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SDM轻译组][讲谈社][青柳碧人]浜村渚的计算笔记 2 ~仙境国度的期末考试~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9-28 11:06 编辑

  日文书名:浜村渚の計算ノート 2さつめ ふしぎの国の期末テスト
  作者:青柳碧人
  插画:桐野壱
  图源:K
  翻校:魔理沙
  数学顾问:莲子

  天使动漫:http://www.tsdm.me/
  轻之国度:https://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TSDM不负担任何责任
  请尊重翻译、扫图、录入、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资讯

  ——————————————

        内容简介:(译自讲谈社页面)

“在这个世界里,9和1001是一样的”

4×5=12,4×6=13?
渚与武藤刑警在“不可思议的国度”里,与最强之敌对决!


与数学恐怖组织“黑色三角尺”的斗争不见终日。爱好数学的初中生·浜村渚,与警视厅特别搜查班一起,这次将面对年仅二十已获得留美名校资格的美女——代号“可爱小欧拉(Cutie Euler)”。在使用特殊进制、4×5等于12的世界里,浜村渚与武藤开始了攸关性命的期末考试!

  ——————————————

        译后记(嗯?译后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ん~、やっと終わったぜ~」羽ペンを無造作に投げ出した魔理沙は両腕をあげて、椅子に座ったまま手足を伸ばし、口からは自然に大きな呻き声を漏らした。
「ちょっと、静かにしなさいよ」少し離れたところで本の山の後ろに隠れていたパチュリーはその声にびっくりして不満を言った。「ここ、一応図書館なんだけど」
「お、お疲れさまでした…」魔理沙の対面に着席している蓮子が声を抑えていった。彼女は基本的にずっと無言で本を読んでいたから、偶に聞こえる慣れていない声がなかったら、パチュリーは彼女の存在すら忘れてしまうほどだった。魔理沙…は声を出さなくても自分の存在を表せるわがままな奴だ。ナマケモノのように椅子の背にもたれかかったその我が家面をみて、パチュリーはため息をついた。
「もう終わったでしょ?だったら早く帰りなさい。私、仕事あるから」
なるべくうんざりしたような口調をして相手が早く立ち去ることを願っているパチュリーだが、心の隅にはなぜかちょっぴり寂しくなりそうだった。案の定、魔理沙は去らず、平然とくつろいでいた。
「え~?もうちょっと居させていいじゃないか。どうせお前の仕事なんて本を読んだりお茶をしたりだけでしょ。別に邪魔はしないさ」
翻訳していたのに何故か蛇に噛まれたみたいに大袈裟な声をしょっちゅう出したくせに、何が邪魔しないというのよ。そう思いながら、パチュリーはそれでも優しい表情(少なくとも彼女はそう思う)をみせた。
「翻訳なら自分の家でも出来るでしょ。なんでわざわざ私のところまで来て…」
「一人じゃつまんないじゃん。それに、おまえも一人で寂しがっているかなと思って。だからこうして付き合ってあげてるじゃん。な~に、お礼なんていらないよ。あたしとおまえの仲じゃないか」
次の瞬間、魔理沙はパチュリーの傍に来て、ものすごく親しげに彼女の肩に腕を回した。パチュリーは自分の顔が熱くなっている気がした。
「だ、だれが寂しがっていたというのよ!ていうかあなた別に一人じゃないでしょ。その、れ…蓮子さんがついているじゃない!」
宇佐見蓮子。魔理沙と同じく人間の女の子で、魔理沙と同じく帽子を被っているが、この幻想郷では稀の人物だ。…ていうか、そもそもここに存在すべき人物ではない。いったい魔理沙はどんな(汚い)手を使って彼女を誘拐、もとい、連れて来たのかしら。
「蓮子?ああ、ただの助手だぜ、彼女は。あたしが何かわからないことがあったら、彼女が答えを教えるんだぜ。辞書みたいなもんさ」
それは助手じゃなくて先生でしょ。何の躊躇いもなく、魔理沙は自分が誘拐したその人間の子を舎弟扱いする。当事者の蓮子はそれでも別に気にしないように、というか逆に申し訳なさそうな顔で言った。
「あの…実は私、物理専門なんですけど…数学のことはあんまり詳しくないので…大したお役は立てなかったような…」
「…あなたも、人が良すぎよ」
パチュリーはこの学生に同情する。しかしなぜか、魔理沙は不満げに口を尖らせた。
「だったここには数学の参考書が一冊もないんだぜ。図書館だと威張るくせに、はしたない」
まったく気にしない顔で好き勝手に言い放つ彼女を見て、パチュリーは自分の怒り値が直線で上昇して、間もなく臨界値に達する気がした。
「私は数学家ではなく魔女なの。うちの図書館が気に入らなかったら最初から来ないで欲しいわ。私も気が楽に済ませる」
「魔女は数学の勉強をしなくていいの?まあそうかもね、数学って結構難しいんだから、頭の悪い奴には無理かもね。あ、つまりパチュリー、お前実はチルノと同じくバカ…」
「出て行ってーー!!」




为了应对近年来急剧增多的青少年犯罪,政府彻底更新了义务教育的内容,将艺术科目的比重大幅提高,以培养学生尊重他人、关爱弱者的善心。这意味着其它科目的内容被迫相继削减,其中数理学科则以“将世界量化、只看重数学物理现象等事实的学科,相当于否定尊重他人和博爱的人性”的理由,教授的内容减少到所剩无几。
终于,一条消息发送给了政府。一个年过半百的男子出现在网络上免费视频网站上。他的名字是高木源一郎,也是后来人称“毕达哥拉斯博士(Doctor Pythagoras)”的数学家。

Zeta Tube

我要求政府提高数学在义务教育中的地位。为此,我已将全日本国民绑为人质。

你们知道,在全国公立·私立高中内使用的数学教育软件,是我制作开发的吧?

我在软件里植入了一种特殊的信号。任何在国内的高中上过学的人,都通过软件,收到了这个信号。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预催眠。

我可以利用这个信号,直接向你们的大脑发送信息。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就会“等概率地”变成杀人犯。

我请你们重新考虑一下数学具有的价值。

让这个国家的孩子们,再一次体会到数学的乐趣。


他率领的数学恐怖组织“黑色三角尺”,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恐怖活动……

警视厅成立了“黑色三角尺·特别对策本部”,其中云集了从未接触过该数学软件的成员,然而他们对数学却是一问三不知。万般无奈之下,对策本部迎来了“热爱数学”的普通初中生——浜村渚。




√1  律师之死


在犯罪声明发布当日傍晚,浜村渚来到了警视厅。
“浜村,你看了‘Zeta Tube’吗?”
濑岛直树盯着浜村渚的面孔问道。他的态度总是这么高高在上。
“Zeta Tube”是数学恐怖组织“黑色三角尺”发表犯罪声明时使用的免费在线视频网站。因网站本身的性质,警方基本上无法追踪发布视频的用户。
这次发表声明的不是组织的头目毕达哥拉斯博士,而是实际犯下罪行的男子。
“没有,我放学之后直接坐电车过来了”
浜村渚回答后,有些在意般摸了摸脸上的创可贴。据说是在玩躲避球的时候摔倒了。
“这次的对手是这家伙”
濑岛将打印出来的组织成员的资料递给浜村。
“这男的长得还不赖吧?”
如他所言,资料上照片中的男子显得年轻而帅气。栗色的头发垂到眼角,嘴边则是清爽的微笑。浜村渚露出一丝苦笑,似是不知该作何评价。
“据说是以前日本魔方比赛的冠军”
“魔方(Rubic's Cube)”
浜村抬起头看向濑岛,有些生硬地重复那个单词。我从一旁的箱子中取出两个魔方,放在歪着头不解的她的面前。一个是正常的大小,另一个略小一些,两个都是常见的三阶魔方,六个面均被打散。
“见过吗?”
“啊,见过。本田的哥哥好像很擅长”
“本田是谁?”
“班里的同学。他说他哥哥玩魔方很厉害,还把魔方带到学校来了”
“他哥哥今年多大?”
濑岛问道。
“本田的哥哥吗?我记得说是高中三年级”
“……看来不行”
濑岛这次恐怕是想求助于本田的哥哥而非浜村。然而,高中三年级正在使用高木源一郎的数学教育软件,我们能依靠的仍然只有这个娇小的初中女生。
“浜村,你玩过这个吗?”
我把话题拽了回来。
“呃,我们轮流玩本田带来的魔方,但没等到我玩,就被老师发现没收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揪着刘海。这是她的习惯动作。
“所以,我是第一次玩”
说着,浜村渚拿起了较小的那个魔方。对于她小小的手掌而言,它的尺寸刚刚好。
咔嚓,咔嚓……她开始转动起来。那个动作显得相当生疏,我禁不住担心起来。
她用带有长长睫毛的、双眼皮下的眼睛迅速瞟了我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安,然后再次将目光落在手中的魔方上,开始用比刚才略快些的速度转起来。咔嚓、咔嚓、咔嚓……
我看了一眼濑岛,只见他显出漠不关心的表情,却也用眼角的余光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这也难怪,他刚才可是花了好一番工夫试图还原魔方的六个面,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最终只好放弃。
如果是这个擅长数学的初中女生,即使她是第一次接触魔方,也一定能轻而易举地还原吧。包括我和竹内本部长在内,知道内情的数名老刑警,正在满眼期待地看着她的动作。
浜村咔嚓咔嚓地转动了约有两分钟后,忽然停下了动作。只见方才乱七八糟的六个面……完全没有还原,依旧是被打乱的模样。
她放弃了吗?这才玩了两分钟,她就要举手投降了?
浜村将魔方放在一旁,然后拉开背包的拉链,取出一个封面上画有一朵樱桃的笔记本。那是她的计算笔记。她把笔记本放到桌上,翻到新的一页。
然后,浜村渚从西服胸前的口袋中拿出粉色的自动铅笔,用左手摆弄着刘海,右手在笔记本上写起了算式。
她开始了计算。

Σ

“黑色三角尺”由名为高木源一郎(通称毕达哥拉斯博士)的前数学家领导。因该组织的活动,人们认为“数学是培育恐怖分子的学科”,数学最终从义务教育中彻底失去了踪迹。然而,在曾被叫作数学大国的日本,有不少人赞同黑色三角尺的理念,许多丢了饭碗的数学老师和理科学生加入该组织,让日本的社会陷入更大的混乱中。
对于加入了组织的学生,他们的家人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孩子回到身边。因遇害报告繁多,律师协会也不再坐视不理。协会组织了专门的律师团,通过各路媒体大张旗鼓地批判恐怖组织。这样下去,他们早晚会被盯上……我们警方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隶属于律师团的两名律师下落不明。
其中一个名为佐佐木的律师,在失踪后的次日早晨,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被装在棺材里送到了律师团本部事务所。死因是颈部受到压迫,窒息身亡。
将遗体装进棺材送到律师事务所这一行为本身便已脱离了常识,但棺材的外观更加令世人震撼。不论是棺桶还是盖子,上面都铺满了正方形的彩色砖块,红色,绿色,黄色,橙色,绿色,白色……像极了被打乱的魔方。
在遗体被发现后约两小时的早八点,免费动画网站“Zeta Tube”上出现了那个男子的身影。
“我送出的礼物,各位收到了吗?”
男子有着一头栗色的头发,一直垂到眼角,身上披着和棺材一样用正方形图案装饰得五颜六色的披风。他看上去很年轻,只有二十岁左右。
“我是鲁比克(Rubic)王子,黑色三角尺的干部候选”
戴着白手套的手上,是一个魔方,六面均被打乱。他把魔方送到镜头前让人看清楚后,便用眼花缭乱的动作飞快地转动起来。
“最近,我们神圣的活动受到了不解风情的律师团的阻挠。这很不好。律师的工作本应是惩恶扬善不是吗?可我们的活动正是无上的善,因为我们要建造世界上最为美丽的数学王国”
咔嚓、咔嚓、咔嚓……他手中的魔方仿佛被某种命运吸引一般,每个面正逐渐凑成相同的颜色。
“如果你们决意阻止我们,那你们就是恶。所以”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将冰冷的视线投向镜头。
“就杀了他”
咔嚓——随着微小而清脆的声音,他手中的魔方被完美地还原。从开始到结束,总共花了不到三十秒。
“律师团的各位,还有文科生们,你们听好了。如果还把我们当成坏人,你们只能说是愚蠢。哦对了,文科生的脑子肯定不如我们的好,这自不必说”
“鲁比克王子”被自己的话逗笑了。果然,他和高木源一郎有一些共通之处。
下一瞬,镜头切换到另一个画面上。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男子不省人事地躺在一张床上。他正是和佐佐木律师同时失踪的高野律师。看上去仍在呼吸,只是昏沉沉地睡着而已,但显然身体相当衰弱。
“就算你们脑子不好,这下也能明白吧?如果继续阻挠我们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镜头拉近,高野律师的脸庞占据了整个画面。同时,耳边传来了鲁比克王子冰冷的声音。
“希望你们尽快落实我们提出的数学教育方案。再见”
随着“噗滋”一声,视频结束了。自始至终,他的语气都极为高傲,完全没有将观众放在眼里。
在对策本部的数据库中搜索后,男子的身份立刻明了。
唐泽武瑠,二十二岁。高中时曾连续三次夺得全日本魔方选手权大赛冠军,令世人瞩目。升入都内大学后,他选择了建筑学专业,但在黑色三角尺的恐怖组织开始活动后便不见了踪影,最终他的家人选择了求助警方。
魔方与被绞死的尸体。虽然不知道二者有何关联,但既然是黑色三角尺犯下的罪行,就必然会牵扯到数学。我们立刻联系了浜村渚。
千叶市立麻砂第二中学二年级学生,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第一次被千叶县的警员带到警视厅的时候,我们怎么也不敢相信她有能与恐怖组织抗衡的本领。然而,我们这些数学白痴的担心根本是多余的。从四色问题杀人事件到圆周率海盗事件,她凭借过人的计算能力与对数学的满腔爱情,将问题逐一解决。见识过她的才华后,我们已经离不开她了。

Σ

在仍然被打乱的两个魔方旁边,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停止了动作。
“呜哇。武藤先生,快看啊”
她拽了拽我的衣袖。又来了。你让我看我也看不懂啊……不过还是依言望向她的笔记。只见上面写了一个长得惊人的数字。
“43252003274489856000”
忽然飘来一阵薄荷的香味,同时传来一阵唰啦唰啦的声音。
“啊,渚,来啦”
回头看去,大山梓正叼着牙刷,从浜村的身后窥视笔记。这个身上没有一点女人味的女子昨晚忙于调查另一个时间,结果彻夜未眠,在旁边的房间睡到现在。
“梓姐姐好”
“这是在算什么?”
“我算了一下这个魔方的图案有多少种组合,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个数,自己都吓了一跳”
“唔。怎么算的?”
大山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个对策本部里的所有警察对数学都是一窍不通,可她偏偏要向浜村寻根究底。
“嗯,首先,立方体有8个顶点,所以顶点上图案的组合就是8的阶乘,等于40320。因为每个顶点有三种朝向,所以再乘以3……”
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完全不知所云。
“够了!”
濑岛不禁呻吟。大山继续刷起牙。
“快点把魔方还原”
只见浜村将双眼皮下圆溜溜的眼瞳缓缓转向濑岛,同时伸出手指向自己方才摆弄的那个小的魔方。
“我已经拼好了。请您确认吧”
她在说什么?不论怎么看,那个魔方的六个面都是乱的。不论是濑岛还是竹内本部长,以及其他数名老警官,都不解地歪着头。
“呜哇!”
突然,大山梓发出惊叫,嘴里牙膏的泡沫飞溅出来,落到濑岛自然卷的头发上。
“脏死了!搞什么啊”
“不是拼好了吗!”
大山兴奋地连声叫着,不顾嘴中泡沫四溅,用右手抓起小的魔方,同时左手拿过旁边正常尺寸的魔方。
我们比较两个魔方,顿时毛骨悚然。
红,白,绿,绿,橙,黄,黄,蓝,白……浜村渚摆弄的小魔方上,每个面的图案都与另一个魔方上的一模一样!
濑岛从大山手中抢过两个魔方,不停旋转着比对六个面。就算不看他脸上的表情,我心里也清楚,二者一定是完全相同的。人不可貌相,说的就是眼前这个女孩。
不过,居然是将一个魔方上打乱的图案完全复制到另一个魔方上。只是还原便已足够困难,这相当于难上加难,可谓难于上青天。
“咦?难道说,我弄错规则了吗?”
而浜村本人则似乎是不明白我们为何如此吃惊。
“那还用说”
濑岛将魔方还给她,语气依然高高在上,然而表情中却渗出一丝恐惧。
“应该是把相同的颜色拼到一个面上”
“哦,这样啊”
小小双手中的魔方几乎是自发地开始转动。她的动作已相当熟练。
“这样就好了吧?”
不到两分钟,她手中便理所当然一般出现了完美还原的立方体。


√4  白色的立方体



来到鉴识课,只见23班的成员们正一脸严肃地抱着胳膊,围着某个东西站成一圈。鼻环,光头,凤蝶纹身……依旧是一群没正经样的家伙。我们“黑色三角尺·特别对策本部”经常找他们帮忙。
“来啦”
尾财拓弥举起一只手招呼我们。他是这群不正经鉴识班的头儿。上次还是土黄色的头后部的头发,眼下竟染成了诡异的绿色。浜村渚回家后两个小时,我们接到了他们的电话,于是赶了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拓弥?”
大山梓问道。在场的鉴识员立刻让出了一条通道。
他们围着的正是之前装有佐佐木律师的遗体的棺材。与照片上一样,表面贴满了许多纯色的方砖。
“啊,这就是那个棺材”
鉴识课中已经有了不成文的规定,凡是与黑色三角尺组织有关的物品,都交给23班处理。
“有个怪东西和遗体一块儿放在里面了”
“怪东西?”
我不解道,一旁的披头鉴识员举起一个塑料袋给我们看。袋子里是一个魔方,但我们立刻产生了疑问。
“什么啊,这是?”
濑岛接过袋子,举到空中,好奇地察看。
果然。它虽然是魔方,却少了魔方至关重要的特征——颜色。
六个面都是白色。不论怎么转动,任何一个面始终都是完整的白色,实在不可思议。……这样的魔方,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没贴上色纸的半成品吗?”
“不”
濑岛否定了我的猜测,同时将其中一面转向我。
本以为六个面都是白色,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濑岛展示的那个面的中央贴着一张纸,上面是两个重叠的三角尺——正是那恐怖组织的标志。
可就算只在这一块上贴了这么一张纸,也依然不会改变它算不上一个魔方的事实。
“为了维持现状,暂时没有动,你们看到的就是发现时的样子。哦,还有”
尾财挠了挠染成绿色的后脑勺,看向棺材的封盖。
“我们在这个盖子上面发现了指纹。经过比对,确认是唐泽武瑠本人的……”
咦?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丝疑问。
“指纹?”
“怎么了,武藤?”
濑岛转向我。
“他不是戴着手套吗,怎么会沾上指纹?”
“哦……”
看来大山和濑岛的脑海中也回想起了“Zeta Tube”的影像中鲁比克王子的画面。用目不暇接的动作摆弄着魔方的他的手上,确实是戴着一副白色手套的。
“武藤警官说得对”
尾财皱起眉头,继续说道。
“我们也觉得很蹊跷,就洒了粉末,结果发现沾上的指纹形成很不自然的……哦,阿真有一份缩印的照片”
尾财唰地递来一张纸。这个鉴识班看上去不正经,不过干起活来还是很细致的。纸上清晰地印着棺盖五颜六色的图案,同时用荧光笔标注了沾有指纹的部位。
然而,荧光笔画出的图案却是……
“十字架?”
如大山所说,图案以黑色三角尺标记为中心,穿过数枚贴纸,形成十字架一般的模样。
“那还真是恶趣味啊”
尾财面露嫌色,将照片递给濑岛。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便充满了恶趣味。可犯人为什么费劲周折却只是用指纹在棺材盖上沾出十字架来?他应该知道警方可以检测出指纹,难道这是传递给警方的某种讯息吗?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一直盯着十字架看的濑岛忽然哼哼地笑了起来。
“这可不是十字架”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明天一早把浜村渚叫来”
他盯着我说道,意思就是让我把她叫来。
人家还是初中生哎,正在接受义务教育呢。我知道他自有打算,不过还是希望他能多考虑一下别人的情况。难道说在美国待过的人都这么自以为是吗。
我瞟了一眼大山梓,只见她同样对浜村的到来满怀期待。


Σ

“真是的,今天可是有料理实习课呢”
浜村渚一边摸着脸颊上的创可贴,一边不满地说着——不过她的语气中似乎并没有太多抱怨。明明向学校请了假,身上还是穿着西装式的校服,胸前的口袋里插着朋友送给她的粉红色决胜自动铅笔。
“料理实习课上要做什么?”
大山梓问道。
“柳川锅”
“啥?”
“说是要通过江户和东京的传统料理来学习日本的文化,可以选做军鸡锅或者柳川锅”
之前的教育体制改革中,有一项便是“了解日本文化,进而学习善待他人”。因把“爱国心”与“慈爱”混为一谈,“家庭科目”的教育目的便产生了混乱,其结果便是孕育出了“军鸡锅or柳川锅”这一匪夷所思的二选一问题。
“为什么选了柳川锅?”
“我们班里的同学……都把‘军鸡(シャモ)’错当成是‘柳叶鱼(シシャモ)’了。然后就觉得,柳叶鱼烤着吃比煮了吃更好吃,所以选了泥鳅(译注:为柳川锅的主要成分)”
浜村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教得乱七八糟,结果学生们学得也是乱七八糟。这个国家的教育真是有病。
“选哪边都无所谓啦。反正我鸡和鱼都不喜欢,我喜欢吃牛肉”
她用灵巧的手指撕下脸颊上的创可贴,小小的伤口周围留下了鲜明的不干胶痕迹。
“武藤先生,能给我一个新的创可贴吗?”
“嗯,好”
我从急救箱里取出一个创可贴,递给她。
“谢谢您”
浜村没有看镜子,却将创可贴丝毫不差地贴在原先的位置上。真不愧是数学少女,自己脸上位置的坐标了如指掌。
……我怎么又想这些没用的事。
“浜村,事情你听说多少了?”
对料理实习课和创可贴没有丝毫兴趣的濑岛不耐烦地插了进来。
“那个,在电话里听到了有一个白色的魔方”
“棺材盖的事情呢?”
“啊,上面沾了指纹,画成十字架的东西吧。那个也听武藤先生说了”
濑岛满意地笑了,然后把从尾财那里拿来的棺材盖的照片给她看。上面同样用荧光笔画出了指纹形成的十字形。
一看到照片,浜村便惊讶地张开嘴,然后抬起头露出笑容。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她似乎一眼就明白了濑岛昨天“发现”的事情。
“是怎么回事?”
剩下我和大山一头雾水。濑岛咧嘴一笑。
“这不是十字架,是展开图”
——我花了些时间才明白那个词的意思。所谓展开图,是指将立方体沿棱边切开,使其所有面展在同一平面上而得到的图形。重新看向那个十字架,发现它的确构成了正方体的展开图,每一块都恰好包含了3×3的9张彩纸。
我试着在头脑中把它们组合起来。每一面都是3×3的九个方块的五彩正方形……这是!
“居然是魔方的展开图。不愧是鲁比克王子,想法真有趣”
浜村渚开心地笑了。果然,这个女孩子比起料理实习,更适合数学。
“可是啊,就算说它代表白色的魔方,可还是不知道哪一块对应哪一个面啊”
大山梓挠了挠头。
“这就要看这个标记了”
濑岛指了指位于中央的三角尺图案。
“那个魔方上面也有一个这个标记吧。只要把那个白块和展开图上的标记对上就行了”
“对了,魔方呢?”
仿佛正在等我发问一般,濑岛打开了旁边桌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魔方。只见上面已经用彩色笔涂好了颜色。
“已经涂上了”
濑岛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居然瞒着我们做了这种事。
显而易见的是,当这个魔方被还原时,会发生某些事情。
“不愧是濑岛先生,动作真快”
听到浜村的表扬,濑岛高高在上的面孔有一瞬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我立刻察觉了其中的含义:他是感觉自尊心受挫了。
就算看出了十字架是立方体的展开图,并按照图示将白色魔方上好了色,可接下来该怎样还原魔方,他却毫无办法。所以他率先提出把浜村叫到这儿来。但碍于面子,他不肯向她低下头。
大山也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哈哈一笑,将手搭在浜村的肩上。
“渚,你能还原这个魔方吗?”
到最后,濑岛还是把最关键的一步让给了大山。真是死要面子的家伙。
“好的”
濑岛沉默不语,只是将手中的魔方递给了浜村渚。
这时,黑色三角尺组织的标识映入我的眼中。他们可是数学恐怖组织,万一里面有什么危险品……
“等一下”
浜村、濑岛和大山三人不解地看向我。
“我来做”
“哈啊?”
濑岛发出仿佛见到了脑残的叫声。
“你说啥呢?”
“有可能,拼好的瞬间,它就爆炸了”
听到“爆炸”这个词,浜村的目光中出现了些许动摇。我是不是让她有了不必要的担心?
本以为他们会一笑置之,然而濑岛和大山都一脸严肃地陷入了思考。真是尴尬。看来只能由说出来的我本人肩负起责任了。
“对吧?所以,我来做”

Σ

我穿上防爆服、头盔和防弹眼镜,二十米开外,众人站在防护盾的后面,紧张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这里是爆炸物处理室,……做到这份上,连我也开始担心手中的魔方会不会真的是一枚炸弹。
“接下来把那个角部的橙色向右转动90度”
浜村通过扩音器向我发出指示。合金防护盾的后面,她手里也拿着一个普通的魔方,一边自己转动,一边告诉我该怎么做。这个方法相当费时间,从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十分钟。
浜村也毫不气馁,一板一眼地发出指令,我手中魔方各面的颜色正逐渐拼凑在一起。
“加油,武藤先生,还差3步就还原了”
还差3步……她居然能看出剩余的步数吗?
“先把绿色、绿色和白色的部分向左转90度”
咔嚓。……这下,我大概也看出来了。
“把白色、白色和红色的地方向下转90度”
咔嚓。……还剩一步。就算她不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只要把剩下的三个红色连在一起的部分向左转90度……
“武藤!”
传来一声比浜村渚手中的扩音器还要大的叫声。只见大山梓不知何时从人群中冒出来,正顶着防爆盾一点点靠近过来。
“拼好了就马上丢掉,跑到我这边来!”
“咦?”
“说不定它真的会爆炸啊”
我们相距约五米,她身上没有穿防爆服,也没有戴头盔。她冒着自己也会被爆炸波及的危险,试图救我一命。虽然平素大大咧咧,但关键时刻还是很靠得住的。
“好”
我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与大山交换了目光后,将红色的面迅速转动90度。听到“咔嚓”一声后,我立刻丢下立方体,飞快地向后撤退,滑进防爆盾的后面,与大山紧紧贴在一起,屏息凝神。……一秒,两秒。我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我和大山从防爆盾后面悄悄冒出头来。
“铛铛铛铛——”
突然,一阵刺耳的音乐声响起。我立刻缩回身子,然而爆炸并没有发生。
“恭喜!”
声音似乎是从那个魔方中发出的。
“如果听到了这条消息,就说明你们解开了谜题呢”
是鲁比克王子录制的讯息。看来是设定为拼好六个面就会播放这段录音。
“那么,我愿招待各位到一个美妙的地方”
他说什么?
“我要说地址了,你们可要听仔细哦?”
听到猝不及防的内容,我穿着防爆服顿时手足无措,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山,立刻便放弃了。她显然从出生起便与笔纸无缘。转过头去,只见濑岛身旁的浜村渚拿着粉色自动铅笔,翻开了樱桃笔记本的页面。
“琦玉县,薄泽町……”
鲁比克王子说出了一个地址。然而,我们这些警察连记下这串文字,都要依赖浜村渚的计算笔记。


