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与糖汉化组][夕鷺かのう]替身新娘的贵族生活3 ~离婚不成还要新婚旅行!?~(6.15 三卷校)

替身新娘的贵族生活3 ~离婚不成还要新婚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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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夕鷺かのう
插画:山下ナナオ
翻译:Ryune 
校对:烟 梦旅人 节气 
制作:鞭子与糖汉化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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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膝枕战争                                                 
紧张万分的新婚旅行                                                                   
被招来的稀客                                             
月下的告白
乘雾伐敌
床与边界
尾声
年轻国王的忧郁
后记       


人物介绍



克洛维斯.科尔巴赫.埃尔兰特
通称克劳。埃尔兰特国的第三皇子,性格鬼畜。因对「毒」的偏好而被人称为“毒龙公”。

菲尔蒂娅
通称菲尔。在孤儿院长大,每周做29份兼职的万能勤劳的少女。喜欢的东西是钱。



凯.萨里塔
东方出身克劳的家臣,正在经营大商会「埃尔尼特连锁店」

拉娜
席蕾妮的随身侍女。



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
尤奈亚第一公主,因体弱多病的关系,所以由菲尔担任她的影武者。

斯坦特.麦克纳瑟.尤奈亚
菲尔的祖国尤奈亚的年轻国王,溺爱妹妹。



吉尔福特.古利弗雷.埃尔兰特
埃尔兰特国的第一皇子,克劳的长兄。
有”白龙公”之称。





说到埃尔兰特国的黑龙公克洛维斯.科尔巴赫.埃尔兰特,对敌国尤奈亚而言就是众所周知残酷无道无血无泪的第三皇子。

嫁给这种男人的尤奈亚国公主席蕾妮,只要失言就会招致死亡,想必她每日都在恐惧中度过的吧。为此,尤奈亚国民终日以泪洗面。

这位公主现在正单手托着侍女强塞给她的秋牡丹派拜访丈夫的办公室。

「不好意思打扰您工作了,夫君大人,妾身----」
她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一下。理由很简单,就是还没决定好接下来要说什么。

看望?好像有点不对。送慰问品?这个好像有点太随便了。艰难地思考了片刻。
公主以优雅的笑容隐藏起焦虑,把想到的「答案」,未经细想就脱口而出。
「夫君大人,妾身为您送来供餚了!」

其后,城内悄悄流行起将要呈献给主人的酒食称作「供餚」。




第一章 膝枕战争

「最近妻子都不愿意和我对视,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管你啊?那种事……
菲尔强行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吐糟。

很可惜,卸下尤奈亚王国的公主『席蕾妮公主』的伪装的时候,不能有这种冲动的反应。
(忍……忍耐……!我现在只是一名叫菲尔蒂娅的『女仆』!)
用几乎要把拖把折断的力量握紧了拖把柄,菲尔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栗色的辫子加上银框眼镜,还有用眉笔点缀的雀斑脸。无论从上下左右哪个角度看都是土里土气的『女仆』菲尔,对于『主人』一贯心血来潮的问题,她半眯着眼答道。
「谁知道啊?你就算问我也没用,毕竟我只是平民百姓而已呀。」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啊。凯也说了:『被吾主那种过份凶恶的眼神凝视,不就像被拷问一样么?』之类的话,本来想从你这里听到一些有参考价值的答案,没想到你会这样回应我……(这句翻译存疑,我有点没看懂)」

克劳像往常一样穿著修长的黑衣,编成辫子的黑发垂在背后。冰冷整洁的脸庞加上那双让人联想到冰海的蓝色的眼睛,宛如常冬的精灵。

菲尔现在跟克洛一起坐在黑龙城一角的教堂的长椅上交谈着。虽然外面积满了雪,但在这座拆下地砖进行改造的教堂里,积存着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教堂里各色各样的花朵灿烂盛放,可惜的是,这里所有的植物都是有毒的。

今天,像云母一样闪闪发亮的美丽红花迎来了观赏的时节。
「这也是有毒的吗?」菲尔歪着头问道,
「这是最近才移植进来的,用途另当别论。」克洛作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点缀接骨木月末尾的冬至已过,桦树之月即将来临。季节正在稳步地向春天迈进,气候也逐渐变成暖洋洋的小春日和天气。
(※注 小春是指阴历十月,因天气温暖如春而得名。 小春日和的意思是:阴历十月阳光和煦。)

菲尔凭借跟公主一模一样的容貌,作为真正席蕾妮公主的替身,嫁给在祖国尤奈亚被畏称为「冷酷残忍的毒龙公」的克劳,是在芦苇之月月初的立冬。

「如果能在夏天之前顺利离婚的话,我就赐你满满一马车的金币」虽然一听到国王陛下的承诺就得意忘形地坐上马车的是自己没错,不过……「残暴?不,是超残暴!」和传闻中说的一模一样,菲尔真想笑咪咪地给夫君大人竖起一个大拇指。自己就是和这种残暴夫君一起被卷入事件,还被当时失血过多的夫君大人迷惑,最后竟然缔结了堵上生命的夫妻誓约——「神誓」,真是一想起来就让人头痛。

(不过呢……不知怎的,最近连这样的抱怨都说不出口了……)

最近,菲尔心中总会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理由完全是因为他。——若是他真的是没有人情味就好了。

自从开始察觉到不论是女仆的姿态,还是新娘姿态的时候,克劳都会对她展示笨拙的温柔和关怀后,就无法以工作为由简单地抽身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本来只要把零钱铺在枕头下面睡觉就好了。)

但麻烦的是,心境非但没有放晴,反而更加阴郁了。
当逐渐理解他的另一面的时候,心中那种奇妙又朦胧的感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迅速增长,在心中占据了相当一部分空间。
而且,他刚才的发言--「最近妻子都不愿意和我对视」,也有点在意。
(我、我不是不愿意跟你对视,是你总是突然看过来吧。)

他在前院监督军事训练的时候,在走廊擦身而过的时候。
在办公的间隙,在同一个房间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每次突然回过神来的时候,就会和克劳的蓝眼睛对上视线。

那时候不知为何总会感受到像害羞一样不堪忍受的心情,总之就是心脏像几乎就要爆炸一样吵闹不休,让菲尔不得不回避视线。

「说起来,」苦闷不堪的菲尔,因克劳说的一句话而抬起头来。

「凯曾经说过的,『倘若一个人回避视线,他就有可能隐瞒了什么事。』」

「……欸?」

「我是说她有可能作为敌国的公主,与她的王兄交换情报。要不要趁她不在时候到她的房间搜一搜看看呢。」

「不……不可以呀!!」
(床底下堆满了扫除工具,最重要就是如果被发现假发和眼镜的话……)

可是也不能说这会使她很为难。看到冒著冷汗的菲尔,克劳不知怎的似乎感到愉快。

「不行吗?为什么?」
「擅、擅自搜索女性的房间什么的,这可真是……!而且回避视线什么的、也许只是殿下的错觉吧」

菲尔下定决心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再移开视线, 然而克劳却说了一句「是吗~?」, 朝她眯起了眼睛。

(果然还是不能大意!......不过,这跟对『席蕾妮公主』使坏的时候不同, 他对我作这个装扮的时候一般都很温柔。)

前几天的冬至庆典之际,菲尔不由自主地请求他救下养育她的父母——高文老师的性命。

(啊,对了。不行不行,差点忘了原本的目的。)

故意以打扫为借口,算准时间埋伏在这个他打理毒草的教堂里等他出现, 是有理由的。

「呃...对了,殿下。虽然有些冒昧,我有些东西想送给您...」

「?」

菲尔把拖把放在地面,将藏在身边的篮子拿到膝上。她一掀开盖在篮子上的布巾,肉桂的香味扑鼻而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用苹果制作的奶油蛋挞。在烤得焦黄的表面上,糖色闪闪发光,有如蔷薇花一样漂亮。

「非常抱歉,很遗憾里面没有毒。」
克劳不但对毒药有耐性,而且还很喜欢吃,不过说起来一般是相反的吧……一边在心里冷静地吐糟,菲尔迅速地切开奶油蛋挞。看到她将切下的那一份小心翼翼地用垫在篮底的碟子装盘,克劳很惊讶。

「……难不成你是打算『让我变胖』吗?」
「殿下意外地会记得这种琐碎的事呢……不对,应该是出于礼貌吧。不过不是这样的。」

「啊啊……那么这是城中流行的供肴?」
「都说了不是啦!这是为了殿下而做的。」
(你对我的偏见就这么根深蒂固吗!?)

这一刻菲尔稍微有点后悔了。明明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决定付诸实践的。

(虽然一直以来都能平心静气地交谈……但仔细想想,一名女仆向城主呈上这样的东西,总觉得有些失礼。)
再者,这份糕点只有单调的茶褐色,平庸又缺乏华丽感。对于平时吃惯了外观优美的宫廷糕点的他来说,仅仅是这样的东西……

克劳对着这碟糕点沉默了一下。「难道搞砸了?!」菲尔越想越糟,焦急了起来。

「……特意为我做的吗?还一直在这里等我?」

克劳突然的提问,令菲尔很慌张。

「如果惹您不快的话,那真的非常抱歉!因为之前听说您喜欢甜食……」       
不顾菲尔结结巴巴的辩解,他拿起碟上的糕点轻轻塞入口中,发出轻微、酥脆的声音,令菲尔眨了眨眼睛。

「很美味。」

「欸?」

他在菲尔面前转眼就吃掉了一块奶油挞。

看到这情形开始发呆的菲尔,脸颊飞快地泛起红霞。

「谢……谢谢您!」

苹果、黄油、葡萄干和杏仁等等材料都是拜托去城镇的拉娜挑选最好的。然后反复试做,从成品中精心挑选出来的。
「话说回来,你突然怎么了? 难道这是自费的?……你掏的钱?」

「干嘛这么意外地强调自费的?……这、这是当然的。 这是作为早前你救了高文老师的回礼。」

顺带一提,这些材料费是菲尔含泪花自己的薪金买的。

(本来打算把这些钱寄去孤儿院的……但是被老师说了,要用在你自己身上。如果要免费报答恩情的话,那就太不自在了。)

不过用克劳给的薪金用在他身上这件事,感觉真是奇妙-

「虽然既朴素又没有毒,但这也是老师喜欢的糕点!是我满怀感恩之心进行各种努力之后做出来的。请您安心享用。」

对菲尔来说,她只是想表达「努力做出来」的意思罢了,然而……

「高文老师的……果然是这样呢。算了,反正我都预料有这种结果。」

不知怎的克劳的口气听起来变得很阴沉,菲尔迷惑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 殿下,您刚刚说了什么?」
「不。......我只是抱了多余的的期待而已。」
(期待落空吗? 唔...可惜。......果然是因为没有放毒药进去吗?)
「对不起,下次我会记得放洋地黄进去的。」

「? 你在说什么呀? 啊...那样呀。你还会做糕点给我吗?--下次我会付材料费的。
「你不是以为我是这么吝啬的人吧!?虽然我不否认这一点!」
看到红着脸几乎是悲鸣般大叫的菲尔,克劳颤抖着肩膀笑起来了。过了一会,「那么」,他挽起篮子站起来。
「好像妨碍到你打扫了。这个,谢谢,我会好好收下的。」
「不用客气。」

突然被他这样大的手抚摸着头,菲尔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放心了。)

菲尔放松了肩膀,稍微抬头试着看了看克劳的脸。

如同冻结般的蓝色双眸缓和了许多,给人的印象也变得更加温柔。如同乌鸦羽毛般的黑发,端正而精悍的脸庞, 这幅样貌猛地映入菲尔的眼中 。
(我得走了...)
心脏怦怦地加速跳动。

坊间一直传闻他冷酷的形象,自己也有因为这些传言而感到彷徨惊恐的时候。

但是,现在不同了。恐怖的一面,温柔的一面,残酷的一面,深情的一面,我知道了他不同的面貌。

我还想知道更多、更多...

顿时有这样的想法。想知道更多,想待在你的身边,想看到你真实的面孔。
(这样安稳的时光,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才没那回事!」
「你在说什么呀?」
因为菲尔突然的大叫,吓得克洛放开了抚摸着菲尔的头的手。
(干嘛要继续下去!?已经决定要走了……在想什么呀?不是要尽快离婚吗!?要是就这样过了沃普尔吉斯之夜的话,那不是一切都完啦!)
王侯的婚姻是到立夏前夜为止都保持纯洁的『白色婚姻』。在这其间令夫君讨厌然后被遣返祖国是菲尔的工作。

万一离不了婚的话,菲尔就会以『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之名,名副其实地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

(干嘛心里小鹿乱撞啊?为了堆积如山的金币,还有对我恩重如山的席蕾妮公主大人,一定要离婚!必须离婚!……对吧?)

菲尔重新下定决心,推了推眼镜,断然为自己辩解。
「不是,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在思考橙的果实而已。听闻尊贵的人只拿它榨取果汁后就丢掉,这怎么可以!」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想起橙,但这不是很平常的吗?」

「真的做了那么浪费的事吗?揉搓叶子可以驱虫,果肉果汁可以食用,果皮放在热水里泡热之后还可以去除餐具上的油污!」

橙皮泡过水后贴在伤口上就能好得更快。面对菲尔握着拳头极力主张「哪里有可以扔掉的部分」,克劳愕然地说:「你的节俭主义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唉……算了。不要工作过度了。虽说你是内陆出身比较耐寒,但也不要太过勉强自己。」

「好的,谢谢。」

若无其事地提醒菲尔注意身体之后,他挥了挥手,正准备转过身的时候,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下脚步:「啊,对了。」

「如果遇到席蕾妮的随身侍女,请转告她下次的决斗是在黄昏时分—」

「欸?」

轻描淡写地说出「决斗场所是在办公室」之后,他那黑色的背影终于消失在了城堡中。
目送克劳离开后,菲尔突然迷惑地侧头。

(……办公室,对吧?)

想到这里菲尔歪了歪嘴,表情复杂。

「决斗……呐。」

——夫君越来越接近了。
并不是心理上的距离缩短了。这一点菲尔坚决不承认。

只是在空间上拉近了距离而已。

(……这难道这也是表现对『席蕾妮公主』憎恨的其中一环?)
现在的时间是黄昏时分。

由刚才的女仆装一转,现在菲尔换上了一身深紫色的丝绒晚礼服。

以黑色的线轴蕾丝綑边的朴素风格晚礼服,搭配用银线将珍珠和玛瑙缝成复杂花鸟图案的白色披肩。映衬菲尔蔷薇色的肌肤,这套由侍女精心挑选的打扮非常适合菲尔。

没错,这件晚礼服对菲尔来说岂止是无可挑剔,简直是令她想低头说一句:「税金大人,对不起」的绝妙奢侈品——但问题出在晚礼服的上面。

自己坐在长椅上的膝盖,睡着一个黑色的脑袋。

以视线追寻着『夫君大人』随意摆放的长腿,以及发出规律的呼吸声的宽阔胸膛,菲尔皱起眉头。

真是姿势正确的膝枕啊。而且一只手腕松弛地箍住了她的腰,她想逃走也不行。

(虽然都有对孤儿院的朋友们和老师做过这种事,但这种不能安心的感觉是什么呀!?)

不过,他这样胡乱拉近距离的原因我倒是知道。

前几天,当『新娘席蕾妮』被问到执着于离婚的真实用意时,她秒答了:「因为讨厌待在您身边。」

「这样呀,我明白了。被讨厌了也没办法——不过多经历几次就会习惯了吧。」



在宣布这种完全无法接受的无情宣言以后,克劳经常在休息时间把『席蕾妮公主』叫到办公室。

(我要忍耐。这也是离婚的一种手段!)

至于为什么膝枕会跟离婚有关联,就是因为以下这种情况。

最先被叫来的时候,菲尔听到「既然来了就做我的枕头吧。」这句话后,就像平时一样咬牙切齿。

「你指借妾身的膝盖吗!?给你?我吗?真的很抱歉,妾身不会做这种夫妻才会做的事!」

「但我们的确是夫妻吧?」

「沃普尔吉斯之夜之前我们都还不算正式的夫妻呀!所以妾身拒绝,妾身说讨厌就是讨厌,最讨厌!总之就是快点离婚!」

克劳先是对抱著柱子全身心拼命拒绝的菲尔叹了口气,然后小声嘟哝道:

「这样啊,真遗憾呀。如果不能好好睡眠的话,说不定我一不小心也有离婚的打算……」

「地点在这边的长椅上,请多关照。」

发现菲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长椅上摆好架势,拍打着膝盖示意:「来,快点!」,夫君大人不知为何斜着眼睛朝下看了看。

「……和你说话,我总觉得自己是个荒唐的小鬼,跟傻瓜一样……」

「夫君大人?您在说什么?妾身听不到。」
「没什么。」

就这样『膝枕战争』开始了,最初菲尔也很努力对抗。
试着大幅度地抖腿,在他的脸上盖着堆到极限的坐垫,捏住他的鼻子,在睡着的他口中塞入冲茶用的乌头蜜饯……
但就结果而言——

(为什么?完全不生气!)

不久,菲尔在心中发出败犬般的哀鸣。

不用说这边含泪的努力都白费了,他不仅完全没有被惊扰到,还学会了把脸贴在菲尔的腹部侧身睡觉的技术,而且为了防止自己从菲尔的膝盖掉下来,还用手臂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摆出一副安心的姿态。

「哎欸!?拜托放过妾身吧!」

这样会造成困扰的是菲尔这边。

他睡着时的呼吸透过礼服接触到肌肤的感觉,紧紧抱住身体的手臂的力度,没有比这更令她感到心脏不舒服的情况了。

等菲尔回过神来——对方已经睡着了——完完全全地被克劳摆了一道。

(说起来……总觉得我好像很容易被牵著鼻子走……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是错觉,一定是错觉!这样自我安慰着,菲尔嘲笑自己的没出息,同时拉了拉他没有防备的三股辫。

(像掘芋头那样,将他的辫子一整束地拔下来的话一定很好玩。)(ps.女主你跟毒龙公混久了也变腹黑了,发根对男人来说是生死问题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by 煙)

利用扶手以杠杆原理尝试了一下,但是徒劳。柔顺的黑发依旧好好生长着,他也仍旧趴在菲尔的腹部。
——然后……
「……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克劳微微皱着眉头,睁开朦胧的眼睛。
「哎呀,夫君您醒了?睡得好吗?是不是想跟妾身离婚?对吧?」

「不是呢?」

瞄了一眼她的表情,看到菲尔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克劳毫不犹豫地破灭了她的期待:「不过,只是有点郁闷罢了。」他叹了口气。

突然,他自然地举起手臂,将正在发呆的菲尔一下子拉了过来,令她顿时屏住了呼吸。

「哇……!?」

回过神后,菲尔就看到夫君大人的蓝色眼眸近在眼前,几乎可以数清长长的睫毛。

知道自己是一副盖在他身上的姿势后,她拼命用手臂按住丈夫黑色的胸膛试图推开他。

「你……你想干什么啊!?」

面对丈夫近距离缠绕上来的目光,菲尔不禁习惯性地把脸转向一边,但之后又回过神来。
(不行不行,避开视线的话又会被怀疑了!)

心里督促自己不要逃避,菲尔狠狠地瞪向他的双眸。看到这样的菲尔,不知怎的,克劳似乎感到满足似的扬起半边脸——也许是错觉吧。

「你想,我会做什么呢?对于我的不反击,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想我做什么呢?」他耳语道,一边手指轻轻滑过菲尔的脖颈,用指尖描画着她的颈动脉。

「哎!」

虽然克劳什么都没做,但是被按住要害的恐惧还是让菲尔缩紧了脖子。

「没想到你会主动碰我……看来是调教取得成效,相应的免疫力也增强了吧?」

「调……调教!?不就是几天的膝枕而已不是吗!夫君大人,请你不要故意用这么夸张的方式说这些煽情的话。」

「那么,你的言辞似乎还差得远呢。看来有必要进行实地教授了……」

(哈?——实地是什么鬼呀?总而言之,我只知道现在还是快点逃走比较好!)

被克劳用手指梳理着长发,菲尔感到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菲尔用别捏的姿势,挣扎着要拉开丈夫的时候。

「……碍事的家伙进来了……」
「欸?」

克劳厌烦地嘟哝着,坐起身来。菲尔听到他这样说,条件反射地看向门口,但是没有人要进来的样子。

「?夫君大人?没有人进来呀。」
「你还真是爱偷窥呢。快点出来,凯。」

克劳没有直接回应惊讶的菲尔,而是不耐烦地朝衣柜喊道。

突然衣柜发出奇怪的声音,吓得菲尔向克劳的身后缩了一下。

「可惜呀!你们其实完全可以把我的眼睛当成一条普通的缝隙呀。」

人家还想再看到一点既高兴又羞耻的现场呢,对于这个一边发出谜之抱怨一边爬出来的男人,菲尔的嘴角抽搐起来。
「凯大人,你又藏到衣柜里去了吗?」

「正是如此。从墙壁到天花板,时刻都在您的身边, 这是敝公司『埃尔连锁SARITA』的宗旨呀,夫人。」

一头接近白色的金发,加上像蜂蜜般浓厚的肤色,黑龙城的家臣凯·萨里塔在精心设计的眼睛后面眯着细长的眼睛。

据说他的前身是东方商人,现在也经营着一家叫『埃尔连锁SARITA』的奇怪商会。听说这家商会的卖点是送货上门和跨国送交订购的商品,是一家名副其实的连锁店。

「哎呀,说起来……」凯的眼镜反光了。

「已经发展到膝枕的程度啦,夫妻感情圆满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与其说是微笑——凯发出的那种透着冷意的奸笑令菲尔眯起了眼睛。

「不要开玩笑了!妾身的腿已经很麻了,够了!」

菲尔几乎有掀翻茶几的冲动,但她一直暗示自己,「这是税金!」,艰难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也没有开玩笑的打算。对于『讨厌待在我身边』的你,我不是说过要训练你直到习惯跟我在一起为止吗?」

「已经习惯了,早就习惯了!对于夫君大人的坏心眼,妾身已经充分地习惯了,所以今后要休息的话请您随心所欲地使用枕头或者靠垫吧!如非必要就请不要碰妾身!」

「这样啊……我充分了解了。」

克劳用指尖敲打着长椅的扶手,微微扬起半边脸。
——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笑法,基本不会说什么好话。

「这样,就没有想离婚的理由了。」
「哈?」

那不祥的预感,适可而止吧!

面对爽快的克劳,菲尔明白了自己被抓住了口实。

「嘛,归根究底,背负王族任务的人说的话,大概都是没有必要去听的无聊话,总而言之,对吧?」

也就是说,他的言下之意是不要再为离婚策划莫名其妙的计策了。克劳的话像钉子一样刺入胸口,菲尔不禁张开了嘴。

(……为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呀——,这样的话前几日的事件就圆满解决了,实在太好了。」

(好你个头啊——!!)
对拍着手发出色气笑声吵闹的凯,菲尔在心中高喊着「拜托你也考虑一下女孩子的心情」,幻想着全力朝他冲了过去。如果上述幻想实际执行的话,凯大概早就被菲尔的背拳打到嵌入墙壁里去了。

在咬牙切齿的菲尔旁边,克劳静静地跷着腿。
「没什么,反正只要到了沃普尔吉斯,你就一根头发都不剩,完完全全地变成我的人了。……现在稍微碰一下,又有什么问题吗?」

「……」
这个人,现在,是不是说了一些不得了的话?
「喂,为什么逃到椅边呀,席蕾妮?」
「当然要逃呀!你你你明不明白自己说说说了什么?」

「我也不打算开什么玩笑。」
「你发展得也太快了吧?」
「那么,你说的太快是指那里呢?」
「……那……那个,就是……那个呀!什么 『你就一根头发不剩,完完全全变成我的人了』……的,绝对是故意说出来的吧!?说到底,在这之前就要离婚!」

说到这里,「是,是,请,请!」凯拍手鼓掌。

他的口调,不知怎的总觉得很讽刺。

「哎呀哎呀不错嘛~~。感情真的很~好~呢。这种感觉真的令人胸口灼热呢!我很理解的。听了你们两位野草莓味(恋爱)的畅谈,我都觉得就算敝商会制作恋爱用的食用砂糖都可以卖得出了。」

「野草莓!?我只觉得像一星期没清洁的抺布拧出的汁一样!」
「你有喝过抺布拧出的汁吗?」
「……咦……为什么之前的粉红气场突然不见了?」

对着像丧家犬一样乱吠的菲尔以及轻佻回应的克劳,凯稍稍转过目光,对克劳说:「接下来……」

「很抱歉打断抺布和草莓的理论,我有事想向您报告。很会使唤人的吾主要的资料,优秀的家臣我已经帮您收集好了。既快捷又准确,咿呀——不愧是凯大人,很帅啊——既然没有人说就由我自己说出来了。」

「辛苦你了。」
经过冗长的对谈,克劳从凯手上收到一叠纸张。
大概看过文件以后,菲尔看到克劳微微皱起的眉头,歪了歪头。

「……原来如此。这个也许要尽快行动。」
「对吧,对吧?」
(到底怎么了?工作上出了什么事吗?而且还是尽快?)
「呃?两位?到底是怎么了……」
「席蕾妮。」
突然被克劳叫她的名字,菲尔条件反射地挺直了身子回答:「是!」
「虽然事出突然,但是我有一个提案。」
(咦?按照这个趋势、提案什么的……绝对是什么重要的事!)

