急回避。
英格威的追击没有到来,只是用斧枪的柄敲打自己的肩膀,游刃有余的向拉开距离之后流下油汗的卓巳注视过去。只要想杀随时候能下手——他仿佛在表达这样的意思。卓巳咬牙切齿,顾虑着刚才发生的异常现象。
不,结论只有一个。既然无法想象是通过单纯的提升肉体机能的加速,那么那个脱离常轨的接近术就一定是恶作剧。瞬间转移,似乎并非如此。
「我的的恶作剧是什么,想知道么?」
英格威说道。卓巳一边暗中对下人们下达新的命令,一边周旋
「问了你就会告诉我么?我不认为会有自己亮出手牌的笨蛋」
「很遗憾,这里就有一个。说的更准确一些,这是炫耀!」
糟透了。听别人炫耀不是什么郁闷的事,可是紧迫的现状没有改变。
「……那你就说说看啊,亲切的笨蛋。虽然很麻烦,但我会听的」
「哎呀哎呀。真是嘴不饶人的小鬼呢。不过,当成死不认输的话还是挺可爱的哦?」
英格威看穿了卓巳的心思,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听好咯?我的<死之刹那永恒持续吧>呢,是由我脑袋被切实砍下来的时候,我感觉到死的一瞬间——临死体验得到的纯主观的延时,与显现的同时再现出来,之后作为恶作剧能够自由适用于实际时间呢。仅限我的肉体呢」
明白其中意思么?——英格威打趣的问道。轻易——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他轻易挑明的的恶作剧,让卓巳一时颤抖起来。
「……不是单纯的,加速?是时间的流势,不同……?」
「就是这么回事。在你看来我很快,但在我看来,只是除我之外的东西极端的慢罢了。我自己没有任~何改变呢」
话音刚落,英格威的身影又消失了。果然连预备动作也无法确认,消失得太过突然。恶作剧发动了,在慢了一拍理解这件事的瞬间,右边的墓碑被一刀两断。
「就像这样,在这种慢镜头播放的世界中,只有自己正常运动的感觉呢」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卓巳连忙回头,只见英格威以消失前完全相同的姿势出现在了那里。如果相信他先前的解释,那他就是让自己体感时间延长,然后移动到了那里。
「以前感受到了更加停滞的感觉哦。可是现在已经不行了。每次放出的瞬间,我就会瞬间性的品味到『死』,所以已经习惯临死体验了。越是习惯,能够延长的时间就会变得越短,我的真没用呢」
这是非常严重的缺点哦——英格威笑起来。话中的内容令人毛骨悚然。
卓巳立刻转向右边,头也不回的准备逃走。虽然知道无法逃脱,但在墓地战斗实在很糟糕。如果情况允许,但愿能够进入前方二十米左右的森林中。敌人现在瞧不起卓巳,正是卓巳的机会。虽然是靠对手的大意而得到的一线曙光令他十分恼怒,但只能趁这段时间转移到有利地形了。
「那么,炫耀的话也结束了吧。你也明白自己赢不了我了吧?」
但是,就如同嘲笑卓巳这样的想法,背后英格威压低的声音昭示着危险。
「——差不多该上路了呢,卓巳。我会漂亮的把你脑袋砍下来哦」
说时迟那时快,发动死之刹那的无头骑士,发挥出了他的本领。
卓巳脑内鸣响激烈的警钟,在思考前迅速向前方纵身一跃。千钧一发,斧枪从后方挥下头发的时候,卓巳暗自捏了把汗。
「哦嚯,直觉不错呢!但是,好运能持续几次呢!?」
不知从哪儿传来英格威的口哨与奚落。真是廉价的挑拨。时间宝贵,卓巳没有回头,向林中奔跑。可是卓巳明确的听到了他的挑衅。然后他一边跑,一边飞速思考『为什么耳朵听到了』的其中含义。
答案很明显。因为英格威返回了原本的时间域,所以能正好听到他的声音。如果英格威扭曲了时间域,声音应该变成无法正常传达的状态。
换而言之,他在对自己进行一次攻击之后,会一时『解除了恶作剧』。
凶刃继续斜劈而来。当然,是无法目视的。但轨迹能够推测出来。
右斜前方,在相当远的位置上,英格威的身影果然突然出现了。只要他嘴皮子耍个没完,就能掌握到不错的东西,他的恶作剧似乎又解除了。
不——真是如此么?英格威真的是自行解除了恶作剧么?
对于已经百分之九十九不会错的这个事实,卓巳依旧断然不会妄加揣测。
「什么?被躲过了两次……?」
英格威狐疑的嘀咕起来。本应不会连续发生的侥幸,第二次的连续便立刻让他心生疑念了吧。可是,他应该还不至于会去相信。接下来,再骗他一次吧——刚刚想到这里,卓巳的脑内告知危险的声音,第三次涌了上来。
——右边!用力向右跳!
是小人们。卓巳没有丝毫违背,完全遵照所说采取行动。
——这次来的是连击!屈身,然后向左!
——请上演后退步!只用将中心稍稍向后面的脚转移就够了!
——回马枪!感觉对方会水平大幅挥舞武器!
——不管他,请全力向前奔跑!这样应该就够不到了!……大概!
什么叫大概啊,卓巳在内心大喊。当然,卓巳没有怀有疑虑的余力,所以照做。
卓巳从刚才开始能够持续回避敌人攻击的理由,依旧是『脑内鸣响的警钟』以及『告知危险的』的真相,莫过于此。
前不久与英格威对话的时候,最初计划让小人们制作某种新的武器。然而得知了<死之刹那永恒持续吧>的恶作剧的内容,急遽变更了计划。卓巳让小人们在周围散开,负责侦查。
英格威的动作的确无法以卓巳的动态视力完全捕捉,但是,小人们的话就另当别论了。总是能以肉眼无法辨认的速度行动,甚至完成复杂工作的<矮小鬼工职人团>,当然也具备与其体速相对应的感应力。不管数量多么庞大,小人们的意识依旧是互联的,只要身边留有一只,就能够轻松作出指示。
让小人们将英格威的一举手一投足完全看穿,根据对方的行动进行某种程度的预测,甚至推广用于佯攻与虚张声势,顺便对真按刚才说出的「砍下脑袋」只冲脖子来的那家伙的那份天真反加利用的话——
「感觉,总是以一纸之隔躲过去了……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这样说才对。但不管怎么说,关键的小命是保住了。
「嘁,是这么回事么!你让自己的看穿我……!」
英格威手中拿着的头颅转向旁边,气愤地低吼起来。看来察觉到了『侥幸』的真相。于此同时,卓巳终于冲进了树林。卓巳一边向树林中飞冲,一边思考,英格威果然会恢复了通常的时间域,
<死之刹那永恒持续吧>的恶作剧似乎无法长时间使用。
之前的战斗中,英格威每次并非解除了恶作剧,而是恶作剧的效果自行中断了。应该就是这种制约。
通过配置的观测员得知,英格威使用恶作剧的次数是三次。其中会有两三次的效果中断。毕竟<死之刹那永恒持续吧>的恶作剧一次发动的效果时间是三秒左右,而且无法连续使用,距离下一次发动的冷却时间是多少秒,能够推测出来。
「……用通常的时间域来换算,速度比率差不多是五到六倍呢。即便如此,那家伙的身体能力是强化过的,活用爆发力最初甩开我的视线,之后就能随便动手了」
这的确是常人无法应对的战术,可实际上速度并没有快到连残影都不留的地步。那是错觉,英格威只是绕到了卓巳的死角而已。
「好,大致弄清楚了。……你们做的准备呢?」
——随时就绪。按照要求,做了好多好多!
——啊!敌人不思悔改,又要使用恶作剧了!
「最近地点的家伙进行诱导,给我指示!」
卓巳低身在全是枯树的树林中奔跑。左冲右突,遵从小人们细小的声音,回避英格威的攻击。然后没过多久——
「啊!?这是什么!?」
背后传来愚蠢的声音。与计划一致,英格威中了小人的陷阱,夸张的摔倒了,而恶作剧在这段期间里似乎中断了。如此理解的瞬间,卓巳调转方向,从怀里将重新做好的道具,乒乓球大小的五个木球取了出来。
拉扯木球上伸出的线,空出时间差,全部朝倒在有杂草生长的地面上的英格威投掷出去。随后,如同气球破掉的声音,接连响彻林间。
是对人破碎手榴弹。材料虽然是木头和石头,但机能没有差别。通过让内部压缩的空气爆炸,将大量的刺状木片和石块以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散射出去。球体破裂的时候,英格威的恶作剧也已经再次发动了,但由于这个攻击是对空间整体进行压制,所以只是延展时间应该无法完全应对。
而事实上,英格威再次恢复通常时间域的时候,
「你、丫……有一手嘛,小子!」
他全身铠甲的接缝中刺着无数的刺,左手抱在腋下的脑袋——青筋暴起,被怒气侵染的脸上出现了细小的割伤。
接着,英格威瞥了眼刚才自己摔倒的地方。在夏农创造的似乎设定为深冬季节的异界中,为数不多的杂草中的一部分,就好像小孩子恶作剧一般编成了环。只不过,为了让草套不被轻易的扯断,草套是进行过一次细致的裁切,重新出色的编好的。绊住英格威的,正是那个草套。
「竟然对我耍这种小花招……!」
「可是管用吧?」
卓巳敢于回应英格威。更加愤怒吧,继续丧失平常心吧,就用这份胆魄。
「因为你用的是长柄武器呢。不论移动得如何迅速,为了进行近战,必定会以我为目标冲上来。只要在中途设置加以阻碍的东西,让你中招其实很简单」
「……」
「使用完恶作剧后会突然恢复通常时间域,实在很棘手呢。一直都是从慢到快进行弥补的循环状态,很难立刻反应。遭到预料之外的情况之后更是如此」
从容从英格威的表情中消失了。他应该察觉到了,追赶卓巳轻易踏入这视野糟糕的树林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哈,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被你引入陷阱区了么」
通俗的说,正是如此。卓巳除了配置小人当做观测员,还设立了另一支工作团队,在很早的阶段中,这片树林便已遍布陷阱。英格威没有能够进行大规模攻击将树林整个轰飞的手段,即便采取,实际上他不会中陷阱,仅仅是『这里有陷阱』这个事实也足以发挥充分的效果。这就是卓巳的着眼点。
「少瞧不起人了!所以说,你认为这种东西就能让我栽跟头么!」
英格威不思悔改的想让体感时间延长,但早已看穿的卓巳早一拍将手握的东西撒向空中。
洒落的东西只是让小人们进行收集的,平淡无奇的一叠枯叶。可是,再次发动恶作剧的英格威从刚才的教训中误以为这是某种陷阱,条件反射的拉开了距离。卓巳对这如预料一致的发展轻轻的笑了起来。
对于卓巳来说只是三秒的交汇,这段期间用恶作剧放慢体感时间的英格威对这些一般会直接无视的细枝末节的事物分配了思维资源。在本应转瞬之间便能衔接起来的战斗中,从时间上能够先下一城的情况变成了『半吊子』——也就是说,只是选项增加,便让他没有余力去处理完所有的情报,这是他的弱点之一。
卓巳等待担当观测员的小人们的信号,让别动队的小人们发动陷阱。
「噢……噢噢噢噢噢!?」
恶作剧解除了,在相当远的位置上出现的英格威面对周围突然向自己滚来的树木发出更狂的叫喊。沉重的树木倒下的轰隆巨响接连响彻四周,在腾起尘土的那个方向,英格威的身影消失了。
「……干掉了么?」
——不行!千钧一发的时候用恶作剧逃跑了!
接到令人懊悔的报告,卓巳的脸不由扭曲起来。没有制作强力的武器,果然是最严重的问题。因为需要能够让伤害侵透到英格威装甲内的强大攻击,于是依靠了高质量的倒树陷阱。而结果就如现在的情况,在时机的调整上失败了。
「……真难缠啊。没想到那个那么难对付」
依照小人们的指示转过身去,只见有些消耗的英格威出现在那里。
「你应该觉得棘手的不是,而是控制它们的我」
卓巳的<矮小鬼工职人团>是强大的。如果使用方法得当,能够灵活万变应对各种战斗。而能否有效发挥它们的性能却要依主人而论。
「见鬼……那个乘务员姐姐在骗人么」
「???乘务员?」
「日本人是宽裕的民族吧?她是这样告诉我的哦?而且你直到不久前还只是个普通的高中学生吧,可为什么变成这么强硬的性格。难道宽裕在别的意义上是缺乏危机感么?」
「——怎么会。所有人面对害怕的东西都会害怕。我只是做法比较特殊罢了」
只要脑袋里的螺丝正确的拧紧了,感情不会对卓巳如何行动产生阻碍。这种道理别人是不会理解的,所以也不会详细解释。
「……莫名其妙。算了,那种事情随他去好了」
「转换得真快呢。真羡慕你啊,似乎没什么烦恼呢。话说——怎么不摆架势了?」
「差不多要打开了呢。虽然很不甘心,但时间有点话太多了」
打开,听到这个说法,卓巳挑起眉毛。就在之后,突然传来铃声。
是从英格威的铠甲下面发出的。与同化的时候,各种衣服饰品——比方说手表之类的东西,还会原原本本的穿戴在身上么?卓巳感到不解,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没过多久,从树林的另一头传来呼喊自己的声音。
「卓巳!」
是燎。她以完全显现的状态向卓巳跑过来。在她前面是吟游诗人打扮的夏农。在两人身后,是那些非常吵的女排成的列队。事到如今为什么要颠覆难得创造的出的一对一状况,回到这里呢。
「喂~,夏农!已经够了,赶快回去吧!」
听到英格威大声呼喊,奔跑中仍在继续演奏的夏农,手终于离开了鲁特琴的琴弦。随后,整个世界发生错位的感觉再次向身体袭来。四周的风景就像沙暴肆虐一般,凶猛而杂乱,
「!」
于是,在现象平息之后,卓巳他们回到了原来的昏暗的储物间。
令人惊讶的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燎,回过神来已经在自己身边了。不如说,四个人所站的位置,恢复到了储物室变成墓地之前的状态,就如同到现在为止都是一场漫长的梦一般,两位劫机犯在十米左右的地方。
「……他们想干什么?为什么突然解开恶作剧?」
「大概是觉得这样下去等客机着陆之后,会被阿瓦隆的部队包围吧」
对燎的疑问,卓巳如此回答。耳聪的英格威敷衍似的说道
「这样就好说了呢。没能在十分钟内把你们收拾了是我的误算。这样下去会扑进狼窝的,所以就此别过吧」
「不会让你们逃走的。而且这里是正在飞行的客机,你想怎么跑?」
英格威的不具备飞行能力。本应如此,可他「就这样」大声一吼,将手中的斧枪插进了储物室的墙壁,在上面强行创造了一个开口。
呼啸的冷风灌入进来,随便打开的出口外面,能够望见星星点点的街区灯光。为了着陆,客机正在下降高度。
接着,英格威将手指伸向抱在手中的自己的头——被黑雾覆盖的脖子的伤口附近。从小小的卷辫子下面露出了好像刻印的东西,卓巳不由战栗。但是,英格威毫不停歇的解除了第四阶位的封印。
「出来吧!无头座驾(Cóiste-bodhar)!」
在他大喊的同时,从胴体的脖子断面再次喷出了那个黑色的触手。
黑色触手,亦或是黑雾,单纯的黑暗——但,爆发性的喷出之后立刻从墙壁的开口泄出,急速在客机外变成某种形状。
目睹不久后在夜空中出现,与飞机并驾齐驱的那个东西,卓巳噤若寒蝉的凝视着它。
是战车。
两轮一马的,很久以前使用的陆战兵器。
而且那个大得异样。仅仅是包括驾驶席在内的本体部分,全长就有小型卡车的规模。
而且那辆完全涂黑的战车,披着过剩的同色装甲,而且还以矛尖指向前方的状态,装配着应该用在突击时的长度荒唐的四支长矛。感觉比起战车,更像坚固的要塞。
然而无视战车超乎常理的规模,牵引它的生物只有一头。
不是马。原本『一头』这个表述的正当性就有待商榷。
因为,那个没有头。并非如同主人英格威那样暂时将头部分开,而是本来就找不出哪里存在头这个器官。
这是什么生物——说真的,完全不明白。纯粹只能用『怪物』来称呼。
它身披与战车同质量的漆黑铠甲,没有头没有体毛也没有尾巴,是一只非常难看的四脚野兽。硬要说的话,与猴子,不、与人类四体伏地时的姿态大概最为接近。身体各处被打上了好几根橛子,从橛子脸伸出来的锁链连接战车本体。
「无头、座驾……!?那么你的的原型,真的是『杜拉汉』呢!?」
燎叫起来。杜拉汉,这个名字记得在什么地方听过。是非常有名的妖精吧。可是,卓巳更加在意的是,在空中处于轻松悬停状态的战车粗野车轮下——浮现出来的,发着淡淡光芒的复杂图案。
「……妖精之环?等等,为什么妖精之环会……」
「我的比较特殊呢。到了第四阶位,的现象类别就变了呢」
对卓巳的低语,英格威飘飘然的给出解答。换而言之,现在的他和他的搭档夏农,是同样的并有型妖精使。
「如果用上这家伙,与你之间的对决会有所不同吧……这也没办法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到了羽羽根市,今后的机会要多少都有呢」
英格威大喊之后,从开口部分探出身体,轻松地跳向了显现出来的巨大战车的驾驶席。「再会」夏农说完后,也紧随其后。
卓巳和燎慌张起来。对方还藏着这样的东西,实在始料未及。急忙向墙壁开口部分冲过去,而此时战车与客机已经开始拉开距离。
「做到这一步就想开溜么,英格威!?」
卓巳扯起嗓子,发出不输给拍打耳朵的强风的声音。五指伸向虚空,巨兽在夜空中奔驰,拉着战车渐行渐远。座驾上英格威果然做出了爽朗的回答。
「才不是开溜!是我以比泰晤士河更宽广的胸怀,今天放你一马!」
「不对,泰晤士河很窄吧!?」
卓巳姑且对他吐槽,对方自然是不以为然。
「性子别那么急,卓巳!要急只在要死的瞬间就足够了!」
虽然乘客们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但没能抓捕现行犯们,这样的成果不能算作画龙点睛。结了仇又让对方逃走,真是蠢到家了。
「虽然确实有不良的味道,但却意外的精明呢」
身旁的燎解除了的显现,嘀咕着。卓巳向她眄视。
「……我说,现在是佩服的时候么?就是因为你擅自行动,我这边可是遇到了大麻烦哦?」
「我很看好你,所以才把那边交给你的哦。我这么说的话,你信么?」
「才不信」
「真不可爱呢。但那也没办法吧?因为必须首先击溃夏农。我想你也明白,<废弃的乐园>型妖精使是你的天敌哦?」
这一点的确是事实,卓巳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承认燎的说法。
话虽如此,至少没给洛洛特丢面子。既然客机和乘客安然无恙,赫尔曼等人也应该闭嘴了。只不过,没有斩断后顾之忧,果然教人痛心疾首。
「……那些家伙的目标既然是我,果然后面得谨慎些呢,这件事」
如果可以,希望那些家伙不要在自己所居住的城市乱来。可是,这种顺心的发展似乎是不会到来的。

  〇

「——这样啊。嗯,明白了。我会向两人传达问候的」
如此总结,结束与部下间通信的赫尔曼,终于卸下了肩上担子,深深地叹了口气。离开通信水晶球转向背后,在穷奢极欲的高级宾馆的一个房间内,两个人影正看着这边。将手放在腰间伫立着的,是苍发碧眼的小小淑女。
「看来回避了最糟糕的事态呢」
对欧菲莉亚·乌尔提亚特·麦卡尔平的话,赫尔曼耸耸肩以示回应。
「不过让犯人给逃掉了呢。没有出现任何牺牲者,也算难得了吧」
「哼,挺能干的不是么?那个,你所中意的……玖、玖堂……?」
「是玖堂卓巳,欧菲莉亚君。是你青梅竹马的意中人」
意中人,这个词或许刺激到了她的自尊心,欧菲莉亚的脸气愤地颦蹙起来。
「既然不甘心被公主抢先,你也快点逮个好男人吧。你还要做『授吻处女』么?虽然不能自降身份,但态度过硬可不好」
「多、多管闲事!我对谁授吻是我的自由!请不要管我!」
赫尔曼对欧菲莉亚话音刚落就脸红闹起别扭的样子感到开心,接着视线转向屋内的另一个人。深深坐在安乐椅上,旁边竖着白木拐杖的,是一位仿佛独自活在不同的时间的安详的老妇人。
她是欧菲莉亚的祖母,伊古兰西娅·珍芘斯·麦卡尔平。
是赫尔曼献出一生去守护的主君,同时也是唤起他复杂感情的对象。不是隔着通信水晶球,而是这样的直接见面,已不知阔别多少年。
「好了,眼下的问题也解决了,差不多也该把情况向我说明了吧,我的君主。我还不知道具体因为何事而被唤回阿瓦隆呢」
「撒谎可不行哦,赫尔曼。你已基本猜到了吧?」
过去与欧菲莉亚相同的天蓝色头发已是白发苍苍,伊古兰西娅用手在白发上轻轻抚过,露出柔和的笑容。过去作为阿瓦隆宪兵团团长做事狠辣,如今利用退隐身轻这一点,每日尽心尽力为国家拔脓除疠的女杰——即便知道她的本性,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被她这完美的微笑给骗过。
「……算是吧。军部的会审的情况,刚才欧菲莉亚君对我讲过一些」
「是呀。军部将库诺瓦丝侯爵造暗杀一事看得很重,下达了这样的判断。我在暗中行动倒还安好,但很多有所牵涉的人会被追责吧」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这与欧菲莉亚君最初所说的『我不管怎样最近也得回阿瓦隆』这句预言连接起来了呢」
「上次事件的详情要重新询问,而且要直接从你口中问出来,事情就是这样」
作出回答的,是表情紧绷的欧菲莉亚。赫尔曼失望的哼了一声。
「哼,这算什么闹剧。——于是呢?以会审为名目将我这名羽羽根市的监视者召回,想要将我暂时拴在阿瓦隆的家伙,究竟何许人也?」
赫尔曼隔着单片眼镜送去强烈的视线,伊古兰西娅「这样就好说了呢」点点头。
没什么好不好说的,除此之外不作他想。赫尔曼的确身负在羽羽根市指挥先前工作队的重任,但于公他终归是军事顾问,没有义务向军部上层进行汇报。
「在行动的部门不止一个。这些部门的内部是否被『那个教团』渗透尚无定论。事情从侯爵被暗杀封口这条线着手应该最好呢」
伊古兰西娅所说的『那个教团』,就是在库诺瓦丝背后虎视眈眈的神秘犯罪组织。连名字都不知道,但它的影子总在大事件背后时隐时现。
「不过,依据把你从日本拉开的这个目的,不能一概而论教团就是主谋呢。<比翼骑士>诞生的现在,翅族的任何人都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
「也就是说,与教团无关么?」
终归只是假设哦。伊古兰西娅说着,水色的双眸微微眯起来。
「不过,在从表现出可疑举动的人中,『文化保全局』『环境维持局』以及『遗产管理局』榜上有名这一点来看,独断专行的可能性也很大吧?」
伊古兰西娅说出的,全都是隶属阿瓦隆文化省的部门名字。
文化保全局和环境维持局主要负责保护翅族文化与自然环境的工作,集中了更加讨厌人类世界流入的一派——也就是极端的保守派。他们为了消灭<比翼骑士>诉诸一些粗暴手段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对最后的名字不太明白。遗产管理局现在是负责解明被称为『古翅族』的谜团重重的妖精乡先人文明,以及管理他们的遗产<妖精的失落物>的部门。
「遗产管理局没有急红眼的理由。为什么会盯上<比翼骑士>?」
「哎呀,『盯上』这个词的意思可不仅仅等同于『陷害』哦,赫尔曼」
赫尔曼感到一头雾水,皱起眉头,伊古兰西娅只有嘴弯成了失笑的形状。不过在她眼睛深处潜藏着一抹极寒的东西。
「——遗产管理局很期待哦。久经岁月重现于世的年轻<比翼骑士>」

  〇

空姐所言的正确性,在达到市区之后立刻得到了证明。
「原来如此啊,这就是宽裕的国家么。啊~,的确宽裕得没话说呢」
英格威一边确认脖子是否牢固,一边兴致索然的扫视周围。地点在羽羽根市车站附近的闹市区的,其中一个胡同里。尽管已经快要转钟了,花花绿绿的霓虹灯无处不见的街道上,依旧可以看到人来往来。
「……这里是小路吧?应该建有可疑的店吧」
不管怎么说,来换穿行的人总体上衣冠楚楚,虽然偶尔也能看到流浪汉,但大多只有上年纪的男性,完全不见流浪儿童。而且道路也很整洁,地上充其量只有纸屑和厨余,以及不知产自于谁的呕吐物,找不到药贩子。从行为上能够看出来,有相当多的便衣在周边打转。
「一般说道港湾都市,铁定不都是犯罪的坩埚么?这么大规模的城市,在其他国家早就遍地开花了,要不要这么过分?」
然而,这座羽羽根市几乎没有暴力的气味。不,姑且也有之类的现象,但充其量只是小打小闹,却完全谈不上那种更加黑暗,犹如浓缩国家的负面,像野兽臭味一般的那种气息。
「所以说这是治安好的国家不是么?跟空姐说的一样不是么?」
走在身旁的夏农一边开足音量听着随身听,一边说话。「……也对」英格威虽然无法接受,但还是给出暧昧的回答。
「政府去讲本国的卖点,基本都是外面金玉堂皇,里面空空如也才对吧。和我出生的港湾小镇比起来,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啊」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给英格威一种不论如何也无法平静的感觉。使用从客机上逃脱之后,使用陆路马不停蹄的来到了这里,期待这能够接近自己所适应的烦杂气氛,殊不知竟然拜见到了这样的风景。健全的夜晚街道,反而让他不太舒服。
「英格威啊,你干恶棍那行太长不是么?我倒觉得很正常」
「……啊,是么。那你一定是宽裕民族的后裔呢」
「……我生养不都在维也纳不是么?」
明知故问——夏农有些不忿地嘟嚷着,接着扔出了这样的话
「于是,会合地点还没定么?我累了哦?」
「才没管啊,那种事」
要求被英格威简单粗暴的回绝了,夏农「什么!?」露出很难看的表情。
「不,我是说不需要去约好汇合。因为,感觉对方会自己找上门来的呢」
「……你~说~什~么~?再说,这事我可没听说哦?」
「啊,这倒也是。因为我刚才头一次说」
夏农当即踹了上来,不过这种程度只是在撒娇。从容的大人,当然会一笑了之。英格威付之一笑后再以铁爪了之。
「痛痛痛痛……那、那么,一直这样漫无目的的到处乱逛没问题么?」
「我才要问啊。哎、见鬼。今天找地方睡算——了?」
英格威的句尾飘了起来。因为视线前方,路的一头站着一位男子,他向英格威略微使了个眼色。那名男子立刻转过身去,拐进几米之外的小路。
「——不是刚才那人么?跟我们接头的」
「是就好了呢。话说,如果是身上带着枪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就算是以温厚著称的我也会斩了他哦。说真的」
英格威一边说着闲话一边跟在男人后面。即便随他走进了同一条小路,也没有放松最低限度的警戒。
英格威和夏农被他在错综复杂的小路中带着转了几分钟,不久来到了某地下酒吧的门口。尽管外面竖着『CLOSED』的招牌,但男人无疑进了这家店。于是英格威和夏农没有去在意闭店的招牌走下楼梯,打开门走进店内。
「Hee Haw,欢迎光临」
施以雅致内装的黑暗店内,遑论客人,甚至不见店员,一个安静的声音从空荡荡的空间中央向英格威和夏农打起招呼。刚才的男人摊开双手,脸上正挂着热情招待的笑容。英格威一边打量周围的样子,一边走到对方身边。
「……这里是你的店么?」
「怎么会。我在昨天才刚到这个城市哦」
走近再一看如此作答的男子,总感觉——非常缺乏特征。
『乔』『本』『山田太郎』,总之如果为举例时经常用到的人名想象容貌的话就是他这个样子,非常普通。白人金发中等个子中等体格,除此之外留不下任何记忆。外边看上去不年轻也不老。
普通,个性能够欠缺得如此彻底也很少有。但正因如此,反而感觉这个人不论身在何处都会离奇的显得格格不入,令人怀有这种奇妙的印象。
「这家店是专程为这次作战准备的隐蔽所。才刚刚建成,现在还没开店。不过,开张的那天应该永远也不会到来了吧」
原来如此。所以内装和用品都是崭新的,但都是散发着偷懒气息的便宜货。吧台的柜子中所收纳的酒瓶,也一定只是贴着标签的什么水。
「要掩人耳目的话,这样就够了。——需要我们自我介绍么?」
「不必了。我知道你们的事。不过,你们并不认识我,所以让我先做自我介绍吧。我是艾略特·基加仑。请多关照」
「……真遗憾,不是乔啊」
男人——艾略特露出不解的表情。英格威不去理会,接着说道
「叫你第三人就行了吧?」
「按被召集的按顺序来说,大概我是第一个呢。这里就依你们的基准来吧。对,我是第三人。绰号『裂腕』」
流利的说完后,艾略特接着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不提那些了,你们劫持了客机,我已经听说了哦?真厉害呢,拜其所赐,委托人大发雷霆。刚才接到了严正警告的联络哦」
「嘅,这么快就来抱怨么。那帮连妖精乡都不敢出的有翅膀的胆小老头子们,占到好位子之后,除了会保自己的乌沙,还有能耐去做别的事么?」
「不,我认为一般会影响报酬的」
哎呦,这可不行。本来就是为那些只会付钱了事,连真身都不肯示人的恼人翅族们做跑腿的,要是酬劳再减,自己会丧失干劲的。
「因为风险增加,这是很正常的。怎么没有使用,稳妥的解决事情呢」
「因为有认识过滤器,要威胁机长得花上一番功夫吧。话说,怎么回事?具体情况没发过来么?起因在机场啊。我们的通缉令已经散布开了啊」
不过,翅族把自尊心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牵连妖精乡的问题,基本上想要靠自己来处理。不管怎么说,通缉令也不会流传到派出所才对。
「在达到羽羽根市的路上呢?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没什么麻烦。姑且把机内的摄像头给毁掉了」
「可长相被许多乘客和乘务员看到了不是么?」
「我知道了。让那边为我们秘密处理吧,我会向委托人请求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想怎么做,但为求稳妥应该会进行记忆操纵之类的处理吧。不管怎么说,选择物理手段封口的话,目击者也太多了。不过,英格威从艾略特的话中察觉到了弦外之音。
「难道说,你知道委托人是谁么?」
「算是吧。在阿瓦隆也直接见过。毕竟不是彼此知根知底的关系,于是就通过一种地下职业在那边要将工作向外发包的时候为他们提供专业地下的服务,而我就是干这个的」
英格威理解了,将眼前这个男人当成自己和夏农一样的单纯的佣兵,实在不太够硬。另外他用「那边」这个说法,恐怕委托人不是单独的个人吧。
「……算了。我也不感兴趣。不说那个了,话说,一个人够么?」
委托人事先交代过,这次委托要和其他的同行协力完成。英格威和夏农是无根之草,与阿瓦隆缺少工作方面的接点。然而对方把英格威他们当成方便舍弃的弃子,反而也无法对他们抱有信任。用不着怀疑这个叫做艾略特的平均值代名词的男人能够替他们成为项圈,控制英格威等人。只不过,当时听说的成员数量,记得是四个。
「会不会还没到?」
「不,已经到了哦」
回答夏农的疑问,艾略特从附近的桌子上面拿起某种好像薄板的东西。附近太暗看不清楚,但艾略特用手指在表面上滑过之后,板的电源点亮了,马上理解了真身。这是平板式的便携终端。
随后,好像合成声的无机质的声音,从里面以最大音量放了出来。
『Heeeeeeeee Haaaaaaaaaw!』
音量太大,让英格威不禁捂住耳朵。而终端屏幕中显示出来的『东西』,又让英格威目瞪口呆。
是羊。
是一只全身包覆着白色膨胀棉毛的,羊的卡通角色。
穿着带帽子的睡衣,困倦的坐在床上的羊,一只手拿着枕头,鼻子吹出鼻涕泡泡,在平板的屏幕中做着流畅的动作。
『嗨嗨,两位幸会!俺是传说中的第四人,「波比卜」!』
羊HAHAHA的笑着——可是卡通本身充满困倦——身穿睡衣的羊,波比卜接着说下去。音量已经基本降下去了。
『噢呀?两位似乎很吃惊?俺懂!这种感觉,俺懂哦!突然被俺这么可爱的羊搭话,任谁都会惶恐吧?啊,不好意思。我是不签名主义。如果不能对所有的粉丝平等对待,大家就太可怜了呢。而且,只要俺对女孩子好一点,女孩子马上就会假冒俺女朋友,这件事一定要注意哦~。哎呀哎呀,万人迷也不好当啊,真是的』
「「………………」」
问都没问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夏农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困惑。英格威想要一些时间稍稍冷静下去,试着问出了无关紧要的问题。
「……波比卜?记得是《鹅妈妈童谣》里出现的牧羊人的名字吧?」
『嚯嚯,虽然从长相看不出来,没想到真博学呢。不对,只是单纯的杂学王么?怎样都好!——没错,正如你所说的,波比卜是牧羊人的名字。不过,俺的自我介绍并没有错。因为俺是「牧羊人的羊」哦』
莫名其妙。英格威心想,他的台词太冗长了,要是没问就好了。
接着,英格威对拿着平板的艾略特凶恶的问道
「……喂,这开的是哪门子的玩笑?」
「怎么了?」
「少装蒜。我可是在问你『第四人在哪里』啊。可这个荒唐货是怎么回事。要开玩笑的话,一次我也忍了,不过这羊这个鬼样子的话——」
别想轻松了事——艾略特听到英格威杀气腾腾的话,尴尬的笑起来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最初也很惊讶。不过,这位波比卜……」
「吵死了,少吹了。这羊是通过网络对我们唧唧歪歪的吧。虽然不知道本人躲在哪里,但不现身要怎么好好配合进行工作?」
『原来你是在意这种事的人啊』
你闭嘴!——英格威差点叫出来,但抢在他前面,波比卜接着说起来
『——英格威·阿拉卡斯尔。二十四岁。男性。O型血。生日是九月十七日……嗯,处女座么。英国,出生地为爱尔兰。从幼年时期便开始引发多起暴力事件,七岁时用金属球棒确认过父母的爱之后逃之夭夭。两年后发生了很多事,来到妖精乡的阿瓦隆,在某个地方贵族的戏弄下半强制的成为了妖精使』
听到突然开始陈述的自己的个人资料,英格威眨了眨眼。夏农也是一样。不过,艾略特露出了有些厌烦的表情。
『然后,转折点在十四岁时。阿瓦隆国内触犯轻微的罪行,被当地的领主判处斩首。可是,这成为了精神上飞跃的契机呢。突然,你进阶第二阶位,显现了,反将领主以及护卫的骑士们卷进去,斩掉脑袋。嗯,何其威武霸气的活法!这才是「摇滚」啊!』
英格威如今哑口无言的注视着平板的屏幕。
不可能——他在脑中呢喃。就算能够知道年龄血型和离家出走的事,但要知道自己发现<死之刹那永恒持续吧>的经过,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
但不管怎么说,正如波比卜讲出来的一样,想要斩掉英格威脑袋的那些人——也就是当时在场的那些人,全都被自己杀掉了。虽然对别人讲述过自己的过去,但次数却少之又少。要将经过调查出来,通常来讲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这只瞌睡羊看来做到了这样的事。
「……明白了么?这份情报收集能力,正是他成为第四人的理由」
艾略特愁苦地告诉英格威。恐怕他在最初与羊对话的时候,也遭到了相同的对待吧。英格威向一旁瞥了眼,只见夏农脸色铁青。
『啊,不用担心。不管怎么说,俺也不会去干那种出把女孩子的信息到处宣扬的低级行为的。小夏农的「秘密」,俺就替你藏在心里吧!』
英格威对放着不管似乎会永远说下的波比卜放出恫吓的眼神。他剔除了平时阳气,声音非常吓人。
「…………我已经了解得非常清楚了,你这家伙果然不能信任」
『那么,你要怎么做?放弃工作?可是非常遗憾!这是不可能被允许的。你杀掉的领主,怎么说也是伯爵吧。那位贵族丧命于人类之手,阿瓦隆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你仅在亚洲圈接活,这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明白吧?俺可是握着你的把柄哦?』
轻轻松松的就被威胁,英格威额头上冒出青筋。愤怒一瞬间超越了沸点,剧烈的暴力冲动涌上胸口。
对方不在这里,真烦躁,也罢。就砸了那个平板解气吧——正当英格威如此决定,准备动手时,
「不行吧!?英格威!」
夏农一副惊慌的样子抓住了英格威的手,哀求一般挡在前面。
「如果真的惹恼阿瓦隆,就真的大事不妙了不是么!?」
「那种事谁管他啊!那只臭羊……我要把它做成羊排下肚!」
「不,那只是卡通角色而已不是么!?话说,你想不起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么!?」
被这句话削减了气势,英格威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没错,这里是与阿瓦隆有着秘密联系的羽羽根市,面对面的和对方拉开阵仗,或许确实不太妙。
『哎呀,还是女朋友明白事理呢。你也多学着点就好了哦,英格威』
「……够了,波比卜。不要在工作开始之前就给小队间制造裂痕」
艾略特苦言相劝,将平板型终端放回桌上。可是,他感觉一切都为时已晚。艾略特露出软弱的笑容,重新转向英格威。
「这么说或许只会让你们失笑,可是能不能理解一下呢?工作完成之后,我觉得对方应该不会再继续威胁你们了。不,我不会让他那么做的,我保证」
英格威怎么可能接受。可是,英格威感觉到了正拼命抱住他手的夏农的重量,脚不论如何也无法上前。所以取而代之,英格威选定近旁的木质椅子成为了撒气的对象。
「见他个鬼!」
怒吼一声。一脚将椅子踢到了天花板附近。

  〇

过了一晚,五月十九日星期二。日本迎来一个爽朗的晴早。
由于要对昨晚的事情进行详细的报告,比平时更早出门来访亚特雷亚公馆的卓巳,刚一看到在玄关接待的燎的形象,立刻惊呆了。
「你这、这、怎么回事?好像要杀人的表情哦」
「……发生了新问题。总之到接待室来,来了就知道了」
穿着制服的燎没说几句就回去了。怎么说呢,感觉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卓巳一头雾水,提心吊胆的跟在她的身后,走进了一楼紧贴大厅的接待室。然后,一个仿佛期待已久的,神采奕奕的声音飞快的迎接了卓巳。
「啊,卓巳!Hee Haw!」
接待室有一张大桌子,还有几张椅子围在周围。拿下搁在上座位置的单人椅的洛洛特,一看到卓巳便两眼放光,犹如将一颗看不见的球抛出去一般扬起手。她的情绪果然很高。
可是,卓巳的视线立刻被她的左前方——在感觉格调很高的哥特风沙发上坐着,好像非常不自在的,陌生的外国人吸引过去。
是一位少女。
她年纪大概与自己相仿。栗色的头发用丝质的丝带扎成两束,穿着平凡的上下成套的衣服,有种小动物的感觉。
不,不知该说她像小动物,还是软弱的代名词——总之,一直摆着一副好像世界末日的脸。或许因为她本来就是眼角下垂的类型,圆圆的眼睛仿佛要从下垂过度的眼角丢掉出来似的。紧闭的双唇在微微颤抖,感觉立刻就会开始「请务必绕我一命!」开始求饶似的。
「呃……这位是谁?是客人么?」
卓巳对状况完全无法理解,向洛洛特问道,洛洛特立刻笑眯眯的摇摇头。
「不哦,是从以前就住在这幢大屋的女仆哦。幽灵大屋的『幽灵』小姐」
「只是个罪犯吧。入侵民宅侵害私人空间。另外还有很多很多条罪状呢」
燎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道。被她投以苛责的眼神,似乎挂上许多标签的少女身体一抽。卓巳已经一头雾水了。
然而,卓巳在沙发上坐下,试着直接向那为少女询问。
「你叫什么?」
「…………绪、绪原……拉丝忒尔……」
声音细若蚊蚋。用央求的眼神看着卓巳的少女——绪原拉丝忒尔的榛色眼睛「你也要骂我么?」无言的讲述着。不,不会骂你的。
「那么,绪原拉丝忒尔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被绳之以法了」
还是莫名其妙。可能对此已经完全麻木了吧,燎不慌不忙的从怀中取出了某样东西。是用花楸的枝制成的短鞭。其主要用途是让妖精之环视觉化。从用法上来说,用妖精的涂药更加方便,不过用多了眼皮会肿。另外,这也是同时满足她个人兴趣与实际用途的责打道具。
「喂……等等!燎、你要干什么!」
所以卓巳慌了。他心想,传说中的亚特雷亚家的处置术就要在眼前疯狂上演了。卓巳心想必须拉丝忒尔的臀部,身体一半从椅子上起来。
「——废话少说,给我闭嘴看着」
可是,燎以的心情差得非同寻常,说出这样的话后,直接走向拉斯特斯身边。
拉斯特斯虽然表现出有些害怕的样子,但马上转成了死心的表情,任人鱼肉。然后在她身旁蹲下的燎,用鞭子轻轻抽打了她的脚下。
「!?」
卓巳不由屏息。被鞭子抽打过的地方,突然浮现出几何学的图案。
由几重圆环相组合而成的形状,发出着若隐若现的光,可是没有多久便消失了。卓巳当然知道那个图案是什么。
是妖精之环。的足迹。『只有』能够留在这个世界上,可谓是它们的存在证明。
这也就是说,坐在对面的少女,这位绪原拉丝忒尔是——
「她是么……?」
面对惊讶的卓巳所提出的问题,她依旧垂着头,没有作任何回答。
说真的,这难以置信。听说在分离型的中,有时会出现高自律性的个体,卓巳的<矮小鬼工职人团>也属于这个范畴。
可是眼前的少女,与普通的人类根本无法区分。
容貌也好,服装也好,举止也好,语言也好——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孩。
卓巳终究无法认同她是。不,如果她真的是,那就欠缺了一个重要的,绝对不可或缺的要素。
「……主人呢?使役她的妖精使究竟在哪里?」
「没有哦」
在场唯一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人若无其事的说道,是洛洛特。连卓巳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脸变得很蠢。
「……没有?明明是,却没有主人?」
「嗯,很厉害吧?听我说听了说,拉丝忒尔是『半身(超常现象)』哦」
「半、身?」
「——简单说,就是脱离的哦」
作出补充的是燎。她叉着手,对难掩困惑的卓巳接着说
「仅限分离型的妖精使,存在极少一部分即便在主人死后,只有却独立显现并继续残存的情况」
卓巳对听到的内容没能立刻领会。不,卓巳明白,其实是明白的。但这种事果然无法立刻接受。
脱离的?主人死后也没有消失的,主人的分身?也就是说,不是分身而是本体?
卓巳让理解渗透进血流不畅到连自己都觉得烦躁的脑子里,再次向拉丝忒尔看去。她的眼睛不知所措的四处游移,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流着汗蹩脚地向卓巳使了个眼色。真是令人惊讶的思考回路。这就是自立的么?
「那个,恶作剧的话并不是那么少见的。不对,真正这样的并不多,但不是让人瞪飞眼珠的程度。如果那个恶作剧存在着『只有使役的妖精使才能解除』之类的制约,被留下的恶作剧的影响就会成为半永久的」
洛洛特开心的讲出<半身>的事。燎接着进行解说
「于是,这种『会继续残留后世的的影响』最主要的,就是本身的完全独立显现。换而言之,就是现在看到的满身破烂味的女孩了」
「破、破烂!?啊……啊,什么啊。不是在说我啊」
「不,就是在说你哦」
她的螺丝似乎拧得不太好。至于是哪里的螺丝就不用说了。
「……我知道了。虽然有很多话想说,不过现在还是算了。比起这件事,还是先说说这个状况吧。<半身>其实并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发生的情况吧?」
那么,这个名叫绪原拉丝忒尔的女孩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亚特雷亚公馆?
这些问题就算不说也很明白吧。洛洛特夸张的点点头。然后以实在忍不住的感觉,向问题人物——不,脱离的少女讲了起来。
「拉丝忒尔小姐,按照约定,请把详细的事情告诉我们吧。因为重新再说很费事,所以等到卓巳也过来了,你已经没有脱辞了哦?」
随后燎锐利的瞥了过去,最后,卓巳虽然有些可怜她,也还是向她注视过去。
暴露在视线的集中炮火中,拉丝忒尔一时有些畏缩。不过,不久她便看开了什么的似的,露出好似松了口气一般的表情。
「……也对呢。其实我也很想说给别人听的」
她用充满生性朴实的腼腆笑容点点头。
平静,柔和,感觉就像放了线的气球——不知为何,只见不安已然消失。就是这样的笑容。