√9  奇怪的房间



薄泽町位于琦玉县的中腹,是进入关东地区山岳地带的隘口。鲁比克王子所说的地点位于树林深处。一行人坐上警车,由濑岛驾驶,沿着被针叶林包围、细长不见尽头的林间小路前行。考虑到犯人手里有人质,出动大规模的警力可能会刺激到他,于是参与行动的只有我们几人。
“这种地方真的有人住吗?”
濑岛握着方向盘嘟囔,一副不肯相信在这深山老林里会有恐怖组织搞事的样子,但鲁比克王子指定的位置偏偏就在这里。坐在后面的我和浜村渚面面相觑。
“啊”
副驾驶席上的大山轻声叫道。只见挡风玻璃的对面,突然出现了一个建筑。
“是魔方”
红,蓝,橙,白,黄,绿……如大山所说,从树林的缝隙中,可以看到一个硕大的魔方形建筑。
警车停在建筑的门前,我们下了车。建筑不是严格的立方体,而像是被压扁了一样,形成底面为正方形的长方体,宛如巨大的魔方被埋在地里。
“居然做到这个地步,好厉害”
浜村渚不由自主地发出感叹,长睫毛双眼皮下的瞳孔紧紧盯着眼前的光景。现在才想起来,唐泽武瑠在大学时修读的正是建筑学。
我们打开大门,来到玄关。房门上镶嵌着橙色的砖块,同时上了锁。
“喂,看这个”
大山指了指门的把手。那是一个小巧的魔方,看上去只要转动很少的次数就能还原。
“要试一试吗,武藤先生?”
门把手的位置刚巧和浜村的眼睛一边高。
“我就算了,浜村,你来吧”
浜村微微一笑,伸出小巧的手,只轻轻转动了4下。魔方被还原的同时,门锁打开了,门扉向左右两边滑动。我想不厌其烦地说一遍,她真是了不起。
“好黑啊”
我们战战兢兢地窥向屋内。里面一片漆黑,似要将我们吞没。
“那就,进去吧”
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山率先走了进去,接着是浜村和我。
“把人叫到这种地方来,都不招待一下吗?”
濑岛一边挖苦着一边走进来。就在这时,
沙沙沙……啪嗒!
随着身后的响声,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门自动关上,我们四人被彻底的黑暗包围了。
“靠!”
濑岛试图打开门,可连门缝在哪儿都看不见。我们不知道房间有多大,甚至看不见互相的位置,成了真正的睁眼瞎。
“武藤先生……”
浜村渚充满不安的声音传来,同时我的衣袖被拽住了。我总算知道了她在哪儿。心脏的跳动愈发剧烈。不行,我要冷静下来……
“铛铛铛铛——!”
突然,响起了那个刺耳的音乐声。
“Welcome to Rubic's Castle(欢迎来到鲁比克城堡)!”
声音是从某个扬声器传出来的,看来鲁比克王子本人并没有在这个房间内。
“不过,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大概是从其它房间监视着这里的情况。
“我们是来逮捕你的!”
大山大叫。
“啊哈哈,别那么生气嘛。如果想见到我,就请你们把接下来出现的谜题全部解开吧”
“我们可没心情陪你玩那些无聊的游戏”
在黑暗中,濑岛的态度依旧高高在上。
沉默持续了片刻。似乎是“无聊”一词让鲁比克王子感到了不快。
“你们不在乎高野先生的下场吗?”
回答我们的,是冰冷的挑衅。
“你说什么?”
高野律师虚弱地躺在床上的身影自然地浮现在眼前。无论如何,人质的安危是排在首位的。
“反正你们如果解不开谜题(puzzle),就不能从那儿出来。脑子不好使的人就死在密室里吧”
“混帐!”
“你们除了练嘴皮子以外就没别的本事了吗?哎,文科就是不行啊。哈哈!”
“那个”
剑拔弩张的黑暗中,响起小而清晰的声音。同时,拽着我的衣袖的手中加入了一丝力道。
“能把灯打开一下吗?”
是浜村渚。
“这么黑,我有点怕”
离开了数学,她就变成了普通的初中女生。
“啊哈……”
鲁比克王子似乎是猝不及防,发出了略带困惑的尴尬笑声。
“这真是失礼了。那就请你们先尽情欣赏我美丽的身姿吧”
“哈?”
刹那间,白色的光芒填满了室内。好刺眼!我反射般闭上了眼睛。
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皮后,我们便惊愕于这个密室异常的样貌。
房间大约有七平米半大小,四面的墙壁、天花板、甚至连地面上,都铺满了鲁比克王子造型各异的巨大照片。
“这是啥啊?”
我不由得发出惊叫,然而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并不是照片,而是画面。
四面墙壁,包括方才那扇门的内侧,都是硕大的高清晰度电视画面。不只是墙壁,天花板和地面也都是。每个画面都分成了均等的九块,每一块上都显示着鲁比克王子写满了自恋的表情。
“这就是我的全部了。啊哈哈”
笑声中有对我们的轻蔑,以及对自己样貌异常的喜爱。然后,我们便再也没听到他的声音。

Σ

嗡……
浜村渚用手轻轻碰触,只见九块画面中对应的那一块发出淡蓝色的光。画面中,鲁比克王子嘴里叼着一朵玫瑰,眨着一只眼。
“这要怎么移动啊”
她一边用左手摆弄着刘海,一边悄声嘀咕。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们三个警察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浜村渚寻找解开鲁比克王子的“谜题”所需的线索。王子只说了这是“谜题”,却连规则都没告诉我们,就切断了通讯。
“不过,还真让人不爽”
大山梓干脆躺平了身子。这时候居然还毫无紧张感,令人佩服。我们说不定就永远困在这儿了啊。
——脑子不好使的人就死在密室里吧。
正当我回味着鲁比克王子的话时,墙壁上的画面唰地变了模样。……不是变了,而是移动了。刚才位于右侧的下面三块画面转到了身后,类似触屏操作,通过滑动来移动图像。
“啊啊,是这么移动的啊”
浜村渚恍然大悟一般说着,看向我们。
“我知道移动的方法了”
移动的方法?我们不明所以,只是看着王子自恋的表情感到作呕而已。
似是察觉到我们的困惑一般,浜村渚竖起食指。她要开始说明了。
“王子的图画只有六种,各位看出来了吗?”
我们重新打量起画面。叼着玫瑰的脸,用双手捧着脸,闭上眼睛嘟起嘴的脸,用手撑着下巴的侧脸,被水浇湿而微笑的脸,和举着魔方得意着的脸。看上去有很多,但仔细一看,都是这六个中的一个。
“等一下……”
濑岛嘟囔。我也终于明白了。
四面墙壁加上天花板和地面,每个都分成相同的9块,图案只有六种……
“我们被关在魔方里面了”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在寻找“移动的方法”啊。
“居然能从魔方的内部看魔方,真不愧是鲁比克王子。下次见到本田的哥哥,我可以炫耀一下了”
情况如此不同寻常,可浜村渚却还是不忘夸奖那个自恋的恐怖分子。在来自四面八方的灯光下,脸上贴着创可贴的她竟显得很开心。
“好了,那我们开始吧”
“啊、哦”
我们三人反射般呆呆地回答。
“那,武藤先生就负责那块墙,梓姐姐负责那块,濑岛先生负责那边吧”
在这个世界里,我、大山和濑岛只能依靠眼前这个初中生。在她干脆利落的指示下,我们大概是史上首次,从魔方的内部,开始了还原魔方的作业。


√16  藏起来的图形



蜿蜒的走廊不见尽头,混凝土浇筑的墙壁上涂着冰冷的灰色,不见任何彩色的砖块。是故意这样做的呢,还是建造仓促来不及装饰呢?嘛,无所谓了。
“这个楼有这么宽敞吗?”
大山说着向四周张望。
刚才的自恋魔方,在浜村的指示下,仅用了短短数分钟便被还原。拼好的瞬间,入口对侧的墙壁徐徐开启,我们踏入了这条不见尽头的走廊,恐怕已经走了一百多米。
“应该快到头了”
浜村一边用右手拿着的粉红色自动铅笔在空中画着什么图案,一边回答。大山看着她的侧脸,感到不可思议。
“你怎么知道?”
“这个建筑是照着魔方的样子建造的,从上往下看是一个正方形。我们一路上左转了七次,而且每转一次通路就变短一些。也就是说,我们正在沿着螺旋线,逐渐靠近正方形的中央”
我和濑岛竖着耳朵听她的解释。
“如果下一个房间位于正方形的中央的话,那离我们很近了”
我们拐过第八个弯,只见前方数米处是尽头,左侧的墙壁上有一扇门,门上嵌满了绿色和黄色的正方形砖块。如果浜村渚说的是对的,那这个房间就是正方形的中央了。
门把手依旧是魔方的形状,但门好像没有上锁。
“我打开了哦?”
大山握住把手,不等我们回答,便打开了门。
这儿比刚才的房间略微宽敞一些,墙壁和走廊一样是冰冷的混凝土,除了入口以外没有别的门。这也是当然,因为这个房间是“正方形的中心”。
房间中央有一个小木桌,桌上放着一个奇妙的立方体。大概和普通的魔方一样可以转动,可它竟然是透明的。
浜村渚歪着脑袋,用手指戳了戳。
“这是什么呢?”
我们转过头看向她,但无从回答。我只知道她看上去很开心。
“铛铛铛铛——”
那个音乐声又想起来了。欢迎来到大本营。只见天花板的角落装有扬声器。
“居然能来到这里,了不起啊。那就出下一道题了”
“好的,请吧”
浜村渚精神抖擞地回答。
“进入下一个房间的钥匙,是‘藏起来的正六边形’。快点来到我身边吧,我等着你们哦”
说完,鲁比克王子再次切断了通讯。
“真是的,搞什么啊”
大山满脸不爽地挠了挠头,头发也跟着恼怒地摆动。
与之相反,浜村则是两眼放光,半张着嘴,十分开心地拿起了透明的魔方。濑岛看向她。
“浜村,那家伙说了什么,你听明白了吗?”
浜村没有作答,而是摆弄了一会儿魔方,时不时地拿起来透过灯光查看。
然后,她忽然把它放回桌子上,然后从书包中取出那个樱桃笔记本,拿起粉红色自动铅笔,画出几个标准的立方体结构图。
她开始了说明。
“立方体里藏着几个图形”
“图形?我除了‘正方形’以外什么都看不到啊”
听到大山的话,浜村渚微微一笑,在笔记本上写下“正方形”三个字。
“用平行于立方体任一面的平面去切立方体,得到的截面就是正方形。那如果斜一点去切,截面会是什么形状呢?”
“斜一点?”
“比如,从这个角度去切的话……”
纸上,一个平面倾斜地插入立方体,那么截面自然便不再是正方形。
“是‘长方形’”
我回答。浜村写下“长方形”。
“那,如果只切下一个角呢?”
她画了一个新的截面。我想起来,若没有这次的事件,她现在应该在学校上料理实习课。
“就是‘等腰三角形’。如果再斜一点呢?”
大山梓紧紧盯着平移的平面,直至它来到底面。
“梯形,对吧”
“没错,是‘等腰梯形’。那么接下来,如果让平面经过这个顶点和与它距离最远的顶点,截面是什么呢?”
“嗯……四边形?‘平行四边形’?”
“答对了,梓姐姐”
粉红色的自动铅笔画出截面的轮廓。如大山所说,纸上出现了一个平行四边形。
眨眼间,从一个立方体上便出现了各种形状的截面,简直像魔法一样。
“那,也能切出‘正六边形’吗?”
正当我感叹时,身后的濑岛问道。
“能的。让平面穿过立方体所有的六个面,而且还通过各条棱的中点的话……”
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再次开始移动。
天啊!看着笔记本上出现的立方体的截面,我不禁瞪大了眼睛。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正六边形”。如她所说,立方体里确实藏着一个“正六边形”!

数学是美丽的。这句话在“Zeta Tube”上听毕达哥拉斯博士说过好多遍了,可一直有些不明所以,但方才的一瞬,我似乎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可是啊”
正当我暗自慨叹时,大山打破了我心中的感动。
“那和这个魔方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
浜村渚也狐疑地歪起脑袋,变回一名普通的初中女生,仿佛刚才那番流畅的解说未曾发生过一般。
透明的魔方沉默不语。究竟该如何表现出那个截面呢?该不会真的要让我们切开吧。
“是不是那个?”
濑岛指了指入口的门旁边的墙上镶嵌的一个转盘。
我离它最近,于是走过去查看。是照明的开关,通过转动转盘调整灯光的强弱,目前转到“MAX(最大)”的挡位。
“武藤,把灯调暗一点试试”
听到濑岛不必要地盛气凌人的命令口气,我心中感到有些不爽,但还是依言缓缓转动转盘。只见房间内的亮度逐渐降低。
“哦哦——”身后浜村和大山发出叫声。昏暗中,浜村手中的魔方发出微弱的光芒。
“哎,哎?它怎么在发光?”
大山开始像孩子一样吵闹。濑岛则是一脸得意地哼了一声。
“荧光涂料”
“濑岛先生好厉害”
“这种事情还看不出来吗?”
浜村渚没有理会濑岛得意洋洋的表情,迅速摆弄起魔方。透明的立方体上用亮绿色的荧光涂料画着若干条线,看来目的就是把这些线条连接形成正六边形。显然,此非等闲之辈能办到之事。
“王子啊”
看着手中的亮绿色,浜村轻声嘟囔。
“这真是又难又有趣的谜题呢”
“又难又有趣”——她说出的形容词,如同热爱数学的她一样,饱含着智慧的光芒。

Σ

咔嚓。
又难又有趣的问题似乎的确难住了数学少女浜村渚。不过,约莫十分钟后,她的手中便出现了亮绿色的正六边形。
“成功了~”
大概是因成就感而欣喜,浜村渚蹦蹦跳跳地发出前所未有的大叫。
“好厉害啊,渚”
大山开心地戳了戳她的侧腹,她则是难忍般扭动身子,咯咯地笑。
“不要了啊,梓姐姐”
刚刚才解开了如此困难的谜题,转眼间就又变回了初中生的模样。
“铛铛铛铛——!”
鲁比克王子也察觉了我们的成功。大概是通过藏在哪儿的摄像头看着吧。
“恭喜”
我不由得绷紧身子。他又打算做些什么?
“那,就请各位来到我的房间吧”
“你的房间?”
喧闹的浜村立刻止住了动作,露出不解的表情。
“这个房间应该是在正方形的中央,而且这儿也没有别的门啊”
没错。难道说,我们要走出这扇门,沿着弯弯绕的走廊,重新返回位于门口的房间吗?
“啊哈”
躲在这个疯狂建筑内某处的鲁比克王子笑了。
“你们现在只是在立方体的第一层而已啊”
“咦?那就是说……”
咯噔!随着一声巨响,地面猛地摇晃,并发生倾斜,形成一个滑坡。这么说来,这个楼像极了一个魔方被埋在地里——它还有地下的空间!
“呜哇”“呀啊”
失去了平衡,无法分辨上下左右。
正当我担忧掉落太长时间时,身体“噗”地撞到某个柔软的东西上。我们终于落地了。谢天谢地,王子为我们准备了松软的垫子。
“疼疼疼……”
我呻吟了一声,但并没有感觉很痛。倾斜的地面重新“吱呀”地转上去,形成我们头顶上的天花板。
周围一片昏暗,大山摇了摇头试图恢复清醒,濑岛则是悔恨地捶打着垫子。
而浜村渚……则是跌坐在地上,双手按住裙摆,害羞地低着头。
“浜村,你没事吧?”
我问道,只见浜村反射般抬起头。
“武藤先生……”
她的脸颊一片绯红,长长的睫毛下似乎已渗出泪水。她是怎么了?
“早知道,下面就穿上短裤了……”
按着裙摆的小手似乎格外用力。
哦,看来是猝不及防地滑落的时候,裙子被扬起来了。当然我没有看到她的样子……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好呢。
“谁稀罕看你的那个地方啊!”
濑岛用极为瞧不起人的语气说道。你那样说的话,浜村会更伤心的不是吗?
与我的担心相反,浜村只是圆嘟嘟地鼓起贴着创可贴的脸颊,伸出手理了理戴着粉红色发夹的头发。
“喂,快看那个!”
这时,大山梓发出了惊叫声。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十数米远处,是一张熟悉的床,上面躺着的正是与佐佐木律师一同失踪的高野律师。
大山翻身跳下垫子,我也为了拂去心中残留的一丝罪恶感而追在她身后。濑岛跟在后面。这时我们才发觉,此处比方才的两个房间都要宽敞许多。
与高野律师躺着的床相对的那一面墙壁上,有一扇红色的门。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差不多相当于两个大型冰箱大小的物体,上面盖着一层布,然后就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像一个被废弃的仓库般,多少显得有些寂寞。
高野律师被绳子紧紧缠住,绑得结实。大山蹲下来,试图解开绳索,然而笨手笨脚的她难以胜任。要说灵巧的话……我回头看向浜村渚。就在这时。
咯铛!咯铛!
从我们身后的地板中突然伸出直杆,迅速升至天花板。红色、白色、橙色、绿色、蓝色、黄色,与魔方相同的六种颜色的铁杆共有数十根。——这是栅栏。我们三人和昏睡在一旁的高野律师一起,被困在这里了!
浜村渚这个时候好不容易从垫子上爬下来,正准备赶到我们身旁,结果被隔在了另一边。
“搞什么啊,这是!”
濑岛抓住铁栏,用力晃动。
这时,随着“吱呀”一声,沉默被打破了。
栅栏另一侧的红色房门打开,光亮立刻涌入昏暗的房间内。同时,穿着五彩披风的那个男子终于登场了。
“哎呀,终于来了”
他戴着白色手套,栗色的头发长至耳边。鲁比克王子——唐泽武瑠,逐步向浜村渚走近。
“你离她远一点!”
大山怒喝,然而他只是轻轻举起白色的手,示意她安静。
“我看到你出色的表现了”
鲁比克王子站到浜村渚面前,低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浜村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他,同时用左手摆弄着刘海。
然后,鲁比克王子微微前倾,将浜村渚抱在了怀里。
“这、这是干什么?”
被抱住地浜村发出惊叫。看到他的举动,我们也是不明所以。
“你的才能真了不起”
“啊……谢谢您”
浜村呆呆地道谢。鲁比克王子松开了双臂,然后跪在了浜村的面前。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极为做作而自恋。
“我非常希望你能加入我们黑色三角尺组织”
什么?
……我想起濑岛曾经说过“要注意浜村渚可能会成为组织的一员”。当时大山和我只是一笑置之,然而从某个渠道得知浜村渚的存在的黑色三角尺或许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这个选项了。
方才的一系列谜题像是鲁比克王子的挑战书,实际上却是在测试她的实力。
如果浜村渚拒绝邀请,会怎么样?我们被挡在栅栏后面,束手无策,心急如焚。
“我不愿意”
正当我左思右想时,浜村渚说出了我们期待的回答。
“为什么?”
独树一帜的王子露出了险恶的表情。
“我不会帮助凶手杀人”
“杀人?”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歹意。
“我们做的事情是排除多余的人,简化这个世界,即微分。为了追寻数学的美丽与和谐,这是必不可少的作业”
果然不同寻常。黑色三角尺的恐怖分子们都和常人不一样。
浜村渚似乎不知该作何答,只是紧抿着嘴唇,用长睫毛下的双眼笔直看向鲁比克王子。
“你还是要站在没脑子的人们那边,阻碍我的活动吗?”
“因为我想喜欢数学”
她的回答中,充满了对数学真挚的热爱。然而鲁比克王子只是哼地发出了嘲笑。
“很遗憾,不过没办法。……喂!”
旋即,红色的门被猛地撞开,从中跳出两个目光呆滞的男子。看样子,他们是中了那个催眠术,被王子操纵着。两人用粗暴的动作抓住试图逃跑的浜村,将她抱起。
“呀啊!”
浜村渚摆动着双腿,徒劳地挣扎着。
“放开她!”
我不由得大叫。太过分了,居然对一个初中生的孩子出手!
“吵死了,没脑子的”
鲁比克王子看都不看我们一眼,冷冷地说道。
“反正你们这辈子都逃不出去了,在死之前就看看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吧。既然她这么喜欢数学,我就送给她最理想的死法!”
啪嗒一声,房间中央的物体上的遮罩被揭开了,出现的是两个闻所未闻的处刑台。


√25  五彩斑斓的处刑台



咔嚓、咔嚓。
随着鲁比克王子还原手中的魔方,地板滑开,它的上面是吊在五彩处刑台上的绳套,正颤颤巍巍地晃荡着。如果把脑袋伸进那个环里,脚下一空的话……显然就会落得佐佐木律师那样的下场。
鲁比克王子将还原的魔方放到脚边,又取出另一个魔方,开始转动起来。
“这是我开发的魔方联动型处刑台”
浜村渚被人抱着,静静地听王子得意洋洋的解说。
“这两个魔方分别和两个处刑台连在一起,当魔方被还原后,下面的地板就会滑开”
咔嚓、咔嚓。只见第二个处刑台下面的地板也打开了。
他是要用这个东西处死浜村渚……可为什么会有两个?
“接下来,你就要和我进行蒙眼魔方还原的比赛”
“蒙眼?”
浜村圆滚的眼中露出不安的神色。
“没错。我们把脖子套在绳里,蒙上眼睛,还原与对方的处刑台相连的魔方。如果对方先一步还原了的话……啊哈,你能明白吧?这是赌上性命的魔方还原比赛”
天啊。佐佐木律师原来是被蒙上眼睛,在无尽的恐怖中杀死的。这个卑劣至极的恐怖分子,偏偏用自己擅长的事情决胜负。而现在,他想用同样的方法取浜村渚的性命。
“怎么办?如果你现在回心转意,还不算晚”
“谁来打乱魔方呢?”
浜村没有理会王子的邀请,向他问道。
“啊哈,我们互相把对方的魔方打乱就行了”
“也就是说,我要自己打乱和自己脚下的地板相连的魔方,是吗?”
王子思索了片刻。
“没错”
“那我就比”
浜村渚回答,她的脸上依旧带着一丝不安。
“别听他的,渚!”
大山叫道,然而浜村和王子都没有理会她,完全进入了只属于两人的世界里。
王子轻蔑地一笑,然后转动了两个魔方,将打开的地板重新合上。
“看来你还不知道我的厉害”
“不。我数了你的动作”
“什么?”
王子皱起面庞。浜村渚到底想要说什么?对话的氛围开始带上数学的色彩。
“第一次用了68步还原,第二次用了54步。不过,想要还原两个魔方,本可以使用更少的步数”
所谓“步数”,似乎是指“转动魔方的次数”。
浜村渚的语气一如平常,丝毫没有惹人不快的意思。然而,眼前这个曾经连续三次称霸全日本模仿选手权大赛的男子,却似乎将其视为一种挑衅。
“口气真不小啊”
“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我想,不论从什么样的状态开始,还原需要的步数都不会超过25,大概是21步或20步就够了”
这是真的吗?居然只要这么几步就能还原了吗?然而,一旦她开始讲起数学,我们这些数学白痴就只有闭嘴听着的份了。我、濑岛和大山屏息凝神,静观事态发展。
“嗬~!嗬~!是吗!”
鲁比克王子扬起双臂夸张地大叫,脸上已经不见了方才泰然自若的神色。
恐怕,他一直以来只重视速度,却未曾考虑过“还原魔方所需要的最少步数”这一数学问题。这与他受伤的自尊心加在一起,让他陷入了动摇。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现在就算你哭着求我,也已经晚了!”
怒气冲天的他一扬手,目光呆滞的两个男子便将浜村渚拽到处刑台上,在她的颈部套上绳索,又把她的双手用五彩的手铐锁住。
“我要让你看看,侮辱了我的人会是怎样恐怖的下场”
鲁比克王子走到旁边的处刑台上,自己将绳索套在脖子上,又戴上了手铐。
“那,就先把魔方打乱吧”
两男子各自将魔方交到浜村和王子的手上。后者背对背,开始转动与自己脚下的地板连在一起的魔方。我们被挡在栅栏后面,看不清两人手上的动作。
咔嚓咔嚓……在宽阔到浪费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两名数学爱好者转动魔方的声音。难道说,浜村渚已经计算好还原起来最费工夫的颜色配置吗?
终于,转动声停了下来,两人沉默不语,只是用戴上手铐的双手交换了魔方。
他们举起魔方,来回转动,确认六个面上不同颜色分布的位置。显然,两人已经知道了该如何还原手上的魔方。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
鲁比克王子问道,脸上是游刃有余的表情。浜村渚静静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
王子恶狠狠地盯着两个表情呆滞的手下。
“在分出胜负之前,绝对不可以出手。看我怎么干掉这个臭小鬼”
两个手下点了点头,给两人戴上了眼罩。颈部套着绳索,手上拿着魔方,而脚下是随时都可能打开的地板。
“那就开始吧”
身旁传来大山夸张地吞咽口水的声音。终于开始了。如果没能还原手中的魔方,结局将是死路一条。
“准备,开始!”
随着王子一声令下,两人开始迅速转动手中的魔方。咔嚓咔嚓咔嚓……他们的动作都很快,我们这几个数学白痴的眼睛完全跟不上。那两个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然而,与王子流畅的动作相比,浜村渚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这也难怪,她可是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前生平第一次接触魔方啊,而对手是通过魔方称霸了日本的男子。而他们竟然能一决高下,这已经是相当奇异的光景了。
咔嚓,咔嚓……浜村渚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不好。
而鲁比克王子的嘴角则是笑容依旧。看来,他的脑中已经想好了通往还原的每一个步骤。
……也就是说……
“啊哈哈哈哈哈!”
王子突然停下动作,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他手中的魔方……即便是我们这些外行也能看出来,只要再把蓝色的那一面转动90度,就还原了!
“说20步就能还原,看来是在吹牛啊”
他毫不怀疑自己获得了胜利。
“好了,用毫无根据的理论侮辱了我的臭小鬼,就给我去死吧!”
完了,到此为止了!
“渚!!”
大山发出悲鸣。
戴着眼罩的鲁比克王子露出轻蔑的笑容,扭动了最后的90度。
咔嚓。
…………
咔嚓,咔嚓……浜村渚仍然在用生涩的动作扭动着魔方,她脚下的地板没有任何移动的打算。
“咦?”
鲁比克王子发出惊愕的尖叫。
“我拼错了?怎么可能?”
不,他没有拼错。他手中的魔方的确被还原了,每个面都是统一的颜色。可为什么?
“我一直很期待呢,王子”
被惊讶包围的房间中,浜村渚静静打破了沉默。
“什么意思?”
“我昨天第一次接触魔方,然后想到了一个问题”
咔嚓。浜村渚停止了转动。
“是关于交换魔方上面不同位置的颜色”
她的眼罩下泛起了微笑。那是对数学喜爱得无以复加的纯粹喜悦。
“你说什么?”
“交换任意n个色块后,魔方就不一定能还原了。例如,如果把角块上的一个颜色与非角块的颜色换个位置,那个魔方就绝对不可能还原的”
一旦牵扯到数学,她的话语就会变得极为流畅,令任何人都竖耳倾听。
“如果想要交换之后魔方仍能还原,共有多少种方法呢?比如,就像王子您现在手里的那个魔方一样”
鲁比克王子似乎注意到什么一般,愣愣地张开嘴。
“你,难道说……?”
“没错。……刚才打乱魔方的时候,我交换了几个位置的贴纸”
什么?
浜村渚的脸颊上,是数小时前刚刚重新贴好的创可贴。我回想起她的动作。她用灵巧的手指揭下旧的创可贴,沿着原来的痕迹,将新的贴在了分毫不差的位置上,仿佛对自己脸上的坐标了如指掌一般。
用相同的手法,她把魔方上的贴纸交换了位置!天衣无缝的贴合,甚至骗过了王子的眼睛。我们也明白了,既然改变了贴纸的位置,那么就算还原了,也与最初的状态完全不同!
“王子还原魔方的本领越高超,我脚下的地板就越不可能打开”
“开、开什么玩笑!重新来!快把绳子解开,打开手铐!”
“不会的”
浜村一边咔嚓、咔嚓地转动着魔方,一边静静地说。
“因为您亲口命令了不是吗。‘在分出胜负之前,绝对不可以出手’”
“………………”
“想‘分出胜负’的话,要么是我拼好魔方,要么是王子认输”
没错,因为他的手下已经被黑色三角尺开发的催眠装置洗脑了。
“哼哼哼”——看到眼下讽刺的情况,一旁的濑岛开始坏笑,而王子的额头上则是浮现了汗珠。咔嚓、咔嚓……在浜村渚的手中逐渐被还原的魔方发出的声音一下下刺入他的耳中,无异于死刑的宣告。
“太、太卑鄙了!”
王子大叫,声音中带着哭腔。
“怎么能说人卑鄙呢,太见外了。我可是想和您一起思考呢”
“你说什么?”
眼前的初中女生再次语出惊人。她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在这个楼里面走的时候,可是很受感动的。所以就很想和喜欢魔方的王子一起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求您了”
浜村渚戴着眼罩,转身面对王子。
“能请您认输吗?”
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挑衅,而是仿佛要用数学的温柔包裹住想杀死自己的男子。
“我不希望您死去”
这就是她最大的力量。数学不是夺人性命的工具,而是所有热爱真理之人的共同财产。一个人的数学能力不是用来让他人臣服的,而是为了赢得尊敬。浜村渚藏在眼罩下的双眸,正如此真挚地诉说着。如果看到这都无法动心,他便不是真正热爱数学的人。
鲁比克王子思索了片刻,终于叹息般回答。
“……我知道啦”
她的心声,在他的心中回荡。
“是我输了。你们几个,把栅栏打开吧”
听到他的命令,男子们进入门里,片刻后,挡着我们的铁栅栏徐徐降下。我和濑岛扶住王子的两侧,将他脖子上的绳索取下,他便立刻无力地跪坐下来。取下了他的眼罩,只见他的头上已是汗如雨下,脸颊通红。
“王子,这个还给您”
被大山救出来的浜村递过自己手上的魔方。看到它的瞬间,我们愣住了。……别说六个面,就连一个面都没有还原。
“这种东西,闭上眼睛怎么可能做到嘛”
浜村渚笑着说道,同时伸手理了理被眼罩蹭乱的头发。

Σ Σ

“高木源一郎到底在哪儿?”
审讯室里,濑岛隔着桌子逼问坐在对面的鲁比克王子,我和大山则在隔壁透过玻璃观看。
“14,15,16……”
鲁比克王子表情呆滞,双手摆出奇怪的姿势,嘴里正数着什么。
“喂!”
濑岛砰地一拍桌子。他立刻停下双手的动作,看向濑岛,耸了耸肩。
“我没见过毕达哥拉斯博士”
又是这个回答。这个组织里,有不少人是从没见过毕达哥拉斯博士而接收指令行动的,这也是难以追踪他们的原因之一。或许,他们有一套缜密的数学理论来统领组织的活动。
“那你是受了谁的指示?”
“可爱小欧拉(Cutie Euler)”
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不过,“欧拉”这个名字我倒是有印象。记得以前听浜村渚说过,大概是某个数学家吧。
“她的话,应该知道毕达哥拉斯博士在哪儿。因为博士很信赖她”
“她?是个女的吗?”
濑岛皱起眉头。我也感到有些意外。
“嗯。她特别聪明,十七岁就上了大学,研究BSD猜想(译注:指贝赫和斯威纳通-戴尔猜想(Bitch and Swinnerton-Dyer conjecture),为千禧年七大数学难题之一,至今尚未被证明)……啊哈,文科生应该听不懂吧”
他那瞧不起人的心态复活了一些。
“那她在哪儿?”
“我哪知道。自从我绑架了律师,就再也联系不到她了。可能是切断了联系吧,这样就算我被抓住了,也找不到她”
鲁比克王子自嘲般笑道,但其中不见丝毫寂寞。
“想抓住她,和想一次通过普雷格河上的七座桥(译注:即七桥问题)一样,是不可能的”
“你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她给我的那个魔方呢?”
他指的显然是浜村渚。浜村本人已经回到位于千叶的家里了。
“快点还给我啊。硬要说的话,我对那个问题更感兴趣”
说着,他仰头看向天花板。
“在20步以内,真的一定能还原吗……我啊,其实也是很喜欢数学的……”
这次,鲁比克王子的脸上浮现了寂寞的笑容。
“……相信我啊”
啊哈,啊哈……干枯的笑声回荡在审讯室内。知道了这个靠不住的恐怖分子距离组织的核心很远很远,这让我们感到万分疲惫,但也打探到了一条重要的情报,算是有所收获。
可爱小欧拉。或许,比起高木源一郎,先去追寻她的脚步更为明智。