菲尔紧张得吞一下口水。
难道跟故乡尤奈亚之间又发生什么大问题了?前几天,两国之间差点酿成的战争危机,现在还记忆犹新——

但是,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轻易超越了菲尔的预想。

「——一起去新婚旅行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菲尔从冻结状态恢复过来,花了一点时间。
「你不觉得按照这个趋势有这样的提案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面对不假思索就大喊起来的菲尔,克劳不动声色地答道。「旅行的目的地是科尔巴赫的东南部,『高原之民』管治的迪卡路。那里空气清新,会涌出具有药效功能的温泉。你前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吧?可以趁这个机会休养一下,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混蛋,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本该占据正理的菲尔反而先败下阵来。

「因……为……那个,不像是紧急气氛的工作……」
「我说紧急就是紧急的工作啦。」

克劳微笑了一下,拿过桌上的红茶润了润唇。

「不知不觉就快到立春的祭典圣烛节了。黑龙领领土广阔,也是很多异民族居住的土地,但是因为你身体虚弱加上天气严寒的关系,所以结婚到现在,都还没有到访慰问过各部族的长辈。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这里是一片虽然富饶但是管理困难的土地呀,夫人。尤其是东南部,在吾主来之前,内乱不断。」

凯悄悄地告诉菲尔内情。

科尔巴赫被称为埃尔兰特最边境的理由并不只是因为与长年敌对的国家尤奈亚接壤。
不论是埃尔兰特还是尤奈亚,信仰都是一样的。口传的圣诗篇中流传着,以能够净化妖精魔性的樫树贤者为顶点的教诲。

然而,居住在科尔巴赫东南部的少数民族秉承了东方的传统,拥有跟埃尔兰特和尤奈亚截然不同的文化和宗教观。

(他们能跟妖精对话,喜欢夜晚和鮮血,而且崇拜魔鬼……)
流传着这样的传闻。因此,故乡尤奈亚和埃尔兰特都非常忌讳和厌恶那片土地。
「不是传闻说高原的风景非常优美吗?本想着总有一天要带大家一起去看一看吧,但是因为我们家很穷所以半永久地不行啊!」如此笑容满面说着的圣职者,是兼做僧兵的吟游诗人,也是菲尔的养父(母)。
双方如果不合的话,一般在这种情况下,少数族裔通常是被压迫的一方,但是——
看来克劳不需要使用武力就能统治那个地方。

菲尔突然回想起凯曾经告诉她的话。

(对呀,只要是在科尔巴赫,这个有少数民族的地域也是他的『箱庭』吧。他之所以将拥有的东西像箱庭一样紧紧守护在怀中,是因为以前发生的『悲惨事件』的影响吧……不过那个事件的始末,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但这是跟离婚无关的事。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想舍弃人性利用他人过去的伤痛,做出违背人格的事。
不过……
(很想知道……)
如果这能联系到他的为人,理解他所走过的人生道路的话。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会强烈意识到那种感情,是从养育她的父(母)亲高文老师被救的事件开始。
菲尔自己都为离婚的决心动摇而苦恼。
「呃呃……凯大人,『高原之民』是指……?」
「喂,你们在嘀咕什么呢?」
正想继续和凯耳语的菲尔,被丈夫不高兴的声音吓得缩了缩肩膀。
「不,没什么。不过到访慰问?就算想去做,也不用这么急着去做吧。」

克劳低声对摆出思考姿势的菲尔说道:「现在才说到正题。」

「迪卡路是科尔巴赫屈指可数的夕辉晶产地。」
「欸?夕辉晶?」
菲尔皱起眉头。

通称『妖精的黄昏』的夕阳色宝石,是拥有丰富矿物资源的科尔巴赫首屈一指的特产。

据说,妖精特别喜欢这种封入了深蓝和淡绯色的宝石,具有诅咒和毒的媒介的特性。对于就在不久前差点因为咒毒而失去重要之人的菲尔来说,这不是什么能留下好印象的石头。

「前几天的事件发生之后,我调查了被操控的黑龙师团兵营的士兵,虽然只一点点,但还是拿到了『不眠之蝶』的标本……经过一轮分析,检测出了迪卡路出产的夕辉晶。」

「!你说什么!?」
咒毒是禁止人工制造出来的。再者,因为夕辉晶的稀有价值,因此以埃尔兰特之名严格限制出口。
「……但是现在在埃尔兰特国内,使用咒毒的事件异常频繁地发生, 我最近已略有所闻。」

「啊啊,如果有人大量购入这么稀有的宝石的话,一定会留下证据的。……但不要说证据,连记录都没有。」

那么,成为这次大量出现的咒毒之源的夕辉晶是——

「恐怕是从迪卡路那边直接走私……似乎是这样。」
「幸好尽早发现。」
这么说来的话……

(令老师遭遇到这种事的元凶,与这件事关联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管治迪卡路的『高原之民』伊鲁族跟这件事有关的话……总而言之值得去调查一下。」

而且,要在证据被毁灭之前找到线索。

再者,一旦城内被咒毒侵入的话,往后未必不会有同样的事件发生。」

认同这些理据后,菲尔突发奇想,试着发表意见:
「迪卡路是科尔巴赫的一部分吧?就不能强化取缔,严厉监管伊鲁族禁制咒毒吗?既然是这样,不如直接派遣矿工,如何?」

「以我的权限有点困难。」

「诶?」
「那一带的岩盘很脆弱,在开采夕辉晶时,伊鲁族的技术是不可缺少的。埃尔兰特的矿工实在无能为力……最重要的是,迪卡路是一片很立场很微妙的土地。」

「微妙?」

「首先有语言、文化和宗教上的差异。另外在异族众多的东南部,特别是大规模的村落,有很多针对埃尔兰特的叛乱行动。」

虽然如此,但是据闻克劳之前的领主,以强逼伊鲁族长的形式签订了交还科尔巴赫采矿权的文件。

「不过,那份文件现在行踪不明。而且在伊鲁族保持友好关系的情况下还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有些事情很难展现出强硬的态度。」

「哎呀,为什么呢?」
「啊啊……大概三年前——」
说到这里,克劳突然闭口不言。
「……不,算了,没什么。」
「夫君大人?」
克劳对皱着眉的菲尔说:「你听着,这是个好机会。」
「想想那些前几天策划了阴谋的傢伙,会留下跟自己有关联的线索吗?既然有这个机会,你不觉得这次应该轮到我们这边作出反击吗?」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克劳扬起嘴角,眯着眼看菲尔。她顿时脸红起来。

这个提案相当有魅力,简直可以说是梦寐以求。
(与其说想反击—应该说当然要反击!)
「虽然说是新婚旅行,但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甜蜜,你还要去吗?」
「妾身会去!」
(这样的话,就能将令老师陷入险境的犯人逮捕!)
操控了养父(母)高文老师,又想要绑架装扮成『席蕾妮公主』的菲尔的某人,巧妙的咒毒连锁事件,最后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搞清楚。
(而且……席蕾妮公主是救助了孤儿院的恩人。如果她被犯人盯上了的话,无论如何都要阻止犯人的恶行。)
看到喘着气愤慨地握紧拳头的菲尔,克劳似乎感到很满足,而凯则是显得有些困惑。

「那个……夫人。」
离开克劳办公室的菲尔,突然被凯从后叫住,于是她转过头回应。
地板铺着的柔软绯毛地毡有隔音效果。就算穿着缀有饰物的鞋,也能安静地转过身。
「凯大人?有什么事吗?」
面对从走廊对面飘扬着熟悉的草绿色东方风格的风衣跑过来的凯,菲尔歪了歪脑袋。

似乎是匆匆忙忙追过来的。他推了推歪掉的眼镜说:「不不,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有关这次的旅行……」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浮现出瞹昧的笑容。

「旅行时请务必带着这个相伴,夫人。」

凯递过来一个用竹皮捲着的小包裹。打着蝴蝶结的正中央,冒出了某种类似于芯的东西。

「?这是什么?虽然看起来是很可爱,但这个骷髅印记究竟是……」
「这是埃尔连锁SARITA的新产品,射出来非法绚丽,又没有引起爆炸的问题!必杀宴会艺术武器『玉屋(烟花)』!」
「玉屋……?」
(※注 「玉屋」与「键屋」是日本人在燃放烟火的时候口中常常说到的加油助威口号,在文中应该是用来代指烟火弹药。)

「详细情形敬请期待。啊!不过必须要在空旷的地方使用唷。在点火之前请远离火种,因为毕竟是武器,会有生命危险。」

「生……生命……危险吗?那个,承蒙你的好意,但容我谢绝……」

「其实,我本来要交给吾主的,但他当着我的面毫不留情地将它丢进了垃圾桶。所以再被夫人拒绝的话,它就只能被丢掉了吧。」

「您的心意,我很感激。」

糟了!一听到会被丢弃就不小心……凯不理会在内心抱着头陷入苦恼之中的菲尔,「还有这个。」一边说着自顾自地往外掏东西。

「这个!」

那是涂成跟凯的眼睛同样颜色的小木片。
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是无论何物何地都能送达的木简。
这不就是埃尔连锁SARITA的免费使用券吗?菲尔这样想着惊讶地抬起视线。凯苦笑着回应「可能有点考虑得过头了。」。

「我作为家臣,在吾主不在的时候必须留守黑龙城,所以嘛,在你们旅行期间,就把这个当成是我……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对……护身符?啊!对,就是护身符。」

「欸?好……好的。」

「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就用这个将吾主强制遣返什么的……哈哈,那种事果然还是不可能办到啊。算了,这个当是做预防措施,请随意使用。」

「?突然间怎么了,凯大人?」
「没什么。的确,迪卡路是一片想要掌握其动向的土地,但那是另外一回事吧……吾主本就应该在最近去视察一下的……但没想到会变成因为跟咒毒有关联而不得不去的情况。」

「呃呃……这到底……」
「两件事混在一起说好像不太好,不过那片土地对吾主来说并不是一个有美好回忆的地方。」
「诶……?」

对于惊讶的菲尔,凯含糊其辞地说道:「跟这段期间,我曾经告诉您的事情有关。」

「嘛,那位大人实力强大又意志坚强,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了吧。不过,果然还是有点担心啦。」

凯还说了只要夫人让吾主保重身体的话,他也就不会勉强自己了。
「对不起,妾身完全不能理解你想说什么。」
「所以才叫咒毒呀!在迪卡路期间,吾主……重要的人——」
「凯?你还在磨蹭什么?」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了,声音的主人不言而喻。

「夫君大人。」
「席蕾妮,你可以回房间去了,调理好身体准备出发。」
「痛呀!吾主!耳朵、请不要拉我的耳朵!而且手拉着手也很恶心呢!不,不是,也不要拉着我的鼻子。呀噗!呀呀呀!」
克劳冷淡地跟菲尔说完后,拉着吵闹的凯离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呆然看着他们离开后,站在走廊上的菲尔整顿心情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只是,凯被拉走前没说完的话,莫名有点在意。

(夫君大人……重要的人……之后想说什么?)
虽然话只听到一半,但从措辞来看,只能感觉到不祥的预感。
想知道他的过去,但是,除此之外……

(如果有难言之隐的话,去那里真的没关系吗?夫君大人……)
淡然地提起迪卡路这个名字的克劳很。

但是,如果因为那里残留的回忆而深深伤害到夫君的话——?
菲尔不由得担心起来。
这样的不安,毫无疑问是因为担心他本身的缘故,虽然当事人并没有察觉到这份不安。

「现在您的表情真的很复杂呢,吾主。」
「……突然怎么了,凯?」
慇勤的家臣摸着他刚才被拉的鼻子说:「不是啦……」,然后抓抓头,指着办公桌边。
「中午前带着小篮子回来,摆出一副不知是生气、高兴、焦虑还是愉快的莫名其妙的表情吗?说起来那个,里面是什么?酸酸甜甜带有令人食指大动的甘香……」

「不要闻。闭嘴。」

「太过份了!我以为你至少也会说『你也来尝尝』然后让我原谅你之类话!!」
对断然无情的克劳,凯摇摇头说:「一定是夫人给的呢……」
「还是老样子,独占欲强得不得了呢。哎呀,很好很好。即使对方是冒牌货,她现在也是尤奈亚的公主。就这样像普通夫妇那样相处就最好不过。」

对于用开朗的声音声张着:「关系不是很好吗?」的凯,克劳冷冷的答了一句:「真的是这样吗?」

「你认为妻子把装在贝壳里的口红藏在怀里带去丈夫身边的理由是什么呢?」

「诶?」
听到这样询问的凯,似乎故意装成害羞的样子,假装羞红了脸扭捏着看向克劳。虽然高文一直都是这种人妖语调,不过既然能打败男性也就是说有相当的破坏力。

「这个嘛……应该是那个呢。甜蜜的亲吻过后,她也要补补妆之类的。」
「很可惜,你答错了。——答案是在膝枕丈夫的鼻子底下画鼻血。我真佩服她那源源不绝的恶作剧方式。」

「咳哼!」

凯被打败了,连丢羽毛笔都嫌麻烦,不予置评。

「这个嘛,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吾主一边踏实加深感情,一边努力地做好保险措施的姿态很棒。」
「不是的。反正都被讨厌了,干脆就放任不管,让她习惯一下就好了吧。」

「难道分手了!?就是因为你这样说才不行呀!」

克劳看着用双手捂住脸假装呜呜地哭泣的凯,露出诧异的神色。

「所以呢?」

「什……什么所以呢,吾主……」

「那傢伙最重视的是她的家人。这一点我很理解。如果能够令她觉得我能够取代她的家人的话,我就不会这么苦恼了。反过来说……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什么都无所谓。」

穿著一身晚礼服努力虚张声势的公主,以及爱钱如命,家人为先的平民『菲尔』都是她本人。

两个身分的她,他都一样珍爱。所以——这样就好。
「吾主……」
「相比之下可能是她不喜欢跟我一起……」
「嗯,被人说讨厌在一起,真是直戳了当地令人伤心呢……」

就是表里不一才是问题呀……但克劳没有听到凯的喃喃自语。(这里没分清到底是谁的独白)

在凯锁好办公室的门之前,克劳将用过的橡木办公桌收拾干净。快乐的休息时间到此结束。

从这里开始,就是不想让席蕾妮—不,菲尔听到的对话。
「可是,如果跟咒毒有关的话,为什么还要说什么去新婚旅行之类的话?带夫人去真的没问题吗?明明前几天才受到袭击。」

「正是因为这样,如果同样被盯上的话,与其留她在城内心神不宁,倒不如把她放在我视线可及的位置更令人安心。」

「『毒龙公和他的那片土地,正如他的别名,近期将受到妖精的诅咒』……最近在城下流传这种奇怪的谣言也让人头疼。」

「到底是哪个傢伙散播的啊?」凯按住了眉间。
毒龙公与妖精诅咒,也就是说咒毒。这个隐喻也太明显吧。

「妖精制造的被诅咒的毒药之类的童话故事,让人怀念起遥远的往事,真是的。……然后……」
凯发着牢骚,拿出秘密的文件。
「不能让夫人听到的另一份报告——我调查过尤奈亚的王族了。」

在有点烧焦的羊皮纸上用黑色墨水刻着像血脉关系的树形图。

比官方更为详细的记载,也就是尤奈亚王家『族谱』的抄本。

「要得到这份资料还真是铤而走险呀。看完之后,请把它处理掉。」
「我明白了。」

克劳点头后专心看文件,凯眯著眼喃喃自语。

「就算这样也太像了吧……那个假新娘『席蕾妮』公主和真的『席蕾妮』公主。」

带红的银发,最重要的是那双与黄昏一模一样,不可思议的眼睛。这么稀有色调的人,世界上居然有两个。

而且,无论是年龄、声音还是容貌,都好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克劳跟『真货』和『假货』见面虽然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不管怎么说也太不自然。

这个叫菲尔蒂娅的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要让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对克劳来说是确定的事。虽然这么说,他毕竟是声名狼藉的『毒龙公』。为了完全实现这个愿望,必须清洗尤奈亚王家,如果能抓住菲尔和王族的确切联系,就能预防「万一」,把尤奈亚用来威胁菲尔的材料拿到手。

「王宫的间谍传消息过来。没有席蕾妮公主是否有双胞胎,或者柯诺尔国王流落城下的子孙之类相关的情报。再者,席蕾妮公主本人似乎也被严密地隐藏着,看不到她的踪影。」

「……这样呀……」
「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就是拥有黄昏色瞳孔的孩子,经常出生在尤奈亚王家,就像返祖一样。至于为什么有这种瞳色的都是公主,可能因为那是女性比较容易显露出来的性质吧。」
「!」

对抬起视线的克劳,凯微微地翻了翻报告。

「这里,从这里开始就觉得奇怪。」
「奇怪?」
「黄昏色瞳孔的王族,已经不存在世上了。」
「……过去有的孩子都夭折了吗?」
「不是的。就字面所写的,已经不存在世上。这里,还有这里。您看,线索突然被切断了。并不是因为下降了臣藉。」
(※注 原文「臣籍降下」是指日本皇室成员被取消皇族资格、取得姓氏及户籍成为一般民众之事。在古代日本,没有继承皇位的皇子们,一般的出路就是降为臣籍或者出家。女性皇室成员下嫁平民后也会脱离皇族,被称为「臣籍降嫁」)

凯肤色浓厚的手指,迅速地在羊皮纸上滑过。

「她小时候,应该是在婴儿的时候,一定遭遇过神秘的神隐。」
(※注 日本传来的外来语中的“神隐”(kamikakushi),意即“被神怪隐藏起来”,受其招待,或遭诱拐、强掳,而从人类社会消失、行方不明。)
拥有黄昏色瞳孔的尤奈亚王族,最近的记录是前国王柯诺尔的曾祖母,当年的公主。

「只有这位女性是例外,过了二十岁也平安无事。可能是因为当时还没有直系血统的继承者的关系,对她特别疼爱吧。不过跟傍系女婿产下男孩子后——」

「又失去消息了吗?」
「对,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那位公主跟侍女说要去森林散一会步,就是最后一次对话了。那个地方只有为了狩猎而放养的鹿和猪,不会有猛兽出没,侍从因此就松懈了。从日落直到黎明,她都没有回来。

「那个出生的孩子,是柯诺尔国王的祖父吗?」
「对呢,跟现在的王族有血缘关系。」

「失踪的公主的下落呢?」
「依然还不清楚。」
失去消息的地方是离王宫稍远的狩猎场的离宫。警备也过于松懈,随时都会有人入侵的可能性很高。

这样的话...

「被拐走的公主是跟市井庶民生的孩子。如果那个和尤奈亚王族有血缘关系的平民孩子就是她的话...」
「是,那就说得通了。」

跟『真货』样貌这么相似,也只有远房亲戚才说得通。

话虽如此,这不是唯一的可能性。在没有足够证据之前,菲尔不是『王族』而是『平民』的孩子。

「不过,即使她们两个人拥有同一个曾祖母, 也会有这么相似吗? 再说,那个神隐...为什么真正的席蕾妮公主....」
现在还平安无事。在愁眉深锁的克劳面前,凯又补充道:「这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反过来想,也有可能根本就没人被杀。那个寄宿了黄昏的公主,只是真的消失了,但是,忽然间...」

「...」

真是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怪谈。
克劳看过族谱, 把内容记在脑海里后,连同报告书一同扔进了暖炉。

另一方面...

「夫人? 虽然要带去的衣服都是殿下指定...那么随身物品呢? 要不要放进行李里呢?」
「是啊...还是轻一点比较好」

回到房间里, 一边请侍女拉娜帮忙做旅行准备,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女仆的变装,这次就休息一下吧。)

克劳说黑龙城远离基加拉,在有文化差异的地方旅行时,最好不要带太多的随从。

黑龙师团似乎是作为礼仪陪同,但是也不能变装成士兵。他们穿的双重衣物非常重, 不是能轻便携带的东西。

(呀--我好像有点喘不过气来...至少,让我放松一下,只戴上假发和眼镜吧 。)
在菲尔决定之后偷偷把假发和眼镜放进行李里的时候,拉娜的眼睛闪闪发亮。

「新婚旅行哦!新婚旅行!好期待啊,夫人。据闻迪卡路的温泉对美容也有很好的功效,广受好评哦。红色奇岩群听说也是很宏伟的洞穴城市。 」

「很感谢你选择让我同行」拉娜简直像自己的新婚旅行一样兴高采烈。双手不停地准备行装,甚至开心得哼唱起来。

(新婚旅行呢....)

在经历过离婚不成就会战争勃发的大危机之后,这趟旅行听起来是多么悠然自得的回响啊。

在访问期间,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离婚而乱来。之前多亏了其他民族的照顾。
而且最重要的是,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比如给了夫君大人的下颚一记如来神掌——因为干了这样的好事,所以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吧。
话虽如此,也有传言说,如果环境发生改变,就会看到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时,届时离婚率也会上升。

(....差不多,春天了也快到了。)

即使不能胡来,也要努力令对方想离婚就行了吧?

(如果能展现出与平时不同的自己, 让他觉得和这家伙搞不来的话,就是胜利了!)


目标!离婚旅行!

第二章 紧张万分的新婚旅行
这是梦境吗,还是幻觉?
朦胧中,突然传来了令人怀念的声音。

「哇,克劳兄长,怎么又~板着一张脸呢!」
「!」
猝不及防。
正在阅读的文件毫无征兆地从手中被抽走了。克劳将视线落在空空如也的手上,略带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一直皱着眉头的话,用不了多久痕迹就消不掉了哟。克劳兄长,你本来就是兄弟中眼神最凶恶的。老年人啊,光是对着你的脸就觉得要心脏病发作了。你要是一直再摆着这样一副面孔下去,后果绝对会很糟糕。」
虽说是刚刚入主,但克劳毕竟是这座黑龙城的主人。敢用这样粗鲁的口吻和他搭话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你这家伙……害得自己兄长如此辛劳的蠢弟弟到底是哪个家伙?文件还来。」
「这个嘛,现在看来,就只有我啦——」
轻轻瞥了一眼站在桌子边,正挥舞着抢过去的羊皮纸的少年,克劳忽然笑了起来。
「倘若你真的愿意为减少我眉间的皱纹做点贡献的话,就想办法别长得那么高。如果你一声不吭地就赶上我的话,我就从上面给你来一拳,让你变矮点。」
「哇,太残忍了!」
少年一边嘴里说着残忍,一边晃动着亚麻色的头发,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说克劳的眼睛是冰海,那他的眼睛就是南方的海,有着明亮温暖、令人喜爱的,充满生命气息的颜色。
克劳没想到在自己还将他当做小孩子的时候,他的剑术就足以跟自己平分秋色了,还隐隐有要超过自己的意思。
克劳也跟著笑了。
对克劳来说,跟他一起渡过的时光是最安心的。前任领主遗留下来好像纪念品一样的家臣们,对他来说只是乌合之众,只有亲弟弟才是唯一可以交心的伙伴,这一点从开始管治科尔巴赫以来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果然,带他来这里是正确的。
如果把他留在净是怪物的皇宫里,天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话说回来,我觉得啊,像你这种阴暗又沉默寡言的家伙一定不会受女孩子欢迎~的~啦!对吧,尤其是那位『肉呀!』的公主……」
「……你,又在说这件事。我作为特使去访问尤奈亚这事,你觉得已经过了多久了?」
「因为真的很有趣嘛。兄长跟某公主畅谈甚欢,以前可从没听过这等事。」
访问尤奈亚差不多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如果别人听自家弟弟漫无边际地谈论自己那时的遭遇,就一定会误会。而他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用这件事调侃克劳,直到克劳忍无可忍时才罢休。
「有这样奇怪的公主在,被吸引也是正常的吧。我并没有非分之想喔…」
「真好呀兄长,我也想被美少女亲手把肉骨头喂进嘴里呢。」
「听我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那时我还以为会真的窒息死掉。」
「又来了又来了~」
少年又笑了,克劳皱了皱眉。
「科尔巴赫是埃尔兰特帝国距尤奈亚最近的领地。如果两国关系和相比现在有所改善的话……我和她,席雷妮公主,总有一天会再次相见的。」
「你不久之后就会得到蓝龙公称号和自己的领土吧?你打算在科尔巴赫待到什么时候?」
「呃……在科尔巴赫一直待到能够挥手迎接席蕾妮公主为止——吧?」
这里,虽然本身是土地富饶之地,但也是长期跟尤奈亚对峙,同时又是内乱不断的边境最前沿。尽管如此……
「兄长,在这里,建立埃尔兰特最好的领土吧。我会帮助你,无论你想做什么。如果能实现的话……即使是母亲大人,也许也会好好地认同兄长吧?」
看着那开心地说着虚无缥缈的话的天真少年,克劳也跟着微笑起来。
「那可真是个相当遥远的梦想呀——帕鲁。」
喊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克劳突然意识到。
啊……这样啊。这是一场梦啊。
三年前,我认真地跟『他』交代了,最后一句话。
「你还有工夫闲聊是吧?那科尔巴赫东南部的工作就交给你了。这次我会稍后赶过去的……那你明天就开始去迪卡路视察吧?」
嘴擅自动起来,但说出的话却是口不对心。隐隐约约的不安,仿佛化作实质,涌上了喉咙。
(不要。视察什么的不用去也不要紧。)
因为,他,在这之后——

「哇!夫君!?」
「!」
突然被勒住手腕,菲尔吓得尖叫起来。
(吓死我了!马车摇摇晃晃前进的时候,他一直托着脸,我还以为他一直在睡觉。)
跟他讲话他都没反应所以才确定他睡着了,结果就在我打算像他平时对我那样给他盖被子的时候——
「……席蕾妮?」
「对,妾身看起来像别的什么人吗?」
「不。……是梦……吗?」
(你睡迷糊了吗?)
菲尔一边用讨厌的语气回嘴,一边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真难得呀……像这样的反应。
起初骑着爱马的克劳,现在正坐在菲尔的正对面。菲尔歪过头,把脸贴近窗户。
(哇——!很壮观的风景呀!)
掀起窗帘,菲尔险险地忍住了自己不加修饰的欢呼声。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了近三日。
科尔巴赫东南部,迪卡路的高原地带有「班鸠之城」之称。这里降雨量很少,冬天也不下雪。
沿途略显枯黄的草原被中途截断,露出钵状的山谷地貌,就像中间突然破开一个红色的洞一样。广阔的盆地底和悬崖有棚状的奇岩和无数突起的岩石,表面还有众多的小洞,有如蜂巢蚁冢。
苍穹感觉比在契卡拉(科尔巴赫的都城,因为前文提到的次数不多所以特此注明)的时候更为接近,看上去远比平时鲜艳夺目的色彩映入眼帘,不知是不是受略显稀薄的清澈空气影响。
蔚蓝的天空、红色的山谷、白色的云朵和无数黑色的洞穴。向着绿色草原的方向前行,能看到延伸出许多像蜘蛛丝一样的吊桥和绳梯的洞穴。
宛如世界的尽头一般,不可思议的梦幻景色。
「骗人的吧?那个洞穴的尽头全部都是居住场所……」
「因为迪卡路是温差很大的地方。高原的居民只能像这样在地下生活。」
「这样啊!」
看着眼睛闪闪发亮的菲尔,夫君大人眯起了眼睛。
(……糟了。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孩子气?)
菲尔慌慌张张地挪开紧贴着窗边的身体。轻轻咳了一下,趁这个机会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话说回来,妾身还没来得及问……前几日的咒毒事件,夫君大人有线索了吗?有关犯人的。」
「关于幕后黑手本身,还没有发现什么值得一提的线索。不过如之前所说,伊鲁族之中存在与那家伙私下勾结的人的可能性很高。 暂且,称他为……背叛者。」
「背叛者……」
听到这种令人不安的称呼,菲尔皱起眉头,
克劳接着说:「至于那个背叛者,相比起还一无所知的幕后黑手,已经多少有点线索了。」
「首先,是在伊鲁族之中,身份尊贵的人,或是地位与之相匹的人。夕辉晶是昂贵的宝石。虽说是少量,但是想将要用到夕辉晶的咒毒散播到全国各地,就需要相当的财力。不论是在市场禁卖之前购入夕辉晶,或是非法收购夕辉晶,没有相当的地位都很难作出这些交易。」
「原来如此。那么,伊鲁族内大约有多少贵人?」
「伊鲁族是总数过万的集落……所以连同有血缘关系的人算在内,大概不少于三百人。」
「欸?」
有三百名以上的嫌疑犯。
而且再加上贵人的随从,人数还会膨胀几倍,但是这趟旅行的时间是有限的。
「嘛,据说在访问当日,会举办贵人们全体出席的欢迎宴。就趁这个机会进行第一次行动吧。」
「可是,在这么多人当中要找出谁跟幕后黑手有联系…而且还是在经常有人出入的宴会里面? 太勉强了吧?要找出线索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要进行深入的探听,怎么想都是没可能的事。
「如果利用黑龙师团来审问的话,一定会使伊鲁族的各位大人对贸易一事产生不可估量的反感。而且先不论其他,对话就是个棘手的问题,士兵和他们语言不通。」
「啊,因此,我设计了一个方便我们快速过滤目标的筛子。」
他用指尖取出一个小瓶,轻轻地摇了摇。
「那是……毒?」
「类似的东西。还有就是葡萄酒。你也要来帮忙。」
「?」
——详细探讨了行动方略之后,菲尔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说起来,现在埃尔兰特全国境内大约有多少人被咒毒所害呢?」
刚说完,她眼前就出现了一卷很大的羊皮纸。
菲尔歪着头展开一看,好像是埃尔兰特帝国的粗略地图。
「最近国内发生过疑似咒毒事件的地方,已经在地图标记下来了。」
「……除了科尔巴赫以外,都集中在中央地区……有这么多呢。」
「各地发生的咒毒事件,不过是零星一两件的程度……大多是由『不眠之蝶』引起的,但有极少部分,有点像是由『不归梦』引起的,真是叫人担心。」
「不……『不归梦』……?那是其他的咒毒吗?」
「嗯,不过,我也没有见过实物。听说如果在被人体吸收之前没有用水中和的话,它的危害程度就不是『不眠之蝶』的程度那么简单了。」
菲尔凝视着多处标注了红点标记的地图。
虽然不熟悉埃尔兰特的地域,但是通过划分各个领土的境界线大概可以理解。
「……呀。」
菲尔发现了一件事,突然抬起头来。
「有一个虽然是位于国内中心位置但没有标记的领土……是……」
埃尔兰特中央北部,格里弗雷领,别名白龙公领。
「那是我的兄长,格里弗雷公爵,吉尔福特·格里弗雷·埃尔兰特统治的地域。」
「!」
(兄长……有种不祥的预感)
克劳的次兄,翠龙公伊古雷科以前曾想置克劳甚至菲尔于死地,这桩事件她现在还记忆犹新。
克劳并没有注意到菲尔的心不在焉,又很快回到之前话题。
「首先,要在迪卡路里找出谁跟这些事件有关联并阻止他,然后从那里引出幕后黑手。」
的确,这次的蜜月旅行并不是什么甜蜜之旅这一点,菲尔确实地感受到了。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进入敌方阵地了吧……」
「没错……虽然我是想这样说,但是你不用太紧张。伊鲁族本身是一个温和的民族。你把静养的事放在第一位就行了。」
听到克劳若无其事地谈起这段期间她身体状况不佳这件事时,菲尔生气地撅起了嘴。
(真狡猾……)
明明一会儿冷酷无情一会儿又残暴不仁,他居然像呼吸一样自然地关心“体弱多病”的妻子。
(你想说我被算在战力之外吗?总是被救什么的,我才不是满不在乎呢!我也……我也想要帮助你——)
「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什么!?」
看到猛然睁开眼睛,反射性大叫的菲尔,冷静如克劳也被吓了一跳。
(不不不…这个嘛…虽然我知道他本性不坏而且也对我有恩,但是想助他一臂之力什么的,哈?我脑子不正常吗!?)
「不,没什么。只是在考虑把多余刺绣线毫无浪费地用完的方法而已,不过始终都想不到有点困扰呢。」
「所以……为什么话题会飘到刺绣线那里……不,算了。顺便一提,具体的方法是怎样?」
「多……多余的短线编织在一起,可以织成手编饰物。将这些线捆绑在一起然后剪断的话,也可以制作成人造花的花芯, 呵呵呵。」
菲尔感到自己有些混乱,胡乱找了些话应付过去。
(啊……真是的,不要再多管闲事了。归根结底……这个人都是敌人!是敌人啊!)
——对,他是敌人。
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分道扬镳的。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却一下子阴郁下来。
看到菲尔突然蒙上阴影的表情,克劳讶异地皱眉头,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指着窗外说:「好像有人来迎接我们了。」
不知什么时候,绿色的平原上出现了一群骑马的人,如同铆钉般笔直地立在原野上。