第三章 久违的「一路走好」


玖堂优乃没有想过拿自己和哥哥的关系与别人作比较。
虽然被前辈伊泽启太煞有介事地揶揄成「你们快结婚吧?」,但优乃自己觉得,自己和哥哥只是一对不好也不坏的普通兄妹。
以前被自己当成方便的盾牌走在前面的哥哥,近几年突然派不上用场了,但优乃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成长了,也就接受了。不可能像某些家庭剧里那样变得很黏很黏,也并没有糟糕到想要举头望天的地步。不管多少次优乃都会说,自己和哥哥是一对非常普通的兄妹。
可是,正因如此——五月十九日,星期二。
「我今天要早点出门」
虽然觉得「诶嘿♪」这个拟声词绝对是幻听,但在早晨的餐桌上哥哥突然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优乃头一次产生了与看到冰海精灵捕食场景时相同的战栗。
「……怎么了?难道一大早就阴谋要找那丫头幽会?」
「你、你说什么傻话……这怎么可能」
优乃勉强忍住怒火问了出来,可身穿私立叶乃宫学园制服的那家伙差点将正在喝的味增汤喷出来,这个举止所表现出来的可疑成分,诠释着他已被看穿。
不思悔改——优乃咬牙切齿的心想。昨天也回得相当晚,明明刚被妈妈狠狠地修理过,却完全没有反省的样子。
「哦,就是那个么?小秋传说中的女朋友么?真想带回来让老爸也瞧瞧呢」
「嗯,对呀。小兔崽子下次把人带回来吧」
「……这种全是怪人的魔窟,才不会带。还有老爸,别用那个羞死人的爱称喊我,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还有老妈,别用小兔崽子喊自己的儿子啊」
保护过度而软弱的爸爸,牛气冲天的妈妈。与哥哥一脸为难作答的样子形成对照的两人。在优乃看来,这实在不是有趣的发展。——真是的,我家两老真没用。
优乃在昨天将哥哥交到女朋友的事情调查得清清楚楚并大肆进行散播,结果,爸爸妈妈却「孩子他妈,要煮红饭了!」「哈、哈、哈,简直是奇迹」连家庭会议都没开就开心起来。优乃也觉得这现象很奇怪,在这头等大事面前非常狼狈。
「爸爸妈妈都搞清楚了么?不是简单的女朋友,而是未婚妻哦?这种大事哥哥没有和我们这些家人谈过就自己做主了哦?」
「不,都说未婚妻的事是你误会——」
「小秋(笑)闭嘴」
哥哥的脸抽搐起来。感觉真棒。就在优乃这么想时,坐在优乃右边的一家的顶梁柱伸出手胡乱的抚摸优乃的脑袋。被当成小孩子虽然有些遗憾,但只有一只手的爸爸专程别扭着身体伸出了右手,优乃无可奈何,坦率的任他抚摸。
「哈哈,优优还是老样子粘哥哥么。没事的,用不着担心,小奇不会不理你的。所以,别闹别扭了」
「不、不是……刚才优优是喊谁!?我么!?」
爸爸频繁的变换对孩子的爱称。哥哥也「……小奇么」变成远目。
「反正还年轻,只要别给我添麻烦,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吧,——只是别让女孩子哭泣。如果弄哭,我就让臭小子你嚎啕大哭。知道了么?」
健谈的妈妈一边展露她豪迈的吃相,一边如每一次一样装腔作势的进行训诫。这话虽然很中肯,但对她的话最好还是保留一半。
「……所以说,没说的那么夸张啊。老爸老妈也太唠叨了啊」
「哼,谁知道呢。哥哥基本上——」
「优优(笑)闭嘴」
火大。

哥哥照他说的一样,先走了。从他离开的方向看,果然是想在去学校之前先到那个转校生的家——那个大屋去一趟。尽管非常想跟在后面,怎奈优乃今天值日。所以无可奈何只好一个人去学校了。
撇开妹妹和女人幽会的混小子,去死好了!——走在路上,优乃对哥哥破口大骂。
优乃不久到达了叶乃宫学园,这时几乎没有学生到校,在静悄悄的初中部校舍内前进,登上二楼的时候,突然发觉忘记到办公室找班主任拿日志。不过,这种事随他去好了,之后再谈。优乃立刻转换思维,打开了教室的门。
「早上好,优乃」
随后,本以为不会有人在的教室里传来了犹如泄了气的碳酸饮料般的问候。
「……奈拉?你怎么在?」
「一大早就开始漏脑浆了呢,优乃。和你是相同的理由哦」
优乃明白了。不管怎么说,她们是同桌。优乃值日的话,当然姓佐伯的奈拉同学也要值日。实际上,自己的挚友现在可能已经为之前的值日生善后了,黑板也擦过了。只不过,昨天分别的时候她有事,以为她今天可能不一定来学校。
「咦?那是怎么回事?昨天那通电话,结果不是什么大事么?」
「怎么会,是足够重大的事。拜其所赐,我可是睡眠不足哦。看,黑眼圈」
说完,她指向自己的眼睛下面,但那里如积起的初雪一般干净。还是老样子,一本正经的开起了莫名其妙的玩笑,让人捉摸不透。
「工作如汹涌的大河之水正在猛增。这段时间,说不定要泡在文件的海洋中了呢」
「哈哈,亏你还能来学校啊」
「因为我全都推给村田先生了。虽然被说教,有一大堆只能由我来做主的要事,但终归只用盖个章,不暴露的话就不成问题」
超轻松呢税金小偷,奈拉竖起大拇指。好,就当没听见吧。
「优乃那边怎么样了?之后哥哥那件事」
「哎~……感觉微妙的变成吴越同舟了,家人靠不住啊」
「原来如此。状况似乎非常不尽人意呢」
「是呀,因此积累了大量的精神负担。我,可能快要倒下了」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哦。真可怜」
真想揍上去。
不过,优乃将书包扔在了自己的桌子上,卷起袖子迅速投入到了工作中。话虽如此,奈拉已经大致做完了,剩下能称之为工作的,就是给花瓶换水了。日志也已经好好的放在讲桌上了。
可是,在拿花瓶要走出教室的时候,优乃突然想起来,向身后转过头去。
「哦,对了——奈拉」
轻轻呼喊。站在黑板前集中粉笔灰的她,就好像在阳光中独自沐浴着白银之雨,头发闪闪发光,「什么?」微微倾首。
优乃说了出来。和平时一样,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
「欢迎回来」
「……是,我回来了」
这里是校舍。对于自己这些学生来说,这是日常的象征。只要穿上制服,不论谁都会成为这个小小世界的一员。即便真实身份如何不同的人,也是一样。
优乃想让学校尽可能长久的成为奈拉能够回来的地方。

  〇

「喂,卓巳!看了昨天的新闻么!?」
「过」
「呀嚯,惯例来了!那么,真崎呢!?」
「换」
换!?刚一进教室便吵吵嚷嚷跑过来的伊泽启太听到燎冷淡的一句话,果然吵吵嚷嚷的叫了起来。她似乎仅用昨天一天就迅速成为了应付损友的大师。
「另外,别用我的姓来叫我,我昨天没说过么?伊泽同学」
「哎呀,是这么说过……不过,对女生直呼其名还是有些抵触嘛」
「是么。那赶紧别找我说话了」
「喂,卓巳!这女人为啥每句话都带刺!?」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摇我——卓巳在心中如此回答,在座位大半已有人落座的教室里,注意尽可能保持自然的走向自己的座位。
卓巳因为昨天那件事,被周围好奇的目光所注视,很烦。都说八卦三五天就会淡漠下去,只盼班上的大家能够早些恢复冷静。
卓巳叹着气坐了下来。随后,戏弄般的声音从头上降下。
「真少见啊?玖堂竟然卡着铃声进班」
班长,深遥绫子别有用意的眼睛透过眼镜的透镜俯视下来。面对她一如既往的那张背叛了严肃容貌的亲切笑容,卓巳回以苦笑。
「和总是调动大人物出马的启太比起来,要好上不少吧」
「嗯,也对。不过——」
意外配合的班长,用眼神指向仍旧不断对答的燎和启太,
「和传闻中的转校生一起上学是怎么回事?总感觉,是不是有些下流?」
「你白痴么。我只是今天早上有事,先去了趟洛洛家才过来的」
「嗯?那么,你们直到刚才都还三个人在一起?」
啊。——卓巳点点头。和初中部的洛洛特,自然在走进校门之后就分开了。
「既然如此,就更不纯洁了。竟然和未婚妻,还有代替未婚妻监护人的人同时……即便是我,对通吃也不敢恭维哦。这可是在脱离人道哦,玖堂?」
「抱歉,我完全跟不上你说的话。……话说,通吃?」
莫名其妙。不过这种事,一定不能深入思考吧。
此时,燎的黑发摇摆着,向卓巳走来。应该是来把包放自己桌上的吧。这两天实在没有办法,实在还没习惯看她穿制服的样子。
「早上好,绫子」
「啊,早上好,燎」
从昨天开始,这两人已经是相互直呼名字的关系,看样子相当投缘。卓巳突然觉得在意,向燎的背后确认一看,启太不知为何倒在地上。
「伊泽好像死了呢?难道燎已经试过那个了?」
「是的。拐弯抹角的应付也挺麻烦,所以照你所说尝试了一下『教育』」
「啊哈哈,领会得真快呢。爷爷的话很了不起吧?」
她们正进行着某种危险的对话。教育即体罚,说过这话的绫子祖父,无疑是经历过战争的人。再听下去只会觉得恐怖,于是卓巳改变话题。
「——话说,启太那么吵,究竟想说什么?」
「谁知道呢。不过昨天劫机的新闻好像让他兴奋起来了」
燎兴致索然的回答。明明是当事人却如此厚颜无耻。绫子对此回应
「啊~,好、好。是昨天波音747的事呢。最初误以为是恐怖袭击,大家都变了脸色,最后犯人消失无踪了,很有超自然色彩吧?据说,乘客和乘务员没有任何人记得犯人的长相呢」
「……等等,没有任何人记得犯人的长相?」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燎的眼神也突然变得可怕。
「是啊。话说,电视上还没有报导?网上已经之吵开了。有说好像是集体幻觉,是燃料中使用的某种成分……」
卓巳几乎已经没有去听绫子的话了。因为中途,他已经立刻明白了情况。
这是隐蔽工作。由于那是将对人类世界的,而且将对现在的日本造成巨大影响的事件,各个立场的大量想法相互纠缠,甚至无法判断是谁干的。可是,这明显是对昨天乘坐航班的人的记忆进行了操纵,而且对各媒体进行了情报规制。
「但不管怎么说,感觉这种事实在扯不到我们头上呢。飞艇也没有坠落到我们居住的街道上,就算突然告诉我有恐怖活动,感觉完全还是虚无缥缈呢」
「……也对、呢」
这才像长期远离战争的这个国家的人,说话的样子非常悠闲。
不过,卓巳知道。对于现在的日本,特别是对于这座羽羽根市生活的人来说,恐怖主义断然不是遥远的威胁。预定在建设中的FairyGarden中召开妖精乡的首脑会议的现在,类似上周的飞艇坠落以及昨天的劫机的事件,随时都会发生。它来得毫无预兆,任何人都有可能轻易的卷入其中。
「——卓巳,你在发什么呆?因为低血压,脑袋里面哪里出故障了么?」
被燎若无其事的喊到,卓巳从不知不觉沉入的思考中浮了上来。向站在身旁的她抬头一看,只见她如平时一样一脸冷静,可唯独双眸有些严厉。
别因为这种程度就乱了方寸——卓巳感觉被她无言的斥责了。
「……别说傻话。这怎么可能啊。而且我并没有低血压」
对,不用说也能明白。不,是必须明白。
因为走在洛洛特身边,就是这么回事。因为一定要有根据情况,即便踩在洛洛特亲手铺下的牺牲之上也要前进的觉悟。
因自己立足点的脆弱而产生的战栗,因对手的强大而产生恐惧,都为时已晚。
「……问题堆积如山呢」
不久,铃声响起,燎和绫子回到自己的座位。班主任出现在教室里,开始早班会。
可是,卓巳将周围的一切排除在外,此后,在思考的汪洋中越潜越深。脑海中浮想起的,是不久前在亚特雷亚公馆对话过的,脱离的少女的事——我们面前,又堆积起了非常奇妙的新问题呢。

  〇

<半身>,绪原拉丝忒尔曾经的故事,并不是非常长。
「——也就是说,总结起来就是这样么?」
说完之后,接待室一时被沉默笼罩。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坐在拉丝忒尔正对面的卓巳。卓巳心想,在这样的情况中,负责首先抛出话题的角色应该由自己担当。
「你在十年左右以前和主人一起来到了日本。可是七年前,你的主人——艾丽卡·绪原被人杀害,你变成<半身>。之后的七年里,你一直在这幢大屋的屋顶密室里吃了就睡,过着非生产性的逍遥自在的生活,是么?」
「啊、是、呃。没错、不过」
拥有栗色头发和榛色眼睛的她吞吞吐吐的不断点头。她手忙脚乱,与直到刚才都在毫无感情袒露自己过去的少女判若两人。究竟哪一种是她真实的面貌,如今难以判断。而此时,拉丝忒尔的眉毛突然塌成八字。
「是对的没错,不过……那个,总感觉,最后面的话是不是带着一些恶意?」
「是你神经过敏了」
卓巳决定了。不过,只是话里带上些恶意而已,还希望能够谅解。不管怎么说,在这几个星期里,遑论洛洛特和燎,就连频繁光顾大屋的卓巳,动向也被眼前的少女滴水不漏的监视了。卓巳身旁,也就是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叉着手的燎,从一开始就火冒三丈的理由也十分清楚了。
「……哼,侵害他人的私人空间也得有个限度呢。你要怎么赔我?我这一肚子火正没处发呢」
「既、既既既然没处发,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果不其然,被燎仿佛能将人射杀的视线瞪着,拉丝忒尔拿起了沙发上的靠垫,护住脸。卓巳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这丫头,脑袋果然有些令人遗憾。
「……燎,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别太吓唬她。话总停下来」
「哎呀,在向女孩子献媚呢。还是老样子点头哈腰没节操呢」
不,不是这样的。更切实的问题,在不知拉斯特斯的真正价值的情况下,应该尽量避免处理不好让她产生隔阂,只是出于这种想法而已。
虽说脱离了,但既然是,拉丝忒尔自然拥有恶作剧吧。而且反观幽灵大屋的传说——幽灵的真身无疑就是她了——就会发现这位少女可能是引发过诸多血腥惨案的罪魁祸首。虽然乍看之下人畜无害,而且传闻缺乏可信度,但终归不容大意。
「是这样么,艾丽卡·绪原小姐呢。嗯——嗯,果然是这样」
此时,洛洛特终于开口了。她和卓巳及燎不一样,对潜藏在屋顶下面的少女似乎不怀有警惕心,好像掌握了什么点点头。
「怎么了?你知道这个名字?」
「嗯,要说知道倒也知道……那个,卓巳,你忘了么?喏,就是我房间的那张桌子。那张在这幢大屋里居住的历代住人使用过的,非常古老的那个」
当然记得。是在洛洛特住进这里后头一次拜访大屋的那一天,洛洛特向卓巳展示过的那张年代悠久的桌子。记得表面上刻着历代家主的名字——
「啊」
卓巳明白了洛洛特想说的话。用目光投去疑问之后,平时便公称对记忆里有自信的无所畏惧的野丫头,有些自豪的点点头。
「嗯,有哦。在竖排名字的最后,上代家主的地方刻着『绪原惠理佳』的汉字。大概,就是拉丝忒尔小姐的主人——所以,没问题吧?」
「啊,是。是的。艾丽卡,在日本将名字写成了汉字」
如此回答的拉丝忒尔,表情下意识放松了。是觉得用小手拿起茶点的洛洛特很可爱吧,露出好像马上想上去蹭脸的羞涩笑容。
「……那么,我也可以提个问题么?可能是很无聊的问题哦」
接着开始发言的是燎。她的语气有了一些变化。她似乎终于察觉到,既然洛洛特便显得很友好,一个人继续为难她也毫无意义。
「你名字中的姓『绪原』来自主人,这点能明白。不过,名的『拉丝忒尔』是什么?自己起的么?」
「呃、呃……那个,原本是艾丽卡给我起的,我的名字。可是那个样子完全不像人的名字,所以就擅自使用了文字……」
「那么,我也有个问题。你这七年是怎么生活的?听洛洛特说,你躲在屋顶下面的隐藏房间,似乎拥有大量的私人物品。钱怎么办?」
<半身>也是,不知道差别有多大。说不定不吃不喝也能永远存活下去。不过,既然有私人物品,那些按理说应该是买来的。而拉丝忒尔似乎没有居民卡。
「我想……你应该不会有那么大一笔钱能够支付所有东西吧?」
「什么?已经偷过了?要是那样可真是糟透了呢。你想究竟想吃几十年的牢饭?」
「两、两位怎么这样说我!呜……洛、洛洛特请为我说两句公道话啊!」
「不会说哦?因为很好玩嘛」
遭到洛洛特一脸严肃的拒绝,拉丝忒尔垂头丧气。这次似乎立刻振作了起来,
「才、才没有偷!我只是正常的靠打工赚来的!」
「「「打工……?」」」
三人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形成合唱。总感觉,她受到了俗世的严重影响。又是<半身>又是人类世界的幽灵,还是自由工作者,感觉她已经是天然纪念物类型的珍稀物种了。
「是车站附近的一家叫『野猪仔』的蛋糕店,认识么?」
「啊……感觉有这么一家店呢。是相比普通的蛋糕店,更像咖啡厅,能够提供快餐的店吧?店员全都是女仆打扮,不知为什么,店长染着三色的光头呢」
对,没错!——拉丝忒尔点头认同。接着洛洛特不解的问道
「可是,你是怎么被录用的?我觉得问题很多啊」
「啊,没有,这方面倒是很轻松哦?店长先生是个很亲切的人,我将自己的身世说出来之后,他给我行了很多方便」
「慢着。身世?难道你将刚才的话原原本本的……」
「当然不是。我随便演了场悲情剧,然后就被相信咯♪」
「……这丫头,果然应该让她出去自生自灭吧?」
卓巳也渐渐同意这样的看法。尽管外表柔弱,却意外的强大,感觉似乎有些小看人类社会了。不,或者说,她只是什么都没去想吧?
「那么,可以换我提问么?」
「嗯,不管什~么,请尽管问吧」
交谈到这里,已经完全敞开心扉的拉丝忒尔用手拍着胸脯,轻言许诺。可是洛洛特绝非她所想的那么天真。
「于是——拉丝忒尔小姐今后准备怎么办呢?」
听到这句话,拉丝忒尔焕发活力的表情,突然如同枯萎的花朵一般阴沉下来。不是单方面的告知关于对方的处置,而是首先确认对方的心意。洛洛特的通情达理有她自己的基准,同时也会十分严格吧。
「问我,想怎样……这不是由洛洛特做主么」
「可以么?由我独自决定?」
「……」
「那么,如果我说『立刻从这个大屋滚出去!』拉丝忒尔小姐会照做么?」
拉丝忒尔不甘心的咬住下唇。这么强硬的表情,卓巳在觉得意外的反面,又不知为何觉得能够接受。她这七年间一直留在这个大屋,果然并非单纯的惰性使然。当然,尽管大致能够猜到她有某些隐情,但也不可以事不关己说出「我明白了」。
不久,拉丝忒尔猛地抬起脸。她的眼睛里凝聚着明确的怒色。
「那、那么……我如果拜托洛洛特『请让我留在这里』,洛洛特会答应么?」
「嗯,可以哦」
「看吧,果然不会答应不是么!反正都会这样,当初就别问我的感受——咦?什么?」
拉丝忒尔的嘴停了下来,眼睛大大的张开。相对的,洛洛特一如既往的不客气的笑着。卓巳没想到,燎也和他一起叹了口气。啊,果然。
「……姑且事先说一声,我是反对的哦?因为这丫头是罪犯」
「是啊。我也反对。当前没有足以让我们信任的材料」
「诶嘿嘿。不过谢谢了哦,两位」
「「好好好,不用谢」」
卓巳和燎望向天花板,异口同声的回答。
「这样一来,就得在二楼准备一间新的卧室了呢」
「嗯,空房间多的是哦。拉丝忒尔小姐,你想用哪间房?」
「什、么……诶?」
「如果你想继续住在屋顶下面的房间也没问题哦」
「也会呢。在上学之前还有一些时间,就找一间满意的吧」
燎说完站了起来。洛洛特也跟着一起。大屋的事交给她们两个就行了吧。卓巳如此判断,深深地靠在了沙发上,拿起红茶茶杯。
而这个时候,唯独只有拉丝忒尔一副被排除在外的木讷表情,一直在发呆。
「咦……那、那个、请……请等一下?」
可能终于回过神来了,拉丝忒尔混乱地准备离开接待室叫住两人。可是,卓巳只用短短一句话留住了她。
「不用了」
「不、不用,怎么会……这么简单就……」
「所以说,不用做多余的事。因为洛洛特已经这么决定了」
拉丝忒尔无法说下去。尽管拉丝忒尔噤若寒蝉的凝视着卓巳,卓巳还是摆着故作不知的表情继续喝着红茶。因为就算继续让他解释,他也不会说下去了。
「真的——」
不知过了多久,她向迷了路一般,无助地呢喃起来。
「真的,可以么?」
被她这样寻求保证,卓巳不由苦笑。真是的,爱操心也总归有个度吧。所以卓巳想至少「你很啰嗦哦」开句玩笑来回应她,
「我……真的可以维持『不变』么……?」
可是接下来说出的这样话,让卓巳惊讶的盯着眼前的少女。
垂下眼睛的拉丝忒尔嘴上,又浮现出了那个笑容。是仿佛心中的结全部解开的平静,而让对方感到某种不安的那个笑容。
「你……」
某种让人非常坐立不安的东西冲击胸口,等不及发现这个东西的正源,便反射性的准备开口。可是在明确的化作语言之前,
「拉丝忒尔小姐~,你在做什么~!?」
从屋外传来了洛洛特的呼喊声。于此,卓巳不由将差点脱口的台词咽了下去,一瞬间,险些开始在此处弥漫的难以言喻的气氛,也立刻消散了。
「真是的~!本人不在的话,是选不了房间的哦~!?」
「啊……是、是~!现在就来~!」
拉丝忒尔急忙站了起来。她将茶杯中的茶喝光,像小松鼠一样将茶点塞满嘴巴。这是沾染贫穷的习性,不符合女子风貌的举止。然后,在展现出这种行为的时候,她的表情已经恢复成了非常忠厚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卓巳的视线还是不由自主的朝着离开房间的拉丝忒尔背后跟了过去。刚才看到的笑容,莫名其妙的如凝结在内心深处一般残留下来。
——我……真的可以维持不变么……?
伴着听上去莫名干渴的话语,一时间久久不散。

  〇

「<半身>呢,会扯上妖精乡的人权问题的哦」
午休。想起早晨与拉丝忒尔的谈话的卓巳,带着燎一起来到了高中部校舍的屋顶。向她询问<半身>的详细情况。
叶乃宫学园本来是严禁学生登上屋顶的。因此,周围空无一人。专程让小人们把锁打开也算值得。
顺带一提,洛洛特不在。刚才发来邮件,今天似乎要和优乃与奈拉一起吃午饭。身为未婚夫虽然非常寂寞,但一个男人率直的吐露感受又会显得很窝囊。
不提这些,卓巳停下将便当——今天是妈妈做的——里的红饭送入口中,向坐在身旁的燎投去怀疑的目光。怎么说呢,感觉刚才听到了非常险恶的词汇。
「……人权问题?」
「严密来说不是『人』权呢」
文面的问题怎么都好。卓巳短短的「愿闻其详」催促她接着说下去。
「你能察觉到吧?不管怎么说,<半身>还是。周围会自然而然的那么去看待她。大多数妖精使只是将理所当然的当做任凭自己使唤的道具,藐视妖精使的翅族就更不用说了。即便国际法中规定<半身>的权利,也是如此」
靠着栏杆在屋顶上重新坐下的燎,一边吃着自己做的便当,一边流畅的说下去。回想起昨天在中庭吃饭的时候,她的便当盒相当大。
「在近年以前,那个国际法都还不存在的时候,<半身>的待遇似乎真的非常凄惨。在正如字面意思『不是人』的观点下,<半身>连奴隶都算不上,几乎被当做家畜,被公然残忍的使役。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很久」
「……太残忍了。<半身>能够好好地跟人类进行交流吧?」
「是的。因为在成为<半身>的时候,会因为主人精神的逆流,形成明确的自我。似乎也有继承到记忆的例子。没有不会说话的<半身>哦」
既然如此——卓巳想插嘴反驳,可是被燎用筷子一指,打断了。
「但你想想吧?如果在你面前出现的<半身>不是拉丝忒尔,而是更加不同于人类的个体呢?并且还没有控制那种异形的缰绳,而且还会根据自身的判断消除周围的认识过滤器,触及一般人的肉眼呢?」
「……是这么回事啊」
拉丝忒尔碰巧是人形,不会让人产生任何避讳。可如果最初看到的<半身>外表更加奇特,卓巳的第一印象的确会截然不同吧。
「可我又不明白了,为什么翅族会认可<半身>的权利呢」
毕竟就连在人类世界中生养长大的卓巳在初听之下也能充分的察觉到迫害<半身>的理由,妖精乡的居民又是如何理解<半身>的境遇呢。
「很简单哦,只因为吃过亏,所以不得不这么做」
「吃过亏?」
「不是说过么?没有人能够明确的驾驭半身。而且半身是,自然都有恶作剧。由于诞生方式特别所以在数量上决定性的稀少,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不会饿也不会寿终正寝,历经漫长岁月,数量会不断增加。而且统御他们的指导者,让他们的憎恨饱和沸腾的话,迟早会出现问题」
后面的情况就算不用问,大致也能猜到。也就是说,妖精乡的居民无底线的贯彻无根据的阶级主义而最终引发的结果,在历史上形成了被<半身>狠狠反咬一口的情况。
「倒不如说,真亏<半身>们能够忍耐下来呢。虽然个体数量会增加,这么做可能是在等待时机成熟……即便如此,他们也应该能够更早的发动叛乱才对」
「为什么<半身>们能够漫长的持续忍受那种艰辛的境遇?」
「……大概是因为相信吧。虽然不知道他们对翅族怀着怎样的想法,但我觉得,至少他们相信人类。不,是想要去相信」
想要相信人类。卓巳想起了这句话,一时沉没下去。
「<半身>引发的大规模叛乱——独立战争持续了很长时间。妖精乡的某个宗教国家因为教义的原因格外蔑视<半身>,而且最关键的,由于持有大量可谓决定性贬损他们尊严的<妖精的失落物>,所以战争状态持续了一百年以上。到了最后,结成联军的其他国家受够了胶着的战争,几乎只有那一个国家与<半身>们进行对抗呢」
卓巳蹙眉。宗教国家?翅族信神么?感觉有些不着边际。
「然后,就连没有参与过战争的其他诸国也大发雷霆,以一齐介入的形式,终于得以让战争停止。之后不久——也就是距今三世纪左右以前,保证<半身>权利的国际法制定出台,他们如愿以偿的建立了主权得到保证的独立国家」
听到这里,卓巳受不了把饭喷了出来。燎「……很脏哦」表情微微颦蹙。
「独……独立国家?妖精乡有<半身>的国家?」
「对,『仙乐都共和国』。是妖精乡中唯一由翅族以外的智慧生物统治的国家哦」
不会吧——卓巳的脸抽搐起来。这事太大了。最关键的是,问题根深蒂固。燎会如此看待拉丝忒尔的理由,终于大致了解了。
「仙乐都建国之后暂时处于锁国状态。这也很正常。毕竟他们亲身领教过,和人类与翅族扯上关系不会有好事。可是到了最近,情况有了变化,就在几年前,仙乐都提出了加入妖精乡国际联盟的申请。虽然没有被受理,但这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他们为什么突然采取这样的行动,你知道吧?」
「啊,大概原因就在首脑会议吧?」
「没错。根据情况,事态可能会发展成人类世界的文化,以及人类本身会慢慢流入妖精乡的状况。他们认为,对这种存在没有耐性的普通人大量造访妖精乡,可能会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压力」
「……可是,如果事情是这样,那么让<半身>留在洛洛特身边,怎么想都非常糟糕吧?」
「所以说情况很糟哦。如果发生什么,这可能会成为隐患啊」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洛洛特四面楚歌。对立的保守派本来就是敌人,因为过激的改革姿态甚至遭到了同派的疏远。然后出事的时候,没有能够相助的同伴,换句话说,任何细微的伤都可能演变成致命伤。
「阿瓦隆的王女与<半身>少女一起生活的事如果传开,无疑会招来好大喜功的家伙。搞不好,可能还会与仙乐都树敌」
「……也对呢。不过,光想这些也无济于事。不管怎么说,洛洛特心意已决。拉丝忒尔对她原来的主人艾丽卡,终归也没有抱有不满」
「艾丽卡……艾丽卡·欧哈拉……果然感觉在哪里听过」
「?听过?不是看过那张桌子上刻的名字么?」
「不对。应该在别的地方听过。从拉丝忒尔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开始,我就有些在意。……是在哪里呢?艾丽卡·绪原,艾丽卡·欧哈拉……」
燎反复念着艾丽卡的名字。就在此时,卓巳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熟悉声音。
『Hee Haw!我先得分~!』
隔着护栏向地面看下去,熟悉的三人组出现在中庭里。其中有两人穿着体操服,似乎正展开白热化的羽毛球对决。和昨天一样,周围人山人海。状况如所见一致,卓巳狐疑的嘟嚷起来。
「……在干什么啊,那帮家伙」

  〇

好,漂亮的Ace球!——羽毛球以足以如此确信的锋锐压向底线,然而金发的小恶魔展现出难以置信的爆发速度,将球拍伸向自阵的球场,挥出反Ace球。
「Hee Haw!我先得分~!」
金发的小恶魔夸张的抡着球拍,一边向周围的观众示意,一边炫耀胜利。裁判一脸无所谓的宣布「0-1」,优乃忍不住像战国武将一般低吼起来
「可恶,你这个豆丁小恶魔!哪儿来的那种力气啊!」
「诶?人家不是恶魔,是妖精哦?」
「闭嘴!都差不多吧!」
「不一样啦。恶魔是通过等价交换来做坏事的吧?可是妖精只是心血来潮就会做坏事哦?所以妖精才可爱,才能得到大家的原谅对吧?你瞧,完全不一样」
「那不是更可恶么!」
经过丑陋的言语相争,然后理所当然一般的重新展开令哭泣的孩子都会闭嘴的惨烈战况。
游戏而已,少女们却以不可一笑了之的气魄激烈交锋。观众们不知不觉被异样的热气所包围,毫不吝啬向双方选手加油助威。唯独只有担任裁判的奈拉以自己的步调「刚才总感觉出界了」不断作出微妙的裁定。
为什么突然展开这场女人之间的战斗呢,优乃也不知道。不,可能原本就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记得午休一开始便遵循自古传承的决斗方式,将未经同意从器材室里拜借的武器扔给了洛洛特。
——女人与女人之间,一对一的对决哦!
——诶嘿嘿,我接受了!
也还记得进行过这样的对话。所以大概就是那么回事吧。
「当然!要是我赢了,卓巳就归我了呢!」
「要是我赢了,哥就一辈子是我哥!」
「不,我觉得不管哥哥发生什么,一辈子也是你哥」
「奈拉闭嘴!这不是道理的问题!这是女人的毅力与尊严的问题!」
「另外,要是我赢了,优乃就是我的朋友,要带我去问候我公公婆婆,还要把卓巳藏书的地方全都告诉我!」
「这赌注会不会太不平衡了?」
「正合我意!你就战栗着与哥哥的秘密收藏的特殊性战斗吧!」
说到一半,感觉头上突然传来「不,我房里都是启太的!」的惨叫声,大概是幻听吧。两人毫不在意,持续着你进我退的攻防,不久同时到达了赛点。
「呵、呵呵……挺、挺有一手的嘛,你……」
「诶、诶嘿嘿……这是、我的……台词哦,优乃……」
两人气喘吁吁,互相称赞对方的勇猛。可是非常遗憾,这场比赛不可能半途而废,是主宰成王败寇的关键一战。在如此重要的局面中,得到发球权的优乃一边让羽毛球在拍网上弹起,一边注视阻拦自己的宿敌。蜂蜜色的头发扎成一束的洛洛特虽然疲惫,但依旧意气风发的姿势却毫无动摇。
「呼~……不过真是吓一跳呢。我对自己的运动神经还是挺有自信的,真没想到会被逼到这个份上。优乃,你真的很喜欢卓巳呢」
她一边用手背拭去汗水,一边向优乃说道。这是经常听到的意见。这话与主流的观点一致。启太、朋友、附近的太太,最后连父母也是。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说优乃喜欢哥哥——真是的,适可而止啊,耳朵都要生茧了。
然而优乃弯起嘴,对对方错误的发言,就和平时一样嗤之以鼻。
「哼哼。没想到,你真是什么也不明白呢」
「咦?什么?」
「不是喜欢或者讨厌。不是这种问题,只是,哥就是我的哥,我是哥的妹妹。明白么?所以未婚妻什么的——才不会那么简单的就认同!」
这是算不上道理的歪理。可是,这在优乃心中是明明白白的事实。哥哥要找女人,首先应该过妹妹这一关。这是世界的常识。
「……这样啊。嗯,也对呢。这对我来说,的确有些难懂」
洛洛特沉默下来。她不知为什么认同了,然后表情中,混杂着一些恍惚。
大概是说不过我吧。——优乃如此解释,计划着趁现在使尽浑身的力量将球扣出。可是,就在挥起球拍的时候,
「好,那就这样吧!从今天起,我也要当卓巳的妹妹!」
「那就更不能同意啦!」
优乃怒气冲天的扔下球拍,直接展开了场外乱斗。

  〇

「……太惊人了,没想到能赢我家的野兽」
放学后,与洛洛特和燎三人一起离开学校的卓巳,发出不知第多少次的叹息。背着鳄鱼走在身旁洛洛特,志得意满的讲述着自己的勇武传。
「诶嘿嘿,厉害吧?别看我这样,其实很无赖的哦」
「啊。没什么像不像的,你本来就是无赖吧,不过真厉害啊」
说的是午休的『无限制格斗』。两人认真的扭打在一起,没想到洛洛特用卍字固解决了让身为男人的卓巳也难应付的优乃。那个招式,究竟在哪里学到的。
「呵呵,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呢。小时候,经常有十三翅族的女孩子找你麻烦,欧菲莉亚还有格里西娅,一下子就被弄哭了呢」
燎微笑着说出这番话。不过,感觉她所讲的内容与她的表情很不搭。
「嗯,超~开心的把她们弄哭了呢。两人马上就「不要、不要」的客气起来了。欧菲莉亚很擅长当马,格里西娅是吃泥团子的达人呢」
「……不会吐槽的,我是不会吐槽的哦」
而另一边,可能因为午休的战败受到了相当大的打击,之后优乃就像燃尽之后变得纯白的灰烬一般。于是,今天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轻轻松松的就能够离校了。之后如果一直能这样,那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今天有事不能直接去大屋。从现在起,三人稍稍绕了远路。这是很早以前的预定,卓巳也有所觉悟。
「我的话,其实很想尽可能的回去确认拉丝忒尔的情况」
「不过拉丝忒尔小姐要去打工吧?应该还没回家吧?」
「我想尽可能的不要放着她一个人。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
「啊,燎真过分呢。……难道,你讨厌拉丝忒尔小姐么?」
「不,现在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不过,不是这种问题」
她听了洛洛特的话,不过,她并不会轻易地相信别人。她身为护卫,这也是了理所当然的规则吧。要保护某人,就意味着要怀疑其他的一切东西。
「既然这样,那你就自己先回大屋吧?……如果一个人回得去的话」
说往左她往右,说往右她往左。不是因为她生性别扭,而是根本上对方向的感觉无法掌握。这就是燎。所以卓巳说得也有些遮遮掩掩,
「……很烦啊。这么说的话,你才适合看家吧。你有备用钥匙吧?」
「我有带着。不过,你这才是太强人所难吧。对方不只叫了洛洛特,我也要——嗯?感觉有张熟悉的面孔?」
三人进行着无聊的对话,到达学校附近的巴士站。就在此时,那里看到了这两天内频繁看到的某位少女的身影。远远看去也能一眼分辨的雪白容貌。而且身影非常淡漠,刚想注视坐着的她,细部就如幻影溶化一般。
是佐伯奈拉。洛洛特立刻跑向她身边。
「Hee Haw,奈拉!准备回去?」
「?哎呀,这吹的是哪阵风」
奈拉好整以暇的坐在候车站台的长椅上,呆呆的转过头来。
「班会之后第一个飞出教室的你,为什么会在我后面?」
「卓巳今天值日,所以等到了现在」
「原来如此,秀恩爱的话大可不必。你们这对烂笨蛋情侣」
「诶嘿嘿,讨厌啦!奈拉真会说话!」
奈拉就算没头没脑的抱怨一通,但对洛洛特还是毫无作用。被洛洛特害羞的拍打着背,奈拉少有的表现出困扰,并且露出感到棘手时的表情。
「啊,对了。——奈拉,优乃之后怎么了?我向她搭话,拉她的脸都完全没有反应,果然还在失落么?」
「灵魂已经完全出窍了。意志消沉的程度连临刑的死囚都望尘及」
哎呀,洛洛特拍打脑门。妹妹似乎伤得很重。不过那个鸟类脑袋,应该用不着太担心。接着奈拉的视线向卓巳和燎投过去。
「你们好,哥哥,真崎同学。今天大家一块是去哪里?」
「啊,接下来……哎~,嗯,那个……就是那个。有点公事」
「原来如此。能够大范围应对任何情况的不亲切的说明,多谢了」
「……真讨厌啊。有些佩服你呢」
「奈拉准备去哪儿?正常回家?」
「不,我也有点公事。对,有点公事」
「……真讨厌啊。有些佩服你呢」
「明说了吧,我要去市政府。实不相瞒,有公事」
别说三次。——卓巳忘了这样去吐槽,不由眨起眼睛。
「市政府?」
「没错,市政府。就是市政厅,或者称之为单纯的工作场所也无妨」
奈拉用平坦的声音如此回答,卓巳不由和洛洛特还有燎相互看了看。
真是一场奇妙的相遇。既然如此,隐瞒目的地也毫无意义。于是卓巳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如此告诉奈拉
「……真巧啊,其实我们也是去市政府有点公事」

在巴士上搭乘了二十分钟。建立在距离车站,距离闹市区,距离居民区都远得微妙的偏僻地方的羽羽根市市政大楼,是一幢极为普通的建筑。
路途中,因缘际会的卓巳他们四人穿过门厅,在接待处告知了会面的预约,直接依照引导来到五楼。
不时有员工擦身而过,但他们那样的态度很奇怪。
「……呐,刚才的人对我们行礼了?」
洛洛特小声嘟嚷,卓巳也觉得奇怪「是呀」回了一声。不知怎么回事,走入市政大楼后,见到的人全都向自己行礼了。只是打招呼的话姑且不提,大人全都对自己这帮全是小孩子的队伍毕恭毕敬。
很奇怪。而且最奇怪的是,他们行礼的对象根本上并非对着卓巳他们所有人,而是只对一个人。
「……话说,你打算跟我们到哪里?」
「真没礼貌。我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公事才来这里的」
显然被职员们敬意有加的神秘少女,果然称得上谜团重重。
只看指示板就知道,处理一般事务的窗口应该基本集中在二楼和三楼。然而佐伯奈拉和卓巳他们一起来到五楼,很正常的在走廊上昂首阔步。而且还有周围的那个反应。她说的公事,越来越让人在意。
「请不要表现的那么怀疑。只是因为我家里人在这里工作罢了」
「家里人?那么,你是来找人的么?」
因为她的父母是地位很高的公务员,而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才对她敬意有加,或许没什么好奇怪的。卓巳试着思考这些,强行让自己接受。
可是,在到达目的地——市长室,奈拉突然门也不敲就拧开把手的时候,卓巳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下来。
「欢迎回来,奈拉小姐」
可是,她并没有如卓巳所想的那样受到责骂。相对的,从屋内传来的是,格调很高的稳重的男人声音。
卓巳对这个声音微微迟疑,战战兢兢的从入口偷看内部的样子。很宽敞,但不及自己的想象,在房间内,在以全景窗为背景,沉甸甸地放置着的红木办公桌旁,站着一位伫姿挺拔的人。
是管家。
他身穿燕尾服,在今天这种气温相当高的日子里依旧规规矩矩的戴着白手套,是一位无懈可击的完美管家。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市长室里。
「我可没有将这里定义为『回来的地方』呢」
平心静气走进房间内的奈拉,语气依旧和平时一样,给出缺乏起伏的回答。管家对她恭敬的行了一礼。这位管家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是一位非常中性的男性。
向后梳的黑发,质朴的银框眼镜,鹅蛋脸,透露出干练与博学的双眸。可是,他的嘴总是挂着温柔的笑容,让自身动辄严厉起来的印象的到了缓和。一切都太过中规中矩,是那种让同性望而生畏的类型。
奈拉直接从这样的管家身旁走过,接着说道
「这里是我的战场。然后所谓战场,就是不论何时都会前往的地方」
「是,我明白。可实在找不到其他合适的话」
「所以我是说,我没有心情对你说『我回来了』」
我明白——无视回以相同台词的管家,奈拉从红木办公桌下拉开椅子,以习惯性的动作坐了下去。
换而言之,她坐在了羽羽根市市长的椅子上。