# 莲子的解说:


* 三阶魔方图案组合的个数的计算方法:

一个立方体共有8个顶点和12条棱边。8个顶点排列的顺序共有8!种方法,12条棱的排列共有12!种,但考虑到交换两条棱等同于交换两个顶点(即,对魔方的任何转动都交换了偶数个顶点+棱边的位置,在数学上称为偶置换。单独交换一对棱块或角块的操作/状态,被称为奇置换。已还原魔方没有任何方块交换位置,即零置换,它也是偶置换。容易证明,仅通过偶置换操作无法得到奇置换状态;换句话说就是,不存在可以单独交换一对角块或一对棱块的转动操作,除非把魔方拆开重装),故顶点和棱的位置排列方式共有3!×12!÷2种。每个顶点的方块(角块)可以有3个朝向,但确定了7个角块的方向后,第8个角块的方向也唯一确定;每个棱边的方块(棱块)可以有两2个朝向,但第12个棱块的朝向由其余11个棱块唯一确定。故角块和棱块朝向的方式共有3^(8-1)×2^(12-1)种。二者相乘即得。

* 还原魔方所需要的最少步数:

2010年8月,美国的一支研究团队借助计算机穷举了魔方可能出现的所有状态(没错,就是上面算出来的那个长到不会念的数),确定了还原一个三阶魔方所需要的最少步数为20,这个数字也被称为“上帝之数”。(莲子八卦:这个计算机是谷歌把超级计算机的空余时间免费借给他们用的,共使用了长达35年的CPU计算时间)





5^0  榆小路有限公司



发生在东京都昔野市教育委员会办公楼内的爆炸,其主犯正是数学恐怖组织黑色三角尺。通过免费视频网站“Zeta Tube”上发布的犯罪声明,我们确认了这一点。
“好久不见了,各位”
毕达哥拉斯博士,本名高木源一郎,是曾经参与日本数学教育计划制定的数学家。
“你们知道昔野市发生的教育委员会办公楼爆炸事件吧?那是黑色三角尺属下的组织‘贝奇帽子(Becky Hat)’的成就”
他冷笑着,年过花甲、戴着细框墨镜的脸庞上布满了皱纹。
“昔野市原本就是推行无聊的艺术教育而排斥数学的领军城市。美术史?话剧?……这种东西放到义务教育里面能有什么用?没有了数学,艺术只是玩笑。这个国家的孩子们最需要的教育,除了数学别无他物”
毕达哥拉斯博士强调着黑色三角尺的信条。
“我们属下的组织‘贝奇帽子’除了昔野市以外,还把位于东京西部的教育委员会另一座办公楼定为了目标。如果不想见到更多的破坏,就请你们重新思考一下什么才是正确的教育。祝各位解题愉快(Have a nice math)”
上传的视频到此结束。

Σ

我和本部长在本部待命,面前摆着来自爆炸现场的一块电路板的碎片。碎片大约有手掌般大小,上面布满了细小的导线。而鉴识课23班的班长尾财拓弥,正一边挠着后颈一边向我们说明。
“以上就是我们班小绫的解释。小绫对电路很熟悉,她说的准没错”
据他刚才的解释,这个电路板上有一部分使用了名为龙牙膏的陶瓷材料。它很轻,可以导电,而且电导率可以人为改变,很适合用于制作炸弹的电路。
“而且实际上,这个材料的来源也很特殊”
尾财放下手,盯着我和本部长的脸。他的后颈部被挠的地方变成了红色。
“怎么个特殊法?”
“它在今年刚刚由中国上海的一家公司开发成功,在日本还没有上市”
“那,犯人是中国人吗?”
竹内本部长一副嫌事情变麻烦了的表情。尾财摇摇头。
“阿绫猜,中国人应该不会插手日本的数学教育吧”
“那这到底是哪里来的?”
“实际上,日本进口了这种材料的只有两家企业,其中一个就是宫部新企”
宫部新企——是一个多次卷入诉讼纠纷的可疑企业,最近还被指与暴力团伙“蛇莓组”有某种来往。它很有可能与恐怖组织存在关联。
“宫部新企啊”
看来竹内本部长的想法与我一样。
“好,联系在现场的大山和濑岛,让他们过去看看。武藤,你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也去和他们汇合”
“明白”
“那个,能问个事吗?”
尾财举起一只手,打断我们的对话。
“怎么了?”
“这次也要叫上渚吗?”
他指的是浜村渚。尾财也见过她几次,不知何时便开始直接叫她的名字了。
“嗯,如果有需要的话”
竹内本部长理所当然一般回答。涉及到黑色三角尺的事件,不可能“不需要”浜村渚。用数学术语来说,应该叫“必要条件”吧?
“最好还是别了吧。这次不太妙”
尾财的表情十分认真。他开始挠起脸颊。他的皮肤那么干燥吗?
“宫部新企的话,后面可是有蛇莓组啊”
确实,让一个初中生接触和如此危险的组织有关联的事件,听上去不太妥当。就算她不是等闲之辈,一旦脱离了数学的世界,也只是普通而柔弱的初中女生。
“而且据说,蛇莓组最近好像和某个军事独裁国有关联,他们位于福井的办公楼也有像是工作人员的人出入,当然还不能确定就是了”
上海开发的新型材料,和某军事独裁国相关的组织……事件已经发展到覆盖全亚洲的地步了,更不能让初中生参与其中。
不过,区区一个鉴识班的人,是从哪儿知道这么多消息的?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我说的那个阿绫,她男朋友是公安部情报整理处的人。这话别跟别人说啊”
原来如此。
公安部是为了维护社会治安而监视每一个角落的部门,也是警视厅情报部门的中枢,一般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而这次,他们也掌握了许多闻所未闻的有关黑色三角尺的情报。他们与我们这些负责调查事件的警官们泾渭分明,神秘而令人不安。
而那个阿绫,居然能从那儿的男子口中轻而易举地套出机密情报……鉴识课23班真是人才济济啊。
“你说的那个阿绫,她的全名叫什么,能告诉我们吗?”
竹内本部长苦笑着问。
“她叫濑户口绫菜”
“濑户口绫菜是吧。好”
看来,本部长也意识到了她的重要性。
“对了”
我转向尾财,说出心中在意的疑问。
“你刚才说进口了龙牙膏的企业有两个,那另一个呢?”
“哦,另一个就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了”
尾财开始猛烈地挠起下巴。
“是榆小路有限公司”
而这个名字,却恰恰成为了本次事件的核心。

Σ

榆小路有限公司的总部位于郊区。建筑四面环林,比起公司大楼更像是一座民居。凭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在新宿建一座高楼,没想到会如此别致。
我被带到铺着地毯、天花板很高的西洋式房间,这里看上去同样与一般的公司大相径庭。大面积的窗前是缀着白色蕾丝边的窗帘,纯白色的花瓶里插着五颜六色的鲜花,墙壁上挂有一幅油画,描绘着国外某个海港城镇的风景。
我坐在皮革沙发上等待会长。濑岛和大山忙于调查宫部新企,于是我便只身前来查探这边这个并不可疑的公司了。
“失礼了”
门喀嚓一声被打开,一位女子走了进来。看到她的容颜,我的头脑中立刻浮现了“会长”二字。
她有着倾泻一般的黑发和优雅的雪白肌肤,穿着沉稳的淡色连衣裙,手臂上是长筒手套,一副名门闺秀的打扮和容貌。那沉静的步伐,和跟在后面穿着礼服的管家,进一步强调着这一印象。
“抱歉让您久等了”
她冲我优雅地屈膝行礼,然后摘下了白手套。
榆小路留依。继承了三年前突然病逝的父亲的家业,就任榆小路有限公司的会长一职,年仅二十五岁便一跃成为了举足轻重的美女企业家。
“我是警视厅的武藤龙之介”
“久仰大名”
穿着礼服的管家走近油画对面的空无一物的墙边,按下了某个按钮。旋即,传来一阵安静的电子驱动音,同时,木制的墙壁缓缓开启,只见里面是一套亮黑色的豪华音响设备。
“请不必在意”
看着发愣的我,她露出优雅的微笑。那皮肤白得像雪绒花。很快,从扬声器中流淌出悦耳的古典音乐,充斥了整个房间。
“喝红茶可以吗?”
“咦?……哦,好的”
面对陌生的氛围,我甚至忘记了客套。管家谦恭地低头行礼,然后退出了房间。这便是大小姐的日常,简直像一幅画一样。
“您喜欢约翰·施特劳斯的音乐吗?”
见我沉默不语,她露出一丝不安。
“咦?”
“就是这首曲子啊”
我没有在意那种事情。只是觉得,来这儿一趟果然是白忙一场。
“呃,那个……今天前来拜访,是为了打听关于昔野市发生的教育委员会大楼爆炸的事情”
“哎呀”
榆小路会长掩住嘴角。她的一举一动都异于常人。
“是那个黑色三角尺吧?”
“是的”
喝着茶,听着古典音乐,谈论的却是恐怖分子袭击的案件。简直诡异。
“真是有劳您了。不过,那个事件和敝社有何关系呢?”
“实际上……”
在上海研发的名为龙牙膏的陶瓷材料被用于制造炸弹,而榆小路有限公司正是日本进口了该材料的公司中的一个。尽管认为这家公司很有可能是清白的,但还是解释了缘由。途中,管家送来了装有红茶的水瓶和已经热好的茶杯,这让我心中的歉意又多了几分。
“龙牙膏这种材料,我自然是知道的”
榆小路的表情纹丝不动。
“具有良好的防热性和导电性,同时是史上最轻的陶瓷材料。这种东西,只有在具有悠久陶器历史的中国才能制造”
“它到底被用在什么地方了呢?”
她的回答停滞了一瞬。
“很抱歉,这涉及到商业机密,我不便回答”
面对这位企业家,我陷入窘迫。
“不过,作为企业的负责人,我可以保证,它绝没有被用于炸弹的制造”
“我明白了”
听到我的回答,榆小路留依露出了安心的表情。毫无破绽。我刚才一直认为她与黑色三角尺毫无瓜葛,此刻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她的这副毫无破绽的模样,与爱好数学的人有几分相似。
“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如果觉得奇怪还请见谅”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开了口。
“4÷0等于多少,您知道吗?”
结果,我选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但,为了判断眼前这位大小姐究竟是否喜欢数学,我想没有比这个问题更合适的了。
“您说什么?”
她也的确吃了一惊,眉间现出与雪白肌肤不相称的细小皱纹。
“4÷0。不知道的话,随便猜一个答案也没关系”
她思考了片刻,然后仿佛想起来我是负责数学恐怖活动案件的警察一般,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您是问4÷0是吧?”
榆小路举起茶杯,抿了一口红茶,然后放回杯盏上。
“不是等于0吗?”
她答错了。以前,在某个事件中,我听浜村渚讲过(译注:见本系列第一卷第二章)。“用0除”的运算是被禁止的,若榆小路是恐怖组织的一员,则显然不可能给出这样的回答。也就是说,她是清白的。
“不对吗?”
她看到我的表情,有些不安地问道。
要告诉她0这个数字的特殊性质——我反射般想到。将数学秩序的重要性告诉更多的人,是与浜村渚并肩活动的我的义务。
我将“不可以用0除”的理由,按照浜村渚给我讲的方法,说明给榆小路听。
“……大概就是这个原因。您明白了吗?”
听完我的说明,榆小路留依表情认真地盯着杯中冷掉的红茶,陷入了思考。不一会儿,她便抬起头,冲我莞尔一笑。
“我上学的时候就不太擅长数学”
“我也是”
“不过刚才关于0的故事,还真有趣呢。感觉还要思考一阵”
然后,她突然问向我。
“呐,武藤先生,您能听我拉小提琴吗?”
“小提琴?”
“我想在下次的股东大会上表演,不过在那之前,想先请别人听一听”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可她为何突然口出此言呢?更令我困惑的,则是当听完之后,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结果,我只好独自欣赏她的小提琴演奏。她的水平十分高超,即便是我这种外行也不禁为之心驰神往。
看着她奏出优美旋律的身姿,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不会是我最后一次来到这里。


4^(1/2)  秀吉的数学



“接过在本能寺遇害的织田信长的旗帜,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的武将是谁?”
濑岛看着教科书问道。浜村渚困惑地皱起面孔,用左手摆弄着刘海。那只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则事不关己一般放在了西服上衣胸前的口袋里,似乎是在说数学以外的问题不要来找我。
“‘武将’是什么?”
听到意料之外的反问,濑岛无可奈何一般叹了口气。
“你连‘武将’都不知道吗?”
“我不擅长社会科,尤其是历史”
“就算你这么说,这个样子下去,考试不就要挂科了吗?”
浜村哎嘿嘿地笑了笑。
“答案是丰臣秀吉”
“啊!”
浜村立刻有了反应。看来丰臣秀吉的名字她还是知道的。然而,她接下来说出的话,则完全超出了我们的预料。
“就是用‘缚树法’数清了山上有多少颗树的人啊。那么说的话我不就知道了”
“啥?”
她莞尔一笑,打开了放在膝上的樱桃图案笔记本。我不由得与濑岛面面相觑。明明是在复习历史,……照这个节奏,就又要变成她的讲义时间了。
“有一天,秀吉先生得到上司的命令,要数清楚山上共长了多少颗树。找其他人帮忙也无所谓,重要的是一定要数准确”
她说的“上司”,应该就是织田信长吧?
“武藤先生,如果是您的话,会怎么数呢?”
和往常一样,她毫无预兆地问向我。我开始思考。
一座山上所有的树啊,一定不少吧。而且如果不注意的话,有可能把数过的树再数一遍。
“一边在树干上做记号一边数?”
“为了避免数重了,是吧?不过就算那样做,也很难保证完全没有数错,不是吗?”
嗯,确实。到底怎样才能又快又准地数清楚呢?
一旁的濑岛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浜村则是乐在其中。
“首先,秀吉先生准备了许多绳子,而且是不同的颜色。红色,蓝色,黄色,绿色,每个颜色都有一千条,加起来总共就是四千条”
笔记本上用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写下了每个颜色的绳子的条数。濑岛皱起眉头,盯着笔记本,历史教科书早被合上丢在了桌旁。
“然后,他叫来许多人帮忙,在每棵树上都系了一条绳子,这样就可以避免重复了”
“搞得这么麻烦”
我也这样认为。为什么要把山上所有的树都用绳子绑起来?
“一点也不麻烦啊。这比一颗一颗地数要省事多了”
“可结果不还是要把那些绳子解下来数吗?”
只见浜村渚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不是哦。数的是剩下了多少条绳子”
“什么?”
“听好了,他在让人把山上的树全都用绳子系上之后,数了数手边剩了多少条绳子。红色、蓝色和黄色的绳子全都用光了,只有绿色的绳子剩了……嗯,‘二百八十四条’”
笔记本上写下了“284”这一数字。
“那么请问,山上共有多少颗树呢?”
“啊!”
濑岛仿佛明白了一般,拍了拍脑门。我也明白了。
绳子总共有四千条,而最后剩下了二百八十四条,也就是说……
“4000-284=3716”
“看到了吧?这比从一数到三千七百一十六条绳子要快得多,也要准确得多。而且,一般人很难会想到从总体减去剩余来求得数量的方法。秀吉先生一定是非常喜欢数学”
我愣愣地张着嘴。谁能想到,天下闻名的丰臣秀吉竟会被人评价为“喜欢数学”呢?这样做的恐怕只有浜村渚一人吧。
“可是啊,就算是秀吉先生,在日后成为伟人后,却也中了数学爱好者的圈套哦”
浜村的话匣子打开就合不上了。除了她聊的内容是数学以外,那模样和普通的初中女生真是别无二致。
“那个人叫曾吕利新左卫门……”
“喂,你们几个,车子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大山跑过来,打断了浜村的故事。

这一天,我们决定去拜访榆小路留依。
濑岛和大山去调查宫部新企,结果扑了个空。他们痛快地告诉了龙牙膏的用处,还公开了使用记录和账簿,从中未发现任何异常。他们只是为了量产低价陶器,偶然发现了这种材料而已。
自然地,榆小路有限公司就变得可疑了。不过,实际上使用龙牙膏的,是与榆小路公司相关的一家名为峰岸工材(material)的公司,后者在大田区设立了总部和工厂。
我向本部长报告说,那位大小姐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与黑色三角尺有关系的人,然而部长认为,像榆小路公司那样大型的企业,就算暗地里与其它企业秘密勾结活动也不足为奇,对此我也未能反驳。
我们没有取得搜查令,故这次只是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进行问询,而非强制搜查。我们联系了榆小路留依,对方听说了缘由后也表示想了解更多详情,于是决定在都内的马术训练场见面。
这时,恰逢学校假期的浜村渚来到了对策本部。
“马上要考试了,在家里的话,妈妈总嚷嚷着让我学习,烦死了”
她用左手摆弄着前发,开口就是一通抱怨。
“本来想着要复习,结果旁边有人总有人催促,反而没了劲头不是吗”
“天底下哪有为了不复习躲到警视厅的初中生啊”
濑岛显得无可奈何。
“能陪我复习一会儿历史吗?”
听说我们在忙着调查峰岸工材,她便说“我也要去”,结果只好也把她带上了。与宫部新企不同,这个企业与暴力团伙没什么联系,就算有,也是和数学恐怖分子旗下的组织“贝奇帽子”有关,有浜村渚在,我们反而更安心。

Σ

“浜村同学,数学能应用到商业(business)里面吗?”
榆小路留依这样问,然后喝了一口鲜榨柠檬水。我和浜村正坐在她的对面。
“商业吗?”
在陌生的氛围中,浜村渚紧张地眨着眼,但还是从背包中摸出了那本樱桃笔记本。
我们在马术训练场碰头后,来到了峰岸工材总部所在的办公楼。留依会长一眼便相中了浜村渚惹人怜爱的面庞,并请她乘坐自己的豪华轿车。大山和濑岛则开着警车紧随其后。
“那种东西,我不太明白”
“是吗”
“我不擅长社会课。社会课的老师,可烦了”
浜村合上膝盖上的笔记本,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照这样子,她又该开始抱怨社会课的老师了。察觉到这一点后,留依会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抱歉呢。那我换个方式问吧。数学能用来赚钱吗?”
“赚钱……”
浜村渚摸出一支红色的荧光笔。
“我这样想过:如果发明了‘九九乘法表’的人为此申请了专利,那么全世界的人在用九九表的时候都要向那个人支付专利费。因为我们离不开九九表,不是吗?这样的话,专利人的账户里,每年都能进账很大一笔专利费用”
真不愧是企业家,想法就是和常人不一样。留依会长又喝了一口柠檬水,然后看向浜村渚的面庞。
“当然这个想法有点极端了,不过有没有类似的把公式或计算方法申请了专利的事例呢?”
浜村歪着头,打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的角落里,不知为何开始画起一辆汽车来。
“那个事情,我不太清楚……”
长长睫毛下的双眼中带着一丝不安。但旋即,她抬头望向女企业家,张开了小巧的嘴唇。
“不过,通过数学赚了一大笔钱的人,倒是真的有”
“咦?”
“有一个叫曾吕利新左卫门的人”
在对策本部被大山打断的故事,在这里复活了。曾吕利新左卫门,他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他是秀吉先生那个时代的人”
“丰臣秀吉吗?”
留依会长扬起嘴角,听得津津有味。
“是的。有一天,曾吕利新左卫门先生唱了一首很有趣的狂歌,秀吉先生很高兴,就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很危险的承诺呢”
她露出了身为企业家的本能。真是毫无破绽。
“那么,他要了什么呢?”
“钱。第一天要了1文钱,第二天要了2文,第三天要了4文,这样下去,每天要的钱都是前一天的2倍,连续要了30天”
浜村渚说出数百年前曾吕利新左卫门的话语,然后闭上嘴,用睡意惺忪的双眼看向榆小路留依的眼睛。
“还真是无欲无求的人呢”
片刻的沉默后,留依会长美丽的嘴唇中说出优雅的回答。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只见浜村渚喝了一口橙汁,露出满意的微笑,说。
“秀吉先生也是这么想的”
但她话锋一转。
“不过,这个要求其实是很吓人的”
粉红色自动铅笔终于开始大显身手了,它在纸张上开始流畅地运动。
“第四天是8文,第五天是16文,第六天是32文……”
笔记本上写下的金额正不断增大。
“那么到了第三十天,就是2的29次方文了”
“2^29”
“哇,出来了!”
我不由得叫出了声。看到那个右上角的小一号的数字——指数,我本能地感到了拒绝。
“您怎么了,武藤先生?”
留依会长拿起盛有柠檬水的杯子,露出雅致的微笑。
“这个数应该没那么大吧”
“不,我想您不能小瞧这个数字”
我看向浜村,只见后者开心地笑了。
“不愧是武藤先生。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数字”
粉红色的自动铅笔“沙沙”地写下一串数。
“536870912”
位数超过了我的预料。留依会长显然也没有想到,她睁大了双眼。
“五亿文?这大概有多少钱呢?”
“1文钱大约等于18日元”
“也就是说……”
“536870912×18=9663676416”
“96亿……真是惊人的数字呢”
浜村渚莞尔一笑。
“是的。不过,曾吕利新左卫门先生要的可不只是这些,而是三十天以内得到的金钱之和。嗯,这是首项为1、公比为2的等比数列,它的前30项的和等于……”
我开始跟不上了。
“(2^30-1)/(2-1)=1073741823”
“1073741823×18=19327352814”
“一个月就是193亿……要是放到现在,他就要缴赠与税了”(译注:赠与税是当个人之间相互赠送财产超过一定数额时需缴纳的税款。在日本,当一人在一个公历年内获赠财产总额超过110万日元时,对超出的部分需要计算并缴纳赠与税。税款的计算实行阶梯制,从10%开始,获赠额越高税率越高。以本文中情况为例,若曾吕利新左卫门在这一年内未获赠其它财产,他需缴纳193亿×55%-400万≈106.1亿日元的税款)
惊讶归惊讶,她仍然没忘记身为企业家的本分。对社会不甚了解的浜村渚只是不解地歪着头。
豪华轿车开始减速,看来已经接近目的地了。
“浜村同学,这个小的数字叫什么呢?”
留依会长将还剩了一点柠檬水的玻璃杯放入旁边的金属箱内,然后将雪白纤细的手指放到笔记本上。
“它叫指数”
“指数啊。以前好像是学过呢。一不小心的话,数字就会逐渐变大”
“没错”
“啪嗒”一声,浜村合上了樱桃笔记本。留依会长的表情似乎意犹未尽,说不定她也感受到了数学的魅力。
两人之间有关数学的对话,还会继续下去的吧。我如此想到。


3^1  搜查



峰岸工材的社长名为峰岸勇,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眼睛细成一条线,头上开始出现谢顶的征兆。
“进来搜查啊。就算你们这么说……”
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面孔打量着我们几个人的脸,然后望向留依会长。
“您已经点头了吗,会长?”
峰岸说出“会长”二字时,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讽刺。在他看来,冲一个比自己小一辈的女子低头称为会长,恐怕不是很愉悦的事情。
“峰岸社长,可否请你先介绍一下这个公司生产的产品呢?”
留依会长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说道,同时从旁边的笔筒里取出了一支笔。
“介绍产品?”
峰岸一副被烟呛到的表情,仿佛在说“这小姑娘说啥呢”。
“比如这支笔的墨水。我记得是两年前在这儿开发的吧”
“哦哦,是吓一跳笔啊”
“我是觉得这个名字起得真不怎么样”
留依会长没有理会峰岸,径自从架子上的笔记本中撕下一页纸,用那支笔唰唰地写了些什么。
“那是什么笔啊?”
大山插嘴问道。留依会长举起手中的纸,递到大山面前,只见上面仍然是一片空白。
“现在看上去什么都没有写,但只要在空气中暴露十五分钟,刚才的字迹就会逐渐显露出来。这个公司开发了这种墨水,然后拿出来卖,不过……”
她瞥了一眼峰岸社长,只见后者耷拉着脑袋,仿佛挨骂的小学生一样。
“完全没卖出去,亏损了五千万日元”
确实是挺稀奇的墨水,不过好像没什么用。
“其它还包括碎屑可以拿来当化肥用的橡皮擦,可以遮挡紫外线的鸡蛋包装盒,能连同罐子直接放在锅里煮着吃的罐头,净是些花了许多钱开发结果没多少市场需求的产品”
留依会长的话接二连三地刺破峰岸社长的自尊心。
“我们两家公司从上一代就有来往了,就算这儿亏损,从别的地方也有利润,所以我一直没有太为难他们。而且,我对这家公司的研发能力很有信心”
“……感谢您的赏识”
峰岸社长收起了方才的威严,老实地低下了头。虽不甘心被年少的女子说到这个份上,但没挣到钱是铁打不动的事实。
“目前,这里正在生产女性或儿童也能简单使用的紧凑型灭火器。对吧,峰岸社长”
“是的”
“最近恐怖袭击事件频发,灭火器作为相应的安全对策,它的销量可能会大幅增长。这个公司终于开始做一些能为大众所用的产品了”
峰岸早已放弃反驳留依会长。
“好啦,峰岸社长,你在干什么呢。警察同志们要进去搜查了,快给大家带路啊”
“啊、好的。那么各位,请这边走”
我们在对留依会长言听计从的峰岸社长带领下,准备走出房间。
“哦,浜村同学就跟我留在这儿吧”
浜村停下脚步,露出意外的表情。我们这些警察已经走到门口了。
“反正工厂里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很没意思的,还不如和我一块聊聊天,你说呢?”
总之,在这儿,没有人能违抗她的意思。
“有关指数的事情,再多给我讲讲吧”
“好的”
浜村微微一笑,回到了留依会长的身旁。

Σ

正如留依会长所说,不论是从工厂还是从研究室,除了新开发的灭火器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现。前几天留依会长所说的“商业机密”,原来是将龙牙膏用在灭火器的罐体上,进行了材料耐热性的研究,但没有任何被使用在炸弹上的痕迹。大山和濑岛打算再调查一会儿,我则是为了查看浜村渚的情况,而回到了峰岸工材总部大楼里的会客室。
留依会长和浜村渚正并肩坐在皮革沙发上,茶桌上摆着水壶和两个茶杯,以及熟悉的樱桃笔记本。两人身旁站着名为栗山的管家,看到我进屋后,他恭敬地低头,然后走进了里面的小房间。
“啊,武藤先生”
浜村抬起头,将握着粉红色自动铅笔的手向我伸出来。
“找到炸弹了吗?”
“没有,全都是灭火器”
留依会长优雅地笑了。
“那当然了。我手下的企业,怎么可能会去帮助恐怖分子呢”
栗山管家回到会客室,在我面前也放上了一杯红茶,红色的液体表面蒸腾着袅袅水雾。
“对了,武藤先生,要不要来答一道题呢?”
不知为何,留依会长显得跃跃欲试。
“什么题?”
“3的-1次方等于多少,您知道吗?”
糟了!居然是数学题。我早该想到,既然她和浜村渚待在一起,就很有可能会变成这样。会长的目光仿佛在说,这是回敬你上一次给我出的题。
“3的-1次方吗?”
我瞟了一眼浜村渚。她紧抿着嘴唇,正期待着我的回答。
“嗯……-3?”
只见留依会长坏心眼地扬起嘴角,一副预料之中的样子。看向浜村渚,她用目光告诉我回答错了。果然数学题不能凭感觉来回答。
“请看看这个”
樱桃笔记本上,是浜村渚写下的一系列等式。
“3^1=3  3^2=9  3^3=27  3^4=81”
“这些式子的得数分别是3、9、27、81,每个数乘以3就可以得到后面的数”
“啊、哦,是的”
“也就是说,指数每增加1,就相当于多乘一个3。那么,‘3的0次方’就表示‘乘以3等于3的数’”
“□×3=3”
“即,等于1”
“3^0=1”
原来如此。那就是说……
“‘3的-1次方’就是‘乘以3等于1的数’,对吧”
听到我的话,留依会长露出温柔的笑容,指了指浜村写下的另一个算式。
“□×3=1”
“那就是1/3了”
“没错”
原来如此,指数每增加1相当于乘以一个3,那么每减少1就等于除以一个3。
“3^(-1)=1/3  3^(-2)=1/9  3^(-3)=1/27  3^(-4)=1/81”
“浜村同学,我这样解释对吗?”
“对的”
一直沉默地听大人们的对话的浜村渚莞尔一笑,然后喝了一口红茶。
“抱歉呢,武藤先生,其实我也是刚刚才听浜村同学讲的”
果然如此。只要有浜村渚带路,就算是不擅长数学的人,也很容易被其中的奥秘吸引。
这时,栗山管家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了无线对讲机一样的东西。似乎是社员专用的手机。他一边与电话另一头的人说着什么,一边走出了会客室。
留依会长没有在意他,而是继续说道。
“我想起来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指数才变得讨厌数学的。不过现在明白了,数学不能死记硬背,要理解才行”
“会长”
回到旁边的栗山管家用公事的口吻打断了她的话。留依会长坦然地将视线转向他。
“警方调查的事情在高层之间引发了惊慌。他们担心这会不会影响到董事会”
管家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惊人的事情。
“他们想就此问题与会长商讨,副社长正带领其他高层干部,和顾问的浅井先生一起从本部赶过来”
“是吗……。让您见笑了,他们有点太担惊受怕”
留依会长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揉了揉眼角,即便是这个动作,到她的手里就立刻变得优雅了许多。
她想了片刻,然后转向不解地歪着头的浜村。
“我想请浜村同学品茶,你意下如何呢?”
“品茶?”
“伊豆有一家茶道馆,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看来她是想逃离与高层们烦心的商讨。
“现在……吗?”
浜村渚有些困惑般眨了眨惺忪的双眼,开始用左手摆弄起刘海。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三点半。
“那个,我家在千叶……”
就算说要逃离考试复习,也不好在外面留宿。现在出发去伊豆的话,回到千叶的时候就相当晚了。
“没关系,半个小时就到了”
这位大小姐的地理是不是也没学好?这儿可是东京都大田区,想去伊豆可是要横穿整个神奈川县,半个小时是无论如何也不够的。……但下一刻我就明白了,想错的不是她,是我。
“栗山,马上去安排直升机”