据说高原之民伊鲁,自称为神狼的末裔。
始祖是由拥有闪亮毛皮的苍狼和背上有蛇纹的雌鹿诞生的孩子。
难道他们就像神话那一节中所描述的那样?
(呜哇……真棒啊……)
一下马车,伊鲁族整齐地列队欢迎他们。看到这个情景,菲尔不禁咽了咽口水。
青狼、白鹿、金鸟、黄稻穗,还能看到红色的蜈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性们穿着黑衣,衣服上大面积地绣着五颜六色的刺绣,只有耳环是一致的银色大圆盘形。
「披星戴月。伊鲁族的女性是劳动者。从早上星星出来的时候,到夜晚月光皎洁时为止都是在外工作。因此她们都戴着有银月标记的头巾和耳环,穿着绣有北斗七星的衣服。」
突然,耳边响起了发音略显生硬的说明,菲尔把头转向着声音来源。
(好……好可爱!)
微微的笑着,以缓慢的步伐走过来的人是一名面孔稍显中性化的少年。有时看起来他甚至有点像少女。
他长着一头蓬松柔软、略带琉璃色的银发,编成一束垂在脸旁,与其他有着深褐色发色的伊鲁族人明显不同。紫色的瞳孔由深色向浅色过渡,就好像由黑夜转向黎明的天空一般。
(哇,不可思议的配色,真漂亮啊。虽然院长先生也曾经说过你的颜色是黄昏般的红色。)
菲尔觉得这个人是朝霞色的,头发和眼睛简直像黎明时的蓝色。
「在此祝你们新婚旅行快乐,黑龙公及新娘小姐。首先请允许在下献上结婚祝辞。万灵嘉惠,将泡沫之生命化为水之生命,将水之生命化为幽深之泉,融于血缘的幸福得以永久织造。(提供俳句式翻译:泡沫聚而生水,水聚而生幽泉,血脉交融的幸福啊,连理永结。)……伊鲁族欢迎你们到来。」



大概是因为还不习惯使用共通语吧。
在他们独特宗教信仰的基础上,少年发表了奇妙的祝辞,艰深晦涩的问候语和双手放在前面将头埋进宽大的袖子中低头的行礼方式,都令菲尔大开眼界。
(欸?总觉得这个男孩子好像是这里的代言人?)
「回应祝辞。将一叶之生命化为大树之生命,将大树之生命化为广阔之森林,祝你们永久繁荣昌盛。(叶繁而木荣,木荣而林广,谨祝尔族繁荣昌盛)感谢你们的热烈欢迎。」
菲尔眨巴着眼睛看著身旁用流利的伊鲁族语对答的克劳。
不过,菲尔能听得懂的对话也就到此为止了。那之后,她只能凝视着亲切交谈的两人,再听不懂他们说的任何一句话。高低起伏的复杂音韵,像歌声一样回响的异乡语言,克劳说得琅琅上口。
忽然,少年猛地瞪大眼睛。
「那个,黑龙公,我想一直说伊鲁族语的话可能不太好,新娘子不明白我们说什么。她肯定被吓到了。」
「这倒也是。好久不见了,奇利亚。你的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因为我体弱多病,让黑龙公担心了真的不好意思。」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会困扰的可是伊鲁族。你要多保重身体。」
克劳轻轻转过身看向菲尔,然后用似乎非常自然的语气说道:
「奇利亚,我给你介绍一下。她就是我在信里提到的妻子席蕾妮。席蕾妮,他是伊鲁族族长,奇利亚·伊鲁·迪卡路。」
(欸…?)
被介绍的族长露出微笑,菲尔以意外的表情看着他。
(我虽然听说过族长很年轻……)
但是伊鲁族族长奇利亚,怎样看都还是个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
(不管怎么说也太年轻了吧……)
虽然他共同语还不太流畅,但是这更加增添了幼稚的气质。
(※注 为了表现奇利亚的共同语不太流畅,后文奇利亚的对白多用片句,但是中文很难翻译出来,大家知道就好)
「席蕾妮,你在想的事情全写在脸上了。别看奇利亚这样,他已经十九岁。他比你年长呢。」
「诶诶诶额——!?」
「我父亲说过我是因诅咒才保持了童颜的。另外,我一吹风就会发高烧,所以成长速度才这么慢。」
他偷笑了一下,然后对着目瞪口呆的菲尔弯下了腰。
「您好,新娘小姐,能与您相见,我非常期待。」
「谢谢……那个……」
菲尔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从脑海中拖出了这几天反复练习的寒暄语。」
『将羽毛之生命化为飞鸟之生命,将飞鸟之生命化为强大之鹰(羽生而成稚鸟,稚鸟长而为巨隼),感谢你的欢迎。』
菲尔能说的伊鲁语也就到此为止了,和奇利亚的共通语相比也就半斤八两,但是用伊鲁语回应祝辞的新娘,还是让周围的人们沸腾了。
「能听到您的伊鲁语祝辞,我很开心。」
奇利亚笑着,用从袖中稍露出些的手指指向山谷。
「我来给您带路。欢迎来到迪卡路。」

穿过连接草原和山谷的吊桥,然后钻入一个小山洞。
虽然入口很狭小,但进去以后里面却是一个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大厅。阳光从几处打开用来照明的洞口洒落,令大厅变得意外的明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通风良好的关系,里面的空气也很清新。
「请进。啊,不过……」
奇利亚突然拍了一下手。
「新娘小姐,因为听闻您的到来,所以准备了特别的招待。」
「?特别的招待?」
不知什么时候,菲尔周围围绕着一大群欢迎的女性,猛地抓住了不断后退的菲尔的手臂。
「公主大人,请来这边。」
    「来吧,公主大人。」
「欸? 欸? 干什……放开我……」
「语言不通不明白您说了什么呢。」
「不懂您的意思呢。」
「虽然只是说了只言片语,但这不是说得很好吗——!?」
克劳看到一边在吐糟但一边被带走的菲尔也大吃一惊,质问的声音也变得尖锐。
「喂,你在干什么,奇利亚?」
「我已经说过了,这是特别招待。」
这位年轻族长玩弄着他柔软的头发,爽朗地微笑着。
「也许,黑龙公也会高兴的。」

(好慢啊……)
菲尔被伊鲁族的女人带走之后,已经快要过了一刻钟了(三十分钟)。
克劳被招待到大厅等候。他一边喝着马奶酒润喉,一边跟奇利亚以及伊鲁族的贵人们交谈。
等到回过神来,他发现从明亮的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染上了和妻子的眼睛同样的颜色。四处点起了燃烧栌油的橙色灯火。
克劳一边在不经意的往来中慎重地收集各种情报,一边频繁地在意时间。
(果然不应该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虽然是在作为咒毒之源的宝石的产地,众目睽睽下也不可能遭遇到什么危险。
虽说他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很担心,可能因为身处于这种地方的关系吧。
看到克劳担忧的样子,奇利亚开玩笑般压低声向克劳说道:
「黑龙公,您没事吧?和夫人分开感到不安吗?性急又心胸狭窄的男人可是会很快秃顶的喔。」
「你是担心这个吗?……一阵子没见,你嘴巴变坏了?」
「迪卡路可是属于黑龙领的土地,像主公一样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克劳没有半点打算隐藏焦躁心情的意思。面前这位笑嘻嘻的年轻伊鲁族长,是从他父亲那一代开始就跟克劳建立起了交情。
面对心情恶劣的克劳,奇利亚用宽大的民族服装的袖口掩住嘴角,开心地笑了。
「不用那么紧张。……新娘小姐登场了,对吧」
克劳听到这句话后抬起头。与此同时,大厅入口飘来甘甜的百花香味。
「!」
伴随着清脆的声音,菲尔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大厅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如此装扮的菲尔,克劳不禁屏住了呼吸。
在白色薄绢面纱沿边,毫不吝惜地装饰着大量珍珠。头发上装饰着绯红色的冬柏花和浅红色的海棠花发簪,光彩夺目。
黑色的衣装像是由塔夫绸缝制成的,上面用伊鲁族独特的刺绣工艺编织出大朵的红花图案。衣服上系着织有复杂花纹的装饰带,还挂着无数的翡翠装饰。脚上的小木靴雕刻有同样的鲜花浮雕装饰。
雕有细致花纹的银色满月耳环,以及同样是银色的发饰。手腕和脚踝系着金铃,随着身体一晃动,发出阵阵清脆的铃声。
「……」
「我说过你会高兴的。」
奇利亚的话,令克劳顿时回过神来。
「这是伊鲁族新娘的服饰。」
在族长解释之前,因为不习惯这种衣装而苦恼的菲尔,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那个、奇利亚大人……非常感谢您为我准备衣装。」
「不用客气。这套衣服很适合您。黑龙公看到夫人美丽的身影已经神魂颠倒了。」
在伊鲁族,被美丽的东西所吸引,以至于什么都说不出来的样子,会被喻为「跟妖精共舞」——听到奇利亚这样说明后,克劳轻轻咳了一声,然后重新看向菲尔。
「……」
汲取东方风格设计的民族服装,与菲尔拥有的独特色调意外很相衬。
她那融入了碎银般的红宝石发色,于夕阳的照耀下,在黑色的衣装上熠熠生辉。
面对着始终一言不发的克劳,菲尔在感到不安之余,微微撅起了涂成淡红色的樱唇。
「……您是想说这跟我不相衬吧?」
「不是的……」
克劳突然开始在意起奇利亚和在场的伊鲁族贵人的视线。
真想对他们说,给我把脑袋低下朝下看——不论是谁,看到这副装扮的菲尔,都是一副「跟妖精共舞」的样子。
克劳难得坦率地说出了他的感想。
「突然很想回黑龙城。」
「第一句想说的话就是这个吗!?」
克劳不由得领悟到这句话似乎真的惹妻子不高兴了。
——抱歉,看来是用词不当。

撒满香草,在盐窑里烤制的小羊,扁圆形的精制烤面包。
为了在高原保持体力,浓稠调味的内脏汤,还有加入了杏仁和葡萄干熬煮的甜粥,满满地加入了很多酸奶。利用地热种植培育的比菲尔的头还大的水分充足的哈密瓜,以及跟姬苹果相似的海棠果等水果,这些东西菲尔几乎从未见过。一瞬间在垫布上摆满的料理,菲尔看得目瞪口呆。
(总觉得,好像来到很远的地方似的……)
从普通的替身工作,到现在的非日常行业。
在上座隐隐约约地听到相继奏出的音乐和聚集在一起的人们的笑声。伊鲁族的舞姬披着七彩的面纱,像风之妖精一样轻盈地起舞着。
「酥油茶很难喝吗?」
「不,很好喝。」
菲尔慌张地回应了同样坐在上座的奇利亚的提问。
「是的,很暖和对吧。马奶酒和黑加伦酒对你来说太烈了。新娘小姐这样柔弱的身体,我想喝了恐怕会不舒服。」
将削好的沱茶充分煮熟,加上蜂蜜、煮融的牛油和捣碎的核桃混合而成的酥油茶,似乎是最适合在低温的迪卡路喝的茶饮料。虽然独特的风味让人有点介意,但身体开始暖烘烘了。
(料理也好,茶也好,美味是很美味啦,不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菲尔注意到以相当自然的姿势环着她腰部的手臂,视线稍微有些混乱,不用说也知道是夫君的手。
话虽如此,菲尔还是菲尔,为了看起来自然地靠在他身上。但只是「看起来」自然而已,实际上菲尔的内心、头脑、心脏、血管……全身都暴徒化了。
虽然从外表看来,只是普通的「新婚夫妇」。
(真是的,既然是完全不甜蜜的新婚旅行,就不要毛手毛脚啊!)
因为不想让伊鲁族人感到不安,所以必须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关系良好。这是克劳的提案。
(而且,为了不让别人怀疑我们是来探听的,必须装成普通的礼节拜访——因此我们需要假装成一对恩爱夫妻!)
理由是可以接受的,但是……
(平……平常心……!这是演技!演技!夫君大人也一定在想着「这只是演戏」而已吧!)
不顾心里乱成一团的菲尔,奇利亚以天真烂漫的笑容,继续这个温暖的话题。
「夫妻关系美满,真是太好了。黑龙公,对新娘子来说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在迪卡路有这样的评价哦。」
「哦,这样啊。你说呢,席蕾妮?」
「这……」
虽然说是演戏,但对他的台词莫名地在意。
(也是啊,毕竟是长着这样一张脸的皇族公爵,早就已经很会应付女人了吧,演技也早就很拿手了吧。)
整理好思绪后,菲尔稍微放松下来了。
菲尔抬头望着正在跟伊鲁族的权贵交谈的克劳。
(说是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比平时强到不知道那里去的社交力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也许是想多了。在会谈中途眺望窗外的一瞬间,菲尔觉得他的眼神稍微有些阴森。并且,克劳看伊鲁族贵人们的视线,不仅仅只是敬意而已,还隐隐约约能看到像是不悦的复杂情感。
「……?席蕾妮?怎么了?」
看到正在发呆沉思的菲尔,克劳诧异地问道。可能是正在担心某人的缘故,菲尔的回答非常敷衍。
「呵呵呵!对极了,我全世界最爱的夫君大人~」
「……」
为了不让面对着相反方向机械念台词的妻子发现,克劳轻轻朝远处看了一眼之后,好像想到什么。
(欸?)
环绕在菲尔背上的手,掠过她的脸颊,转眼间她就被搂住脖子拉了过来。
「全世界最爱?真的吗?」
他轻轻地含着笑,在嘴唇快要触碰到的距离对菲尔说出甜蜜的耳语,使得她拼命但是徒劳地绷紧腹部。
「是真的哟。」
「嗯哼……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这样对我说呢……我想再听一次。」
(这一定是演技对吧啊啊啊——!?)
这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呀!?
菲尔在内心呐喊,但脸上依然展现出铁壁般的理性微笑。
(这个笨龙公,干嘛突然即兴演出?万一露出马脚怎么办?)
对了,因为是演戏,所以不用这么焦躁和害羞。
虽然清楚这一点,但是脑内还是像沸腾了一样。菲尔低下头,用力地抓紧了自己的袖口。
(豁出去了!)
「全……全……全世界上最爱的夫君大人……」
「这样呀……我唯一想要的也只有你而已。」
啊……不行了。
虽然不知道哪里不行了,但是菲尔感觉到脑内的某根弦绷断了。
(等一下、等一下!说点什么吧、已经到极限了?对,是极限没错!极限……)
「超越极限!」
看到菲尔突然大喊一声然后猛地推开克劳,奇利亚眼睛都瞪圆了。
(……呜啊啊啊……)
虽然这个动作是无意识的,菲尔还是马上抬头看向克劳的反应,结果发现夫君正侧身颤抖着肩膀忍笑。
「那个……新娘小姐,您是否太累了?」
「……不是的。」
菲尔用蚊鸣般细弱的声音回应奇利亚的担心。
被戏弄了!这个恶趣味的毒龙!
对他仅余的担心也被冲天的怒气吹散了。
菲尔坚定地发誓,在夏天来临之前,一定要把他的头诅咒成荒原。



不久,随着宴会的推进,克劳用当地语言与喝醉的伊鲁族贵人们交谈。这样一来,菲尔就什么也听不懂了。
(……怎么办呢?他好像在稳步地推行作战计划。那我也有必须做的事情……)
虽然菲尔自称工作狂,但语言学关系真的不在行。
为了准备新婚旅行的工作,菲尔想方设法记入脑海中的对白,除了最初的兼作祝辞的问候以外,还有「您好」「谢谢」「洗手间在哪里?」之类简单的话。全部都是临急抱佛脚。
「新娘小姐, 您玩的开心吗?」
「呃……是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被留下来的菲尔的不安吧,奇利亚主动上前搭话。
「黑龙公是个很厉害的人。新娘小姐,您一定会被迪卡路的年轻女孩视作敌人的。」
「我想应该没有这么夸张吧。」
不如说,如果你们喜欢送给你们也无妨。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忙系上蝴蝶结打包送给你们。
「不,的确有到、这种程度。」
容貌稚气的奇利亚,他笑的时候脸上就会出现酒窝,显得天真无邪。菲尔不由得也跟着笑。
「迪卡路在我曾袓父那代被埃尔兰特攻陷,成为其属地。至今已经是第四位领主。大家都曾贬低伊鲁族为野蛮民族。」
他们蔑视伊鲁族的妖精信仰,强行要求伊鲁族人修读圣诗篇。
「使用伊鲁语的语言会被殴打的。也不能绑头发,大家被命令要像埃尔兰特人一般剪短发。银制工艺品被熔毁成银条。吉祥物如狼和蜈蚣的刺绣服饰会被烧毁。如果穿著那种服装的话,会立刻被强行脱掉。」
为了採掘矿山上的夕辉晶,必须夜以继日地工作,而且还要被征收重税。被调戏的女性多不胜数,有时还会出现因暴力而死的人。
「……太过分了……」
菲尔大吃一惊,居然发生过这种事。
「伊鲁族已经极力抵抗,可是埃尔兰特是大国。而且,就算再怎么挣扎,领主大人也一直待在契卡拉不出来。我们的诉求完全传达不到领主那里。大家都已经筋疲力尽,以为民族就会这样步向灭亡。这个时候,黑龙公到来了。」
这位新领主跟前几代截然不同。
他作为科尔巴赫的领主第一次访问了迪卡路,表示会尊重我们的文化并进行贸易。
虽然这是可喜之事,但伊鲁族饱尝过去的辛酸而不敢松懈。
『进行贸易是说谎的吧。反正肯定又要提出无理的要求。明明对伊鲁族的文化和语言一窍不通,什么都不知道还来这里干嘛?』
据闻当时的族长,也就是奇利亚的父亲认为他来这里只是换了另一种手段企图进一步剥削族民,所以才将刚来到这里的克劳赶回去了。
即使如此,克劳并没有因此而生气,而是干脆地离开了。
半年之后,他仿效伊鲁族成年男子留长发编辫子,穿着带有由伊鲁族工艺制成的银制钮扣的服饰,再度出现。
『现在能和我谈谈吗?』
那个时候,克劳使用的是流利的伊鲁族语—
「父亲也很吃惊。他说没想到克劳真的会履行承诺。」
「……当时……夫君大人到底几岁?」
「嗯……我记得好像跟夫人您同年。」
菲尔把目光转向在稍远的位置的克劳。
「黑龙公衣服的设计可能是来自北方的亚利那族和斯维尔族。金丝刺绣则是来自继承了尤奈亚体系的梅尔加族。我想他的衣服包含了多种民族的独特文化。」
听说不只是东方帝国,生活在科尔巴赫内所有民族的语言和风土民情克劳都了如指掌。
「我也很尊敬他。以前我非常体弱多病,他一直很在意一吹风就会发烧的我,于是就成为了我的说话对象,就好像对待亲弟弟一样疼爱我——」
奇利亚像察觉到些什么忽然停下了话头。他的眼中浮现出某种忧郁痛苦的神色,令菲尔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您怎么了?」
「不,没事。」
菲尔担心地问了一声,但是奇利亚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突然笑了起来。是心理作用吗?
「我只是想说他是一名好丈夫而已。但是,现在伊鲁孩子都说他们的梦想是在契卡拉任职,真令人苦恼。这样下去迪卡路的年轻人会愈来愈少。」
现在,围绕在克劳身边吵吵闹闹的大概是伊鲁族贵人们的男孩子吧,他没有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反而蹲下身子回应他们的视线。那些孩子们一定想听遥远的首都契卡拉的故事。
(原以为他基本都只有冷酷残暴的性格,想不到还有当好爸爸的一面,真意外啊。)
菲尔禁不住笑了起来,但随即又露出「就算这样又如何?」的表情低下了头。
「……对啊。真是位、好丈夫呀。」
菲尔将思绪集中在控制面部表情上,整顿心情后微笑着回应。
(对了,我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偷懒!)
毕竟,这场宴会还有重要的使命。菲尔悄悄地将旁边的大酒壶拿到自己身边。现在的目标是给大家不断地添酒,然后让大家的本能战胜理性。
「奇利亚大人,我有个请求。」
「是什么要求呢?」
「我想向伊鲁族的各位贵人问好。可以的话,能介绍给我认识吗?」
「当然可以呀!」
虽然菲尔对单纯以为她想深入了解伊鲁族而闪耀着纯净脸庞的奇利亚有罪恶感,但即便如此,菲尔还是从色彩鲜艳的垫布上站起来,走向贵人们簇拥在一起欢谈的座位。
「这位是枭族长,萨基亚长老和伉俪帕萝。旁边是虎鸫族长,多拉尔姆……」
『这位就是黑龙公的夫人吗!将砂石之生命化为强大的磐石(砂石聚而磐石成),欢迎来到伊鲁。』
似乎伊鲁族的贵人们会在自己的名字前冠上鸟类的名称。酒后心情舒畅的他们,立刻露出笑容欢迎菲尔。
奇利亚在向菲尔逐一介绍各位贵人的同时,将他们说的的伊鲁语翻译给菲尔,而菲尔从自己贫乏的伊鲁语词汇量中挑出了祝辞和『您好』之类的话微笑着回应,然后在众人面前打开了怀抱着的大酒壶的革盖。
「我带来了契卡拉特产的红葡萄酒,想请大家品尝。」
『黑龙公夫人亲自斟酒吗!?哎呀,真是深感荣幸呀!』
「您们应该知道这酒有混入某样东西。奇利亚大人也来尝尝吧。」
菲尔首先邀请族长尝酒,但是他苦笑回应:「不,我不太会喝酒……」
于是,菲尔在有着一张红通通的圆脸,开怀笑着的壮年男性贵人的酒杯里倒入了葡萄酒。红酒在器皿中闪耀着光芒。菲尔想着附近的大叔里一定会有一个做出那种反应的人,一直偷偷观察他们。——壮年贵族毫不犹豫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不是这个人……)
菲尔就这样逐一观察,终于找到了目标。一看到杯中的酒,突然有人吓得脸缩成一团。那位犹豫着不肯喝酒的人出现了。
『那个……』
菲尔屏住呼吸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朝突然回过神来的年轻男贵人歪了歪头,然后慎重地记住了他的长相和名字。
(犬鹫族长路朱纳大人,这可不是毒药哦。但是,看起来很像毒药吧?)
之后菲尔一个接一个地在贵人们的座位边徘徊,认真地将嫌疑者的名字深深刻入脑海。