「——Hee Haw」
奈拉说道。对着因冲击而头脑麻痹的卓巳一行,以『妖精乡流的问候』。
「现在重新打声招呼,总感觉很奇怪呢。不过,既然是第一次在这种正式场合会面,果然礼仪还是得遵守的」
奈拉两肘放在桌上。撑起的手腕前面,手指相扣,然后托起下颌,如今将昨天卓巳在中庭萌生的异样感的正源,准确的说了出来。
「Hee Haw,阿瓦隆第一王女,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殿下。我是羽羽根市市长,佐伯奈拉」

羽羽根市市长发主旨为『希望能进行一次直接会面』的联络的时候,是在RoyalHunt号坠落的那次事件之后的第三天。
现在,羽羽根市与阿瓦隆的王都不为人知的结成姐妹都市的关系。为了FairyGarden Project——简称FGP的顺利进行,阿瓦隆希望与当地的城市进行秘密接触。而结果就是向完成两年后的庭院的先驱羽羽根市派遣翅族,通过某种手法让某人坐上市长的位子。
就任市长的翅族,不知是何许人也。至少在阿瓦隆国内,据说可能是为了戒备保守派的行动,对身份进行了彻底的隐匿。
向亚特雷亚公馆打来电话的人,也并非那位市长本人。据洛洛特所说,对方只是一般的员工,就算向她请求「希望能够市长直接通话」也借口公事繁忙而遭拒。对会见场所会见日期只字不提,通过外人单方面的进行传唤,从常识来看,这是非常不合礼节的。
可即便如此,洛洛特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在预先与这座城市行政首脑取得接触这件事上,对方主动邀请,这正和洛洛特的心意。
于是洛洛特就选在了今天,与卓巳和燎结伴前往了市政大楼。
想着反正最近也要见面,可是连谈话对象的长相都还一无所知。
「……不过,一般试想一下,这是欺诈吧?」
「何出此言?」
移动到市长室用于谈话的沙发上,奈拉隔着长桌对坐在斜侧的卓巳等人,用感情淡薄的声音问道。卓巳烦躁的不断用手指敲打额角。
「全都是啊。为什么你是羽羽根市市长?在法律上是不可能的吧」
阿瓦隆的话姑且不论,在羽羽根市,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轻松当上市长的。可是,本来理应代替洛洛特在背后进行细致调查的卓巳和燎,省下了一些琐碎的功夫。因为如果对方是素不相识的翅族,而且还是滴水不漏的年迈男性,就算事先弄清楚也没有丝毫用处。
「然而初中生当市长……这究竟开的是哪门子的玩笑?」
「太天真了,哥哥。现在的日本为从经济萧条中重新振作起来,接受了阿瓦隆的FGP之后,如今不断向别国大举借债哦。表面上这终归是善意的援助,可天下间真的可能存在免费的美餐么?最关键的是,日本人都很守规矩」
原来如此,没什么比免费更花钱,说的就是这个么。就算不露骨的做出类似敲诈的行为让两国间的关系恶化,只要达成日本政府自然而然的想去占便宜的这种状况就算达到效果了。
「以为仅仅如此而不知道妖精乡实际存在的一般人士是无法领会的,所以我将年龄在文件上反映成了二十九岁。作为超年轻的美少女市长,直到不久前一直以『儿童市长』这个威名享誉全世界。不知道么?」
上过好几次电视哦——奈拉不是很得意地讲道。
「……儿童市长这个词,总觉得在哪儿听过。大概是新闻还是什么吧」
「是么。这也可想而知呢。了解我的事情的话,昨天在见到我的时间点上就应该察觉到了。不过姑且让我确认不是那么回事了」
「那句台词么」
——虽然不愿意提及,但我和王女同样有着『青涩的果实』。
昨天奈拉在中庭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她明确的称洛洛特是『王女』。
「从我口中听到了『王女』这个词,即便如此还没有联想到我的真实身份,似乎就不是单纯的只是忘记了」
「那么,刚才你说过的『我家有人在这里工作』是怎么回事?那是说谎么?」
插嘴打断洛洛的话的,是坐在卓巳左侧的燎。接着,正中间的洛洛特目光转向房间内最后的人物,从容地站在奈拉身旁的那位管家。
「不是指这位管家先生么?」
「不,不是的」
奈拉斩钉截铁地飞快做出回答。这种说话方式何止是如响斯应,几乎要是要抢着打断别人的话题。身旁听到这话的管家,露出好像看着叛逆期女儿的父亲一般的表情。
「真过分呢,奈拉小姐。不是家里人,那我是您的什么人呢?」
「没有请求却擅自来侍奉我的,超喜欢为自己行方便的纯外人」
「啊哈哈,真的好过分啊」
管家开朗的笑起来,重新转向卓巳等人稳重地行了一礼。
「我是奈拉小姐的秘术,村田秋实。以后请多关照」
「……秘书?你不是……啊、不……您不是管家么?」
「是的,我是秘书。另外,不需要用敬语哦,玖堂公子」
他对身为男人的卓巳依旧过分恭敬的应对,接着「请问,红茶需要续杯么?」关照起来。怎么看都是和奈拉在不同意义上难以捉摸的对象。
「那么到头来,家里人究竟指谁?」
「那还用说么,当然指我自己了」
什么?卓巳呆若木鸡。奈拉指向自己,奈拉细致入微地重复了一次
「所以说,佐伯奈拉的家里人,竟然惊人的是佐伯奈拉」
「这、这……所以说!这就是欺诈吧!?」
「是这样么?国语可真复杂呢」
奈拉斜起阿萨姆红茶的茶杯,若无其事的说道。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话说,诓骗我们想给我惊喜,究竟有什么意义?——卓巳感到不解。
接着,洛洛特用有些紧张表情,提心吊胆的开口了。
「那个,你刚才说文件上年龄不一样……难道名字也是?」
「对,奈拉是本名,『佐伯』这个姓氏完全是假名呢。我的本名是奈拉·忒尔兹多芙。特尔斯多夫伯爵家知道么?」
被问道,洛洛特无言颔首。虽说短短两天,但得知了完全以为只是同班同学的人的真实身份,即便是她也无法很好计算距离。
「……是这样啊。说起来,以前见过的时候,伯爵说过,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儿。他非常开心的说,得到了迟来的眷顾,得到了掌上明珠」
「哎呀哎呀。真是够了」
与其说她的口气像外人一样,不如说真的事不关己似的,洛洛特对此感到不解,微微倾首。不过,不等她说出什么,奈拉便将茶杯放回到桌子上。
「我的事无关紧要吧。还是差不多说正题吧?」
「……真突然啊。我们还有事情想问呢」
「我实在很忙。学生和市长两头兼顾,日程表可是很紧的。不能为了你们割让出太多时间」
这话很冰冷。燎突然觉得扫兴,立刻对奈拉纠缠不放。
「真够过分啊。叫我们出来的是你吧?」
「可回应的是你们。而且,我的要事一下子就能办完」
「什么意思?」
燎一催促,奈拉便「很简单」留下前置语,
「——我想让你们出去,王女。希望你能够马上离开这座城市」
如玻璃珠一般的眼睛盯着洛洛特,如此说道。
卓巳一开始没明白对方通告了什么。如此突然的,令人万分吃惊的抗拒之言——被羽羽根市最为高权重的人招来,突然又被劝退。
「开什么玩笑……!」
燎大吼一声,同时站了起来。嗙、她用双掌拍向桌子,冲击强烈到令茶具弹了起来。她瞪着奈拉的眼神,已经完全化作投向敌人的那种。
「如此肆意、可笑的戏弄我们……然后又一本正经的说出的话,就是这个么!?你以为你是谁!」
面对仿佛要喷出火来的吼叫,村田维持着微笑,迅速转移到保护奈拉的位置上。
在俄然开始散发的一触即发的气氛中,感觉大事不妙的卓巳颦蹙起来。奈拉的话确实让人生气,但因此而发火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以卓巳就算觉得并非出自本意,还是起身准备制止燎,
「——燎,能坐下么?」
可是比卓巳更快,从侧旁响起一个静静的声音,将冰冷的水浇在了她的怒火上。
断然没有强烈的威压,既不冷淡也不凛冽。听上去毋宁像是年幼孩子的梦话,非常平静的声音。然而,反而蕴藏着非常复杂的某种东西。
「不可以哦,不可以那么激动。我们今天是来交谈的」
完全不顾这样的状况,洛洛特嘴上露出强硬的笑容。
并非如同自鸣得意的小孩子那样,是华贵而壮烈,高雅的王女式微笑。成为真挚又有些强硬过头的那双眼睛中的光辉,没有丝毫动摇的向奈拉投注过去。
所以卓巳明白了。大概洛洛特早就预料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就算不知道市长的真实身份,对会谈将从尴尬的状态开始这件事,进行过某种程度的设想。
「…………有些令人吃惊呢。这就是你的本性么」
奈拉说道。她的肩膀稍稍泄力的微小动作,卓巳没有放过。
「唔~,两面都不是真正的我呢。因为我就是我」
「……原来如此。我知道在阿瓦隆有一部分人称你为『你是具体体现翅族之人』……看来并没有夸大其词呢」
过奖啦——洛洛特挠起耳根。一直站着感觉很傻,燎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了下来。洛洛特安慰她一边,在她腿上请轻拍了两下,
「好了,姑且问问理由吧?为什么希望我离开这里呢」
「我认为不需要解释。而且你似乎已经理解情况了」
「哎呀,你瞧。这样一闹,卓巳和燎都气鼓鼓的了呢」
「——不,没关系。基本上已经猜到了」
虽然最开始动了肝火,但冷静一想,能够想到奈拉提出这种要求的理由。尽管燎正在气头上,脑子似乎转不过来就是了。
「总之,就是RoyalHunt号坠落的事。那不是事出有因么?」
「不仅仅是这样。还有昨天的劫机事件也是」
卓巳有些吃惊。她已经掌握到进行过隐蔽工作的那次事件与我们有关了么。卓巳心想,赫尔曼他们正规部队也应该不会把请外援的事泄露出去。奈拉恐怕是通过独立的渠道得到情报的吧。卓巳一边想,一边继续说下去
「在短期内连续发生两次大型事件——这全都是因洛洛特而起。到头来,你想说的就是这个么?」
「对。有错么?」
「不,没错呢!」
燎使劲按住主张自己有罪的奇葩脑袋让她闭嘴。让人捉摸不透的奈拉的眼神变成了看到比自己更让人捉摸不透的生物时的样子。这种感受,卓巳非常明白。
「……被问责是很正常的吧。我身为市长,不能容忍王女在这个城市停留。当然,我并没有强行将她驱逐的权限」
「等等啊。没什么理由要这么看待洛洛特吧。占领RoyalHunt号也好令其坠毁也好,就算没有洛洛特,恐怖分子还是会动手的哦?而且,昨天的劫机事件也是。和羽羽根市没有直接关系」
「前者,事件归根结底是出于前财务大臣古诺瓦斯对王女的私怨」
「……这件事,我也听洛洛特说过了。不过,那终归只是一种可能性吧?而且前财务大臣的背后是那个教团,能够证明事件的策划不是原本就有的阴谋么?」
「不行吧。只是可能性也足够进行断交制裁了。——可是后者又当如何呢,哥哥?即便劫机犯的目标『不是王女,是<比翼骑士>的你』,你也想主张王女没有过错么?」
卓巳当即遭到还击,暗自佩服。真的很吃惊。且不论事件的概要,竟然连英格威他们的目的都掌握了,究竟使用了怎样的情报网?
「既然劫机犯的目标是你们,他们的目的地必然是这座城市。『由于是市外发生的事件,与城市没关系』这种理论,有些说不过去呢」
卓巳没有反驳,沉默下去。奈拉的口吻从两天前见面到直到现在,一贯都是没有掺杂感情色彩。正因如此,淡然编织出的明确的指摘,带着一分锐利。
「……这两天里,我近距离拜见了你私生活的一部分」
奈拉视线转向洛洛特。什么也没有控诉,什么也没有回应。就是这样的眼神。
「嗯。和优乃三个人一起在学校学习,一起吃过午饭呢」
洛洛特的嘴上露出的稍许寂寞的笑容。相对的,奈拉依旧没有感情流露「是啊」事务性的点点头。她似乎在暗示,公私终归要分明。
佐伯奈拉的家里人,竟然惊人的是佐伯奈拉。卓巳感觉明白那句话的真意了。
「你在阿瓦隆引发的诸多问题,我也有所耳闻。所以,最开始我在戒备你。戒备名震四海的革命家,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
「最初?那么,现在已经不戒备了?」
「很难说。因为在学校里开怀大笑,和优乃相互闹得不可开交的你,是我亲眼所见。刚才对真崎同学进行劝告的你,以及在学校里的你——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洛洛特王女殿下,如今我还稍稍无法判断」
「诶嘿嘿,刚才不就说了么?我就是我啦」
如果奈拉是公私分明的性格,那么洛洛特就是很难界定『身为普通女孩子的自己』和『稀世革命家的自己』的性格。两人分立截然相对的两个极端。
「不过,先不提你的性格和思想,你被许多人盯上的立场是不会改变的。既然如此,我身为市长果然不能坐视不理」
「当机立断,以绝后患,是么?」
对——奈拉不留情面的承认,说,你是威胁城市和平的祸害。
「……对麻烦事的源头不能置之不理,这种心情能够理解。可是,如果有身为这座城市的当权者的你做后盾的话,状况不是会有所改变么?」
「请不要强人所难,哥哥。对凭着自己喜好树敌,一而再再而三的揽上新问题的自由人,你让我如何提供帮助」
「?新问题?」
「住在幽灵大屋的幽灵那件事,你可知道?」
卓巳惊愕得一瞬间眼睛蹦了出来。可是,他马上又彻底理解了。她是这个城市的市长,即便知道拉丝忒尔的事也不足为奇。奈拉可能看到卓巳等人的反应又明白了什么,「是这样么。果然已经见过面了么」理解的叹了口气。
「刚才收到了负责人的邮件,通过设置在街道上的监控摄像头的录像得知,现在绪原拉丝忒尔似乎在打工的蛋糕店里,和平时一样进行劳动」
「我们已经相互见过面了,可她还是跟平时没两样,你觉得奇怪,是么?」
「对。王女对她的处置,从这里基本可以看出来」
「因为拉丝忒尔小姐,似乎很想住在大屋,我当然就答应咯?」
「……我认为你应该更加深入的思考一下你自己做出的决定有何含义」
你的意思是,既然如此,就应该强行将她驱逐么。卓巳用视线询问,奈拉接过村田送来的阿萨姆红茶,
「绪原拉丝忒尔和王女在一起的话,她的存在可能迟早会公诸于世。发展到这种情况的话,最后我也无法完全保全她」
「因为她是<半身>么?」
「她如果只是单纯的<半身>我也不至于如此过敏。不过,绪原拉丝忒尔的特异性如果公开,那就太危险了。哥哥也应该明白吧?」
奈拉投来话中有话的视线,卓巳一脸疑惑。因为卓巳实在想不出,奈拉将拉丝忒尔这一个人视作问题究竟是为什么。
「……莫非不知道么?」
「???不知道什么?」
「是绪原拉丝忒尔的出身。她可是那位艾丽卡·欧哈拉博士的遗孤哦?」
她知道拉丝忒尔的前主人。可是,博士?艾丽卡是研究者么?
卓巳产生疑问,就在准备询问这一点时——燎突然叹了口气。
「……欧哈拉博士。是啊……是这样啊。错不了。为什么没有察觉到呢……」
不久,燎不敢相信一般摇摇头,以前所未有紧迫语气喊道
「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博士!在『史瓦兹圣教国』的金伦加强制收容所中,进行过<半身>的大量人体试验的国际通缉犯!」
听到这句话,卓巳和洛洛特猛然向燎转过头去。脑袋一瞬间被完全漂白。
<半身>的,大量人体试验……?国际通缉犯?
危险过头了吧,听到这些词句不寒而栗。相对的,奈拉双眼微阖,
「……看来还是稍微解释一下比较好呢」

  〇

「您辛苦了~。我先走了!」
时间已过六点。刚从打工地点『野猪仔』出来,便是美丽的夕暮前来相迎。
拉丝忒尔哼着歌。脚步自然的变得轻盈。感觉心情很不错。
有人在家中等着我——如此简单的事实,便能让内心如此雀跃,而这种感觉直至今日都被忘得一干二净。和艾丽卡一起生活的时候,艾丽卡偶尔有事独自外出然后回来,明明也想也像现在一样心情激动。
早晨,洛洛特说可以住在这个大屋的时候,其实让拉丝忒尔有些不安。她感觉,事情实在太过一帆风顺了,最重要的是,身为<半身>的自己要与艾丽卡之外的人同食共寝,有些拿不出信心。
可是,拉丝忒尔的性格让她对事物不会思考得太入过深,结果,在卯足势头打工的时候,不安被渐渐忘却,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展望。
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的乐观到了充满破坏性的等级,这让拉丝忒尔有些吃惊。
「啊~受不了了啊。高兴过头了啊。——冷静下来,拉丝忒尔。从今天就要开始新生活了,被各位家人给吓住可怎么行?」
拉丝忒尔就算尝试斥责不正经的自己,果然还是无法控制微笑的脸。尽管来往的行人们不舒服的望向这位边蹦边跳边傻笑的异国风貌的少女,但现在拉丝忒尔完全不怕站在世俗的狂涛之中。恬不知耻的少女无所畏惧。
拉丝忒尔活蹦乱跳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不久走出闹市区出口的时候,
「——奇怪?」
看到从前方走来一名少年。拉丝忒尔大吃一惊,张大双眼。
是卓巳。他视线落在柏油路面上,边走边想心事。由于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于是拉丝忒尔大声把他叫住。
「玖堂先生~!走路不看前面是很危险的哦~!」
卓巳霍地抬起脸。本就称不上亲切的他,现在不知怎的,表情非同一般的阴沉。而且在与拉丝忒尔四目相会之后,又大抽了一口气。
这个反应感觉非常耐人寻味,拉丝忒尔不管那些,跑到他身边。
「啊哈哈,真巧呢~。竟然在这个地方遇上。现在回家么?」
「啊……嗯。算是吧。话说,你打完工了?」
「是的,已经结束了。玖堂先生今天不去大屋么?」
「……不,直到刚才都还和洛洛特他们在一起哦。只不过,我想单独想些事情。中途分开了」
啊,所以无精打采么。竟然烦恼成这个样子,难道和洛洛特吵过架了。就在如此心想的时候,不久卓巳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我说,拉丝忒尔。你接下来有空么?」
「咦?啊,是。应该有空」
「那么,三十分钟有吧。陪我一下吧。有事想问一问」
有事想问?拉丝忒尔鹦鹉学舌之后,他有些难以启齿的回答
「你……以前的主人。艾丽卡·欧哈拉是个怎样人,我想稍微了解一下」

  〇

将拉丝忒尔带去的地方,是路上的一家咖啡厅。
之前和洛洛特一起去看电影时为了避雨惠顾过的那家店,咖啡和料理都很美味,然而因为选址的关系,店内总是座空人稀,今天这家店依旧门可罗雀。卓巳喜欢这家店安宁的氛围,但对经营状况甚为担忧。
「——话说回来,没太想到呢。玖堂先生竟然对艾丽卡感兴趣」
拉丝忒尔迅速将端来的咖啡啜了一口,说出这样的话。卓巳「没想到?是么?」轻轻地挑起眉毛。不过卓巳觉得这很正常。
「因为你看,玖堂先生对洛洛特之外的人基本都不在乎是吧?所以,突然想知道艾丽卡的事,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呢」
「……我没有对洛洛特之外的事觉得不在乎啊」
不过,由于将洛洛特的事放在首位,对其他事情的态度差别很大就是了。卓巳在心中嘟嚷着,喝了口咖啡,继续挑选语言
「燎那家伙说过,艾丽卡·欧哈拉是在妖精乡的历史资料上无不留名的厉害学者。所以稍微提起了一些兴趣」
「啊~,原来是这样啊。艾丽卡在业界似乎是比较出名呢」
她的口气好像听到传闻一般。卓巳有些不解,拉丝忒尔无力的垂下脑袋。
「对不起,玖堂先生。我大概要让你失望了。身为学者的艾丽卡是个怎样的女人,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喂,等等。你说你不知道?她可是你的主人哦?」
「啊哈哈……哎呀,艾丽卡完全没有妖精使的才能哦。所以,艾丽卡在妖精乡的时候,还没有创造我哦?」
听她这么一说,事情就对上了。妖精使要让显现一般需要到达第二阶位。让拉丝忒尔显现,想必是在来到人类世界之后吧。
「那么,就说来到这边之后的事情好了。在那幢大屋,艾丽卡平日里在干什么?」
「唔~,一般一直宅在住宅里,不过偶尔也会出来。不过,基本上从早到晚都在写貌似很复杂的论文。——啊,请不要问我内容哦?我只要想起来脑袋就会痛」
也就是说,似乎不知道什么有力的情报。卓巳不由趴在了桌上。
如果艾丽卡的研究论文剩下一些的话,情况可能就不一样了。可是没办法。那些东西早就藉由某人之手处理掉了。似乎是七年前杀掉艾丽卡的凶手们做的,在与奈拉会面时已经知道了。
「——不好办啊。完全找不到头绪」
「呜呜……对不起,派不上什么用场」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又不是你的错。话说,这次费用果然还是各付各的吧?」
「这不是相当不满么!不要突然变卦啊!」
稍稍戏弄了一下已经一扫忧郁的她,卓巳思考着,接着说道
「那么,告诉我艾丽卡的为人吧。这应该没问题吧?」
「艾丽卡是个怎样的人,是么?」
「啊。在你看来,那个……可能稍微勾起你不太好受的往事」
不会——拉丝忒尔腼腆的摇摇头,可是她一时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果然或许不该谈论已逝之人。漫长的沉默,甚至让卓巳再次觉得后悔。不久,她重新面对卓巳,
「毫不客气一言蔽之的话就是——人渣呢」
真的一点也不客气,卓巳险些喷出来。
「你……不管怎么说,也不该发出这种好像鞭尸一样的感想吧……?」
「可是,真的就是这样哦!?说什么搞研究搞研究整年整年地宅在房间里趴在桌子上,还什~~~么都不做,那个游手好闲的女人!」
面对突然大声狂吼的拉丝忒尔,送来松糕的服务生发出细小的尖叫,逃走了。自称的女仆,看来对服务生没有同伴意识。
「而且……而且老不说话,完全不懂交际,对此不以为然,说的东西基本就是『洗澡、饭、睡了』三句话哦!?而且我做错什么的时候,她就像小姑子一样,说出特别让人恼火的话,就像那样……用手指在窗框上一滑,然后抱怨上面积了灰哦!?现在还上哪儿能找到这样的人!?」
「呃、嗯,应该没有吧。没有。所以拉丝忒尔,你冷静点——」
「还没说完呢!」
店内为数不多的客人全都看了过来,拉丝忒尔更加声嘶力竭。
「我偶尔做得好的时候,她会来一句『做的不错呢』好像在夸奖我哦!?糖果和鞭子分开用啊!性格恶劣也得有个分寸啊!我问出了她的生日,为她准备礼物和生日蛋糕的时候,她还会一边『多事』对我嗤之以鼻,一边将蛋糕全部吃掉!还戴上我送她的毛线手套!那女人,以前究竟受的是怎样的教育啊!你是说吧,玖堂先生!」
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看来拉丝忒尔想说艾丽卡·欧哈拉是个非常乖僻的人。不过,刚才她所说的,总之只有一点。
「——也就是说,艾丽卡是个怪人,但和你的关系并不糟糕?」
这样指出来之后,拉丝忒尔就像电池耗尽一般,突然停了下来。
然后她将探出的身体,缓缓坐回到座位上。她脸很红,果然不只是兴奋过度吧,大概。拉丝忒尔陷入沉默的这段时间,卓巳举起手向店长轻轻致歉,也向周围的客人表达没发生什么。
然后没过多久,拉丝忒尔用几乎要消失的声音嘀咕起来
「那种事……不是理所当然的么。因为,我是艾丽卡的哦?」
卓巳无言的同意她。没错,这的确很正常。这种事他非常明白。
毕竟对于妖精使来说,就和自己的半身一样。只听到为她庆祝过生日,似乎就能看到拉丝忒尔本来自律性很高,但在与主人共处的时候应该也没有发生不和。正因如此,卓巳不得不回想起午休的那一幕。
——我觉得,至少他们相信人类。不,是想要去相信。
燎在学校的屋顶上,这样说过半身长时间甘受差别待遇的理由。
卓巳觉得这能够理解。既然原本曾是人类的,<半身>当然会记得与主人共度的日子。将与亲子和兄弟,或者与联系更加紧密的人之间的记忆,珍藏于心。这样的他们作为<半身>独立,被周围当成讨厌鬼,即便如此还是祈求过「想要相信」,这大概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可是<半身>真可怜,没有依靠。
他们明明在这个世上,比任何人都要真切的想得到安身之所。
真是的,太过分了。痛苦涌上整个胸口,卓巳粗暴的挠起头发。
最关键的是,即便知道了<半身>格外凄惨的遭遇,卓巳还是只想弄清拉丝忒尔『对洛洛特是否有害』这一点。
只要回想在市政大楼听过了奈拉所说的事情,不论如何也无法容忍天真的想法。

  〇

「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博士是<半身>研究的第一人」
鸦雀无声的市长室里,奈拉正襟危坐,开始了讲述。
「只不过,她并非权威。因为过去引发过战争,所以妖精乡的<半身>研究基本倾向于摸索他们的弱点,但唯独欧哈拉博士选择了其他的研究主题。与她的才能相反,她几乎是被逐出学会的」
对她讷讷讲述的内容,所有人都紧张的倾听着。不知道艾丽卡底细的卓巳和洛洛特自当不论,就连似乎某正程度上了解情况的燎也是如此。奈拉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她果然显得有些沉重,语言接合的地方会插入小小的叹息。
「然后,连研究环境也不齐备的博士所找到的,是史瓦兹圣教国。<半身>独立战争时,在联合军一方不断主张战至最后的那个宗教国家,由于教义上的原因特别厌恶<半身>。完全不顾国联提出的释放要求,持续在国内暗地拘押战时俘虏的<半身>们」
与燎在屋顶上说过的事情对照之后,能够了解拘押时间足有几个世纪之久。
「事情发生在距今大约二十年以前。由国联的强制调查,判明了在本应已经遭到废弃的,金伦加地区的某强制收容所中,正在大量进行对<半身>的非人道的行为。欧哈拉博士似乎就是对<半身>进行人体试验的研究者团体的,所谓负责人性质的人」
「可是……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件,我不会直到现在都闻所未闻吧?」
「洛洛这种情况,是家庭教师们有意隐瞒了情报吧」
回答洛洛特的疑问的是燎。她接着说道
「赫尔曼很可能单纯因为那种事没有意义而省略了——但是为了不将那次事件传达给年青一代的翅族,妖精乡将那件事当成了没有发生过。鉴于狂热信教的史瓦兹以及仙乐都的反应,这大概也是无奈之举。……我以前也只是从父亲那儿略有耳闻」
说出父亲的燎,不知为何表情扭曲。可是奈拉并不在意,继续说下去
「当时,在研究团体中,只有欧哈拉博士一人没有被拘束,事后杳无音讯。她被指定为国际通缉犯是必然之势吧。——不过公开的罪状换成了别的」
可是,那位艾丽卡已经来到其他世界了。被妖精乡追捕,在人类世界各地辗转,十年前远渡重洋来到日本——随后的三年之后,在羽羽根市被什么人夺走了生命。与今天早上在大屋里听到的拉丝忒尔的话,在时间上相吻合。
艾丽卡被何人所杀,这是问题的焦点之一吧。不过,还有更令人在意的事情。这个疑问在卓巳前面,被洛洛特提了出来,抛向奈拉。
「那么,奈拉为什么会把拉丝忒尔小姐当做危险呢?」
对,重点在这里。说到这里,理解了艾丽卡大致的经历。但是,难以判明奈拉将她的前拉丝忒尔特意评定为『危险』的理由。
「最开始说过一些,与欧哈拉博士的研究主题有关」
「嗯。总感觉会是这样。因为,她可是<半身>研究第一人呢」
卓巳也同意。考虑到拉丝忒尔是半身,所有人都会首先想到这一点吧。可能燎也不清楚下面的事情,显而易见的探出了身体。
「欧哈拉博士的研究主题,总结来说就是『解明<半身>的产生方式』。然后她在某场发表会中,被学会判定驱逐,似乎是因为她提出了接下来的推论」
奈拉的语气中带着严肃。总是不知道在看何处的眼睛,此时充满了强烈的光芒。然后她斩钉截铁的说道。
「——<半身>的产生,本来只有奇迹般的概率,没有理论根据。但恐怕可以人为让他们产生」
人为让<半身>产生……?也就是说,将妖精使和分离型强行分离么?那么,那时妖精使会怎么样?既然<半身>会引发主人的精神的逆流,因为他们的诞生而被夺走灵魂的妖精使不会死么?
「这种事……真的、有可能么……?」
最先清醒过来的燎,用颤抖的声音向奈拉提问。
「不清楚。不过,在发现金伦加强制收容所那次事件的时间点上,似乎还列举不出像样的成果。至少国联似乎是向各国政府这样通传的。真相如何尚未可知」
「研……研究资料呢?艾丽卡的研究资料没有留下来么?」
洛洛特叫起来。她的声音因兴奋而变得尖锐。她在恐惧与惊愕之前,最先似乎是兴趣占了上风。被问到的奈拉,有些吃惊一般,表情微微颦蹙。
「……是的。大屋里疑似资料的东西,已经全部被处理了」
她当然没有言及是谁处理的。既然如此,将艾丽卡杀害的,果然是害怕她的研究的什么组织的爪牙干的吧?
卓巳不知不觉的按住额头。因为他已经完全理解奈拉为什么将拉丝忒尔视作问题,对这种无根无据的危险性感到头晕眼花。艾丽卡的研究的确是一枚炸弹,被学会驱逐也无可奈何。然后拉丝忒尔,硬要说的话就是细菌武器吧。
那么……为什么直到现在都一直将拉丝忒尔放置不管呢?正因为已经明白奈拉身为市长恪尽职守,就更看不出她的意图了。
「因为是我从阿瓦隆派遣的市长哦,哥哥」
此时奈拉甚至连眨眼的间隙都没有,将视线投向了守候在身旁的村田。
「有人对我负责监视——也谈不上,不过会在附近看着我惹我烦,总是像跟踪狂一样在守在身旁。由于不是能够完全断言为敌人的对象,姑且总是叮嘱我不要对阿瓦隆作对我不利的报告」
「诚惶诚恐,市长」
「我可没在夸你」
奈拉立刻将恭恭敬敬低下头的村田的自谦一刀两断,
「不过,如果我对绪原拉丝忒尔进行大的行动,就要做出最坏的打算,而这个跟踪狂怎么说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理。……坦白来说,我的立场远比你们想象中的更加微妙。所以决定,与其贸然行动,不如将绪原拉丝忒尔的事隐瞒下来」
实际上,自我就认市长以来的四年间,过得非常平稳——她最后做出这样的补充。扰乱这份平稳的人出现,果然是最让她痛恨的事情吧。
「……是这样啊。不管怎么对待拉丝忒尔小姐,我的问题都会留在这座城市里。不过,如果没有我的话,拉丝忒尔小姐的问题也能够一并解决。就是这么回事吧?」
对——经过不知多少次的颔首,奈拉滔滔不绝的说起来
「绪原拉丝忒尔是『钥匙』。根据情况,或许对妖精乡的世界均衡,是非常大的一把『钥匙』。如果拉丝忒尔真的『是』,在失去欧哈拉博士的研究资料的现在,她将成为贵重的样本。——即便如此,你还能够接受绪原拉丝忒尔么?即便如此,你还要继续留在这个城市么?」
你如何决定?请回答,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王女殿下。
最后做出总结的奈拉的眼睛,一直盯着坐在对面的洛洛特的眼睛。

  〇

于是现在,卓巳桎梏于复杂的思维中,望着坐在眼前的拉丝忒尔。
问过艾丽卡的事情时候,她显然无精打采。现在静静的坐在咖啡厅的椅子上,默默地将松糕送入口中。看她的样子,似乎品尝不到任何味道。
到头来在那之后,洛洛特与奈拉的会谈以保留回答告终。
洛洛特「给我点考虑的时间」寻求延期,而奈拉爽快地答应了。诚然,要在今天之内给出答复,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不觉得洛洛特会真的去想离开羽羽根市那种事。她不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政治信条的性格,卓巳已经充分的领略到了。但既然如此,完全与这座城市为敌,而且要搭上拉丝忒尔这个超级新问题,要问之后怎么办的话——说实话,卓巳想不出最好的方法。洛洛特呢?
卓巳又叹了口气。然后用拉丝忒尔听不到的声音仅在嘴内小声呢喃。
「……一点也笑不出来呢,实际上」
奈拉说过。如果拉丝忒尔真的『是』。
艾丽卡生前是主张能够有意制造<半身>的有才能的研究者。然后她以前的拉丝忒尔,在主人死后如理所当然一般变成了半身。
把这当成纯粹的偶然,实在太过乐观了。
奈拉说的没错,如果拉丝忒尔真的是艾丽卡的『研究成果』——她将成为字面意思上的『超常现象』。
无止尽的不规则而独特,恐怕是全世界唯一的个体。
这也就表示,拉丝忒尔将成为一把能够震撼世界的『钥匙』。
对其他的<半身>来说,或许是一口气增加同伴的『祝福之匙』。
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则是让仙乐都国力大幅增加的『灾厄之匙』。
不知力量增强的仙乐都——<半身>们会干出什么事情。他们可能想到变回过去的局面,报复妖精乡的居民们。然后翅族于人类又会不允许<半身>增加了吧。也有带头引发战争的忧患。
让拉丝忒尔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不去惊扰,奈拉做出的判断恐怕是正确的。鉴于可能发生的情况,不把她这颗火种留给任何人。
不论拉丝忒尔自己有没有任何过错。
「……真的很残酷啊」
感觉一切都太过火了。最让卓巳无法释怀的,是关键人物拉丝忒尔丝毫没有理解自己的异质,而又害怕将这件事告诉她。
如果对拉丝忒尔将一切挑明,必然会将她津津乐道的艾丽卡在妖精乡的所作所为,毫无保留的告诉她。
拉丝忒尔心目中理想的艾丽卡的形象,将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你是牺牲了大量同胞,才终于在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要将这么残酷的事实告诉她,老实说,卓巳不想去当这种角色。
卓巳摇摇头,剥落无用的思考后,若无其事开口
「——拉丝忒尔,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说完之后察觉到,没想到和今天早晨洛洛特一样,问了她相同的问题。可是,现在这么问实在有些没头没脑,拉丝忒尔「咦?」脑袋上冒出问号。然而卓巳整理了一下想法,首先从其他地方切入。
「我真的可以维持不变么,你今天在上这样说过吧?」
「!那、那是……!」
「不、算了。我也隐约怀着你这种心情哦。接受改变的话,总觉得对改变之前的自己……好像是一种轻蔑,对吧?」
似乎一语中的。拉丝忒尔变成震惊的表情。卓巳的嘴角放松下来。
今天早晨,她在接待室如此呢喃的时候,卓巳感觉被她牵动了,但并未立刻明白其中含义。但之后想了一想,便明白了答案。因为遇到洛洛特之前,为『螺丝的悲鸣』所煎熬时的自己,也一直抱着相同的疑问。
什么都不去改变,可以么。不去让自己的螺丝转动也没问题么。
无法舍弃过去的心灵创伤,不希望那时自己萌生的感情变成假的,情急之下将自己定义成了『错误的机械』,这就是直至不久之前的玖堂卓巳。
如果没有洛洛特拉起卓巳的手,卓巳现在也无法将『改变』当做肯定性的意义来理解,将自己的心一直束缚下去吧。
改变自己是——不,被改变是非常美妙的。然后最关键的是,她在最根本的地方存在莫大的误解。
于是在此之上,必须明确的问出来。
——即便如此,你也想留在洛洛特身边么。
「告诉我,拉丝忒尔。你住在那个大屋,似乎想过像以前一样生活,可这里面大概有很大的——」
不过,就在此时。桌上突然伸出来一个人影。
看来有人站在了自己的桌子旁边。对于在讲重要的话的中途被人打扰非常不舒服,卓巳还是抬头去看了那个人。
「嗨,约会中途打扰了。多有冒犯不好意思,请问能够拼桌么?」
在那里,是一位极为缺乏特征的白人男性。

  〇

如同空气的声音突然抛来。拉丝忒尔对此产生反应抬起脸,可是在下一刻,呼吸无能为力的停止了。连她自己也明白,全身感到像冰一样的紧张。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让人不由联想到『傀儡』的男人。
换而言之,他不论在与不在都不会引人在意,带着一种充满矛盾的存在感。
容貌也好体格也好,犹如稀里糊涂一把抓的代名词,给人印象十分薄弱。可这反而形成了不好的能量一般——总之是个气场非常怪的人。
「拼桌,可以么?」
傀儡重复相同的话。因为卓巳还是一如既往的样子,没有说好话也没有说歹话。卓巳多半与对素昧平生,可不知为何投去了可怕的冷峻眼神。
「……不好,找别处去」
「哈哈,你可真友好。话说,你平时总是用这么可怕的眼神待人接物的么?」
「不,仅限你这种演蹩脚戏擅自靠过来的家伙」
男人苦笑后耸耸肩。男人嘟嚷着,「什么啊,露馅了啊」。卓巳笑也不笑。
「那还用说,空荡荡的店里,哪儿有白痴会专程跑来拼桌?何况是外国人。最近盯上我的观光客可是很多呢。……英格威的同伙么?」
「哎呀,明白的话就好说了。嗯,可以这么说吧」
听到男人的回答,卓巳的眼神更加险恶,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一瞬间投来非常愧疚的表情,
「……抱歉,拉丝忒尔。你先走吧。看来这家伙找我有事」
拉丝忒尔马上理解了卓巳想表达的意思,他是想保护自己。也就是说,不得不保护自己的事态,搞不好接下来会在店里发生。可是拉丝忒尔无法对他的话作出回答。
「……?喂、拉丝忒尔?」
可能对没有回答这件事感到了不对劲,卓巳又明确的转头看去。可拉丝忒尔果然没有回答,没有动弹,只是默默地——一直凝视着站在眼前的突如其来的闯入者。
在基本失神的脑袋中的一小块地方,拉丝忒尔一半自问式的想——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在这里。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要在自己面前出现。
「嗯?看来似乎是我吓到她了。——抱歉,女士。搅黄了你们约会实在过意不去,可我有事不论如何也要找这位」
那家伙正说着什么。用随处可见的脸,随处可见的台词,站在随处可见的风景中。犹如理所当然一般正说着什么。
以前,将自己当做『不存在』的那个男人,披着薄薄的人类的皮——
「首先容我坐下自我介绍吧。我是艾略特·基加仑。如你所知,是妖精使」

七年前,杀害艾丽卡的事实,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第四章 现已学会的「再见」


也差不多该明确的分割是非黑白了。
优乃如此下定决心,是在第二节的现代国语课上。
她在昨天在羽毛球,不对,自由搏击中铩羽而归,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沉浸在苦恼中。
仅凭妹妹这个理由不可能继续主张哥哥的所有权了。在这个事实面前,某种程度上是无能为力的,走到现在这一部终于意识到「逃避是行不通的」,坚定自己的想法。
这是优乃本不能下定的决心,不可以察觉到的心意。
可是,只是逃避本质拐弯抹角的发牢骚,好像瞎胡闹一样吵架,已经不行了。特大号的变化将降临于自己和自己周围的环境。只是去用这种暧昧不清的心情去接受这个变化,自己不论如何也无法忍受。
「………………」
优乃就像要刺上去一般注视坐在前面座位的洛洛特背后。将鳄鱼挂在桌子侧边的她,出乎意料的正在认真听课,时不时对老师的话领会的点点头。
对呀。既然日子不得不改变,就以自己尽可能能够接受的形式好了。不,是凭借毅力去得到认同。
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破坏平静的人。欲将玖堂优乃如此根深蒂固的『理所当然』从头到尾进行改变的小小革命家。金发的妖精,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
优乃有事,不论如何也想问她。