2^2  疑惑



把浜村渚送回幕张直升机坪,在警视厅楼顶的直升机坪与留依会长作别后,我回到了对策本部,这时已经过了晚六点。
“你干什么去了啊?”
大山梓问道,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我心怀歉意地回答。
“那个,去了趟伊豆,喝了点茶……”
“哼~,挺会享受的嘛”
冲绳出身的她并不十分在意他人我行我素的举动,因为她本人就是如此。我和浜村被大小姐带着,在三个小时内去了趟伊豆又回来,她很快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你们悠哉游哉的时候,这边可是又出现炸弹事件了”
听到濑岛的话,我心中一沉。
“什么?”
我慌忙看向白板,只见上面是某个建筑的平面图。
“西立川市教育委员会办公楼”。看来东京西部的教育委员会又被盯上了。不过对策本部里面好像并不是很紧张,明明发生这种事了,为何大家都如此平静……?
“不过,这次是在爆炸发生之前马上就被扑灭了”
濑岛开始说明。事情的概要如下。
下午五点左右,西立川市教育委员会里的人们正准备下班,这时有人从办公楼一楼走廊的窗户向楼内扔进来了什么东西。那是一个球状的金属物体,正喷着火苗。警卫员刚好看到,他想起了昔野市发生的事件,便立刻用挂在墙上的灭火器扑灭了火,阻止了惨剧的发生。
“炸弹和昔野市的事件里用的是同一种”
“有人发布犯罪声明了吗?”
“还没”
引发这一系列炸弹事件的“贝奇帽子”到底是个怎样的组织?如果不是峰岸工材的话,那果然还是宫部新企了?
“哎,这个男的很怪耶!”
突然,大山梓叫道。
转过头看去,只见她正指着贴在白板上一个男子的照片。男子名为“西冈大地”,脸型消瘦,留着短发,看上去很年轻,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从描述上看,他正是用灭火器扑灭了炸弹引信的警卫员。
“他怎么怪了?”
“这个男的最近刚刚上任,还没受过防灾训练呢”
“那他是怎么知道如何使用灭火器的?”
“因为他用的就是那个紧凑型灭火器”
那正是由峰岸工材开发的,据说上个礼拜刚好购入了一批。
“确实很怪。你们看灭火器的配置图”
一直盯着白板上建筑平面图看的濑岛也回过头说道。地图上标示了四个放置灭火器的地点,其中两个在走廊里,另两个在办公室里。
“放在窗户边上的只有这一个”
他说的不错。
“简直就像是,扔炸弹的人特地瞄着这儿扔的一样”
濑岛和大山似乎认为,西冈大地是“贝奇帽子”组织的一员,当同伙从外面找准位置丢进来炸弹之后,便用身旁的灭火器把火扑灭了。
“你的意思是,‘贝奇帽子’故意把自己扔进来的炸弹扑灭了?”
濑岛抓着自来卷的头发点了点头。
“这到底是为什么?”
就在这时,竹内本部长慌忙跑了过来。
“喂!毕达哥拉斯博士在‘Zeta Tube’上发布犯罪声明了”

戴着墨镜的毕达哥拉斯博士用一如既往的语调说着,脸上是冰冷的笑容。
“我们属下的组织‘贝奇帽子’又开始了行动。这次虽然很遗憾未能成功,但我们是不会因这点挫折而放弃的。全国各自治体的教育委员会,你们最好时刻注意自己仍处于危险之中。我十分期待‘贝奇帽子’今后的活跃”
噗嗞……
这次的声明短得不同寻常。
总觉得和平时不太一样。……虽然说不太清楚,但好像少了很重要的内容。
“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身旁的大山嘟囔。看来她也感到了一丝不协调。
“‘建造美丽的数学王国’那句话哪儿去了?”
她询问一般看向我。我也终于明白其中的奇怪之处了。
黑色三角尺的目的是提高数学在义务教育中的地位,直至建设一个以数学为中心的国家。实际上,至今为止发表在网络上的所有犯罪声明中,都必然包含有类似于“建设美丽的数学王国”的、陈述组织理想的话语。但这次的声明中却不见这样的话,而只是一味煽动观众对恐怖行为的不安,好像在说进行恐怖活动才是他们的目的一样。
“哼哼哼”濑岛发出轻蔑的笑声。
“我知道‘贝奇帽子’真正的意图了”
他的脸上写满了傲慢。
“如果人们对恐怖活动感到不安,全国的教育委员会们首先会做什么?”
我想了想,回答。
“强化警备,考虑安全对策”
“没错。那么,这次在西立川市阻止了爆炸的事件就会成为参考。刚刚上任、连防灾训练都没有接受的警卫员,居然能立刻阻止爆炸事件的发生,这是为什么?然后,人们就会想到那个紧凑型灭火器,它操作简单,连小孩子都能使用。这样一来,灭火器的销量就会迅速增加”
销量?他说话怎么像个公司老板一样。濑岛继续说。
“毕达哥拉斯博士的目的,是将卖灭火器赚的钱用作恐怖活动的资金。也就是说,销售灭火器的榆小路有限公司,也是黑色三角尺的同伙”
天啊。
“原来如此,这下就连上了”
大山也同意濑岛的意见。
确实,为了得到维持恐怖活动的资金,黑色三角尺也在想尽办法。通过煽动民众的不安来促进灭火器销量的上涨,再把赚到的钱拿去作为活动资金……的确是那个毕达哥拉斯博士喜欢干的事情。可是……
“我觉得不是这样”
我表示了反对。
“为什么啊?”
濑岛狠狠地瞪着我,一副你行你上的表情。但我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优雅的大小姐充满理性和智慧的笑容。

Σ

榆小路留依手执茶筅,在茶碗中轻轻搅动。终于,她的动作逐渐停下,碗中的抹茶也不再泛起涟漪。
这里是七平米见方的房间,我和浜村渚正襟危坐,在陌生的环境里惴惴不安。
不久前还在大田区峰岸工材总部大楼里的我们坐上直升机后,从空中沿最短的直线,被带到了伊豆。
“请用”
一个土色的茶碗被放到浜村面前。留依会长穿着藤蔓花纹的和服,显得沉稳而雅致。
“谢、谢谢您”
“武藤先生的马上就好,请您稍作等候”
留依会长望向我。小提琴、豪华轿车,接下来又是茶道,我几乎是体验了大小姐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呃……那个……”
浜村似乎对茶道一窍不通,她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握住茶碗的边缘,把碗拽到自己面前。碗中浓绿色的液体表面产生一道道波纹。
静谧持续了片刻。
“这个要怎么喝呢?”
浜村终于忍不住问道。留依会长莞尔一笑。
“随你喜欢就好,不必拘谨”
说归这么说……这叫人如何不拘谨啊。
“茶道里经常讲一句话,叫‘一期一会’”
“一期一会?”
“是的。它的意思是说,人生中有许多邂逅是仅此一次的,品茶也是如此。为了感谢独一无二的相遇,要以最敬重的心意招待。品茶时,体会的不仅是茶香,更是主人对客人的诚意”
浜村渚闭上发困的双眼,想了片刻。
“真是美妙的想法呢”
她微微一笑,脸上不见了方才不安的表情。然后,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好苦”
浜村渚皱起脸,伸出舌头,老实地道出感想。见此,留依会长不禁莞尔。
很快,我的面前也被摆上了一碗茶。
“据说茶道是由千利休发扬光大的”
“千利休?”
浜村不解。这可是考试范围内的知识啊。
“这个人也是和秀吉同一时代的人呢”
“是吗……看来不好好学习可不行呢”
浜村喝下最后一口茶,咳了一声,露出苦涩难耐的表情。我和留依会长相视一笑。
“不过,这么看的话”
双眼皮下满是睡意的眼睛,这次转向了我。
“曾吕利新左卫门先生也好,千利休先生也罢,秀吉先生和乘幂数还真是有缘呢”
她说出了令人费解的话。
“嗯?什么意思?”
“因为……”
她将茶碗放下。
“1000等于10的3次方啊”
“10^3=千”
我真是服了。连茶道大家也被带跑到数学里面了,这女孩子真了不得。
“感谢你的招待”
本应是招待方的留依会长这样说着,嘴角欣喜地上扬。

……这样的轶事不足以成为否定榆小路有限公司与“贝奇帽子”没有瓜葛的证据。这一点我也很清楚。
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个名为榆小路留依的女性会与数学恐怖组织相互勾结。她只是遇到浜村渚,在交谈的过程中对数学产生了兴趣……总觉得仅此而已。
“你看了这个,还会说那个大小姐是清白的吗?”
说着,濑岛将一份文件摆到我面前。文件名是《宫部新企调查报告书》。
“这是什么?”
“是宫部新企里面负责材料的人员的证言。他说,把龙牙膏的情报告诉他们的,就是榆小路公司”
“咦?”
报告书中的内容确如他所说。留依会长告诉了宫部新企?到底是怎么……
“哼,真是会算计的大小姐啊,快赶上浜村了”
“什么意思?”
“说服宫部新企购入龙牙膏,转移警方的注意力。你想想,一边是迅速成长的榆小路有限公司,另一边是举止可疑的宫部新企,你觉得和炸弹有关联的会是哪边?”
那还用说,肯定是后者。
“这样一来,她就摆脱了和恐怖组织有关的嫌疑,自编自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怎么可能。
“好,决定了!我去申请搜查令,明天我们正式搜查!”
一言不发地在身后听着的竹内本部长站起身来。
“是!”
大山和濑岛已经完全相信榆小路留依就是“贝奇帽子”的主谋了,唯独我仍然没有买账。
“大家好”
这种时候,能毫无眼力见地跑进来的,只有那个男子。
“哦哦,拓弥啊,怎么了?”
“那个,不知道和搜查有没有关系,不过有件事想让大家知道一下。就是关于那个龙牙膏”
他用两只手指捻着染成绿色的后发,说道。
“它有重大的缺陷”


5  美丽的留依大小姐



榆小路有限公司总部坐落于郊外一个娴静的树林中。我们再次来访,准备出示搜查令并开始搜查。值班员通知,沿着通往树林深处的小路走,有一个小木屋,留依会长正等在那里。
“终于到这一天了”
身旁的濑岛隐隐表现出兴奋。因为要进行正式的搜查,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数名警员同行。大山被派到了峰岸工材位于大田区的总部大楼里,而数学少女浜村渚则是……在千叶准备考试。休息日在外面玩了一整天,她的母亲终于因此发怒,下令在考试结束之前禁止她外出。于是,这次便只有我们这些警察出动。
密林丛生中,木屋显得宁静而安逸。我抓住圆木削成的门,一气拉开。
入口铺着地毯,一直通到内部的休息间。数个皮革沙发围着一个水晶圆桌,榆小路留依正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她的身后站着栗山管家,而对面则是坐着峰岸工材的社长峰岸勇。
“武藤先生”
留依会长将长发扎成一束,全身穿着黑色的衣服,看上去与之前的氛围大不相同。
“我一直在等您”
在等我?看着她毫无破绽的微笑,我错过了开口的时机。
“请坐吧”
我和濑岛让其他搜查员在外面等着,然后依言拉开皮革椅坐下。
同时,峰岸社长则是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准备起身。
“那么会长,我就先告辞了”
看来他们在商谈公事。但现在可不能让他回去。
“请留步”
不等我们开口,留依会长便叫住了峰岸社长。后者屁股刚刚抬起,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僵住了。
“武藤先生,其实,我刚刚把援助资金给了峰岸工材”
峰岸再次坐下,惊讶地看向她,疑惑于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警方。
“昨天在西立川市发生了炸弹袭击事件,拜此所赐,那个灭火器的订单可是一个接一个呢”
果然。
“然后,我提供了一百亿日元,作为特别援助资金。刚才,峰岸社长的手下已经把那张发票带回去了”
一百个亿……我的天。
“已经带走了?”
濑岛大惊失色。难道说……
“如果这些钱被用于进行恐怖活动,可就出大事了呢”
留依会长接过话头,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仿佛看穿了我们的心思一样。我的背后冒出冷汗。难道她真的是黑色三角尺的同伙吗?
“您在开什么玩笑啊,会长”
峰岸社长想要一笑置之。然而留依会长的表情丝毫不动,濑岛也是同样。我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这次的事态完全超出了预料。只有栗山管家一如既往,在我和濑岛面前摆上茶杯,倒入红茶。冒出的热气很快变了形状,融入空气里。
“峰岸社长,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留依会长维持着不变的表情,突然对峰岸说道。
“咦?”
他受惊般发出尖叫,然后干咳了两三声。
“上海开发的新材料——龙牙膏,具有优秀的耐热性,而且导电率受温度控制,还是陶瓷历史上最轻的材料。不过……”
企业家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据说,可能会让人起荨麻疹呢”
“…………”
“根据报告,这种材料里面所含的一些物质,会让十分之一的日本人产生过敏反应。它根本没法用啊”
我们也听尾财说过了。后来才知道,那天他不停地挠着脸和脖子,就是因为他的皮肤对龙牙膏过敏所致。
“你为什么提出要把这种材料使用在灭火器上来减轻重量呢?而且,我听说峰岸社长擅自使用我的名义,劝说宫部新企也购入这种材料呢。为了不让人对自己产生怀疑”
峰岸的额头上开始浮现豆大的汗珠。
“在昔野市发生那个事件时,我就都明白了。是你们,峰岸工材……不,应该叫‘贝奇帽子’才对吧?”
“会、会长,您在说什……”
留依会长静静举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示意峰岸保持安静。我和濑岛只是在一旁看着,没有插嘴的余地。
“当数学成为这个国家教育的中心时,就委托峰岸工材生产数学教育所需的一切教具——恐怕黑色三角尺是用了这种说辞来接近你们的吧?而近年来的经营每况愈下的你们,就痛快地允诺了”
她紧盯着峰岸的脸,流畅地说出我和濑岛都未曾知晓的情报。
“你们的目的是增加灭火器的市场需求量,从我手里得到开发资金,并将其用于恐怖活动中。我社特别侦查部已经调查发现,在你们曾经委托的三鹰町工厂里,找到了制作那些炸弹的痕迹”
“什……!”
“我开口一问,那儿的厂长就全都招了”
“会长,您误会了!这不是事实!”
“从今日起,榆小路有限公司将停止对峰岸工材的一切资金援助。非常遗憾”
已经跟不上了……原来,这位大小姐早已知晓了一切!
“武藤先生,这些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非常抱歉。因为马上就要召开股东大会了,我想在谣言扩散之前,亲自确认真相,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总之,峰岸社长就交给警方处理了”
“好、好的”
我依然一头雾水,不过姑且打开门,让搜查员们进来了。满头大汗的峰岸社长立刻被警员控制住。
“等一下!”
这时,在一旁陷入思考的濑岛突然大叫。
“那个写了一百亿的支票,已经被他的部下带走了吧?”
他紧紧盯着留依会长的脸。她将茶杯举到面前,静静颔首。
无人应答。
“哼哼哼……”
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
“哈哈哈哈!”
只见被搜查员控制的峰岸勇扬起快秃了的脑袋,发狂一般大笑起来。
“现在,那张支票恐怕已经兑换成现金了!把我抓住又能怎样,我们的同志还会继续完成使命的!哈哈哈,榆小路留依,你可以自豪了!你的钱可是用在建设美好的数学王国上面的!”
可这太奇怪了。榆小路留依不是早已察觉到峰岸的罪行了吗?
只见她放下茶杯,拿起旁边的支票簿,从上面撕下一张,递到峰岸的眼前。那是之前被峰岸的手下带走的支票的存根,上面写着数个0并列在一起的天文数字。
“……!”
然而看到那个数字后,峰岸的表情登时僵住了。我也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一百亿日元的巨额资金,……它的右上角却多了一个小小的数字。
“1000000000^0”
“这是……”
“武藤先生,0这个数字可真是厉害。不论怎样的整数,都能一瞬间变成1”
一百亿的0次方……等于“1”。看着只值1日元的支票,峰岸社长的脸上出现了惊愕和焦躁。
“刚、刚才我可没看到有这个数字!”
留依会长微笑着,举起了一支笔。
“这可是你们开发的墨水啊,忘了吗?”
那是……暴露在空气中就会显色的墨水……
“吓一跳笔……”
峰岸无力地呻吟。
“这个名字可真不怎么样”
榆小路留依将那支笔轻轻放在水晶茶桌上,然后再次托起茶杯。我愣愣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用普通的笔写下一百亿后,用那只隐形笔悄悄写下了指数“0”,就这样完全骗过了“贝奇帽子”的主谋峰岸勇!
“前任会长、即我的父亲,经常这样说:作为企业家,最重要的素质,是想象消费者的笑容”
留依会长如此说道。
“既然忘记了这一点,你就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再见了”
她把手举到脸旁轻轻挥了挥。看到那优雅的动作,押着峰岸的搜查员们才反应过来。
“走、走吧……”
“混帐!”
峰岸就这样被搜查员带走了。
“吱呀”一声,圆木的门关上了。我这下才想起来,这儿是木屋。在木屋里,用指数,事件得到了解决,这也太离奇了……我陷入混乱,头脑中开始胡思乱想。
“武藤,我去三鹰的工厂看看”
濑岛突然说道。与我不同,他面对预料之外的情况,也勉强跟上了节奏。
“这儿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不等我回答便起身离开了。
门再次吱呀一声开合,留在原地的是仍在呆愣着的我、沉稳的管家,以及刚刚抛弃了勾结恐怖分子的公司的企业家。
“请用茶”
沉默了片刻后,留依会长用手示意摆在我面前的茶杯。
“啊、嗯……”
我勉强挤出一句回答,然后举起杯子。一股药草的芳香在鼻腔中扩散。总算冷静下来了,不过我究竟该从何问起呢……?
“呃……”
“在昔野市发生的炸弹袭击事件中,有人身亡吗?”
见我支吾不语,留依会长一脸关切地问道。
“没、没有。不过负伤的人有很多”
“是吗。实在是对不起受伤的各位了”
她的目光黯淡了下去。
“没能事前阻止事件的发生,我也有一定的责任。我们会尽心尽力,为负伤者提供救助和补偿”
与自家企业相关的公司,在暗地里居然参与了恐怖活动,这份责任让她的双肩感到沉重。作为一家企业,它有为社会做出贡献的责任。这么说来……
“这次的事件会不会影响到公司的股价呢?”
留依会长再次露出了游刃有余的笑容。
“挽回失败的机会,可是多得很”
“咦?”
“上个月,我公司在澳洲持有的矿山中发现了金矿,而且据说是本世纪发现的储藏量最大的矿藏。我们目前正在与澳大利亚政府协商以进行开发。这是商业机密,还请不要外传”
居然有这种事情,而且还扯到国外了。
“还有,去年我们投资了哥伦比亚的一支足球队,他们赢得了南美冠军杯,那边应该也能赚上一笔”
“…………”
“还有,据说我公司培养的设计师设计的手提包在安特卫普(译注:比利时的一个海港都市)的时装界受到了关注。虽然还没有确定,不过下个月可能会与几个著名品牌签约”
“…………”
“所谓商业,只要有足够强的愿望,就一定会在某处获得回报。只要全世界的企业不舍弃梦想,经济萧条早晚会结束”
榆小路留依,她是代表全日本的大企业家。果然,日本的企业会更加活跃,为世界经济的发展做出贡献。
“比起那些事情,武藤先生,我现在有一件事特别好奇”
“咦?”
留依会长忽然压低了声音,表情也带上了一丝不安。让这位大企业家如此好奇的事情,究竟是……?
“0的0次方等于多少呢?”
听到完全意料之外的问题,我再次不知所措。
“任何数的0次方都等于1对吧?可如果是0,它的0次方等于1的话,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眼下没有樱桃笔记本也没有粉红色的自动铅笔,然而我却感受到了熟悉的氛围——数学的氛围。但我也算是耳濡目染,足以理解留依会长的烦恼。
“0^0”……?
我猜也等于1,但0是能够让任何数都变成0的恶魔数字,两个0能凑出1来,总觉得不太对劲。
“你也不知道吗,武藤先生?”
“不知道”
数学不能凭直觉回答。0的0次方……它究竟等于多少,理由又是什么呢?总之,我能回答的,只有一句话。
“真想早点见到浜村同学呢”
看来榆小路留依想的和我一样。……这次,浜村渚把她也拐进数学的世界里,功劳甚大。
但眼下,浜村渚不在这里。这是自然的,对于初中生来说,考试永远是最优先的事情。解决恐怖案件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她要一边用左手摆弄着刘海,一边努力克服困难,学习不擅长的知识。
眼前的榆小路留依大小姐也和浜村渚一样,一边摆弄着刘海,一边思考着有关指数的问题。
对眨眼间就能赚到数亿的企业家而言,这或许并不相称,然而她思索着数学真理的表情,在我眼中比什么都更美丽、更具有人情味。



#  莲子的解说




* 0^0=?(0的0次方等于几?)

答案是不可以做这个运算。和除以零一样,它是没有意义的。“0次幂”的定义正如文中留依大小姐所做的那样,是借用了乘幂的性质(准确地说,是决定使之继续成立):将两个乘幂相乘,相当于将幂指数相加。即:
3^0*3^1=3^(0+1)=3^1=3
等式两边除以3,即得3^0=1。此方法可推广至底数为任意非零实数的情况,作为“0次幂”这一运算的定义。
但对于0,情况有变。沿用上面的方法:
0^0*0^1=0^(0+1)=0^1=0
自然地,我们想通过等式两边除以0得到“0^0”——然而,“除以0”是被禁止的运算。即,“0^0”这个运算是没有定义的,那么它自然是没有意义的。





√1  社会课的作业



那天,我和大山梓同两名初中女生一起,在某个地铁车站内的餐厅里,正吃着简单的午餐。距离审判开始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决定先吃点东西垫补一下。
两名初中生中,一个是浜村渚,于是自然地,我们的面前展开着数学。
今天,樱桃笔记本上画着许多光滑的曲线,以及包含有根号的复杂公式。
“算了好几遍了,总是这样……”
浜村渚完成计算后,把粉红色的自动铅笔放在一旁,然后发出大大的叹息声。
“不要那么消沉啦,渚”
旁边的女孩子拍了拍她的后背。女孩与浜村一样穿着千叶市立麻砂第二中学的西装校服,是个假小子,浑身透出一股健康的美。她名为长谷川千夏,是浜村渚的同学。
“下次努力就行了”
长谷川开心地喝着奶油浓汤,一旁的浜村渚则是泄气地缩起了背。
在伊豆得到大小姐的茶道招待后,浜村渚回到家便被牢牢看管,结果却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复习,直到考试前一天还在看“戴德金先生”的书(我不知道是谁,大概是某位著名的数学家。大山梓则是发表了“差点听成大头鲸”等不明所以的评论)。于是,考试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译注:尤利乌斯·威廉·理查德·戴德金(Julius Wilhelm Richard Dedekind, 1831-1916),德国数学家,抽象代数奠基人之一。)
“那是在算什么?”
大山凑过去看樱桃笔记本,一如既往地发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疑问。
“是班级的标准差和我的偏差值”
浜村渚闷闷不乐地睁开犯困的眼睛,看向大山回答。
“偏差值?那是怎么算的?”
“求出平均值,然后求出方差和标准差,然后转换到期望为50、标准差为10的正态分布上”
虽然声音中没了平时的霸气,然而她依然使用专门的数学用语讲解。不过,自己算自己的偏差值然后打蔫儿的初中生,全世界里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呐,渚,算偏差值干什么啊?直接算平均数不就好了”
“只看平均数的话,就不知道方差……就是所有学生成绩分散的程度了,也就不知道自己在所有考生中大概排到什么位置了”
“唔……还是听不太懂。那,你的偏差值大概有多少啊?”
大山再次试图窥探笔记本,然而浜村“啪”地把它合上了。
“不,我不想让人看到”
见此,长谷川千夏笑了。
“渚,我社会也才考了70分啊,没关系,不用害羞的”
“小千你怕什么啊,美术史学得那么好”
浜村恨恨地说完,再次发出一声叹息。
“我可是没有一科学得好啊……”
看着那娇小的身躯,我的心中泛起一丝怜惜。——因为,数学已经从义务教育中彻底消失了。

Σ

初中的教育体制被彻底革新,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数学被彻底抹除,然而社会学科的改革却鲜有人知道。
“通过具体学习国家及地方自治体负责的工作,培养作为社会一员的自觉”——这便是公民的指导目标。为此,学生们不得不学习许多关于地方自治和司法的内容,而这对于浜村渚而言无异于地狱。
“武藤先生,请帮帮我”
这是本周以来她第一次哭着给对策本部打来电话。据她描述,她在与定期测验一同提交的关于公民的报告中犯了个错误。
“审判的时候,不是有陪审团制度吗”
“嗯”
“在美国,陪审团负责裁定被告是否有罪,但在日本,他们还要决定量刑的程度”
“我知道”
从浜村渚的嘴里说出有关司法的内容,总觉得怪怪的。
“三名法官和随机挑选的六名陪审员,总共是九个人一起表决,少数服从多数。这不是很奇怪吗?”
听筒中突然传出疑问,然而我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哪里奇怪了?”
“因为要少数服从多数,所以人数是奇数,这我能明白,因为不论怎么分组总会有一边的人数更多。但这只适用于判断有罪或无罪的情况”
“嗯?”
“在日本,陪审团还要确定量刑,那么总共可能会有3种意见不是吗”
浜村渚静静地说明。电话的另一头,她一定拿出了那个樱桃笔记本。
“那样的话,9这个数字就很不好”
“为什么?”
“因为它能被3整除。如果形成了3个三人组,各自坚持己见的话,就很难达成一致了”
“…………”
“所以我就在报告里写了,应该再增加两名陪审员,组成11人的陪审团进行裁决。11是很好的质数,无法被从2到10的任何一个数整除,所以一定会出现一个多数的方案”
我总算明白她的意思了。可是……
“结果,我却被老师骂了”
我就知道。
“然后,作为惩罚,老师要我实际参观一下司法现场,然后写一份报告。那个老师真是烦死了”
“实际的司法现场?”
“就是法庭。听说法庭里面有旁听席,即使是初中生也可以进去参观,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进去。在东京的法庭也无所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呢?”
闻此,我的脑中想起了一个事件。
实际上,数天后即将举行某个案件的首次公开审理。那是关于我的同事濑岛直树逮捕的“黑色三角尺”恐怖分子的案件。不仅如此,负责起诉该恐怖分子的检察官,还是我大学时期的同学。
正当我感慨世事难料时,又碰上了浜村渚的哭诉。
“啊,我还会带着一个朋友去,她也要写报告”
“朋友?”
“小千,长谷川千夏”
我曾经听过那个名字——正是将那只粉红色的自动铅笔送给浜村渚的人。

Σ

“武藤先生,您知道长谷川等伯吗?”
长谷川千夏盯着我的脸问道。
“不……”
“他是安土桃山时代的画家,狩野永德的对手,也是‘长谷川流’的创始人”
我暧昧地点点头。浜村渚看到自己点的蛤蜊杂烩汤上来之后,便一扫方才的阴郁,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长谷川流’听起来是不是很帅?像我的流派一样”
说着,长谷川千夏咯咯地笑了起来。
“武藤先生,小千她记忆美术史的方法可有意思了”
浜村渚撕着面包,笑着说道。她已经完全复原了。
“小千,你再说一遍你记住‘巴比松七星’的方法”
“克罗地亚吃卢梭,杜杜米勒爱裸泳”(译注:原文「〝Dearすみれ〟でプレゼント、トロのコロッケ飛び出て躍るぞー」)
在浜村渚的催促下,长谷川得意洋洋地念出一串令人费解的咒语。
“什么啊,那是?”
“十九世纪法国巴比松派的七名代表性画家,迪亚兹、米勒、杜普雷、特罗雍、克罗、杜比尼、西奥多·卢梭,用这两句话就能记住了。是我想出来的。‘克罗地亚吃卢梭’就是克罗、迪亚兹和卢梭,‘杜杜’是杜普雷和杜比尼,‘爱裸泳’就是特罗雍。怎么样,厉害吧?”
原来如此,和以前背诵历史时使用的谐音记忆法一样。如今,美术史被列入义务教育和考试科目中,初中生只好绞尽脑汁想出这类方法来记忆。真是了不起。
“这七个人都要记住吗?”
大山梓则从另一个角度感叹他们的不易。
“是的。因为教科书上写了,所以考试的时候也会出”
“七个人好多啊”
浜村渚向我发出寻求支持的目光。她不擅长历史,也不擅长编造口诀记忆。
“不是挺好的吗,七个人。七可是幸运数字(lucky seven)啊”
听到长谷川这么说的瞬间,浜村渚的表情变了。双眼皮下惺忪的眼瞳中,似乎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小千,为什么说七是幸运数字呢?”
“咦?大家不都是这么说的吗?”
“在古巴比伦啊……”
哦,对了。她并非所有历史都不擅长。我感觉自己的眉头很自然地皱到一起。
“七可是被认为‘不吉祥的数字’哦”
数学史——那是浜村渚唯一擅长的历史话题。
在古巴比伦,7代表的不是幸运,而是灾厄。但浜村没有解释其中的缘由,只是自顾自地喝起了杂烩汤。
而我们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竟然会与本次审判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4  审判