直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但是无可避免的问题发生在那天晚上。
提前从宴会上撤退,从温泉里汲取热水,然后换上睡衣。
「……辛苦你了呢。」
刚关上客房门,菲尔就大叹了一口气。
「进行得如何?」
「真的很值得调查一下。对酒有反应的贵人的名字我偷偷记下来了。最明显的大约有二十名左右。」
「这里也是一样。长老和其心腹可能是具有相关知识的缘故,但我比较在意的是有嫌疑的大多是年轻人。」
在报告调查情况的时候,菲尔想起了作战内容。
(之前在教堂见过的那个像是混入了云母的红花,没想到能这样使用。)
由于花汁也有独特的光泽,所以可以制成乍看之下会『发出燐光』的和咒毒相似的东西。
红茶。血浆。迄今为止,用来伪装成咒毒的全都是红色液体状的东西。招待贵人的是渗有花汁的红葡萄酒,完全无毒。仔细看的话,和石头本身在隐约发光的咒毒相比,明显是两种东西。
以防万一,在邀请他们喝之前补充一句:「这酒有混入某样您应该知道的东西」的话,一般会想到的是普通香辛料之类的东西,只有心虚的人才会联想到咒毒。
「虽然咒毒的载体是这里出产的夕辉晶,但是不要说咒毒的使用,连知道咒毒特性的人都意外的少。」
「只要一看到『红色发光物』就这么大反应的话,一定有古怪。」
话虽如此,但是现在只是大致减少了嫌疑的人数而已。
菲尔举出了和克劳分开后,遇到的符合条件的贵人的名字——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
菲尔歪了歪嘴,因为嫌疑犯实在太多了。
「没可能跟所有人都有关联吧。本来就对咒毒很了解的人,和只是被发光酒吓到的人必须更加细致地分辨出来,写出名字的话,大概有五十名以上。」
「不,只有十一名。」
「欸?」
「还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嫌疑者的身分。那就是隐瞒最近在伊鲁进行的秘密贸易的人。」
「欸……为什么你会知道的?」
这个情报菲尔也曾试着询问过奇利亚。在是否有外族的商人访问的问题上,奇利亚和贵人们都表示毫无头绪。
「是语言。这个地域的贸易是由这边自行管理的。但尽管如此,也有人不仅懂得使用最新的贸易术语,而且也能流畅地使用贵人们通用的术语。这也就是说……」
「掌握共通语言的人就是接触过秘密贸易的人,对吧? 这样的话,只要找出对发光的酒有反应的人和对新商贸语言有一定的熟练程度的人,两者对照的话……」
克劳在喃喃自语的菲尔面前,用墨水浸润的羽毛笔,在名字上一个接一个地画线。
「哇!真的是十一名呀!…这…夫君大人,你连人数都一清二楚吗?」
「? 啊……对。」
将菲尔调查所得的贵人以及他自己调查所得的贵人加起来,就掌握了全体成员,知道了谁是谁的靠山,再统合另一个情报就会得出一定的人数。
「好了,现在要计划之后要怎么做了。席蕾妮,接着要再详细探询这十一个人。」
「再详细探询……?」
「已经准备好了红色染料。在你的脖子画上红色的蝴蝶,然后确认他们的反应。首先该由那里着手呢……? 对了,犬鹫族长和鹑族长伉俪对契卡拉的潮流服饰很感兴趣,所以应该很容易搭上话。而我去收集关于夕辉晶管理的详细内容。明晚我们再互相汇报成果,进一步缩小范围。」
菲尔从心底里佩服能按步就班地推进计划的克劳。
「夫君大人的脑回路还真是奇特呢。」
「……这不像是在称赞我吧?」
「失礼了呢。我根本想不到的事情,你居然能层出不穷地想出来,这可是最高级的赞词了。」
菲尔随口回道……停停停,她发现一件事。
(这样的说话口吻,我以为只会在变装『女仆菲尔』的时候才会出现。)
——这条界线正在逐渐变得暧昧。
也就是说,菲尔是以『妻子』的身分跟他变得很亲密。
(不妙。)
菲尔开始感到焦虑了。
为什么这样会感到『不妙』呢?光是想想就觉得这种想法很危险。菲尔慌慌张张地向他提出建议。
「那么, 明天将会非常忙碌呢。都已经很晚了,你也早点回你的房间休息吧。」
虽然在菲尔看来这只很普通的劝说,但克劳却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呀。」
「哈? 这不是我的房间吗?你在说什……」
(……等一下)
这源源不断的不祥的预感。
菲尔战战兢兢地环视着准备好房间。
被炉火烧得通红,铺有蓝色瓷砖的壁炉;将瓷器嵌入土中,拼接成精细画作的墙壁;装饰的绘碟也有色彩缤纷的细腻刺绣;还有金制工艺品装饰的桌子等等,实在是过于豪华了,哪怕住一晚也让菲尔觉得惶恐。
问题是——居于房间中央的那张巨大的床,除了没有床帘外,和黑龙城自己房间里的床不相上下的豪华,但是,在这之上——
「为什么一张床上会有两个枕头!?」
(当然,这非常宽敞!即使两个人睡在上面,面积也绰绰有余!!)
明明我们才是受款待的一方,还要说分房间什么的,这种奢侈话真的说不出口。不过,不管怎么说……
对比之下,克劳显得很坦然。
「也不能怪他们,对于伊鲁的贵人来说,没有沃普尔吉斯前的『白色婚礼』这种麻烦习俗。」
(诶诶欸!?)
「那么,睡觉吧」,很平常地伸手去拿被子的克劳,吓得菲尔肝一颤。
(这跟白天的那种演技和讨人厌的骚扰不同好吗?因为……因为……大家都穿这样的睡衣!!)
「……喂,呆呆地站着干嘛?难道你打算待在那里一整晚吗?」
「我就是这样想的。」
克劳对一动不动的菲尔投以疑惑的目光,结果菲尔高声大笑地回应道:
「呵——呵呵呵!这个土地板和绒地毯就是我今天的床铺了。」
「这是该高声大笑说的话吗?根本一点也不优雅嘛。」
反而被取笑了。一个体弱多病的家伙居然想躺在地板上,我是笨蛋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又在幻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我什么都不会做的。……除非你想我袭击你,那就另当别论了。」
「谁会呀!!」
面对恼羞成怒,咬牙切齿的菲尔,克劳一脸清爽地说:「我只是开玩笑而已。」
「我还不至于饥渴到等不及沃普尔吉斯就袭击你的程度。再说,你又不是什么婀娜多姿的女人。倘若你再掌掴我,这次我的下巴会真的碎成一地哦。」
他以之前的菲尔所做的蠢事揶揄她,但会错意的菲尔不由得怒火中烧。
(这个混蛋……为什么现在要拿那件事反驳我!?坏心眼!性格实在有够差劲!)
本就是急性子的菲尔,毫不客气地还嘴。
「哎——呀,是这样呀。可是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只要能消除心头之恨,连面前的火也能觉得凉爽不是吗?即使是冷冰冰的地板,搞不好也能让人感受到在软绵绵的垫子上被毛毯包裹着一般的舒适呢。」
「如果你觉得那里只能消除心头之恨的话,那就想想它有什么更好的用途吧。」
「……」
言、言之有理。
「总……总之!我不会用那张床。要用的话夫君大人你自己随便用吧。」
「哪有妻子睡在地板上而只有我一个人睡床的道理。……啊啊……真是的,这么介意的话,我睡地板。你来这边睡吧。」
「怎么可以让夫君大人做这种事!请好好考虑一下您的立场,您可是皇子殿下,埃尔兰特王国的公爵呀!」
「那么我们两个人都睡床就行了吧?」
「我才不要这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任性。你再有任何怨言的话,我就给你戴上枷锁把你绑在床上。」
「哼!你试试看啊!我会让你今晚不得安眠!」
单看最后一句,还堪堪可解作是艳丽的情话。
不过,倘若现在凯在这里的话,一定扶着额头说:「粉红色气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那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结果。
幼稚的斗嘴结束后,留下的是……空荡荡的床铺。
之后,这对夫妻吵得疲惫不堪,隔着床铺各自靠着墙壁睡觉。
(……谢谢,感觉史上最愚蠢的光景已经展开了……)
在那之后,因为争吵越来越激烈,所以弄得现在喉咙干巴巴的。
垫着一层麻布,包裹在毛毯里,精疲力尽地靠在土墙上的菲尔,暂时处于可以放心状态。
以自己的爱剑作为支撑,同样靠在床另一边墙壁上的夫君,正好背靠在阴影处,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
(这也真是的……哇……总觉得我好像做了坏事……说起来夫君大人实在是太意气用事了!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菲尔把自己的事情抛之脑后,呆呆地想着。
(我的话怎样都好,因为我是平民出身呀,是住在不仅漏雨,而且暴风雪还会直接吹进来的孤儿院里的超穷庶民呀,这可不是一时三刻就能锻练出来。)
这样说起来的话,在战争的最前线经历过好几次野营的他,应该也有好好锻炼过吧。不过,无论如何菲尔还是比较在意他的健康状况。
但是,虽说如此,要一起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话——
(裹在同一张被子里,感受彼此的体温,在连呼吸声都听到的距离,这样的情况睡在一起什么的……)
嗯!不可能!
面对直觉得出的结论,菲尔内心深深点了点头。
(快点睡吧!快睡!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零钱一枚,零钱两枚……)
在脑海里唱着能快速入睡的咒语,菲尔将毯子盖到头上紧闭着眼睛。

(睡……睡不着……)
本来有些迷迷糊糊的菲尔,到头来还是在深夜时分彻底清醒了。
当然,地板的坚固和冰冷的程度已经习惯了,所以这不是问题所在。
虽然隔着一张床,但是仍然能感觉到他在附近。呼吸声近在耳边。
(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大叹了一口气之后,菲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如果睡相很有趣的话,至少还可以当做明日取笑的话题。可是即使在黑暗中,他也没有露出丑态。
(一点都不晓得我这边的状况……还睡得这么爽,我真的想敲醒你……)
打断了菲尔发泄无止境的愤怒的是克劳紊乱的睡眠呼吸声。
(?夫君……?总觉得、他也睡得很辛苦呢?)
油灯发出的光虽然微弱,但已足够让菲尔在黑暗中看到东西。
菲尔也曾当过守夜人。
————接着。
克劳微微张开他的薄唇,低声说道:「不要走。」
「……帕鲁……」
梦话就这样结束了。
(帕……鲁……是谁呀?)
菲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再次发出平稳呼吸声的克劳。



第三章 闻风而至的稀客
又来了啊。大概是因为自己身处在这个地方的缘故吧,脑海中冷静的部分思考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这是那个梦的延续。
因为,本不应该存在的人就出现在眼前。

「——汝之骨为白珊瑚,汝之血肉为红珊瑚……」
「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克劳向那个人投以怀疑的目光,他耸耸肩膊表示回应。他虽然举止和往常一样吊儿郎当,但是突然吐露出的话语却并不怎么吉利。
「供奉死者的圣诗篇可不能随便说出口啊,帕鲁。」
「哎呀算了,我又不是圣职者,知道的内容也只有这么多。……我只是突然想到……人,死后到底会怎样呢?」
无视克劳对他的批评,他仍旧继续说道:
「天国是在海的对岸是吧?可是,若不诚心吊唁的话,死者就不能在安息之畔休憩,并且会被拽进妖精的世界不是吗? 妖精们会吞噬中意的死者的灵魂,套上人皮,在尸体上点燃蓝色火焰,举杯庆祝对吧?」
这真教人恶心呢,他笑着说。
「即使外表虚幻美丽,性格却反复无常而又残酷。虽然喜欢亲近人类,但又讨厌被人接近或为人所知。他们最讨厌的是圣诗篇。传说他们所制造的咒毒是利用死者的血和灵魂将诅咒连接到夕辉晶上。妖精……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你,到底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说些童话故事,而且还莫名的了解。」
「嗯——? 这个嘛,有些是前段时间奇利亚告诉我的……最近我也调查了一下传说什么的各种各样的资料。」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会去调查这些事?」
「大概是因为我被任命为科尔巴赫东南部总督的缘故吧。虽然不及兄长你,但我也得提前了解当地的情况呀。那里不是妖精信仰的发源地吗?特别是明天要去的迪卡路……而且……」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
「最近,我经常在思考关于死亡的事情。如果我死了的话……兄长会怎么做呢?」
「帕鲁!」
听到这里,克劳皱起了眉头。
「上个月你去皇都的时候,母后对你说了些什么吗?」
她只对继承了皇帝的眼睛的克劳怀有恶意,对弟弟应该宠爱有加才对。
帕鲁沉默片刻,含糊地说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吧。」
「只不过,现在我只是纯粹还不想死而已。我还有想做的事,兄长总是紧绷神经,让人很放心不下啊。」
「喂,让人放心不下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那个奇怪的东方商人也也嘀咕过了哦,说是兄长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啊啊……你指那个奇怪商会的人啊,别把他的话当真。那家伙不仅啰嗦而且绝对不是普通的商人,很棘手的。」
「有吗? 我试着跟他谈过后,觉得他的提议还蛮有趣的。」
克劳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前段时间滞留在城内,以『殿下,请您听我一言!』这句话作为免罪符,为了推销可疑的商品毫无顾忌地喋喋不休的东方商人的表情,他不禁也叹了口气。
「……所以呢?母后到底给你灌输了些什么?你……真的没事吧?」
「唔嗯……等从视察回来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喂,说了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让我担心,现在又闭口不提后续,哪有这样的事?」
「是我不好啦。只是现在我自己也还没有整理好思绪,所以,还是等我回来之后吧。」
突然瞥见弟弟脸上夹杂着苦涩的笑容,克劳察觉了。
啊……对了。已经不会有『之后』了,询问他的机会,也已经永远失去了。
这只是一场梦,只是对三年前,对过去的追忆。
——于是,就在克劳察觉到的一瞬间。
突然响起了像水袋裂开般的声音,眼前的弟弟溃散了。
从他撕裂的胸口流淌出的鲜红色的液体,一下子就逼近了克劳的脚边,鼻子里满是刺鼻的铁锈味。
有如温暖的海洋一般的瞳色。
那是同胞弟弟所独有的颜色,但那双眼睛现在仅仅是空虚地睁大,朝向这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当自己想要扶起倒下的弟弟时。他才发觉手中握著长剑。而且剑刃上涂满了鲜红的血液。
没错,弟弟已经回魂乏术了。不是别人,正是由自己这双手……克劳大脑一片空白,他失声恸哭起来。
那个时候,如果自己强行问出后续的话,是不是就能避免这场悲剧发生呢——


第二天早上。
当外面的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终于像坐船一样迷迷糊糊地靠在墙上睡着了的菲尔睁开眼睛,发现床的另一边空无一人。看来夫君大人即使处在旅途中也起得很早,房间内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
(※注 此处原文「舟を漕く」指的是一种靠在座位上,腰部悬空,身体像坐船一样左右欹斜的一种睡姿,但是中文没有对应的词,所以只能结合剧情翻译成靠在墙上睡觉)
「夫人? 您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不,没什么。可能是有些舟车劳顿吧。」
菲尔一下子爬起来,无力地微笑着回应帮她换衣服的拉娜。
(不过啊,夫君大人昨晚也在说梦话,实际上是不是也没怎么休息啊……)
菲尔本想嗤笑夫君大人“看吧,都怪您睡姿这么奇怪”,但会变成这样自己的责任也有点大过头了。
现在菲尔也没心情像往常一样对夫君大人施加「这条可恶的毒龙! 从椅子上掉下来狠狠地摔痛屁股吧!」之类小小的诅咒,有点闷闷不乐。
无法理解菲尔内心所想的拉娜一个劲地歪着头。
「是旅行太累吗? 昨晚您去泡过温泉了吧?是不是泉水的水质不合您的身体?」
「不,不是的。只是因为、夫君大人他……」
一旦菲尔跟她吐露了和夫君大人待在一块就会紧张得睡不著这样的真心话,那么急性子、工作上也风风火火的她,很可能会飞奔奇利亚那里去抱怨。如果被他知道我们是睡在地板上的,奇利亚也许会昏倒。菲尔沉默了一会,换了个话题。
「……可能是因为最近和夫君大人眼神接触得比较频繁,让妾身有些在意的缘故吧…」
这姑且不算是谎言。但是拉娜愣了一下。
「眼神接触? 跟殿下?」
「是啊。虽然是琐碎的事,但要是一直被人盯着看的话,肯定会不自在的对吧?夫君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虽说是妻子,但她毕竟也是敌国的公主,所以殿下想监视她也能理解。在抱怨个不停的菲尔面前,拉娜两手捂住脸颊,发出了陶醉的声音。
「哎呀,太美妙了! 殿下和夫人真是般配的夫妻呢!」
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大概是注意到了头顶上不断浮现出问号的菲尔的样子,拉娜得意洋洋地向她说明:
「因为……既然视线会交织在一起,这不就意味着夫人自己也一直留意着殿下,不是吗?」
「哈啊……!? 怎、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 即使殿下单方面地看着您,倘若夫人没有注意到的话,那注视也就仅仅只是注视而已。」
呵呵……面对笑个不停的拉娜,菲尔又莫明地焦急起来。这可不行。虽然不知道哪里不行,但首先要解开误会。
「妾、妾身并不是因为和夫君大人眼神接触才烦恼的哟!」
(※注 此处女主所说的话在语法上是错误的)
「夫人,您已经语无伦次了。」
「呜!」
看着因为被准确吐槽而哑口无言的菲尔,拉娜开心地笑了起来。
「呀——真是的! 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夫人多包涵。不过,夫人真的很可爱呀!」
「那么夫君大人现在到底在哪里?」菲尔气呼呼地转移了话题。
「今天早上,殿下跟伊鲁族的主要贵人一同聚餐。从中午开始会去视察。至于夫人的话,在您换好衣服后,想去散步或是泡温泉安心静养都可以。」
(咦?聚餐? 也就是说,我想探寻的贵人也和他在一起吧……怎么办?突然闲下来了。)
一边说着这些话,拉娜的手却忙得不可开交。今天的礼服是采用了绣有名为雷纹的几何图案,以及复杂的编织饰带纽扣的东方风格服饰。耳饰也是用小巧的白蝶贝雕刻的异国工艺品。
礼服所用的布料是光泽发亮的绸缎。表面看来是纯白色,但会因为光线的不同而呈现出薄绿色,据说这是布料天然的颜色。
「听说这是一种名为『天蚕』的不可思议的蚕吐出来的丝制作而成的贵重丝绸。这也是沙漠上的大商路『天蚕之路』的名称由来。听说在东方一束生丝需要用十头羊才换的到!」
(真、真的吗!? 呜哇!那可千万不能弄脏……但是万一听到「嘶哩」的声音该怎么办!)
拉娜没有注意到面如土色的菲尔,一边继续帮她穿上礼服,一边用明快的声音说道:「真是漂亮的颜色啊!夫人果然是被殿下深爱着的!」
这次带来的衣服,材料和裁剪方式都是东方风格,上面还绣有伊鲁族喜爱的孔雀刺绣。这些都是克劳挑选的,他那圆滑的考量着实让人吃惊。
(虽然也有顾虑到伊鲁族人的原因……不过大概,也有为了让我给他们留下好印象的考虑吧。)
这不是能轻易用言语表达的。他的温柔让人难以理解。
——但是,他真的很温柔。
(……对席蕾妮公主)
像是礼服的挑选这样细致的考量。
在右手的无名指上发光的铃兰戒指也是。
在此之前,菲尔都是用锁链将戒指挂在脖子上的,但不知为何被夫君大人发现了,被他命令:「反正都戴著了,那就给我好好戴在无名指上」。
戴在无名指上勉强还能接受,但左手就免了! 于是,犹豫再三的结果,就是现在戴着的位置。
(因为,把它戴在左手上的权利……不是我这个冒牌货可以接受的。)
能将从他那里得到的这枚戒指戴在那个位置上的,本来就应该是『席蕾妮公主』。
(那个人虽然坏心眼但不是坏人。……所以,倘若席蕾妮公主身体康健,能亲自嫁到来这里的话,他们也许会成为很般配的夫妇。)
他不经意的言行举止,思考方式和作为统治者的资质。
每当菲尔注意到这些能够窥见高贵血统的部分的时候,她都会有自知之明。
——真是遥远啊。
(本来,我和他别说交谈了,甚至连见面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我连思考他来到这里之后为什么郁郁寡欢的资格都……
「唉,一个劲思考这些事也没用啊!」
「哈?」
「没什么。妾身只是想说与其思前顾后,不如先出去转转。昨天走的吊桥虽然有点胆颤心惊,但还是挺有趣的。」
「诶诶!? 夫人真厉害啊。昨天摇晃得那么厉害,我都光顾著害怕了。」
看到怕得尖叫的拉娜,菲尔只是笑着回应了一句:「是吗?」
(反正只是南柯一梦,而且这是我的工作,那就愉快地去解决它吧!)
总之,先依照克劳的建议,用红色染料在脖子上画好蝴蝶,以便随时都能去拜访贵人们。这样的话,首先要冲洗干净身体。于是菲尔决定先去浴场,细枝末节就一边泡澡一边想吧。顺便在散步的时候把洞穴的构造也记清楚。
不论目的如何,但名义上是旅行。旅费也不容小觑,要是不多多少少享受一下就太浪费了。


在宽敞的钟乳石洞里面,连自己的吐气声都能清楚地听见。
这里有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四周弥漫着白色的雾气,石灰棚里积存了浑浊的温泉水。菲尔迈入其中一个温泉池,尽情地舒展了手脚。
(呼啊—、好暖和。没想到泡温泉竟然会这么舒服!)
睡眠不足的疲劳,感觉也在一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温泉里里有橘皮轻飘飘的浮在上面。难道迪卡路也有同样的习惯吗?
(简直就是天堂啊……不行不行,奢侈是大敌——! 一定要离婚——!要拿到钱——!不过真的好舒服哦——)
脑内的杂陈逐渐溶化。唔嘿嘿,菲尔发出了令人发毛的怪笑。
菲尔将后脑勺靠在岩石的边缘,正准备暂时陶醉在这梦境般的舒适感中——
(嗯?)
她被非常唐突地拉回了现实。
在她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菲尔没能搞清状况,眨了眨眼睛。
毫无疑问那是一张脸,而且是一副标致到可怕的男性面庞。
从白皙的肌肤来看,他应该昰埃尔兰特中央血统浓厚的人吧。
浅灰蓝色的头发,有如迪卡路天空般明亮的蓝色眼睛,脖子下面是线条分明的喉结和突出的锁骨,然后……
「呀!」
「啊、您好。」
他爽朗地举起一只手打招呼。菲尔也反射性地回以微笑。
眼前的男人非常爽快地赤裸着半身。
(哎呀讨厌——、有客人来了。而且还是个男人——)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咿呀啊啊啊——!!」
「噢噢噢哦!?」




菲尔紧紧地合拢浴衣的前襟,蹬着热水飞快地往后退。听到她的惨叫,这名半裸男也惊慌失措起来。
「喂,你没事吧!? 陌生的小姑娘,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跑出来了吗!?」
「奇怪的东西不就是你吗!? 在女性的专用浴场都能悠然自得地放松的变态——!!」
就算从好意出发,退一万步当做他只是单纯地弄错了入口,但是在迪卡路的温泉无论男女都必须严格遵守穿上浴衣的规定。
「变态?  陌生的小姑娘, 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可这就是事实呀! 你只穿着一件覆盖局部位置的薄布就悠然自得地待在女性浴场,这已经是犯罪了呀!?」
「真是无知的家伙。人类刚出生的时候无一例外都是全裸的。也就是说人类本应该赤身裸体,大家只不过是勉强自己隐藏在布片之下! 比起那种为了炫耀而穿上的衣服,这种带着隐约的关怀和羞涩感的薄布,不正是谦恭和体贴文化的极致么? 明白吗? 陌生的小姑娘。」
「妾身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妾身清楚你就是个变态!」
说着说着,对方突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菲尔的脸。
「夹带着绯红色的银发,如夕阳般的眼眸,像妖精一样楚楚可怜的容貌……难道就是你吗!」
「那、个?」
「弟媳妇——!」
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名半裸男子的天蓝色眼眸闪闪发亮,随即很有气势地向菲尔飞扑了过来。
「弟媳妇!你是弟媳妇吧? 哎呀——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百年难……不对,我连做梦都没想到会见到你呢,弟媳妇!」
「等……不!放开我! 来人啊! 快来人呀——!!」
菲尔已经是半疯狂状态。
她一边叫喊着,一边将铺在温泉底部的木板掀开扔了出去。
因为木板十分潮湿,菲尔手滑了一下,结果板子以非常缓慢的速度飞了出去。
菲尔本以为他一定会避开,因此焦急地踩着热水后退,但没想到木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
「咯呼!」
「唰啦」一声,他整个人便匍匐着沉进了浴池里。
(这么弱!?)
虽然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菲尔还是脸色发青,结果那个男人瞬间就站起来。他一起身,热水便顺著他的灰蓝色的头发流下来。
「我、我不会输的……!更何况你是弟媳妇,直到让你理解我倾注在这裸体上的热情为止……!」
「都说了妾身理解不了啊!慢着,快来人啊——!」
泪眼汪汪的菲尔一步步向后退,当她听到拉娜喊着:「殿下,快点!紧急状况!」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女神降临般可靠。

「喂!放手,那边是女浴池、呃……席蕾妮?你怎么了……!?」
被抓过来的人,是一副摸不著头脑的夫君大人。他应该是碰巧经过附近时,突然被拉娜拉过来了。
他面色骤变地看向这边——
半裸男人的身影令他目瞪口呆。
「……吉尔福特皇兄?」
——时间,冻结了。
「哟吼愚弟!看来很精神嘛!见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啊? 很开心对吧!来吧!投入我的怀抱尽情地哭泣吧! 我是你最爱的皇兄咕呼呜!」
开朗的问候刚说到一半就中断了。
那是因为克劳面无表情地用脚把像初次见到菲尔时那样扬起一只手打招呼的半裸男子——不对,应该是埃尔兰特第一皇子吉尔福特·格里弗雷·埃尔兰特踩进了热水中。