  〇

五月二十日星期三。热得一塌糊涂,然而天空乌云密布。
「玖堂,没怎么样吧?感觉心不在焉哦?」
第二节课刚结束,绫子便凑了过来,有些担心似的如此说道。
才不是没事。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老师按照座位顺序点同学回答问题,事先已经知道会轮到自己,可卓巳竟然连连答错。
「似乎不像哦?不论怎样的难题,平时总能掌握要领吧?」
「……单纯的状态不好而已啊。偶尔有几天会这样的」
只能这么说了。因为今天遇到的问题,算不上什么大的难题。
接着从绫子后面过来的启太,坏心眼的笑着说道
「嘅嘅嘅,我超爽哦?因为卓巳从以前就漏洞百出啦。趁现在再多犯些失误吧。这样一来,你也能彻底变得与人为善——咕呀!」
「伊泽,别幸灾乐祸」
尽管刚才终归只是让卓巳打起精神而开的玩笑,是启太流的担心方式吧,可遗憾的是,这似乎对绫子行不通。胸口吃了一拳,损友的身体折成く字匍匐在地。接着轻盈地跨过这样的他,燎出现了。
「真让人看不下去。那种问题竟然都答不对。你脑袋不是一般的糟糕吧?」
「……第一句话就说这个么。我觉得就算精神再疲劳一点,那种问题也能准确答上来」
和气态不一样,从她的话里感受不到顶点的温柔。不如说,她是察觉到了卓巳状况不好的理由之后,平心近气的过来开骂的,性格真不错。
接着,燎瞥了眼被绫子开始施以寝技教育启太后,
「……是昨天那个叫艾略特的家伙所说的事吧?去在意的话就输了哦」
说完,燎突然向前倾,凑到卓巳耳边如此说道。卓巳眼前的她的制服的胸口剧烈的摇晃起来,让人有些不知该把眼睛往哪里放。卓巳勉强装作平静,作出回答
「并没有去在意那家伙的话哦。我只是在担心,拉丝忒尔<半身>的那些问题,以及洛洛特会对奈拉的劝退要求如何决断」
总之,头疼的祸因实在太多。到头来,在昨天那件事之后也没有问成拉丝忒尔的心声。都是因为咖啡厅的那个男人,艾略特·基加仑的出现。而且,先撇开能够称作问题的问题,对拉丝忒尔忧心的还有其他方面。
「——昨天拉丝忒尔回到大屋之后,是什么样子?」
「和你电话中说的一样,样子很奇怪呢。一有什么,就马上郁闷起来。洛洛特也很担心啊。她说今天没有打工,就把她一个人留在大屋了」
「是这样啊。……可恶,真搞不懂。在咖啡厅和艾略特说过话之后,她样子就好奇怪。可是,问她理由她也不说」
不同于燎昨天所说的不能信任之类的含义,今天尽可能不想放着拉丝忒尔一个人。可是,却脱不开身的情况。
此后暂时需要更深一层的戒备。所以,想要方便与燎配合,能够立刻赶到洛洛特身边——而且要留心尽可能的表现得像平时一样,于是卓巳就这样佯装不知的上学了。
这一切,也是因为昨天艾略特在离去之际做出的宣战。

  〇

「——招揽?」
惊慌失措的声音不由自主冲口而出。告知今天无意交战,终究只是来谈话的艾略特·基加仑,突然说出与想象严重脱节的话。
「刚才,你说招揽么?你,找我,谈招揽?」
卓巳一个语素一个语素的断开进行确认,面对卓巳而坐的艾略特亲切的笑着点点头。顺带一提,拉丝忒尔现在转移到了卓巳身边的座位上。就算卓巳说「你先走」,不知为什么她却坚持拒绝。她的表情非常僵硬。
「对,就是招揽。换一种说法,就是挖人吧?」
「……你不是保守派的人么?」
「我只是受人所雇,不会迎合对方的主义主张。啊,不过雇请我的诸位翅族们,当然是保守派哦?对此请不要见怪」
「那么,你正在采取有违雇主意向的其他行动么?」
不——艾略特摇摇头。端起刚刚送来的装了咖啡的茶杯,享受腾起的蓝山的醇香。卓巳越来越不得要领。
「既然顺应保守派翅族的意愿行动,为什么要挖我?」
「他们并非磐石一块。你昨天用喷气机战斗过的英格威他们还有我,这次是由于阿瓦隆复数的机构分别贯彻自己的主张而最终结成并被派遣的混成部队。我表面上也是以将你排除这个名目参加小队的」
「可其实不是的?」
「就是这么回事。开门见山的说,我个人的行动会较大程度的去迎合雇主们之中,与我早有往来的遗产管理局这个部门的意向」
「遗产管理局?从这个名字来看,是那个么?<妖精的失落物>的——」
「没错,从事对其管理、研究与发掘工作的,阿瓦隆文化省的古老部门。他们看出了你的价值。说单纯的将你消灭太可惜了呢」
他如此相告,反而让卓巳起疑。就算是价值,意义也是千差万别的。
「管理<妖精的遗失物>的那帮家伙,究竟看上了我什么?」
「当然是你的啊」
卓巳反射性的将视线落在了桌子上。就如同以往一样,在那里几只就算不叫也擅自显现出来的小人正各自逍遥自在。艾略特又接着说下去
「你的拥有的恶作剧是『工作』。通过第三阶位的显现阶所创造的道具就算惊人的精巧,终究完全桎梏于物理法则之中。对吧?」
「啊。怎么了?」
「遗产管理局所期待的,是它们的未来。你今后的可能性。进阶第四、第五阶位的时候,到那时能够做到什么——」
艾略特身子探了出来。完全一副商人的嘴脸。
「大人物的见解是这样的。你的的恶作剧,终有一天能够超越物理极限,说不定甚至能将<妖精的失落物>再现出来」
「……将<妖精的失落物>?」
卓巳再次看向桌子。小人们茫然自失地抬头看过来。
「古翅族们的遗产<妖精的失落物>,几乎大大超越了现在妖精乡的技术水准。虽然一部分像通信水晶球的解析成功了,通过复制数据能够制作出来,但现在的情况,对大部分的<妖精的失落物>就连结构都搞不清楚。所以遗产管理局一直在寻找,出现对<妖精的失落物>的研究,能够创造新的切入点的人才」
「你想说我是那种人才么?……真够小题大做呢」
「不,不是这样的。A级、S级的<妖精的失落物>的话,只是被发现就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索,根据情况还会像秀真那样吃到苦头。这事可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得多哦」
秀真,记得是与日本颇有渊源的妖精乡国家。听说由于某种原因长期处于断绝邦交的状态,这和<妖精的失落物>有关么?
「……即便如此,这些也全都是假设哦?危险的<比翼骑士>的存在还没被接受,就像指望高回报率,有人让人无法接受呢」
「要说回报率,<比翼骑士>所具备的危险性也是一样的哦」
「???你什么意思?」
「别忘了哦。达到第六阶位的妖精使,对翅族来说确实是充满了威胁。但实例在漫长的历史中,到目前为止也仅有两例」
卓巳不知不觉的沉默下来。因为他看出了艾略特的论点。
「曾经的十三翅族们创造出<口授的果实>,通过昭示第六阶位的妖精使,即『人类成为翅族』的可能性,曾意图修正受极端民族思想根深蒂固的翅族社会。可是,他们真的由衷的相信,第六阶位会诞生么?」
不可能。概率实在太低了。即便堆叠百万次的奇迹依旧无法达成。
「当然,毕竟是心高气傲的翅族。断然不会出现的存在只要『拥有那种可能性』,便足以成为将<比翼骑士>置之死地的理由。可是,如果连同这种感情也能够理解的话,便会认清那终归只是理想之上虚无缥缈的东西」
艾略特说,不管改革派与保守派怎么去闹,反正世界的变化该平息的时候就会平息。身为洛洛特的骑士,这是非常不能置之不理的意见。
「既然如此,即便为了拥有历史价值的<妖精的失落物>的研究,比较明智的做法是首先将你这个人才预先购入。至少遗产管理局是这么认为的。仅用一周便到达第三阶位,而且初出茅庐便让那个『雨曝』栽了跟头,可谓期待度骤然攀升呢」
艾略特如此总结,卓巳将腹腔排空般大大的叹了口气。他感觉非常疲惫。想起与奈拉见面的时候,在知道自己浑然不觉之间便有人扫平障碍的这个事实的时候的那种感觉,在心理卫生上不太好。
「于是,你的答复呢?如有需要,推迟几日答复也——」
「……你」
此时一个声音抢在前面插了进来。卓巳惊讶的看向身旁。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帮那个叫做遗产管理局的组织办事的?」
是拉丝忒尔。之前一语不发的她,不知为何用要吵架似的眼神瞪着艾略特。可能艾略特没想到会被人提这样的问题,露出困惑的表情。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单纯的想知道。不行么?」
如此回应的语气,也是想要找茬的架势。卓巳心中冷汗不止。
既然这里与卓巳同席,对拉丝忒尔与妖精乡的关系已经百口莫辩。这么一看,艾略特应该对没有预先情报的她怀有警戒心吧。正因如此,卓巳才想尽力避免吸引他兴趣的行为。
「这个说不清楚,感觉受他们照顾差不多已经有十年左右吧」
「那么,至今为止都承包过怎样的工作?只是像现在这样的星探行为?应该干过数不尽的危险事情吧?」
拉丝忒尔的口吻就像在责备。艾略特显得越来越不明白。
「唔,也对。毕竟遗产管理局对于扯上<妖精的失落物>的事是不懂妥协的。把不干净的工作交给我也不是一两次。不过,那又如何?」
「不干净的,工作……具体上是什么?」
「没那么夸张啦。为了保密,所以用了隐语,还望理解」
听到拒绝直接表述的回答,拉丝忒尔死死地咬紧臼齿,准备放出某句决定性的话。卓巳察觉到了这样的气息,可是她到头来,一时卸下了力气,
「……是这样、么」
只说出这样的话。然后再次垂下脸,像贝壳一样紧紧的闭上了嘴。
老实说,卓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艾略特也一样吧。可是他马上决定不去在意,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重新转向了卓巳。
「有些偏离话题了呢。于是,意下如何?」
「……?什么?」
「哎呀,所以说,是对刚才要求的答复」
啊,那件事么。卓巳领会的点点头。他内心记挂着拉丝忒尔,
「——抱歉,另请高明吧」
冷淡的说道。没有丝毫迷茫,仿佛要一击砸烂对方的期待一般。
艾略特非常吃惊。恐怕是没想到回答得这么干脆吧。不过偶然间多亏了拉丝忒尔,得到了事先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所以卓巳到了这个时候能够从容应对。不管怎么说,答案本身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等……等等。用不着这么急着下定论——」
「不论给我多长时间考虑,我的答复都是一样的。让我去遗产管理局,也就是让我背叛洛洛特对吧?你觉得我会听信这种花言巧语?」
「不,我可没说让你和王女分手。你只要说服她不就行了么。改革运动又不是非得在这个城市里干不可。你说对吧?」
卓巳失笑。因为这个借口根本就想错了。于是,卓巳立刻告诉他
「也许吧。不过洛洛特说过『要在这个城市里干』。在这座要召开妖精乡首脑会议的羽羽根市。要让那家伙改变心意,大概就连神也办不到哦」
本来卓巳就完全没想过去说服洛洛特。卓巳早就下定决心,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追随她的脚步——不对,都要站在她的身边。
可能是感觉到了卓巳的意志,艾略特那张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脸转为为难的表情。
「……这可麻烦了啊。本以为你是说得动的类型,但事已至此,我只好诉诸多少有些粗鲁的手段了呢」
身旁的拉丝忒尔身体一颤。卓巳握住她桌子下面的手,向艾略特投去冰冷的眼神。
「交涉一决裂就来这个么。真没意思啊。——现在就开始么?」
「哎呀哎呀……一点也不害怕呢。别看我这样,也是第四阶位哦?」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不管怎么说,洛洛特已经把翅膀交给我了」
卓巳讨厌暴力。可是,既然对方要打,也不是不会应战。可是,艾略特拿起账单起身离席,动作快得令人扫兴。
「今天就算了。我一开始就宣告过『我无意交战』。而且,在这种地方战斗会伤及无辜。——我可不喜欢无谓的牺牲」
「……是么。真守规矩啊」
「可是,从明天起就不一样了。我也是专业人士呢。不管怎么样我也得将你带走,否则交易就无法成立。就以我的做法,规规矩矩的来办吧」
最后吐出这样的台词,艾略特悠然离去。但就在此时,他再次转过身来。中途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啊、对了」发出声音。
「这位小姐……呃,是叫拉丝忒尔对吧?你突然问我那些奇怪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艾略特好奇的寻思着,如此问过来。卓巳蹙眉,看向拉丝忒尔。
她没有回答。神色如同直面不讲理的现实一般,对艾略特的提问也好,对桌子之后的那些提问也好——全都没有回答。

  〇

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什么也没说呢?
隔了一个晚上,时间过去越久就越觉得后悔。
洛洛特和燎去上学了,现在大屋只有自己一人。拉丝忒尔一边漫无目的的走在长长的走廊上,心中一边对自己重复着从昨天晚上一直持续的提问。
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什么也没说呢?为什么没有像这样「我是你杀死的女人的」这样指出真相呢?
艾略特·基加仑,他是艾丽卡的仇人。绝对不会错。
想起当时的情况会很难过,虽然尽可能地留意将那段往事尘封在记忆的底层,可这么一想,那天晚上的情景又轻易的在眼皮下面重现出来。
黑暗的胡同。近乎熄灭的路灯。倒在地上的女人。周围扩散开的殷红。站在那边的男人右手,也是红的。然后,他朝这边一撇。是看到物件时的眼神。
——半身已死,那种东西还是趁早消失得好。
吐露着这言外之意的那双眼睛,想忘也忘不了。
然而,自己昨天,在艾略特面前什么也做不到。
问了什么问题,让他坦白罪状,还准备为艾丽卡报仇。明明一开始怒气冲冲,结果没过多久,只能变得像个摆设一样。
究竟为什么?怎么回事?拉丝忒尔不思悔改的一遍遍重复,扪心自问。可是,这么做只是欺瞒。答案再清楚不不过了。
因为自己在这七年间,什么也不曾做过。
因为自己明明知道杀害艾丽卡的人长什么样子,却不想把他找出来,只顾沉浸在这幢大屋里的温暖回忆中度日。
什么也做不到是很正常的,置身现场而突然产生的愤怒,不应该会无限的燃烧下去。不怀有觉悟的激情,不可能给柔弱的自己力量。
如果向艾略特发起战斗,自己,毫无疑问——会死
想到这里的瞬间,手脚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越来越不中用。
不是『做』与『不做』,而是『做得到』与『做不到』么。只觉得以认清差距的标准企图复仇的自己,在那个时候束手无策。
「……我可真笨啊」
拉丝忒尔轻轻嘟嚷,若无其事的抬起脸,看到前面就是洛洛特寝室。
这是艾丽卡曾经当做书斋的房间。拉丝忒尔不由触景生情,将手放在门上。走进去之后,只见房间被大量的布偶所占据。从鳄鱼开始,不知为什么有好多肉食野兽。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老气横秋的紫檀木的桌子。
拉丝忒尔走近那张桌子,用手指在表面雕刻的历代家主们的名字上滑过。
然后,手指在抚摸到刻着最后名字的地方,停了下来。
绪原惠理佳。
以前,在这张桌子上发现艾丽卡名字的时候,拉丝忒尔非常惊讶。她当时心想,讨厌一切无效率行为的她,没想到会做出这种多愁善感的行为。
或许只是单纯的消遣。最关键的,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可如果有什么契机,让她许愿「希望不要忘记」的话呢。
如果她突然想向不特定的什么人,想要留下连正经的朋友和熟人都没有,一直与在一起消磨的人生,留下自己存在过的证明的话呢。
——古老的房子,会留下居住者的思念。
艾丽卡一个人先走了,不知何种因缘际会而长生不老的自己,最终能够好好接收到她所留下的信息么?曾经明明那么拘泥于过去,可是不知不觉间,不会想要将她的面影也只是当做『过去的东西』来处理么?
「……」
脑海中闪过两个情景。一个是与艾丽卡共度的日子。另一个担心回到家后意志消沉的自己的,昨晚的洛洛特她们。过去和现在,没有交集的两种团聚时光。
感觉,真的什么都明白了。
昨天,得到洛洛特的同意能够住在大屋的时候,虽然自己开心得不得了,但内心深处感觉完全明白一样。
卓巳也在咖啡厅里说过一些——大概所谓『改变』,就是『杀死』以前的自己。将改变之前的大大小小亲手埋葬掉,一直拒绝下去。
可是,拉丝忒尔拒绝了。这七年间一直都在拒绝。
然后洛洛特他们在自己的面前出现,即便如此,知道不用被赶出大屋,虽然有些疑问,但还是松了口气。
啊,这样一来,自己又可以维持『不变』了。
呻吟的声音颤抖起来。有什么东西滑过脸颊,滴答滴答地,在桌子上形成印记。
对呀,不是那样的。因为艾丽卡,已经不在这个大屋了。
和洛洛特他们在一起生活,意味着开始崭新的自己,意味着以前的绪原拉丝忒尔明确的改变。这毫无疑问是降临于艾丽卡不在的事实避而不见的自己,赖在大屋追寻不可逆的事物的自己身上的,变化的前兆。
然而——那家伙出现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如同诠释造化弄人这个词一般。
象征着夺走自己半身的过去,艾略特·基加仑。
想来这七年的岁月,或许是什么人给自己的延缓期。可是拉丝忒尔豪无意义的将它消磨殆尽。自己放过了让自己改变的机会。所以,那个什么人才会对自己动怒,强迫自己去做这样的选择吧。
路已经指出来了。艾丽卡与洛洛特。过去与现在。然后还有将来。
一旦去找艾略特算账,自己恐怕会死。可是,放任艾略特不管选择洛洛特,自己内心就会纠结艾丽卡的死。
「艾丽卡……」
明知不会得到回答,拉丝忒尔却喊出了她的名字。怀着献上祈祷的感情,坚信着能够坚定自己内心的某种东西。
延期已经结束。路已经指出,无法回头。

  〇

趁热打铁。优乃干脆地付诸行动的时候,是在第三节课刚刚结束之后。
「稍微赏个脸吧」
「嗯,好哦」
设置在一堂课与另一堂课之间的十分钟间隙。在这短暂的时间内,优乃将洛洛特带出了教室,途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无视掉同学们从背后刺来的视线。优乃听到来自身后「是不是要把人带到校舍背后进行制裁?」之类的交头接耳,果然是自我意识过剩吧?
「真是的……!都是因为你,我的校园生活被搅得乱七八糟了哦!你要怎么赔我啊!没有损害赔偿么!?」
从洛洛特转学过来之后,由于和她之间的各种冲突,自己一直以来贯彻良好品行的拟态终于如风中残烛。尖锐的瞪向和自己并肩走过走廊的元凶,结果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说
「诶嘿嘿,活该呢♪」
「你别以为只要可爱,就什么都会原谅你哦!」
不说这个了,一边进行着这样的对话一边走向的地方,是连通屋顶的楼梯间。由于屋顶禁止学生进入,所以连通道那里的路上必然不会有人。
在没有人来碍事的状况中一对一,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之后,在彼此伸手可触的距离上正面相对。从窗户透出来的天空还是老样子阴云滚滚,为楼梯间拉上了一层昏暗的纱幕。不久,洛洛特不知为何漏出别有深意的笑声。
「总感觉,这样就像西部牛仔剧里面的对决一样呢。就是信号发出来同时拔枪的那个」
洛洛特摆出模仿枪的手势,吹散枪口看不见的硝烟。刻意挑决斗这种词来用,她也明白来这里的意思吧。
「……怎么,你看西部牛仔剧?」
「嗯,我喜欢意大利式西部片!和卓巳一起,还看过其他好多电影哦?」
听到这个天真无邪的回答,优乃心口突然好痛。因为优乃也有这样的回忆。
小时候的哥哥喜欢电影,经常陪着还没有开始记事的自己,一起在客厅的电视上看借来的DVD。电影的内容完全看不懂,但记忆中,当时仅仅是和哥哥一起坐在沙发上咯吱咯吱的吃着零食,便无缘由的感到快乐。
父亲在单位遇到事故,就是在那不久之后的事情。
首先,哥哥基本上不去接近电视了。他的样子,就像在躲着所有机器。尝试邀请他去电影院,得到的回答也是和平时如出一辙的否定话语。那些在优乃心中,是非常痛苦的回忆。如今桌子的抽屉里,依旧沉睡着好几张,当时对于自己来说如同天价的双人票。
电影不是一个人去看的。
因为自己对电影内容本身,没有太大兴趣。
所以优乃不知何时,必然变成这样的想法。自己再也不会看电影了——不,大概再也不能看电影了。
然而,洛洛特说了。
喜欢电影。看了好多好多电影。
和哥哥一起。
「………………么啊」
直至此刻,优乃一直都打算慎重行事。
放弃难看的感情躁动,想要与自称是哥哥未婚妻的这位少女推心置腹的交互交谈。
「……这算什么啊……!」
但是,办不到。
胸口太痛太痛,兄长的面影太远太远。
非常的,难以忍受。非常的,无法克制。优乃了解以前的哥哥,可是对方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哥哥,优乃无法克制不将针对这样的对方所涌现的激情,原原本本注入到问题中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洛洛特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明明被人蛮不讲理的大吼大叫,却依旧静静伫立在优乃的视线前方。这样的事,让优乃更加烦躁。
「 、哥他!」
优乃如呕吐般大叫,但凭着毅力,唯独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哥他以前更加普通的!就算不用你多管闲事,在小时候也非常普通的……普通的、我的『哥哥』!」
嗯——洛洛特点点头。虽然不知她在认同哪一层含以,但优乃没有去管,继续大叫
「可是……可是、可是!从某个时候,样子突然就变得很怪……然后就变了!感觉变变得对很多很多事都漠不关心,变得完全不笑了!就好像机器人一样……我的哥哥,不见了啊!」
哥哥不见了啊——还是小孩子的优乃,当时是这样想的。
某一天发生在卓巳身上的豹变,显著到让人不由无法接受的地步。
如同放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对大多数的事物不表现出兴趣。周围的人将哥哥这样的变化当做「单纯的成熟了」接受了。
哥哥的变化在外表看来的确非常微小。虽然与年龄相比有太过沉着之嫌,但没有表现出特别有问题的倾向。岂止如此,总是能够做出符合常识判断的哥哥,在旁人眼里甚至成了聪明的小孩。
可是,以优乃为首,极少数在他身边的人能够理解。
其实不是的。看上去明辨事物的行动,实际上只是遵循参照配合社会常识事先构筑起的自我规则而已。「因为现在在呼吸,所以在呼吸停止前,姑且活着吧」——只顾怀着无精打采到这个地步的感受度日。就如同很理所当然的在说,自己就是这样被制造的机械。
对变得如同空壳的卓巳,优乃当然担心,尝试过很多方法想让哥哥回到从前。爸爸妈妈也一样。甚至启太在初一的时候因为这个原因和哥哥大打了一架。两人都受了需要住院的伤,即便如此,哥哥还是机器人。
——不行。没法处理啊。那家伙是怀着情理打架的。
这是启太出院时的台词。冲击太过强烈的,现在依旧无法忘怀。一想到哥哥只因为情理与死党互相打得好几处骨折,优乃便又害怕又悲伤,泪腺无法控制的松脱了。
「然而……然而,为什么你能办到『那个』!?」
优乃将感情宣泄出去。明明发过誓不会再哭了,脸颊却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我没有办到啊!身为妹妹,却没有办到啊!爸爸也是妈妈也是,全都不行,就连那个启太哥最后也放弃了!然而,为什么你能让哥哥复原!?」
这正是优乃不论如何『本想去问的事情』。
很早以前便了解卓巳的自己这些人统统办不到,为什么突然冒出来的洛洛特就可以呢。优乃不甘心承认这一点,直到现在都一直在用拐弯抹角的方法为难她。这明明是本不应回避的提问,明明是不得不去承认的事实。
「「………………」」
两人一时无言对视。面对昏暗中绽放光彩的一对碧玉,仿佛稍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一般。
在这个时候,铃声响了。十分钟的休息结束了,之后将开始第四节课。记得下节课应该要换教室进行化学实验。可是没关系。那种课坚决翘掉。洛洛特也不可能将学校的课程放在女人间的战争前面。
事实上,她既没有逃也没有躲,等待铃声结束之后,如此说道
「——我,并没有让卓巳『复原』哦?」
优乃火了。对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装蒜的她恨得不行。
「而且,我大概没做什么特别的事」
「少撒谎啊!做了吧,你做了什么的吧!?所以哥变成『那样』不是么!?我知道的啊!虽然还是会机械式的对答,还是面无表情,可是比以前更加……更加像那个时候的哥啊!所以你说看电影,怎么回事……!」
对了。自己能够明白。可能爸爸妈妈还有启太都不明白,但唯独自己能够明白。因为自己是玖堂卓巳的妹妹。
哥哥回来了。
不见了哥哥,我的哥哥回来了。
「不对,不是的哦,优乃」
然而,洛洛特缓缓的摇摇头,依旧否定优乃的诘问。
「因为,我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以前卓巳的事哦?」
「……?那种事,不是当然的——」
「对,是当然的。所以我不是让卓巳『复原』。我不知道让卓巳变成『我不知道的卓巳』的方法哦」
优乃一瞬间无法呼吸。然而,反抗心立刻涌了上来。她想说,才不是那么简单的文字游戏。
可是,在优乃将这句话说出来之前,洛洛特若无其事的继续说下去
「我觉得,优乃大概在非常初步的地方误会了」
「误会?」
「听我说哦?假设就算我对卓巳做了什么,也不是让卓巳『复原』。只是对他说,和我一起『改变吧』,牵起了他的手。仅此而已哦?」
改变。不是复原,是改变。成为崭新的自己。向前、迈进……?
「和喜欢的男孩子体验了很多很多东西,每天就像不停在过节一样——于是这样的话,已经不需要维持以前的样子了吧?不需要回到从前了吧?」
「………………」
「不论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都是变化哦。不过,反正要变,就变成比现在更加出色的自己不是么?优乃如果讨厌卓巳改变的话,自己也一起改变就好了哦。带着卓巳一起,朝着更好的方向」
洛洛特不设防的笑起来。她的解释还是像在玩文字游戏一样,回答得完全不成样子。可是,说不出来为什么,却一下子渗透进优乃心中。
不是自己而是她的理由,不可思议的能够忍受。
接点出现了。能够接受了。明明没有摆出任何明确的根据。
到头来,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就事这么回事。
「…………好不甘心。我明明是哥的妹妹……好不甘心啊」
优乃抬起脸,啜着鼻涕说道,唯独嘴唇死要面子的露出微笑。边哭边笑。
自己作为哥哥的最大的理解者能力不足。对这个事实感到后悔,觉得难堪,好逊——但是终于爽快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郁闷感情,终于化解了。所以已经不用期盼窗外拨云见日了。
「谁大谁小,我觉得没太大关系哦?大概」
洛洛特投来柔和的眼神。优乃滋噜滋噜的哼起来,隐隐地点点头。
「嗯……也对呢。因为我是妹妹呢」
以前不停暗示自己的那个词,头一次用在了稍许不同的意思上。优乃觉得,这远远比起像免罪符拿出来一样刻意招摇要更加合适。
「嗯,然后,我是卓巳的未婚妻呢」
「哎~……这未婚妻的说法,果然不能退让么?至少换成女朋友啊。恬不知耻」
「坚决不要。如果有人对优乃说『当卓巳的弟弟吧!』优乃肯定会拒绝吧?」
「这话才没人会说!再说,怎么当的了啊!能当你试试看啊!」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优乃感觉多少变回了自己的风格。然后优乃在头脑的一个角落里突然觉得,这是洛洛特在关心自己。如果是这样,那自己真的眼拙了,越来越觉得欠了她一个莫大的人情。奈拉就算了,为什么自己周围竟是这样的家伙。
「——昨天的约定,你记得么?」
深呼吸之后,优乃如此问道。因为优乃觉得,不论发生什么,开始是必要的。
「咦?什么?」
「喏,就是对决赢了的一方什么什么的那个」
「啊,嗯。当然啦!按照约定,卓巳是属于我的了呢!」
「嘁,拿你没辙。不过,要分我一半哦?因为作为大哥的那部分,这辈子都是属于我的。没问题吧?这个超重要哦?」
「诶嘿嘿。分你一半啦,分你一半」
「……另外,下次我让你见我们父母。昨天,两人也挺开心。哥哥少儿不宜的书,到时候也随你去看哦。大概虽然是启太哥的,那阵容」
然后——让话稍微在空白中彷徨了一会儿,干咳一声之后,
「……最、最后的约定哦?那个,你要……还记得么?」
随后准备趁着势头一口说完,但是失败了。话的后半不明不白的只剩下了尾巴。优乃唯独现在的这一瞬间,没有去诅咒一到这种时候就胆怯的自己。
对,开始是必要的。不论发生什么。可是,如今要对直到今天一直对立的对方说出这样的话,需要莫大的勇气。
「诶、嘿、嘿~」
「 、这是什么表情……」
洛洛特露出最大级别的放荡笑容。就如同本来能够轻易让人想到令人心醉这个表现的美好样子,被破坏丢掉似的样子。就好像巧克力帕菲。
所以优乃理解了。对方理解的事情,优乃也理解了。于是不需要语言,以几乎挥出手刀的气势有力的伸出手。
握手。
并非和好,而是为了开始今后新的关系,迈出的第一步。
洛洛特如同就在等这个一样双眼放光。然后以木天蓼摆在面前的猫一样动作,扑进了优乃伸出的手。这么一点小事就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想着这些,在满意不过,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装作嫌弃的样子,等待这一刻。
至此为止一直保持着,彼此能够互相碰到彼此手的距离,抑或是要打架尽管放马过来的形同陌路的距离。然后现在,终于要稍稍缩短了——

就在此时,可怕的轰鸣震撼了初中部的校舍。

  〇

「!?」
事情发生在第四节课刚开始的时候。完全没有听讲,头脑为刚才的不安而烦恼的卓巳,突然听到震透鼓膜的巨大声响,战栗地抬起脸向窗外凝视。
「怎、怎么了?刚才的……?」
班上的某人呆呆地呻吟起来。不用看也能感觉到,一年C班的同学们全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可是卓巳没有转身。幸好座位离得近,卓巳打开跟前的窗户向外望去,不禁咬牙切齿。
「……喂,大事不好啦。是不是失火了?好像是初中部那边」
「噢,真的啊。话说,有烟,在冒烟」
「不要啊……那边不是化学室么?难道发生什么事故了?」
争相聚集到窗边的几名同学用与现实有些脱节的空泛声音交头接耳。距离午休还有一个小时,面对这种松弛的日常气氛被突然从旁挥来的铁锤破坏掉的事态,还没有任何人理解状况。就连老师也眼睛睁得滚圆,没有采取应有的措施,望着窗外。
卓巳追悔莫及。周围的话是正确的。在隔着体育馆和赛场的另一头,零零散散的樱花树之间,能够看到如今正腾起滚滚黑烟的初中部校舍。由于角度问题很难确认,火焰的确是从二楼东侧——化学室周围冒出来的。
可是,这恐怕不是意外。这不可能简单的当成化学实验中搞错了什么的情况。因为自己的耳朵确实的听到了。
混在刚才的轰鸣声中,有无法认作属于人类的壮烈咆哮。
「……」
卓巳环顾教室,可是以启太为首的其他同学几乎都只顾傻站在原地。例外只有似乎和自己想的一样的燎,然后就是绫子。
「怎么这样……为什么,怎么回事……?」
绫子非常混乱。连平时的毅然态度都忘记了,失去血色的嘴唇正在战栗。不过,这是正确认识状况的表现。至少比其他学生更能理解事情的重大。虽然终归只是对单纯的爆炸事故所作出的反应。
「——卓巳」
背后传来小声的尖锐呼喊,卓巳不顾周围的目光冲向燎身边。
「你,刚才的声音?」
「听到了。可是,其他人似乎没有察觉到」
「……那就是认识过滤器了呢。是」
短短的对话足以掌握事态。卓巳不由被想要咋舌的冲动所驱使。
是艾略特他们。恐怕不会错。正如昨天预告的那样,过来收拾卓巳了。可是这样的发展实在出乎意料。就算不会被常人所认知,但实在想象不出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而且瞄准上学的时候进行袭击。
卓巳笃定接受阿瓦隆的公立部门委托的艾略特不会干出太夸张的行为,但他似乎太天真了。对方没有选择超乎想象的方法。
「……总之赶快过去吧。洛洛特有危险」
和燎相互点点头,迅速冲向教室外。但是,在准备将手放在门上的这个间隙,
——请小心!要来了!
小人们无声的声音传来,卓巳背脊窜过一阵恶寒,转向了小人们指示的方向。
只见教室的窗户,还有众多学生聚集的那个方向,毫无脉络的浮现出某种扭曲的影子。影子缓缓地,如同巨型鱼从海底上浮一般。
的显现——如此理解的瞬间,吼声中从喉咙下面迸发出来。
「离开窗户!」
但是迟了。对突然发出的警告做出反应的人,完全没有。
窗玻璃碎散,外壁被轰飞。面对冲入教室内的异形,几个同学就像稻草捆一样被扫飞。
虽然没有英格威的<死之刹那永恒持续吧>的恶作剧,但这一瞬间,一切都在卓巳眼中放慢。混在散乱的玻璃碎片与混凝土残骸中,同学的身体像被汽车撞飞一般飞向空中——如此骇人的光景,细致到任何细节。
受害的学生们被重重的抛到地板上。喧杂尖锐的声音此起彼伏。桌椅被踢散,轻轻飘浮在空中的异形,不久在教室中央停了下来。
鸦雀无声。太过突然而惨烈的状况,感觉事件确实定格在了此刻。
但,这也仅在顷刻之间。随后某人惨叫起来,以此为开端,混乱转眼间波及整间教室。满是「呜、呜哇……呜哇!?」「见鬼,刚才怎么回事!爆炸的气浪!?」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可是,卓巳感觉周围的喧嚣离自己好远。
卓巳只是紧盯着眼前的敌人。攥紧的拳头用力到骨头咯吱作响。
刚才在心中吟唱的「巨型鱼从海底上浮」这个比喻,出奇的命中了。
浮游在虚空中的敌的样子,虽然并非既存的,但接近鱼类。尺寸犹如大型机车,尾巴和背的顶端竖着无数的刺。头部长着一根很像独角鲸的尖锐的角。从忽绿忽紫的鳞片间隙中,能看一对黏糊糊的白浊的眼睛。
听到了呜咽声。因疼痛而哽咽的脆弱声音集群。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也很多。
启太看出老师靠不住,自行掏出手机开始叫救护车。绫子脸色铁青,捂着嘴角,完全忘记班长的职责,凝视着这一切。
这是不现实的景象。本应熟知的空间,如今返来截然不同的触感。然后,自己正身在此景,对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咬牙切齿。
「……真、敢……做呢……」
啊,明白。
明白总有一天会这样。
只是,这个『总有一天』比预想中来的要早。仅此而已。
无法反驳。跟着洛洛特,也不想让周围造成牺牲,必须预想到这个事态并采取行动的,是自己。要以恶党的风格贯彻利己主意的变革,必须施展力量,排除万难的,是<比翼骑士>。
然而,自己在RoyalHunt号之后经过一周——短短一周便沉浸在与洛洛特相随与共的日常之中,偏安一隅。即便得到别人的允许,可唯独自己不能掉以轻心才对。
结果就是这样,是在眼前展开的,无法挽回的惨状。
鱼形嗤嗤的笑着。在那双无法读出感情的浑浊眼睛深处,卓巳确实看到了对敌对者的嘲笑。艾略特的嘲弄,明确的超越了那道底线。
「真敢做啊————!」
意志焦热的燃烧起来。脑袋里的螺丝发出威吓,以猛烈的势头紧出。
背后已经没有燎的气息了。她应该是察觉到分工的必要性,认为机动性优异的自己应该前往初中部校舍,不等卓巳的指示便作出判断吧。虽然担心洛洛特的安危,但卓巳明白,她绝对不愿意卓巳为了她而做出舍弃同窗的行为。
所以卓巳冷峻地迈步上前。第一步,小人们爆炸性的增值,第二步,立刻开始了工作,第三步,已经转为疾驰,伴随如怒吼的声音扑向敌人怀中。
「工作吧,小人!」

  〇

「等……等等!等一下、喂!洛洛特!」
「不能跟过来,优乃!」
先走的她对身后喊过来,可是,岂有被拒绝就死心的道理。优乃在走廊上进一步提升奔跑速度,与洛洛特并肩而行。似乎听到刚才爆炸声的学生们分别从各教室的门外好奇的探出脸。优乃的心境也和他们相同。
「刚才那个很厉害的声音怎么回事?你怎么一听到那个声音就脸色大变跑出去了!你有什么头绪么!?再说,你要去哪里!?」
「化学室!在一楼吧!?」
洛洛特少有的用粗暴的语气进行回答。一瞬间的思考之后,优乃战栗了。
等等。那么,刚才的那个是在化学室发生什么意外的声音么?的确是从下面传来的——可是,怎么会这样。
「那岂不是很糟么!?我们班第四节课要在化学室做实验哦!?」
「所以得赶快啊!很危险,优乃找地方等着!」
当然,让她等等她也不会等。更何况听到这种事。
「开什么玩笑!都不知道奈拉他们怎么了,我怎么能够独自悠闲的等待!我要去!一定要去!」
「真是的,优乃太不明事理了!笨蛋!石头!」
洛洛特不知怎的非常开心的这么说道,她似乎想首先从四楼移动到东楼梯,然后从那里一口气下去。由于两人直到刚才所在的楼梯间,与一楼的化学室在校舍中分立两个极点的位置,所以移动起来特别的费工夫。
跑着跑着,防灾铃声响了起来,紧急用的百叶门开始降下。由于百叶门两侧配备了防火门,虽然不会阻碍行进,但需要靠手打开非常沉重门,消耗大量的宝贵时间。
「真麻烦……!这门真重!」
优乃即便焦躁不堪,依旧协助洛洛特纷纷突破防火门。
可是,在打开第三还是第四扇门,终于跃到东楼梯的时候。
突然,嗖咚!眼前响起沉闷的响声,走廊上形成了一个环形山。优乃在即将穿过门的时候突然停下,凝视着本应空无一物的空间。
「什……什么?刚才是?」
不明白。可是样子很奇怪。不,地面毫无预兆的凹陷下去了,当然很奇怪。总之,内心非常的躁动不安。虽然无法很好的形容,但本能仿佛在拒绝前进一般——虽然看不到,但那个凹陷的中心似乎存在着可怕的危险,就是这样的感觉。
可是最无法理解的,是刚才自己能够萌生的异样感,仿佛稍不注意就会忽然消失这件事。冥冥之中有什么躁动的信息传达过来,可思考变得暧昧,一切都快形成单纯的「错觉」。
「这个感觉是、怎么回事……很不舒服、呀!?」
她的话说到最后之所以会突然一弹,只因为后领突然被抓住,奋力向后牵拉的缘故。在控制不住跌坐在地的优乃眼前,紧接着防火门被猛地关上。
是洛洛特。似乎是她将自己拉倒,然后奋力踢了防火门。
「诶?咳咳……你、你搞什么啊!冷不丁的干什么啊!?」
优乃一边咳嗽一边抱怨,洛洛特神色紧迫的向优乃伸出手,
「站起来,优乃!要逃了哦!」
「什、什么!?你说逃……化学室不去了!?」
「当然要去!可是,这里不行了!禁止通行!」
禁止通行?为什么?虽然产生疑问,但随即百叶门上奏响剧烈的声音。只见人力难以打开的防火隔断门中心,不知为何凸了出来。就好像有大象正在另一侧冲撞一般。
「怎、怎么回事……!?」
「别说了,站起来!快!那个门马上就要被破坏了!」
搞不明白。被破坏?究竟被什么?
即便如此,优乃还是拉着洛洛特的手站了起来。然而意识在深深的浓雾之中开始弥散。没关系,别在意。没有任何问题——有个声音让自己轻易的接受接连发生的异常,是个非常的难以抗拒的声音。
优乃一边在走廊上跌跌撞撞的奔跑,一边摇晃混乱的脑袋,几乎惨叫一般喊出来
「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情况啊!」

  〇

「……到底什么情况」
陷入恐慌的化学室中,只有奈拉一个人依旧坐在椅子上淡然的低喃着。
周围一片惨状。窗玻璃全都碎掉,药品柜被不可理喻的压扁,而且屋内的天花板上正在下雨。多亏自动灭火装置启动,火迅速得以扑灭,可是教室里的同学们也因此全都淋成了落汤鸡。受不了,真不中用。
学生们带着伤势严重的老师,目前准备向室外退避。负责化学的杉浦老师在极近的距离遭受到爆炸火焰的袭击,状况危急,必须马上接受医生的治疗。
「这出自那帮劫机犯的手笔,但布局有些巧妙……」
实验室里使用的可燃性药品,点燃疑似漏气的液化气,引发了这个惨状——大家会如此理解这件事的过程吧。化学实验中途突然发生的爆炸事故,原来如此,确实是非常浅显易懂的情况。
认识过滤器会根据因人而异的规范来扭曲记忆和认识。为此,越是容易让大众联想到『现实中会发生的那种事态』的状况,越表示设计得稳固。既然如此,可想而知这个时间点的袭击是想当有计划性的。
「话虽如此,干得还真是过分啊」
奈拉知道自己的声音多少有些气愤,混着叹息起身离席。她对「你也快逃吧」喊她的同窗们应了一声「没关系」。
『——非常抱歉,奈拉小姐』
突然传来声音。房间内的人,现在明明只有自己的,然而声音突然不知从何处传出来。
『您的同学们都在一起,所以勉强都保护下来了,可是站在讲台上的杉浦老师实在无能为力。全都是我的无德所致』
无形的声音接着说道。但是,奈拉并没有特别惊讶。原本奈拉刚才就并非自言自语,而是一直与『他』在对话。
奈拉视线落在地面上,向那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宣告
「觉得对不住的话就请拿出诚意来,村田先生。请索性切腹谢罪吧」
『杀人不眨眼呢。不过只要您愿意,不肖村田实秋,不管切腹还是什么都做给您看。因此介错之事能否有劳?』(注:介错是为减轻切腹谢罪之人的痛苦,在切腹之后斩下切腹者脑袋)
「不要。会被溅出来的血弄脏的」
吵闹的影子沉默下来,于是奈拉将视线移往别处。向刚才爆炸中心的讲台之上望去,只见有一个体格巨大浑身是毛的东西,四肢力量膨胀地伫立在那儿。
是狗或是狼。总之有着黑色的皮毛,有着类似姿态的。眼睛就像染了血一般鲜红,从密布尖锐牙齿的嘴巴一头,可窥灼热的舌头。不言自明,刚才引起瓦斯爆炸的就是这只没有教养的小狗。
『英国的妖精,「黑妖犬」的系统么。似乎如传说中能够喷火呢』
「别卖弄了,那个是出于什么目的进行袭击的?」
『现阶段无法下定论。看上去似乎不是只盯上殿下的御身而来』
那个洛洛特在休息时间和优乃不知上哪儿去了,现在也没有回来。敌的主人应该也立刻察觉到她不在吧。然而并没有迅速去找洛洛特,果然应该认为敌人另有目的。
『入侵校内的敌势力反应,我目前能够感知到三个。全都是第三阶位。一个人在这里。一个在上层。最后一个似乎在高中部。……可是,怎么说呢,这种没有统一性的半吊子攻势是何用意?』
若要动真格的发动攻击,只有三名第三阶位显得很不平衡,假设计算有什么情况,至少分散战力这一点更加无法理解。影子如此说道。
可是奈拉隐约能够察觉对方的目标。
「……原来如此。真是糟糕的兴趣」
『?奈拉小姐?』
「不,现在不说这个。村田先生,那个能抓到么?」
『您接受YES之外的回答么?』
「不准。请立刻捕获」
接收到从疑问形转为命令形的话,影子「遵命」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下一刻,奈拉的影子微微蠢动——继而爆炸般的膨胀起来。
如同无尽的墨向四面八方蔓延的影子,遍布化学室的地面、墙壁、天花板,可以成为落足点的所有地方,用漆黑不留死角的完全覆盖掉。
没过多久,就连从窗户投入室内的微弱阳光也无所作为,被更甚黑暗的浓郁暗影之海所吞没。敌畏惧地向后退缩,但为时已晚。
「身在某处的主人?我已经决定了,之后我要对你进行万分严酷的讯问」
拐弯抹角的宣告「我生气了」,最后影子迅速向猎物包围收缩。