东京地方法院,刑事案件审判,编号823543。
被告人是奥井论,28岁,直到不久前仍是“黑色三角尺”的成员。
他曾是都内工业大学研究生院机械设计专业的博士研究生,但因赞同黑色三角尺的教育理念,而与同研究室的另外5名学生一起加入了组织。六人被分配到距离山梨县很近的七王子山深处的一个武器工厂,负责设计和组装改造的手枪。他们活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组织做出贡献。一开始,众人坚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建造美丽的数学王国”。
然而过了很长时间,他们也没能获知一个明确的目标,再加上各种挫折接踵而至,众人的热情逐渐被消磨。“美丽的数学王国”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他们心中开始产生疑问和动摇,最终决定逃离组织。
决定逃走的那一天恰逢暴雨,若从普通的山路出逃很容易被发现,六人只好费力穿过茂密的树丛。出逃前,他们只从食品库中偷出了少量巧克力。五个小时后,众人来到山中的小屋时,已是精疲力尽。但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
他们的行踪到底还是暴露了。
山中小屋的门突然被打开,武器工厂制造工程部的主任“第49号”出现在六人面前。他是毕达哥拉斯博士忠实的信徒。
陷入惊慌的六人四散逃离,然而对方的枪法极好,除了奥井以外的五人相继倒在“第49号”的枪口下。奥井独自成功逃离,在大雨中奔逃,幸运地来到了普通山路,得以寻觅一幢民家。
因为与“黑色三角尺”相关,居民立刻联系了对策本部。接到报警后,濑岛直树赶赴现场。警方很快搜查了案发现场的山中小屋,发现了五具被枪杀的尸体,证实了奥井的证词。不久后,他们曾经工作的工厂也被发现,遗憾的是其他恐怖分子早已逃离。

若以上奥井提供的证词可信,他被起诉的理由便只有“协助恐怖活动”一项,然而这次审判的焦点却在另一个问题上。
警方和检方怀疑,奥井犯下了“杀人罪”。……即,所谓“第49号”出现并射杀了五人是奥井的杜撰,真正杀死他们的正是奥井本人。

Σ

被告奥井论脸色惨白,胡子拉碴,自从开庭以来一直双眼紧闭,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在他的面前,庭审继续进行。
“在山中小屋进行搜查后,你将被告作为杀人事件的嫌犯逮捕了”
我的大学同学宫下耕也正在询问证人。证人就是逮捕了奥井的濑岛直树。
“能说明一下其中的原因吗?”
濑岛紧紧盯着宫下的脸,后者则是一副与检察官相去甚远的羸弱形象。他在学生时期便有着过人的正义感,性格却是老实温厚。
“首先,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作为凶器的手枪”
濑岛回答,同时设置在庭内左前方的屏幕上出现了证物手枪的照片。手枪是左轮式,弹容量6发,上面画有黑色三角尺的标记。
“喔,还会出现这种照片啊”
长谷川千夏一边嘟囔着一边记笔记,一旁的浜村渚则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决意将社会课的笔记全权交给朋友负责。
“如果那个‘第49号’真的射杀了五人,凶手携带手枪离去才更符合常理。而相反,手枪被留在了现场,我们认为这是被告为了避免从自己身上搜出凶器,而故意留在现场的原因”
“原来如此”
“而且,我们从被告的身上检测出了硝烟反应”
射击时,子弹的火药向后喷溅到持枪人身上形成残留,这些痕迹可通过硝烟反应被检测出来。
“只要出现这个反应,就表示一定开过枪,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
濑岛开始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他一脸得意,显然是十分期待着站到证人席的这一刻。
“被告恐怕认为大雨能够冲洗掉衣服上的硝烟,但很遗憾,那个痕迹仅凭雨水是无法抹消的”
“证人请只回答必要的内容”
听到法官的警告,濑岛有些不满地闭上了嘴。
面对濑岛的证词,被告奥井论依旧闭着双眼,胡子拉碴的惨白脸庞上比起疲劳,更多的是无所畏惧的自信。
“检方还要继续向证人提问吗?”
“呃……关于犯罪的动机,我们有其他证人,暂时没有更多问题了”
“那么,被告方律师,请开始提问”
“明白”
宫下回到原告席后,从被告人身后走出身穿深灰色西服套装、头发花白的律师。与看上去胆小的宫下相比,饱经风霜却健硕的面孔中透着强烈的自信。
被告否认检方的一切指控,一直主张杀死另五人的是名为“第49号”的男子。这个律师一定会想办法颠覆濑岛的证词。
“证人”
片刻的安静后,律师和颜悦色地开口了。
“您所属于黑色三角尺对策本部,对吗?”
“没错”
濑岛不明就里地回答。
“到目前为止,您应该已数次目睹这个组织留下的犯罪现场。而他们一定会在现场留下一个东西的”
“一个东西?”
我回想迄今为止的事件,很快便明白了律师所说的“一个东西”是什么了。
“是指黑色三角尺的标志吗?”
濑岛话音刚落,屏幕上便迫不及待一般出现了这个恐怖组织的标志性记号——重叠在一起的两个三角尺。
“这次的事件,如果现场没有手枪的话,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濑岛皱起眉头,但很快脸色大变。
“啊……”
“没错,那样的话,就违背了该组织一贯的作风。现场发现的手枪,会不会是旨在宣示该组织的犯罪,或者说清除叛徒的一种警告呢?”
“…………”
“第二点,是关于硝烟反应”
不愧是律师,居然让那个自诩为精英的濑岛直树无言以对,并掌控了对话的局面。我瞟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初中生,只见两人正瞪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律师与濑岛的对决。
“您或许是忘记了,被告可是在工厂一直从事手枪的研发,那么手枪的试射也自然是工作的一个重要环节”
面对波澜不惊的律师,濑岛只有沉默。
“他身上的硝烟,会不会是在逃走之前就粘在衣服上的呢?”
“可是……”
“那个痕迹仅凭雨水是无法抹消的——方才这样说的,不就是您吗?”
“唔……”
濑岛无言以对。看向原告席,只见宫下正皱着眉头翻看起诉文件,显得很靠不住。坐在一起的三名法官和六名陪审员们似乎正逐渐倾向于采信被告方的说法。

Σ

“妈的,那个律师真让人火大”
濑岛一屁股坐到旁听席上咒骂着。
“别让人家听到了”
“哼,听到才好呢”
旁听席到被告方的距离只有数米。法庭出乎意料地相当狭窄。
濑岛一脸不爽地闭上眼睛低头陷入沉默。那么不爽的话就先出去待一会儿好不好。
“那、那么,为了确认被告行凶的动机,我请求传唤另一名证人”
宫下擦着额头冒出的汗,向法官询问。他真的扛得住吗?
侧门打开,出现了穿着毛衣的男子,看上去约五十岁,两眼眯成一条缝。
男子站到了证人席上。他自称相泽,是某机械工厂的设计主任。奥井和被杀死的五人仍从属研究生院时,曾去他的工厂参加实习。
“听说,当你负责指导他们进行实际操作时,发生了某个事故”
听到宫下的这个问题,被告人奥井一直紧闭的双眼微微睁开了。我得以第一次看到他的目光。
“是的”
“能详细叙述一下那个事故吗?”
证人相泽咽下口水之后,缓缓开始了讲述。
“那是指导实际操作开始后过了几天的时候,那天我们练习使用冲压机挤压铁板成形”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型机械的图片。长谷川千夏向前探出身子,显得十分入迷。
“被告人的左臂伸入机械内部时,学生们的操作出现失误,结果被告的手臂被机器夹住了”
旁听席中发出一阵骚动。被告人奥井再次紧闭双眼,大概是不愿回想发生在自己手臂上的惨剧。无论如何,他的态度都令人不舒服。
“我们立刻将他送到医院,但他的左臂还是留下了残疾”
屏幕上出现了被告人奥井的照片。照片中,他的左臂举至肩高。脸上虽没有表情,但这反而衬出手臂上令人心痛的伤痕。
“自那以后,被告的手臂就只能举到那么高了”
说完,宫下转向了法官。他的主张很明确:这便是奥井对五名死者抱有恨意的原因。
“我的询问到此为止”
宫下回到了原告席上,看上去恢复了一丝沉着。
长谷川和大山,以及刚才还在嘀嘀咕咕抱怨个不停的濑岛,都认真地注视着庭上发生的一切。惟有浜村渚呆呆地盯着天花板,大概是对审判没有多少兴趣吧。
“那么被告律师,请提问”
律师缓缓起身。他的脸上和方才面对濑岛时一样,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证人相泽先生,请看屏幕”
他伸手指向屏幕上出现的这次案件中五名被害者的照片。
“刚才您在证词中提到让被告的手臂负伤的五人,就是这五个人吗?”
“是的”
相泽瞟了一眼屏幕,回答。
“嗯……”
律师若有所思地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庭内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我不是专业人士,对机器并不熟悉。我想问,那个机器必须要五个人同时操作才能使用吗?”
“哎?”
相泽不解地看着律师,细小的眼睛眨了数下。
“不、不是,只要一个人就可以使用”
“那么,当被告的手臂夹在机器里面的时候,操作机器的只有一个人是吗?”
“这个么,应该没错”
“剩下的四个人呢?”
“就在旁边看着”
听到这个证词,律师满意地笑了起来,眼角堆出细微的皱纹。
“那么证人,您刚才的证词就需要修正了。不是‘五个学生在操作时出现了失误’,而是‘五人中的一人在操作时出现了失误’”
“………………”
“剩下的四个人与此事毫无干系。不是吗?”
“呃……”
“这可是关系到一个人有没有杀人的法律责任!”
前一刻还温文尔雅的口气,下一瞬便陡然变得锋利。相泽用带着歉意的目光瞟了一眼原告席上的宫下,然后低下了目光。
“……是的,您说得对”
律师扬起嘴角,似是要缓和方才紧张的气氛,然后转向法官。
“被告究竟是否有杀害所有五个人的动机,就请陪审团的各位判断了。我的提问完了”
大山长叹了一口气。
确实如那个律师所说,奥井究竟有没有杀害剩下四个人的动机还不清楚。
“好像变得有意思了”
长谷川千夏悄声对浜村说。她手中的笔记上,从“会场内有屏幕”往下是一片空白,看来她已经完全沉浸在审判的氛围里了。
“小千,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在意”
浜村看着长谷川说道。看来她也看得相当入迷啊,我想到。
“最右边那个陪审员,长得像不像岛野?”
我猜错了。果然她除了数学以外毫无关心。
“哎~?不过他戴的眼镜像赤塚啊。嘴像富田。应该说是把岛野和赤塚和富田三个人加起来除以三的感觉吧”
“那三个人差得太多了,还是把他们减去平均值后的平方和除以三再开根号吧”
“好啦,渚,你就别再纠结标准差了”
两名麻砂第二中学的学生一边讨论着数学一边咯咯地笑。长谷川真是浜村渚的好朋友,而我很快便对此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9  第七个足迹



“4,3,2”
长谷川千夏念出倒计时,盯着我的脸,露出顽皮的笑容,然后用食指蹭了蹭鼻子下面,像极了一个男生。
“……1”
“轰—”
她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我又输了,可恶。
休庭时间为三十分钟,我们坐在法院走廊里的长椅上。
“有什么获胜的窍门吗?”
大山向浜村问道,然而后者只是露出暧昧的笑容摇了摇头。她手里是一袋零食。
我和长谷川玩的是名为“倒计时炸弹”的游戏,是浜村渚想出来的。据说在她们的麻砂第二中学里已悄然流行开来。
游戏规则如下:两人约定炸弹爆炸的时间,并轮流倒计时,每人最少计时一秒,最多可计时四秒,数到最后一秒的人判负。我和长谷川千夏连玩了三局,也连输了三局。
“我来试试”
濑岛把手中的咖啡喝完,将纸杯丢入垃圾箱后,便站到长谷川千夏的面前,冲她伸出食指。
“要玩多少秒呢?”
“23秒,你先开始”
长谷川露出爽朗的笑容,瞟了一眼浜村,然后开始了倒计时。
“23,22”
接下来轮到濑岛。
(濑岛)“21”
(长谷川)“20,19,18,17”
(濑岛)“16,15,14”
(长谷川)“13,12”
濑岛结束计时后,长谷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应。看来确实是有某种诀窍。
(濑岛)“11,10”
(长谷川)“9,8,7”
(濑岛)“6……啊!”
濑岛大叫,但已经晚了。
(长谷川)“5,4,3,2”
(濑岛)“……1”
“轰隆—!我赢啦!”
果不其然,濑岛也输给了这个假小子。
看到友人获胜,浜村渚露出满足的微笑,将零食满满地塞到嘴里,碎屑落了一地。
“呐,我说,果然是有什么诀窍的吧?”
听到我的疑问,她喝了一口瓶中的橙汁,然后轻咳两声。
“武藤先生,23和8实际上是相等的,您知道吗?而且98也是”
她在说什么?23和8和98是相等的?
“取模(modulo)时相等”
出现了陌生的单词。
“简单来说,就是‘除5同余’”
铜鱼?是某种鱼吗?不,既然是浜村渚说的话,那必定是数学用语了。何况这个游戏可是满含着数学的气息。
“下面继续进行庭审”
法庭的门被打开,一位女职员提示我们。结果,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又花在数学上了。

Σ

被告方的辩护律师首先提交的证物,是被杀害的五人之一、名为宇野的男子持有的日记本。此人行事似乎相当严谨,日记中记录了包括奥井在内的六人加入黑色三角尺之后至今的所有经历。
其中有“我们六人对数学的信念坚定不移,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动摇我们的决心”这样的记述。据此,辩护律师认为奥井对被害的五人没有杀意。对此,宫下未能作出任何反驳。
“那么接下来,我请求传唤一名证人”
律师的声音极为安稳。
被告方终于要传唤证人了。到目前为止,他始终牢牢掌控着审理的节奏,又会准备怎样的证人呢?而检察官宫下又会如何应对?
喀嚓——在紧张的气氛中,旁门打开,出现了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子。
“啊”
看到证人的面孔,……浜村渚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声。男子听到声音后,便转向了我们。他有着一头明亮的茶色头发。
“哎?”
然后发出了惊愕的叫声。
……因为着装与平素实在是相去甚远,我一时没认出是谁。
“哈哈!你那样子是搞什么啊?”
大山梓全然不顾周围的气氛,放声大笑。
“跟你一点也不搭好吧!”
“我可是证人啊,证人。你们是来社会课实习的吗?”
“呃,算是吧……”
浜村渚露出稍感困惑的笑容,点了点头。长谷川戳了戳她的肩膀。
“呐,那个人是谁啊?”
“是鉴识课的尾财先生”
警视厅鉴识课23班,在鉴识课中是出了名的另类集团,曾数次协助处理对策本部遇到的案件。而该班的班长,便是眼前这个茶色头发的鉴识员尾财拓弥。
“太好了!”
尾财双手握拳高举向天空,大概是抻了个懒腰,然后松开了紧紧绑在脖子上的蓝色条纹领带。
“讲真,一说是审判,就给我紧张得不行,不过得回有认识的人在场,真松了口气”
法官提醒。
“证人,请立刻站到证人席上。旁听席上请保持安静”
“早知道我也把大伙儿叫来了”
他指的是23班的其他成员吧。如果他们真来了,旁听席可就变成暴走族的聚会了。
随着尾财的登场,法庭内的气氛焕然一新,有的陪审员拼命忍着笑,宫下检察官则是愣愣地半张着嘴不知所措。
可是,叫来这么吊儿郎当的证人,辩护律师到底要证明什么?话说回来,证人可是所属警视厅鉴识课的,为什么会作为被告方的证人出现?
“请问证人,你是隶属于警视厅鉴识课的,对吗?”
律师丝毫不介意场内的氛围,冷静地开始了提问。
“对,我是23班的”
“负责这次案件证物检查的是你们吗?”
“不,我听说是21班”
这下,我明白了。
21班人称“鉴识课精英组”,是十分优秀、工作认真的鉴识班,在警视厅内评价很高,曾数次得到表彰,与相貌恶劣、评价垫底的23班形成鲜明对比。后者对此耿耿于怀,视前者为竞争对手。
“今天,你不会偏袒同行,而是陈述事实为证,对吗?”
“当然”
尾财看着辩护律师,精神饱满地回答。大概是觉得这次可以让竞争对手出丑而格外卖命。
“那么,首先请看这个”
屏幕上出现的是用石膏采集的数个脚印。
“这是留在现场的足迹”
“没错,我们看过报告书和现场的照片了”
“请问总共是多少人的足迹呢?”
“七个人”
旁听席发出悉索的声音。陪审团中坐在最右边的两人悄声交谈。
“报告书中有没有写明这七个脚印究竟是谁的呢?”
“被害的五人加上被告一个人,不过还剩下一个不知道是谁的,报告书上也没写清楚。21班的怎么写个报告书都这么水?”
“所属不明的脚印也是案发当天留下来的吗?”
“肯定的,因为那个痕迹显然是在泥泞的土里留下来的。21班的居然连这个都看漏了,真够可以的”
尾财三句话不离21班。辩护律师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么,案发当日,山中小屋的确是有七个人,没错吧?”
“没错!”
尾财的声音高亢嘹亮。但这对于宫下来说却是致命的一击。第七个人的存在,显然证实了被告所主张的“第49号”犯案一说。
“我的提问完了”
辩护律师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悠然地回到了被告席。宫下扶了扶无框眼镜,满是歉意地躬身站起,手中抱着许多文件资料。
“那么,检方请开始提问”
“好的,呃……”
宫下眨了眨眼,似是在思索应该提出怎样的问题。
“如果说第七个足迹是犯人留下的,那么为什么这个足迹没有从山中小屋逃走……?”
“这个吧”
尾财立刻接过话头。
“那座山中小屋靠着一大片岩石地,一直延伸到大约五百米远处的水塘。岩石地上似乎并没有留下足迹……所以21班推测犯人有可能也是从这个地方逃走的,以避免留下足迹而暴露据点。在这个问题上,我同意他们的意见”
尾财的回答清楚明确。我好像从没见过他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台词。
“这样啊……那么,关于第七个足迹……”
宫下继续提问,但他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有没有可能是伪造的呢?比如说换一双鞋子重新走一遍,造成凭空多出一个人的假象之类的……”
原来如此。宫下提出,被告人奥井可能是准备了别的鞋子伪造足迹,以给人形成“第49号”存在的错觉。看上去不可靠,但果然还是很周密。
然而,尾财的回答冰冷无情。
“不可能的”
“为、为什么?”
“首先要知道一点,从足迹的深浅可以推断一个人大致的体重。哦,能不能帮我把那个表放出来?”
听到尾财的指示,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表格,上面记载了根据七个足迹推断的每个人可能的身高和体重。
“多谢了。这张表是我们班的阿绫根据足迹的照片计算出来的。厉害吧?所以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23班,21班就可以歇歇了”
“证人请不要说无关的内容”
法官出言提醒。濑岛也好尾财也罢,我身边的人怎么尽是喜欢山自作主张的家伙啊。
“嘿嘿,不好意思。呃,各位请看,第七个足迹对应的人,体重大约在56千克,个头偏小。而被告人的体重可是有63千克。对吧”
尾财自来熟地向被告搭话,而奥井依旧闭着眼,只是抬起了一只手示意。
“想要假装比自己重的人,只要背上一些负重就可以。但想要假装比自己轻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尾财挠了挠头后部。宫下细弱的眼神变得更加可怜了,泫然欲泣。
“这、这样啊……”
一阵沉默。
“检方的提问结束了吗?”
“哎?啊、那个……”
宫下慌忙回答,结果手中的资料哗啦啦地散落到地上。
“哎呀,您还好吧?”
尾财帮忙捡起纸张。旁听席发出一阵笑声,闹得我也跟着脸红了。
宫下有些手足无措地把文件摆在证人席上整理好。
“如果结束了的话……”
“那个,证人,我想顺便再问一件事”
法官刚要进入下一环节,便被宫下打断了。宫下看着尾财,脸上虽然是红彤彤一片,但目光却坚定而锐利。
“什么事?”
“作为凶器的手枪共发射了六颗子弹,对吧?”
“啊,对,报告上是这么写的”
“可是被害的只有五个人。这是不是相当于说,有一颗子弹没有找到呢?”
“真的啊?”
尾财的表情一下子亮了。
“被告称,冲他开的那一枪擦过自己的脸,射入了后面的树林里,您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那还用说,肯定是21班漏了呗”
尾财提高了嗓门。
“那么大一颗子弹都找不着,他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要是换成我们23班,绝对不会犯这种错误!”
法官忍无可忍一般说道。
“检方,这是与本案有关的提问吗?”
“啊、那个……只是有点在意……”
“庭上辩论的时间有限,请检方注意控制时间”
听到不容辩驳的警告,宫下的身子缩得更小了。
“啊,对不起……”
他用蚊子一般细小的声音回答,红着脸狼狈地回到了原告席。

Σ

“哎哎哎哎!?”
尾财发出惊叫,同时一屁股瘫坐在走廊里。
“你们不带我玩儿了吗?”
“废话,你这次可是跟人家一伙儿的”
大山梓不依不饶地逼至尾财面前。看到尾财被对方的辩护律师传唤,结果上帮助了黑色三角尺进行辩护,她感觉很不爽。
“冤枉啊,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啊”
“冤枉个屁,明明是来当别人面给21班挑刺的。丢不丢人?”
察觉到这边险恶的气氛,两名初中女生在稍远处小心翼翼地守望着。
至于濑岛,则是因自己亲手逮捕的犯人竟在审判中占据有利地位而闷闷不乐,正一脸不爽地靠在墙上。哎,真是一群小心眼的大人们。
在险恶的气氛中,宫下从走廊中向我们走来。
“武藤,你来啦”
“哦,宫下,辛苦了”
“哎,让你见笑了”
他一脸憔悴,额头上浮着一层细细的汗珠。
“宫下先生,真是对不起!”
尾财突然冲他跪下来,磕头道歉。
“您、您这是干什么?”
“我竟不知道您是武藤警官的友人,刚才在庭上出言不逊,实在万分抱歉”
宫下先是愣了一会儿,理解了尾财的话后,便露出微笑,蹲在尾财的面前。
“您只是作为被告方的证人,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而已啊”
“哎?”
“您的证言很出色”
他的这份温柔一如既往。我还记得他曾目睹数个恶劣案件的被害人及他们的家人,他也是为了让这样的悲剧不再重演,而选择了检察官这一职业道路。
“武藤,待会儿去‘布拉夫米’吗?”
宫下抬起头问向我。“布拉夫米”是我们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光顾的咖喱饭餐厅。难得与他见面,本来想着庭审结束后邀请他一起去的,没想到被抢先了。我感到欣喜。
“嗯”
“各位也一起去吧”
带上仍然嘟嘟囔囔的大山,我们一起向法院的门口走去。浜村和长谷川也乐不可支地跟在后头。庭审一结束,两人就嚷嚷着“肚子饿了”。明明在旁听席上零食不离手,食欲真是旺盛。
来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哎呀,各位好”
这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们停下脚步,只见从身后柱子的阴影中,走出方才那位被告方的辩护律师。
“您好”
宫下露出有气无力的笑容,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准备离开。双方之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疏远感。庭审结束后,被告方的律师和检察官之间大抵就是这种关系。
“尾财先生,非常感谢你的证言”
“咦?哦哦……”
被人道谢的尾财露出复杂的表情。这也难怪,毕竟他刚刚向宫下谢了罪。
“没什么,只是想说声谢谢罢了”
律师的脸上依旧是那个游刃有余的笑容。在夕阳的余晖中,我想起了“老奸巨猾”这个词。
“第七个足迹,证明了真正的犯人‘第49号’存在的物证,一定让陪审团的各位印象深刻吧。‘七’还真是幸运数字啊”
律师呵呵地笑着,走到了宫下的身边。
“下次庭审也请多多关照了,宫下检察官”
不等我们的回答,深灰色西装的背影便远去了。
“妈的,真让人不爽”
濑岛恨恨地嘀咕着,用力捶了一下旁边的立柱。
不过,除了濑岛以外,还有一个人向律师远去的背影吐露着不满。
“那个人也说七是幸运数字”
听到许久未闻的声音,所有人都转过了头。只见浜村渚眨着长长睫毛下发困的眼睛,满脸忧郁地用左手摆弄着刘海。
“为什么都说‘7’是幸运的呢?”


√16  新的证据



咖喱饭餐厅“布拉夫米”内提供从汇集了35种调味料的正统印度咖喱到符合日本人口味的普通咖喱的许多品种,而且是均一售价343日元。宫下点了绿咖喱,我点了普通微辣。上学的时候,我们总爱点这两种。
“真没想到,武藤先生居然知道这种餐厅”
浜村渚看着我说道。她的嘴里塞满了面包,嘴角沾着牛肉咖喱。
看着她的样子,我明白了她很中意这家餐厅。她吃东西有个习惯,遇到喜欢吃的食物,总喜欢把嘴里塞得鼓鼓的,而且很容易掉下碎屑。总之,怎么吃都吃不饱。
“面包和饭是不限量的,不够了可以再要”
“真的?太好了”
浜村眨着双眼皮下的眼睛,开心地笑了。看着她的样子,宫下也露出了笑容。浜村渚这个初中生,除了过人的数学能力以外,还有着某种能让人为之心动的素性。
“轰隆咣啷——!”
这时,一个奇妙的拟声词传入耳中。转过头去,只见是尾财夸张地高举双臂大叫着。他坐在长方形餐桌的斜对角。
“靠!”
坐在他对面的大山梓则是极不甘心地捶着桌子。她身旁的长谷川千夏正拍着手咯咯地笑。方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早已不知所踪。
濑岛一脸嫌弃地放下勺子,用力敲尾财的头。
“哪儿来的爆炸声啊”
四人一直在玩限时炸弹的游戏,刚才尾财赢了大山一局。
“濑岛警官,我明白这个游戏怎么玩了。后手绝对会赢”
“啥?”
连我也不由得看向尾财。他竟然明白了我们迫切想知道的胜利诀窍?
“那就听你说说看吧”
濑岛依旧是居高临下的语气。尾财没有在意,从口袋里取出了笔记本,封面不知为何画着香蕉。
“这个游戏里,每个人最少数1秒,最多数4秒,所以两人加起来必定可以数5秒。对方数1秒的话,我就数4秒;对方数2秒的话,我就数3秒”
绿色的圆珠笔在纸上写下什么内容,然后尾财拿起来给濑岛看。
“哼,原来如此”
“所以说,如果一开始把时间设定为除以5余1的数,比如16秒或21秒的话……”
我被他的话带着,开始在脑海里模拟推演。配合对方的计数,令双方计数之和等于5秒,也就是说每过一个回合,秒数就会减少5。结果,到最后只剩下1,于是先手就必然会输掉……
“等一下”
大山插了进来。
“那不是只有当设定的时间除以5余1的时候才能赢嘛。刚才在法院里玩的时候,小千明明是先手,可最后还是赢了濑岛啊”
“哎?啊、这样啊……”
“如果是除以5余2的数呢?”
“呃……这我就不懂了”
香蕉封面的笔记本还是靠不住。长谷川千夏看着尾财,一脸贼笑。那个笑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反射般转过去看向浜村。
“没想到,尾财先生居然注意到了这一步”
说着,浜村渚将服务员送来的刚烤好的面包撕成细条,嘴里还嘟囔着“好烫”,然后送到嘴里。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说出下一句话。
终于,她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之后,缓缓地开始了讲解。
“想把剩下的1留给对方,只要先数完比1多的数就行了”
“比1多的数?”
尾财吃了一口超辣红咖喱,把勺子叼在嘴里想了半晌,然后恍然大悟一般拍起手,指向浜村。
“如果是除以5不余1的数,先手就能赢了!”
“没错”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快点说啊”
大山催促着。尾财再次取出绿色的圆珠笔。
“比如说,如果设定的秒数是除以5余2,那么先手就只数1秒。这样就变成了‘除以5余1的时候成为后手’的局面了”
“哦哦!”
大山看着笔记本,大声叫起来。濑岛伸出食指,抵着自己的额头。
“原来如此。23也好8也好98也好,都是除以5余3的数。那么,先手一开始数2秒,然后就配合对手,让每一回合总的计时等于5秒,就一定能赢”
濑岛盯着长谷川千夏的脸,恨恨地解说起来。
【先手 23,22】
【后手 21 / 先手 20,19,18,17】(从这一步开始,先手配合后手的计时,使双方之和等于5)
【后手 16,15,14 / 先手 13,12】
【后手 11,10 / 先手 9,8,7】
【后手 6 / 先手 5,4,3,2】
【后手 1】
长谷川“嘿嘿嘿”地笑着,伸手蹭了蹭鼻子下面。她果真是浜村渚的朋友,不仅擅长美术史,还能活用这个招数。
“余数是指引数的真相的导航仪”
浜村嘴里含着撕下来的一条面包,拿起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元祖樱桃笔记本上面,写下了一行算式。
“23mod5=8mod5=98mod5=3”
“这是什么记号?”
“这个叫‘模(modulo)’。‘〇〇mod5’的意思就是‘计算〇〇除以5的时候的余数’”
我快跟不上了。
“大家真是喜欢数学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宫下似是圆场一般叹息着说道,然后笑了。
和我一样,宫下对数学也是一窍不通。我从未与他谈论过数学相关的话题。我上学的时候也没想到,当上警察之后居然会过着每天都与数学打交道的日子。
浜村渚好像还想就取模运算演说一番,但还是选择了合上樱桃笔记本。
“对了,今天是来完成社会课的报告的”
她总算想了起来真正的目的,看向长谷川。浜村还没吃完她的份,不过长谷川早就吃完了。
“那个,宫下先生,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
她代替还没吃完饭的朋友,转换了话题,数学的讨论暂时被搁置一旁。