在这之后……
——总之,请先穿上衣服。
这样一来,第一皇子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白晳美丽,令人惊艳的贵公子了。
(……不是吧!真的是皇子殿下!?)
眼角微微下垂的眼睛,以及右眼下的泪痣,产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性感与亲和力,高贵与平易近人这两种属性巧妙地并存在一起。
「啊啊,对于刚才所做的事情,我必须为我的失礼行为道歉。你没有吓到吧?」
他用修长的手指撩起灰蓝色的头发,突然发出一声慵懒忧郁的叹息,然后垂下了目光。他的一举一动都端庄优雅,让人无法将视线从他那身镶有华美金汶的极品白衣上挪开。
可是为什么呢?对于这过大的反差,与其怀着「真是太出色了,刚才一定是我看错了」的想法放手去赞美他,菲尔倒更想以「这不是什么欺诈吗?」,对他投以怀疑的眼神。
「就是这样,愚弟! 很高兴再见到你哦! 弟媳妇,能亲眼见到本尊真荣幸啊对吧!我是哥哥哦! 顺便说一句,此时沉浸在喜悦与荣光之中的并不是我,而是在幸运的指引下与我相遇的你们。」
「……席蕾妮,姑且跟你介绍一下,这位脑袋里长满虫的变态就是白龙公吉尔福特·格里弗雷·埃尔兰特,令人惋惜的是……他是我的长兄。」
「妾身是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今后请您多关照……」
「总之你就是弟媳妇嘛! 啊啊,不要客气,叫我吉尔哥哥就好。刚才你又是用汤板砸我的脑袋,又是叫我变态,还没能和我分享裸的美好之处的悲伤我已经抛在脑后了,所以弟媳妇你就放心吧!」(※注 「汤板」指的是日式浴场中使用的一种木板,一般用来垫在热水池底或横在浴池中间。)
(你这不是全记住了吗!)
「哎呀,感谢您的厚意。没想到您居然是这么想的,是妾身误解了您,真的很抱歉。」(※注 在日语的对白中,道歉时一般用过去式,表示对过去的行为感到抱歉,但此处菲尔故意用的是现在式的时态。)
菲尔微笑着回答。
没错,决不能让人误解了。这可不是过去形,她现在也依然觉得这个人很变态。菲尔永远也不想承认裸的价值。
继陌生的小姑娘之后,现在又叫自己弟媳妇,正当菲尔怀疑他根本没想记住她的名字的时候,吉尔福特以无所谓的态度哈哈大笑起来,爽朗地摆了摆手。
(啊,不过,我也没必要特意把气氛搞僵。)
想到这里,菲尔像是为他辩解一样试着奉承道:
「那个,吉尔福特兄长大人真是位开朗的人呢。您的声音似乎比歌剧演员还要美妙。」
「兄长大人! 你听到她叫我兄长大人了吗,愚弟! 根据本领的调查,世上有八成男性都憧憬被人叫『哥哥大人』! 这个称呼简直就是为集世间憧憬于一身的高贵的我量身打造的。」
「啊啊,是吗?原来是剧场用的变态呀?」
克劳眼神有点虚脱。
「白龙公的事……我通知的太迟了,抱歉,黑龙公,新娘小姐。其实他来的时间,还不到半刻钟。」
面对身份过于显贵又突然来访的客人,奇利亚感到很为难,于是打算先招待他到浴池里拖延时间。慌忙赶来的奇利亚像是耳语一般,向他们坦白情况。
(说的也是,突然来访确实让人很头疼。本来,夫君大人的访问就已经很重要了,突然又多出来一个皇子……)
再者,吉尔福特是埃尔兰特的皇太子。
一般都会认为他就是下一任埃尔兰特帝。
菲尔明明只是一介庶民,但现在她不仅仅认识本国的国王和敌国的皇子,连敌国的下一任皇帝都认识了,实在是让人有些诚惶诚恐。
(不对,以后哪还有机会见到这么高贵的人,还是好好记住吧。)
不知怎的,由于不想浪费的谜之习惯作祟,菲尔死死地盯著眼前人物的这张脸。
按照先例,乌贝尔皇帝依长幼次序将优质土地赐与年长的孩子。长兄吉尔福特所拥有的格里弗雷领是埃尔兰特的中心部分。辽阔又肥沃,也接近皇都,但作为第三皇子,被流放边彊的克劳却是异端——
吉尔福特破颜一笑,凝视著菲尔的脸。
「怎么样啊弟媳妇? 埃尔兰特是个好国家吧!」
「是、是的。的确是个好国家……」
「对吧对吧! 这要特别归功于愚弟克劳,他很努力啊。科尔巴赫是个很好的地方! 矿物资源丰富,四通八达,食物种类繁多又美味,最重要的是葡萄酒十分香醇。第一次踏足埃尔兰特的地方是科尔巴赫,弟媳妇可真是幸运儿啊。」
吉尔福特哈哈大笑。与温柔的外表相反,他的笑法果然够豪爽。
(……总,总感觉他跟伊古雷科大人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啊。我现在是作为尤奈亚的公主,本以为会被更加无情地对待呢。)
那双映有天空的泉色双眸,比起克劳更接近伊古雷科的颜色,但却完全看不到那种毒蛇般的狡猾。他现在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双眼闪闪发亮地使劲看向这边。
(其实他是个好人……应该不可能吧)
但克劳的表情始终很僵硬。应该是在警戒吉尔福特吧。
(仔细一想,伊古雷科大人已经被剥夺皇籍了吧?)
这样一来,现在对吉尔褔特来说,克劳就是仅次于自己的离帝位最近的人。两个人会相互警戒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他称赞科尔巴赫的时候也太自然了……)
姑且不问菲尔是怎么想的,果然不出意料,话题开始朝着令人不安的方向发展。
「话说回来皇兄为何要到迪卡路来?……我没记错的话,即使这里是最接近边境的地方,那也应该是科尔巴赫的领地。什么时候变成了格里弗雷的一部分呢?」
啊,原来如此。
菲尔理解了克劳为何会这样讽刺。
(他没有事先通知就私自闯进来。也难怪夫君大人会生气。)
凯是这样比喻的,他是「守护箱庭的龙」——将科尔巴赫视若珍宝般守护的龙。
不过,凯也提醒过自己,这句话在他面前是禁句——
「哈哈哈! 愚弟箱庭主义这一点还是老样子啊,哈哈哈!」
吉尔福特爽朗地大笑起来。
(咕哟诶! 他说出来了!?)
菲尔惊掉了下巴。奇利亚看到她吃惊的表情不由得吓了一跳,察觉到他的视线,菲尔慌慌张张地掩住嘴巴,假装在打哈欠。
「你明明拥有得天独厚的外貌,清晰的头脑和优秀的统率能力,却放任它们暴殄天物,这样的人……叫什么来着?自家领地警卫员?不对, 应该是家里蹲才对吧?」
「让我来弥补你头脑的不足吧?……家里蹲怎么会走到城外来?」
「也对也对!那就当作是大规模的家里蹲吧!」
刚才那股和睦的氛围哪里去了。
菲尔感觉到剧场用的变态和大规模的家里蹲之间似乎闪烁着无形的火光,不禁冷汗直冒。
「你就是为了挖苦我才特意长途跋涉到这里来的吗?那么,我已经听过了,麻烦你赶紧回去吧。奇利亚? 有没有空房间?这个变态送给你了,你就把他关在里面当驱魔用品吧!」
「欸? 欸? 我会很头疼的,我才不要。」
可能是因为太烦躁了吧,克劳罕见地进入了暴君模式。
面对领主突然丢过来的话题,童颜首长看起来也很狼狈。虽然很可怜,但他还是不小心说出了实话。
「居然想把我关在密室里……那是愚弟太喜欢我,喜欢到不想让其他人看见的爱情流露吗? 你放心吧,皇兄当然也很喜欢克劳呀! 可是皇兄是大家的皇兄,不可以被你一个人的独占欲所俘虏,请你理解。」
「奇利亚! 不用准备房间了!能不能给我准备点羊毛塞住这个笨蛋的嘴巴!」
「呼哈哈!那是新的游戏吗? 啊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独占皇兄的声音吧! 被人爱到连我的嘴都想封住……啊啊,你的爱好沉重呀,愚弟。」
这人怎么回事,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居、居然能在嘴皮子上赢过夫君大人……)
菲尔初次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禁感动起来。但与其说对面纯粹地在语言上赢过了夫君大人,倒不如说只是因为对方是未知生物。
吉尔福特忽然收起笑容。
「只不过啊。虽然我也很想陪你玩这个新游戏,但为兄可是很忙的。我来这里是来调查一个东西的。」
「调查一个东西?」
「『不眠之蝶』」
「欸、」
菲尔不自觉地喊出声来,吉尔福特朝她微微一笑。看到克劳微微皱眉瞪着这位皇兄。菲尔心想:「糟糕了。」
「弟媳妇似乎想到了什么线索?」
「……没、没有。」
(……呜)
直到刚才吉尔福特还十分明朗快活的视线,现在却变得让菲尔无法直视。
(这、这人是怎么回事……跟刚才差别怎么这么大)
简直就像是演戏中的演员一样,在刹那间就换了个表情。
只是普通地跟他对话,都让菲尔觉得背上掠过一股凉气。
「最近埃尔兰特不是有很多咒毒引发的骚乱吗?身为皇太子我不能置之不理,因此远赴迪卡路。只是没想到弟媳妇会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我的领地最近也出现了受害者。」
「……诶——嘿?我听说那种毒是会破坏自我、操纵人类的东西。那么我问你,在你的领地里,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谁』收到了『什么样』的指令?」
「其中一位是侍女,另一位是黑龙师团的士兵。」
「『什么样』的命令没提呢。更何况,被咒毒所害的人就只有这么点吗?」
——糟了。
(不要提到老师呀,拜托了!)
菲尔在心中拼命祈祷。
要是被他知道是尤奈亚派来的使者引发了问题的话,会发生什么呢?不过,面对第一皇子,也不能轻率地撒一些拙劣的谎。一旦败露,克劳就会陷入窘境的。
(这个人,该不会是……在试探吧?)
他正在试探克劳是不是心里有鬼。
他会不经克劳同意就踏入科尔巴赫莫非也是因为……
(是在怀疑夫君大人吗?不,不对,说得更明确一点,应该是想封住除自己以外最接近帝位的夫君大人的行动,所以干脆直接来下绊子……?)
没想到皇太子会知道这件事,菲尔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如果咒毒已经在整个埃尔兰特扩散开了,包庇老师的话,夫君大人就是下一个怀疑对象。只要把罪名都推到邻国的吟游诗人身上,把自己当作受害者的话,事情就简单了——)
对尤奈亚来说也是一样,如果牺牲高文就能圆满结束这件事的话,他们应该也会很乐意交出他的。
可是此时,克劳轻描淡写的宣言道。
「我不能说。」
「即使那是我的命令?」
「那就当做我已经忘了吧。」
克劳一脸冷漠地喝着端上来的酥油茶。
(……他是为了我才保持沉默的……)
「哼……那就是说,我可以认为你与这一连串的咒毒事件有关联吗?」
「随你怎么解读。」
菲尔完全不知所措,和同样因为两人的反应而感到困扰的奇利亚,两人用唇语交头接耳。「怎么办好?」「不知道呀!」因为太过着急,奇利亚的语调都变了。
「克劳。」
吉尔福特刻意叫了他的名字。
他这一声明显别有用意,吉尔福特满脸微笑地与克劳视线交接。
「我实在是对你喜欢得不得了。因为你是我弟弟。兄弟就是用来珍惜,守护,疼爱的。不过,埃尔兰特这个国家更为重要,因为你我的血统都是为国家服务的。」
然后,他将视线稍稍移远一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道:
「其中一个愚弟伊古雷科,他也是我可爱的弟弟。他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人,不适合当统治者,而不适合当统治者的他很快就自取灭亡,为泽尔克带来了安宁。他肯定是看到了自己的极限吧。他真是个好孩子,你不这么认为吗?」
吉尔福特突如其来的毒舌让菲尔大吃一惊。
「我想要得到科尔巴赫。这片土地资源丰富,连结东西地区,蕴藏着无限的可能性,是为埃尔兰特的将来服务的重要宝藏。决不能荒废在半吊子手上——聪明如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吧?」
(……这个人,到底……)
「——那么。克劳,你是怎么想的?」
克劳没有回答兄长的提问。


「夫君大人,您没事吧?」
夜晚。
回到房间后,菲尔悄声问克劳。
「你指什么?」
「请不要装傻了。当时您为什么要对吉尔福特皇兄说出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
「您说已经忘了那件事什么的。如果这让您的立场变得不利的话该怎么办?不,虽然妾身并不是在担心您,绝对不是。」
菲尔的视线飘忽不定。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是说供出使者会比较好?」
「不!」
「是吧,那就不要说多余的话。」
「……只不过,妾身以为如果是您的话,一定能想出什么绝妙的借口糊弄过去……」
「白龙公跟翠龙公不同。」
那是个我行我素的变态,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更别说和他交流了。克劳狠狠地数落着兄长的不是。
「不过,在我们兄弟之中,他是最为国家着想的。如果牵扯到尤奈亚的邦交这种微妙的问题,就算撒的谎再高明也一定会被他看穿。」
只要是为了国家,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是个危险的家伙。说着这些话的克劳脸孔被黑暗所掩盖,菲尔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既然他很危险……那就更需要摸清吉尔福特大人到底有什么企图了,而且他也说过他想得到科尔巴赫。」
「他不是你能应付的对手。那家伙若有企图我会去弄明白的。……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你也累坏了吧?明天再报告彼此的情况。快去休息吧。」
可是克劳并没有理会她的想法,生闷气的菲尔留意到放在桌上的瓷水瓶,她对这种有些刺鼻的酸甜香味记忆犹新。肯定是贴心的伊鲁族佣人放在这里的。在宴会上时,周围人以这是「烈酒」为由阻止菲尔饮用,所以现在这瓶酒就显得格外有魅力了。
「夫君大人,是黑加仑酒。请稍等,妾身去斟给您。」
为了挽留住他,菲尔伸手拿起水瓶。虽然旁边有他们留下的文字附注,但是菲尔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只好说着「请」,递到回过头来的克劳手上。
「……『无礼之徒,将受妖精诅咒。红色疾病将会肆虐黑龙的庭院。』」 
菲尔将紫红色的酒倒入两个金酒杯,听到克劳念出信件上的文字,正准备将嘴贴近杯子。
「别喝!」
手腕传来的冲击让酒都洒在了地上。
菲尔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反应过来是克劳拍落了酒杯。
「……!」
她马上就意识到,飞溅的酒液散发着一种朦胧的、阴森森的光泽。
「夫君大人,这个是……」
「……应该、是咒毒吧?不是我们使用的赝品,而是纯正的……」
「!」
菲尔用手捂住了嘴巴。
「那么,『背叛者』就……」
「啊啊。他肯定就在这里,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的目的了。虽然早就做好了会被发现的觉悟……但是这也太快了。而且,他的反应也太过激了。」
大概是为了牵制克劳,才把那瓶毒酒放在这里的吧。而且他不仅没有隐藏起来,甚至还明目张胆地威胁说『只要你还留在迪卡路,就随时都能杀了你』。
「等等……信件还有下文。『蓝龙已陨落于自己的血中。所谓您的宝物,就是不想再失去第二次的东西』……」
「前半句听起来像是在说会在黑龙公在领地散播咒毒的预告。后半句,就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菲尔咬紧了嘴唇。
「夫君大人,怎么办?需要变更作战吗——夫君大人?」
重新燃起斗志的菲尔抬头看向克劳,发现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他的脸上明显失去了血色,睁着蓝色的眼睛,像是要钻进信中一样死死地盯著信件。
「那个、您怎么了?」
「! 没什么。」
说完他便撇开了视线,菲尔很少见到他如此明显地表现出狼狈。
可是,他之后的发言立刻覆盖了菲尔的惊讶。
「……从明天起,你就不用去寻找『背叛者』了。」
「欸……?」
「你老老实实待在房间就行了。需要外出的话,也不要离开迎宾区。」
「等一下,夫君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好要一齐找出犯人吗! 我们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出来新婚旅行的吗?)
「还有这瓶酒!妾身在宴会上没有沾过酒,那么很明显矛头是针对您的!如果放任不管,不知道将来您会遇到什么危险。」
菲尔抓紧克劳的两边衣袖,从正面瞪着他说道。
「夫君大人,请您回答妾身。事到如今您还想说妾身碍手碍脚吗——」
突然,菲尔注意到了他的双眸,心里一惊。原本熟悉的蓝色,如今却充斥着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
菲尔不由自主地沉默了。克劳甩开了她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脖颈,冰冷的指尖仿佛是在确认皮肤下是否有血液在流动一般。
「不许反驳。——知道了吗?席蕾妮。」
说完,克劳便背过身去,菲尔也没能再开口。


                                       

第四章 月下的告白
(※注 日语中,『告白』有两个意思,一个和中文一样,是指向对方吐露爱情,另一个则是坦白的意思,下文中取用的是第二种意思,而标题是用了双关语。)

(夫君大人大骗子)
吉尔福特出现后第三天的早晨。菲尔在准备就绪的早餐席上闷闷不乐。
(明明说好了要一起行动,为什么什么事都不让我做呢?)
由于长兄的意外闯入和毒酒事件,寻找『背叛者』的新婚旅行已经完全变了样。
因为克劳似乎变得非常讨厌让菲尔参与调查。
(连外出都会让他摆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虽然试着提议过如果一个人不能行动的话,至少要和夫君大人同行,结果还是被拒绝了啊……一定是因为,那个咒毒的目标是夫君大人。而他不想在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把我也牵扯进来。)
以前,他也曾为了不让新娘暴露在危险之中,而故意冷淡地对待她。而且菲尔也有所成长了,所以并不怀疑他真正的意思。但是,能否接受就另当别论了。
在绣有色彩鲜艳的神话图案的铺布上面,密密麻麻地陈列着放入了枸杞的酥油茶,在冰室保存过的冰冰凉凉的梨和苹果还有蜜渍干杏仁等等。看到这些豪华的佳肴,菲尔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暂时没有心情去吃红色的东西。
肯定是因为有人在房间里下毒,还有那封『不想再一次失去宝贵的东西吧』的信,触及到了他内心沉睡着的某些东西吧。
(但是,夫君大人每天晚上都会说梦话。从吉尔福特大人到来的那天开始,就变得更加严重了。那封信的内容,会和凯大人所说的……那件『悲惨的事件』有关吗?)
菲尔偷看向克劳的脸。虽然乍一看不怎么注意的到,但菲尔总觉得他脸色很苍白,而且眼底都是青黑色的。大概是睡眠太浅的缘故吧。
——不要走。
——为什么。
——『帕鲁』……。
(似乎是……帕鲁?这是某人的名字吧?究竟……是谁呢?)
虽然很想离婚,但理想是圆满地离婚。菲尔不希望夫君大人痛苦。
如果他的心受到了侵蚀,那她也不能坐视不管。
「夫君大人,您有些疲累了吧?有什么担心的事,您可以告诉妾身哟。如果是妾身能做到的事,不管是什么妾身都会尽力去做的哟。」
菲尔以严肃的目光,不知道是第几次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而且,夫君大人您也很在意吉尔福特大人吧。妾身身为女性,兄长大人可能会一时大意和妾身说些什么也不一定。总之,妾身毕竟也是您的……」
「……那么,你就什么也不要做。」
克劳慢慢地抬起头。
「哪儿也不要去。什么都不要打听。……如果是关于吉尔福特的事情的话你就别管了。这是我对你唯一的指望。」
——毫无感情的声音,让菲尔觉得仿佛被冰冷的手抚摸着心脏一般。
「夫君大人!! 快回答妾身……」
「哇嗷,早安愚弟,早安弟媳妇! 夫妻两人在一起愉快地吃早餐呢?兄长我也可以一起吃吗?」
突然,明快的声音挤进了早餐室,菲尔和克劳一起抬头看着那边。不出所料的人物出场了。克洛立即回答道:
「我拒绝。请到别处去。」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就擅自加入进来了!『真想你也加入进来,但是又不能坦率地说出口』对吧?你表里不一的样子,伟大的哥哥可是完全看穿了哟!」(※注 此处吉尔福特对克劳的形容是天邪鬼(あまのじゃく),源自日本民间传说,指的是想法和行为背道而驰的、不坦率的人。)
这人怎么回事。菲尔莫明地心烦意乱起来。
吉尔福特丝毫不在意夫妇两人冷淡的目光,毫不客气地爬上了铺布,打算坐在菲尔旁边——但是。
看到克劳以好像要射杀的眼神瞪着他,吉尔福特耸了耸肩膀,坐到了克劳的身旁。
「话说回来,难得有个说话的对象,今天一定要让我好好打听一下啊,愚弟! 关于你的领地里出现的咒毒……」
(糟糕!)
菲尔慌忙拿起手边包在叶子里的糯米和蒸栗子。
「那个!!! 这个、很好吃哦,兄长大人!」
菲尔勉强挤进两人之间,露出像是贴在脸上一般的假笑,递出了某样热气蒸腾,散发着香味的食物。
「哎呀,弟媳妇,我现在跟这个愚弟稍微有点事要谈。」
「啊,对了!哈密瓜,新鲜的哈密瓜怎么样?吉尔福特兄长!晒干的海棠果也很好吃哦,请您务必尝一尝。」
「呀,真是细心周到呢,弟媳妇。我昨天吃哈密瓜简直吃到不能自拔哟。」
看到弟弟的新娘一幅『难道是不想吃妾身递过来的瓜』的姿态,以不由分说的气势一会儿递过来这个一会儿递过来那个,他像是改变了主意一般天真无邪地向菲尔道谢。
看到吉尔福特笑嘻嘻地接过了切好的瓜,咯吱咯吱地咬着,菲尔一边给他的杯中沏入茶水一边说道:「也请喝酥油茶」。这是一场用东西塞满他的嘴,好让他不再多话的作战。
就这样,每次吉尔福特要纠缠克劳的时候,菲尔总会这样来回地打扰他。
(……因为这个人明确地说过想要科尔巴赫)
现在,如果让皇太子在科尔巴赫领发现了咒毒的话,这将会变成黑龙公的莫大失态。
(这个节骨眼上,夫君大人恰好又是毒物方面的专家……)
最坏的情况莫过于我们在寻找犯人的当下被当作犯人抓起来,这是最无法忍受的事态。
总之,现在还不知底细的吉尔福特,和每天被『某样』记忆折磨的克劳。
让他们过于接近不是什么好事,菲尔凭借些许的理智和大部分的野生直觉——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夫君大人帮助我保护了老师。那么,至少从他被盯上的现在开始,好好地守护他直到完成报恩为止,这样就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分手了!)
我可不会一直欠着人情不还!
(一旦嗅到吉尔福特大人的气息,我就冲上去打扰他打扰他打扰他直到将他打败为止。如果他真的是语言中枢不正常的变态的话,这期间我也会以变态的思考方式和你抗争到底的!)
如果他们要坐在一起吃饭,菲尔就挤到他们中间摆好架势,通过给吉尔福特斟酒来纠缠他,即使在走廊上擦肩而过,菲尔也不依不饶地做出类似的行动。
——顺便一提,自从菲尔把注意力集中到吉尔福德身上之后,克劳的心情就越来越恶化,但菲尔本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
由于一直不习惯假笑,菲尔这段时间累得筋疲力尽,但是作为业务的一环她得出了如下结论。
(这也是工作!工作后的疲劳就是靠工作来消除的!)
就在菲尔重新振作精神的时候,被露出一脸讨厌的清爽笑容的吉尔福特紧紧抓住了右手。
「话说回来,弟媳妇!虽然有些唐突,但是你喜欢钓鱼吗?哎呀,肯定是非常喜欢,对吧!」
「不,她很讨厌。」
「欸……夫君大人?」
克劳拍落了那只手,代替哑口无言的菲尔断然拒绝了吉尔福特的邀请。「我又没有问你,不要装模作样地多管闲事」吉尔福特挥舞着被打的拳头愤愤地说道。
「我又不是要把你的妻子带走吃掉。因为入手了上等的饵料,所以只是想两个人一起单独去钓鱼而已。说不定还能看到珍贵的鸟类。哎呀哎呀,真是个麻烦的箱庭男呢,新娘也不要过于脾气好了! 如此宽容的新娘,都可以被列为埃尔兰特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了。」
「啊,我告诉过你不要误解了吧?尤其是关于新娘脾气好这一点。」
「给我好好听着你这愚弟,兄长大人才是正确的!喂,不要不声不响地就把茶具丢过来啊!很可怕欸!」
菲尔一边听着兄弟俩的交流,一边歪着头想着「钓鱼?」
(记得好像从见面的第二天开始……就一直到处都是吉尔福特大人吉尔福特大人的,他好像一直在纠缠着我欸。)
在路上遇见就会扑上来,吃饭的时候就会乱入。
虽然菲尔早就已经决定要彻底把吉尔福特从克劳身边排除开,但是吉尔福特那边好像也打着同样的主意,他似乎想要和菲尔单独谈一谈。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菲尔可是求之不得。
如果他对克劳有误解的话,我希望能帮他解开。但是现在别说误解了,毫无根据就想把科尔巴赫抢走的话,我一定会妨碍他。关于这一点克劳应该也是一样的。
但是克劳坚持让她「别和吉尔福特扯上关系」,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简直让菲尔喘不过气来。
(明明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齿轮开始一点点错开了。
但是,到底在哪里出现了破绽呢?连头绪都摸不着,真让人着急。

早饭过后,和夫君大人讨价还价的结果,也只是被允许和贵人们的妻子说话而已。即便如此,也还是约定好了要在告知他目的地,并且有两人以上的黑龙师团的团员陪伴的前提下才允许行动。
和以前被软禁在房间里的情况比起来,这已经算是多少有点进步了吧。但还是会不由分说地就限制她的自由,这一点本质上并没有任何改变。
菲尔叹着气走出房间,黑龙师团的士兵和伊鲁族的战士立即走上前来。
『谢谢』
外出的时候也必定要有翻译和伊鲁族的战士跟随护卫。托他们的福,散个步也变得实在够呛。菲尔扭过头对跟在自己身后紧绷着嘴角,腰挂弯刀的战士们微笑。
(怎么说呢,虽然只是在伊鲁族的村落里,但警备异常严密呢……到处都有岗哨。是不是对从别处来的我们特别关照呢?)
问了一下翻译,得到的回答是「因为圣域的存在」。
「妖精收敛翅膀休息的地方,是禁止人们进入的圣域。圣域的位置是由族长根据季节占卜决定的。现在,位于山谷中央的巨大石塚,是严格禁止任何人通过的地方。」
(※注 这里为了表现翻译的语音语调不标准,用了很多片假名,中文同样很难翻译出来,大家知道就好)
「这样呀」
文化差异非常有趣,让菲尔有些兴奋起来。
连接房间与房间之间的,是像迷宫一样反复交叉,幽深狭窄的回廊。不知道运用了何种技术,光线从天窗射入,照亮了岩壁上穿凿的几个小小的神龛。
据说,在山谷的中心部位,有几处间歇泉。也许是因为其中之一离这里很近的关系,浑浊的白色温泉水从四周的岩壁中渗出,使人很容易陷入一种光线从中途变成了水的错觉。多亏伊鲁族居住在洞窟之中,才能营造出这种十分神秘的氛围。
可惜,这难得景色的被一个声音破坏了,菲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哎呀呀,这不是弟媳妇吗!哦呀,我那愚弟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来了吗!)
果然不出所料,从走廊对面出现的吉尔福特,对着摆好架势的菲尔轻轻地闭上了一只眼睛:
「啊,我绝对没有埋伏在这里等你,所以你别误会!而且我也绝对没有等得无聊到不耐烦呢!」
「总而言之就是你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咯?」
菲尔长叹了一口气。「话说弟媳妇你这是要去哪里?」吉尔福特问道。
「妾身正要去参加伊鲁族贵人们的妻子的茶会。是奇利亚大人介绍的。」
「那真是不错呀,既然恰巧遇见了,那我也跟着一起去吧!」
菲尔半是死心地点了点头,即使跟他说了不要跟过来他也一定会死皮赖脸地跟上来的吧。
(什么恰巧遇见,一定是早就埋伏好了吧……等等。对啊,恰巧遇见?)
就像扎在指尖上的刺一样,菲尔突然觉得有些违和感,并且马上就想到了违和感的原因。
(如果要说这是恰巧遇见的话,这也太夸张了。吉尔福特大人……您是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候来迪卡路的呢?)
如果吉尔福特大人没有往黑龙城派送间谍,或是伊鲁族中没有人向吉尔福特大人传递情报,就不可能出现现在这样的局面。
(这么说来,记得吉尔福特大人也知道高文老师的事对吧?那个情报的来源,除了派送间谍到黑龙城这一可能性以外,还有另一种可能。)
他和使用咒毒毒害高文老师的人交换了情报的可能。
虽说他是个有些脱线的皇太子,但是在眼下全国咒毒骚乱频发的情况下,他还特意来到并非自己领土的边境?他为什么要来迪卡路?
(本来以为他是想利用和咒毒扯上关系这一点来找茬,从夫君大人手中抢走科尔巴赫,但其实是……)
比如,为了得到——咒毒之类的。
想到这个可能的瞬间,菲尔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黑加仑酒中的咒毒,到底是谁下的?
(够了。胡思乱想也要有个限度……这仅仅只是臆测,我想太多了啦!!)
菲尔摇了摇头,微笑着说「能和您一同前往妾身感到十分荣幸」。但是心中的疑虑,却怎么也无法消除。
(对了,在来时的马车上,夫君大人给我看的地图……)
上面用红色的标记密密麻麻地标出了咒毒的出现地。但是,只有吉尔福特的格里弗雷领,为什么连一个标记也没有……
(但是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
「弟媳妇!」
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菲尔回过神来。注意到的时候,眼前是吉尔福德那双浮现出讶异神色的水蓝色眼眸。
「怎么了?怎么发起呆了?」
「不,没什么。非常抱歉,妾身好像有点舟车劳顿。」
面对用老一套的借口来敷衍过去的菲尔,他笑着说:「原来如此。」
「那我给没有精神的弟媳妇讲一个可以消除疲劳的有趣的故事吧。」
「?」
冷不防。
他突然倾斜身体,把嘴唇靠近菲尔耳边,使她吓了一跳。但是,他接下来的细语,让菲尔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什么他会知道?
「这里可是迪卡路啊。我那愚弟是不是每天晚上都在说梦话?」
为了不让翻译他们听见,吉尔福特尽量压低了声音。呼吸直接触及到菲尔的耳膜。
「今晚,你一个人出来。我会告诉你关于那个成为你丈夫的男人的秘密。」