  〇

再次传来野兽的嘶吼。只不过,这次的音量远比上次更大,蕴含着某种痛不欲生的感觉。
但是,卓巳现在没有去在乎那种事情的余力。他一边飞快的在自行车棚的屋顶上奔跑,一边用手中的武器指向泅泳在虚空中的鱼形。
「见鬼去吧!」
扣下扳机的,是一只粗大的枪械。只不过,发射出来的并不是铅弹,而是用教室中组成桌椅的管子制造而成的,大概两指长的橛子,再利用小人们从体育仓库擅自拜借而来的比赛号令用枪的火药,藉由气压进行连射。从机关部分延伸出来的不是弹夹而是橛子的弹带,为了不让弹带拖到地上,小人们正列队拖着它奔跑。
以迅猛速度飞出的橛子向敌进行连射。回旋途中受到冲击,巨型鱼在空中激烈失衡翻滚。但可恨的是,影响仅此而已。物理性的手法虽然能够干涉,却无法造成伤害。巨型鱼立刻调整好姿势,再度向卓巳突击。卓巳咋舌,间不容发的让小人们发动陷阱。
小型锁链锚纷纷从多个方向呼啸而来。
使用自行车链条制作的这些锁链锚,从事先设置好的带绞盘的发射器中射出,目的在于将敌的身体层层捆住阻止其行动。卓巳趁此空档从自行车棚的屋顶上跳下来,继续猛冲。
向背后一看,只见被链条缠住的巨型鱼,表面沙沙的泛起波浪。
又想用『那个』了——就在理解并战栗的刹那,
「!」
巨型鱼从容的如气球一般膨胀起来,犹如从身体内侧爆炸一般,四散开来。
并非自爆,是让自身的形态显著变化。更正确的说,是本来很巨大的,分成了相同样子,大约一百只的小鱼群,毫不费力的挣脱了锁链。卓巳粗暴的咂舌。
刚才那个也以同样的手法突破了陷阱。似乎是由小型集合而成的大型鱼,整体体积虽然不会变,但可以在范围内自行增减个体数。是单纯却又棘手的恶作剧。
「果然不能让无力化么……!还没有发现主人么!?」
卓巳粗声大吼,询问脚下奔跑的小人们。可是招来的报告不尽人意。
——抱歉,还没有。校内已经基本搜索过了。
——这种情况,或许本体在校外。Hee Haw。
要是这样就糟糕了。在校外的话,必须一举扩大搜索范围。情况顺利能将鱼形引出校舍就好了,但止步于此只会越来越糟。
「……将战斗交给,主人在安全圈内作壁上观。分离型的理论么」
卓巳同样是分离型,但觉得自身无法组织战术。<矮小鬼工职人团>的小人们活动范围非常广,但毕竟制作的道具基本只能供卓巳使用。换句话说,很难活用『主人与分别行动』这个分离型的最大优势。必须将脆弱的本体暴露在敌前,这是与制造物存在时限并居的明确弱点吧。
好了,怎么办呢——就在这时,卓巳怀中突然响起轻快的电子旋律。是手机。是洛洛特么,还是燎呢。卓巳看也不看画面,直接接通。
『Heeeeeeeeeeeeeeeeeeeee Haaaaaaaaaaaaaaaaaaaw!』
可是,从扬声器发出的巨大声音,不是她们的。
不,这原本就是不是肉声。听到疑似声音合成器合成的声音,卓巳狐疑的皱起眉头。
「……谁?」
『无名的善意第三者!如果能随便接受这种答案就帮大忙了呢』
「……我明白了。就是骚扰电话吧?我现在在忙,待会儿再说」
卓巳当即打算挂断电话。虽然这是演技,但对方似乎乱了方寸。
『S、StopStop!太心急了啦!好,俺就给你个出血大特惠告诉你俺的名字吧。俺是波比卜!为你带来福音的羊之使者!』
「开什么玩笑。你可什么都没有回答哦。艾略特的同伙么?」
『唔~,这么说也对,也不对。很微妙的呢。不过,俺是你敌人这件事应该做不了呢。——本来的话呢』
「本来?」
『俺说过吧,俺是「为你带来福音」的啦』
卓巳一边与自称波比卜的什么人对话,一边匆忙的确认后方。一丝不乱地在大气中泅泳的群,粗暴的扫荡进行线路上的障碍物,逼近身后不远。
『俺这里也是有苦衷的。俺虽然是你的敌人,但仅限现在这个时候可以站在你这边。所以,俺准备将这样的打算——喂~,喂喂?你在听么?』
「说过这边很忙吧!有事就快说」
如果可以,卓巳想要将其无视专注战斗,可是很不凑巧。这个波比卜如果是艾略特的同伴,就必须探查此举的意图。
『哎呀哎呀,真的很心急呢。俺可是将事先取得的情报带给你的哦?有恩当言谢啦。这在羊的世界里是常识,人类不是么?』
「……?事先取得的?」
『你身后的那只臭金鱼,很碍事吧?』
听到这句话,卓巳不由凝视着自己的手机。他紧紧盯着,电话另一头的真意。

  〇

「我们现在呢,呃……三楼……总之在三楼的什么地方!」
『我搞不清在哪里啊!我没去过初中部的校舍啊!』
「吥!别对我这么说,我也才来学校没多久,怎么可能弄得那么清楚……咦?难道,燎又迷路了?」
『才没有!怎么想迷路的都是你吧!?』
跑在前面的洛洛特对着电话喊着什么。可能对方说话的声音也很大,所以对话内容完全泄露出来了。而且做出那种孩子气的反驳的人,难以置信,竟然是燎。
优乃被越来越迟钝的思考绊住,被洛洛特拉着手糊里糊涂的在走廊上奔跑。正体不明的『什么东西』依旧有在背后追赶,断断续续的传来油毡地面破碎的声音和隔断门被破坏的声音。意识变得暧昧,由于一直到处逃窜,优乃现在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了。
『卓巳的妹妹也在么?——好吧。既然这样,就绝对别抛下她一个人。那帮家伙的目标不只是我们。或许连卓巳的家人也被盯上了』
「……这难道说,无差别袭击?」
『似乎没有那么极端。至少我们是首位。不过,几乎没有顾虑普通人。……大概是想对我们施加压力吧』
洛洛特的侧脸一瞬间非常阴沉。燎『听好咯?』接着说道
『手机就这样维持通话状态。另外,尽可能的呆在一个地方别动』
「唔,有点没信心呢。姑且努力试试吧」
说完将手机从耳朵上拿开口,接着洛洛特带着担心的表情问道
「优乃,没事吧?」
「……不明白。总感觉脑袋里面,好重……」
台词自然而然的变得断断续续。洛洛特表情复杂的低吟道
「没有翅族授吻的人,一般是无法违反认识过滤器的效果的……不过卓巳妖精使的适应性很强,会不会和血脉有关?」
她的话像独白一样,优乃不得要领。可是,优乃觉得,就算考究其中含义也毫无意义。只要平安无事的熬过这件事,解开绷紧的弦,自己一定不会正确的记住体验过的诸多事情。不知为何,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对不起,优乃」
洛洛特突然道歉,优乃「……诶?」抬起变得掩饰的表情。
「很多很多事,真的非常对不起」
「???很多、很多?」
嗯——洛洛特点头,因为正在奔跑,所以只顾向着前方。
「卓巳的事。把你卷进来的事。但又不能对你解释的事。反正你会忘记,所以才趁现在像这样自我满足的向你道歉这件事。最对不起你的……是我其实没有太后悔的事。这些全都都是」
「…………」
「对不起」
她还是老样子表达不清。想说什么,完全无法理解。不过,能够察觉到与无法理解的漠然及宗旨所不同的部分。
大概她对『不后悔的自己』有着某种想法吧。
她对明明知道有错却没有罪恶意识的事,产生了罪恶感吧。
非常拐弯抹角的纯粹化作热量,从眼前的纤细背影中传递过来。
所以,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
「我们……不是握过手了么」
咦?——洛洛特视线向后边滑过来。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了明确的惊讶之色。就好像在说,还没有哦?刚才被中途打搅了。
真让人讨厌。敏锐的时候明明很敏锐,迟钝的时候却那么迟钝。
「做过了啊。早就做过了啊……」
优乃面无表情,稍稍有些粗暴的挥动相互牵起的手。
「我们握过手了……所以我们已经是『这样』了。那个……就是那个哦。抱怨什么的,自我满足什么的……都要互相去听的关系哦」
洛洛特大大的张开眼睛。这张露骨的惊讶表情,有些可笑。
没多久,她笑了起来。如同抛开什么不好的东西一般——不,是很早以前就已经抛开了,但此时此刻,重新理解到果然无需任何留恋一般。
「嗯——嗯、嗯!我们要多多的相互交流哦,优乃!还没有对卓巳和燎说过的事情,有好好多好!只希望跟朋友说的事情,好多好多!」
听着她兴奋不已的告白,优乃不知如何回应。她意识的部分已经到达极限,最关键是在之后随即发生的事情,让由乃果然没空去深思熟虑。
已经如同拖着自己在跑的洛洛特那边,堵住连接特殊教室楼的连廊入口的防火隔断门,
「「……!?」」
伴着怀疑让听觉麻痹的轰鸣声,像纸一样被斜着撕开了。
被捷足先登了。优乃立刻明白,但明白的时候,已经没有距离了。
随后是刹那的连续。无形的威胁从隔断门的裂缝中袭来,优乃感觉到恐惧,毫无余力的呆住了,可是感觉到,洛洛特反射性的松开牵着的手,带着自己向一旁扑去。
为什么呢?优乃此时拒绝松开她的手。
优乃不觉得这是思考之后做出的行动。只是忘我的,紧紧的拉住掌心差点逃掉的触感,就这样将想要盖在自己身上的洛洛特按倒在走廊上。
随后,冲击穿透身体,紧接着是浮游感,然后又是一次冲击。

不知从哪儿听到了惨叫。是谁呢?不知道。不,不是自己的话那就只能是她的了。既然有力气惨叫,就是有那么做的余力的证明,既然如此,那她一定就没事吧。
放心了。放心之后,优乃终于松开了意识最后的碎片。

  〇

「 、优乃!?」
听到洛洛特惨叫的时候,燎已经与敌近身。
<喜爱糖果的诱火>已是完全显现状态。消去胸口的刻印,解封第四阶位的同时,燎冲向前去挥出掌底。然后以零距离释放出所向披靡的苍炎的一击。在掌内玄妙地调节过威力的鬼火,将敌的身躯轻而易举的轰向后方。
毫毛倒竖的惨叫震撼走廊。用<杀手>的恶作剧将主人的魂魄连同躯体一并燃烧,将敌轰到地板上打滚。这个任谁都会无法抗拒产生生理上的厌恶感的这个样子,简单来说就是一只巨大的蜘蛛。
只不过,插进地面支撑起身体八只节足,不知为何由白烟一样的东西形成。不,应该说,白烟以『酷似昆虫的足的形状』模糊的盘踞着。
拥有白烟之足的巨大蜘蛛——即使搜寻记忆,与作为工具记下的妖精传说也丝毫联系不起来。是南美一带的幻兽么?
在隔着面具目光增强的燎面前,完全恢复常态的敌,从容的深深沉下身体。当然,虽然戒备过对方会扑来的情况,但对方接下来的行动出乎意料。
巨大的蜘蛛没有朝着燎,而是跳向了近旁的窗户。然后,它直接冲破了玻璃,向校舍外跳了出去。燎连忙冲向窗户,只见像航迹云一般被拉长的脚抓住壁面,身影以完全不符合那巨大身躯的速度远去了。
「撤退了……?」
不明白为什么。是从一开始便规定了袭击的地点时间么,还是其他入侵者已经被卓巳收拾掉了呢。不管怎样,似乎逃过了一劫。
「燎、优乃她!」
听到背后的喊声转过身去。刚才保护洛洛特,被敌的足打飞的玖堂优乃正四肢脱力倒在墙边。
也许是判断随便去动头部遭受撞击的她会有危险,洛洛特不安的蹲在她的身旁。燎也弯下腰,虽然外行,但还是对优乃的伤情进行确认。
自己到达这里的时候,从她被相当危险的方式打飞,之后撞到墙壁来看,伤势不会简单。果不其然,简单的触诊都能判断出几根肋骨,或许脊椎也存在异常。另外就要看头部的受伤情况了吧。
「……」
救护车的警笛声从远处靠近。燎如同被这个声音追逼一般进行着应急处理,表情不知不觉的扭曲起来。太不像话了,这究竟该怎么向卓巳交代才好。
「——让阿瓦隆的先遣队提供协助」
此时,在身旁听到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咦?」燎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视线转向一旁。洛洛特站了起来,从制服的口袋里取出了手机。
「借我医疗型的妖精使!有前天飞机的那件事吧!所以,没关系。休战协定作废也没关系,这样拜托的话是不会被拒绝的吧!」
「你、你……」
燎惊呆了。作出的决断的确非常妥当,但能够如此迅速的就能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这份坚强意志才是最让人惊叹的。虽然燎明白洛洛特是抗打击很强的性格,但觉得她唯独这一次也无法保持冷静。
「因为我是恶党!不献媚,不奢望,决不放弃!想要的东西全都靠力量得到手,一旦到手的东西不论发生什么也绝不放手!」
洛洛特一边用左手操作电话,一边用空出来的右手在胸前攥紧小小的拳头。如同拳头里捏着某种非常重要的东西似的,紧紧的——
「既然和我做了朋友,那优乃就是属于我的了!」

  〇

一名同伴已经撤退了,另一个不知被何方神圣无力化。
前者似乎陷入了与燎·真崎的遭遇战,无可奈何撤退了。这也是稳妥的判断。由于接到次要目标达成的报告,所以不成问题。
只不过,后者不清楚。中途便完全失去回应便没有下文,所以当做了战死,但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可能性很高的,就是这个城市的市长」
虽然古怪但也是重要人物。虽然不知她开得哪门子的玩笑去做学生,但很难想象身边不带一两个护卫就外出。作为第一目标夺取第一王女的人在宣告失败的时候,就要展开第二目标,伤害卓巳·玖堂的亲近的人。即便如此也办不到的话,就尽可能的大闹一场。同伴们应该接受了这样的指示,看来是与奈拉·佐伯直接对上了。
既然如此,果然机会来了。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卓巳·玖堂其人,见机行事,尽可能的将他身边的人当做活祭,但单独完成作战中产生了障碍。
原本今天的袭击具有很大的『开局』的意义。之后旁敲侧击的给他施加压力,最终让卓巳·玖堂傀儡化,而这不过是最初阶段。在可能成为持久战的作战整体布局下,背负太大的风险没有意义。
于是,男人没有太多犹豫便决定撤退,混入周围的人群,悄悄离开现场。也就是混入组成队列准备到校外避难的学生们中间。
附近诱导避难的老师,最初露出不解的表情看过来,可最后什么也没说。他暗自笑起来,不以为意地走在走廊上。
如此紧急的事态中,感觉到不对劲的人很少。如果能够做到这种事,他们一定也会很早就察觉到多了一位同僚这件事——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么」
「!?」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男人大吃一惊,看了过去。男人此时总算下到一楼后,离开学生们的队列,正从侧门来到外面。在能够看到饲育小屋和花坛还有塑料大棚的高中部校舍背后,卓巳·玖堂昏暗的双眸尖锐的眯起来,在这里严阵以待。
「怪不得怎么找也找不到。没想到已经当上老师了呢」
应该是才刚刚到达这里吧。目标一边调整凌乱的呼吸,一边如此说道。
不可能。自己是妖精使的事为什么会被察觉到?为什么自己的逃走路线会被预料到并被捷足先登?卓巳也许从男人的表情冲察觉到了这些疑问。
「有人向我泄露了情报。所以多亏了这个情报」
「不可能!究竟是谁!?」
「抱歉,我约好了不能说」
是打死不说样子,玖堂·卓巳摆好一柄疑似小型手枪的东西。
自己的散布在整个校内了,就算赶快解除显现然后召唤回自己身边也来不及了。只闻啪的一下,伴随不像实弹的声音,从目标举起的武器的枪筒中发射出了某种东西黏在了衣服的领口。是金属制的好像小爪子的东西。
然后下一刻,那个爪子发出吧啦的响声,电流在男人全身飞驰起来。
难道是手枪型的无线式电击枪!?理解的时候,意识已经开始脱离身体。连咒骂也来不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冷彻的声音浸染鼓膜。
「其实很想尽情的让你为你胡作非为付出代价。可很不巧,首先很多东西得要你吐出来——全都一五一十的都讲出来吧」

  〇

在那之后的事,记忆实在零散。
生擒了一名袭击者卓巳随后接到燎的电话,得知优乃身负重伤,脑子一时半刻无法正常的运转。
记得的就是遵从急救队员「家人也一起来」这样的话,和固定在担架上的妹妹一起乘上的救护车。在等待被送往市内的大学医院,被推进手术室的妹妹恢复的这段时间里,爸爸妈妈赶到了。三位家人就这样,坐在长椅上几乎没有说话,干巴巴的望着『手术中』的红灯。就这么多。
不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无法用其他方式来形容的这句话,一直在脑海中来来去去。
然后,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爸爸妈妈说「去商店里买些简单的吃的东西」,两人起身离席后没过多久。
「——喂、没事吧?」
卓巳突然被人如此喊道,慢吞吞的抬起头。
这个人在哪里见过。是一位西装传得随随便便,感觉不到四十的白人男性,而且容貌和打扮也没什么奇怪的,但不知怎的,完全不出看不出他是正经人。恐怕是因为言谈举止干练过头了吧。可是,明明是见过一次就无法遗忘的对象,如今卓巳却连的对方是谁也没办法立刻想起来。
「脸色很糟糕啊。开心点吧。妹妹得救了哦」
「!」
冷淡的一句通告,卓巳要把长椅踢翻一般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也理解了男人是何许人也。是前天那次劫机事件的时候,携部下们用车来接自己和燎的,阿瓦隆先前工作队的——
「是……库雷格·乌兹、先生?」
「啊,只是个徒具形式的指挥官,所以『先生』就免了」
因为掌握部队实权的是军事顾问赫尔曼么,那天晚上他也做过同样的自我介绍。给人一种一直在愤世嫉俗中成长的中年人的印象。
「于是……妹妹得救了,是什么意思?」
卓巳一边询问,一边侧目确认手术室,可红灯依旧亮着。
「现在医生们很混乱。重患不知不觉的痊愈了,这也难怪呢」
库雷格苦笑起来。可是,卓巳没有了解情况。妹妹的伤势相当重,刚才接受医生的讲解时察觉到了,可是——不知不觉的痊愈了?
「?怎么了啊。从殿下那里什么也没听说么?今天袭击中负伤者的治疗,由我们先遣队来接手了。所以就这样,我也把部下带来了」
库雷格指向站在通道前面的两个男人,接着说道。先遣队为负伤者治疗,这种事头一次听说。不,或许洛洛特说过些什么。只不过,由于仓惶之下离开了学校,和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完全不记得了。
「被送往其他医院的患者,也已经粗略的治疗完毕了。根据报告,伤势最重的初中部老师似乎还需花些时间。不过,没有死者」
「治疗完毕……难道悄悄溜进了手术室?」
「啊,用过滤器悄悄进行的呢。我说你啊,刚才我们带着在你面前走过,可你完全没有注意到吧?另外,别用敬语了」
库雷格叹了口气,极为正常的从怀中取出烟盒,可是马上哼了一下,又收回怀中。似乎想起了这里是医院。
「学校方面也是,现在已经让部下们进行修缮了。不过,各个地方破损的很严重,怎么说也很难在这几天内搞定呢」
「……不、非常感谢」
「道谢和敬语都免了。这次提供协助纯粹只是交易的结果。而且也关乎我们的脸面呢」
这是在赫尔曼暂时返乡期间发生的事件。先遣队显然被小看了吧。不提这些,卓巳此时终于松了口气,再一次坐在了长椅上。
优乃没事。其他的学生和老师们,大家都得救了。真的是,好像奇迹一样。
放心了。可是,无法坦诚的开心起来。今天的袭击,是哪怕走错一步可能就会造成众多死者的事态。而且竟然被寥寥数名第三阶位耍得团团转。卓巳察觉到,无法否认在对方不问对象诉诸卑鄙手段的情况下,身处非日常的侧面怀着极为平凡的日常的自己这些人是非常脆弱的。
这是痛苦的成果。在这一层含义上,艾略特的企图恐怕再成功不过了吧。
「被你抓到的一名袭击者,现在由我们收押。之后将进行审问。因为生擒全靠你的本事,是不是也有你来让他们全都吐——?」
库雷格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卓巳制服胸口响起了呼叫铃声。
卓巳不经意颦蹙起来。感觉今天的手机手机很烦。
路过的护士瞪了一眼,卓巳轻轻低头后取出电话。画面上是未接电话。脑中一瞬间浮现出今天在学校告知自己袭击者的真身与位置的那个神秘合成音——波比卜。可是,他马上摇摇头,否定这个念头。
在这个时间点上,对方没有别人了吧。
所以卓巳向库雷格打了下招呼之后起身离席,寻找适合密谈的地方。这段时间里更改了呼叫模式随它去震动,可仍然知道对方不会放弃呼叫。避人耳目的转移,没过多久找到了紧急出口。
打开铁门,周围的景色从洁癖的白色,变成了被防火墙覆盖的厚重灰色。
啪嘡,用背将门关上。周围自然没有人。卓巳靠在楼梯的扶手上,花了些时间进行深呼吸,一次又一次,执拗的。
然后,按下通话键。那家伙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
『Hee Haw,玖堂君。妹妹似乎没有大碍呢?恭喜』
听到艾略特·基加仑的声音的瞬间,努力克制不将手机握烂的自己,如今应该是全天下最宽容的人之一吧。卓巳由衷的如此认为。

「……Hee Haw」
卓巳首先用这句话回应。因为他感觉聊些无意义的东西,一定会变得无法克制怒火。电话另一头的艾略特尤为沉痛似的压低声音。
『学校的事,我听说了哦。不得了呢。真是一场不幸的事故呢』
「……事故、呢」
『对,是事故啊。你难道有意见么?』
只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事,凑巧发生在了今天。与地震和火灾相同,只能怪没有未雨绸缪的家伙自己愚蠢——这就是艾略特的话。
很猛烈,的确不容反驳。所以赶快推进话题。
「有什么事」
『哎呀,今天很寡淡哦?』
「我想尽早结束不愉快的时间。和你说话,会让我莫名的堵得慌」
『啊哈哈,真过分啊。我要谈的事,就算不说你也明白吧?』
「如果是指展览的那件事,我应该明确地拒绝过了」
『也对呢。不过,我觉得是时候回心转意了』
卓巳浅笑。为什么自己的嘴会刻上笑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不喜欢无谓的牺牲』——」
『嗯?』
「昨天的台词,是骗人的吧?」
啊——艾略特发出彻悟的声音,
『不,我对神发誓那是真的。人命应该有效使用。无意义的流血对任何人也没有好处。虽然今天的事故让我很悲痛,但也算有价值。你说对吧?』
原来如此,真说不过他。无话可说。太对了,太卑鄙了,简直可笑。
『你的妹妹平安无事了。这太棒了。其他人也性命无忧。够不错了。不过,下次要是继续发生相同的事情,可就谁也说不清楚了哦』
「…………」
『害怕了?脚在发抖哦?不过,你很幸运。因为一般连如此想象的机会都没有,某天便会突然失去一切。然而,你没有付出什么了不起任何代价就获得了教训,经历过宝贵的体验。聪明的话可要趁现在哦,玖堂君?』
从手机的扬声器中漏出的艾略特的声音,在通风的空间中空洞的回荡起来。
想吐了,好想吐。然而,笑容没有从卓巳嘴边离去。
「——我当我的笨蛋就够了。因为自从和洛洛特相遇之后,我就一直像个笨蛋一样。事到如今让我变聪明,能活下去么?」
『这是恋爱的事情吧?哎呀,年轻真可怕。你不点头的话,你身边的什么人可能还会遭遇事故哦?』
「随你便。到那时再说」
说得这么干脆,即便艾略特也似乎无语了。可是,对与卓巳而言终归只是说出了理所当然之事。自己还没有窝囊到这个时候会无言以对。
卓巳将洛洛特在自己心中,放得位置比任何东西都要高。除此之外的一切,在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弃掷逦迤的鼎铛玉石。在与她并肩前进的路程中,即便会造成牺牲——说极端一些,果然那时再说。
可是正因如此,才绝对不能让『那时』到来。
非常无谓的琐事。可是,也是无可提替代一群人。如果不想让那些被破坏,就应该为了避免『那个时候』不择手段。
——啊,就是这样。艾略特,你说得非常对。
——我得到了重大的教训。于是得到这份教训之后,我会彻底的物尽其用。
——不会再让相同的事情上演。绝对不会再让大意。
『……家人和朋友,怎么样都无所谓?你疯了么?』
「我说过,我当我的笨蛋就够了。这算正常么?」
手机在手中咯吱作响。即便如此,还是学着洛洛特,嘴角以恶党的样子扬起来,告知以应当告知之事。
「随你便。你想做就做。不论你用多么卑鄙的手段都没关系。既然决定成为洛洛特的骑士,我现在也是恶党预备军。我们彼此都没有谴责对方的权利。不过,你给我记好了。挥拳的代价,一直是拳头」
不被义愤所驱使。为了正义什么的,随人家笑去。就算不用搬出那么出色的动机,对于贯彻自我而生的人来说,排除碍事者的理由简单明了,只有一个。
「——恶党不会出承认自己以外的『恶』。你很碍眼啊,艾略特」
这样就结束了。没有任何一方挂断电话,手机屈服于卓巳的握力,变得支离破碎,通话被强制切断了。
卓巳盯着自己的手掌,塑料的碎片刺进里面,从各处流出血来。感觉非常痛。可是就连这份痛楚,就连它原本是如何造成的,卓巳都一时无法理解。没过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对着自己的行为瞪大了眼睛。
「……糟透了,得去再买一个了」
卓巳哀叹手机的结局。这是极为自然的结论。他虽然对机械本身没有什么留恋,但对柔和的苔绿色色泽十分喜欢。而且也已经用了一年多了。
这样一来,又得在艾略特账上多记一笔了。卓巳如是心想。

  〇

和燎一起离开学校后,有人在校门等待。
周围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时间快到八点了。所以站在校门口的人影是谁,最初因为太暗没能分辨。可是,就算认不出来也要打招呼,这是洛洛特的作风。
「Hee Haw,奈拉。让你久等了,对不起咯?」
「……说得就好像我们一开始就碰头一样呢」
「啊,果然是奈拉啊」
碰头这个词用得很妙。虽然没有做过约定什么的,但在今天这一天结束之前,感觉这样与她在什么地方相见,是一种必然。至少洛洛特是这样的感觉。奈拉也应该没有考虑擦身而过的可能性。
「诶嘿嘿,是『确信』呢」
「对,是『确信』呢」
进行这样的对话后,两人不约而同了走起来。
无言持续了一段时间。也路上唯独脚步声凄凉的回荡着。燎或许是顾及到两人,稍稍拉开些距离跟在后面。感觉所有人都在紧张。
不久,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奈拉。她用一如既往的懒散语气对洛洛特说
「都到这个点了究竟在做什么?今天学校应该封锁了」
「嗯。我想来稍微看看在今天的骚动中被破坏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做?奈拉没有这么问。因为没有必要问吧。于是,洛洛特也没在意,继续说下去。她不知不觉的向天空望去,确认着天上看不到星星这件事。
「——从明天起,学校要暂时停课呢」
「没办法。现在校舍有些太通风了」
「唔。我才刚刚上学呢」
「不用担心,下周会复课的。因为先遣工作队积极的承接了修复工作」
「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我出手相助也算值得了呢」
「嗯。关于向他们求援一事,我必须向你表示感谢呢」
接着,「话说回来」奈拉轻轻地叹了口气。
洛洛特打起了精神。因为对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必定会停顿一下,这是她的习惯,洛洛特已经看出来了。结果,奈拉停顿了一下。
「——你有自知之明么?」
「嗯。今天的事,全都是我的责任哦」
气氛降到了冰点以下。这样的感觉,断然不会是错觉吧。
雪之妖精扬起脖子。从长长的银发引发下面露出的紫色玻璃珠,视线明明很冰冷却在沸腾,好似液氮一般。
她在装作若无其事的,却控制得不是很好。始终保持面无表情,只是单纯因为对单纯的扑克脸没有自信。断然并非缺乏感情表现。也许是不知为何故意深藏在内心中,不过洛洛特对这种处世之道感到巨大的疑惑。
「……我放心了。这里装糊涂的话,就算我也不知道会说漏什么」
「讨厌啦,不用客气哦。随便说不就好了?」
「我拒绝。对恶意反应迟钝还好,可你明明心安理得的去伤人,还平心静气的笑,究竟谁会对你这种人……」
洛洛特淡淡的微笑着。她是真的希望奈拉去理解她。她很开心,而且对已经成为过去式的事情,有些伤感。
「优乃,没事了呢。卓巳打过电话了。奈拉也知道了?」
「……是,刚刚在医院的工作人员联络了」
「下面,我下去探望一下,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有工作。而且,就算去了也没用哦。早就过了会面时间了。而且今天除了哥哥和家人之外,不会让其他人去见面吧」
听她的口气,就好像如果不是这样,恨不得立刻就像冲过去似的。不久前优乃被救护车送走的时候,其实奈拉很想陪同,可是面对学校遭袭这个前所未有的事态,作为市长要做的决断堆积如山,她到头来只能站在一旁目送优乃离开。
洛洛特将接下来的话,几乎反射性的讲了出来。
「理解力,很不错吧?明明像要哭出来似的表情」
这是挑拨。是明确的。断然没有开玩笑的成分。哪怕一点点也好,她想知道佐伯面具下面的样子,就是这种感觉。不,只是单纯的想知道。从话中可以察觉到。
「……这口气就好像知道一样呢」
可是,奈拉反而想将铁面具戴得更深。警戒心层层叠加的这个样子,感觉就像刚出生没多久就从妈妈身边被带走的小猫一样。
周围全是敌人。
和自己一样。——她如此觉得。
空白持续了一段时间。洛洛特这段时间里在等待。虽然面具没有取下来,但她笃定奈拉一定会向她抛出某种话题。
「优乃她——」
经过一瞬间犹豫,奈拉还是立刻开始讲起来。
「我到学校后,她对我说的不是早上好也不是你好,而是『欢迎回来』。分别的时候,她会用『一路走好』来送我。从最初相见一直是这样,她说在学校的时候,市长也是普通的学生」
「嗯,很有优乃的风格呢」
「……说实话,我不喜欢身为市长的自己。其实我只想和优乃一起做愉快的事。即便如此,完成市长的工作,对我而言是必须的」
必须的。必须的事情。所以也要接受讨厌的自己。没有办法,没有余地。
虽然似乎有什么隐情,但这不太是洛洛特喜欢的论调。
「教会这样的我将日常与战场分开的,是优乃。因为有日常——因为可以留在学校呀,教室呀,还有优乃身边,我现在才能屹立于战场之上。实际上,拥有归宿这件事,让我比以前开心得多。虽然我还是不喜欢身为市长的佐伯奈拉,但也能为这份工作而自豪了」
「也对呀。昨天的奈拉有种毫不妥协的感觉呢」
「不过——」
说到一半中断了,奈拉忽然停了下来。洛洛特也停在原地。
「我的归宿,今天被破坏了」
「…………」
「因为你,王女。一切都被破坏了」
可是,大家都没事哦?优乃马上也可以出院,学校下周也就复学了哦?
洛洛特在心中试着唱反调。正是那种「那又如何」的感觉。
奈拉想说的也不是这些,原本就能够复原,所以破坏掉也没关系,这种歪理也实在可笑。想要将名为世界的绝对无法恢复的东西破坏掉的洛洛特,非常明白奈拉话语的沉重。
「我现在非常后悔。——对于昨天给你思考时间的事。对于竟然有那么一丁点相信你那人品的事」
「诶嘿嘿,真严厉呢」
感觉这是个不错的倾向。先不提这个,洛洛特喜欢手下不留情。方针什么的,还是没有就没有了。思来想去,人的本性就如同臭泥,虽然有时很丑恶,但在洛洛特心中回荡的东西,总是这个样子。
一味美丽的东西,已经不需要了。正因为这么去想,自己才能走出妖精乡。
「——嗯,所以用不着啰哩吧嗦的了。一定要好好地决断」
「深有同感。王女,答案已经得出来了么?」
「那么昨天的时候就得出来了哦。只不过,要在自己的答题纸上打上〇,需要足够的勇气对吧?数学或者化学的话还另说,可这是感想文,真是很伤脑经啊」
很感谢优乃。那位勇敢的同学,虽然没有打〇没有×也没有打△,但通过与她成为朋友,在提交之前直面了解答。
「我的事,拉丝忒尔小姐的事,城市的安全,还有今后的事——全都在明天搞定吧!如果可以,还想再被叫去奈拉的房间呢」
「是市长室呢。好吧,我接受了」
那么——奈拉接着说。嗯——洛洛特也点点头。
「「——明天,第三回合见」」
第一回合是昨天的会见。第二轮是今天在这里的谈话。
所以明天是第三回合。而且一定是最后的回合。
「诶嘿嘿。就让你见识一下赫尔曼传授的拳击怎么样?招牌技是左勾拳!」
洛洛特笑了,和平时一样,因为恶党是傲慢的。
「我会用还击将你打趴,请与抗冲击垫尽情热吻吧」
奈拉没有笑,和平时一样,因为秩序是不会动摇的。
然后,双方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去。确定无法成为朋友的两人之间,没有离别的问候,头也不回。
听着背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自己也好想像奈拉在学校从优乃那里得到的一样,听到拉丝忒尔的『欢迎回来』呢。
——洛洛特突然想到。
可是三十分钟后,洛洛特知道了这是无法实现的。

  〇

「——没有什么要对我们说的么?喂?」
一回到隐蔽所,便被英格威投来吓人的声音。在简易的地下酒吧,坐在吧台上的他,常常面露凶相瞪过来。在旁边的位子上是夏农,然后是她手中的平板型终端。三人似乎串通好了的架势。
艾略特耸耸肩。他们气势汹汹的理由,当然立刻就察觉到了,即便如此还是试着装起糊涂。
「什么事?」
「开什么玩笑,嫩葫芦。你丫瞒着我们的事情,我们已经全知道了」
艾略特点头。他一边点头一边走进昏暗的店内,对夏农腿上放置的平板上显示的羊形卡通人物问道。
「是你么,波比卜?查出我的行动,然后告诉他们的人?」
『……正是。挺聪明的嘛』
睡衣模样的羊还是老样子懒懒散散迷迷糊糊,可是传来的合成声特别安静。鉴于他之前的吵闹,简直判若两人。
「无法理解。为什么?最初见面的时候,你不是对我说过会协助我么?所以,不会将我的个人信息还有目的告诉任何人」
拥有卓越情报收集能力的波比卜,将第一天调查出来的艾略特是遗产管理局这个组织的走狗这件事揭穿了。可是,对于波比卜来说,最优先事项应该是平安无事的结束工作才对。事到如今,究竟是怎样的想法,让他变卦了?
『是你先打破约定的哦,艾略特。采取作战行动要向同伴们具体传达——这是俺们最初相互说好的吧?』
「啊,瞒着你们采取行动,对不住了。不管怎么说,事情太突然了呢」
「这是在撒谎不是么?」
指出来的人是夏农。她一张不买账的表情,接着说道
「刚才听了一些,呆呆的用将城市的监视系统和某国的人造卫星黑掉,在各处放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布控。然后呆呆的趁事先无法查知时袭击了学校……明显准备得超周到不是么?」
原来如此。波比卜的的概况,就连对我也没有揭露过,却暴露给了英格威他们么。——艾略特在双重含义上感到惊讶。虽然知道他拥有高超的骇客技术,但实在不会想到那本身就是的恶作剧。还有,至今明明都彻底将自己的真面目隐藏起来,为什么这个立场在这里解除了。
波比卜,为什么突然想要揭露自己重要的呢。不,为什么他能如此深得英格威与夏农的信任,而想与我对立呢——
『退一百步,就算的确像你说的那样事出突然,但你对牵连普通人的事要如何解释?俺本人最气这种事哦?』
「……?等等,这难道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么?」
哎呀哎呀,真是莫名其妙。利益至上而又自由涣散的佣兵,竟然会过敏的顾虑别人的生命,丝毫没有专业人士的风格。素不相识的人,死又何干。
「你也会说与玖堂君相似的话呢。既然是目标身边的人,他的家人还有那所学校的学生和老师,所有人都不是一般人。没错吧?」
「呵,真有意思。这种歪理说得通么」
英格威从吧台上下来,大步流星的笔直走过去。
「那么,关于你养的『我们不知道朋友』要怎么解释?是冲进卓巳的学校的那些人吧?工作的不只有这里的四个人么?」
「没错,是四个人哦。构成核心的是四个呢。不过,其中有个人带着个人性质的部下,这究竟叫我怎么说。——话说,英格威」
艾略特敷衍了事,觉得麻烦,语气稍稍加强。不管怎么说,艾略特在气头上。因为刚才与玖堂卓巳之间的对话,被他狠狠的冒犯了一通。
「你怎么就那么不顺眼?聚集里社会的人,把无关的人牵连进来又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么,我爱牵连随我去」
「这是信任问题,混账。我再说一次,这是信任问题,混账」
站在眼前的英格威,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弯起来。很可怕,却又轻快的接着说
「啊,你说的没错。我们全是窝囊废。特别是我,交往都撑不到一个月就会被人甩的废柴男典型。『你为什么总这样!』。谁管你啊,白痴,这就是我。有什么问题么?怎么样,有意思么?我的恋爱话题有意思么?喂?」
「冷静点啊」
「啰嗦。——所以,我就是我,当然,事到如今我不会耍嘴皮子说什么漂亮话。拿起家伙爽起来,也会揍死人呢。不过,你的做法一点也不时髦哦。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时髦。劫机的你对我提这个?」
「是,我劫机了!劫机!……无聊透顶」
说完的同时,英格威的手向上弹起。艾略特的胸口被可怕的力量拽起来,就这样被吊在了半空中。艾略双腿一边挣扎一边心想,真荒唐的蛮力。
「我知道你想把卓巳怎么样。为了利用那家伙的,听说你在耍那种阴招呢。可是这样的话,你抓那家伙的一两个亲人就能搞定了吧?把整个学校都当成目标,理由在哪儿?」
英格威向提起艾略特的手中进一步注入力量,
「说更简单一点,你的兴趣有些过火了哦?」
「……兴趣?」
「对,兴趣。你兴趣还真糟糕啊」
艾略特不知不觉的发出哄笑。虽然呼吸很困难,但还是没能控制住笑意。
英格威,夏农,或许就连波比卜都向艾略特投来诧异的眼光。他们退缩了,更准确的说,突然变成了被人用刀身滑过脸蛋一般的那种表情。
「兴趣么,是兴趣呢!哈哈,这就行了!」
艾略特笑了一阵子之后想到——已经够了。
「别让我说太多次,英格威。把素不相识,而且连妖精使都不是东洋猴子用在兴趣上又怎么样?倒不如说快乐的工作更加健全吧」
「……这是你的真心话么」
「即便如此,我还在自我克制哦?明明不想再来这种岛国了,竟然又要来到这个鬼地方。而且和我组队的家伙竟然是两个废物不如的地痞流氓。信任?怎么可能信任你们!啊对了。今天的袭击也是。本想杀他两三个就先忍一忍,想着干的太过火会让目标更坚决呢。然而却被那种小兔崽子拳头的代价是拳头什么的牙尖嘴利的说了一通!」
艾略特几乎没有换气的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英格威似乎被他突变的言行所震慑,但没有撒手。
结果,惨淡的沉默直落此处。
没有谁动。没有谁说话。唯独天花板的空调声传入耳朵。
英格威心一虚,增强眼神中的气势,夏农明确的表现出畏惧,但从台座上站起来。艾略特笑了。看来他们认识到艾略特的本性了。
『……刚才也说了吧,英仔。他大概是个超危险的家伙』
不久,波比卜透过中断作出发言。
『俺和别人组队,总是会将别人的身世背景查得一清二楚。可是,艾略特不一样。虽然知道他很像在遗产管理局手下办事,但挖到一定深度就挖不出来了。……能明白吧?不知是艾略特本人的力量还是遗产管理局的集团力量,总之与这家伙扯上关系的人全都被封口了』
「哎呀哎呀,这话可不中听了呢。——话说英格威,可以放手了么?」
乍看之下是个温和的要求,但英格威还是没有放手。他依然将艾略特吊在半空,静静的用眼神对波比卜的话表示赞同。
「……啊,确实。看现在这家伙,那种『影子很淡』的感想怎么也冒不出来。哈,真惊人呢。何止卑鄙,就是个窝囊废呢」
「无视我?废话少说,先放手」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和这家伙组队了呢」
「手,放开」
「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艾略特」
「手啊,英格威。手、手……手!快把你那肮脏的手放开!」
艾略特在俯视,英格威在仰视。彼此视线相互交织。沉默再次降临,这次的寂静犹如一触即发。艾略特没有善罢甘休,英格威也感觉到了艾略特的杀意准备显现。
厮杀将在转瞬之后开始。这股浓烈的气息,仿佛扭曲了空间。
可是,在入口的门发出声音的时候,绷紧的气氛转而成为别样的紧张,艾略特等人一齐向门口看去。
有人来了,错不了。可是,会是谁呢?至少艾略特严令过自己率领的佣兵部队断然不要在隐蔽所现身。既然如此,是嗅到这个地方的第一王女他们,或者阿瓦隆的正规部队么.
都不是。艾略特瞠目结舌。
「你是……」
站在敞开的门前的,要说意外,也的确是意外的对象。可是她从昨天在咖啡厅见到的时候开始,就莫名的牵动着艾略特的心弦。
「——Hee Haw。我是来杀你的,艾略特先生」
自称拉丝忒尔的那名少女,双目充满令人刺痛的杀意,现身于此。