Σ

这里是警视厅鉴识课的遗物保管室。房间位于地下,内部昏暗,摆着许多架子,地上还堆着许多纸箱,几乎没有容身之处。这些都是与各个案件有关的、不知是谁的遗品。
“哟呵”
“扑通”一声,尾财把一个大纸箱放到古旧的金属桌上。负责这次事件的是21班,不过警方和检方在必要时也可以查看。
“这些就是这次案件相关的物品”
为了寻找其它可能成为证据的物品,宫下提出想重新检查遗留物,于是我们离开“布拉夫米”后便来到了这里。两名初中生也跟了过来,说是可能会成为报告的参考,便叮嘱不能待到太晚。
“这里面没有那家伙用来制造第七个足迹的鞋子吗?”
濑岛戴着橡胶手套,一边把箱子里的东西拽出来,一面烦躁地嘟囔。不知何时起,他变成了最热心的人。
“对了,濑岛,问你个事……”
突然,大山梓开了口。
“你为什么觉得杀了那五个人的是奥井?”
“什么?”
“因为手枪也好硝烟反应也好,都不是决定性的证据啊。而且第七个脚印也不是那六个人的吧?有没有可能不是奥井干的?”
闻此,濑岛看向大山。
“是因为调查的时候那个家伙的态度”
“哈?”
“不知为什么,他特别冷静。如果是看到自己的五个朋友被杀,不可能还保持那么平静。他的内心早就死透了”
听着不像是濑岛会说的话。然而一旁的宫下也点了点头。
“我也有那种感觉。不过,我国的法律是‘推定无罪’。如果找不到能让人完全信服的证据,是无法给他定罪的。必须要让他承认,让他认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
他的脸上,是对正义毫不动摇的信念。
“嗯~,你说那样的话就算是吧……”
大山漠不关心一般伸手探入身旁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仔细折叠好的塑料包。
“这是啥?”
“哦,那是装巧克力的袋子”
每个大的袋子里面,装有三十个独立包装的小巧克力。
“这是那个叫宇野的被害者的背包吧。有强迫症的那个。他从工厂逃出来之前,到食品库偷出来的。奥井的供词里面也写了”
案件的笔录里面也有同样的内容。时间仓促,他们无暇细细寻找,只好六个人平分了偷来的这些巧克力,然后逃亡了五个小时。
“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些是垃圾吧?正常人哪有把垃圾这么规矩地收好的?”
“人家可是很严谨的,哪像你一样”
“哎,这儿还有一袋呢”
大山没有搭理濑岛,动作粗暴地拽出另一个袋子,结果里面的东西从封口纷纷洒落,五角星形状的巧克力落一地。
“哎,大山姐,小心一点啊,这可是证物”
“抱歉抱歉,我还以为没剩呢”
就在这时。
“咦咦咦?”
一直静静地看着我们无关痛痒的动作的浜村,突然发出大到夸张的叫声。众人吓了一跳,一齐转过头看向她。
浜村几乎是跳到地面上,不顾制服的裙子随之飘扬,开始数起大山撒在地上的巧克力。
“1,2,3,4……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怎样……?
“尾财先生!那个,宇野先生有没有留下的垃圾袋之类的?”
“嗯,垃圾袋?哦,应该是这个吧?给”
“我能碰吗?”
尾财一言不发地摘下了自己的手套递给她。
“谢谢您”
浜村戴上手套,开始检查宇野的背包中的垃圾袋。
袋子里面装的怎么看都是垃圾,其中纸巾占了绝大多数。而浜村则是从里面仔细拣出了巧克力的包装袋。
“……6,7,8”
清点完后,她立刻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樱桃笔记本,开始了计算。所有人都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些与数学有关。
“哎,渚啊”
长谷川千夏看着专心致志的朋友,笑着轻声呢喃。
“果然,还是在搞数学的时候最可爱了”
……嘛,确实如此吧。
很快,浜村完成了计算,把自动铅笔的笔芯按回笔里,转过身子看向我们。
我,长谷川千夏,大山梓,濑岛直树,宫下耕也,尾财拓弥,以及浜村渚。巧得很,在这个昏暗的地下室里,也正好有“七个人”。
“我果然还是相信濑岛先生”
“你说什么?”
听到浜村的话,濑岛皱起眉头。
“犯人只可能是奥井先生”
她开始了说明——那是经由计算证明的,关于一个数的真理。


√25  没能除尽的男子



坐在旁听席对面的是三名法官和六名陪审员,右手边是一如既往地胡子拉碴闭目养神的被告人奥井和老奸巨猾的辩护律师,左手边是显得羸弱却温柔善良的检察官宫下耕也。
东京地方法院,刑事案件第823543号的最后一轮庭审即将开始。
旁听席上除了我和老面孔濑岛、大山之外,还有今天也穿着校服的长谷川千夏。最终,社会课的报告几乎都是由长谷川写的,差不多已经写完了,只剩下“总结”部分有些问题。改革后的义务教育总是在一些没用的地方上难为学生。
法庭内所有人起身,随着法官的号令一齐行礼,然后坐下。最后一幕终于开始了。
“那么,检方”
法官开口。
“听说你有新的证据要提出”
“是的”
宫下的额头立刻开始冒汗。见此,辩护律师只是抱着双臂,不屑地哼了一声。
“那么,请允许我介绍”
大概是紧张了,宫下使用了“介绍”一词。对于证人,一般是说“传唤”。法官们也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喀嚓”一声,门悄然打开,同时旁听席发出了惊愕的骚动。因为,出现的证人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一个小孩子。
西装样式的校服和蝴蝶结领带,胸前口袋里插着粉红色自动铅笔,手里抱着的是樱桃图案的笔记本。圆圆的轮廓中央,是发困的双眼皮眼睛。——这个身材娇小的初中女生,不用说,正是我们的数学少女浜村渚。
“渚,加油~”
长谷川千夏小声发出应援。浜村渚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挥了挥手,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到了证人席。
“证人,请问你的名字和职业是什么?”
“那个,我叫浜村渚,是千叶市立麻砂第二中学二年级的学生”
宫下提问,浜村回答。她似乎有些紧张。
“请问你和本次案件有怎样的关系?”
“呃,其实没什么关系的。我是上次在这儿当证人的濑岛先生的熟人……呃,算是朋友吧”
从我身后传来哼的一声。真不像濑岛的作风,他大概是害羞了。
“是吗。那么,你今天为什么来到这里?”
不论是法官还是陪审员,都显得很不解。
“嗯,我是看到了被害人宇野先生的,呃……遗留品?是这么说吗?”
宫下鼓励一般点了点头。
“看了之后,注意到了一个问题,所以想来证明一下”
这时,宫下的助手走上前,在证人席上安装了一个摄像头。很快,屏幕上便出现了浜村渚手边的影像。樱桃笔记本已经被翻到了新的一页,浜村取出自动铅笔,按出笔芯之后,又嫌太长而按回去一点。
“谢谢您”
浜村冲助手行了一礼,然后看向宫下,似乎是在示意可以开始了。
“那么我开始提问了。请问,你说的遗留品,具体是指什么?”
“是巧克力的包装纸”
回到原告席的助手再次起身,将一个塑料袋递给宫下。
“这是从被害者宇野的背包中找到的,你指的是这个吗?”
“是的。我想,里面应该还剩一些巧克力”
“确实,里面还剩4颗”
宫下用戴着手套的手,从中取出四个巧克力。
“证人请注意,说明时要尽量简洁易懂”
大概是不耐烦了,法官严厉地警告。
“啊,对不起”
浜村站直了身子,开始用较快的语速说明。
“这个巧克力的包装是一袋里面有30个。宇野先生在逃走之前,从工厂的食品库里面偷出了2袋,然后平分给了6个人。各位不觉得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
法官皱着眉头问。我平时听到浜村讲数学的时候,大概也是那种表情吧。
“30个一袋,两袋就是60个,由6个人均分。那么”
浜村渚开始在樱桃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60÷6=10”
“每个人就可以正好分到10个,不会有剩”
“啊、哦哦……”
看着屏幕上映现的硕大算式,法官显得有点发怵。
“但实际上剩了4个。我觉得很奇怪,于是算了一下商”
“商是什么?”
“商就是除法运算的得数”
不知何时起,法庭便成了浜村渚一个人的舞台。或许,在数学爱好者面前,不喜欢数学的人无论如何都只能噤声不语。
“宇野先生的性格很细腻,他吃完自己的份的巧克力后,没有把包装纸丢在山里,而是放到垃圾袋里,收在了背包里面。我数了一下,袋子里只有8张包装纸。……这样一来,‘被除数’‘商’和‘余数’就齐备了”
浜村显得其乐无穷。屏幕上出现了一行新的算式。
“60÷□=8…4”
“请问法官,□里面应该填几呢?”
“咦?”
看到突如其来的问题,法官焦急地挺直了后背。
“我、我已经很久没算过这种问题了……”
“您只是认为自己不会算罢了。很简单,‘如果没有余数就除尽了’,这样想就可以了”
“没有余数就除尽了?”
法官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身旁另一名年轻的法官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啊”
看来他明白了。
“只要从‘被除数’里面减去4就行了吧”
“没错”
“56÷□=8”
“那么,因为‘七八五十六’,□里面应该填7!”
“回答正确”
“耶!”
法官紧握拳头,显得很开心。数学的乐趣主要在于自己想出答案。在浜村渚的面前,任谁都会像这般被卷入数学的魅力和乐趣中。
“法官先生,这个‘7’究竟表示什么呢?”
“咦?……请等一下。60是巧克力的总数,8是每个人分到的个数,4是剩下的巧克力的个数,所以……”
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被提问,陷入了思考。
“我明白了,是‘平分巧克力的人数’吧”
他一脸“怎么样,我答对了吧”的表情。而听到这个回答,另两名法官和其他陪审员却感到十分意外。
“分了那些巧克力的……有七个人?”
右边的年轻法官不由得出声念叨。
“没错。从工厂逃走的不是六个人,而是七个人”
听到预料之外的结论,法庭内一片骚动。
所有人都以为逃走的是六个人,但现在发现多了一个人。……那天在鉴识课底下的保管室里听到这个结论时,我也十分震惊。当然,所谓的“第49号”人物也根本不存在。
浜村渚用睡眼惺忪的目光看向宫下,意思是数学的话题到此结束。这种时候,一般就需要周围的人接过话头了。
“法官,接下来的内容就由我来说明吧”
宫下的语气一改之前的柔弱,变得刚毅有力。
“案发当日,包括被告在内,共有七个人逃离了那个工厂。所以,抵达那个山中小屋的足迹也有七种。在小屋里,被告杀害了其他六人,并将其中体重最轻的人的尸体搬到略远一些的地方藏起来了”
“反对!法官,检方刚才说的只是推测!”
辩方律师立刻举起了手。
“的确只是推测。所以,为了证实,我们正在着手准备对案发现场的山中小屋周边重新进行搜查。被告应该选择了不会留下脚印的地方,所以尸体很有可能被藏在了岩石地旁边的水塘附近”
宫下的额头上已经不再出汗了,这下变成辩方律师满是皱纹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如果发现了第六具遗体,并在其中发现了至今尚未发现的子弹,那么被告开枪杀害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宫下扶了扶眼镜,接下来说出的却是令人有些意外的话。
“但我们更希望能从本人的口中听到供述。可能的话,还希望被告能陪同进行遗体的搜寻”
他在劝说被告主动供述。
不是因无以反驳的证据被判罚,而是由亲自说出真相认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这确实是拥护正义的宫下做事的风格。
“检方说的一切都只是推测!”
辩方律师举着手高声叫道。他显然感到十分焦躁,这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们只是凭借不明所以的除法算式像模像样地提出毫无道理的证据,给被告安上莫须有的罪名。这是……”
“够了!”
一声闻所未闻的大喝打断了激昂的律师。旁听席也被吓了一跳,法庭里仿佛断了电一样陷入了沉默。
只见被告人奥井论睁开了眼睛,正笔直地看向法官。我第一次看到这幅景象。
“法官,我可以发言吗?”
奥井的声音洪亮通透,甚至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
“啊……嗯,可以”
法官只能如此回答。奥井起身走向证人席。浜村慌忙想要把樱桃笔记本收回来。
“放在那儿吧”
奥井伸手制止了浜村的动作。浜村显得有些惊讶,但还是依言将笔记本放在讲台上,回到检方席。奥井走到证人席,静静地盯着笔记本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讲述。
“第七个男人是在工厂认识的,名叫浅井。至于是不是这两个字我就不知道了”
“被告,你同意检方的主张吗?”
奥井缓缓点头。
“他们骗人!”
辩护律师气急败坏地大叫着起身,不顾头发糟乱,砰砰地拍着桌子。
“已经够了,律师先生”
不等法官发生制止,奥井便开了口,语气中透着一股决绝。
“我也曾经算是黑色三角尺的人,不能破坏整数的秩序。……□里填写的数字,只可能是7”
屏幕上,依然映着浜村渚写下的算式。
“我听到了包括浅井在内的六个人打算逃离组织的事情,而且他们想要瞒着我逃走。手臂落下伤残的事,我在心里已经原谅他们了。但他们背叛了我……背叛了我们曾经共同立下的誓言”
“这就是你杀害了他们的理由吗?”
“说到底,他们并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似是没有感情,然而潜藏在其中的冰一般冷淡的寂寞,却真切地传达了出来。他孤苦伶仃,孑然一人。
“我接近他们,主动提出了逃走的计划。剩下的就和那位检察官说的一样了。本来想在得到释放后重回组织,……不过现在看来,已经不可能了呢”
扑通一声,辩护律师瘫坐在椅子上。然而宫下并没有露出胜利的表情,而是走到证人席旁。
“谢谢你能亲口说出来”
“这是我应该的”
奥井抬起头,看向屏幕中的算式。
“60÷□=8…4”
看到把自己逼至此地的式子,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在古巴比伦,人们使用的是六十进制”
肃穆的法庭再次被数学包围。
“因为60有许多因数,很便利。它能被3、4、5整除,……但也有自然数与它格格不入,不能整除它。其中最先出现的,就是7。……因此,在古巴比伦文明里,7被视为不吉利的数字,遭到人们的排挤”
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了那个数字。男子嘴里说出“7”不吉利的原因,正回答了浜村渚留给我们的疑问。
“60个巧克力分给7个人,自然会剩下来。7……唯独这个数字,应该从一开始就避开的”
然后,奥井转过头,看向站在一旁听着的浜村渚。
“嘴上说着要建设美丽的数学王国,却连这种事情都没注意到……谢谢你指出了我的疏忽”
果然,这个组织里的人都是有些扭曲的。但,奥井的这句话,却像是在寻求与浜村渚的某种连系。而后者则作为同样热爱数学的人,真挚地听取了他的话语。
“愧不敢当”
数学少女恭敬地低下了头。
“武藤先生”
看着两人的样子,长谷川千夏冲我耳语。
“如果被告有哪怕一两个朋友的话,这次的事件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作为打击犯罪的警察,听到她的这句话,我的心里似乎被激起了千层浪。或许,真正意识到背后的本质的,是这两个初中女生。
“总觉得意犹未尽呢”
奥井对曾经的友人痛下杀手,他的身后仿佛飘荡着被古代文明忌讳的、“7”的孤独与悲哀。
世上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些东西必然是所有人珍重爱惜的。
我看向长谷川的面庞。
“以后,你也要和浜村是好朋友哦”
长谷川微微一笑,点了两下头。
浜村渚能有她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我打心底这样想到。

*** 作者出题! ***

浜村渚期末考试的偏差值是多少呢?是文中没有出现的一个数哦。
【答案见卷尾】


#  莲子的解说


* 偏差值

日本采用“偏差值”判断学生的成绩水平。根据中心极限定理可知,当互相独立的样本数足够多时,样本趋向正态分布。根据一次考试后全体学生的成绩(近似为正态分布),计算出均值(即数学期望)和方差后(标准差等于方差的算术平方根),与期望为50、标准差为10的正态分布比较。具体做法是,用10乘以分数与均值的差,再除以标准差,将结果与均值比较:若大于,则加上50作为偏差值;若等于,则以50作为偏差值;若小于,则用50减该值作为偏差值。
简单而言,一个学生的偏差值越大/小,该生的成绩越好/差。若样本总体严格遵从正态分布,可以计算出,偏差值大于60或小于40的学生各占总体的约16%,大于70或小于30的学生各占总体的约2%,而大于80或小于20的学生各占总体的约0.13%。实际上,样本的分布并不总是遵从正态分布,故计算的偏差值仅供参考。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9-28 11:05 编辑


(译注:日文标题直译过来是“不可思议的国度里的浜村渚”)


♠♥谨以此文献给敬爱的数学家刘易斯·卡罗尔 (Lewis Carroll, 1832.1.27-1898.1.14) ♦♣




1  杀人扑克牌



男子出现在在线视频网站“Zeta Tube”上,戴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墨镜,镜片背后闪着锐利的目光,嘴角浮现冰冷的微笑。
“各位,我们又见面了”
他是全日本人已经熟知的、数学恐怖组织“黑色三角尺”的主谋毕达哥拉斯博士。画面中,他的手上戴着白色的手套,握着一副扑克牌。
“这是黑色三角尺引以为豪的武器研究部开发的新兵器”
镜头拉远,直至映出毕达哥拉斯博士的全身。只见他的身前是一个用亚克力板制成的水槽状箱子,里面有两只家鼠。
毕达哥拉斯博士戴上防毒面具,将拿着扑克牌的双手放入水槽中,然后用华丽的手法开始洗牌。
——他到底要干什么?
只见水槽中的家鼠突然猛地骚动起来,不停地撞向侧板,试图逃跑。然而很快,它们的动作渐趋迟钝,终于颓然倒地,四肢抽搐,彻底停止了活动。黑色的眼瞳望向空中,里面已经失去了生机。……它们死了。
“各位明白了吗?只要洗这副牌,毒气就会散发,破坏神经,致人死亡。这是一副杀人扑克”
简直可怕。但为什么要选择用扑克牌呢?
“政府的官员们,你们听仔细了。尽快向我们投降,接受并施行建设美丽数学王国的计划。不然,这副扑克牌就要流入市场了”
毕达哥拉斯博士从牌堆中抽出一张,向镜头展示。那是一张方片9,角上写着“1001”。
画面定格在这里,然后影像便结束了。
“为什么是1001啊?”
看到毕达哥拉斯博士手中的扑克牌,大山梓发出自然的疑问。
“是某种暗号吗?1001,一千零一……”
濑岛直树抱着双臂,紧盯着电脑屏幕,嘴里不停地念叨。
“一千零一,一千零一……”
“不是‘一千,空,一’吗?”
“那么说的话不应该是‘一千,空,空,一’吗”
这时,从身后传来忍俊不禁的扑哧一声。
声音的主人是浜村渚,千叶市立麻砂第二中学的二年级学生。娇小的个子,圆滚滚的脸庞,见到零食两眼放光。这样的一个女孩子,在警视厅“黑色三角尺特别对策本部”却是无比令人信赖的存在。今天,因为出现了这个骚动,她又一次从学校请了假,使用警视厅发给她的特殊IC公交卡,乘坐JR京叶线(译注:日本铁路的一条线路,连接东京都与千叶)到新木场,再换乘东京地铁的有乐町线,来到了樱田门。
看来,她已经明白了“1001”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什么?”
濑岛盯向她。浜村渚微微一笑,从包中取出封面印有樱桃图案的笔记本。
“因为是‘一千,空,空,一’所以才等于‘一千零一’对吧?那如果是‘八,空,空,一’的话,就应该等于‘九’,是吧?”
“八,空,空,一”?
“那,这个1,是指‘八的位’吗?”
我问道,只见浜村渚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没错,武藤先生真厉害”
“那中间的这两位呢?”
“我从头开始说明吧”
大山梓挠着头显得一片混乱。浜村渚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粉红色的自动铅笔。
“我们一般使用的数字记法叫做‘十进制’。当个位上的数达到了十,就向十位进1,把个位归零。用这种方法,组合十个数字,就可以表示任意大的数”
笔记本上写下了“10”这个数。
这么说来,曾经在数学咖啡馆卡尔丹的事件里(参见《浜村渚的计算笔记》),浜村渚也说过同样的话。“10”这个数本不念作“十”,而是念作“一,零”,即表示“十位上有一个数,但各位上一个数都没有”的记号。
“那么,如果说我们失去了从2到9的所有数字,只能用0和1来表示的话,‘2’这个数要怎么写呢?”
“只能用0和1?那怎么能写啊”
大山撅起嘴。
“能的,梓姐姐。第一位同样是‘个位’,只不过把第二位改成‘二位’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就会写成这样”
“10”
“这不是‘十’吗。一后面跟着一个十?”
“这不是‘十’,而是‘一、零’。‘二位上有一个数,但个位上一个数都没有’的意思”
我向依然不懂的大山解释。
“我还是不太明白”
“原来如此,第二位就是‘二位’,然后第三位是‘四位’,第四位是‘八位’”
濑岛嘟囔着,没有理会大山。
“没错。这叫做‘二进制’”
“那么,比如‘19’这个数,用二进制表示就是……”
濑岛陷入思考。我也在头脑里开始计算。
“19(十进制)=(16×1)+(8×0)+(4×0)+(2×1)+(1×1)=10011(二进制)”
“是10011吗?”
浜村渚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同样的数字,微微一笑。
“我说,我怎么一点都搞不懂”
只剩下大山梓一个人仍然歪着脑袋。终于,她长吐一口气,拍了拍脑门。
“这次我就PASS了!”
放弃得真干脆。
“怎么啦?”
“我实在想不通10011和19怎么回是一样的数。这个想法太奇怪了”
“你放弃了?”
濑岛问道,大山点了点头。
“在水户被抓到的工作人员,不是要有人去问话吗。我去吧”
哦对了,还有那件事呢。然而,看到大山梓放弃了思考“n进制”,我总觉得有些寂寞。

Σ

当天夜晚,我们来到茨城县水户市郊外一处废墟前。浜村渚已经回到了位于千叶的家,这会儿大概正睡得香吧。
“一个人都感觉不到”
濑岛嘟囔着。身旁兀自茂盛的野草随风轻轻摆动。
如他所说,曾经是罐头工厂的那座建筑看上去无比空虚而寂寞,大概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人来访吧。根据茨城县警方的调查,工厂在十年前因母公司倒闭而被遗弃,里面还放着用于生产罐头的设备。
至今为止,黑色三角尺属下的组织也多次将废弃的建筑作为制造武器的工厂或者培育工作员的场所使用。然而这次,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
“真的是这儿吗?”
“反正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大山回答,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建筑。
“那家伙”指的是在水户的工厂被捕的一名工作员,他被移送至警视厅,直到刚才一直由大山审问。我们没有抱以期待,然而审讯的结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那人供出了有关制造杀人扑克牌、以及“可爱小欧拉”居身之处的情报。

鲁比克王子在接受审讯时供述的“可爱小欧拉”的真实身份,在对策本部失踪人口数据库中很快被查明。
皆藤千波(ちなみ)(译注:原文没有给出名字的汉字,此处暂取一种可能组合,鉴于本系列的性质,不排除在续作中更改的可能,望读者谅解),女,二十岁,曾为东都大学研究生院数学专业研究生,长相却是稚嫩得足以让然误认为是高中女生。如鲁比克王子所言,看着照片中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难以想象她竟是在五年前得到了东京著名的私立学校——鸠邦学院全额奖学金而入学的超级才女。因升入东京的学校,她从故乡函馆进京,次年十六岁时跳级升入东都大学,再下一年则是升入同校研究生院,年仅十七岁,这在东都大学历史上是首次。
她研究的课题是“贝赫和斯威纳通-戴尔猜想”,简称“BSD猜想”,是有关椭圆曲线L函数和泰勒展开的问题。……老实说,看到这些完全不明所以的词,我感觉脑袋大得要喷鼻血了。(译注:BSD猜想的第一条表述为:令E位定义在有理数域上的一类椭圆曲线,其对应的Hasse-Weil函数记为L(E,s),则L(E,s)在s=1处的泰勒展开的阶数等于E的Mordell-Weil阶数)
总之,她在这个问题的领域中提出了“新的分析方法”,并借此成绩赢得了到美国宾夕法尼亚州著名理科院校普林福德大学公费留学的名额。然而就在此时,“数学无用论”喧嚣尘上,政府接连削减国内数学研究的经费,皆藤留学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得知留学无望的当天晚上,她在网上的留言板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泪水的积分,收敛至愤怒。”
然后,她的身影便消失了。此时恰逢毕达哥拉斯博士发表了震惊全日本的数学恐怖活动声明。皆藤在声明发表前便与高木源一郎相识,也曾对身边的人透露了想师从高木学习数学的意愿。不言而喻,她正是“黑色三角尺”的成员。
至于出现在她名字里的名为“欧拉”的数学家,则是由浜村渚以极大的热情进行了解说。
“欧拉老师可厉害了呢”
莱昂哈德·欧拉(Leonhard Euler),十八世纪生于瑞士巴塞尔,早年在父亲劝说下想成为一名圣职人员,但在数学方面的才能被人发现后,走上了数学家的道路。
“而且,发现了他的数学才能的,可是那位约翰·伯努利先生啊!”(译注:约翰·伯努利(Johann Bernoulli, 1667-1748),瑞士数学家,在解析及数论方面做出贡献。其子丹尼尔·伯努利(Daniel Bernoulli, 1700-1782)提出了流体力学中的伯努利定理)
浜村渚不停地拍打着校服裙子下露出的小小膝盖,兴奋的样子仿佛在谈论最喜欢的偶像一般。只可惜,我并不知道她嘴里的“那位”约翰·伯努利究竟是谁。
不过,在得知欧拉被“德国国王”和“俄国女王”召见的故事后,我多少也明白了这个男人真是了不得。
“定义了虚数的单位i的是欧拉老师,解决了巴塞尔问题的也是欧拉老师,哦对了,自然对数的底e就是取自欧拉老师名字(Euler)的第一个字母”
唔……怪不得从来将史上的数学家称为“某某先生”的浜村渚唯一用“老师”相称的数学家。总之,她说出的数学名词在我耳中无异于天书。……看来皆藤千波认为自己足以与这位传奇的数学家匹敌。

可爱小欧拉参与了杀人扑克牌的制造——这便是从水户被捕的工作员嘴里得到的情报。他在组织内负责将杀人扑克牌流入市场,曾数次接触可爱小欧拉。
而她的居身之所,便是现在位于我们眼前的这座废弃工厂。
凉风拂过草地和黝黑的墙壁上攀附的藤蔓,传来一股锈味。破碎的玻璃窗中,建筑内部的黑暗深不见底。眼前的一切都给人被遗弃的孤寂感。
这座废墟里真的在生产杀人扑克牌吗?那个人的供述可信吗?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突入进去?”
“一点左右,和茨城县的警方汇合之后”
我回答。濑岛看了看手表,现在是零点四十五分。
警车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周边,将废墟包围其中,以免让嫌犯跑掉。我们与负责管理该地区的警署商谈后,决定建立起包围网。
深夜的寂静笼罩下,看着黝黑的入口,我只觉浑身发颤。

Σ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我们身旁跑过,一边跑一边嘴里还嘟囔着什么。看到那个背影,我不由得愣住了。
紫色条纹长袖,绛红色背心,高级布料缝制的黑色长裤,右手拿着硕大的扇子,左手中是一个金色的怀表。但是比起那些,与眼下的气氛最为格格不入的,是他(或者是她)的身上……覆盖着一层雪白的绒毛,头顶上则是两个显然的长长的“耳朵”。
“兔子?”
大山发出一声惊叫。没错,是兔子。那个人穿着玩偶服吗?总之,穿着令我们这些警察猝不及防的衣服的他(或者是她),正一蹦一跳地朝着废墟前进。
我慌忙看向四周,然而除了我们三人以外,似乎没有人注意到那只兔子。
“喂、喂,怎么办啊?”
事出突然,连濑岛也不由得焦躁起来,发出压低的惊叫。
会不会是恐怖组织的一员……他们中有这么奇葩的人吗?然而众所周知,黑色三角尺是一个脱离了常识的组织。
“快、快追上去”
我立刻追在兔子后面。濑岛和大山也跟了上来。
其他警员似乎还没有注意到。我们三人像是着了魔一样,开始追逐并着双腿一蹦一跳的、穿着夹克的兔子。
兔子手中的扇子一摇一晃,看上去十分悠哉,然而脚步却比真正的兔子还要轻巧,我们逐渐被拉开距离。等到追到发着锈味的废墟入口时,它已经完全不见了。
“进去了吗?”
濑岛喘着粗气问。
“不知道,有可能绕到后面了”
“那我从这边绕过去”
“好,那我从这边”
濑岛和大山不由分说地一左一右,开始沿废墟的外围搜索,剩下我一人留在原地,面对工厂内部的黑暗。……这是让我一个人进去追的意思吗?
待呼吸平稳,我取出对策本部配发的手电筒,打开开关。淡青色的强光照亮了潮湿的工厂内部,地上到处都是玻璃和金属的碎片,以及各类垃圾。集中堆放的大型机器静静地生了锈,令人联想到死亡。
喀哒,喀哒……我回荡着脚步声,走入被机器包围的冰冷空间中。走了大概十步,停下来,只觉自己被一阵恐怖的静谧团团围住。
竖起耳朵,然而什么都听不到。别说是那只兔子,连黑色三角尺在生产杀人扑克的动静也没有。
这儿是生产杀人扑克牌的情报,果然是假的吗?……可是,刚才的兔子又怎么解释?
总之先到外面再说吧——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看到了身旁的一条传送带上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是一本旧书。为什么这儿会有书?
我走过去,拿起书。手电筒的灯光下,书的标题已被擦除,难以辨认,只看到一个少女穿着裙子,正与许多动物围坐在一起。看样子,是一本童话书。
我心血来潮,坐在传送带上,开始翻起童话书的页面。纸张大概是数年没有被人翻过了,打开的时候发出被撕扯开的“啪啦”声音。
“时间不够了!”
突然,我听到一声大叫,惊得抬起了目光。
只见眼前数厘米的位置,有两个漆黑的眼瞳。
“呜哇!”
“时间……”
黑色的鼻子呈倒三角形,两颗长长的前牙从嘴里冒出来。正当我意识到是方才那只兔子时,被白色的毛覆盖的两只手便突然抵在我的胸口。
“不够了!”
扑通!兔子用力一推我的胸口,我便向后倒去,滚落到传送带的另一侧。
……我以为会立刻摔到地上,但事与愿违。
难道说地面上开了一个洞吗……接下来,我只觉自己正向遥不可及的深处不停坠落。