因为太过于在意秘密的内容,茶会后,菲尔回到房间里交叉着手臂。
(……是陷阱吗?)
要回头的话就趁现在。
(本来不是要和夫君大人一起找出『背叛者』的吗?擅自溜出房间可不行。)
但是,仔细想想,那个探索行动也是,只是因为夫君大人单方面的通报就被迫中止了。而且连理由都不知道,真是一想起来就烦躁。
但是,再怎么样,他痛苦的表情也不会自动消失。菲尔也一直在想,只要至少知道点原因的话,说不定有什么自己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我才没有担心他呢……什么也不跟我说不是很平常的事吗?我才不管他痛苦的理由呢。对啊,我一点都不在意——)

不、不是这样的吗?
(然后呢?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
我是笨蛋吗?
菲尔一边自我吐槽,一边拢着松软的羊毛外套,独自来到客房附近的谷底。菲尔一直等到夫君大人睡着了才出来,他应该没有注意到。真得感谢抓鸟之类的工作让菲尔锻炼出了隐藏气息的技巧。
夜空美得不可思议。虽然月光如此耀眼,但群星还是如同要坠落下来一般散发着光辉。如果把钻石打碎,然后用力地扔向黑色的丝绒的话,会有这样的效果吗?不过要是真的要把大颗的钻石打碎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晚上好呀,弟媳妇!哎呀,吓了我一跳,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来了」
听到这明朗的声音,菲尔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眼角下垂的轻浮男正举起一只手朝她打招呼。
「那个,吉尔福特兄长大人、噗!?」
(什么!?)
随着「啪沙」一声,菲尔的眼睛被遮住了,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
辛苦地把头钻出来,她发现那是一条厚厚的毛毯。
「很冷吧,不好意思啊,弟媳妇!不过就这样变成一条暖洋洋的芋虫也很不错吧?」
「谢、……谢谢。」
菲尔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暖意从肩膀上慢慢渗透进身体里,但更重要的是……
(……就像夫君大人一样)
克劳也会在菲尔觉得冷的时候,自行将外套借给她。
菲尔的心情微妙地变得有些愉快起来。果然,他们不愧是兄弟俩啊。
(不对,那又怎么样?)
就在菲尔摇晃着脑袋想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的时候,只见吉尔福特把某样东西放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那是一件用布覆盖着的,扁平的东西。
(……?)
在歪着头的菲尔面前,他笑着说「那我们就赶紧进入正题吧」
「那么弟媳妇,我先问一个问题。你知道我们——现任埃尔兰特帝国的皇子们,有几位兄弟吗?」
「是……五人,对吗?」
顺便一提,埃尔兰特的皇子们,根据各自的领地及其功绩和人品,被赋予了白、翠、黑等带有色彩的龙公之名。等到其中的一人继位的时候,那个皇子所拥有的颜色就会成为那个统治时代的贵色。
吉尔福特点点头说:「你有下功夫学习过呢」
「但是,你想错了。其实,皇子曾有六个人哦。但这并不是能在公开场合随便说的话。」
「欸……?」
这是菲尔第一次听说。
(他刚才说,『曾有』六个人……?)
那样的事,资料上完全没有登载。
就像是要抢先回答菲尔心中的疑问一样,「因为他已经不在了」吉尔福特随意地补充道。
「虽然出生的事情应该被正式公布过,但是现在已经从头至尾都不存在了。首先,他没有坟墓。」
「包括肖像在内,只要是和他有关的,无论多么小的东西都被烧毁了,皇都离宫内的居室被封涂起来,禁止任何人入内,族谱被废弃后全部重新改写。说出他名字的仆人自不必说,就连说出他名字贵族,不久便会从皇宫消失……」
「彻底到这种地步,现在连我都要产生『那不是幻想出来的弟弟吗』的幻觉了」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猜猜看。」
吉尔福特又笑了。
那是和之前一样的笑容。
刚才明明让菲尔多少有些安心下来的笑容,为什么呢?现在只让菲尔觉得毛骨悚然。
「他的名字是,帕西瓦尔·埃尔兰特。第三妃莉葛琳的次子。我和克劳,都喜欢叫他帕鲁。他明明是一个笑容非常可爱的孩子,究竟是为什么呢……本来已经预定好要授予他蓝龙公的称号。」
「……那他就是、夫君大人的……」
「是他的同胞弟弟哟。……这么说来,莉葛琳妃所生的孩子就只剩下克劳了啊。」
吉尔福特感慨地自言自语,然后对一时说不出话来的菲尔继续道:
「继续刚才的问题。正确答案是因为横死。而且,之所以偏执到要彻底消除其存在的地步,是因为他的死因太可怕了。」

帕西瓦尔——帕鲁他,是一个和克劳截然不同的弟弟,两人的个性完全相反,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他们居然流着相同的血。
头发是灿烂的亚麻色,眼睛,是温暖的南方海洋的颜色。
他比任何人都要率直,就像他明亮的颜色一般天真烂漫。无论是谁都非常喜爱他。
「他也很亲近我。真是怀念啊,他的剑术和克劳一样强得可怕。我教了他骑马,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被我甩在身后的次数也降到一半以下了。」
「……」
他太过率直了,让人完全想象不到他是在满是阴谋旋涡的皇宫里长大的。
「当然克劳也不例外。他也特别疼爱帕鲁……他们两个是关系非常好的兄弟哦。不仅仅是关系非常好,唯一能让那孩子敞开心扉并依赖的对象,就是帕鲁。」
「唯一……的对象吗?但是,父亲乌贝尔陛下呢?而且母亲莉葛琳大人也还健在吧?」
对于菲尔的疑问,他笑着不予置答。
「在被授予自己的领地之前,帕鲁一直在科尔巴赫担任克劳的助理。克劳大概是强烈地期望着他能远离皇宫吧。」
(……为什么?)
克劳在受封科尔巴赫的同时,也开始着手修复与边境少数民族之间的关系。
据说他在掌握异民族这件事上倾注了极大的心血,也是为了弟弟。
帕鲁也爱着美丽而富饶的科尔巴赫。虽然不久之后他就会拥有自己的领地,但他经常说想要和哥哥一起一直守护这片土地。
「帕鲁去世的时候,是他们来科尔巴赫之后的第二个夏天。大概在克劳十八岁,帕鲁十六岁的时候吧。」
「……为什么……」
他会过世?直到最后菲尔都没能把疑问说出口。
「他被诅咒杀害了,某人在他身上施加了咒毒。」
等等,就像对高文老师做的那样吗?
被操纵心灵的咒毒所驱使、发狂,然后——
「听说他率先前往了迪卡路,然后无差别地屠杀了同行的黑龙师团士兵和伊鲁族的百姓,最后──自杀了。所以,他的名字是禁词哟。」
「……!」
吉尔福特还补充道,因为没有在现场,所以详细情况他也不清楚。
「在克劳接到通知赶到的时候,帕鲁似乎已经回天乏术了。即使想方设法地拯救他,结果也只是自己被咒毒腐蚀,不断增加死者的人数而已……但是,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贯穿弟弟的尸骸的,不知为何是哥哥的剑。」
「欸……!?」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真相隐藏于黑暗之中。吉尔福特说着耸了耸肩膀。
「横死的皇族是不允许进入任何领地的都城的。当然也不会被带到皇都埋葬。连契卡拉都带不回去。」
国教形式的葬礼也被禁止了。不管怎么说,无论地位多么低下的圣职者,都会拒绝前往崇拜妖精、敬兽类为祖先的异教之地。
「伊鲁族民曾经被帕鲁杀死了同胞,虽然对克劳许下了恭顺的誓言,但他们还是非常讨厌在这山谷里吊唁他……所以帕鲁没有坟墓,遗骸被草率地烧毁,而且连存在本身都是禁忌。」
「那、夫君大人他!难道您也认为这样就好吗?」
「好与不好都无可奈何,我也无能为力啊。因为,诅咒并杀害了帕鲁的人,是莉葛琳妃的可能性很高啊。」
「诶……」
「当怀疑到第三妃的时候,父皇终止了所有的搜查。如果敢莽撞地忤逆父皇的话,那这一次只会把他自己变成另一个『不存在的皇子』而已。」
「等、等一下,请等一下……」
(因为,莉葛琳大人不就是……)
——克劳和帕鲁的亲生母亲。也就是说,帕鲁他,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用咒毒杀害了。
菲尔哑口无言。
(怎么、会这样)
背脊一阵恶寒。
面对身体不断颤抖着的菲尔,吉尔福特静静地笑了——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从那之后,克劳开始对自己的领地表现出病态的执着。」
因为那是最重要的弟弟爱过的土地。
留下了他活过的证明的科尔巴赫,他是绝对不会让它从手中失去的吧。
(于是,夫君大人变成了守护箱庭的龙。)
重要的东西,一离开视线就会消失。
如果不紧紧地抱在怀中守护好的话,就会被夺走——
「……」
对着咬着嘴唇陷入沉默的菲尔,吉尔福特歪着头:「都理解了吗?」
「……为什么,您要和妾身说这些话?」
「因为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嘿~咻~」伴随着一声与凄惨故事之后极不相称的悠闲的吆喝,他从脚下捡起一个包裹。
月光下,油彩散发出熠熠的光辉。
在一层层解开的布中出现的,是一幅很大的图画。
「……这是!」
那是幅肖像画。画中的人身着华丽的正装,大概是王侯送给婚约者的东西。因为菲尔以前在尤奈亚王室的画师那里当过临时工,所以总觉得有点印象。
用即便是在夜色中也能看清楚的出色笔致所描写的人物是——
(夫君、大人、对吧?)
变成疑问的语气,那是有理由的。
(为什么变得这么破破烂烂!?)
脸庞、胸口、咽喉。
人类的上半身所能联想到的一切要害,都被残忍地割碎,变得面目全非。
「啊,果然你还记得?这个是皇室的画师所绘,在克劳结婚之前送给尤奈亚王室的,对不对?」
菲尔又不能说自己没见过,所以她只能闭上嘴保持沉默,但是吉尔福特似乎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然后,把这幅画弄成这样——并且送到我这里的,果然就是你这个弟媳妇吧?」
「什……」
「接触过这幅画的人只有有限的几位,更何况画的下面用刀刻着……『杀死恶龙!救救我!』……花押用的是玫瑰和双头狮子的纹样,这应该是只有尤奈亚王族才能使用的纹样……」
(※注 『花押』是旧时文书契约末尾的草书签名或代替签名的特种符号。12世纪中叶,『花押』是古代欧洲的另一种标记形式。实际上它是一种图形签名,通常采用简洁的图案方式来表面签署人的身份,从而证明某事物的所有权与归属以及对某事物的认可。)
「!?」
无论是画像还是印章,能接触到的人除了斯坦特陛下以外,就只有一个。
(骗人,骗人的吧,这怎么可……)
菲尔的牙齿止不住地颤抖,但这并不是因为寒冷所致,而是因为——
「把画像毁成这副样子,你那么憎恨克劳吗?」
「……」
「这是我在离开格里弗雷的几天前收到的。那么,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你之所以把这个寄给我,是因为想要处理掉克劳……是这样吗?」



「……妾身不知道有这种事」
她摇了摇头。
菲尔不知道「这样的东西」究竟是出于何种理由会出现在眼前。
但是,只有绝对不能点头这一点是菲尔能确定的。
「别装傻了!战败国的新娘,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可怜的人质罢了。先是在我的愚弟——伊古雷科的事件中被彻头彻尾地利用了一把。我还以为那件事情结束后,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呢,结果前些天你们又围绕咒毒发生了一场纠纷,还遭遇了严重到要发高烧的惨剧吗?」
「那、那是……」
「……弟媳妇,你其实是这样想的吧?这些全部,都是克劳的闹剧。因为那个孩子是这个国家里最了解咒毒的人啊!」
菲尔怀疑自己的耳朵。
「您是认真地、说出这些话的吗……?」
菲尔感到眼睑深处染上一片血红。为什么,你能说出那种话?在他被咒毒折磨的这个时候,用那张嘴说出这样的话,你怎么敢?
「那么,告诉我你真实的想法吧,尤奈亚的公主。你想抓住那孩子的弱点然后报复他,没错吧?」
「妾身……」
没有犹豫的时间。
菲尔对吉尔福特怒目而视,狠狠地朝他脸上揍了一拳。
「妾身可不想伤害那位大人!!」

喊出口的瞬间,菲尔才突然清醒地认识到。
(其实……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我一直,都很认可她,把他当做可以信赖的人。)
因为不得不离婚,所以我一直都只把他当作一个「讨厌的家伙」。但是,现在不仅仅只是想还他人情而已,我更不能容忍他受到莫须有的伤害。
吉尔福特抚摸着被殴打的脸颊好一会儿,突然弯起了嘴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弟媳妇,我之前还觉得不可思议,那个孩子明明是为了利用而迎娶的尤奈亚的毒花,为什么偏偏还要顽固地庇护她呢?嘛,现在总算是理解了。」
「诶……?」
「好了,这样一来我就明确行动方针了。唔嗯,必须得感谢你才行呢,弟媳妇!」
「明确行动方针是指……」
菲尔皱着眉头,吉尔福特一边摸着下巴,一边笑着说:「正是如此!」
「弟媳妇,我再重复一遍,我想要科尔巴赫!但是,我那愚弟有些过于箱庭主义了。他是个非常优秀的家伙,要问现在的他是否能为埃尔兰特作出贡献的话,作为兄长大人我也会暂时保持观望态度。」
「……所以,您打算怎么办?」
如果说是要暂时保持观望态度,那么接下来呢?
「你想知道吗? 那么怎么做好呢?因为兄长大人我可是很温柔的,所以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但是弟媳妇啊,为了做到这一点,你必须得协助我。」
「协助?」
「没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瞒过克劳的耳目,特地把你叫过来呢?」
吉尔福特向前迈出了一步。而菲尔就像被推了一把一样,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脊背碰到了冰冷的岩壁。已经没有退路了。对于他微笑着伸出的手,菲尔除了屏住呼吸接受以外别无他法。
触摸着脸颊、滑向下颌的指尖,像蜡一样冰冷……

「白龙公,新娘小姐,这么晚了,你们在做什么呢?」

伴随着丝毫没有紧张感的声音,突然,从岩石的阴影处露了一张熟识的面孔。
「男性和女性在深夜相会,可让人不敢苟同啊。」
「奇利亚大人?」
在菲尔喊出名字的同时,吉尔福特突然放开了手。
「……你想对新娘小姐做什么?」
他静静地问着,若无其事地插入到菲尔与吉尔福德之间,像是为了保护菲尔。
「啊—啊,碍事的人来了吗?真遗憾,那么弟媳妇,我们下次再继续吧!」
他像往常一样爽朗地一笑,立即转身离开。奇利亚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灰蓝色的头发完全从视线中消失为止。
「那个、新娘小姐,让您受到白龙公的惊扰非常抱歉,我、赶上了吗?」
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奇利亚不安地向菲尔问道。
「是的。非常感谢,得救了……但是,您是怎么?」
「唔嗯。总觉得,好像听到了随风传来的说话声。因此,我觉得新娘小姐可能会很为难。」
「但是奇利亚大人,这么晚了您为什么还待在外面?」
「我在巡视。偶尔,小孩子们会瞒过大人的眼睛,玩到很晚。这时候一定要严厉的训斥他们,并好好地送回父母身边。」
「哎呀,真不愧是族长大人。」
「啊,您说了和黑龙公很像的话啊。他也对我说过像是『变得可靠了呢,族长』之类的话,但是接下来一句肯定会说『只不过,看上去就像是孩子在带领孩子一样』,总是会用我的童颜来打趣我。」
菲尔笑了出来,忘记了直到刚才为止还充斥内心的紧张感。克劳好像和他关系很要好。
「我说真心话,能拥有如此温柔的族长,伊鲁族的大家一定都很幸福。」
「因为我们是家人啊。」
大家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奇利亚眯起眼睛说。
「伊鲁族将我抚养长大,为了保护他们,我什么都愿意做。」
这句话让菲尔感同身受。菲尔也对故乡的人们抱着同样的想法。
「……您真是了不起。」
看到菲尔点头,奇利亚也笑了笑。菲尔松了口气。
「我送您回房间。」
奇利亚举起手上的烛台,往前走去,菲尔慌忙跟在他身后。也许是溶入了香料的缘故吧,灯油燃烧的味道中混杂着微弱的花香。
又是百花香。据说在迪卡路,人们相信妖精特别喜欢这种香味。
在思考这些问题的菲尔,听到奇利亚的接下来的喃喃自语吃了一惊。
「但是,新娘小姐。您这样随意地在夜间出门,实在不太好。夜晚,是人们陷入沉眠,妖精们开始徘徊的时间。这时候出门很可能会被它们恶作剧的……尤其是,您……」
「诶?」
「您知道吗,新娘小姐?」
奇利亚在这里停下了话头,改用唱歌一样的语调继续说下去:
「妖精们的国王,把黄昏的孩子娶为新娘,把朝霞的孩子作为晚餐……」
「……?」
「白昼与黑夜间的罅隙,意味着梦境与现实,现世与异界交织在一起。黄昏色的瞳孔,令妖精们着迷。于是少女被妖精掳走,成为了国王的新娘。」
菲尔啪嗒啪嗒地眨了眨眼。
「那是迪卡路的传说吗?」
「是的。但是,在埃尔兰特和尤奈亚也应该有着相同的故事」
「妾身听说妖精生活在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分界线上,喜欢处于交界中的事物。似乎是这么一回事。」
据说,圣职者之所以在白色或黑色的衣服上搭配红色之类清晰色调的披肩,是因为中间系色调是会招来邪恶之物的颜色。
不过那只是虚无缥缈的童话世界罢了。
(小时候,我经常缠着高文老师。让他讲关于妖精的故事……)
无论是在尤奈亚还是埃尔兰特,妖精都不是被供奉的对象,而是被驱除的对象。圣职者所吟唱的圣诗篇,是妖精们最不擅长对付的。
「呵呵。就算被掳走又如何?不是还能吃到宝石的颗粒,穿着花瓣制成的礼服,并得到蝴蝶的翅膀之类的吗?」
「在雾气弥漫的城堡,饮用朝露酒,与妖精之王共舞,以此度过每一个夜晚,然后忘掉尘世中的一切。」
在嫣然笑着的菲尔面前,奇利亚也微微勾起嘴角。微微摇曳的火焰,照亮了他的眼睛。
那是和菲尔的瞳色相反的,以蓝色为基调的中间系色调。
菲尔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
「如果黄昏的孩子会变成新娘的话,那朝霞的孩子就是晚餐,对吗?」
「如果出生的是朝霞的孩子,伊鲁族的父母就会给他准备榆木制成的棺材,并为他穿上寿衣。」
「什么……?」
「正如字面那样,如果朝霞的孩子被妖精抓走的话,就会即刻撒上盐,然后被吃掉,为了庆祝国王大人迎娶了新娘」
「欸、……」
这个残酷的结局完全无法跟刚才那个天真无邪的故事联系在一起,听到这里菲尔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所以我——现在一定是国王大人的晚餐。」
「讨厌,请不要说可怕的话。」
感到毛骨悚然的菲尔脸上露出苦笑,但奇利亚只是默默地微笑着。

和奇利亚分开之后,菲尔的脑袋再次被与吉尔福特的谈话塞得满满的。
(吉尔福特大人的目标是夫君大人……)
菲尔焦躁的情绪明显地从脚下表现出来,杂乱的脚步声诉说着她的不安。
菲尔像是被人推着一样,飞快地回到了房间,但是那里有另外一个困境正在等待着她。
「这么晚了,你跑到哪里去了?」
「夫、夫君大人,您醒了啊……」
在客房的入口附近,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背靠着墙壁等候着她,让菲尔战战兢兢地发起抖起来。
(我以为他确实睡着了啊!)
「这句话,还是等你多少把脚步声努力收敛一点再说吧。从刚刚开始,我就在认真地思考,是不是应该把你绑在床上比较好。」
菲尔一下子被克劳的话堵住了。好不容易溜出去一趟,明明出去的时候还相当慎重,结果回来的时候就把要收敛脚步声什么的忘到九霄云外了。
「我再问一次。……你跑到哪里去了?」
听到第二声语气变得愈发危险的质问,菲尔语塞了。
(从你的兄长大人那里,听说了有关于你的事情,什么的……)
说不出口。
「妾身想去哪里都行吧?和、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犹豫让菲尔的回答变得结结巴巴。
但是。
「……是去了吉尔福特那里吗?」
「为什么您会!?」
被克劳轻易地识破之后,菲尔露出一副「糟了」的表情捂住嘴巴。只是被他略施小计而已,菲尔立刻就露出了马脚。
「你还是再习惯一下欺骗别人比较好。」
克劳慢慢地把身体从墙壁上移开。
「那么,你们说了些什么?」
「妾身应该说过,这和您没关系吧?」
「那我就猜猜看。是谈了关于我的事吧?」
「欸?为什么又!?……啊!」
「所以说你……」
还是再稍微学习一下怎么欺骗别人。
他走到菲尔身边,凝视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你最近一直都很在意吉尔福特,而且也知道你对他的动向感到紧张。」
「……」
「我知道你很担心……留在故乡那边的人。不过,现在你要认清你的立场,即使对方提出了什么奇怪的提议,也不要轻举妄动。总之,不要贸然行事。」
不是的,菲尔想说。
(我担心的不是故乡)
而是你啊——
但是,这句话却无法说出口。
菲尔咬着嘴唇,移开了视线。
「……那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可以成为『毒龙公』弱点的令人愉快的内容呢?」
听到这句话,菲尔像弹簧一样抬起了头。
「妾身了解到的是关于您过去的事!您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啊!是那些事啊。从地点来推断,是关于帕鲁的事吧?」
「……」
菲尔的肩膀微微颤抖。
明明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却还要微笑着面对,菲尔刚刚听到的过去实在太残酷了。
听到克劳若无其事地将那个名字说出口的时候,菲尔突然觉得一阵心痛。
「妾身……不想说。」
我并不是想要伤害你,而是想要了解你才……
不知道把菲尔低着头默不作声的行为理解成什么了,克劳不悦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在调查关于离婚的信息的话,那可真不巧。这并不是什么有趣的内容。」
(你以为……我是为这种事溜出去的吗!?)
菲尔顿时感到一阵热血上涌。
同时,克洛的指尖捕捉到了菲尔的下巴,将她脸的向上抬起,使两人视线交汇。菲尔不由得瞪了他一眼,眼前的薄唇蠕动着说出「猜中了啊」。
「但是,仅仅如此还不够吧。对于在新婚旅行中从卧室溜出来去见别的男人的坏新娘来说,还有必要进一步的深入谈论吧?」
「进一步的深入谈论是指……?」
「王侯贵族的婚姻直到沃尔普吉斯之夜为止都被称为『白色婚姻』,你知道它真正的意义吗?」
「诶……真正的意义?」
难道不是去了解伴侣,确认对方是否能和自己相互扶持走下去吗?
「妾身倒是听说,这段时间是为了催促新娘做好心理准备的……」
「你不觉得奇怪吗?虽说是为了新娘,但离婚权利的拥有者却只有丈夫一人。」
(确实,这么一说的话……)
克劳对将手放在嘴边思考的菲尔,说出了「那个」答案。
「新娘出嫁的时候,大多距离下一次沃尔普吉斯之夜会有半年以上的时间。这是为什么呢?——是为了要看清楚新娘的肚子是否会鼓起。」
「……!」
没有同房的妻子若是怀上孩子,就是不义之子。
白色婚姻是为了证明妻子的贞节。
「这样的孩子,不是被冠以卑贱的身分下放,就是连同妻子一起被流放,亦或是直接被杀害。二十多年前,曾经在埃尔兰特皇室……在迎接沃尔普吉斯之夜前,有个女人就已经生产了。」
菲尔因为听到过于现实的答案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克劳淡淡地告诉她:
那个女人是被埃尔兰特灭亡的国家的公主。那个孩子是亡夫的遗孤。
「刚出生的婴儿——在那个女人面前被砍下了头,并且是被那个将她抢掠来的男人亲手屠戮。」
据说是个女孩儿。明明在市井中本应该也有她的生存之道。
沐浴到自己孩子的血的瞬间,女人的心就崩坏了。
毫不犹豫地砍下婴儿脑袋的男人的心,原本也早就崩坏了吧。
「男人的名字是乌贝尔·潘德拉贡·埃尔兰特。女人的名字是莉葛琳……这名字听起来很耳熟吧?」
「……!!」
(现皇帝与第三妃……吗?)
克劳揽住苍白着脸摇摇晃晃的菲尔的腰,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
「还有啊……杀死帕鲁的人,是我。」
「!!……不,妾身不会被骗的。妾身听说他是因为诅咒才去世的。也知道您拼尽全力都想救他。」
「但是,我还是杀了他……我身上的血一半继承自一个面不改色地将刚出生孩子斩首的残酷男人。剩下的一半则来自心灵崩坏的女人。……席蕾妮,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在沃尔普吉斯之夜前,你都给我安分一点。不要……太惹我生气。」
克劳的告白来得太过于安静了。但是那双眼睛,就像是遗失了灵魂的尸体一样。
菲尔陷入沉默。由于不能处理好突然得到的信息,她现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种不会迷失的感情。
如果他真的很恐怖的话就好了。初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但她还没可爱到会在这种时候坦率地感到恐惧。
「你啊……」
虽然一直都知道自己性情急躁,但菲尔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抓起靠垫,非常有气势地殴打着克劳了。
「少多管闲事了,你这个阴暗到骨子里的家伙!!」
砰,啪,扬起了盛大的灰尘,菲尔叫喊着:
「你、说、谁!会用这么黑暗的事情,来威胁你啊!?」
(就是说啊……为什么要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呢?)
他用来威胁菲尔的那把尖刀。
毫无疑问同时也在刺向他自己的内心。
想知道他的过去,并不是为了让他这样伤害自己。
(而且,因为我去见了吉路福特大人,就说出了那样的话……也就是说,他怀疑我是去做了这样那样的事吗!?)
就算不去细想,说起平常的菲尔,就是一个经常痛骂丈夫,时不时给他下颚来一记如来神掌,常常把离婚挂在嘴边的妻子。
虽然值得信赖的要素连针孔大小都找不到,不过被他这样怀疑——
(为什么心情变得这么难受啊,我也真是的!不管他怎么看待假新娘,我都应该无所谓才对。)
啊,像个笨蛋一样。
菲尔在内心吐槽。
但是,听到他说了这样的话,还是无法舍弃担心他的心情,我才是一个真正的大傻瓜!
突然,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喂」
开始扑簌扑簌掉下眼泪的菲尔,似乎让克劳大吃一惊。但是对于视野模糊的菲尔来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讨厌……」
菲尔想也不想就把松动的胳膊狠狠地推开。
「妾身最讨厌有自虐倾向的夫君大人了!如果要拿过去当做威胁的素材的话,请重新想出一个直到过了十五岁还尿床,因为吃甜食过度而蛀牙严重,不得不换了整副假牙这种让人能轻松又愉悦地直接拿来威胁的过去!!」
菲尔一口气喊完之后,跑到床的另一边。
「席蕾妮……」
「快点睡觉!晚安!」
菲尔把头埋进毛毯里,在床和墙壁的缝隙中蜷缩成一团。
在那之后,他什么也没说。


不久。
(……睡着了吗?)
确认菲尔已经哭累,发出轻缓的呼吸声睡着之后。
一直在假寐的克劳,突然睁开了眼睛。
(………说过头了。明明我本来不想说那种话的。)
挠了一下额发,克劳侧眼看向菲尔的方向。
不知什么时候毛毯滑落下来了,小小的脑袋歪斜着,银色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
那是一张天真无邪的睡脸。看着她,就会让人联想起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拼命向前撞然后滚落到地上的小猫。肿胀的眼睑,让克劳稍微有些心疼。
克劳已经不再认为她和在尤奈亚的「本尊」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眼前的她明明破绽百出,却质朴而又坦率。

——请重新想出一个让人能轻松又愉悦地直接拿来威胁的过去!