  〇

拉丝忒尔能够达到这所地下酒吧,全凭脚踏实地的打听。
打听,虽说这个音色不错,实际上只是单纯的撞运气。只是,白天离开大屋,以卓巳带去的那家咖啡厅为中心,慢慢扩大搜索范围罢了。
然而完全无视拥有艾略特的奇貌——这么称呼也没有不合适的那份存在感加上那份不显眼——的外国人这个无以复加的特征,当初完全没有收效。对,关于艾略特的目击证言,完全没有。
取而代之,从人们口中听到的是奇妙的二人组的传闻。
非常烦人的一对男女。显著各异的容姿。男的一眼便知不是正经人。女的在把音量放得很大听音乐。今天白天在闹市区闲逛。昨天晚上在满是可疑店面的区域出没。然后最关键的,两人都是外国人。
拉丝忒尔灵光一闪,中途将打听的焦点集中在了那两人身上,突然抓到了情报。打工的地方『野猪仔』也在闹市区,所以拉丝忒尔对附近的环境很熟悉,见过的人也很多,调查将跃进一大步。
之后就简单了。在追踪二人组足迹的途中运气不错,发现了关键的艾略特的身影,然后跟踪了他。从店内漏出的声音有好几个,而且剑拔弩张,到达地下酒吧将耳朵贴在门外仔细听了一会儿——
「果然……你就是这种人呢。艾略特先生」
艾略特的本性刚刚显露冰山一角,拉丝忒尔便二话不说直接踏进了店内。艾略特惊讶的转过头来,他的印象果不其然,于昨天相去甚远。可是,对于拉丝忒尔来说,现在的他才是已知的样子。
看上去像傀儡这一点是一样的。只不过,眼睛深处的那个令人发毛的浑浊,以及不住痉挛的嘴,最关键的是浑身散发的压力是不同的。
相比异样,异常这个词更加准确。相比异常,疯狂这个词更加贴切。而且唯独笑声无限的快活,就好像被宣判命不久矣,仿佛从包括活着在内的一切痛苦中解放的末期患者。
错不了,拉丝忒尔咬住的嘴唇都要渗出血来。
是这个男人。如今不仅仅是相貌,就连散发出来的感觉,都完美变成了杀死艾丽卡的『那个男人』。变成了把自己当做物件一般睥睨的,那个晚上的艾略特·基加仑。
「——令人吃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登场。而且还要来杀我?」
艾略特仿佛听到陈腐的玩笑,笑起来。站在旁边的高个子男性「……谁?」问过去,可艾略特没有看他。
「哼哼,果真是命运的安排呢。从昨天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不过,真是败给你了。没有记起你是真的。你基本上是在为什么人报仇的——可我至今从没犯下过会被人盯上的疏忽呢」
会报仇的人,全都在造成影响之前抹灭了。他是这个意思吧。
「该告诉我了吧,小丫头。你究竟什么来头?」
拉丝忒尔没有回答。因为有比口头解释更明快的解答方式。下一刻,拉丝忒尔将平日控制在体内的『力量』完全解放。
『力量』——也就是自己作为的本性。
并不是这什么浮夸的效果,不过是拉丝忒尔穿着的很普通的洋装,刹那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服装。视线飞向在店内一角摆放的大试衣镜,只见那里出现的是,拉丝忒尔已不知多少年没有拜见过的化身完全显现状态的自己。
几条丝绸花边在空中跃舞。然后这些丝绸编织起来,精致的形成了复杂奇特的纯白礼服。虽然自己主张这是婚纱,但艾丽卡曾对头上披着面纱的这个样子毫不避讳的做出过这样的评价。——很像水母哦。
说得太过分了。拉丝忒尔想着,向前一步。衣服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同化型的妖精使……」
如此呢喃的,是吧台附近的少女。也难怪会这么想。自己这个没有主人酷似人类的个体使用这个形态,首先对方会怀疑是不是同化型妖精使。
可艾略特似乎是察觉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与刚才在店外听到的一样,将理性的约束完全吹飞一般的爆笑。
「惊人……惊人、惊人惊人惊人惊人太惊人了!难以置信!你是那时候的么!?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的……在那天晚上的那个地方,惨兮兮的看着我的,那个么!?哈、哈哈哈哈!所以才感觉似曾相识,所以才会想不起来,所以才会恨我啊!变成<半身>了么!」
「艾丽卡·史坦……」「<半身>!?」
高个男性眉间挤出深沟低吟着,吧台耳朵少女失声惊呼。可是,拉丝忒尔眼中完全没有他们。之后又向前几步,来到仇敌触手可及的距离。
「艾丽卡给我起的名为『蛰居情节的看家人』。现在名为绪原拉丝忒尔。——想起来我是谁了么,艾略特先生」
「啊,想起来了啊!原来与此原来如此,我不记得你这的确不公平呢!原谅我吧,人类都不如的畜生!」
坏掉的笑。坏掉的言行。到了几乎可以充当优点的水准,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坏掉了。接着艾略特在极近的距离索然无味的看向背后。
「就是这么回事,英格威。不好意思,刚才的话等下再继续。我现在必须去奉陪她了。女士优先,这是一个——」
「你叫我等?少瞧不起人了,药疯子。我们可不会管你的状况」
男人——英格威气势逼人的将手放在了艾略特的肩上,
「!?」
随后,被某种尖锐的东西的锋尖指向了脖子。面对几乎没有准备动作的威吓行为,英格威喉咙上扬僵住了。这是还差几毫米,器官就被挖掉的位置。
「……唧唧喳喳的吵死了啊,你这脏东西。我让你等,你他妈少就给老子废话,像雕塑一样给我等着。请麻烦看看气氛啊,真的」
艾略特的语气虽然没有连贯性,但他的脸还是老样子布满扭曲的喜悦。不忍正视,不愿干预,总之就是只能这么去形容的笑。
「我啊,有点起鸡皮疙瘩了。仅仅是人形的<半身>就已经很贵重了,竟然还是那位艾丽卡博士的前……哈哈,恐怕这价值卖给口味怪癖的人怕是不够呢。对吧,拉丝忒尔小妹妹?」
「………………」
沙沙,沙沙,丝绸花边发出摩擦的声音,拉丝忒尔进一步前进。
意识集中在了艾略特的右手。就在刚才戳向英格威咽喉的凶器。也是七年前,染上艾丽卡鲜血的异形。
毫无疑问,他是同化型妖精使。只是,只有右臂同化实属罕见。
「我也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吧。艾略特·基加仑。常在舞台背后做些小里小气的工作,于是仅限遗产管理局内部有『裂腕』这个绰号」
拉丝忒尔如同抛开什么一般走过去。大量的花边奏响的摩擦之声,大到仿佛身处森林之中。仇恨如同引诱着这样的自己一般,静静的嗤笑。
「拉丝忒尔小妹妹,你的主人啊,在临死之际都没有流一滴泪,是个特别让人恼火的老太婆,不过——血的色泽相当不错哦」
这句台词成为了决断。虽然明白这是挑衅,但身体没有接受这样的理解。与艾丽卡共度的岁月,如走马灯一般在脑内来回驱驰。伴着罪恶感播放出来的,是与洛洛特他们组成疑似家庭的短短数日。
「……对不起」
从口中流露的歉意,最后是对谁而说的呢。
拉丝忒尔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凭着这句话终于将最后的眷恋与恐惧打散,直指挥舞右臂的艾略特,如同填补七年间的日月一般,飞驰而去。
沙沙、沙沙。花边之牙一并决堤。

  〇

背后的门打开,卓巳也没有回头。毕竟他知道对方是谁。
所以,那家伙屏气慑息偷偷靠近后面,用手遮住眼睛也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在想,脚踮得真卖力啊。
「诶嘿嘿,猜猜我是谁?」
「能确定不是洛洛特呢」
「就是我哦!?」
洛洛用以发自内心感到吃惊的语调绕到前面。在医院屋顶上的一端,手扶防坠栏杆仰望夜空的卓巳,视线落向「看呀看呀」主张存在的她。可能是顾虑到这里是医院,今晚是非常乖巧的打扮。
「唷,不良妹。夜游可不推荐呢。已经快十一点了哦?」
「噢,良家少爷。十一这个数字给人总感觉还没完呢」
所以,要一直玩到十二点么。卓巳转向洛洛特。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因为,在下面全都看见了啦。看到卓巳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有些担心卓巳的情况,于是就上来了。话说,手机坏掉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有比海更深的隐情。你看我的手。被自己养的手机给咬伤了」
「唔唔,机器叛乱?又是『制裁』呢」
因为艾略特的那通电话弄坏了手机的卓巳,本想以防万一,用医院的公用电话定期打给洛洛特的手机。可是因为洛洛特也说因为诸多事情要过来,于是就变成了夜晚的屋顶上的密会。
「优乃的病房呢?已经去过了?」
「嗯。燎把放出来,偷偷把我带进病房了。啊,顺带一提,燎守在下面一层呢。在照顾我们哦♪」
诶,卓巳的嘴弯成へ字。确定之后要和不高兴的她打照面了。
「优乃的睡相真糟糕呢。肚子露出来了,还呼噜呼噜个不停哦」
「那家伙,从前就是这个样子。但是,回复的似乎不错吧?据说明天就能够出院了。库雷格他们似乎也为其他学生和老师完美的进行了治疗」
受他们照顾了呢——洛洛特笑起来。卓巳也同意。即便这样还清了劫机事件时卖的人情,知道今后渐渐不能与只可能是敌对关系的保守派的库雷格相互熟稔,还是无法不对拯救过自己家人的他产生感激之情。
「我从远处也看到卓巳的爸爸妈妈。今天晚上大家都住在医院么?」
「啊。虽然告诉他们已经度过难关了,但毕竟事故就发生在今天。一想到她醒来的时候说不定会觉得寂寞就觉得好可怜,于是就这样了」
「哇,卓巳真是个好哥哥!卓巳哥哥!」
「是啊。我是大哥。至少那家伙会这样喊我呢」
嗯哼~,洛洛特心花怒放。蔷薇色的脸颊圆嘟嘟的,让卓巳不由想去捏捏看。果然圆嘟嘟的。于是,就这接着说道。
「话说,和老爸还有老妈说过话了么?」
「啊,这是犯规的,所以不行」
犯规?卓巳纳闷了,洛洛特露出无拘无束的笑容,
「对,惩罚。因为我们约好了,要优乃亲自向向爸爸妈妈介绍我」
「——呵呵,你们关系变得这么好了啊」
「嗯!在卓巳不知道的时候,超~迅速的搞定了!新娘二号哦!」
有她这张没有一丝阴云的笑容,打破隔阂的事应该是真的。这样就足够了。
之后开心的聊了一会儿不打紧的话,时光飞逝。风有些强的夜间医院的屋顶上,一边仰望看不到星星的夜空,一边与喜欢的女孩子比肩相依。
为什么——就算被这么问也只会徒增困扰。不过,两人有事情想向对方报告。因为这几天,一下子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感觉没什么与洛洛特两人独处慢慢说话的机会。这段日子说好听点是充实,说难听点是忙碌。
卓巳一旦决定向<比翼骑士>的路迈进,周围也将与之相应的动了起来。
曾经说过这番话的,是赫尔曼么。要肯定那个假冒绅士的暴龙的话虽然非常抵触,但却是一语中的的忠言。
正因如此,才不能就这样只顾着享受和洛洛特的对话。
状况不允许他这么做。周围开始行动的家伙们,不会认同改革派的急先锋与她的<比翼骑士>的安宁。这是意料之中的困难,难以逃避的艰险之路。
「——我说,洛洛特」
「给」
身为男性的自己想要抛出话题。可就在做出决意的下一刻,被完美地抢占先机,不由漏出苦笑。还是老样子,不会简简单单的给人面子的公主大人呢。
洛洛特递出来的,是一个粉红色的可爱的便笺。
「……这是刚才电话里说的,拉丝忒尔留下的信么?」
「嗯。回到大屋后,放在我房间里的。拉丝忒尔小姐不见了。内容我读过了,她大概不打算回来了」
听到洛洛特的话,卓巳拆开便签,打开里面的信读起来。
内容非常短。要读完连五秒都不用。
然而完全无关内容的简短,这封信却让人无比气愤。
「真是小看的人的内容呢。说真的,很想撕掉」
「诶嘿嘿,其实我读的时候也这么觉得哦」
写下这个的拉丝忒尔应该特别迫切吧。应该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吧。是在哀叹与痛苦中苦苦挣扎到最后所做出的决断吧。可是,卓巳和洛洛特无法尊敬她如此苦涩的选择。要问为何,因为这太愚蠢了。
「卓巳,知道拉丝忒尔小姐上哪儿去了么?」
「应该是艾略特那里」
只看拉丝忒尔昨天在咖啡厅里的反应,还有今天突然采取的这个行动。原因不作他想。其实只是灵光乍现。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走到现在这一步,实在缺乏现实的味道。
「别担心。拉丝忒尔没事的。大概……不、一定是这样」
「哦,一口咬定?那么,玖堂教授!陈述你的根据看看!」
尽管语气很作怪,洛洛特的眼神是认真。所以卓巳也用认真的声音回答
「——恐怕,艾略特就是杀害艾丽卡·欧哈拉的凶手」
洛洛特没有吃惊。她什么也没说,就和不久前的卓巳一样,只是仰望天空。
这应该表示,她察觉到了吧。既然那个总是舍不得动的拉丝忒尔这么匆忙的采取行动,那无疑和艾丽卡有关。
「如果艾略特是杀死艾丽卡的承包人,那他应该知道艾丽卡在金伦加进行过的大量人体试验,以及她的研究数据。一旦知道身为艾丽卡的前的拉丝忒尔成为<半身>的事,当然会察觉到其中价值,所以不会杀她」
「……这样啊。嗯,既然卓巳这么说,那就一定是这样呢」
隔了片刻。这个期间里,卓巳对自己开口说道
「是明天」
「咦?」
「艾略特明天必然会找上门来。延期的话,后天,外后天也一定。不过,被那家伙继续牵着鼻子走,还是免了」
「所以,明天?」
「啊。明天,把一切都了解掉吧」
刚刚表明决意,洛洛特就笑了起来。
「什~么嘛。那我也一样啦」
「?一样?」
「嗯。我也觉得明天最重要了。我要和这个城市的老大一决雌雄」
用不着问对方是谁。不知不觉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的话,如果顺利,明天真的就能把所有问题解决了呢」
「这正是决战!对吧?」
说完,洛洛特离开了护栏。就好像展开翅膀乘上气流,翩翩然向后飞去。与卓巳拉开大概两步的距离,她那头蜂蜜色的头发随风流动,接着说道
「我的骑士大人,可以一如既往的听听我强人所难请求么?」
毫无意义的开场白。卓巳转向她,耸耸肩。
洛洛特接着说道。语气依旧平静,可是里面暗藏着燃烧的炽烈。
「把拉丝忒尔小姐带到我的面前。我必须狠狠的对她说一通」
「也对呢。我也有话要对她说」
「另外,保护这个街上的大家。因为这个城市的人,全都是属于我的」
「明白了。恶党放任别人在自己地盘撒野,面子挂不住呢」
「还有——」
这一瞬间,犹如奇迹一般,月亮萧然从云缝间透出脸来。
皎洁的光犹如聚光灯一般照耀着她。在她背上闪耀的一对光芒,是不折不扣的翅族的之名。在人类世界中,只有洛洛特和卓巳才能看到的,嫩绿色的蝴蝶之翼。
洛洛特果然在笑。她将手放在嘴边,非常高雅的呵呵笑着。
发现自己的『敌人』,然后由于要将其拍烂而兴奋得颤抖起来。
「——在我的路上吐口水的小坏蛋们,一个不剩的轰出去?」
在美得近乎残忍的她面前,卓巳将手放在胸前,从容的单膝跪地。
「遵命,吾之姬君」
然后随着这句话,让手中的拉丝忒尔的信,轻轻地随风而去。
信和便笺哗啦哗啦地飞舞起来,不久被夜空所吞没,消失不见。回忆起信上仅仅数行的内容,卓巳不自主地咬牙切齿。

 相处的时日虽然短暂,但我非常快乐。
 就好像得到了新的家庭……真的,如梦一般的时光。
 谢谢。可是,对不起。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选择『过去』。

她打算用标新立异的道别么?如果是这样,卓巳回答是「少开玩笑了」。因为卓巳的为人还没有客气到被人唤作泡沫荣景的梦还能一声不吭的地步。
「……『我出门了』漏掉了哦,拉丝忒尔」
以让对方说出「欢迎回来」为前提的问候,总是傲慢而美丽。
这件事,也有必要教会拉丝忒尔。



第五章 想要再次听到你的「我回来了」



最初的感觉,听到某处传来麻雀的鸣啼。
接着认识到的,是刺透鼻腔的酸臭味。拉丝忒尔不由想背过脸去,此时突然蹙眉。因为感觉脸上传来了坚硬的触感。意识缓慢清醒过来。
全身上下都好痛。不知为何,手似乎被绑在了背后,因此身体无法动弹。周围十分昏暗,自己被扔在的地方,恐怕是油毡地面。只将脖子抬起打量四周,疑似仓库的狭窄空间映入视野。
「……呃、我……」
因为刚刚醒来,脑袋里还很朦胧。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
「Hee Haw。似乎注意到了呢」
忽然传来声音,拉丝忒尔转过脸去。昏暗的另一头,在搁在墙壁的纸箱还是什么的上面,坐着一个人。凝目而视,立刻明白那是何人。
「!」
确认到对方的瞬间,拉丝忒尔发动了恶作剧。任由愤怒驱使的,做出冲动的行动。
可是,丝质的礼服四处伸出的好像触手一样的花边群违背了自己意志,一动不动。拉丝忒尔愕然的张大双眼。
「没用的,Miss白妇人。很不巧,我已经将你得意的『织艺』封住了」
坐在纸箱上的人影——艾略特·基加仑愉快的这样告知道。
「封住了……」
拉丝忒尔呆呆的嘟嚷着,艾略特无言的用下巴指了指。拉丝忒尔察觉到了他的动作。自己的脖子上套着一个坚固的好像项圈的东西。
「你一直在人类世界生活也难怪你不知道。这东西叫『抑制环』,有封印恶作剧的效果。本来是对妖精使使用的,将的显现抑制住」
唯一的武器被夺走了——拉丝忒尔一边对这个事实咬牙切齿,一边四下张望。
情况的大致理解了。自己在那个地下酒吧对他发动攻击,然后恐怕是输掉了。由于当时非常拼命,记忆很模糊,但最终应该是晕过去了。在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似乎被带到了别的地方。
「这里是……?」
「嗯?啊,太黑了不明白么。不过已经天亮了呢」
艾略特站了起来,将手扶在附近的墙壁上。窗户上有应该有窗帘,随着沙的一声,阳光射进房间内。周围的黑暗被一扫而空。
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的拉丝忒尔,对接下来露出的情景,惊呆了。
关于自己所在的地方,不对。说到这个,果然如最初所想的一样,是个平淡无奇的仓库。但令人吃惊的,是窗外的景色。
窗户设得很高,无法尽览外面的情况。只不过,从窗框中透出的轮廓连接着巨大的吊篮,更胜雄辩的表现着这里是什么地方。
「昨天几名同伴被抓了。藏身处已经不能用了。于是,就藏进了为防不测的备选藏身处」
艾略特耸耸肩,一边讲述一边在堆积的纸箱上重新坐好。
「拉丝忒尔小妹妹,感觉怎么样?仇人近在眼前却束手无策是怎样的感想?」
拉丝忒尔对问出无聊问题的对方投去愤怒的目光。可是艾略亚特就好像对拉丝忒尔的愤怒感到痛快一般,发粘的笑容愈发加深。
「哈哈,还不赖。像你这样不分立场的垃圾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让我心潮澎湃哦。我喜欢值得去驯服的猪」
「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
因为对方的胡话与自己无力快要哭出来,拉丝忒尔的声音自然而然的变得混乱。
「杀了我不就好了!反正在你看来,<半身>都是虫豸吧!?那你赶快杀了我,让一切都结束掉不就好了!」
「杀?饶了我吧,太暴力了。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艾略特站起来。然后他走近过来,用手指抓起拉丝忒尔脖子上的那个抑制环。他的脸强横地抽搐起来,带着疯狂之色的眼睛在极近的距离盯过来。吐出的温热气息,明明没有臭味,却让人联想到鬣狗的口臭。
「有很多人喜欢把<半身>当做宠物呢。所以拉着项圈拿去拍卖的话,能卖个不错的价钱。不过,你就不一样了。拿着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博士的前,只是赚点小费的话就太可惜了吧?」
「……你昨天也说过类似的话呢。这究竟什么意思」
「嗯?」
「我是艾丽卡的前……究竟什么意思?」
艾丽卡是极富盛名的研究者。因为她的延伸,所以拉丝忒尔被赋予了价值——一般这么考虑,道理就能对上了。可是,为什么胸口那么躁动呢。
「哼哼,原来是这样么?还想从昨天开始话就对不上话,果然你一无所知啊。库嘻嘻……太可口了呢」
艾略特的相貌,犹如防腐烂掉一般发生扭曲,就好像看着接下来要上吊的人一般,然后用这份凄惨取悦的品行恶劣的笑起来。
「啊,没问题没问题!差不多也该揭幕了!不过在此之前,首先好好地享受一下你的绝望也不错!其名响彻四海,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她的罪与你自己的价值,你应该正确的了解!」
问出了不该问的问题——为时过晚的理解,伴着痛楚,慢慢蚕食拉丝忒尔全身。可这一切都一切,都是马后炮了。

  〇

五月二十一日。天气晴。气温相比同期一般。白天似乎会升温。
这是决战的星期六。时间为十二时将近。站在羽羽根市市政大楼前的洛洛特抬起看手表的脸,向身后送她来到这里的燎转过身去。
「那我该去咯?拉丝忒尔小姐的事就拜托了。也跟卓巳说一声哦?」
「好,我知道了……不过,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么?」
「没事的没事的。燎操心过头啦」
诶嘿嘿,洛洛特为了让燎放心笑了一下之后,缓缓穿过市政大楼的正面玄关。
心情就像准备上场的相扑力士。虽然没有观众,但赌上的东西远比优胜更有价值。绝对不能输——洛洛特鼓足气势,走过走廊。
赛场就在前方。敲门之后,另一头如扔出来一般应了一声「请进」。洛洛特轻轻颔首,打开门,气势逼人的踏入市长室。
在前方严阵以待的羽羽根市的大横岗,已经准备万全的样子。(注:横纲为相扑力士的最高级称号)
姿势与前天相同,也是扣着手指托着下巴。可是,她今天穿着翅族的正装,以一身秀丽的礼服隔着办公桌,小而端庄的坐在另一头。白皙的眉毛还是老样子无色通透。不,毋宁说她看上去,面具比平时戴的还要牢固。
洛洛特今天也是礼服,于是她揭起裙裾,首先以淑女风貌打了声招呼。
「Hee Haw,奈拉。我按照约定过来揍你咯?」
「Hee Haw,王女。你将成为我反击下的不错的饵食」
奈拉也站起来,以相同的动作优雅的进行回应。洛洛特放松的微笑起来。
「总感觉奈拉今天气势十足呢?难道是认真模式?」
「对,因为这是关乎能够将你赶出去的背水一战。虽然麻烦但也无可奈何」
「啊,直拳已经来了呢。我也可以撒盐跺脚,开始虚晃了么?」
「……个中差别我还是知道的,拳击和相扑似乎是不同的格斗技哦」
奈拉呆呆的说道,转移到用于接待的地方。
「可是,没想到你竟然会独自前来。很刚毅。你有认识到自己被人盯上了么?」
「嗯,有那么一点呢。可是你想,既然到这里来了,也就能放心了吧」
今天早上,卓巳说过。昨天刚刚发生那种事,作为城市要地的市政大楼自然应该会加强防备。然后奈拉是翅族,独自拼搏维持着城市治安,既然如此,她身边的妖精使很可能一定高手如云。
「所以我『只要今天一整天待在市政大楼就没问题了』呢」
「——原来如此。哥哥可真难对付,竟然让我来保护他的女友」
很帅吧!——洛洛特试着征求同意,可不知为何得到了一张微妙厌恶的脸。洛洛特觉得刚才是在害羞,所以没怎么在意,隔着长桌在奈拉正面坐下。
「茶请自己随便用。不过今天只有焙茶」
「谢谢。话说,村田先生不在么?为什么?」
「和你今天没带哥哥和真崎同学的理由,大概一样吧」
「啊,是这么回事啊。阿瓦隆的部队似乎从一大早就手忙脚乱的样子,大家都不容易呢」
此时,奈拉的目光变得险恶。于是洛洛特在心中暗自吞了口口水。
「……身为事件元凶的你,有脸说这话么」
「我姑且也在反省哦?现在也在给大家添麻烦,也对不起优乃。而且接下来还会闹得更加天翻地覆」
「你如果真有在反省,你就应该放弃你那套『恶党过家家』」
「哇,『过家家』么……今天奈拉比平时还要毒舌呢」
「我说的没错吧?金枝玉叶的小丫头竟然主张匡扶世道,这种话有谁能听进去。你在阿瓦隆虽然被视作危险,但不可能得到任何理解吧?」
完全正确。不论洛洛特将社会的扭曲阐述得多么透彻,妖精乡的居民在感情上也只会进行否定,不会去理睬。虽然将策略转向攻击性转型后达成了几项目的,可即便如此,出现的赞同之人依旧寥寥无几。
周围虽然扭曲,但这就是大家的『普通』。然后,任谁都不会重新审视自己的应有形态。即便彻悟到停滞的世界不久将会毁灭,依旧如此。
「——嗯,所以怎么说呢。我想成为一面镜子」
「?镜子?」
奈拉睁大眼睛。洛洛特将双臂极力的展开。
「对,就是这么一面大得荒唐的镜子。而且,是让白雪公主也大吃一惊的『魔镜』呢」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竟然要化身童话,难道失心疯了?」
「才不是!真是的,听我说哦?那面镜子,最初只是一面只能将东西的存在形式原原本本映照出来的普通镜子。可是真正在施加魔法之后,照这面镜子的人感觉到『啊,变成这样也可以啊』,渐渐变成自己理想的形象。——如果有这样的一面镜子,奈拉怎么看?」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奈拉抬起手扶着下巴,没多久开口
「……总之,你想说的就是这个么?现在妖精乡没有比较的对象,然后那个对象就是人类世界?」
「嗯。妖精乡啊,现在长期原地踏步的原因呢,自然在于翅族们的专横,大概没有别的问题能成这个的竞争对象呢」
因为没有竞争对手,所以既不会萌生嫉妒也不会产生克己之心。自己无法客观的进行分析。闭塞的社会将遥远的外界时事当做下酒菜,仅在同一个地方不停打转。恶性循环。
「人类世界基本不知道翅族。可是一旦知道,一定会对不同文化的产生兴趣。其中技术性的差异,也将燃起对抗心」
「这样一来,妖精乡即便顽固也会不想被追上而拼命奔跑,是么?……真是简单的思维呢,王女。与其一本正经的努力追赶别人的背影,干脆下绊子更加轻松,这种世界至理,你不知道?」
奈拉所说的是武力冲突的可能性。洛洛特大大摇头。
「所以我今后才必须增加力量。不依靠阿瓦隆王女这个头衔,只靠我自己得到与世界分庭抗礼的力量。不过,首先需要实绩。由于首脑会议的关系受两边世界瞩目的这座城市,就是一个闪耀的舞台」
「……换而言之,这就是你的『答复』么?」
奈拉回答。前天在这个地方提出的,给洛洛特能够犹豫的家庭作业的解答。
洛洛特微笑起来,将奈拉也已应该预想到的那句话,明确的说出口。
「嗯。非常抱歉,我要回绝奈拉的要求。我要为了我的野心,留在这个城市。就算我的个人主义还会让什么人受伤,我还是会这么做」

  〇

「——到头来,接下来该怎么办?英格威」
夏农突然这么说的时候,是在靠在了长椅上后差不多挨过一个小时的时候。英格威以毫无干劲的眼神看向身旁的搭档。
「噢~噢~,久违的声音呢。还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打算说话了呢」
「因为……一般都是你来解说不是么?」
意思就是,在英格威开口前,夏农只是一味的等着。这种麻烦事,真受不了。英格威哼了一声,像僵尸一样无力的靠在了长椅的椅背上。
英格威和夏农现在身处羽羽根市商业街的一角,是埋藏在林立的高层大楼的缝隙间,一个小小的休憩之所。
只有喷泉还有几张长椅,另外就是数量不敢恭维的几棵树,就好像害怕被叫做公园一般,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大概是城市为了把从国家那儿拿到的余钱投掉而硬是弄起来的吧。这是司空见惯的事。
接着,英格威隔着喷泉飞沫创造出的彩虹,向建造在对面的白色外壁的建筑物抬头看去。是一幢诚然一副中坚企业的风貌,周围看上去多少有些逊色的建筑。社名忘记了,但知道那是卓巳父亲工作的地方。
「……竟然来这里看守究竟有什么意义?」
「最开始不就说,艾略特那渣蛋大概这次打算突袭这里哦,听说」
当然,没有确切证据。不过鉴于艾略特的目的,果然下次非常有可能盯上卓巳的至亲之人。在几个候补之中选择『这里』,是因为有阿瓦隆先遣队暗中担当卓巳至亲者的护卫的情况,可以利用复杂的地形进行逃脱。
「那么,如果真的发动突袭要怎么办?妨碍艾略特?」
「你傻呀。我不爽那家伙的做法,但也没道理帮着卓巳」
「啊啊啊,搞什么,莫名其妙!那为什么要来这里!?」
夏农胡乱的挠着洋红色的头发,口气越来越烦。
「说到底……为什么昨天那件事之后没有修理艾略特?的确有种不祥的感觉……但两人一起上,应该小菜一碟不是么!?」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带着与艾略特的不和却旧继续执行委托这件事,是让她最不爽的地方。英格威从鼻腔深处呼出一口气。
昨天艾略特将那个<半身>击败后,英格威留下一句「后面我自己处理」离开了那个地下酒吧。夏农和波比卜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重新思量之后不想和那家伙相互厮杀了。
「而且,波比卜又没有联络了……竟然放着令人火大的家伙,继续接受工作,完全不像你的风格不是么?」
「才不是。我们要是回绝了那渣蛋的工作,我们到日本来之前的报酬不就没有了么?而且昨天的<半身>也好,艾略特那混蛋一定还藏着别的秘密。不留意那家伙就行动,实在很不妙」
这个意见很成熟。说出这番话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英格威接着说道
「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我们专程抢在艾略特前面,做出这样像被解雇一样的老爹的行为,卓巳那家伙会如何行动。我很好奇这个」
「???<比翼骑士>如何行动么?」
英格威笑着回答了对夏农直截了当的疑问。因为回想起昨天从波比卜那里听说了卓巳和艾略特的对话——手机的通话记录。
卓巳发火了。虽说是第三阶位的状态,但若是那个在飞机上冷静地玩弄过自己的那个男人,当家人遭到毒手之后,必定会暗怒狂涌。
明明只是单纯播放记录而已,那时的英格威却莫名的感受到让他毫毛根根倒竖的寒气。于此同时,也感到了久违的强烈昂扬感。
卓巳的报复,恐怕会非常可怕非常过激。英格威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说不定能撞见超爽的场面呢。这可不能放过吧」
「……哎呀,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说什么完全——」
夏农的嘴唇被强制的闭上了。因为,剧烈的爆炸声突然响彻商业街。
即刻将视线投去,果不其然,从那个工业株式会社的大楼附近正腾起漆黑的烟。在惊愕的夏农身旁,英格威扬起嘴角。
「——这狼烟感觉不错嘛。那帮家伙终于要开始了么?」

  〇

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究竟怎么回事?
奉艾略特之命正在执行作战的男人,如今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中。
最初一切都很顺利。乔装发挥着不过不失的功效。接待的小姐也只将自己当成了一般的员工。因此,得以轻松地潜入目标设施的大楼内。
作为目标的卓巳·玖堂的生父由于遭遇事故,退出一线参加了科室工作,现在应该正担任副社长。所以男人作出首先前往他的个人办公室的判断,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面孔乘上电梯向上层移动。
没错,至此为止都很顺利,不如说顺利过头了。不管怎么说,一出电梯就和目标在路上撞了个正着。
「你也太不走运了呢」
男人在心底发出欢呼,甚至有笑声讽刺对方的余力。——而之后,在屋外负责监视的同伴传来了下一个通信。
『发现目标A。……喂喂,那家伙离开大楼了哦?』
「你说什么!?」
这种事,实在把男人吓坏了。因为耳机中听到的『目标A』,正是刚在走来过道前面的卓巳·玖堂的生父。
「……别说傻话了,这边发现目标A了。他好好的待在大楼里啊!」
连忙进行确认之后,无线电对面的同伴声音狐疑的低沉下来。
『大楼内……?不,但目标A的确朝着正下方的步道来了』
接到负责监视的另一个同伴的报告,男人这次果然冻结在了惊愕的表情。此时,顺着过道而来的目标,已经逼近眼前。
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究竟怎么回事?
由三人组成的小队,所有人竟然在不同的地方近乎同时目击了目标,这种荒唐的事情不可能存在。还是说,三人都在做梦?
「再、再确认一次!真的发现目标了么?不是误认么!?」
『————』
「……?喂、在听么!?回答!为什么不回答!?」
男人被焦躁侵蚀。因为最初报告发现目标的同伴,不知为何变得一声不吭。另一个同伴「难道说……」准备说出最糟糕的可能性。
「可、可恶……!」
男人混乱的摇摇头。与目标的距离,终于接近擦身而过了。
判断仅在转瞬之间。总之现在先将这个人处理掉。男人如此决定。
然后一经决定,男人不再迷茫,行动起来。他迅速让显现转过身去,准备朝着已经走过一半的对方背后,一口气释放恶作剧——
就在此前一刻,目标突然扭过脖子向男人转过来。
何止如此,脖子瞬间转向了正后方,突然一百八十度旋转。
随处可见的中年男性的脸,伴着虚弱的笑容在极近距离盯着男人。
「、、、、!?」
极具恶质冲击性的惊悚一幕,让男人的思考一瞬间连根瓦解。
这是决定性的破绽。目标样子的某个东西从口中突然猛烈地吐出神秘烟雾。刚刚吸入一点,便感觉到强烈的昏聩感,男人这才明白攻击的真面目。
「这、是……催眠、瓦、斯……?」
可是,现在明白已经来不来应对了。意识急遽开始离开身体,最后连无线电中同伴的声音也立刻无法在意了。

  〇

『入侵大楼的敌人沉默。下面前去抓捕。那边的情况呢?』
「击破一人。正在旁边的大楼屋顶休息哦。还有一个——这就去收拾!」
通过手中的对讲机与阿瓦隆先遣队的士兵这样回答,燎全力踢起柏油路面,一跃而起。服装已经化身魔女的她,也已经解除了第四阶位的封印。
对方就在眼下。是装作一般人的表情,坐在道路一侧护栏上的男人。不过,循着他的视线过去,能够看到向路口走过去的卓巳父亲的身影。
错不了,是敌人。他中了事先准备的『疑似饵』,恐怕是艾略特的部下。
急袭的瞬间,男人也瞬间反应过来。不愧是专业人士,嗅觉相当敏锐。他以机敏的动作当即一滚,立刻拉开距离调整姿势,让自己的显现。同时,在燎放出的踢击到达的前一刻,男人所在的空间伴着猛烈地空气撕裂的声音穿了过去。
打空了么——燎一边咋舌,一边在柏油路上着地。看着燎的男人,突然气愤起来。
「你、你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不,为什么会盯上我!?」
「无可奉告」
燎冷淡回应,但之后微微瞠目。背托数台车来往交织的四车道显现出来的,显然是曾经见过的个体。
有白烟之脚的,巨大的蜘蛛。在学校让玖堂优乃身负重伤的,就是这家伙。
「哎呀?还想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能和你对打,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代替卓巳打倒这个男人,是那个时候没来得及救助优乃的自己的职责。能在阿瓦隆先遣队前面遇敌,简直天助我也。
「话虽如此,我也很急的。都怪你们,之后必须在各种地方打转。所以不好意思,赶快让我把你打个半死吧」
此言一出,男人立刻狼狈的向后退,燎露出壮烈的笑容。
「你不会天真的认为,这次还会让你逃掉吧?」

  〇

眼前发生了匪夷所思的情况。
面对家中设置的大量显示器,上面显示的羽羽根市各处现在展开的情景,波比卜唯有无语。
街上的监视摄像头,人们手中的便携终端,最后国外的诸多人造卫星……etc、etc。
骇入一切网络媒介,让从中仅获取有意义信息得知,现在城市各处都展开了战斗。
艾略特的部队的布局,是使用部下们同时攻击多个目标。可是,如此展开的激烈战的情况,却大大背叛了波比卜的预想。
「不会吧……」
波比卜嘟嚷起来,感想准确的从口中零落。
随后,波比卜不再苦恼,转而捧腹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这就是<比翼骑士>的真本事啊!」
一切都太荒谬了。实在荒谬过头了。
玖堂卓巳采取的战术,坦白的说已经达到了搞笑的领域。一般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实现的,纵然有能够实现的,拥有正常思维的人也不可能将其转为实行。
可是,因此才发挥出了绝大的效果。如今,艾略特他们一定手忙脚乱了吧。
『波比卜!听得到么,喂!?』
此时突然传来怒吼,波比卜回过神来。是英格威的声音。
他也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事态吧,很开心的样子。波比卜贴近智能手机的扬声器,让自己的声音通过声音合成器进行回答。
「啊,抱歉抱歉。事情发生得太蠢了,兴奋过头了」
『也就是说,果然是卓巳那家伙么?接近去看会很糟么?』
「很糟糕呢。大楼附近有是先遣队的众位。放弃围观果断脱离方为上策哦」
『嘁,见鬼……那你说,那家伙究竟在搞什么?』
「让艾略特那清爽的表情扭曲起来的,最棒的诈术」
这么说谁会懂啊!——英格威大喊。波比卜窃笑起来。
「OK、OK。俺会好好给你说明的,全~都讲给你呢。不过,能再等等么?俺接下来有点忙呢」
『昂?忙?』
「不留神的话,甜头就全被大家拿走了呢。俺觉得趁现在工作更有效率。别看俺这样,也是个『勤勉的羊』哦」
说完,安慰了一下英格威,波比卜姑且挂断了电话。接着,波比卜从容不迫的将双手伸向前方。前方——也就是电脑的显示器并立的方向。
「好了,出发吧。<电子羊不做梦>」
在双手前方出现的是无数的小小身影。那是与自己当做在他人面前显露的形象,与那个卡通角色一模一样的一群羊型。穿着花纹睡衣的白色的软绵绵的东西,吃力的动着四只短腿,如同快要睡着一般在半空中飘荡。
不久,众<电子羊不做梦>遵从使役者的命令,轻轻地游入显示器。就好像虽被吹散的蒲公英一般。
羊群穿通过显示器的画面,藉此侵入广大的网络海洋,为波比卜孜孜不倦的解开世界的秘密。电子羊比起二次元,更喜欢现实。
「好了,接下来得做最坏的打算了呢」
波比卜舔舐嘴唇,开始了符合妖精风格,好似玩笑的恶作剧。

  〇

「你们从刚才起一直在说什么?完全听不懂!在耍我么!?」
艾略特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在仓库里回荡着。拉丝忒尔已经脸抬起脸的力气也没有了,听着他们通过无线电进行的对话。
『所以说,目标太多了!现在目标在整个城市出没!』
『请求应答!这里发现目标B!市内的中型超市二楼!』
『又是目标B!?开什么玩笑,这已经是第十四个目标B了啊!』
『确认到目标C!C不是在大学医院里么!?』
『可恶,发现三名目标E!三人相互搂着肩蹦蹬跳跳的走了过去!』
『目标A至G大团圆!感觉在跳街舞,怎么回事!?』
『饶了我吧,脑袋要坏掉了!一走进闹市区,不知不觉就有所有目标在来往穿梭,变更目标吧!有、有二三十个哦!?』
错综纷乱的情报——感觉不是某处的骚动。从旁听来,就好像众人产生了集体幻觉。可是拉丝忒尔被排除在外,持续着无边无际的沉思。
刚才,艾略特巧舌如簧地讲述出来的话,如今仍在脑中余音未决。
艾丽卡·史坦泽·欧哈拉。大量的<半身>的人体实验。人为产生<半身>的方法。二十年的逃亡生活。总是在大屋里做着研究的她。然后,变成<半身>的自己。
不知的事实与已知的事实相互纠缠。两者联系起来所得到的这个结果,昭示出可怕的真相。
在拉丝忒尔眼中映出的世界,犹如应声分崩离析。
「……艾丽卡」
躺在仓库的地板上,拉丝忒尔想要回忆起曾经的情景。
将与艾丽卡共度过的匆忙而又平静的二十年,将她最初说出「我走了」的七年前,拼命在脑海中描绘出来。
可是,办不到。就算想要追寻记忆,脑中展现出来的那段岁月,不知为何变得就像古老的黑白电影一样。声音龟裂得不堪忍受,景色飞来飞去,犹如撇下观众一般,演员们的表演冷淡异常。
以前能够轻易办到的事情,如今已经办不到了。这个事实是最让人痛苦的。
自己的心,离艾丽卡而去。
自己的栖身之所,渐渐地失去精彩。
我难道不是被她仅仅当成实验材料么。那少有的温柔,难道不是单纯的心血来潮么。这样的疑惑不断涌出,势头不可收拾。
眼泪已经出不来了。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已经不知道了。
未来之类的事情也不想去想。不,就算不去自发性的做什么,自己都会如艾略特所说的一样,被带到妖精乡,被像实验动物一样对待吧。会在「你来偿还」的胁迫中,背负着艾丽卡所的罪活下去吧。
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本以为这个世界最有价值的金块,其实意识到那不过是砂块。走到现在这一步,一切的事情都与自己没关系了。
「可恶,可恶!一个个全都是饭桶!只是杀几只连奇迹之力都触之不及的黄毛猴子而已,怎么谁都办不到!?」
在破口大骂的艾略特身后,拉丝忒尔缓缓地闭上眼睛。
眼皮之下,展开的是无尽的黑暗。