10  爱丽丝漫游梦境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洋房。
房间很宽敞,天花板也很高。我重新闭上眼睛,开始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觉得不对劲。我记得我从传送带掉下来是在凌晨一点之前,可眼下这个房间十分明亮。只是,我看不到窗户在哪儿……
“武藤先生,快请看”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猛地撑起身子。
一张白色的圆桌,被四条细长的桌腿支在地上。两把椅子隔着桌子面对面摆着,而她正坐在其中一把上。是浜村渚。她没有穿着平时的西装样式的校服,而是穿着淡粉色连衣裙,裙子上缀满了蕾丝边,像一位来自西欧的大小姐。
“浜村,你怎么穿成那个样子?”
“我穿的是爱丽丝的衣服。怎么样,好看吗?”
“嗯,挺好看的”
说是这么说,可总觉得不对劲。衣服倒是的确好看,虽然设计复古但很可爱。
“就是尺寸太大了点”
浜村渚挽起袖子,用左手害羞似地摆弄着刘海。
“哦对了,先不说那个,这儿是什么地方?”
“您先坐下看看吧”
我依言起身,走到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小巧的圆桌上,摆着她的樱桃笔记本和装有饼干的罐子,以及我在漆黑的工厂里找到的那本古旧的童话书。
“这本书是……”
“《爱丽丝漫游梦境》”
当时周围太黑,我没看清标题是什么,现在终于看清了。……咦?
“书里面有这么一句话”
不顾我心中小小的疑问,浜村翻开了书页。泛黄的纸张上印着文字,其中一部分用红色的记号笔做了标记。是主人公爱丽丝的台词。
“我来试试看我还记不记得之前学到的东西好了。嗯,4×5=12,4×6=13,4×7=……哎呀,哎呀!这样下去的话,可是永远都到不了20呢。”(译注:见《爱丽丝漫游仙境》第二章)
我忘了自己有没有看过这个故事了……至少这段台词是不记得的。它到底在说什么?
“武藤先生,您怎么看?”
“得数好怪啊?”
我老实地回答。
“您认为爱丽丝算错了吗?”
“是错了吧。4×5不是等于20吗?”
这是九九乘法表,地球人都知道。
只见浜村渚开心地笑了。
“那是在‘十进制’里,对吧”
她这样说道。
“咦?”
“在‘十进制’里,4乘5的确等于‘二,零’——‘十位上有两个数,但个位上一个数都没有’”
……也就是说?
“如果是‘十八进制’的话,又会怎样呢?”
“‘十八进制’?”
我盯着笔记本上写下的“12”,开始了思考。
如果是“十八进制”的话,第二位就是“十八位”了。如果按照“十进制”的样子计算——
“12(十八进制)=(18×1)+(1×2)=20(十进制)”
它就和20相等了。
“这样啊,‘十八位上有一个数,个位上有两个数’的意思,对吧”
我忘记了自己身处的奇异状况,把注意集中在数学上。
“没错。以此类推,4×6=13如果放到‘21进制’里看的话……”
浜村渚沙沙地移动着粉红色的自动铅笔,继续说明。
“13(21进制)=(21×1)+(1×3)=24(十进制)”
“看吧,正好等于‘四六二十四’”
原来如此。乍一看荒唐的算式,放到不同的进制中看,就解释得通了。
“可这样下去的话,应该能达到‘20’吧?”
闻此,浜村渚开心地继续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4×7=14(24进制)”“4×8=15(27进制)”“4×9=16(30进制)”“4×⑩=17(33进制)”
“哦,这个⑩是指‘十进制’下的‘10’这个数”
“嗯,我明白”
我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感觉。超过‘十一进制’后,每一位上使用的数字就变多了,为了表示“十进制”中比“10”更大的数,我们需要新的记号。即,⑩只是借用的“一个位上的数字”的记号而已。
浜村渚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写下新的算式,每一个算式使用的“n进制”中的n都比上一个大了3。
“4×⑪=18(36进制)”“4×⑫=19(39进制)”
“好了,马上就要到了。下一个式子长什么样呢?”
我开始思考。按照规律,下一个应该是“4×⑬=20(42进制)”吧……
“啊!”
不由得大声叫起来。我发现了其中的重大错误。
“没错,武藤先生。在‘42进制’里面,4×⑬、即在‘十进制’里面表示为‘52’的数,并不写成‘20’”
她说的没错。因为在“42进制”里面,可以使用从0开始的共42种数字,即在“9”之后还有32种数字可以继续写在个位上。
“那,正确的式子是什么?”
“它长这样”
“4×⑬=1⑩(42进制)”
我的目光紧紧盯着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写下的算式。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世界。头脑中关于数的常识正逐渐崩塌。然而真正惊人的还在后头。
“武藤先生,照这个样子下去,是永远到不了‘20’的呢”
“咦?……啊啊,原来是这样!”
“45进制”“48进制”……若照此下去,“n进制”的n依次增大3,则能够使用的数字的个数也会相应增多。那么,“20”这个记号表示的数、即“n的位上有两个数字”的数也会变大,逐渐远离目标。
这样下去,永远也到不了“20”。
“爱丽丝说的话一点没错,而且还让人明白了n进制的有趣之处”
“原来如此”
真是不可思议。看上去明明只是一篇童话,里面居然藏有这样的秘密。《爱丽丝漫游梦境》,不可小看。……咦,说起来……
“对了,浜村”
长长的眼睫毛下,双眼皮覆盖的眼瞳转向我。我问出从一开始便有些在意的问题。
“标题不是《爱丽丝漫游梦境》(不思議な国のアリス)吧。不应该是《爱丽丝漫游仙境》(不思議の国のアリス)吗?”
只见她抬头看着天花板,思考了片刻,然后重新看向我。
“‘仙境(不思議の国の)’的话,岂不是糟了吗”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甚至无法追问,只是愣愣地被留在宽阔的房间里。
“武藤先生,现在几点了?”
浜村渚突然问道。我赶忙抬起左手,看向手腕,却只见一个陌生的黑色手表。
“九点整”
“九点,是吗?”
她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个粉红色的手表。那也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式。她拧起手表上的发条,根据我的报时校准指针,然后取出罐子里的最后一块饼干,开始吃起来,碎屑从嘴角掉落。
“那,就请追上去吧”
吃完饼干,浜村渚便眯起眼睛,露出那惹人怜爱的笑容。
“什么意思?”
“…………”
浜村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然后,在我的注视下,她的身影逐渐变淡。
“浜村?”
她像烟雾一般消散。
松垮的爱丽丝的衣服,粉红色的发夹,封面画有樱桃图案的笔记本,都随之渐趋透明,只剩下她脸上的“灿烂一笑”。没有灿烂一笑的浜村渚见过了很多次,然而没有浜村渚的“灿烂一笑”却是第一次见。
终于,我变成了孤身一人。
我等了一会儿,看看自己会不会也逐渐消失,但没有任何变化。饼干也不剩了,刚才那个是最后一块。我只好望向四周,雪白的墙壁围成四面,不见任何出入口。我被彻底封在里面了。
我该怎么从这儿出去?话说回来,我又是怎么进到这儿来的?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茶色的小箱子。
走近一看,箱子竟出乎意料地大,差不多有微波炉般大小。箱盖上画有三个红色的圆,下面印着一行白色的字:
“吃掉与其它不一样的,就能出去”
我战战兢兢地打开盖子,只见里面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组合。
四个白色的小碟上,分别放着生茄子、板栗、海苔和五寸长的钉子。
这里面有一个和其它三个不一样,是这意思吧。
茄子(ナス),栗子(くり),海苔(のり),钉子(くぎ)……到底哪个与众不同,该吃哪一个呢?
想都不用想。虽然不知道哪个与众不同,但其中能直接吃的只有一个。
我几乎没有犹豫地抓起了海苔。
(魔理沙:茄子也可以生吃啊!可好吃了!)


11  面具店里的茶会(tea party)



回过神来,我正站在森林里,嘴里叼着海苔,脚下是一条狭长的道路。
太阳应该已经出来了,只不过由于树丛茂密,周围显得有些昏暗。果然,从在工厂入口与濑岛和大山分开后,已经过了数小时。看了看手表,指针指向九点四十分,但天知道这个表准不准。
总之光站着也没用,我便一边嚼着海苔,一边沿着脚下的路向前走。
这里到底是哪儿?我遇到了什么状况?浜村渚又去了何方?……思来想去,尽是我难以理解之事。
“时间不够了,时间不够了!要快点去见可爱小欧拉!”
突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叫声。可爱小欧拉?
我反射般转过身,只见那个穿着夹克的兔子正挥着扇子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它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就到了我的跟前。道路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我无法闪躲。
“等、等一下!”
然而就要撞上的瞬间,兔子纵身一跃,竟从我的脑袋顶跳了过去,以漂亮的姿势落到地上。
“要快点去见可爱小欧拉!”
它叫着,继续一蹦一跳地朝前跑。
“等一下!”
他(或者是她)明明有可能是黑色三角尺的恐怖分子,我却追在后面,想要叫住它。或许跟着它,就能找到可爱小欧拉的居身之所。
一蹦一跳,一蹦一跳……跑的姿势相当奇葩,速度却一点不慢。我到底没追上,眼睁睁地看着它越跑越远。
我再一次跟丢了它,只好停了下来,调整呼吸后慢慢前行。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了岔路,路口坐着一个白色的人影。我还以为是那只兔子,但猜错了。一个男子,从帽子、衬衫、裤子到鞋,一切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正坐在一个树桩上,低着头,嘴里啃着某种绿色的东西。
“那个……”
待我走近,看清他的全貌后,我再一次震撼于眼前异样的光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上缠绕着无数条白色的丝线,脚边几乎完全被白丝覆盖,分不清哪里是地面,哪里是他的脚。
“怎么了吗?”
男子一边吃着像是树叶的东西,一边抬起头看向我。他的眼睛下面是极为浓重的黑眼袋,令人忍不住哀叹。
“刚才是不是有一只兔子从这儿经过?”
“兔子?”
他重复,瞬间,刚才吃下了树叶的那张嘴里咝咝地冒出了数条白线,我反射般向后退去。
“没有”
他一边回答,一边将从嘴中吐出的白线缠在自己的手臂上。这副模样究竟是……
“你也去参加可爱小欧拉的扑克大赛吗?”
听到“可爱小欧拉”这个名字,我僵住了身子。看来,那只兔子也好,眼前这个浑身缠着白丝的男子也好,都是与黑色三角尺相关的人。我决定顺水推舟。
“啊,嗯。你呢?”
“我被排挤了”
男子有些寂寞地回答,然后继续从嘴中突出丝线。仔细一看,丝线泛着光泽,很漂亮。
“我在这儿也被开除了”
“咦?”
“我以前在学习班教授数学,结果数学从高考的科目里取消了,我就被赶出来了。本来想凭借自己的能力进入组织,结果还是被开除了”
黑色三角尺也会开除成员啊。
“在那儿被开除,在这儿也被开除。所以,就想着干脆躲进茧里面算了”
“茧?”
“就是蚕啊。这都不明白吗?”
哦哦,这么回事啊。我也逐渐开始习惯起这个世界来。
“你也要吃吗?”
蚕男递来一片桑叶。他身旁的筐里还有许多。
“不,我刚吃过了海苔”
“哎,现在的年轻人太没意思了。刚才过来的那个女孩子也是”
“女孩子?”
他继续慢慢吃起桑叶来。我向他凑近。
“她是不是个头很小,穿着蕾丝边的衣服,戴着粉红色的发夹?”
蚕男坚定地点头。那么茧定的样子,像极了蚕一般的模样。
“什么时候过来的?”
“二十分钟前,也就是九点三十分左右吧”
我看了看手表,指针刚刚经过九点四十六分。
“她往哪边走了?”
蚕男举起缠着丝线的手,指向右边的道路。
“去面具店了”
我向他道过谢,然后拐进右边的小路。

Σ

面具店位于森林中的一块空地。空地上铺着显然是人工种植的黄绿色草坪,中间摆着一张可容纳十余人一齐用餐的大桌,桌上摆着零食和茶具。
与如此盛大的准备相反,桌边作者的只有两名男子和一名女子。我向他们走近。
我立刻明白了,坐在中间的男子便是面具店的店长。他的嘴边戴着硕大的面具,脸色像是身患重症一样惨白。
“那个,不好意思……”
“你是来参加可爱小欧拉的扑克大会的吗?”
坐在面具店店长左边的男子用低沉的嗓音打断了我的话。他穿着皮夹克,面相严峻,短粗的胡子盖住了下巴,眉间的皱纹打成了结。年龄大概是三十多岁接近四十,有一股成年人特有的成熟感,然而头上却戴着长有兔耳朵的茶色帽子,搭配极不协调。
“哦,不是,我在找一个女孩子”
听到我的回答,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起了手中正十二面体的骰子。骰子骨碌碌地转了一会后停住了,写有“8”的一面朝上。见此,男子开了口。
“我是八月的兔子”
“哎,困死了”
这回换作右边穿土黄色衬衫的女子开了口。她双眼通红,像是彻夜未眠。
“今天尤其困!”
她叫着,用力晃了晃脑袋,似是要驱赶睡意,然后拿起毛毡笔(felt pen),在面前的桌布上开始了计算。仔细一看,她画出了坐标平面和x=1/2的直线。
“她是宫崎山根。不用管她,坐下吧”
八月的兔子对我说。我依言坐到三人的对面。
“咳咳!咳咳!”
突然,面具店店长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好像的确感冒了。
“……肉上……加什么……会变成松鼠吗?”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用沙哑的嗓音说了些什么。真是古怪的谜语。这个奇妙的世界里到处都是谜语。肉上加什么会变成松鼠……?
“会”
宫崎山根用半睡不醒的声音嘟囔。刚才还一脸清醒地计算着,现在笔下的“ζ”已经被拉长。(译注:ζ为希腊字母,读作zeta)
“肉(にく)加什么(なに)会变成松鼠(りす)”
“那还用说”
八月的兔子百无聊赖地啜了一口红茶。不等我仔细思考,三人便擅自结束了话题。可我还是不明白,这怎么就算是回答了。
“看你的样子,好像没带面具啊”
突然,八月的兔子盯着我看。
面具店店长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取出什么东西放在眼前。那是三个防毒面具。
“如果要去参加可爱小欧拉的扑克大会,不带着面具怎么行”
我的脑海中回想起在杀人扑克牌下痛苦挣扎最后断了气的两只家鼠。确实,不戴着面具在这个世界里闲逛是危险的。
“这个面具是给我的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三人突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面具店店长一边咳嗽一边大笑的声音尤其刺耳。我逐渐变得烦躁。这些家伙搞什么啊。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不过还真是不正常。
“我说,黎曼猜想也太难了”
说着,宫崎山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然后开始在手边的咖啡杯上写起了算式。
“大哥(あに)乘在一起,会变成什么(なに)吗?”
面具店店长再次口出谜语。
“会的”
宫崎山根回答,咖啡杯上早已写满了素数。
“准确地说,应该是‘把大哥乘在一起’”
只见八月的兔子皱起面孔。
“不,是‘把大哥乘完加在一起’”
“哦——!”
突然,面具店店长以与病恹恹的外观不相符的敏捷张开双手,阻止了身旁两人的话语,面具上面大得像半条鱼的眼睛眨了眨。
“你们两个,不要再说了”
“哦,抱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两人不顾一头雾水的我,面相窘迫地道歉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我看向右手边的座位,只见桌子上散落着饼干还是什么的碎屑。有人曾坐在那个位子上,而且还吃了零食,碎屑落在了桌子上……
“这儿是不是有一个女孩子坐过?”
我问向三人,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
“哦,坐过”
回答我的还是八月的兔子。
“个子挺矮的,脑子倒很机灵。好像是初二吧”
是浜村渚!
“她什么时候来的?”
“三十分钟前,十点十分左右吧”
我看了看表,指针即将指向十点三十七分。
“那孩子也是要去参加可爱小欧拉的扑克大会的吧?十一点半准时开始的”
现在不是和这三个人聊天的时候了。我忽然有些在意,看了一眼宫崎山根,只见在恍惚间挑战难题的女子已经两眼一翻躺着哈喇子昏睡过去了。
“谢了”
“咳咳、咳咳!喂!”
我刚要起身,便被咳个不停的面具店店长叫住。
“你别戴防毒面具了,这个更管用”
他丢给我一个颜色鲜艳的面具——红色的布上有金色的刺绣,仿佛墨西哥的摔角选手身上的披风。


100  期末考试,开始



眼前耸立着大约是我身高的二倍的铁门。门上涂着红色、黑色和白色的油漆,刻有红桃和黑桃等形状。门没有上锁,应该很容易推开,但我被眼前壮丽的景象惊艳,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这儿就是面具店店长告诉我的,可爱小欧拉的家。
看了一眼黑色的手表,马上就到十一点三十分了。我下定决心,双手放在铁门上。
吱呀——
缝隙逐渐扩大,眼前一片开阔。远处是一座洋房,房子的屋顶是红色的,墙壁是白色的。这片开阔地大概就是庭院了。
我刚踏出一步,便注意到了异样的光景。
庭院被高高的围墙包围,大概有小学的操场那么大,铺满红色瓷砖的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的扑克牌。扑克牌的大小也不同寻常,一张牌差不多有榻榻米的大小。
四周不见人影。没有一丝风,我却觉得脊背发寒。
我又迈出一步,靠近落在地上的一张扑克牌。牌面上写着方片7。
唰啦。
“呜哇”
我不由得发出叫声。只见方片7忽然飞舞起来,站到我面前。
扑克牌居然是一个人。
“你是谁?”
“咦?”
与扑克牌融为一体的白脸男子逼至面前。
“我在问你是谁”
方片7大声叫道。大约是察觉到了异样,散落的其它扑克牌也纷纷飞舞起来站立,转瞬间,我便被包围了。
“扑、扑克大会……”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个词。
“你说什么?”
“我听说十一点三十分准时开始,就……”
“十一点三十分准时……?”
扑克牌们面露不解。黑桃,红桃,梅花,方片,所有卡片都疑惑地歪着头。
我又看了一眼手表。没有错,眼下正是十一点三十分。
“不是‘十一点三十分’,而是‘十一点半’啊……?”
红桃8皱着面庞,盯着我。
“把那个男的抓住!”
这时,传来女子嘹亮的声音。
瞬间,我的双臂被牢牢锁住。长成扑克牌的样子,动作倒是很灵敏。
一名年轻的女子款步走来,扑克牌们纷纷让路。
“扑克大会中止了”
女子头上戴着缀有无数红桃的王冠,黑色的短发与稚嫩的脸庞十分相称。脸形略方,嘴巴略大,圆溜溜的黑眼瞳里透着一股生气。没错,她正是“可爱小欧拉”——皆藤千波。
而她的装扮,则相当刺激。
超短裤下露出她修长白皙的双腿,白色夹克衫下是短T恤,衣服的下摆被绑在胸口下方,雪白而纤细的腹部肌肤一览无余。白色T恤的胸口部分写着“e^iπ=-1”这样一条谜之等式。
“是这个人没错吧?”
她问向身旁的男子。我认出了他——身上缠着细丝,嘴里吃着桑叶,在岔路口遇到的那个男子。
“嗯,就是他”
他没有看向我。看来是他告诉了皆藤我要来这儿的情报。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我大概是被恐怖分子围住了,他们也发现了我是警方的人。
那,浜村渚呢?她已经被抓住了吗?
“可爱小欧拉,看在这次功劳的份上,能不能考虑一下重新聘用我呢?”
“嗯,我考虑考虑”
“拜托了”
“知道啦,你可以回去了”
可爱小欧拉竟如此轻而易举地把蚕男赶走了。蚕男十分寂寞地拽着从嘴中吐出的丝线,消失在铁门的另一侧。
“好了”
可爱小欧拉的脸庞一下子凑到我的面前。……好近。一股甜瓜一般的香味刺激着我的鼻腔。
“这张脸,没有定义呢”
她是想说没见过这张脸吧。我根据周围的气氛猜测。
“喂”
见我不语,她冲某人发出指令。很快,随着沙沙的声音,黑桃A从身后拿来了什么东西。那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寿司桶(译注:指用于盛装寿司的木桶)。
“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胆战心惊地看向里面。刺身,鲷鱼,章鱼,鸡蛋……里面摆满了标准的手握寿司。
“寿司?”
应该不会错吧。然而可爱小欧拉咧开嘴,狡黠地笑了。
“很遗憾,这是‘手握寿司’”
那不是一回事吗……不过严格来讲,寿司也分散装寿司和手卷寿司等(译注:手握寿司指用手将饭握团上铺鱼片的寿司;散装寿司指在一层米饭上散乱地放置多种类鱼肉的寿司;手卷寿司指在海苔片上平铺米饭,上放条状配料,用卷帘卷成条状的寿司),所以“手握寿司”是最标准的答案。
“你是不是在想‘都是一回事’?”
她开心地说,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
“这就是你并非我们的同伴的证明”
什么?搞不懂她的意思。但总之,我已经无以辩解了。
“‘寿司(すし)’只能分解成两个,但‘手握寿司(にぎり)’可以分解成六个”
按着我的右手的方片7突然小声说道。
又是谜语。这个神秘的国度里,到处都是谜语。
“哈哈,你要用那个数字吗?”
可爱小欧拉再一次说出不明所以的话,然后把手伸进短裤的裤兜里,取出在“Zeta Tube”上毕达哥拉斯博士公之于众的杀人扑克牌。
“知道这个吧?是我做的”
放在她右手上的扑克牌,似乎正散发着杀气。
“不过,对人体有没有效果,还没试验过”
这句话的意思,我立刻就明白了。——她要取我的性命。
孩童般清澈透亮的嗓音,稚嫩如高中女生的面庞,却同样带着毕达哥拉斯博士的意志与信念。……而且,她还遭遇了留学梦破灭的下场,可以说是最为憎恨政府排斥数学的运动的一类人了。
“我说,要不这样吧。接下来我出一个谜语,如果你能答上来,我就救你一命。如果没答上来,你就要当实验品”
我被扑克牌包围,没有逃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爱小欧拉再次凑到我的跟前,她的鼻尖几乎贴上了我的鼻尖。然后,樱桃色的薄唇微微开启,从中散发出一股甜瓜的香味,以及在这个国度里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谜题。
“把‘手握寿司’分解开来,会出现什么动物?”
我开始焦虑起来,额头上冒出汗珠。
“哈哈,这可是赌上性命的解谜哦。这才是真正的期末考试”
说完,可爱小欧拉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考试时间是一个小时。准备——开始!”
黑色的手表上,指针指向了十一点四十分。

Σ

我立刻被带到洋房中一个宽阔的房间里软禁起来。房间没有窗户,书架占据了一整面墙壁,上面摆满了古旧的书。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但门外必然是有许多扑克牌士兵在看守的。
把“手握寿司”分解出现的动物……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想。
我在屋内来回踱步试图思考,但很快便放弃了,坐在书架前摆着的一张椅子上,臂肘抵在桌面上,抱着头呻吟。就在这时,我发现,这张桌子我是见过的。
白色的茶桌,桌腿细长。是我进入这个神秘国度后首先现身的房间内放着的那张桌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房门被打开,出现了一个人的面孔。
“咳咳!……喂”
是面具店店长。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倚靠在门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这个……你落下的。给你送过来了”
他没有走进房间,只是从打开的缝隙中扔进来一块红色的布。布没有丢到我身边,啪嗒一声落在中间的地板上。正是那块墨西哥摔角选手会使用的鲜红面具。
“我不要”
“你就拿着吧”
面具店店长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从门的另一侧传来他不断咳嗽的声音。真是浪费时间,这个东西有什么用?
“有用的”
房间中响起又一个声音。听到的瞬间,我惊得心脏差点蹦出来。屋里面除了我以外明明没有任何人的。
下一刻,惊讶便转变为安心。
“浜村!”
不知何时,浜村渚正坐在我的对面。她依旧穿着略显大的爱丽丝的衣服,桌上已然摆着那个樱桃笔记本。
“武藤先生,我们的时间果然错开了呢”
她说什么?不,先不说那个……
“浜村,我没时间了。‘把‘手握寿司’分解开来……’”
“‘……会出现什么动物?’”
浜村露出仿佛知晓了一切般的笑容。她真是太可靠了。
“这里面说的‘分解’,是指‘分解质因数’”
“分解质因数?”
“是的,指将一个自然数分解为若干素数的乘积。比如说,把54分解开来就是……”
一如既往地,自动铅笔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着。数学的时光,真令人怀念。
“54=2×3×3×3”
“这四个数”
“可‘手握寿司’又不是数啊”
“武藤先生”
浜村打断了我的话,将粉红色的自动铅笔的笔尖抵在笔记本上,把笔芯推回去,然后把笔放到笔记本旁。总觉得这气氛不同以往。计算已经结束了吗?
“在‘n进制’里,需要n个数字,对吧?”
“咦?……哦,嗯”
“但是,哪个数字用什么表示,是完全自由的,不用我们现在使用的数字也没关系”
浜村渚跳下椅子,拾起面具店店长丢进来的红色面具。她盯着面具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戴到了自己的脸上。
“等、等一下,你在做什么?”
穿着爱丽丝的衣服的浜村渚很快将面具戴好,发困的双眼从面具后面朝我看来。看起来像墨西哥摔角选手的鲜艳面具……这个是叫“假面”吧。
“武藤先生,我想去岐阜(ぎふ)看看”
她突然在说什么?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我永远也到不了岐阜”
这句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瞬间,在这个国度里经历的一系列谜题在我脑中闪现,并连成了一条线。
“茄子(ナス),栗子(くり),海苔(のり),钉子(くぎ),哪一个与其它不一样?”
“肉(にく)加什么(なに)会变成松鼠(りす)?”
“把大哥(あに)乘完加在一起,会变成什么(なに)吗?”
“‘寿司(すし)’只能分解成两个,但‘手握寿司(にぎり)’可以分解成六个”
“这样下去的话,永远也到不了岐阜(ぎふ)”
听上去不可思议的话语,竟然全都遵循着同一个规律!……接下来,只要知道是什么进制,每一个究竟代表哪个数字就行了。可我能办到吗?
“武藤先生,笔记本和自动铅笔就先借给您了”
看到我的表情,浜村渚满意地说道。
“那你呢?”
“武藤先生,在数字的世界里,根据进制的不同,有的记号可以存在,有些记号就不会存在。我究竟是否存在于此,也是不确定的事情呢”
她说话相当深奥,简直不像是一个初中生。正当我仔细琢磨的时候,浜村渚的身影便再次如烟雾般变得淡薄。
回过神来,她已消失不见,只剩下红色的面具落在地板上。好像就是一开始面具店店长丢进来的时候掉落的位置。
桌子上是樱花笔记本和一本旧书。书的标题是……
“啊!”
看到标题的瞬间,我便不由得大叫,一把抓起了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在不可解的深渊中,我仿佛窥见了一丝希望之光。