忽然,脑海中又浮现出刚刚听过的那句话,克劳不知不觉地笑了出来。
(来这招啊?)
我还以为,只要说出这可怕的血脉,她就会胆怯地缩成一团,没想到居然会愤怒地大喊大叫的。而且,还喊着「不要自虐」之类的话,真是完全出乎意料。
(还是老样子,真是个乱来一气的家伙啊……虽然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
她因为察觉到吉尔福特怀着某种企图而感到不安,我是知道的。
(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克劳毫不怀疑,菲尔想保护的人,是故乡的高文。
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克劳现在已经很自然地尊敬着,将菲尔和孤儿院的孩子们以发自内心的慈爱抚养长大的高文……但是菲尔每次宣称这个世界上自己最喜欢老师的时候,自己也确实总会有种微妙的心情。
可是他不希望菲尔为了高文,总是做出一些鲁莽的举动或是遭遇危险。
(……要是不带她来这种地方就好了。)
虽然相比把她留在随时可能被咒毒入侵的城堡里这要安全得多——但是说真心话,自己根本就不想让她出门。不仅如此,甚至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她。如果只要把她关起来就能保护好她的话该有多好啊。
这次旅行也是因为判断出敌人想要活捉『席蕾妮公主』,所以不会威胁到性命,才把她带过来的。
当她也被卷入了以自己为目标的咒毒事件中的时候,克劳也曾考虑过马上停止调查然后立即撤返。
但是菲尔完全看不到这边的心情,就算是即将崩塌的桥梁,只要能向前迈进,她也会若无其事地踩上去。
她的行动总是出乎自己的意料,真的让他非常担心。
况且,虽然她本人一定没有注意到,但是自从来到这里以后,菲尔就非常憔悴。
(连日来,连气都不喘一口地拼命努力,晚上还是这样的睡法,会憔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笨蛋)
没有挺身去试探吉尔福特的必要。
(……你想要保护的东西,由我来保护。)
冷静地想想,自己似乎弄错了许多事情,有点在意。
老实待着,不要再乱来了。
不必再插手危险的事也可以。
其实,本来应该是想说这种话的,却不知为何又成了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不,原因他是知道的。其中之一是,克劳现在正隐瞒着菲尔在做一件事。克劳判断那是一旦说出口,就会将她暴露在危险之中的事。
因为没有说出具体的理由就把她关起来的是克劳自己,所以他也有相当的罪恶感。
「啊啾」
睡梦中的菲尔打了一个小喷嚏。仔细看的话,裹成一团的毛毯好像有点发抖。
果然,觉得冷了吗?
克劳站起来,绕过床铺,跪在菲尔的旁边。
小心翼翼地抱起毛毯和她小小的身体,轻轻地让她躺在床上。这是连续几天都被闲置的床铺,第一次发挥作用。
(席蕾妮……不)
克劳苦笑着,张开嘴想呼唤她——但是又闭上了嘴。
呼,她小声地吐出一口气。
克劳移开散落在床单上的银发,把手放在菲尔的脸旁,深深地弯下身子,将嘴唇贴近她的耳边。

「……菲尔」

——至少要在你睡着的时候,用你真正的名字。
呼唤她的时候,她的嘴角就稍微放松了一点。哼呀,似乎是因为叫对了名字,她露出了无比安心的表情,连带着克劳也缓和了视线。
用手指轻抚着光滑的脸颊,抚摸着头发。
不仅仅是满足,还有种无可奈何的虚无感。
(我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才能叫出这家伙的真正的名字吗)
事到如今才发现实在是太晚了,克劳抚摸头发的手停住了。
(我知道你讨厌我)
任性地把你留在身边也让你讨厌。事实上,我还刚刚被你喊了「最讨厌了」。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关系直接跌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
如果不戴上公主替身的枷锁,她一定会逃走的。一旦逃走,即使强行抓到她,下一次也会被身份的屏障所挡住。
只有将其封在虚假的名字里,才能得到她。
(就这样留在我身边的话……不管我再怎么挣扎,对这家伙来说,也只会变成不幸吗?)
银丝般的头发,即使缠绕在手指上,也会从指间滑落。简直就是在暗示这种关系一样。
想传达给你。
却无法传达。即便如此——
「……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我想要的不是席蕾妮。
而是你啊,菲尔。
克劳轻轻地拢起她的额发,吻了吻她的额头,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然后,突然间,湿润的嘴唇动了起来。
「……夫君……大人……」
(!醒过来了吗?)
被嘶哑的声音呼唤着,克劳暂时屏住了呼吸。
「……你这个……臭傻瓜……混账……」
(喂,连梦话都在骂我吗?)
而且,不是单纯地骂他傻瓜,而是臭傻瓜混账。能把她培养成这个样子,可以窥见绝对是那个养父(母)的责任。在半睁着眼的克劳面前,菲尔像是在闹脾气似的继续说道:
「稍微……信赖一下……别人啊……」
(!)
之后,她又恢复了原来的睡眠。夜色已深,克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俯视着菲尔的睡脸。
「……是啊,你说得对。」
不久,他喃喃自语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柔和了下来。

总觉得,好像有人用温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做了一个非常温柔的美梦。
第二天早上,怀着平静的心情醒来的菲尔,起身后大吃一惊。
(诶,为什么!?我昨天明明应该是在地板上睡着的!)
为什么一起床就躺在了床上!
菲尔慌忙确认身旁。在她睡着的时候,夫君大人已经连衣服都整理好了。以早起引以为傲的菲尔,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一次也没有比他起得早过,菲尔暗暗地感到屈辱。
如果只让他躺在地板上的话,那将是令人痛恨的失态。想到这里——
(莫非……)
「那个,夫君大人……我之所以会睡在这里……」
是因为你把我搬过来了吗?
是问还是不问?犹豫不决的菲尔视线在不断地徘徊,克劳忽然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看到他和蔼的嘴角,菲尔还没来得及吃惊——
「你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自己爬上了床,你睡相还真是差啊。」
「…………」

多管闲事的坏心眼毒龙。菲尔的脸上简直要喷出火来。
「真是不好意思!那么从今天开始,为了不独占卧铺,妾身会把身体绑在柱子上睡觉的。」
「我觉得你没必要做到那个地步。」
夫君大人稍微移开了目光,是对妻子的粗野感到无语了吧。菲尔感到有些懊悔。
克劳抓过垂头丧气的菲尔的手,将某样东西放在她手掌上。
「你要继续闹别扭也行,但至少收下这个。」
「?」
握在掌心的,是一枚小巧的银色呼子笛。
(※注 呼子笛是日本江户时期捕快们使用的哨子,在发生灾害或意外险情的时候吹响。)
「这是什么?」
「在我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这个应该会有帮助。」
「发生什么意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你又要……啊,你不说也没事。反正你也不会告诉妾身的。」
虽然嘴上还在询问着,但是菲尔已经有些死心了。摆出这样一副故弄玄虚的态度,他一定没有打算和菲尔扯上关系。
低着头的菲尔听到下面的一句话,吃惊地抬起了头。
「因为我的觉悟不足,所以夺走了你的自由是我不好。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的话,现在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我可以再次请求你的帮助吗?」
菲尔有些不知所措,眨了眨眼。
「而且,这不是盾,而是剑。如果我脱不开身的话,就托付给你了。……就是这样。所以,你也相信我吧。」
「!!」
托付给你。这句话深深地渗入胸口,让菲尔感到既高兴又害羞,一种不可思议的情绪充斥在心中。菲尔慌慌张张地问道:
「吹这个笛子的话会怎么样?」
「会有声音响起。」
「这个妾身当然知道!!」
(但是……虽然完全不知道笛子的意思,不过,他想和我再合作一次!)
菲尔怀着意外的心情,不由得凝视着库洛的脸。
「你在惊讶什么啊。叫我信赖一下别人的人不是你吗?」
「欸?」
面对着歪着头的菲尔,克劳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那么,一会儿见。」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菲尔呆住了。
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但是,也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兴奋。他信赖我,把他的后背交给我。这样一想。
回过神来,心头又涌上一股后悔的浪潮。
(……晚上的事我没能道歉。虽然会变得暧昧……但是只要能告诉他,我也相信他就好了。)
婚是要离的。但是,作为一个人相信他又是另外一回事。终于注意到了。
菲尔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重新振作起来。
(今晚,好好道个歉吧。我擅自行动,还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
反正,一眨眼就会到晚上。
(好不容易得到许可了,我就去散散步吧!然后,去寻找咒毒的线索。也有人提醒我说迪卡路的地窖就像迷宫一样,所以不要随意地转来转去。)
唔嗯,菲尔点了点头,叫来了拉娜换衣服。
只要今天这一天结束,他就会回到这里,还有道歉的机会。而且,关于他的想法,或许也能问得更详细一些。
——这时候的菲尔,对此深信不疑。

第五章 乘雾伐敌
   

(在这样的地方有通道?啊,这里是随从的准备室吧?有一部分颜色鲜艳的刺绣,一般的女佣人都会穿比较朴素的衣服……)
从被切割成各种形态的天窗中,照射进细微的光线。
伊鲁族的住所,既有裸露的白色岩皮,也有有温暖的红色土墙,还有镶有蓝色瓷砖画的地方。
从外面上去像是蚁塚,一进门就会展现出各种各样的姿态。据奇利亚说也有墓地和监牢,不过菲尔尽量不想靠近那一带。
随季节变化的『圣域』,现在范围似乎只限于中央的巨大石塚,菲尔无论如何也进不了那里。
(据说在『圣域』中,要点上百花香,在房间里点燃蜡烛,把宝石堆成供品……这是夫君大人告诉我的。)
菲尔一边走在昏暗的通道上,一边挖掘着脑中的知识,顺便想起了夫君大人的脸,菲尔的表情稍微有些垮下去。
(快点到晚上吧)
如果一直不能把心意传达出去的话,总觉得难以平静。

异变发生在午后。
「夫人!您在哪!?」
依靠着取光的天窗,在迪卡路的迷宫里漫步的菲尔,听到拉娜寻找自己的声音回过神来,变了脸色。
「哎呀,到底怎么了,那么着急?」
「大事不好了……总之请跟我来!」
「等一下,拉娜!?」
拉娜不容分说地拉着菲尔的手臂跑了起来。
惊慌失措的菲尔,听到从昏暗的通道对面传来激烈争吵的声音,不禁皱起了眉头。
然后,菲尔在大厅里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最先看到的是穿着白色制服的吉尔福特白龙师团士兵。
然后被他们用绳子反绑着的人是——
「夫、夫君大人……!?」
菲尔变了脸色跑过去,强行将扭住克劳手臂的白龙兵的手拉开。
「无礼之徒!这里是黑龙公领。对领主实行粗暴的行为,即使是皇太子的士兵也绝不允许!」
「哎呀,这不是弟媳妇吗!很遗憾,你好像弄错什么事了。科尔巴赫在作为黑龙公的土地之前,是埃尔兰特的国土。既然找到了反叛者,就必须把他绳之以法!不管他是领主、皇子,还是我的弟弟。」
「……!?」
菲尔把目光朝这明朗声音的方向转去,只见吉尔福特的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你说反叛者!?别说这种蠢话,请赶快把夫君大人放了!」
「在说蠢话的人是你吧,弟媳妇。你看,这是今早没收的文件。」
「……?」
菲尔目不转睛地盯着摆在眼前的羊皮纸。
上面用伊鲁族的文字写着包含『不眠之蝶』在内的夕辉晶的书面贸易文件,以及——熟悉的徽章。
吞噬剑刃的黑龙。那是克劳的徽章。
「骗人……」
「唔嗯——,真遗憾。这不是谎言哦。虽然我早就怀疑他隐瞒了什么,不过再怎么说,我也没想到我那愚弟就是犯人!」
看吧,果然如此。
吉尔福特发出轻快的笑声。
「听说在自己的领土上发生的咒毒骚动也是骗局呢。……唉,真可叹,居然对禁忌之毒出手,看来我那愚弟已经变成一个废柴儿子了!」
「什、什么地方搞错了吧!夫君大人怎么可能散播咒毒呢……!」
「你有什么证据吗?不对,既然已经有这样确凿的证据,为什么你还能相信他呢?」
(无论如何!)
克劳绝对不可能是犯人。
明明知道,菲尔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那个理由关系到自己的双重生活,而且最重要的是,要用语言说出来的话,这理由实在是太暧昧了。
「但是,一定是弄错了……犯人不是他,不可能会有这种事!夫君大人,您也真是的!为什么您被这样冤枉了还默不作声呢!?」
菲尔紧紧地抓着克劳,像是要保护他一样抱住了他的头。
在他们身旁,刚赶来的奇利亚神情慌乱。不知所措。伊鲁族的贵人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激烈地交谈着,拉娜则用不知从哪里拿来的扫帚,果敢地试图驱散白龙师团的士兵们。
一切都伴随着噩梦般的非现实感。
「……席蕾妮」
「?」
突然,把额头压在菲尔肩上的克劳小声说:
「别担心。」
「欸……」
「到……那里去,好吗?」
熟悉而又低沉声音,有种不合时宜的明朗感。
「那个,这、到底是、怎么……?」
「之后就拜托你了。」
菲尔一瞬间忘记了状况,屏住了呼吸。
「夫君大……」
「把他带走。」
在菲尔想说什么之前,吉尔福特就下达了无情的指示。
在白龙师兵们的手中,克劳转瞬就被带走了。
「等等……!」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菲尔呆呆地目送着他,直到他消失在通道的另一边。
「……这是怎么回事,吉尔福特大人?」
菲尔低声质问留在原地的义兄长。
「那些文件是什么?」
「我不是都说了,那是没收来的吗?」
「开什么玩笑!你是怎么捏造出那种东西的?」
「你难道就没有坦率地承认他是犯人的想法吗?」
「嘶!」
被他指出这一点,菲尔脸上泛起红晕。
看着沉默不语的她,吉尔福德慢慢地弯下身子。
「坦白讲,无论他是否是在国内散播咒毒的犯人,真相都无关紧要。只不过既然找到那种东西,就有了抓住那个孩子的借口。对我來说,这就足够了。」
「你说什么?」
「背叛了皇帝的人末路是悲惨的。是会马上斩首呢,还是处以刑罚呢?父亲对敢于和自己刀剑相向的人毫不留情,只要一有怀疑,他就一定没救了……」
只要被带到皇都,克劳就会马上被处刑。
「真是可叹啊,兄弟又减少了。」
「你……!」
抓住菲尔情不自禁扬起的手,吉尔福德笑了。
「……我应该说过我想要科尔巴赫才对,弟媳妇。」
伊古雷科自取灭亡,是对国家有益的事。
「等明天拂晓我们就会出发。如果在那之前克劳的嫌疑还没有彻底洗清的话,『新娘』就要变成『遗孀』了。可别再做蠢事了哦……至少不要让我亲手伤害弟弟深爱着的新娘。啊,弄错了!」
马上就要变成『深爱过的』了吧。他给自己的笑话鼓了鼓掌。
再见,吉尔福德回敬道。菲尔无言地目送着他白色的背影。
在脑海中,克劳留下的话,像回声一样回响着。
——别担心。
——之后就拜托你了。
然后,就是被要求探寻的地方。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在这种时候,还是这样不直截了当地把话说清楚。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菲尔咬紧牙关,臼齿咯咯作响。
不知不觉,菲尔握紧了拳头。

「呜呜,夫人……殿下他,竟然在国内散播咒毒什么的,一定是搞错了吧?我们该怎么办……」
菲尔紧紧抱住一边哭泣一边不停地擤着鼻涕的拉娜,在自己被扔进的房间里抱头苦思。
我想他不会因为无计可施而被捕的。
但是,正如吉尔福特所言,既被找到了作为证据的文件,又被逮捕,处刑几乎难以避免。
(我应该去帮助他吗?还是说,应该去被告知的地方探寻一下呢?)
如果是在这之前的菲尔,肯定会选择前者吧。但是现在,她的手里有银色的笛子,还有那个人留给她的话。
(夫君大人说了不用担心。)
克劳在被捕的时候没有作任何抵抗。如果凭他的本事,明明可以把在场的白龙兵打得一败涂地然后逃之夭夭。
(——无论吉尔福大人有什么企图,都一定还有胜算。否则,他应该不会轻易被抓住的。)
抚摸着颤抖着肩膀哭泣的拉娜的头,菲尔故意用开朗的声音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他可是夫君大人,一定是有什么作战呀!」
「是啊,就是说呢……」
「嗯嗯,就是这样。吉尔福特大人说过,让我们不要插手。虽然很不安,但是现在也没办法了。总之只能先冷静下来,老实待着。然后,考虑一下之后的事吧?」
「是……」
「让你遭受了无妄之灾,抱歉了,拉娜。」
「不!夫人您才是,明明您也很不安,我却还让您看到了这么难看的一面,真是非常抱歉!」
面对慌慌张张地整理仪态的拉娜,菲尔露出女主人般自若的笑容说道:「好了,你去休息一下吧。」
菲尔向一直坚持要待在这里一段时间的拉娜拜托「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拉娜犹豫了一下,还是告退了。
于是,菲尔用手势拜托站在房间前面的伊鲁族的卫兵帮忙照顾拉娜。
看守只有一个人,他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带着拉娜离开了。
好像是因为克劳被抓了,大家都在关注着那边。平常都是卫兵们等距离站哨的走廊,现在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空无一人。
(接下来)
等待着啪嗒啪嗒的纷乱脚步声远去。
(……让我老老实实的待着,怎么可能啊)
菲尔觉得,把假发和眼镜都带过来了,真是太好了。
虽然和平时的女仆姿态有点不同。
刚才散步的时候,不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房间吗?

(完——成!)
将不起眼的栗色头发扎成齐刘海的长辫发型,造型虽然变得稍微有点时髦,但仍旧戴着瓶底眼镜的菲尔,现在正身着伊鲁族的民族服装。
(刚才能找到仆人的准备室真是太好了!还有不认识的这件衣服的主人,对不起。)
平时的黑色装束,变成了对襟的东方风格,代替围裙,菲尔穿着宽幅的刺绣带,但其他基本不变。
无论从哪里看,都是装扮成了完美的『平民姑娘』。但是仔细看的话,比起普通的伊鲁族,白皙的肤色之类稍微产生了一点不协调感。
(怎么样?这满溢的庶民气息!)
菲尔来回旋转确认完成后,微微一笑。
再次体会到,庶民才是自己的本分。
虽说眉眼也还是西方人,不过如果退一百步说:「是席蕾妮公主带来的仆人穿着民族服装」不会被人发现是公主吧。
(即便如此,被要求探寻的地方……以那个地点为目标的话,就是说夫君大人所提到的『背叛者』就是他吧?确实,连发光的酒都没喝,在最先列举出的十一人中也有他的名字……但是)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思考。
(就托付给你了。被说了这样的话。这样一来……)
把以前克劳送给自己的装饰鞘的匕首插在腰带上,确认右手无名指上戒指的触感。与此同时,顺便把凯的『宴会兵器』也藏在了怀中。也许会有什么用。
「……要是随随便便就死掉的话我就揍扁你。」
菲尔轻轻推了一下眼镜,轻声说道。

目标地点位于山谷的中心。
多亏了克劳被捕的骚乱,伊鲁族的卫兵非常少。
黑龙师团的士兵们因为主人被抓捕而慌乱不安,可能会引发暴动,所以吉尔福特指示伊鲁族的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拘留他们。当然,白龙师团的士兵们也聚集在了一起,走廊的防守实在太薄弱了。
(明天一早,夫君大人就要被带走了。要找出真正的犯人,证明和夫君大人没有关系的话,那这就是最后期限了。)
终于,菲尔来到了散步中没能踏入的目的地附近。果然守卫的人数增加了。尽管如此,擦肩而过的伊鲁族里没有人注意到菲尔是『席蕾妮公主』。
(好奇怪啊……我想方向应该是这边没错,但是我该怎么过去呢?)
——问题发生在菲尔由于找不到出口而彷徨的时候。
在拐角处,「咚」地撞到了某个人。
「啊,对不起」
『不,我这边才是……嗯?共通语?』(※注 文中用『』框住的部分使用的是伊鲁族语言。)
很不走运的是,撞到的对象是『犬鹫族长』——在宴会上遇到的年轻贵人。
『皮肤是白色的,你是埃尔兰特人吗?从这里开始,任何人都不允许通过。不对,难道说你是被白龙公吩咐来这里探听的吗?喂,来人啊!有入侵者!』
(虽、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好像很生气!)
遭到了咄咄逼人的逼问,正当菲尔陷入混乱的时候,数不清的伊鲁族战士们跑了过来。他们一齐举起武器,包围了菲尔。
『回答我你是来做什么的吧,小姑娘。玷污为精灵而存在的圣地的人绝对不能原谅!』
(怎么办……虽然带了匕首,但是以这么多人为对手怎么可能战斗得下去啊!?)
想找借口,但是手头的伊鲁族词汇在日常用语中只有三个。
(就算是入侵,也不会说『你好』吧。『谢谢』也绝对很奇怪!那——个——那——个!)
剩下的只有一个。菲尔做好了觉悟。
『请问……』
菲尔深吸了一口气,用腹部的力量全力咆哮,同时向前方突击过去:

『……洗手间在哪里啊——!!』

面对带着鬼气逼人的表情,为寻找厕所全力向前猪突猛进的姑娘,伊鲁族的战士们吓了一跳,不由得让过身子。趁着这个空隙,菲尔狠狠地踢向某位阻挡的伊鲁族卫兵的重要部位。可怜的牺牲者,发出无声的悲鸣之后晕了过去。菲尔一边在内心双手合十,一边从那里突破包围网。
『快、快追!!』
凌乱的脚步声不断向菲尔逼近。要是被追上的话就完了。拼命逃走的菲尔一口气打开了尽头的门。
「这、这是什么情况!?」
刚要踏出去的脚,险险地停在了半空中。从下方吹上来的强风,让菲尔一阵头晕目眩。
眼前是红色的断崖绝壁。然后,一座古老的吊桥将其与稍远位置的蚁塚连接在一起。每当风吹过,腐烂的木板就会相互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不祥的声音。
(……要是掉下去的话……)
虽然只要有河流的话就还能看到希望,但是在更为深邃的谷底却只能看到坚硬的岩石。要是掉下去的话,下场可能也就比绞肉好上那么一丁点吧。
(讨厌,不能朝下看!)
没有犹豫的时间。菲尔屏住呼吸,尽量不去想多余的事情,正当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桥的中段的时候,突然,什么东西掠过了头发。
(箭——!?)
没想到居然连那种东西都用出来了,菲尔嘴角抽动着说,但对方也不是开着玩笑就射出箭来的。紧接着,三支飞矢掠过肩膀。
在仿佛即将要坠落的吊桥上,沐浴着箭雨飞奔而过,让菲尔觉得之前泡在热乎乎的温泉里的时光简直像谎言一样。
她忽然将视线转向身后,只见一名战士用剑抵住了吊桥的绳索。
「拜托饶了我吧!?」
连血色褪尽的闲暇都没有,吊桥剧烈地摇晃着。虽然大幅地失去了平衡,但是菲尔马上改用四足爬行的方式飞快地向对岸奔去。同时,男人也同时砍断了另一边的绳索。
目光追随着发出巨大的声音坠落到地面的吊桥,菲尔悬挂在对岸的边缘,一边松了一口气。
(得救了……)
正当她放下心来的时候,一支箭突然插在她的脸旁边。
「……」
一瞬间的沉默。马上,菲尔狼狈不堪地爬上了悬崖,背对着他们呼喊着什么的声音,跑进了漆黑的蚁塚里。
「到了……!」
——这就是所谓的歪打正着吧。
有种让鼻子痒痒的甜味,是百花香。借着从天花板上倾注下来的光和无数亮着的烛台,眼前模糊地浮现出宽敞房间的样子。
中央蚁塚中一个人也没有。菲尔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摘下假发,把脸颊上流淌下来的汗水和假雀斑一起擦去。
(……伊鲁族的、『圣域』……)
为妖精准备的特别场所。
但是,房间里没有表现出那种用途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几个木箱。
(这个,难不成)
由于紧张,菲尔的脉搏迅速加快。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在铺得满满的稻草上,有一颗黄昏色的石头,朦胧地散发着微弱的磷光。
(果然……!成为咒毒媒介的夕辉晶,会发出磷光。)
摘下眼镜用肉眼重新确认,菲尔深吸了一口气。
迅速地合上盖子,作为证据菲尔打算抱一个在腋下返回。
「……请您把箱子还回去。」




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菲尔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加工到一半的结晶。但是,上面撒着毒蛇的磷粉。触碰『不眠之蝶』的半成品,对身体可没有什么好处。」
那是一个耳熟的声音。
虽然对这个发现有焦虑感,但菲尔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这个人是唯一能够将这个『圣域』选为咒毒的隐藏场所的人物。但是,同时响起的几个脚步声,让菲尔咬住了嘴唇。
环视四周,强壮的伊鲁族战士们手持武器,包围住了菲尔。
「这可真是叫一个弱女子胆战心惊啊。」
菲尔慢慢地回过头,瞪着随战士们站立在一起的身影。
「背叛者就是你吗?——奇利亚大人。」

听到菲尔的质问,奇利亚叹了一口气。
「因为黑龙公被捕,所以我也就放下心来了。」
总是温和地笑着的他,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那般沉着冷漠,面无表情。
「犬鹫族长大惊失色地跑来通知我,我还在想着是什么事呢……真是的,本以为趁着关系不和的埃尔兰特皇子们自相残杀的时候,就能顺利地把货物走私出去……您可是从来没有随随便便地抛头露面过呢,是为了让我大意吧,真是个令人出乎意料的伏兵呢。」
(这位大人既没有喝葡萄酒,又会说共用语,虽然有点儿罗嗦,但无论怎样的对话都跟得上来。他从一开始就有是背叛者的可能性)
菲尔慢慢地和他保持距离。

「为什么,要在埃尔兰特散播咒毒?您对夫君大人目前的统治不是很满意吗?」
「……尊敬黑龙公,这是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他。」
「那么、为什么……」
奇利亚把目光从歪着脑袋的菲尔身上移开,看向咒毒的罐子。
「……您还记得昨天说的话吗?黄昏之子为新娘,朝霞之子为晚宴。」
「是想讲故事吗?您并没有回答妾身的问题哟。」
「我会回答的,这就是答案。」
然后,奇利亚露出了微笑。但是,那是忍耐痛苦般的笑容。
看上去稚气未脱的外表,因笑容的方式不同,给人的印象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现在看起来像个与年龄相称的大人。
「我是生活在蝶群里的毒蛾。但是,即使是虚伪的家人,我也同样珍视着蝶群。……是啊,为什么呢?」
听到奇利亚独白似的喃喃自语,菲尔歪了歪头。
「您也一样,为什么会支持作为敌人的黑龙公呢?您自己明明也很重视虚伪的家人」
「您在说什么呢?」
看起来脸色似乎有些苍白的菲尔,听到奇利亚微皱着眉头抛出的问题瞬间冻住了。