  〇

「大队长!敌对势力的压制完成了!」
对冲来的部下的话点点头,库雷格·乌兹前往战斗发生过的地方。
昨天在叶乃宫学园的袭击中负伤的学生和老师大多数住进的大学医院的背后,现在拘束着三个男人。据说是名叫艾略特的男人的手下。考虑到疑似敌人目标的卓巳的亲人会首先遭袭的危险性很高,所以他亲自上阵指挥,出现在医院的敌小队,算上这一批已经是第三批了。目标果然是玖堂优乃么。
「其他地方配置如何?战况呢?」
库雷格一边望着倒在脚下的三名俘虏一边询问,部下敬礼后开始报告。
「现在在城市各处正与我队交战。当前我方受损轻微。另外,敌人的目标果然不止是玖堂卓巳的亲族,规模甚至扩展到了广大的交友圈」
「哼,得知我们有警卫部署,于是企图分散袭击对象么。真是臭虫的做法。……——不过,能将这一点也看穿,玖堂果然厉害呢」
说着,目光接着又锁定在不远处倒下的人影。
是玖堂优乃。已经痊愈准备明天出院,所以符合患者样子的那身衣服是一件印花睡衣。不过,她仰倒在地,已经不动了。这也难怪,毕竟胸口中央被开了个手臂粗的洞。周围化作了血海。
库雷格走近优乃身边。然后仔细观察她沉默的肢体。
「……可是,真亏他做得出来呢。和本人如出一辙哦」
库雷格一半佩服,一半吃惊的点燃香烟「我看看」蹲了下去,抱起优乃的身体。这时的触感,肉眼所见的皮肤感,各个部件细致入微——果然就是人类的东西。至少在不用检测仪器的状态下,发现不出任何异样感。
谁会想到,这是搭载高精密装置的人偶呢?
虽称精巧云云,但总归有个限度。就连胸口的洞——由袭击者造成的攻击痕迹——看进去,内部惊世骇俗。这已经是对科学的冒渎了。
不管怎么说,使用的材料几乎都是木材,很少能找到金属。进一步说的话,内部空间最大范围取用的是橡胶状的纤维,明显泛用作了内衣的织线等地方,看上去寒酸至极。
可笑。这是个可笑的玩笑。感觉就像一幅超群的讽刺画摆在面前。
可是,库雷格笑不出来。终归连笑意都涌不上来。
因为,完全无视这个人偶的内部构造如前所述仅仅使用了粗鄙的材料,竟然完美的模仿出了人体,没有用活体部件便达到了生物造型的极致。
以毫米为单位组成的几十万齿轮运转起来,将它们集合成型的各个机关,毫无疑问就是人类的内脏。虽然知道是木材,但它所诱发出来的精密,到达了仅仅只看整体样子,终究无法相信它没有生命的地步。而且那个橡胶纤维相互缠绕的样子,极为大量的纤维牵拉着,令人怀疑是不是完整再现了人类的肌肉,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神不宁。而且就连血管也有,恐怕这仅仅是为了让它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像人类一样死掉』才施加的喷血机关。
这东西,如果让世界上的机器人研究者们看到,可能全都要发疯。
太没有意义了。太没有用处了。工业低端却技术尖端。是玩笑却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疯狂的产物啊。为了凑集相当的数量,尽可能使用了容易入手的素材……即便如此,也太不正常了。不是欧帕兹又是什么?」
「刚才我确认过了,真的非常厉害。究竟如何只用木头和橡胶就获得如此强大的自律性呢。而且动力也犹未可知」
听到身旁部下的话,库雷格「自律性?」蹙眉。
「是呀。运转的时候没有看到么?这个人偶的构造,似乎并非按照一定模式行动。举止太复杂了啊。表情也很丰富,也能处理简单的语言。能够好好地回答问题」
「……喂喂。它安装了高性能的CPU么?要把头割下来确认一下么吧」
「请住手,大队长!这个和人太像了。这么做实在太——」
部下的话停住了。库雷格的动作也停止了。因为,还正在说的时候,人偶头部的一部分,真的裂开了。
里面出来的是小人。大概有十只左右吧?
小人们察觉到库雷格等人,用大大的眼睛向上看,咻地敬了一礼。似乎是在模仿军队。然后在下一刻,如脱兔之势四散逃掉了。
库雷格茫然的目送他们离开。没过多久,视线有茫然的放回到人偶身上。
那个大概是舱罩吧,带着头发的小门的那一头,在人偶的脑袋里面,是一间控制室。座椅和操纵杆,还有控制台,然后是几个荧幕,还塞进了莫名其妙的大量装置。
就连仓鼠的玩具滑车都有。由于小人在滑车里奔跑,当然会产生能量吧。换而言之,这似乎就是动力。
非有人式的有妖式机器人。非人力的妖力驱动机关。
感觉自己误入了异次元。实际上,库雷格一时放下心来。库雷格能被拉回现实,是因为烟香得比平时都要短,火星微微烫到了手指。
「这、这种万能的,从来没见过……!」
回过神来的部下面部抽搐,大喊起来。库雷格也深表同意。
「……说的太对了。怪不得雷尼德老大会说那种话」
借用那个男人的口癖,正是所谓的『独特』。回想起制造出这个机械人偶的年青少年的脸,库雷格歪着脸,又点燃了一根香烟。

  〇

「在某种意义上,实战很快乐呢。因为和将棋不同,想布置多少『步』都没问题」
现在,卓巳身处叶乃宫学园。穿过仍旧拉着黄色封锁线的楼梯口,在高中部校舍的屋顶上安营扎寨。专程坐镇高中,是从信号的接收问题来考虑的。
——敌人的无线电,果然无法窃听。接收到的,只有先遣队的声音。
——感觉用了什么特殊的方法隐藏了信号。很厉害。
——可能是恶作剧,可能是<妖精的失落物>。Hee Haw。
小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道。在他们面前,放着一台用恶作剧工作的小型高性能通信机。两旁竖着前卫题材一般的天线。
「敌人的数量正在不错的削减,关键的艾略特的位置无法掌握呢」
——询问俘虏怎么样?狠下心来。
——挠痒地狱是我们的看家本领。推荐涎垂满面。
「不,这是没用的。他是那种只会把别人往战场上赶的类型。袭击学校的时候也隐藏极深,没有现身。应该不会对同伙泄露自己的藏身处」
卓巳一边俯视着护栏另一头的街景,一边冷静地思考。
目的已经成功一半。由于敌人目标过多,造成了彻底保护对象存在困难的危险性状况,可是由于强行继续增加目标,已经让艾略特一伙彻底眼花缭乱。现在的疑似饵正发挥着预期的效果。
当初的问题在于时间。由于<矮小鬼工职人团>的制约,即便制作以假乱真的人偶,也会在五分钟内破坏。所以提前所做的准备更加费事。
昨晚在医院里和醒来的优乃说了会儿话,随父母离开医院之后,卓巳立刻开始行动。最大限度的利用小人们行动范围广的优势,连接跑遍了整个城市,在各处进行了布置。虽说是布置,只是单纯的搬运人偶的材料,将材料和小人一起藏匿于全市各个角落而已。
由于<矮小鬼工职人团>的制约是『做成的道具五分钟会损坏』,所以单纯的收集材料并放置的话,没有这种顾虑。只要让小人同时潜藏在附近,需要的时候就能够立刻组装成人偶,所以可以充分有效的利用时限。战略性道具的运用必须身为主人的卓巳自己定夺,但人偶大致上只用『像人一样行动』的话,仅凭小人们也可以充分实现。
藏材料的地点,是艾略特等人似乎会袭击的——也就是卓巳的血亲·朋友·熟人的家以及工作地点为主,然后朝人多和显眼的场所多向发散。
然后就这样在城市中巡回的期间内,卓巳继续酝酿战术的巨细。拜托洛洛特与阿瓦隆先遣部队取得联络,然后就在此时也完成自身的隐遁。
让库雷格配合并不困难,虽然洛洛特和身为<比翼骑士>的自己是他们的目标,但将恐怖主义的毒牙已经指向普通人,做出危害首脑会议召开的艾略特等人,对于先遣队的立场应该是不能容许的。
如此这般,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是据现在三小时左右以前。
与洛洛特和燎汇合过一次,经过短短一小时的睡眠之后,卓巳独自前往了这个地方。中途在刚刚开店的手机店里买了一部新的手机。
全市准备的人偶材料共计一千具的份量。
而此期间,已经组装消费五百四十七具。
排除的敌个体数,已经上升到了相当高的数字。艾略特的棋子也快用尽了吧。或将对方完全讨灭,或令在对方丧失战意,总之大势所趋,只是时间问题。不过,走到现在这一步依旧没有发现艾略特,实在叫人不舒服。
「……彻底固守么。疑似潜伏窝点的地方怎么都无法缩小范围呢。而且,英格威和夏农没有行动,这也令人在意」
英格威他们,应该不知道艾略特是遗产管理局的走狗,可是,应该察觉到了这个城市的异常。不觉得他们是会长时间观望的类型,无疑在计划着什么。但愿别把情况给搅乱了。
「既然这样,剩下就只能等『那家伙』发来联络了么」
——关于这件事,真的会发来联络么?
肩上的小人问道。卓巳的视线落向撒开的电话。
这是今天早上洛洛特热烈推荐的新品,鳄鱼脸的折叠式,打开之后是鳄鱼张开嘴的状态。得向设计师的审美观表示敬意了。不说这些,卓巳点点头。
「啊,一定会的。否则就头疼了。不管怎么说,我的战术需要那家伙的参与才能成立」
刚刚说完。何其准确的时机,期待的联络终于到了。
查看响起来电铃声的鳄鱼嘴张开的画面,上面是不思悔改的未接来电的文字。卓巳不由苦笑,于是按下通话键之后,先发制人。
「Hee Haw,波比卜。事出突然不好意思,能把艾略特的老窝告诉我么」

感觉在电话另一边的波比卜有些扫兴。大概又想用那个大得荒唐声音喊声「Hee Haw」吧。岂能三番四次让他对鼓膜造成伤害。
『……真突然啊,卓巳。太没条理了。难道你能预读俺要说什么?』
「别装蒜了。你应该想把艾略特的藏身之处告诉我吧?」
波比卜再度沉默。只通过一次电话的那个神秘告密人,与昨天判若两人,今天十分镇定。卓巳隐约察觉到了其中理由,继续说下去
「昨天在学校的袭击是决定性的契机。其他事情大概都能一笑了之,可你唯独无法容忍艾略特的那个行为。你会选择走上与那家伙敌对这条路,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了。既然如此,剩下的问题就是让谁来解决他了」
凭的基本上是直觉,感觉波比卜战斗力似乎很弱。根据有是有,但无法成为明确的判断材料。只不过,感觉没有错。
「到了这个阶段行动起来还不情不愿,是想鉴别我是否有干掉那家伙的能力,不对么?虽然也有最低限度的保身准备、情报收集等其他理由就是了」
『……为什么你觉得俺要这么挂念区区一所学校』
「这一点不言自明吧。犯下那么露骨的失误,你认为我会没有注意到?你应该是半觉悟的打电话给我的吧?」
『…………』
「那时我也被愤怒蒙蔽了双眼,所以最开始没有察觉到哦。不过,后来冷静之后试着再想一想,发现你昨天的行动明显很奇怪」
卓巳留意到了硬是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由于终归是手机对话,城市的战斗已然沸腾的现在,根本就不知道内容会不会遭什么人窃听。至少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察觉到『这个事实』的,不会只有自己。
「从那时候的过激反应来看,艾略特的袭击应该超乎了你的预想。而且之后立刻就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这个性急的样子更是将你之前的倾向原原本本的阐明出来。——其实还有其他家伙向我打听哦,问我『我不在之后,那家伙怎么了?』呢。深夜打来电话,很让人困扰呢」
波比卜无言以对。卓巳判断再推一把,让对答稍稍糅合了一些。
「……关于优乃的事,我觉得可以不用责备你。因为,你什么也不知道。也就是说,让你欠我『一次』也没关系」
『取而代之,以此为交换条件,让俺说出艾略特的藏身之所么?……哎呀哎呀,真是败给你了。竟然威胁像俺这样善良的羊,会遭报应的哦?』
卓巳扬起嘴角。因为传来合成声中,莫名的有了一些宽容的音色。
「已经调查出来了吧?」
『算是吧。虽然花了些功夫,但就在刚才找出来了』
「拉丝忒尔怎么了?和艾略特在一起么?」
『那个<半身>?啊应该是。因为留着他们一起进入设施的监控记录』
「是么。——啊,喂。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拉丝忒尔她……」
『你想说,她不是普通的<半身>这件事吧?俺明白啦。情报不会有任何流出的。礼尚往来,让你握着俺的秘密,俺不就前途无亮了么』
「……威胁得这么起劲还真是没有说服力,不过,不要泄露给任何人」
卓巳一边请求一边心想。刚才卓巳自己也说过,波比卜应该对这样的发展已经预料到一半了。虽然知道会被强求,但这只自称·善良的羊还是给自己打了电话。对此,有些想要感谢她。
「至于我和你今后的关系,事情全部结束之后再说吧。下次好好的面对面吧」
『那么,就下周一吧。不过那个时候要能算「全都结束」呢』
听到波比卜的台词,卓巳笑了起来。昨晚,似乎从洛洛特和奈拉嘴里听说过,遭受多处严重损毁的叶乃宫学园的修缮工作,在本周内似乎就能完成。
「你真的很喜欢学校呢」
『那还用说?因为我是花样年华的女高中生啦』


  〇

面对洛洛特独有的『答复』,奈拉一时无语。
她在拼命的遏制感情吧。她闭上双眼,祷告一般低下头。是愤怒,吃惊,还是无可挽回的失望——洛洛特笑容不绝,只是静静等待是同族也是同学的这位少女的话。
不久,奈拉抬起脸。她的眼睛里面有着酷似死心的决意。
「……你这么执着于变革,果然和『那个传闻』有着某种关系么?」
洛洛特有些吃惊。这时她没有想到的诘问。
「我的真面目是『调换儿』的那个传闻?唔~,奈拉很在意那种传闻么?」
「你说的那个『传闻』,究竟偏向『哪方面的传闻』」
被这么回应,洛洛特明白了。看来奈拉知道的不只是风传的『表面的传闻』,甚至知道『背后的传闻』。就像那个库诺瓦丝侯爵一样。
称洛洛特是调换儿的人,大概分为两类。一是『艾特雷亚的子女从某时期突然变了个人』这种。人们之间所讲的,专指这个。也有成长过渡期这个说法,所以一般能够简单地接受。
不过,知道的人之间有另一个隐藏的传闻。就是奈拉说的。
「『被叫做洛洛特的翅族,其实有两个』。然后『一位在童年期被妖精替换了内在,被以此为耻的家人一直幽禁』——」
被妖精替换了内在,这是现在已经几乎不使用的妖精乡的暗喻,本来的意思与『发疯』同意。所以调换儿很早以前指疯子。
爱慕虚荣的贵族们生下有那么一点脱离正常的孩子便会以此为耻,希望将事情早早的隐蔽起来。而孩子将赋予来路不明的人——无名(妮恩蒂)之名。
「——你在一时期开始人格大变,这是表面的传闻。而似乎存在这个表面的传闻的真相,也就是『此前在人前露脸的一方,与内在被替换的一方因为某种事情而交换了』这种说法哦?」
「……噢,知道得真清楚呢,那个传闻应该没多少人知道呢」
「从你兴高采烈的以妮恩蒂这个名字自居这一点来看,就算不对也八九不离十吧?正常的父母也不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
没错。其实洛洛特的中名是妈妈特别给的。可是,洛洛特不怎么喜欢。感觉像是借来的一样,在意得不得了。
「不过,这件事和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么?」
「我想知道你的源动力哦,王女。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固执于变革」
「昨天明明说过,我的人格根本就无所谓吧?」
「对,无所谓哦?就我个人来说,无关到了极致。不过,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的主张留在这个城市里,果然无法无视。身为市长,我有鉴别的义务」
「说出来的话,会和我和睦相处咯?」
「……与你和睦相处是办不到的。看样子这辈子都不行」
可这也就表示,根据洛洛特回答可以做出让步。奈拉考虑,这总比采取明确的对立态势,陷入武力冲突的事态好上那么几分。
真难办吧——洛洛特手指戳着下巴。她不喜欢向别人选宣扬自己的过去。其中也有自己无法整理的部分,所以,其实就连卓巳这个最不得不说这件事的对象,她的都没有说过。洛洛特·妮恩蒂·艾特雷亚为什么决定成为变革者的首要动机,恐怕他也会很在意吧。
换而言之,奈拉询问的问题就是这样一道线。卓巳在等待洛洛特开口。可是,奈拉毫不犹豫的踩了进去。奈拉将这个时候判断为关键时刻了吧。
「这件事果然难以启齿呢」
在洛洛特不知不觉的低吟声中,奈拉微微倾首说道。
「咦?啊,嗯。也是呢。不过,也不是不能——」
「既然如此,为了让你能够便于开口,就帮你一把吧」
洛洛特被打断,睁大眼睛。奈拉将重心微微后移。
「首先,把我的大秘密告诉你吧。……其实我也有其他的名字。只是与你不同,我的情况是姓氏」
「???我知道哦?忒尔兹多芙对吧?」
前天会面的时候听过。佐伯的姓不过是假名。只不过,奈拉摇摇头。
「不,王女。我的姓氏是『三个』。捏造出来的姓,佐伯。成为不为人知的养子,忒尔兹多芙。此外还有一个」
养子!?洛洛特愕然了。不,可是忒尔兹多芙伯爵的确为「迟来的眷顾」感到开心——难道,这是说谎么?不为人知也就表示,不是表面收领养子组建家庭,而是出于某种隐情而伪装成了真正的亲子?
「奈拉·麦蒂嘉尔·利尔诺塔纳斯」
「!」
不给洛洛特冷静下来的时间说出来的这个名字,这次让洛洛特无言以对。
利尔诺塔纳斯。这个姓所表示的只有一个。
奈拉细致的微笑起来。之前一直维持面无表情的她,头一次清楚可辨的展现出了感情。紫色的眼睛在摇曳,因为她这大概不是真笑。
周围全都是敌人,所以想哭也不能哭的,遍体鳞伤的小猫。
「对,没错。我和你一样,是圆桌十三翅族的一员。……不过不论现在还是从前,没有得到任何人的承认」

  〇

羽羽根奇迹公园。
是没有表演举办,在三个月前废园的校外游乐园。卓巳走了进去。
废园的理由不是很清楚。不过,近年来市内和邻县陆的水族馆和动物园陆续续开张,好莱坞人气主题乐园已经决定加盟完成后的FairyGarden,勉强能够明白。这是个艰苦的世道。
周围摆放着大量等待拆除的,布满灰尘的可悲的游乐设施。向饱经风雨而油漆脱落的可怜旋转木马看过去,惆怅油然而生。在近处瞻仰摩天轮感觉十分威严,但果然也有种马上就要倒掉的感觉。
卓巳一边侧眼看着这番萧条的景观,一边不紧不慢的在铺设着马赛克砖的步道上前进。不久到达的地方,就像一座造型迥异的鬼城。
是商店街。失去商品的土产店和餐厅鳞次栉比。
在里面在走了一会儿,来到一个利用十足路口设置的广场。可能是游乐园的吉祥物,中央建着一个穿背心的鼯鼠的铜像。
在铜像前面,艾略特·基加仑严阵以待。
「Hee Haw。登场太慢了,所以我主动出迎了哦」
卓巳装模作样的进行亲切的问候,然而艾略特无意做任何应答。
一时不见,他的气场改变的相当剧烈。充血的眼睛和痉挛的笑。就像因为犯瘾症状而喘息一般,站在那里双腿激烈的打着哆嗦。
「波比卜应该跟你说过了吧?亏你没有逃呢」
「……这是我的台词,垃圾。真亏你敢一个人过来啊」
心想终于开口了,但言语已经乱了。可能因为丧失了从容,也可能这才是艾略特的真面目,或许两者兼有吧。卓巳露出挑衅的笑容。
「我和你不一样,不是保王派的棋风。承蒙母亲的教育,只留意攻击的套路。而且,你似乎也没剩什么棋子了呢」
「………………」
「爱惜自己而没有告诉同伴潜伏地点却适得其反。身边连最低限度的兵力都无法提前布置。而且我也听波比卜也说过了哦?你早就和英格威他们决裂了是吧?」
艾略特的眼神带着昏暗的光。突出的语言因愤怒而字字颤抖。
「……受不了,莫名其妙。波比卜那家伙,竟然与我反目,和身为委托目标的你串通一气。那家伙什么意思啊」
他的话一点不错,不管怎么说,导致状况的人正是波比卜。
更正确的说,是波比卜通过卓巳向艾略特下了战书,「你的藏身之处已经知道。一对一对决吧」。虽然刚才用亏你没有逃之类的话进行挑拨,但由于用「如果逃了,就把从波比卜那里获得的情报交给先遣队」相威胁,所以对于保身的敏感度强上常人一倍的这个男人,应该不会逃跑。
结果,没有违背与波比卜之间的约定。想尽一切方法,向无线无法窃听,手机电源也关掉的艾略特下了战书。
大概就是这样。佩服之后,艾略特突然露出古怪的笑容。
「——不过,看来我的运气还没有到头。嘻嘻,没想到你真的单枪匹马就闯进来了。吓到我了啊。还是说,同伴藏起来了?」
「你有拉丝忒尔做人质,如果包围你的话,不知道你会干出什么。你也是看穿了我这样的思考,所以才接受邀请的,不对么?」
「啊,没错。可我将信将疑。波比卜也告诉我她是你的朋友。竟然对家畜产生感情,人类的感性我有些不理解啊」
「……家畜、呢」
卓巳突然火冒三丈,但没有做出失去理智的行为,努力保持冷静。
「拉丝忒尔呢?」
「按你的要求,好好地带来了」
说完,艾略特从铜像后面把什么拖了出来。
是拉丝忒尔。她脖子上戴着项圈,手腕上戴着手铐,不知为何,穿着婚纱一样的丝质衣服。
卓巳有些吃惊。虽然要求艾略特「把拉丝忒尔带来」,但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感受到她的气息,还以为对方铁定食言了。她既然在,可为什么一句「救命」也不喊呢。
可是,卓巳立刻察觉到其中的理由。看也不看卓巳的拉丝忒尔的侧脸,充满了弃世的感情。卓巳挑起眼角,短促的向艾略特问
「…………你说了么?艾丽卡·欧哈拉的事」
「我说了。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呢。瞒着她不太好哦」
卓巳讨厌暴力,但这个时候,他无法控制凶恶的冲动在腹底肆虐。昨天优乃的事也好,让他卓巳这么多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杀意的人,他还是头一个。
但是,比卓巳更加气愤的,是垂着脑袋头也不抬的拉丝忒尔。
「就是这样。你似乎是以顾虑<半身>的感受为乐的那类人,所以想着这一招说不定有效,让你做出愚蠢的行为——好了,这样如何?」
艾略特大叫起来,强行将拉丝忒尔拉了起来。然后将她当做盾牌。
「……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你真是个好懂的家伙呢」
「可你不会指责我对吧?为我们是一丘之貉高呼万岁吧」
卓巳懒得反驳,无视了艾略特,看了眼像提线木偶被拉起来的拉丝忒尔。她此时头一次看到了卓巳,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拉丝忒尔开口了。好像一切都无所谓一般,用自暴自弃的口吻。
「……我这种人,不用来救的啊……」
「别担心。就在刚刚我丧失那种想法了」
预想这大概是随口乱说的,卓巳也毫不犹豫的回以辛辣的回答。拉丝忒尔受伤一般表情绷紧了。
「什么啊,你这表情?你还希望我对你说『别说傻话了』斥责你么?」
「不、不是的……我、我……我只是!」
「对不想得救的人伸出援手也是白费力气。很不巧,我没那个功夫」
这样的对话已经足够了。拉丝忒尔再次低下头,全身颤抖起来。仿佛遭到了惨痛的背叛一般,但又率直的想到,这一切都是自找的。
「别耍猴儿戏了,黄种人。搞这种表演,是想让我觉得『人质没有价值』然后放了它对吧?」
艾略特对大失所望的卓巳嘿嘿冷笑。然后手指滑到拉丝忒尔的螓首之上,主张随时能将她脖子拧断一般,施加力量。
相对的,卓巳轻轻点头,确认着上衣的袖口,心想差不多够了。
「嘻哈哈,智商捉襟见肘——」
「的人是你啊」
宣告出这句话的瞬间,艾略特背后响起某种咣啷咣啷的响声。
他转过身去,快要倒下的铜像差点没把他眼珠子吓出来。与此同时,卓巳发动了让小人们在袖子里提前做好的小型钢丝发射器。从举起的手腕中射出来的钢丝缠住了拉丝忒尔的手,利用电动马达一口气将她拉了回来。
「呀!」「什!?」
拉丝忒尔猛地扑入怀中。趁着自己束缚松懈的破绽人质被夺走了,艾略特的脸上染上愤怒之色。但是,为了防止被铜像压烂,他不得已将回避放在首位。
这个时候,卓巳已经跑了起来。他抱着拉丝忒尔转过身去,一边让小人们解开她的项圈,一边按下事先隐藏的遥控器开关。
铜像撞击倒地之后,十字路口角落的几个建筑几乎同时被轰飞。

轰鸣呼之即来,几乎要将耳朵震废的爆音聚合体,令商店街发生激烈的震荡。安装玻璃的屋顶挠曲粉碎,化作利刃的暴雨倾注而下。
看着被爆炎吞没的后方的艾略特,卓巳一边奔跑一边暗爽。
卓巳还拜托波比卜恢复了游乐园已经停止的电力以及燃气的供应。由于小人大半还配置在城市中,其实现在手段相当紧缺。仅凭现在的小人们让高威力炸弹无中生有,实在很棘手。如果不利用燃气爆炸,很难打艾略特出其不意吧。
「为、为什么……玖堂先生!」
「闭嘴,破烂幽灵女仆!有话以后再说!」
卓巳对怀中惊讶抬起头的拉丝忒尔怒吼,间不容发的接着大喊
「工作吧,小人!工作种类·交通工具——飞行机械C型!」
这里也是先收集好了材料,为了随时能够组装将小人配置完毕。在步道中途左转之后,那里停着一架滑滑翔机式的飞行机械。
卓巳用皮带将自己和拉丝忒尔在机架上固定好。握住操纵杆,点燃已装载的小型引擎。引擎猛然喷出尾烟,飞机悬空向前方加速,瞬间离开了地面。卓巳水平支撑身体,毫不吝啬的打开节流阀。
「——你这小兔崽子!!!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飞行机械在飞上商店街上空,随即艾略特如同完全舍弃一切人性的嘶吼刺痛了听觉。果然那种程度不足以对他造成决定性的伤害。
随后,眼下紧密相接的大量建筑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纷纷倒塌。
从腾起的朦胧的烟尘之帘那一边,接着艾略特现身了。不知何时,衣服变成破烂布条的他,右手变成了异样的形状。
在形容手脚瘦而细的时候,经常使用「就像枯木」的修辞手法,可艾略特改变形态的右臂正是如此。但这不是比喻,而是字面意思。
从碎成布条的袖子露出的右臂部分,从手肘以下中间部位极端的枯瘦,到处竖起好似复杂骨折的枝节。肤色也好质感也好,完全变成了树皮,而且手指虽然依旧是五根,但粗细方向全不统一,如树枝一样越到末梢越尖。
乍看之下,就像一根拐杖。
这当然不是成形的东西,老树就这样挪用做了古老的拐杖。如同未开化地区的巫师在求雨一般。艾略特的右臂变成了这样的东西。
不久,他将右臂高举过头顶。毫不掩饰憎恶的双眼,确实的将卓巳射穿。
「……!」
直觉感到危险的卓巳开始先发制人。将刚才工作的时候一起制造的插进裤子里的,手枪尺寸的即抛式榴弹发射器对准艾略特。
可是,扣下扳机后,拖着白烟飞去的两发榴弹,
「——铲除虫子吧,<拒绝万物的魔术之徒>!」
在艾略特轻轻一挥异形的右臂之后,轨道突然转向了莫名其妙的方向。
迟了片刻,纷纷命中了不同的地方,建起新的瓦砾之山。
卓巳瞠目。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榴弹四散的时候,艾略特已经逼近眼前。
「……什!?」
虽说因为商业区有天顶,没有确保到充足的飞行高度,但这里距离地面也有二十米。然而艾略特毫不费力的填平了这段距离。没有能够与燎相匹敌的身体能力终归不可能做到的,荒谬绝伦的跳跃力与爆发力。
艾略特右手上竖立的五根手指,猛烈地向卓巳刺来。
卓巳立刻倾斜机首。而就在此时,抓住飞行机器的拉丝忒尔大叫起来
「不行的,玖堂先生!这个距离是躲不开『那个』的」
躲不开?产生疑问的刹那,立刻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勉强避开了艾略特的右臂,但随后飞行机械突然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情况。
卓巳明明没有松开操纵杆,飞行机械却以无视物理法则的动作向不自然的方向回旋。现象与刚才的榴弹一样无法理解。
突然,受到袭来的侧击的负荷,卓巳和拉丝忒尔无法呼吸。然而最紧迫的是,无法保护飞行机械了。支撑强化纤维制作的翅膀的骨架,因为事先的回避运动与疑似艾略特恶作剧的攻击下,同时经受多个方向的矢量,应声扭曲。
由于空气阻力增大而失去平衡性,飞机如椎体般开始急速下降。引擎也还在启动,下落被进一步加速,眼看着逼近地面。
「玖、玖堂先生……把皮带、解开……!」
以如同碾碎臼齿的声音拼命叫喊的,还是拉丝忒尔。
卓巳无暇考量对错,遵从指示解开了股固定身体与飞行机械的皮带。机体直接头朝下坠落,工作开始不足一分钟便迎来了散架的结局。
卓巳和拉丝忒尔平安无事。从飞行机械脱开身体的瞬间,头上展开了好像降落伞的什么东西,即刻抵消了下落速度。卓巳在向上加速的感觉下翻着眼珠,不由自主的呢喃起来。
「这是什么?蕾丝编织的……翅膀?」
实际上,正是这样的东西在拉丝忒尔背上展开,承受着巨大的风抵消了重力。
是拉丝忒尔的衣服。从她穿着的那身丝质的礼服各个地方,无视物质守恒定律伸出无数带状的蕾丝,编织组合成复杂的娘类翅膀。不久,巨大翅膀无视两人的重量,开始飞行。
自由操纵丝质蕾丝——这大概就是拉丝忒尔的恶作剧吧。既然如此,那个婚纱一样的打扮,就是她身为<半身>的本来面貌么。
抛开这些,卓巳提问。对着缠着一圈圈蕾丝,破风飞翔的拉丝忒尔。背上长出纯白色翅膀的现在的她,用通俗的形容方式来描述,就像天使一样。
「——为什么使用恶作剧?你不是厌恶一切了么?就那样和我一起掉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就能了结自己了哦」
「……这不是没办法么。因为,不可以把玖堂先生卷进来啊」
对闹着别扭一般说出这个话的拉丝忒尔,卓巳「给我来这一套啊」叹了口气。真是个麻烦的少女。
「你适可而止吧。还想当悲剧的女主角么?」
「~、请闭嘴!玖堂先生明明比我年纪小,却那么嚣张!」
拉丝忒尔自暴自弃的叫起来。卓巳又叹了口气,接着将视线转向了下落中的艾略特。可能是做不出在空中移动的行为,他受到刚才大跳的危害,正放任身体自由下落。与这边的距离大概有五十米。
「那家伙的的恶作剧,你有眉目么?」
「咦?啊,不、没有……准确来说的话。不过,昨天战斗之后我感觉到了,我觉得大概是类似念动力之类的恶作剧。这样挥动那个拐杖一样的右手后,攻击自然而然的就会偏掉哦。说不定和那个叫『棕精灵』的妖精有什么关系。之前艾丽卡稍稍跟我说起过……」
对自己似乎是下意识说出来的艾丽卡的名字,拉丝忒尔就像感觉说错话一般噤若寒蝉。
卓巳转向正上方,凝视着她的脸。还是老样子犹如软弱的写照。
「……我知道你很受打击。不过,那是足以让你将与艾丽卡共度的时光全部否定的痛苦事实么?对你来说,与主人间的羁绊,只是这种程度的东西么!」
其实这种事,就算不用专程说出来,她自己也是最明白的吧。拉丝忒尔的脸变得好像承受不住痛苦一般。
「可、可是……可是实际上,艾丽卡在妖精乡做了很多很多过分的事……对其他<半身>做了很多实验……如果我是因此而诞生的,我、我……脑袋好乱。我该、我该相信什么……完全……」
说着说着,泪水在眼角蓄积起来,啪嗒啪嗒的滴在了向上看的卓巳脸上。
相信你想相信的就行了。做你想做的就行了。不过,现在的拉丝忒尔做不到这些。她无法做出任何决断,因为她还一步也没有跨出去。
「——打败艾略特吧,拉丝忒尔」
咦?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卓巳没有移开眼睛,如同细细品味般说道
「不只是为了艾丽卡的仇。更重要的是首先为了自己,你要打败那家伙。否则,你将无法满意的去寻找」
「寻、找……?」
「是答案啊。你想相信的东西,你想做的事,还有今后前进的路——许许多多的答案啊。你还没有遇到能够让你好好地去烦恼,让你觉得『无所谓』将一切都抛开的事」
那是对听到『螺丝的悲鸣』时的自己,原原本本说出的话。
放弃是某种特权。是唯独留给前进过的人的,最后的安乐。让人想要逃进这种东西里的事情,我们可曾经历过?两个只生活不到二十年的人么?
所以卓巳说了。视线断然没有从屏气慑息的拉丝忒尔眼中移开。
「打倒艾略特,拉丝忒尔。你需要『诀别』」

  〇

同一时刻,在羽羽根市的港湾设施附近的海滨公园,妖精使们的战斗同样即将打响了。
「——呵,这家伙真惊人,是在等我们么?」
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说着话的,是身穿皮夹克,完全一副流氓风貌的男人,英格威·阿拉卡斯尔。夏农·维内加也在他身旁。一如既往的二人组。
「真讨厌。让女人等的男人最差劲了」
在左边的望海公园的步道,艳阳高挂,人群增加的这地方,燎正浑身是汗的伫立着。她刚刚才到。直到刚才一直为了击破敌个体而在整个城市跑来跑去,今天真的一整天都在跑。
「啊,说起来,我以前被其他女人说过相同的话呢。话说,和我交往过的女人基本上都向我抱怨过相同的话,说我『为什么你总是不守时间!』——不过,这次不算吧?又没约过让她等」
「被嗅到的是卓巳哦。你们正在去羽羽根奇迹公园呢」
有一半是在说谎。的确接到他的联络,但察觉到英格威等人的行动正在为现在的状况做准备工作的,另有其人。不是别人,正是卓巳告知的。
「……呵,那家伙又来了。我从接到一个同伴说『卓巳去了校外的游乐园』之后正好路过哦?连准确无误的最短线路也告诉我了哦」
「哎呀,是么。真是个亲切的同伴呢」
「啊,真是的。那个油腔滑调的羊排,真搞不懂是敌是友」
他也能够辨明大概吧,露出一副气愤的表情咋舌。
「不如说正好吧?见你们不是在背后偷偷捣鬼的类型。能够得到明辨黑白的机会不也挺好」
「算是吧。可是配角让我不满意啊。为什么重要的卓巳不在?那家伙,明明先和我约好的,却选了艾略特?超嫉妒啊,喂」
「……只听台词的话,不知不觉的就联想到了烦人的三角关系呢」
「不提这个了,你一个人想同时和我们两个做对手么?再怎么说也不行不是么?」
提问的是夏农。燎非常明白,这将是场恶战。
本是带阿瓦隆的先遣队来的,达成围攻的理想形式,可是他们现在脱不开身。卓巳如何尽早收拾掉艾略特赶到这里来,才是胜负的关键。燎充分调整好呼吸之后,不久毅然的向两人踏出一步。
「——这可不行哦,真崎小姐。女士不可以太勉强」
可是很不凑巧的一个声音,让迈出的脚停了下来,燎吃惊的转向背后。
几秒钟前还绝对不在的人影,就坐在附近的长椅上优雅的看着报纸。不知为何,一只手中还端着腾着热气的茶杯。
「你是……佐伯奈拉的秘书!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其实从刚才开始一直都在。对于没有立刻现身的无礼,我向您赔罪」
露出毕恭毕敬,但绝无大意的笑容,村田实秋将报纸扔进了垃圾箱,站了起来。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吹动着茶,伫立在海滨公园的身影,与地点格格不入到了不敢指出这份怪异的地步。英格威露出错愕不已的表情。
「……又~有人冒出来了啊。你谁啊?」
「身任这座城市的市长佐伯奈拉小姐的秘术,村田实秋。身边的各位用『影子被偷走的男人』称呼我呢。以后还请多关照」
「这座城市的、市长?阿瓦隆派来的那个?」
「是的。奉奈拉小姐之名,直到刚才一直在城市里巡逻,由于事情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于是便依情况急忙赶到了这里」
对夏农的疑问如此作答,燎理解了他也是妖精使。否则,他应该无法处理城市里正在发生的骚动。
为什么知道是这里?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大概他也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为了对付什么人而专程赶到这里的。
「好了,事情我大概也了解了。罪魁祸首的玖堂公子放着不管就好——可是让丽人陷入以寡敌众的窘境,实在不忍坐视不理」
「装模作样也得讲个分寸。怎么,你要做我同伴么?」
「请理解为利害一致。我乃奉奈拉小姐之命,『消灭不规矩的人』」
站到身边的存在说完,让手中的杯子落向地面。但是,下落的茶杯没有碎,直接发出没入水中的声音,吸入他的影子里。不过,既然是妖精使,能做到任何事情都不足为奇吧。
「你少装腔作势了。而且还很美型啊。美型会让我想杀掉你哦?」
「您也很帅气哦。不过要将粗野和不学无术除开呢」
英格威与村田展开口舌之争。于是,燎必然的转向了夏农。
「你的对手是我哦,加内特。客机上的再战之约,还记得么」
「……你嘴巴很毒不是么?不过既然说了『下次』,就来当你对手吧」
勉为其难的回应之后,夏农立刻显现<恸哭的弔歌队>,化身吟游诗人的样子。是打算创造那个【石隆门的战舞台】作为战场吧,这可谓求之不得,于是没有妨碍她演奏鲁特琴。
「话说,你们要点哪一曲?」
「能够燃烧激情的」「随便怎么都好,快一点」「我不太喜欢音乐」
「……哇,当我没问吧?」
呢喃之后,现弄有力的放出一句话,周围的景色转换为另一个世界。

  〇

奈拉·麦蒂嘉尔·利尔诺塔纳斯。圆桌十三翅族的后裔。
令人惊讶的这个真相被挑明,了解到坐在对面的同学的真实身份,洛洛特也无法保持冷静。她忍不住从沙发上起身,以半责备一般的语气叫喊起来
「等等,这有问题啊!因为利尔诺塔纳斯家的子女——」
「应该只有缇古妲一个,对吧?她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本来对方就无法得知自己有妹妹吧」
「同父、异母……?」
「这是常有的事。小妾的孩子,我是」
恢复无表情的奈拉简洁的告诉洛洛特。这的确并不是很少见情况。
现在阿瓦隆基本是一夫一妻制,但经济上宽裕的人大多很好色,不论翅族还是人类都没有分别。小妾的孩子,即便在贵族们之中可谓是必定会有的『身世秘密』中,也是格外常见的一类。阿瓦隆是女王制,由于女性地位很高,相反的情况——也就是男妾有子的情况也很多。
「不过,只是因为是小妾的孩子,应该没必要像这样捏造事实在别的家做养子吧!?何况十三翅族……」
「因为我的妈妈,用翅族的话来说是『无翅』哦」
回答依旧干脆。至少语言上如此。
无翅,这是翅族经常喜欢使用的蔑称,当然是指人类。
洛洛特失去力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本打算「不会吧……」嘟嚷出来,但实际上几乎发不出声音。这正是如此具有冲击性的自白。
「那、那么……奈拉其实是……?」
「不,我确实是翅族。不过,正因如此才有问题哦」
奈拉要说的事情,洛洛特已经明白了。洛洛特郑重其事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也就是说,她是翅族与人类之间『立于夹缝之人』。
不过,她的身世是作为翅族的。
这为什么会成为问题呢?很简单。翅族由于在基因上的劣性,是能够与人类交配的,但生下来的孩子成为翅族的概率,充其量只有不到百分之一。
当然,也并非没有先例。但,翅族长久受种族优越主义的荼毒,在彻底蔑视人类的现在,两种族交配的事已经几乎没有了。洛洛特寡闻,没有听到近年来有『半翅族』诞生。
「小时候我生活在利尔诺塔纳斯的领地。那时父亲出轨的事还没有太多人知道,但我作为翅族降生之后,受到了相当不错的待遇。如果作为普通的人类降生的话,会和母亲一起被逐出去,不然就是被秘密处理掉」
这是事实。现在在阿瓦隆遇到「翅族和人类的……」的事情,采取这种应对方式的人大概会非常多。最重要的是,利尔诺塔纳斯是典型的保守派家族。
「母亲生下我不久后就辞世了。她原本体弱多病,加之周围的目光,于是身体垮掉了。我被作为养子带离家门,是在这不久之后的事情」
「……为什么,是忒尔兹多芙?」
「虽然这是鲜为人知的事实,但忒尔兹多芙家是奉承利尔诺塔纳斯家的一个家族,有在各种方面为利尔诺塔纳斯家排忧解难的义务。在排除体面上的麻烦基础上,为了给问题女儿制造机会,当做可用的道具,所以才更改了姓氏吧。实际上,我也就是这样当上的首脑会议举办地的市长的」
翅族总体上讨厌离开妖精乡。所以被派遣到羽羽根市的时候,当初成为相当热烈的话题,洛洛特稍微想了一下之后讲话吐出来
「没有任何人想去出任被派遣的翅族。不过,如果自己家出派遣者的话,今后将会在首脑会议的举办地攒足面子。上层贵族做出这种行为的话,当然会引发周围哗然,可是中坚贵族的话,大家都能认同。——是这么回事么?」
「对。一谈到政治便如此干练,不愧是王女」
「……如果留在利尔诺塔纳斯的领地,奈拉会永远感到丢脸,令尊是担心才把奈拉才寄放出去当养子的不是么?」
「谁知道呢,这种事怎样都好。假设那个人就算有这样的考虑,但顾全大局将自家的利益放在优先位置的事实,也是不容置喙的。明明通过村田先生对我进行监视,却一次也没有跟我进行联络」
想起在前天会见中,奈拉绕着弯对村田做出过「不是敌人,但也不是同伴」的评价。胸口有些堵得慌。
「——言归正传吧。刚才我说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如此固执于变革』。你不惜与大多数翅族为敌,作为急先锋向前迈进的力量源泉,我推测与你的『身世秘密』有关,我想大概没有错。是么?」
「……嗯,完全正确。直觉不错呢,奈拉」
洛洛特静静地承认对方的追问,不久坚定了决心。奈拉感觉到了推心置腹相互倾诉的意义,将只要的秘密讲了出来,所以自己也只好回应她的诚意。
「呃,稍微等一小?话很长,首先整理下要点吧?」
「没有必要」
话说——奈拉厉声的回答,让洛洛特木讷起来。
「又不是自爆大会。不想说的话不会强求你说出传闻的真伪。我想知道的,终归是以过去为开端的你的内心」
奈拉冰冰冷冷的将重心向前回移。这是攻击性的防御态势。
「我先亮明自己的秘密,只是考虑过去的我和现在你是不是被『相同的东西』所驱使」
「过去的,奈拉……?」
不难想象。在利尔诺塔纳斯的领地生活的时候,或者是一从出生起到离开妖精乡的这段时期中,她应该时刻遭受了疏离感的折磨。
如果是在翅族与翅族之间降生的话,理所当然能够毫无问题的在翅族中生存。
如果不是作为翅族,而是作为人类降生的话,也会被迎入人类社会。
可是,立于两种族夹缝中的奈拉,不被允许以上任何一种生存方式。
「来到羽羽根市之前的我,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没能生作翅族的话,这里不是翅族世界的话……我总是满脑子这种思考。妈妈死了之后,情况愈演愈烈。当时我恨透了妖精乡」
「不过,来到这个城市之后,你『变了』吧?多亏了优乃」
「……是啊。虽然现在依然会认为,杀死母亲的是翅族社会」
从她没有「是父亲的错」这种个人仇怨这件事,她的复杂感情可见一斑。
「现在的我是保护这座城市的立场。与利尔诺塔纳斯的想法没有关系,因为我喜欢这座城市。所以我必须与你对立。……不过我觉得,在实质上,在心灵最深处的部分,我们很像」
立场不同。位置不同。所以对立。可是,她也期望着变革。
「不过,我没有进行变革的资格。一丁点也没有,王女。因为,我曾经期盼过世界毁灭,如今内心深处的那片风景,依旧有憎恨萦绕不去。——你又如何呢,王女?你对妖精乡现状的忧心究竟所在何处?那是豪不掺假的纯粹之心?粗暴快速的推进改革,究竟是为什么?」
奈拉想说的话,洛洛特也已经察觉到了。所以,她只是在等奈拉停下的那一瞬间。必须正面接受并做出回答,对曾经相似的同伴如剃刀般的问题。
「——难道你其实不是变革者,而是复仇者?」