101  浜村渚漫游仙境



黑色手表即将指向十二点四十分。我的解题时间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个小时。
我被带到一间正方形的房间里。和刚才的房间一样没有窗户,四周的墙壁上只有一扇黄色的门。墙边整齐地摆着椅子,所有扑克牌都坐在里面。只要我胆敢逃跑,立刻就会被抓住。
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玻璃桌,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朵鲜红的玫瑰花。桌边面对面地摆着两张沙发,我在其中一张上坐下来。
回望围在四周的扑克牌,我注意到唯独少了一张红桃Q。难道说,可爱小欧拉就是红桃Q(Queen)吗。
接着,我把目光转向地毯。地毯上印着无数的红桃和黑桃等扑克牌图案,其中混着两个三角尺叠在一起形成的标记。
我一下子感到十分不安。眼前的樱桃笔记本和粉红色的自动铅笔,是我唯一的支撑。
不过总之,我得出了答案,剩下的就是祈祷它没有错了。
“久等了~”
随着嘹亮的声音,她推开黄色的门走了进来。
她迈着修长的双腿,像模特一样扭着腰,踏出脚步。方才穿着的长外套已经脱下,只剩下超短裤和T恤衫,十分潇洒,而且进一步突出头上戴着的闪闪发亮的王冠。左手拎着的防毒面具格外强调着整体的不协调感。
她坐到了我对面的沙发上,一股香瓜的味道弥漫在我的周围。
“好了……哦,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玻璃桌上放着一副扑克牌——杀人扑克牌。
“我是武藤龙之介”
“你是警察吧?”
“嗯”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做好觉悟了。
“杀人扑克牌的第一个被害者是警察——这个消息够震撼了吧”
她脸上是天真灿烂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恐怖到冰冷。搞不懂她的脑子。
“毕达哥拉斯博士,会不会夸奖我呢?”
“…………”
她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杀人扑克的第一张牌。我盯着她的手指看,竟有些入迷了。
“那么武藤警官,就请你回答吧”
可爱小欧拉把防毒面具放到腿上。终于到这一步了。
沉默了片刻后,她轻启朱唇,再次念出那道谜题。
“把‘手握寿司’分解开来,会出现什么动物?”
她的左手已经握紧了防毒面具,稚嫩的脸庞上弥漫着货真价实的杀意。
我已经做好了觉悟。这儿是数学恐怖组织的主场,能让她满意的也只有数学。
“是‘狮子(しし)’”
我说出回答。
“…………”
一阵诡异的沉默。脑海中响起了百兽之王的吼声,此刻竟觉得如此柔弱不堪。我的回答到底对不对呢。
只见坐在墙边的扑克牌们开始发出骚动。
“答……”
有人嘟囔了一声。
“答对了”
“闭嘴!”
啪!
可爱小欧拉抓起一张杀人扑克牌,丢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扑克牌嗖嗖地划过空气,刺进梅花3的额头。梅花3溅出一团血,噗通一声倒在地板上。
“答对了,答对了”
然而扑克牌们焦虑的骚动并没有停止。
“也、也有可能是蒙的吧!”
可爱小欧拉从沙发上站起身,大声喝道。瞬间,房间内被恐怖的静谧包围。
“武藤警官,你解释一下吧!”
她也陷入了焦虑。
“这本书的标题说明了一切”
我从怀中拿出了《爱丽丝漫游梦境》的书,同时确信了自己的答案。
“这就是在这个国家里使用的数字,对吧”
可爱小欧拉的表情因悔恨而扭曲。看来我是真的答对了。
多亏了戴着假面的浜村渚在消失之前说的那一句话——“这样下去的话,永远也到不了岐阜(ぎふ)”,我才注意到了这件事。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和浜村渚曾就爱丽丝说的“永远也到不了20”进行了讨论,所以我才想到,会不会是“ぎ”对应着“2”,而“ふ”对应着“0”。
然后,在看到桌上的那本《爱丽丝漫游梦境(不思議(ふしぎ)な国(くに)のアリス)》时,一切都连在一起了。不仅如此,在数了数标题的字数后,我感到一阵窃喜:这个莫名其妙的国家里的谜语,终归还是使用了“十进制”。
——“ふしぎなくにのありす”十个字母,正好对应“0123456789”十个数字。
所以《爱丽丝漫游仙境(不思議の国のアリス)》这个标题是不行的,因为出现了两个“の”,即使用一个记号表示了两个数。
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我便在樱桃笔记本上开始逐个确认一路上听到的谜语。“十进制”的话我也会算,这和“猜等式”没什么区别。
首先是与众不同的问题。
“茄子(ナス)”“栗子(くり)”“海苔(のり)”“钉子(くぎ)”分别变成了“39”“48”“68”“42”。装有它们的箱子上画了三个圆,那么与众不同的便是不能被3整除的数,即“海苔”。
接下来是面具店店长出的题。
“肉(にく)加什么(なに)会变成松鼠(りす)?”……“にく”“なに”“りす”分别是“54”“35”“89”,即等式“54+35=89”成立,故这句话成立。
面具店店长的第二道题“把大哥(あに)乘完加在一起,会变成什么(なに)吗?”亦即“あ”“に”相乘得到“なに”……也就是“7×5=35”。
然后就到了可爱小欧拉出的谜题。
“‘寿司(すし)’只能分解成两个,但‘手握寿司(にぎり)’可以分解成六个”……这显然是指“91=7×13”和“528=2×2×2×2×3×11”。
“把‘手握寿司(にぎり)’分解开来,会出现什么动物?”这个谜题,只要把各个数字换成对应的字母,就能得出答案。“2×2×2×2×3×11”变成了“ぎ×ぎ×ぎ×ぎ×な×しし”,出现的便是“しし(狮子)”。
我将写在樱桃笔记本上的算式展示给她看,同时结束了说明。刚才在说明的途中,可爱小欧拉便露骨地显得不满,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周围的扑克牌们则是紧张地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令人尴尬的沉默又持续了片刻。
“我说啊……”
可爱小欧拉一边用右手不安分地蹭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开口说道。
“这是你自己想的?”
硕大的眼眸似乎捕捉到了我的脸上显露出的困惑。
“是不是有人给的提示太多了?”
一阵芳香袭来,可爱小欧拉站起身,再度瞪向四周的扑克牌们。刚才被击中的梅花3依旧躺倒在地上,额头冒着鲜血。没有人敢违抗她。
“哎,算了”
她若无其事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拿起沙发上的防毒面具,戴在头上。她的双腿和腹部裸露着,脸上则是戴着防毒面具。
不等我瞪大眼睛,她便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杀人扑克牌。难道说……
看到她的动作,其它扑克牌们也慌忙戴上了防毒面具。我自然是没有面具的。她是准备杀了我。
“这、为什么……”
“废话,当然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
从面具后面传出充满了少女般纯粹的残酷声音。她的双手已经包住了杀人扑克牌,四周仿佛已经漂着毒气。
“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了?你是指约定好的记号吗?连进制都没确定,你怎么知道那些约定是否存在?”
不知道约定是否存在?怎么又是这句话。
可我总觉得这只是给自己说话不算话找了一个歪理当借口……难道说在这个世界里,可爱小欧拉本身就是法律吗?为了摆脱这个困境,我必须让她在数学上认同我吗?
我到此为止了。在眼前,两只手已经开始了洗牌……
“因为约定不一样,所以时间不够了”
这时,一个细弱的声音打断了她。
“是谁!?”
可爱小欧拉尖叫。我也循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从戴着防毒面具的扑克牌们中间,她缓缓走了出来。她身上不再是爱丽丝的衣服,而是平素的绛红色西装样式校服和红色的蝴蝶结。果然,她还是穿这身更好看。
“浜村!”
浜村将长长睫毛下的眼睛转向我,微微一笑,然后摘下戴在左手上的粉红色手表,来到我跟前。
“你是谁?”
“哦,我叫浜村渚,是千叶市立麻砂第二中学的二年级学生”
浜村渚向一脸不可思议的可爱小欧拉做起一如既往的自我介绍。她和我一样没有戴着吓人的防毒面具,有的只是一身过人的数学本领。
“武藤先生,请把你的手表借给我”
我依言摘下黑色的手表递给她。
“那是什么啊?”
可爱小欧拉戴着面具不解地歪头。浜村渚转向她,并排举起两个手表。
“粉红色的手表是在这个世界里使用的手表,而黑色的则是在我们的世界里使用的”
它们两个不一样吗?我仔细查看粉红色手表的表盘,终于发现它的与众不同之处。
果然,这个世界是扑克牌的世界。手表地表盘上刻着不是十二个、而是从A到K共十三个“数字”。结果,现在,黑色的手表指着“12点59分”,而粉红色的手表则指向“Q【十二】点64分”。
“在我们‘12进制’的时间里,接下来会变成‘1点’。但在这个使用‘13进制’、一天共有26个小时的世界里,存在‘K点’这样一个时刻。各位如果想到达‘A【一】点’,就必须从‘K【十三】点整’再经过六十五分钟”
“你说什么?”
在浜村渚清晰的说明面前,连可爱小欧拉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她似乎正在头脑中整理状况。
“砰”地一声,黄色的门突然被撞开了。
“时间不够了!”
进来的是那只穿着衬衫的兔子。
“快、快来人,抓住那家伙!”
可爱小欧拉大叫,一直在旁边呆呆地看着的扑克牌士兵门才如梦初醒,摆动着头上戴着的防毒面具,接连扑向兔子。然而兔子仿佛嘲讽他们一般高高跳起,凌空踢向一张扑克牌的面具。
砰咚!
下一瞬,那张扑克牌变成了可以握在手里的正常大小,缓缓飘落到地板上。
扑克牌们立刻发出骚动。
“时间,不够了!”
兔子再一次高高跳起,这次用两只脚分别踢向两个防毒面具,很快又有两张正常大小的扑克牌飘落到地板上。
他(或者是她)在正方形的房间里横冲直撞地不停跳跃,一边叫着“时间不够了,时间不够了”,一边将扑克牌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变成普通的扑克牌。扑克牌们毫无还手之力,数量逐渐减少。
“没错,时间不够了”
听着浜村渚轻声的呢喃,我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兔子的茨城县废墟的景象。那个时候,正是从“0点”过了一个小时,即将到达“1点”。兔子也在叫着“时间不够了!”……哎,在数学爱好者面前,如果没有事先约定,连一块手表都没法放心地看。
“看来,小渚也……”
面前,年轻的数学恐怖分子像是放弃了一般摘下面具,整理后面的头发,看上去比我更充分地理解了其中的道理。
“相当喜欢数学呢”
“是的”
浜村渚微微一笑,回答。可爱小欧拉放下防毒面具,轻轻拎起花瓶中的那枝玫瑰,插到自己的王冠上。
“我们得到的,究竟是玫瑰花……”
她将右手落在腰部,身体的重心落在一只脚上,摆出模特一样的姿势。
“……还是玫瑰的名字呢?”
下一瞬,她将手中的杀人扑克牌向空中用力一掷。
哗啦哗啦哗啦……扑克牌宛如无数花瓣一样,缓缓飘落,覆盖了她的身躯。我不由得呆呆地看着她,甚至忘记了浜村渚还在身旁。
雪白纤长的四肢,和毫无畏惧地裸露在外的腹部和大腿,显得艳丽而富有生机。黑色的眼眸紧紧捕获看到的猎物,嘴角向两侧延展。对那份美丽而言为时尚早的稚嫩脸庞上,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妖艳。
“下次再见了,武藤警官”
天真,烂漫,年轻,却残酷。若不是身为警察,我想自己大概也能理解其中透出的女性魅力。
短袖上面印着的“e^iπ=-1”那个算式,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喀嚓,喀嚓……
耳边似乎响起了秒针的滴答声。我看向浜村手中的黑色手表,时针即将指向“1点”。
虽然死里逃生,但明白了可爱小欧拉不存在的时间即将到来,我的心中竟有一分不舍。

Σ

“……武藤,武藤……”
听到叫着我的名字的高傲声音,我只觉情绪从愉悦急速下滑至不快。
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明亮的阳光从窗中射入。这儿好像是病房,大约有十平米,墙上是熟悉的这个世界里的钟表,正指着十一点半。身旁是三个人影。
“武藤,你总算醒了……”
离我最近的是濑岛直树。……果然是你啊。他的旁边是竹内本部长,以及穿着绛红色西装的浜村渚,她正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真是不让人省心”
濑岛挖苦道。我深吸了一口气,然而没有甜瓜的香味,只有干燥冰冷的床单的气味涌入鼻中。
“不过,这回多亏了你,才一举端掉了杀人扑克牌的生产工厂”
“咦?”
我不由得愣住了。一举端掉?我究竟做了什么?
“你还记得多少?”
濑岛看向我的眼睛。
“追着一只兔子,跑进了废墟里”
“兔子?”
接下来,从濑岛嘴里说出的事情,令我大跌眼镜。
凌晨一点之前,我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突然向工厂急速冲去。濑岛和大山吃了一惊,但并没有追上来,而是联络了在现场的县警方指挥官。
听到警视厅的刑警单枪匹马闯进了废墟,茨城县警方也不得不采取动作。在我闯入工厂后不到三分钟,现场的所有人也一起冲了进去。
在那个传送带的后面,我倒在一堆扑克牌中,不省人事。而我身体的下面出现了一个金属制的把手,安装在一个拉门上。
濑岛觉得可疑,便挪开我的身体,打开了拉门。门下是一个通向地下深处的阶梯,从中透出微弱的光芒。进入一看,里面竟然是极为宽阔的空间,以及正在忙碌的工作人员。他们正是黑色三角尺的“杀人扑克牌生产班”。
杀人扑克牌的生产中使用了一种特殊的毒气。他们判断,我是无意中吸入了工厂泄露的毒气,才做出了令人不解的行动。
“不过,武藤,你立了大功了。我们抓住了这家伙”
竹内本部长向我展示一张照片。看到上面的人物,我不由得撑起了身体。
“这是……”
我当然知道这张脸——“可爱小欧拉”皆藤千波。
“指挥杀人扑克牌的生产的,果然是这家伙。才二十岁,真是可怕”
濑岛哼了一声。
“她在哪儿?”
“现在应该是在茨城县警方的拘留所里,今天下午就准备审问她”
可爱小欧拉被抓住了,毕达哥拉斯博士的藏身处也应该能查明吧。由于我的某些行动,组织的最高头目即将露出水面。……可是,我的心中却无法释然,总感觉有些挂念。
诚然,那个世界里净是些难以理解的事情。吃了海苔就从房间里脱离,男子从嘴里吐出丝线,扑克牌士兵瞬间变成真的扑克牌……这些在现实中显然无法见到。
但那果真只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体验吗?稚嫩的面庞下潜藏着无尽智慧的可爱小欧拉真的那么简单地被捕了吗?……还是说,这些都是南柯一梦呢?
“那我们还要去善后,失陪了”
濑岛转身离去。
“武藤,你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竹内本部长也跟着离开了。
“浜村,你怎么办?”
“啊,我有些话要和武藤先生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浜村渚抬头看向濑岛回答。总觉得有些安心了。我也想和她说说话。
“好吧,快点”
“好的”
浜村渚微微一笑,然后来到枕边。她的脸上依旧是在那个国度里看到的笑容。
“怎么了?”
“武藤先生,如果说……”
我问道,只见她慢吞吞地开口,似是在头脑中整理思路。
“一块手表上共有十三个数字,它走一个小时,和我们的世界里走一个小时是一样长的”
我只觉脊背发寒。果然,她和我一块儿在那个世界经历了冒险。
“我们的手表上有六十分钟,但那边的世界里是六十五分钟。如果两边的世界都把这叫做一个小时,而且一样长的话,这边的一分钟和那边的一分钟,不就不一样长了吗?”
这么说来,我的手表上的时间好像确实和蚕男还有面具店店长的差了一些……
“那边的一分钟,应该比我们这边的一分钟要短一些才对”
到底短了多少呢?我们的一分钟是一个小时的六十分之一,那边的一分钟是一个小时的六十五分之一,所以……
“请您仔细确认吧”
她叫我确认。……我不由得望向濑岛和本部长,然而两人只是一如既往地歪着头,仿佛在说你自己想吧。
我并不是出现在故事里的人物,眼下又躺在病床上,可没法翻着书页确认。如果有人能替一下我就好了……不过怕是办不到吧。我闭上眼睛。
浜村渚——她才是真正不可思议的女孩子。


#  莲子的解说


* 黎曼猜想

指德国数学家黎曼(Georg Friedrich Bernhard Riemann, 1826-1866)提出的关于ζ函数零点分布的猜想。1859年,黎曼在《论小于给定数值的素数个数》一文中猜想,ζ函数的所有非平凡零点可能都落在复平面内Re(z)=1/2的直线上(即所有非平凡零点的实部都等于1/2)。ζ函数的性质与素数分布有着密切关系。该猜想为克雷数学研究所挑选的千禧年七大数学猜想之一,至今未得到确切证明。2018年9月25日,英国数学家、物理学家阿蒂亚(Atiyah)教授在一次演讲中宣称证明了黎曼猜想,但截至目前,数学界普遍认为证明是不可信的。

* e^(iπ)=-1

在欧拉恒等式e^(iθ)=cosθ+isinθ中,令θ=π,即可得到上式。此式移项得e^iπ+1=0,它包含了代数学中最重要的五个常数(自然对数之底e,虚数单位i,圆周率π,整数单位1和0),被公认为是数学中最美丽的等式。欧拉恒等式可借助复变函数e^z的展开式得到。对于复变量z,有e^z=1+z+z!/2+...(贝莉:够了!不许写我看不懂的东西!)


本帖最后由 TSDM轻译组 于 2018-9-28 10:14 编辑



“本部长!”
听到一声大叫,我再次睁开眼睛。只见大山梓飞奔进病房,上气不接下气,一头短发凌乱不堪,脸上写满了刻不容缓。
“搞什么啊,小声一点”
濑岛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山转向他,用更大的声音叫道。
“皆藤千波跑了!”
“你说什么!?”
“什么时候?”
情况如下:
约三十分钟前,负责为嫌疑人送餐的人员来到茨城县警局的拘留所。拘留所的警员刚打开门请他进来,
噗呲——!
随着杀气腾腾的声音,警员感到眼睛一阵剧痛。送餐人员是黑色三角尺组织的成员乔装的,他从怀中掏出含有强效催泪剂的喷雾,对准警员的眼睛喷去。
恐怖分子用手枪抵在警员的侧腹,逼他交出钥匙,然后取出小型炸弹,将墙壁炸开一个洞,闯入了内部的收容室。
据警员说,仅用了一分钟多一点,皆藤千波和其他十五名恐怖分子便逃走了。不愧是数学恐怖分子,计划极为高效,毫不拖泥带水。
“皆藤……开什么玩笑……”
大山喘着粗气嘟囔着,同时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
“收容室的墙壁上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一张心形的红色卡片上,用白色的笔写着:
“想抓住我的话,就先一次通过普雷格河上的七座桥吧????——Cutie Euler(可爱小欧拉)”
普雷格河……好像听谁说过这个名字。……对了,是鲁比克王子在接受审讯的时候说的。
“什么意思……?”
濑岛嘟囔。我们自然而然地望向浜村渚。
她用发困的眼睛看了看我们,然后取出了那个樱桃笔记本。看来是想到了什么。
“普雷格河是流经德国哥尼斯堡市的一条河”
果然是和数学有关。不然,浜村渚怎么会知道外国河流的名字。
“河里面有个岛,架着7座桥,长成这个样子”
粉红色的自动铅笔勾勒出分成两条的河流,以及落在河中央的岛屿。七座桥连接了共三个河岸和岛屿。

“有一天开始,哥尼斯堡市里出现了一种说法,如果能不重复地将所有七座桥都走一遍,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是非常美好的传说”
浜村渚微微一笑。冰冷毫无生机的病房,眨眼间便被她的故事占领。
“濑岛先生,您可以试一试,能不能找到这样一条路线。从哪个地方开始都可以”
在催促下,濑岛伸出手指,在樱桃笔记本上比划起来。
“啊、可恶,不行……”
看来失败了。我也暂时将可爱小欧拉脱逃的紧急事态搁置一旁,开始思考。
嗯,不行啊。……如果这儿能再多一座桥的话就好了。
“这肯定不行啊”
我和濑岛苦苦思索时,大山梓干脆地断言。浜村渚一下子抬起头。
“为什么那样想呢,梓姐姐?”
反正又是拍脑袋乱猜的吧。然而,大山却一反常态地说出了依据。
“因为,这个岸边、还有这个岸边和这个岛上,都只有奇数座桥啊”
听到从大山嘴里说出“奇数”这个词,我吃了一惊。可这和问题有关系吗?只见浜村渚睁大了长长睫毛下的眼睛,看向大山的脸庞。
大山继续说道。
“因为途径岸和岛屿之后必须要到别的地方,那么桥的数量就必须是偶数才行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她的意思了。如果桥的数量是奇数,那么总是会在来到一个地方之后再也出不去了。
“也就是说,有奇数座桥的位置必须作为起点或终点对吧?三个岸边加上岛,总共四个地方,其中至少有两个会成为经过点,那么都是奇数座桥的话肯定不行啊”
“至少”这个词和大山实在是太不般配了。正当我想这些有用没用的东西的时候。
“梓姐姐好厉害!”
浜村渚用力拍着小小的手,向大山梓表示敬意,她的眼里甚至浮现了感动的泪水。
“这就是欧拉老师证明的一笔画原理”
听到“欧拉”这个名字,我们三名警察的表情立刻僵住,但又马上意识到这样是不行的。即便它与数学恐怖分子有关,对于眼前这个数学少女而言,也是尊敬无比的数学家。
“等一下”
一直沉默的竹内本部长开口了。
“也就是说,‘抓住我在数学上是不可能的’……可爱小欧拉是这个意思吗?”
硕大的眼瞳,稚嫩的面庞。头脑中回想起在不可思议的国度里看到的她的表情。抓住她在数学上是不可能的……这句话的背后,或许是建立在我等凡人无法想象的理论之上的、天才少女的自信。
“混账!”
濑岛一脸不甘,仿佛要把眼前的樱桃笔记本痛揍一顿。浜村渚立刻把笔记本拽到我的面前,上面画着的“哥尼斯堡七桥问题”再次映入眼中。
我再次尝试寻找路线,然而还是剩下一座桥。
“……如果这儿再多一座桥的话,就能全部经过了”
闻此,浜村渚露出欣喜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太好了,武藤先生说出来了”
“咦?”
濑岛、大山和本部长都不解地看向她。
“我小时候,第一次遇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就发现了这个问题真正精彩的地方”
“真正精彩的地方?”
“想象一下,如果再加一条桥会怎么样。实际上,不论把桥加在哪里,都能一次通过”
真的吗?刚才还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一下子就解决了?不论加在哪里都行?
……的确。我想了想,也明白了。
既然四个地方都有奇数座桥,那么只要再加一座桥,不论在哪里,都能让通有偶数座桥的地方增加两个。
“我在幼儿园的时候,用蜡笔在图画本上试了好多次。即便在无法一笔画成的图案里面,这个性质也是很少见的”
“渚,你从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学数学了?”
大山睁大了眼睛。
“是的。我喜欢粉色,所以粉色的蜡笔总是很快就用光”
浜村渚开心地点头,然后再次望向我们,一副“各位觉得如何呢”的表情。还是那句话,这个初中女生真是生而喜欢数学,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只要再多一座桥,就可以了”
只要再多一座桥,就能抓住可爱小欧拉了的意思吗?我看向濑岛和大山,两人也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如果能将所有七座桥都走一遍,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这是哥尼斯堡人永远的梦想……也是我从小以来的梦想”
啪嗒。浜村渚合上了计算笔记。看来,这次的数学讲义到此结束。
沉默持续了片刻。眼下,可爱小欧拉正在逃亡,这样想或许不太合适,但我总觉得心中宁静而安逸。
“浜村,你说‘从小以来的梦想’……”
濑岛直树恢复了平素捉弄人的语气。
“可你现在也挺小的啊”
浜村渚的目光立刻变得尖锐。
“唔!濑岛先生为什么总是说让人讨厌的话啊!”
浜村用力敲打濑岛的手臂。啊哈哈,渚你本来就还小啊,吃东西还挑食——大山笑着说道。“我本来就不喜欢芦笋嘛”浜村渚嘟起嘴。雪白的病房内,与数学恐怖组织对峙的间隙,眼前是一如既往的祥和氛围。
——下次再见了,武藤警官。
不意间,“可爱小欧拉”皆藤千波最后的一句话,随着甜瓜的香味,在脑海中悄然浮现。
有着出众的数学才能的恐怖分子们。今后,他们恐怕也会制造出超乎想象地困难的问题挡在我们前方吧。但我们必须面对,因为……我们已经感受到了太多数学的魅力,难以放弃对他们的追逐了。而这一切,都是缘于遇到了这个女孩子。
床边,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浜村渚正与濑岛和大山嬉闹着。本部长明明让我“今天好好休息吧”,可这……我苦笑着,望向窗外。
晴空中,白云不顾恐怖事件,悠然漂浮。那些云朵形成的机制,是不是也基于某种数学理论呢?我暗自好奇。



# 注:

文中出现的曾吕利新左卫门的故事引自《用和算游戏吧!江户时代平民的娱乐》(佐藤健一著,KANKI出版社,2005)。另,江户时代的货币与现代货币的价格换算方法不唯一,“1文=18日元”的比率不一定准确。

文中(译注:指原文)出现的爱丽丝的台词引自《不思議の国のアリス》(Lewis Carroll著,福岛正实译,角川文库,1975)。(译注:本译文中均为译者所译)

浜村渚或许不知道,在欧拉生活的十八世纪,哥尼斯堡的确是德国(准确地说是普鲁士国)的领地,但如今已归属俄罗斯,并被更名为加里宁格勒(Kaliningrad)。

本作品为虚构,与现实中的事件、人物或团体无关。


# 参考文献:(放上原文,不译)

Newton別冊『確率に強くなる』(ニュートンプレス/2010年)
Newton別冊『虚数がよくわかる』(ニュートンプレス/2009年)
Newtonムック『数学でわかる宇宙と自然の不思議』(ニュートンプレス/2002年)
『数学のしくみ』(川久保勝夫/日本実業出版社/1992年)
『和算で遊ぼう!』(佐藤健一/かんき出版/2005年)
『数学21世紀の7大難問』(中村亨/講談社ブルーバックス/2004年)
『数学通になる本』(中宮寺薫/オーエス出版/1994年)
『5分でたのしむ数学50話』(エアハルト?ベーレンツ著、鈴木直訳/岩波書店/2007年)
『フェルマーの最終定理』(サイモン?シン著、青木薫訳/新潮文庫/2006年)
『数の魔法使い』(ロブ?イースタウェイ、ジェレミー · ウインダム著、軽部征夫訳/三笠書房/2000年)
『数学ガール』(結城浩/ソフトバンククリエイティブ/2007年)


# 《没有除尽的男子》章末问题的答案


浜村渚的偏差值:42

【解说】
本章的主题为“7很难将数除尽所以不吉利”,不过文中出现了数个7的倍数(九九乘法表中7的列)。

14………………浜村和长谷川的年龄
21………………鉴识课23班的竞争对手
28………………被告人奥井的年龄
35………………咖喱专卖店《布拉芙米》中使用的香料的种类

49………………虚构的杀手的名字
56………………留下足迹的嫌疑人的估计体重
63………………奥井的体重

文中没有出现的是7×6=42。这是浜村渚“不愿让人看到”的数字,即她的偏差值。


太好了,总算有机会与各位见面了。或者,应该说一声“初次见面”吧。
《浜村渚的计算笔记》是我的出道作,而它有幸成为新系列,本作便是第二卷。初中二年级的娇小女生,怀着对数学的深深爱意,与恐怖分子战斗。这一系列从本作开始读起当然毫无问题,不过若有闲暇和余裕,从第一卷开始读起也是极好的。

接下来,我想简单回顾一下各章节的故事,有剧透请注意。既然是“后记”,我希望各位能“读后再看”。

log10  《五彩的处刑台》
魔方充满了数学要素!我凭借直觉这样猜测,然后去调查了许多东西,可以说是本书中写得最用心的一章。故事中的问题既是“几何学”的范畴,也属于“组合论”的领域,而渚在章末与鲁比克王子一决胜负时的招数则是“数理逻辑”。这是综合了多种数学方法的、只有渚才能想到的解决方法——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但持有相同想法的读者似乎并不多。或许渚本人也没有这样想吧。小说家真是孤独的职业,男人真是孤独的生物。
另,鲁比克王子似乎是插画家桐野老师十分喜爱的角色,笔下出现的形象也完全符合我的印象,非常感谢。

log100  美丽的留依大小姐
本章中登场的是继承家业的正统大小姐企业家榆小路留依,最大的特点当然是解决事件的并非渚。本系列大致沿用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叙述模式,由武藤担任助手华生的角色,而扮演福尔摩斯的自然是渚了。可问题是,渚与其它推理小说的主人公不同,本人并没有“当一名侦探”的自觉。“哎,侦探什么的,我不太懂啊”总觉得她会这么说。

log1000  没能除尽的男子
哦,这是小千登场的故事。小千是渚最要好的朋友,应该很擅长照顾人吧。我一直很想在数学的故事里上演一场“站在法庭证人席上写出算式作为证据”的戏码。纵观古今,能在法庭上这么玩的,大概也只有渚了。她想必相当紧张吧。而我也想,渚明明很怕生,却并不胆小。对吧?一旦牵扯到数学,她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顾虑了。

log10000  浜村渚漫游仙境
啊,可爱小欧拉,你终于登场了。这个角色大概会对今后剧情的走向起到举足轻重的影响吧。毕竟她可是“欧拉”啊。
本章可以说是分水岭,能清楚地区分出喜好。大概与故事的幻想风十分浓郁有关吧。不过我倒是认为,“无限接近于0”“不论怎么划都能与一个数相交的直线”“比较两个无穷大的浓度”等等,反而数学才是幻想的至极。所以我想大声说,喜欢这一章的人,才是“浜村渚系列”真正的粉丝。解开异世界中谜题的武藤也好,陪着他一路走到最后的各位读者也罢,应该已经深陷数学的魅力中了吧。各位眼下是不是正纠结于最后剩下的“时钟之谜”呢?

——以上这些不过是作者个人的回忆和感受而已。
一旦书作公诸于世,作者也会成为读者的一员,所以我想,真正构筑作品的形象的,反而是各位读者。所以如果有人认为“青柳明明是作者却一点都不理解渚”,我将感到无比欣喜。我衷心期望,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属于他/她自己的渚的形象。

好了,下面我想说一说稍微严肃的事情。
这个系列问世的契机,是我在任教的学习班里,听到初中生们问“学数学将来有什么用?”如今本系列已有两卷,我在心中也逐渐有了答案,于是想借此地说给其他抱有同样疑问的少年男女们听。
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回答各位的那种问题。
因为“未来”是属于你们自己的。如果连“以后有什么用”这种问题的答案都要让可憎的大人们告诉,不觉得心里很不痛快吗?“因为会对xxx有用,所以去学吧”被人擅自做出决定,想必是十分不爽的。
但我并不是在说,这就等同于可以在自己心中认为“这种东西根本没用”而舍弃掉。那种想法到头来只会让你们未来发展的道路变得狭窄。
所以,不要急着去问“会有什么用”,而是独自思考“可以怎么用”,并将之转化为未来的兴趣。多少年后,当各位成长为大人,再将学到的知识,以连当年教给你们的老师和大人们都想不到的、甚至连全世界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形式,应用到实际的生活中。我想,这才是你们降生于此世的意义所在。

我愿把我的座右铭——匈牙利生物化学家阿尔伯特·圣捷尔吉(Albert Szent-Gyorgyi,维生素C的发现者)说过的一句话,与读到这里的各位少年少女们分享。
“何谓发现?发现就是在和其他所有人看着同一样东西时,找到谁都没找到的东西”

……非常抱歉,“初二数学少女对抗数学恐怖组织”这个故事的点子已经被我找到了。我现今依然在拼命思考着如何将当年学到的枯燥无味的数学知识“应用到其它方面”。

那么各位,我们先就此别过了。还请大家今后继续支持浜村渚。
祝所有喜欢和不喜欢数学的人,能迎来比今天更加美好的明日。

二零一一年末  青柳碧人
21
40

请选择投币数量

5

全部评论 4

10000
wdr550 皇帝
你好 我是轻之国度的版主 多谢你的翻译 请给我你这本书的翻译字数 我来发布论坛奖励 谢谢你的付出

6 年前 0 回复

hanson 伯爵
非常感谢,很久以前看了第一卷,可惜这种小说有趣却很冷门,一直为没人翻译续作感到遗憾。感谢 天使动漫 和 翻译君 魔理沙

6 年前 0 回复

Kirisame.Marisa 皇帝
' edisonlum19 发表于 2018-9-28 23:07 想不到這種小眾作品也會有翻譯的一天 翻譯很好,反而譯後記有點想挑剔 だったここには数学の参考書が一冊も ... '


感谢指正
最后一句「バカ」还是加上为好,毕竟可能有人对人设不熟悉

6 年前 0 回复

edisonlum19 伯爵
想不到這種小眾作品也會有翻譯的一天
翻譯很好,反而譯後記有點想挑剔
だったここには数学の参考書が一冊もないんだぜ。-> だって〜〜ないじゃん好像自然一點
パチュリーは自分の怒り値が直線で上昇して → 寫成「一直線に上昇して」也許更好
あ、つまりパチュリー、お前実はチルノと同じくバカ… → 後面的バカ稍感畫蛇添足

6 年前 0 回复

TSDM轻译组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1.5k 粉丝
1 关注
90 发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