  〇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跳跃着地的同时,艾略特跑了起来。就连将两人生擒这个基本事项也已经从他的意识中消散了。拉丝忒尔姑且不论,如果杀掉卓巳,遗产管理局一定不会默不作声,但在此之前,他的愤怒已经飞跃到无以复加的境地。
虽然失去老主顾是很大的损失,但由于刚才的一击将忧愤爆发出来的艾略特,已经丧失了用利益得失衡量事物的念头。他的思考基本被杀意复写。
可是,追逐着刚才应该还不远的卓巳他们已经离开了商店街,正在轩园内四处寻找,突然,由于游乐园内的设施动了起来,艾略特忽然止步。
为数众多的被闲置的娱乐设施,阔别三个月重新恢复生机。
当然,这是卓巳的把戏吧。这所游乐场由于发电站的电力供应而复活,只要向输电所与各设施的控制室派遣人手,这种小事易如反掌。是想通过映入视野的活动物体增加与噪音弥散,企图增加可乘之机么。
「那只该死黄毛猴子!耍什么把戏……!」
「真是嘴巴不干净呢。你不用差别用语就说不了话么」
声音从背后传来。艾略特即刻转身挥动右手,然而与对方的距离在恶作剧的有效范围之外。
「……乖乖出现了呢。相当从容嘛」
本以为一定准备一边潜藏一边战斗的卓巳,竟然靠在了鬼屋的招牌上。附近不见拉丝忒尔。看来是派不上用场,让她先逃了。
「才不从容啊。被你这样的小角色追得到处跑,我很担心我的将来呢。也让我偶尔从正面跟你交锋吧」
「哈,分离型与同化型正面交锋?你脑子坏了么!」
艾略特刚一嘲笑起来,卓巳的背便离开了招牌。是呀——简短的点头肯定,接着说道
「就是这样。我的问题就在这里。只是攻其不备的话,小人们也没问题,可是在错综复杂的状况下,我就不得不面对敌人亲自使用道具了。这对于分离型是致命的。于是,我想过许许多多的计划」
「……计划?」
「如何能让站在敌人面前的我将风险降至最低」
其中一项就是这个——静静低语的卓巳,接着放声大喊。
「工作吧,小人们!工作种类·个人兵器——强化外骨骼A型!」
伴随号令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人们搬着大量的材料冲了过来。然后,小人们突然爬上了卓巳的身体。
在瞠目结舌的艾略特面前,卓巳全身被某种东西所覆盖。重要的地方配上了感觉很柔软的素材,是拥有机械性外观的什么东西。不久,小人完全退开之后,出现的卓巳摇身一变。
是强化服。
以白色为基调,各处布满苔绿色的线条,全身一体型的服装。
身体曲线完全贴合的设计,虽然有着战斗装备的粗鲁,但丝毫感觉不到钝重。卓巳向艾略他踏出一步,人工肌肉激励器从脚步发出微弱的声音。唯一只有面部露出在外,目光炯炯有神。
「什……!?」
「只要让我强到能与相互较量就够了。怎么样,很任性的歪理吧?」
卓巳韬晦。但,他的脸上说笑的成分,连芥子粒的程度都没有。
「这东西还是试做阶段的道具。数据不足。将你打倒,顺便让你做我的试验台吧」
卓巳以悲怆的笑容说出话的下一瞬间,他转入了不符合分离型模式的高度战斗。

  〇

由夏农装造出来的,是一片广阔的沙漠中孤独耸立着一个建造物的世界。
圆形斗技场——在古罗马剑斗士赌上性命进行战斗的,神圣的罗马斗兽场。这个舞台现在,现代的角斗士们正激烈地干戈相搏。
「上吧,<由影而生的矛盾>」
村田以稳重的语调说出名。突刺同时,他在脚下沙地上勾勒影子急遽膨胀,形成几根棘状之影,如枪林弹雨般涌向英格威。
当然,这些终归只是影子,本来不具备物理性的威胁。可是,在至此为止的战斗中已经再三尝到苦头的英格威,即刻让无头猛兽牵引的巨大战车无头座驾奔驰起来,紧急回避影子逼近而来的路线。
取代英格威成为影子饵食的,是建造在他身后的石柱。
映在地面上的柱影与村田伸长的影子相接触,伴随咋!的一声迅捷锐利的声音,不知为何,拥有实体的真正柱子犹如被好几把长枪刺穿一般开出窟窿。
这个情景不论看多少次都让人不可思议。燎一边与夏农在观众席上缠斗,不知不觉一边向眼下的舞台投去好几次视线,观察着与英格威对峙的村田的。
「哒~、见鬼!相性真差啊、喂!」
在战车的驾驶台上叫唤的英格威开始发动得意的藉由体感时间延长化产生了高速移动。已经解开第四阶位封印的他的速度所达到的水准,哪怕在以同化型之中身体强化率达到最高水准著称的燎也无法以肉眼捕捉残影。
然后,多半村田的本质就是他的影子——或者说是潜藏在影子中的『什么东西』,连妖精之环都发现不了。换而言之,虽然不知道他的阶位,但能够判明是分离型妖精似的他,必定无法跟上英格威的速度与力量。
然而,无关乎这一点,胜负的走向却是村田占据压倒性优势。
「猛冲到底,无头座驾!」
英格威一边用古代战车进行豪爽的漂移,一边绕到村田的后方,对无头座驾发号施令。无头巨兽将战车本体上搭载的四根突击长枪中的两根,如同人手一般用前足熟练地抽了出来在腰际架起,一边仅用后足飞驰一边开始呐喊。英格威的恶作剧还没有被解除,身处通常时间域的村田甚至来不及转身。转瞬之后,等待他的将是惨遭蹂躏的结局吧。然而却——
「啧……!」
被弹飞的,反而是突进的无头座驾。
巨兽直起的长枪枪尖,在枪影与膨胀起来的村田的影子进行接触的瞬间,如同与超高强度的盾牌发生碰撞,怪声响彻四方,还是就像被弧面盾牌的表面滑开了一般,突击长枪的轨道被偏移了。接着,剩余的惯性让巨兽以及战车本体的影子与村田的影子发生接触,在让人联想到翻斗车撞击的势头下,战车的一侧被向空中拨飞。
村田毫发无损,何止在原地远动不动,就连来自背后的强袭也没有察觉。此时,英格威的恶作剧效果终于耗尽了。村田左顾右盼,不久发现侧翻的战车,「哎呀」了一声。
「又落得同样的下场么?我已经忠告过很多次了,没用么?」
「……吵、吵死了!见、见鬼……」
令巨兽将战车直起来的英格威在驾驶台上叫骂。从胴体分离的脑袋似乎也因为撞击而产生了脑震荡。
「我的<由影而生的矛盾>是通过本只是万物之虚像的影子对其他的影子进行干涉,进而对影子的实像造成影响。虽然无法破坏,但只要在我周围设置『影之壁』,受到伤害的,只会是不具备影子感受能力的你。纯粹的质量攻击,在我们面形同无物」
这正是最强的矛与盾。可是,没有像故事中那般产生矛盾。因为,操纵二者的是同一个人。
这是非常强力的,至少英格威与它相性太差了。
「看来那边似乎是压倒性胜利的节奏呢。你没问题么?」
「……你很烦不是么?再说,你小差开得太过了」
夏农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也已经满目疮痍。虽然为了维持创造空间,手勉强还放在鲁特琴上继续弹奏,但手下的哀叹女每被鬼火烧掉,心灵上的伤害便会逐步积累。这样下去,不久将会昏迷吧。
「强制创造空间,很出色哦。品质也相当高。可<废弃的乐园>虽然优秀,你最根本的战斗力却很低。至少不是能够单独作战的水准呢」
夏农的脸不甘心的扭曲起来,拨响鲁特琴。一只哀叹女一边放出尖锐的惨叫,一边袭来。可是,燎只是如法炮制的简单驱策恶作剧将其烧掉。哀叹女痛苦的挣扎,夏农也终于屈膝。她的脸如同死人一般变成了蜡黄色。
「不赋予创造出来的世界以攻击性,报丧女妖充其量也只能发动超音波。而且终归是『声音』,一旦拉开距离威力将大打折扣。所以,对手必然不会接近报丧女妖。因此,制约也多,满是缺点」
「……只因为,你这个<杀手>是怪物不是么?」
夏农十分痛苦,但还是站了起来。她的眼神中仍然充满着斗志。恐怕她打算最后再赌一把吧。她想使用第四阶位能够发动的,最大限度的恶作剧。
「好吧,我接受了。还是让你输得体无完肤更爽快呢」
同时,燎瞥了眼舞台,英格威也下定决心,准备放大招了。相对的,村田感受到了敌人的意志,也全力应战。
短暂的寂静。火辣的太阳炙烤皮肤,仿佛连呼吸的方法也忘却掉的紧张感降临此处。
「【艾莲的火祭】!」
「【斯卡哈的常暗】!」
「【芭娜娜哈的宣死号】!」
「【得·本·克鲁尼亚的斩首】!」
风卷热砂的罗马斗兽场中,四人四样的最后一击相互交错。

  〇

羽羽根奇迹公园在欢喜中震颤。
旋转木马、大摩天轮、卡丁车、魔镜迷宫——从半年前已经停止运转的所有游乐设施,如今全都苏醒了,废园的游乐园仅限今天一天欢腾到底。
停止生命的机械群编织出油嗅幻境,宛如短暂的梦。
然后,这冷冷清清却又热热闹闹的景观中,两个影子电光火石的飞驰而去。
「见、见鬼!畜生!岂有此理!」
艾略特一边在云霄飞车的轨道冲刺,一边盯着卓巳唾沫横飞地嘶吼起来。果然作为同化型有着相当高的水准,具备一旦容许接近便能将分离型的主人秒杀秒杀的能力。可是现在的卓巳虽然被他逐步的拉开距离,但也不至被甩开。
全身的油压式激励器激烈的收缩。知觉传感器一类的东西不会放过艾略特的举动。即便跳下轨道之下十米的地面,着陆的冲击也趋近于无,无时滞转入疾奔转台依旧轻而易举。感觉就像变成了别的生物。
用<矮小鬼工职人团>的恶作剧制造的,远远超出现有技术的战斗强化服,赋予了卓巳超人般的身体能力。比起同水准的同化型妖精使,应该不落下风吧。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分离型的主人,竟然能追上我!?」
「啊,明明是自己想出来的道具,自己都吓了一跳。要是早点试做就好了」
也许是不喜欢别人多嘴,艾略特挥舞那根像拐杖一样的右臂。随后,移动式商店以及果汁自售机之类的东西,总之在挥舞的右臂附近的诸多东西,全都不规则的向四面八方乱舞。但是,没有任何一个正确的瞄准卓巳飞来。
就好像周围的物品讨厌艾略特的右臂,想与其拉开距离一般,动作没有统一性。卓巳或躲开,或用手脚击落仅仅因为偶然而朝自己飞来的东西,继续对艾略特一路猛追。卓巳对对方的恶作剧的真面目,已经有头绪了。
「拉丝忒尔说的没错呢。你只要挥动右手,一切东西都会『避开』。从你在商店街中经受爆炸却平安无事来看,对于火焰之类形状模糊的东西依旧受用么」
就好像驱赶鸟的稻草人。不过,避开他的人不仅只有鸟罢了。
回避艾略特的物体所飞向的方向,似乎无法由本人来控制,用于攻击似乎力有不逮,但用作防御却是无出其右的恶作剧。如同刚才的榴弹无法奏效一般,对飞行道具是克星吧。只用挥动手臂便能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完封攻击。
只不过,那终归仅限于能够充分挥动右臂。
艾略特用酷似尖锐树枝的手指撕破建造物,卓巳对飞散的碎片冷静处理。然后,在他移动到大摩天轮的时候,那个突然来了。
「什!?」
嘶咚,发出沉重的声音,铁球以极快速度被投到到前进路线上。艾略特面对这一幕,立刻踏地驻足。卓巳也向铁球飞来的方向一看,只见稍远处疑似某种娱乐设施的控制室的小屋之上,伫立着一个瘦长的人影。
是拉丝忒尔。她用丝质花边编织出两只类似巨大的『手』的东西,抓住铁球纷纷扔向艾略特。顺带一提,铁球是小人们制造的,在她脚边堆成了一座山。是卓巳指示拉丝忒尔埋伏在那里的。
「不是逃跑了么!区区这该死的劣等种!」
「不会逃的!虽然想逃……但我不会逃的!」
听到艾略特的大叫,拉丝忒尔继续投掷铁球,放声大喊
「为了今后不用再逃避,为了能够好好前进……我想得到勇气!所以,今天我要在这里打败你……与软弱的自己诀别!」
想逃这句话说的一点不错,拉丝忒尔的脚正瑟瑟发抖,即便如此,她也将决意说了出来,就在这个地方。说真的,卓巳对她会不会遵照指示去做也将信将疑,但她没有逃跑。这远比理所当然要去战斗的人的战斗,更加值得尊敬。
可能是判断遭受直击实在很不妙,艾略特连续挥动右手,将来势汹汹的铁球向四方挥散。与此同时,卓巳让强化服腿部的人工肌肉瞬间发力。
石砖地面被蹬碎,不足一秒便踏破了距离。艾略特的能够发动恶作剧的期间,仅在挥动右臂的瞬间,所以在挥完之后反而会毫无防备,能够轻松近身。
察觉敌人接近的艾略特连忙再度挥动右臂,然而卓巳的前踢更加迅速的没入了艾略特的胸口。伴随着折断树根肋骨的触感,艾略特被轰向后方,与大观缆车的搭乘口附近竖着的栏杆发生剧烈的冲撞,停了下来。鲜血从口中喷洒出来。
「不挥动手臂,就无法使用恶作剧的话,对你自己无法做出反应的攻击就无能为力了吧!打碎你肋骨是还我妹妹的那份,艾略特!」
「……你、这家伙……咕、嘎哈!」
艾略特低吼之后想要起身,可在一半的时候再次咳血,身体随着苦不堪言的呻吟倒了下去。看来被折断的肋骨,刺到了什么内脏。
「玖堂先生!」
转过身去,只见拉丝忒尔眼看已经了解,冲了过来。她确认艾略特无法自由行动,脸上飘过五味杂陈的感情。
「——怎么办?给他最后一下么?」
如果她说想来,就让她来。杀人是不对的,但她至少有相应的理由。
最后,拉丝忒尔无言的握住手中的凶器。那是用几条蕾丝编织而成『剑』。硬度可能被某种程度的改变了,但具备不像丝绸的尖锐。
拉丝忒尔握住那把剑,走到仰卧的艾略特身边。
「……你要杀我吗?为了那个早就死掉的老太婆?你这装出来的忠诚,真是催人泪下啊」
朝死到临头依旧恶语相向的艾略特,拉丝忒尔紧咬臼齿,将剑尖指过去。

卓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可能真的会挥下去。因为她的双眸中膨胀激情就是如此可怕。可是,到头来依旧和所想的一样,她缓缓垂下的剑尖。
「可以么?」
「……是。我大概只想证明我对艾丽卡的感情。认真的赌上生命去战斗,然后能将这个人抓住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的也对——卓巳点点头。他是个低级的男人。将他打败就足够了吧。
「而且,还有事情要问这家伙。关于他的后台遗产管理局,为什么要杀与<妖精的失落物>无关的艾丽卡,个中来龙去脉得让他吐出来呢」
「……无关?嘻嘻,有啊,还大得很呢」
不断喘息的艾略特发出卑劣的笑声。卓巳嗤之以鼻。
「少用这种桥揉造作的语气。不用担心,后面会花大把时间让你说出来的」
「不,这是不可能的。……尊严碎成渣可是活不了的哦,我这个人」
所以啊——艾略特的话停了下来。卓巳产生某种不好的预感,拉起拉丝忒尔的手霎时退到了他恶作剧的有效范围之外。可是果不其然,艾略特高举右手,但他的指尖却对准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那是耸立在几米之外的前方,羽羽根奇迹公园的招牌——大摩天轮。
「难道、你——!?」
「【费诺娣的魔杖】!」
大叫的瞬间,前所未有的最大级别的恶作剧被解放。
万物回避艾略特。这个攻击,大大的超出了本来的射程范围,效果到达了支撑大观缆车的几根支柱。由于质量超大,虽然实在无法一举扯掉,但支柱附近的地基嘎吱嘎吱发出剧烈的声音,巨大的影子不规则的摇晃起来。
卓巳连忙抱起拉丝忒尔。与此同时,拉丝忒尔伸出无数条蕾丝,将放出最后的大招而昏迷过去的艾略特缠了起来。
卓巳对不得不救那个不死心想拉自己同归于尽的人感到讨厌,却还是充分发挥出强化服的恩惠,扛着拉丝忒尔和艾略特迅猛的冲了出去。
随后,大摩天轮发出临终的惨叫开始倒塌。
因艾略特的恶作剧而变松的地基塌陷下去,一百二十米的摩天轮就好像下盘被扫倒一般大幅倾斜,匪夷所思的质量就这样倒了下去。
卓巳在奔跑。已经头也不回,全力以赴打算从压向背后的不可理喻的压力,以及急遽变大变深的地面的影子中脱离。
「该死————!」
到了这一刻,卓巳对最后自己能否凭自己的力量死里逃生,或者引发某种契机脱离险境,其实完全看不到曙光。
只不过,卓巳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正腾起为数可怕的喷烟,不久完全亮起来之后,就在瘫软在地的自己面前咫尺之遥的位置上,大摩天轮以极为奇特的样子倒在那里了。背后是依旧昏迷的艾略特,已经站不起来的拉丝忒尔。
「……奇迹,真的存在呢」
虽然对获救缺乏实感,拉丝忒尔还是用轻飘飘的声音说道。卓巳由于一口气涌上来的安心感,感情变得薄弱,不经意的呼之而出
「只要和洛洛特在一起,奇迹而已,不管多少次都能看到啊」

  〇

不是变革者而是复仇者——这似乎是奈拉参照自身的过去,对洛洛特·妮恩蒂·亚特雷亚的直观印象。
「……这样啊。在奈拉眼里,我是这个样子呢」
「社会现状富足,而且出生高贵,这种人要以变革为目标,应该需要某种强烈的感情。我对这种东西,只能认为是憎恨」
因为曾经的自己是这样,所以洛洛特会不会也是呢?她是这样想的。
然后与此同时,对危险的思想和危险的感情相互组合的时候究竟会产生出何种程度的爆发力,也感到了强烈的忧虑吧。
洛洛特仰望天花板。她对该将以何种情感化作语言表达出来,稍稍有些迷茫。或许是对洛洛特这样的举止有了某种认识,奈拉稍稍提高音量。
「如果不是,请明确的告诉我。即便判断现在阿瓦隆,乃至妖精乡是错误的,一般也不至于做出招人憎恨的实际行动。驱使你做到这个份上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奈拉的话已经超出了诘问,到达了依情理只能否定的层面。
洛洛特稍稍深呼吸,一边回忆一切开始的那一天,一边作答
「——不,不是的哦,奈拉。我无法与奈拉产生共鸣。大概,我基本上没有可以称得上憎恨的强烈负面感情」
「憎恨,没有……?」
「我的确如奈拉说的那样,与『身世秘密』——那个调换儿什么什么的传闻有关,在以前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于是便决心开始变革。不过,那时的感觉,只是纯粹的疑问。然后那大概,现在依旧留存在我的内心」
为什么?为什么为了这么没有价值的事?这样有意思么?
洛洛特自那以后,一直那样想。每当看到阿瓦隆的大多数翅族,目睹他们就好像为了让这个世界无聊下去而生的行动,一直怀有异样感。
「奈拉,我呢,无法原谅现在的妖精乡,无法忍受翅族社会,狭隘而无趣,世上明明有那么好玩的事情,却全都错过了。这并没有强烈到憎恨的地步哦。不过,硬要说的话,就是气愤吧?给我适可而止啊,的感觉吧」
奈拉的表情开始慢慢绷紧。没想到,偏偏是『这个』理由么——这么一想,越来越觉得明白。
「我觉得,在我天翻地覆的大闹一场之后,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有趣起来哦」
「……」
「『有趣』呢,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只要能变得有趣,我能向世界找碴,也能践踏沉浸在和平中的人们哦?」
「请、请别开玩笑了,竟然……偏偏,是为了有趣……」
「告诉你一件事吧,奈拉。我被幽禁的传闻,确有其事」
洛洛特打断奈拉的话,如此相告。难以启齿的过去被言明,奈拉气势锐减,一时噤口。
「可是,我不是被家人关起来的,我是出生之后马上就被绑架了」
「…………绑、架……?」
「被带到的地方,是个很大的城堡。城堡外面一直笼罩着连地面都看不到的浓雾,不论朝那边走都必定回到城门。所以我就擅自称之为『雾城』了。我在那里,独自成长到了六岁」
被何人绑架也不清楚。为何会遭到绑架也不清楚。本来当时洛洛,对自己是被拐到这个地方来的都不知道。在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所以,那座城堡是个多么异样的地方,在之后被亚特雷亚家保护起来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才总算能够理解。
感觉,那真是一座不可思议的城堡。不会散去的雾。无法离开从城堡周围离开的机关。全都摆着同一张脸,只说「是」与「不」的佣人们。
洛洛特虽然想要靠自己的双脚离开这座城堡,却不论如何也想不出办法。所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连该往哪儿去都不明白了。就是这样的地方。
「那个时候,我觉得对『快乐』原本是怎样的感情,非常清楚了。能够那样去感受的东西,几乎什么也没有」
一尘不变的每一天,没有谈话对象的日常,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件让人耳目一新的事情发生。
这是六年。所以,回到故土后的每一天都惊喜连连。
「不过呢,就是因为这样的童年哦?适应之后又对翅族社会抱怨连连了。明明还有更多缤纷多彩的事情,为什么没有任何人去做呢?变得孤独之后明明没有生存的意义,为什么要宅在妖精乡?就这样,我眼中看到的全都是不好的地方」
奈拉已经没有刚才的那种愤怒,这次露出一张认真的表情听洛洛特讲述。
「简单来说,我觉得这大概是腻了」
「腻了、么……也就是说,对妖精乡感到厌倦了?还是说对翅族这个种族?」
「不,是对克制自己感到厌倦了」
「…………」
「诶嘿嘿,即便如此我也很努力哦?最开始被母王她们说了,要想方设法像个公主的样子。政治之类的东西也全力以赴的学过了。不过,就是办不到」
「你刚才煞有介事说过,是在『失去重要的东西』之后?」
洛洛特无言颔首。这是自己变得无法欺骗自己心声的开端。是踏出变革的一步的契机。然后,这与『洛洛特有两个』『被换掉了』之类的传闻存在某种联系,大概奈拉也理解了吧。
「——破坏掉吧,我当时就想。把妖精乡给」
不是憎恨。说起来,失去的东西虽然重大,但能不能算作重要尚留有疑问的余地。不过,重要的东西存在着改变的可能性。可是,当知道连这份可能性也被摘除的时候,便发自内心的觉得,啊~,这个世界怎么这么无聊啊。
「这就是我想要变革的理由。是我深藏于心的感情。我的确觉得现在的妖精乡很奇怪,但并非因此就去『从奇怪开始变革』。归根究底,就是单纯的好恶问题哦,这个」
价值观的不同,也谈不上。不过自己果然想用意识到的『喜欢』或『讨厌』单纯的来给事物贴上图解。所以,洛洛特斩钉截铁的断言
「虽然已经说过无数次了,但我就是要说,我已经无法忍受了。今后还要冒出好多好多像奈拉这样摆着好像闹别扭的表情的翅族的理想乡,果然一点意思都没有」
所以要破坏。破坏得一干二净。把人类世界也卷进来,让愉快的业火燃尽一切。
总是朝着理想接近才是世界的理想姿态,已经被完成的理性不过是过眼云烟,而洛洛特的做法正是让这个该概念为众人所周知。
「……原来如此。你的确和我截然不同,不是单纯的复仇者。附在你身上的东西,比憎恨的性质更加恶劣」
奈拉首肯似的点点头。就在此时,从她怀中响起了电子音。
失礼——打断之后取出手机的奈拉站起来,和某人三言两语的交谈之后,不久挂断了电话,然后转向洛洛特。
「王女,劫机犯两名,疑似主犯一名,就在刚才被拘捕了」
「啊,真的么?那么,拉丝忒尔小姐没事吧」
「……受不了你。绪原拉丝忒尔的问题,明明连解决的眉目都还没有」
在已经快要脱落一半的面具之下,奈拉露出笑容。所以,洛洛特察觉到了,这应该就是她的判断,于是一如既往的以先行预约来道谢。
「诶嘿嘿,谢谢咯?奈拉」
「王女,你这人真过分。我本来就很忙了,你还干劲满满的想把我忙死是吧?」
「没事的!我会弄成一个快乐的妖精乡,让奈拉一直挂上笑容的!包在我身上咯!」
奈拉无奈的点点头,一边严正的叮嘱,她们并非协助关系,不要忘记这终归是让步。然后奈拉站起来,向床边走近之后,视线投向了她刚才告白过「喜欢」的街道。她的侧脸,非常的平静。
「我不喜欢合谋。不过,你说讲述的现实,让我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所以……对,就让我暂时被你骗吧,王女」
接着,编织出如耳语般的语言。这是洛洛特一直想要听到的台词。

「——羽羽根市由衷地欢迎您的来访,王女殿下」






一周结束,五月二十五日星期一。是个反季节的夏季天气。
上周因为燃气爆炸而损毁严重的学校完成了修缮,从今天起重新复课。虽然老师和学生在事故中受伤的人似乎很多,但所幸都是轻伤。优乃也叨扰了医院两日就轻松出院了。
上学一瞧,果不其然,班上热议起了事故的话题。伤如何,学校的安全管理如何,不论是谁都总是不厌其烦的聊着相同话题。拜此所赐,优乃仅仅从热议的同学们的攻势中抽空逃脱到达自己的座位都废了一番辛苦。
「……早上好~」
终于到达了自己的位置,向邻居们打起招呼。坐在隔壁的挚友和坐在前面的新朋友,不约而同的回应了优乃的问候。
「啊,Hee Haw!优乃!」「早上好,优乃」
是一如既往十分躁动的洛洛特,以及一如既往十分沉闷的奈拉。由于这两个人在出院的时候来迎接过优乃,所以如今不会再说「恭喜出院」。很开心。
「啊~受不了了,真没劲!不知怎的,一大早体力就被一下子抽干了~」
「哇,难得学校复课了,突然闹这个?」
「感觉在精神层面已经是迈入老龄了呢。多拿出点朝气也好呢」
两人交口对自己说道。上周五,这两人和哥哥一起来医院为自己祝贺了出院,从那时开始,总有种两人彼此缩短距离的印象。
起初乍一看,也在进行亲密的对话,但总觉得有种疏离感,而现在这种感觉消失了。应该说,隔阂消失了。
「我说、你们——」
「嗯?」「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什么是什么?」「不明白」
「不,总觉得像那样……进行了友谊性的仪式?」
这么说的优乃也在事故发生的当日,在学校的楼梯间对洛洛特将内心和盘托出。拜此所赐,感觉与最初讨厌得无以复加的转校生,也基本消除了隔阂。所以优乃才会推想,这两人之间是不是像那样进行了某种交流呢?
「因为,总感觉你们聊得风生水起啊。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洛洛特和奈拉仿佛听到了出乎意料的话,露出吃惊的表情。不久,两人徐徐相视,隔了一会儿又把脸摆了回来,胡乱的摆着手。
「「没有没有,没那种事」」
「唔哇,异口同声!关系超好!」
「所以说,不是的啦。只是……嗯,怎么说好呢?休战协定?总之缔结了类似的东西」
「毫不掩饰呢,王女。不过这种称呼方式也不错」
「嗯!于是呢,我们关系不太好哦」
「是的,不如说,我们是绝对无法和睦相处的宿命」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步调一致。在优乃看来,她们已经够和睦了。
「——哼。算了。总比吵架要好」
优乃心想,不过直到上周还一直与洛洛特针锋相对的自己也没资格这么说。但是,因为吵吵闹闹发生许多事,所以正常的和平格外感染人。
只不过,并非『和往常一样』。
包括洛洛特在内,从今天开始,将是三人崭新的日子,崭新的关系。
「啊,对了。这个先放一边。——优乃」
「嗯?什么啊,奈拉。这么突然」
「——欢迎回来」
奈拉说道。因为时突然袭击,优乃没能够立刻回应。感受到了洛洛特奇怪的视线,优乃勉强端正了姿势,干咳了几声之后,终于作出回答
「……我、我回来了」
学校是学生的日常。的确有种久违的归属感呢。

  〇

将那个人物喊到屋顶的时候,是在放学之后。
让洛洛特和燎先回去了,依旧用小人将禁止进入的铁门打开后,在屋顶上等了二十分钟。最后,传来金属连接件咯吱作响的声音,她总算来了。
「抱歉,弄晚了。委员会稍稍延长了」
以乡音很重的语气说着话登场的是,高中部一年C班的班长,深遥绫子。卓巳转过身去,依旧靠在护栏上,有些坏心眼的作出回应。
「Hee Haw。亏你没有逃呢,波比卜」
「啊哈哈,真突然呢。我不能逃走吧?说过会过来的啦」
卓巳明白,只不过,还是怀疑她会不会过来。然后,如果没有过来,就会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过如此吧。
「先告诉我吧,究竟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不是说过么?是学校遭袭的时候」
那个时候——一年C班的教室遭遇敌袭击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几乎都在照料受伤的人,要不就是在教室的角落蜷缩了起来。虽然也有像启太那样一马当先行动起来的人,但那是少数派。
「然而,只有你在看我。不,正确的来说是在看我和敌人的吧?」
「…………」
「那个鱼形的自不用说,对应该已经让小人展开认识过滤器的我,你能目视到。我非常吃惊啊」
绫子隔了一会儿点点头。本人自己也感觉到了吧。
「……果然呢。我在之后也注意到了。我想,咦?这样是不是很不妙?抱着一丝希望,希望玖堂看漏那件事呢」
「很遗憾,冷静之后,我给班上的家伙们挨个打了电话。你从消失消失之后,你不也立刻拿起自己的书包消失了么」
也就是说,与那个鱼形对战中途波比卜的那通电话,是绫子从校内某处,一边观察卓巳的战斗一边打来的。
「然后,我有些怀疑,半夜在整个城市做手脚的时候,绕路去学校,入侵警备员室看了看。然后,警备摄像头中准确的捕捉到了抱着笔记本电脑奔跑的你的身影。奇怪,你不能删除记录么?」
「嗯,我也对录像想过办法……但是办不到。不是说,学校的警备系统是独立的么?这所学校,总有四名警备员常驻,与警备会社的联系也是速战速决的体系。警备系统,是全部独立的。不联网的话,我的也无计可施」
原来如此。还有这样的情况么。卓巳能够理解,绫子接着说道
「好了。搞清楚了的话,姑且要做下事后报告么?」
「啊,有劳了。话虽如此,基本上也已经听奈拉说过了」
「首先是你拜托的事,艾略特的人是吧?被完全隐藏了。阿瓦隆先遣队认定他仍未被发现。现在正关押在市长那里」
洛洛特向奈拉提出保护艾略特,然后卓巳拜托绫子隐藏了这件事。因为鉴于扎卡莱亚·库诺瓦丝遭遇暗杀这件事,认为将人交给先遣队立刻送往阿瓦隆会有危险。对于那个男人的人身安全,卓巳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只是如果他在吐出想听的情报之前有什么三长两短就麻烦了。
「艾略特现在似乎一直坚守秘密……大概就算将背后的关系一五一十的吐出来,遗产管理局也会否认吧?」
「也是呢。说到底,他只不过是受雇的佣兵。用完就扔这种事,司空见惯了吧」
不管怎么说,没有任何物证,早就料定他们会一口咬定不知道。
「不过,发展成了那么夸张的骚乱,多少也应该安分一些了吧——不说这个,我最想知道的,是遗产管理局七年前为什么盯上艾丽卡·欧哈拉这件事」
「这件事,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抱期待。不过说不定……和史瓦兹有某种牵连。阿瓦隆的遗产管理局很早以前就在索要那个国家所大量拥有的<半身>天敌的<妖精的失落物>当做研究资料。而且,他们在妖精乡,是对艾丽卡的研究反应最敏感的家伙吧?」
也就是说,遗产管理局只是收人好处被人利用么。
「不过,这只是单纯的猜测呢。——于是,关于英格威和夏农的报告」
「那对搞笑组合的事无所谓了。已经被送往阿瓦隆了吧?」
「嗯,一般会这么想吧。不过实际上,他们还留在这座城市哦」
卓巳不由自主的呆住了。太莫名其妙了。
「就是超法规性的措施呢。我稍微做了点手脚,和市长做了个交易。具体过程省略,总之那两人在这座城市的通缉也被解除了。厉不厉害?因为玖堂的订单里没有指明对那两人的处置,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咯」
「……啊,我确实不记得做过指示。不过,为什么?」
「是义理人情上的问题呢。说实话,我实在有些睡不踏实啊」
是说那个决战之日吧。被卓巳识破真面目的绫子,可能领悟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于是甚至约定在解决事件之前全面提供协助做交换,要求确保英格威与夏农的性命。燎也是,村田也是,都好好地遵守了这项指示,但没想到,绫子最终会做出这种应对。
「因为,不管我说多少次『除了那么做之外,没有让大家四肢健全的方法』可还是一个劲的喊我叛徒。……虽然最初见面的时候调戏了一下,的确是我不对啦」
「撒谎。其实是想施恩,出事的时候好为自己所用吧?」
她绝对不是如她自己所说的那种好鸟。毕竟她心平气和的从阿瓦隆的各机关接受了委托,要收拾身为同班同学的卓巳。对这个学校的情义的确不假,但也确实兼具着专业人士的冷酷一面。
「……你突然接近我和启太,总之是在我成为<比翼骑士>之后呢。从那时候就接受委托了么?」
「是呀。我在这城市最后要的原因是为了做我的老本行,情报收集。——啊,不过委托是在来到这座城市之后接的哦?因为首脑会议的召开,羽羽根市今后显然将为世界瞩目。我当时想在这里,从事一段时间的工作」
「也就是说,我被洛洛特选择成为<比翼骑士>这件事,对你来说——」
「真的是晴天霹雳啊。我当时就想,这个世界可真小啊。同班的男生会成为<比翼骑士>,根本没想到啊」
这也难怪,卓巳疲惫的点点头。绫子一边向前走去,一边接着说道
「……于是呢?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这要看你的态度了。就和之前说的一样,你保证了艾略特的人,我是不会对任何人说起你的真面目的。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也就是说,今后我们要普通的相互厮杀咯?」
变成这样也很自然吧。虽说在混乱之中暂时联手了,但原本就是敌人。可是卓巳想尽可能避免这种杀伐的结局。
「——今后,不要把有关我和洛洛特的情报交给任何人。当然,拉丝忒尔的事情也是」
「我可是做生意的。这么做有回报么?」
「我们雇用你。正确的说,是洛洛特雇用你呢。和我们缔结专属契约吧」
绫子的脸上露出笑容。她果然也预想到这样的发展吧。
她的很强。虽说完全没有战斗能力,但在当今社会能够发挥出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与其敌对,不如收为己用。当然,虽然并非绝对能够信任的对象,但总比和同班同学战斗要好得多吧。
「也就是说,在学校的时候,我们像以前一样还是朋友呢」
绫子在卓巳身旁,靠在了护栏上。然后,她从容的伸出右手。
「那么,请多关照,雇主先生。让我大赚一笔吧」
「好,波比卜。我会最大限度的用你的,本来就有这个打算呢」
卓巳握住她的手。感觉是一种礼尚往来的关系。反正这种公事公办的关系也没问题吧。接着,卓巳问出了最后令他在意的事。
「话说深遥。……像你这样装作普通人潜入这座城市的妖精使,还有多少?」
最后,眼镜下面双眸弯成弓形的班长,说出了非常可靠的话。
「——我觉得还是别问的好哦?你会被吓傻的」

  〇

硬是让打工地点的老板放了假,久违的给艾丽卡去扫墓了。
地点在市内的某个公共墓地。七年前,为了完全没有家人亲戚的艾丽卡,拉丝忒尔做了很多胡闹的事,勉强确保到了一小块让她安眠的土地。
在双手合十祈祷的时候,心中所浮现,绝非只有美丽的感情,也有抨击与宣泄憎恨。即便如此,能够向她报告终于大仇得报,拉丝忒尔还是感到很自豪。
结束了。以今天这一天,结束了过去的自己。
结束了一尘不变的,平淡无奇的七年。
拉丝忒尔心声一抹寂寥。因为她知道,一旦迈出脚步,变化将无法停止。失去名为回忆的温馨的避难所,这份痛苦在拨云见日的内心深处不断刺痛。
之后到了下午,回到大屋,知道洛洛特她们还没有回家之后,她在门前等待她们回家。昨天被狠狠的说了一通之后,拉丝忒尔想要作为崭新自己,首先向对将自己的野心吐露出来少女打声招呼。
等待的时间里,脑中跑过在游乐园卓巳对自己说的那句「去寻找答案」。
现在依旧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艾丽卡的真意究竟所在何方,她真正是个怎样的人——拉丝忒尔没有毅力去强行相信自己觉得「想要相信」的解答。她也在怀疑自己,觉得或许自己和普通的<半身>不一样。
想要寻找。
想要与在这样的自己背后推上一把的他们一起,一起寻找诸多疑问的答案。
寻找,并没有能够找到的保证。觉悟还非常不够,今后还会品尝不知多少次的挫折吧。然后每遇到一次,就又会给许多的人添麻烦吧。
即便如此,拉丝忒尔还是决定前进。
就算看不到终点,动起双腿也一定是有意义的。拉丝忒尔相信这一点。
没过多久,两个人影从坡道之下出现了。
身长的少女微微瞠目,指着这边对身旁的女孩说着什么。
蜂蜜色头发的女孩,要把手臂甩飞一般用力向这边招手。拉丝忒尔也微笑着向她们招手,不过,终究在原地寸步未移。
只是,等待。作为回家之人的安身之所,和栅栏里面的古老大屋一起。
不久,她们来到眼前的时候,拉丝忒尔的声音自然变大。
「——欢迎回来,洛洛特!真崎小姐!」
今天也说出来了。所以,明天也一定会说。只要努力,今后也会一直延续下去。
拉丝忒尔一边聆听公主的那句「我回来了」,一边细细品味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

  



后记

Hee Haw!又见面了。我是物草纯平。
——接下来。如您所见,这次的后记基本没有页数。要说为什么,因为沉浸在出道的喜悦之余,我得意忘形写太多了。……非常抱歉!
不、是真的。该说是很有新人样子的失误吧。最初实际去写确立好的情节时,可能是拿捏不好分量,在这方面没有丝毫的斟酌。因为这样的原因,不顾从后面削减相当的页数,就成了这个样子。
本来就写得慢,还要因为这种事给编辑先生为首的大家添了那么大的麻烦。我借这个地方,深深表达我的歉意。
另外,负责插画的皆村老师,不顾时间上的紧迫,还是把洛洛特画得那么棒。尤其封面实在是……呃呵♪
然后,对诸位读者献上由衷的感激之言。非常感谢。
那么,期待着还有再见之日——全力以赴的Hee Haw!

    二零一二年 十月某日  物草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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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评论 11

10000
aoeap 公爵
感谢翻译

3 年前 0 回复

上条当麻 皇帝
感谢分享。

3 年前 0 回复

lj94 公爵
不错的故事,感谢翻译

3 年前 0 回复

丿汐白 侯爵
嘛,个人很喜欢这种纯爱系的小故事(后宫一律ps,不管剧情好坏),而且,这本书的设定个人也感觉不错,不过,剧情和角色明显超出了作者的控制,毕竟还是新人啊。

10 年前 0 回复

tzu 伯爵
本帖最后由 tzu 于 2014-6-22 18:50 编辑


是腰斬了?不然按背景設定還能寫好幾集...,故事很精彩阿
主角未來造出高達可能性變大了

10 年前 0 回复

2655969562 勳爵
…………还满喜欢虫之荒石园(应该是这名吧?)的,老实说作者名字不知为何赶脚很容易记住

10 年前 0 回复

丿汐白 侯爵
感谢翻译,等着本书已经很久了啊。

不过,为什么没有我的回复,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为什么吖啊!

10 年前 0 回复

鸣人宇智波 公爵
大大翻译速度还是很快的  只不过不停开新小说的坑  人气这种东西也是很难在一开始就很高的。。

10 年前 0 回复

londonstar 公爵
蛮有趣的一部作品,插图也很不错,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女主会会突然黑化的感觉,辛苦了支持一下

10 年前 0 回复

肯德基(百胜) 皇帝
欢迎光临汉堡王DIY汉堡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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