「作为人质的新娘,席蕾妮公主。……不对,还是叫你替身的菲尔蒂娅小姐比较好吗?」

「……!」
为什么这个会……
虽然菲尔在最后关头控制住了表情,但却无法掩饰内心的不安。
缩紧身体,正想后退一步的菲尔,被一个迅速逼近的战士紧紧地抓住了手臂。
「好痛……!」
菲尔就这样手被反扭起来。她呻吟着,拼命挣扎想要踩对方的脚,但是反而被更加强烈地压制住了。
(大意了……!)
「但是,新娘小姐。来的人是您,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奇利亚走近被拘捕的菲尔,感到抱歉似的低下了头。
「你什么意思?」
「我打算对你和黑龙公做非常恶劣的事,但即便如此……只要能保护家人,就算成为恶魔我也在所不惜。」
菲尔停止了抵抗,静静地看着奇利亚。
提出这个问题,需要勇气。
「……你要、杀我吗?」
「怎么可能?……我本打算用来威胁的加入了咒毒的酒,你没有喝吧?」
被好不容易改变了姿势的菲尔狠狠地瞪着,奇利亚移开了视线。
「我想要你成为我的同胞。所以,不会杀死你的……只不过,你可能再也无法回到黑龙城了。」
因为黄昏的孩子会成为新娘。
他反复地自言自语,把手伸向了菲尔。
「呜、……!」
为了避开逼近的手指,菲尔拼命扭动着身体,结果本就被扭成难受的姿势的四肢被更加用力地轧住了。
被身后的战士用手臂锁住了喉咙,连转头都做不到。
(必须要证明夫君大人是无辜的……!)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被抓啊!
在菲尔咬紧牙关摇着头的瞬间,从怀里滚落了下来了什么东西。——从克劳那里得到的银色笛子。
(夫君大人……!)
没有思考的时间。菲尔狠狠地咬住了缠在脖子上的手臂,然后甩开瞬间松弛的拘束,菲尔将嘴里叼着的笛子用尽全力地吹响。尖锐的金属音响彻四周。
「……?你在做什……」
就在奇利亚停下手,怪讶地皱起眉头的时候。
许多靴子踏地的声音,仿佛地鸣一般逼近。接着,就像是要掩盖不知所措的战士们的喧哗一般——
(※注 『地鸣』指地震时地盘鸣动的声音。)

「到此为止了!!」

伴随着耳熟的制止的声音,大厅的门打开了。
(欸)
紧接着,突然响起了更加夸张的宣言。
「呼哈哈哈!天网恢恢,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反派就要急着露出马脚了!」
从打开的门的另一边出现的是穿着白色制服的军队,还有——
「……吉尔福特兄长大人!?」
「你立大功了哦,弟媳妇!」
但是,还有更加令人意外的情况。
吉尔福特就像初次见面时一样举起一只手打招呼,意外的是从他的身边穿过,向这边跑来的人物。
「……不要毫不客气地触碰别人的妻子啊!」
被剑柄击中的战士,发出沉重的呻吟趴倒在地上。
「没有受伤吧,席蕾妮?」
菲尔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那个抱住踉踉跄跄的自己的人。
「夫、夫君大人……!?」
(欸欸欸?为什么!?你不是被吉尔福特大人抓起来了吗!?)
克劳一边帮助完全无法接受事态的巨大变化而眨巴着眼睛的菲尔站起来,一边追问道:「受伤了吗?」
与此同时,身着白色和黑色军服的士兵们一下子涌进了房间。
——不仅仅是白龙师团兵。本来应该被关进监狱的克劳的黑龙师团兵也在那里。
「妾身没有受伤,但是……那个,究竟发生了什么……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正如你所见。」
「怎——么样?弟媳妇!兄长大人的反派角色,演得相当不错吧?」
看到越过克劳的肩膀,朝这边闭上一只眼睛的吉尔福特,菲尔察觉到了什么。
「难道说……你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伙的吗!?」
面对尖叫着的菲尔,面色各异的两兄弟相互对视了一眼。
「唔——嗯。这倒也不是。」
「因为没有商量过嘛。」
「等一下!没有商量过吗?愚弟你说明有误啊!不是你单方面地无视了我的提案吗?」
「提案?真可笑。要使用把别人的妻子当成诱饵的低级下流伎俩,别开玩笑了。一收到我的警告就死缠烂打地扑过来,尽是胡作非为……总的来说,我连你的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吧」
「……那个?这是怎么回事?」
克劳皱起眉头,咋了一下舌,向菲尔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第一天,吉尔福特皇兄明显地散发出敌意了吧。……如果是吉尔福特皇兄的话,应该会更好地把爪子藏起来。我当时就想,说不定他有什么特别的意图……但是……」
话说起来,好像从吉尔福德闯进来的第二天开始,就用混在无聊问答中的话,向克劳提出了「用诱饵来抓住散播咒毒的犯人吧!」
但是,所谓诱饵,就是指席蕾妮公主——也就是要『以之前被袭击过的席蕾妮公主为诱饵,引诱敌人上钩』。那是一个将她完全暴露在可怕危险中的提案,克劳没有理会,兄弟之间的沟通也因此一度陷入了困境。
「如果是平时的话,为了科尔巴赫,他一定会在兄长面前表现出冷静透彻的样子,所以这可一点都不像我那愚弟啊!虽然很不满。不过,昨天和弟媳妇谈了一下我也同意了。所以勉强采用的折中方案就是这个!」
「哈、哈……」
克劳想让菲尔远离吉尔福特,似乎是为了警戒等得不耐烦的吉尔福特擅自让她成为诱饵。
相比之下,刚才虽然似乎遭遇了相当大的危险,但即便如此,对于吉尔福德来说,似乎还只是『折中方案』。
「什么『反派角色演得相当不错』啊……明明一半以上都是在本色出演吧……」
哇哈哈,吉尔福特豪爽地笑了出来,于是克劳叹了口气,把脸转向菲尔: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把你卷进来。」
「是啊,没想到,居然不是让黑龙师团兵,而是让身为妻子的妾身去搜查,就算是妾身也很出乎意料啊!」
「……我被捕后,我的士兵也就无法行动了,计划可能会因此而泡汤。」
克劳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推开不停邦邦拍打着自己背部的吉尔福德的手。
「如果要演戏的话,我和皇兄的行动都会被封印。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探寻到守卫变得薄弱的奇利亚身边的人,我认为只有你一个。」
正因为在实战中不允许失败,所以才有想要托付的人。
「对我来说,最值得信赖的人——就是你。」
「……」
一边说着这没什么了不起的,菲尔把头扭向一边。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大家千万不要注意到她潮红如血的脸色。
(在最后关头,能把赌注下在自己身上,真是我的光荣……)
才怪咧!怎么可能这么想啊!
对沉默不语的菲尔,吉尔福特说道:「擅自怀疑你,让你吓一跳,我感到很抱歉。」
他瞥了一眼房间里放置了咒毒的箱子,微微皱起眉头。
「但是,一想到如果全国范围内出现了这么多咒毒的话,我就有些不寒而栗了……呼……」
「关于今后的事情以后再决定吧。现在先把席蕾妮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请等一下!」
菲尔正打算要撤退的时候,急促的声音突然响起。
「新娘小姐要被带走的话,会让我非常困扰。」
「奇利亚。稍后再慢慢地听你申辩。」
「不是的!之后,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会再强留你了……!」
被抓住肩膀的奇利亚咆哮般地诉说着。正当黑色与白色的士兵们打算把闹腾的他拖走的时候。
「咕啊!」
响起了一声沉重的惨叫。猛然回过头去,映入菲尔眼中的是弯曲着膝盖倒下的士兵们。
「!?」
突然,菲尔被拉住手臂向后仰。
脖子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菲尔发觉喉咙被刀刃抵住了。
「弟媳妇!?」
「你在做什么,奇利亚!」
「请让一下……如果你们也不想死的话,就快点!如果是现在,把新娘交出去的话或许还能被原谅。」
菲尔一时忘记了挣扎,把视线投向背后的奇利亚。怎么回事?
突然间,视野中某样闪闪发光的东西飞舞着,让菲尔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不止一个。两个,不,还有更多——
「这是什么?发光的蝴蝶……?」
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呢?不知不觉间,大厅里飞舞着无数闪烁着不可思议红光的蝴蝶。
「太迟了……!」
面对还在发呆的菲尔一行人,奇利亚露出了绝望扭曲的表情。
「快点!把塔的出口全部封锁起来。这座塔位于山谷的中心,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伊鲁族就要灭亡了!」
在奇利亚抛开菲尔,对战士们下达指示的时候,蝴蝶也从后边涌了出来,然后,聚集到附近的人们身边。
「呜哇!?」
吉尔福特用手臂遮住脸。蝴蝶停留在他的手腕和脖子处,然后在皮肤上融化了。
「这是什么?」
皱着眉头的吉尔福特突然呻吟地倒在地板上。
「皇兄……!?」
克劳正打算跑过去,然而奇利亚尖叫道:
「黑龙公,不可以触碰您的兄长!那只蝴蝶是『不归梦』……它触碰到的一切物质都是致死的咒毒。不管是发光的蝴蝶,还是寄宿着蝴蝶的人类,一旦碰触,肉体就会在四分之一刻之内腐烂殆尽!」
听到这番话,克劳瞪大了眼睛:
「……奇利亚……你散播咒毒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吗?」
「将咒毒流通……的约定,如果不能兑现的话,『不归梦』就会一口气被解放,散播到整个伊鲁族中。因为我被抓住了,已经变得没有价值了……」
在这个石塚中,到处都被安置着咒毒,奇利亚咬着嘴唇说道。
继吉尔福特之后,所有的士兵、战士们都被闪光的蝴蝶群缠绕,身体重叠着交替倒下。他们的皮肤染上了像木炭一样的漆黑色。这番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简直如同恶梦。
「席蕾妮,快趴下!」
当菲尔突然被克劳呼唤回过神来的时候,蝴蝶群就在眼前。
她被克劳紧紧抱在怀里,庇护在身后。看到克劳的胸口吸入无数只蝴蝶,菲尔发出一声尖叫。
「夫君大人!?」
菲尔正想扶起跪倒在地的克劳,克劳却大喝一声「不要碰我!」。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皮肤染上了如同流动的墨水一般的黑色。
焦躁、不安、后悔。面对一切混杂在一起的冲动,菲尔揪着头发不停地喘息着。
(骗人……再这样下去,夫君大人就……)
这之后的情况,仅仅只是说出口都很可怕。
而自己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什么都可以,什么都——!
这时,菲尔突然注意到。
——明明四处都有蝴蝶在飞舞。
(为什么,我却平安无事呢……?)
菲尔回想起了,和自己有着相同容貌的公主说过的话。
——“可爱的菲尔,如果遇到像普通的诅咒之类的东西,请你将它奉还回去吧”
灾祸什么的,把它推开就行了,只要使用你所持有的那个瞳色。
「新娘小姐!如果是你的话……」
「诶?」
「这个『不归梦』是『所有人都会死亡』的诅咒。」
「所有人都会死亡……?」
思考产生的热度让头脑发昏,菲尔一边远远地听着奇利亚的话,一边死死盯着蝴蝶群。
「不」
视野渐渐模糊,黄昏色的瞳孔朦胧地增添着光辉。
「就凭这种东西,谁也不会死!」
就在那时候。砰,一声惊人的巨响。
(诶……)
克劳。吉尔福特。埃尔兰特的士兵们,伊鲁族的战士们。从他们身体内部,蝴蝶一只又一只地脱落。
就像时间倒流一样,他们被染上黑暗色彩的皮肤,开始恢复原来的颜色。
(……?发生了什么?……比起这个!)
「夫君大人!!」
菲尔跑向克劳,支撑着他的肩膀。可能因为毒药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吧,他的呼吸还很急促,但是皮肤上已经褪去了死亡的色彩。在视野的边缘,也可以捕捉到吉尔福特一边呻吟,一边站起来的身影。
「席蕾妮?发生什么了……?」
「不、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不过我们算是得救了,对吧?」
「不,还没有!」
回答不知所措的菲尔的是奇利亚。
菲尔循着他的视线抬头向上看去,只见脱落下来的蝴蝶们飞舞着,在天花板附近盘旋。
巨大的红色旋涡在空中回旋,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似的。
但是,中途有一只仿佛心血来潮一般突然飘落下来,事态急剧变化。剩下的蝴蝶们,也如同雪崩般再次向这边涌来了。
『又来了吗……!』
士兵们拔出剑,想要砍下袭击过来的蝴蝶。但是,被斩断的蝴蝶不但没有死,反而变成了两只,再度像嘲笑一般地开始在空中玩耍。战斗越持续,蝴蝶的数量就越增加。
「什么、这蝴蝶……是不死的吗!?怎么会,没完没了……!」
这样下去,又会马上出现下一个牺牲者。而且,谁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得救。再加上,万一把这些蝴蝶放到外面去的话,整个迪卡路都会变成死亡的山谷。
在脸色铁青的菲尔面前,克劳抓住奇利亚的手臂。
「奇利亚!没有水吗!?如果这是『不归梦』的话……在人的身体完全摄入之前,应该可以用水中和吧?」
「欸?啊、对啊!」
看到一线光明,族长晓色的双眸闪现出光芒,但立刻察觉到了不可行的地方,并摇了摇头。
「不行,没用的!这个石塚里没有水。而且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个石塚已经变成了蝴蝶的巢穴了。如果不能全部冲走的话,就行不通……!」
听到这番话,菲尔感到一阵绝望。
(连同石塚一起冲走?这么多水,怎么可能准备得出来呢……)
面对仿佛放弃了的奇利亚,克劳咬紧了嘴唇。突然,他的眼睛捕捉到了石塚的墙壁。
在那里流淌着的,浑浊的东西是——
「……等一下。水的话,那里有。」
「诶……?」
「奇利亚,间歇泉!」
「!」
奇利亚反射性地朝着某个方向回头的瞬间,菲尔就毫不犹豫地抓起了手边的烛台。
想到了放在怀里的另一个武器,归功于菲尔动物般的直觉和奇迹降临。
「夫君大人,各位!快躲开,不管怎么说,总之请尽快逃走吧!」
菲尔用丝毫不显得色气的动作把手插入领子的合缝中,取出一个用竹皮捲着的小包裹。
那是旅行之前凯交给她的『宴会兵器』。
严禁烟火,在宽敞的地方使用。有生命危险——如此一来,自然就知道这东西的真面目了。
(虽然没有真正见过,但至少听过类似的形容。是东方的商品,用火焰华丽地一击,之类的……)
菲尔把点燃的那个东西猛烈地挥舞起来。从经验上预感到不妙的克劳,抓起奇利亚的脖子迅速躲开,几乎是在同一瞬间……
「玉——屋——!!」(※注 「玉屋」与「键屋」是日本人在燃放烟火的时候口中常常说到的加油助威口号。)
喊出武器的名字以增加气势,菲尔用尽全力扔出了手中的东西。
「玉屋」击中脆弱岩壁的瞬间,耀眼的光芒剥夺了视野。
啊,做过头了。
菲尔不由得察觉到了这个事实。
红、绿、蓝。虽然各式各样盛开的色彩奔流不息,但这恐怕不是为了在这么近的地方看到而设计的吧。
「咚」的一下,响起了华丽的破裂声,然后天花板被吹飞了。就在菲尔承受不住冲击滚落到地板上的一瞬间,大厅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蒸汽和烟雾尘土,热水像浊流一样流入石塚内。(※注 「浊流」是一种含多量悬移物质的海水顺海底运移的密度流。浊流中的悬移物质主要为砂、粉砂、泥质物,有时还夹带砾石,即海底的泥石流。)
喷出的间歇泉瞬间吞没了向上方飞舞着想要逃跑的蝴蝶,顺便也毫不留情地朝附近的人类席卷去。
「要崩塌了!!所有人,快点逃到外面去吧!」
是谁的呼喊呢?引导大家的声音与吉尔福特有些相似,不过,他能发出这么可靠的声音吗?
(前方、看不见……)
「这边!」
为了尽快逃出满是烟尘和蒸气、开始发出不稳固的声响的蚁塚,克劳抓住了拖着脚步向前移动的菲尔的手。在熟悉的大手触感中,菲尔不知不觉间就松了一口气。
不久,在脱离危险的菲尔一行身后,被水淹没的蚁塚开始崩塌了。砰的一声,一个明亮的火球从顶端腾空而起。
在微微泛白的天空中,火球绽放出明亮的花朵。
(诶诶,这样啊,这个叫做「玉屋」的东西……)
连续点缀着天空的烟花,让人清楚地体会到那个小包裹的威力。
(凯大人!?虽然很漂亮!但是这作为宴会用道具来说也太夸张了……!)
那个哈哈大笑的家臣的脸浮现在脑海里,菲尔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了开个玩笑他会搞到什么地步,但是这次确实从他那里得到了帮助。
突然,一只手拍了拍正在发呆的菲尔的肩膀。——她回头一看,只见吉尔福特笑容满面。
「没有蝴蝶逃出来的迹象……这应该就是世人所说的,一件事情圆满解决了吧!」
「……好像是这样吧。」
克劳叹了口气应声回应道。吉尔福特把目光转向面无表情的弟弟,笑着说:「不过……」
「……关系良好,真是太好了!」
「诶?」
被这么一说,菲尔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和克劳手牵着手。
一瞬间,两人彼此目光交汇,不约而同地停住了动作——然后慌慌张张地猛然甩开彼此的手。
面对用咳嗽敷衍场面的克劳,一直在调整气息的奇利亚突然回过神来,开口说道:
「黑龙公、白龙公……万分抱歉,都怪我这个不称职的族长……给两位添麻烦了……」
但是,他说到一半突然咬住嘴唇,低下了头。刚刚抬起的那张脸,马上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不,虽然我知道即使道歉也无济于事。但是,这次的事件,你们打算要处罚伊鲁族全族吗?」
「确实……如果父亲大人知道的话,连整座山谷都一起烧掉也不足为奇……但是……」
「拜托了!!与之相关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族人……不,所有的责任都在于身为首脑的我。你们想砍掉我的头也好,或是把我大卸八块都没有关系。所以,请只惩罚我一个人就好……!」
奇利亚当即跪下,把额头贴到地面上。面对他悲痛的呼喊,克劳暂时保持沉默,与吉尔福特交换了视线。
「……兄长。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向父亲大人报告?」
「嗯……说真的……伊鲁族人如果是因为背叛了埃尔兰特而引起骚乱的话,那么不用等父亲大人的裁决,我就会先亲自下手了。」
听到那个突然响起的冰冷声音,奇利亚缩成一团。但是,吉尔福特忽然放松了表情,露出和往常一样洁白的牙齿,突兀地笑了起来。



「不过伊鲁族的族长似乎也是被胁迫而不得不服从的受害者。也就是说,这次你好像不用再向兄长大人报告了呢……」
因为迪卡路是你的土地,吉尔福特继续说道:
「这件事情的——事后处理,我可以偷偷交给你吗?克劳,我想作为皇太子将这件事托付给你。请你去调查族长奇利亚·伊鲁·迪卡路,查明整件事情的真相。」
面对颔首表示「我不会将这件事报告给皇帝」的他,奇利亚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来。看到他恳求的眼神,克劳在奇利亚面前单膝跪下,凝视着他的眼睛:
「那么……奇利亚。作为族长,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隐瞒你背后的人。只要你能全盘托出的话,我保证,我一定会保住你们一族。」
「感激不尽……!」
奇利亚对接替吉尔福特的克劳,再次用力的低下了头。
看到这一幕的菲尔,不由得心中欢欣雀跃。抓住『背叛者』然后找出幕后黑手。这次『新婚旅行』的目的,似乎可以算是圆满达成了!
「不过话说回来,弟媳妇!这次你可是相当努力啊,虽然我早就听说你身体虚弱,但是你先是只身闯入敌阵,然后又在墙壁上开了一个大窟窿,要说真的体质虚弱的话,你这不是还狂怒着大显身手了一把吗?」
「……那是因为妾身在泡过温泉之后暂时变得健康了。」
「很高兴你能保护我弟弟哟。」
「!」
为了不让背朝这边,正在指挥着士兵们的克劳听到,吉尔福特将嘴唇靠近菲尔的耳边。
「看到那副破烂不堪的画的时候,我一时间还想着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嗯,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信赖!但是那幅画,如果不是弟媳妇的话,到底是谁送来的呢……?」
听到这句话,无法作出回答的菲尔眉间笼起了阴云。
(这么说来……对了。是能够自由出入尤奈亚王宫的人……对吧?那就只有斯坦特陛下,和席蕾妮大人……吗?难道说、怎么会这样……)
两个人因为各自不同的理由而陷入烦恼,但是,「画?你们在说什么?」克劳惊讶地问道,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一会儿再说吧」「没什么!」蒙混过去。
吉尔福特苦笑了一下,然后瞒着克劳再次小声对菲尔说道:
「弟媳妇,愚弟在书信中告诉我,咒毒在国内暗中流通。同时他也写下了咒毒的特征。」
「诶……夫君大人吗?」
「嘛,毕竟是我那愚弟嘛!如果连我的领地都受到咒毒的侵害的话,也许会对科尔巴赫产生不好的影响,大概他是怀着这样的想法吧。在自己的领地引起骚乱的事他也毫不犹豫地对我隐瞒下来了。我在明白了这一点之后,就擅自调查了那些他没有写下来的事件。」
「你们就不能不要打那么多哑谜,开诚布公地好好相处不行吗?」(※注 原文「腹芸せずに」,「腹芸」有两个意思,一是指没有台词,靠表情展现心理活动的演技,二是指凭胆量、经验进行判断处理。此处稍稍意译了一下。)
「嗯,不过,多亏如此,我们才能将咒毒的被害情况防患于未然。──对于那个箱庭之子来说,我觉得这是很大的进步。」
「!」
(之前只有格里弗雷领平安无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那么,我那性格乖僻,箱庭主义,看上去十分冷血的愚弟。现在看来,他还是有相当重感情的一面啊。」
「……妾身非常清楚这一点哟。」
「这样啊~这样啊!」
吉尔福德突然破颜一笑,轻轻地抚摸了菲尔的头。
「您不是想要科尔巴赫吗?」
「是啊?大概是我想要亲自治理的意思吧。我想要这片土地,作为埃尔兰特帝国的一部分。这是一片美丽而重要,并且时有灾厄的地方。我那愚弟如果不付出数倍的努力的话,就无法治理好这片土地。」
克劳一直被过去囚禁着,根本不愿意把目光投向箱庭以外的地方。吉尔福特说那种状况令他很担心。
「可是,如果有你在的话……也许愚弟他可以看到更宽广的世界。不是作为箱庭的科尔巴赫,而是处于埃尔兰特中的科尔巴赫。」
愚弟明明只是愚弟而已,却尽耍些小聪明,早晚要把那家伙的脑子为了我们的国家而绞干,像小老鼠一样拼命地使唤他!
哇哈哈,面对豪爽地笑着的吉尔福特,菲尔想道:对他的第一印象果然没错。
他确实是克劳的『哥哥』。
但是即便如此,在「为了国家」这句话的基础上,说不定这种关系总有一天会瓦解掉。
「弟弟就拜托你了。但是,如果遇到什么麻烦的话,随时可以来依靠我。埃尔兰特的皇太子,永远会站在你这边。」
「非常感谢。」
这只是暂时的关系。一定,不会有需要依靠他的日子。
话虽如此,那句话还是很令人心动。
面对微笑着的菲尔,吉尔福特也露出白皙的牙齿跟着笑了起来。
「那么,总有一天,我希望弟媳妇也能理解“裸”的美妙之处哦!」
「这个黄段子还没说够吗!?」

 
第六章 床与边界线
   

「那么,兄长大人也是很忙的,就在这里华丽地告辞吧。愚弟,弟媳妇,虽说我知道你们非常舍不得我,但是千万不要因为想念我而哭泣啊!」
「是啊,我可能会喜极而泣呢。」
「夫君大人真是的。兄长大人,请保重!」
事件解决的同时,吉尔福特精神抖擞地回到了格里弗雷。
虽然克劳用平常的讽刺语气来回应,但菲尔一想到要就此分别,还是觉得有些寂寞。
而协助奇利亚的,只有犬鹫长等数名伊鲁族的贵人。
除此之外,这次的事对于伊鲁族来说好像也是晴天霹雳。在克劳的身边,辅佐族长的长老飞奔过来,俯伏在地。
关于对伊鲁族全体的处置,克劳以不向乌贝尔帝报告为交换,提出了条件。
「其中之一就是将原本归属权模糊的迪卡路夕辉晶的采掘权再次归为科尔巴赫公爵……夫君大人,您本来就是出于这个目的的吧?」
「你在说什么啊?」
即使菲尔目不转睛地瞪着他,克劳也还是一副「这是吹着哪阵风啊」的嘴脸。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提出了许多追加条件,但是如果这样就能避免被乌贝尔帝的愤怒殃及的话,克劳反而被伊鲁族的贵人们哭着表示感谢。
出于监视的目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了防止迪卡路再次成为咒毒的目标,有必要留下士兵加强警戒。一路上带来的黑龙师团兵,如果只是出于礼节而已的话就显得过于声势浩大了,但是现在看来克劳似乎一开始就考虑了将之留驻的可能性。
(还是老样子,太精明了)
菲尔对此感到哑口无言。
顺带一提,根据黑龙公的吩咐,族长奇利亚已经早一步被送往都城。
菲尔想起了他在出发前对自己说的话。
——“新娘大人,如果您想知道真相的话,也许需要稍微做一点心理准备。”
在详细询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奇利亚就转过身去了。菲尔虽然很在意,但是之后应该有机会再仔细听一听。
不知不觉中,当地的事后处理迅速地进行着,等菲尔回过神来,归去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稍微远离迪卡路的红色山谷,来到绿之高原后再往前走一段——在看不见的地方,静静地伫立着帕西瓦尔的坟墓。
建造以不吉利的形式死去的他的坟墓,本来是被禁止的。
另外,虽说他是因为中毒而发狂,但是一想到他虐杀伊鲁族的经过,如果埋葬在山谷旁边的话,也会有被揭发的危险。
「……既要瞒过埃尔兰特人,又要瞒过伊鲁族,墓地自然而然地就变成了这样的地方。」
「是、是这样吗?」
菲尔将手掌贴在被埋入绿色草地的四方形黑色墓碑上。大概是下过雨了吧,光滑的玄武岩表面湿漉漉的。
(据说所有的神职人员都拒绝为了帕西瓦尔大人而前来迪卡路)
所以,除了克劳之外,没有人会为他咏唱圣诗篇。
「为什么,您要带妾身来这个地方?」
菲尔突然问道。
(听说……明天就要回黑龙城了)
今天早上,菲尔突然被克劳以一句「一起出门咯」的话敲醒,连目的地都不知道就被拉了过来,让她惊讶不已。
(明明是重要的弟弟的坟墓……)
克劳站在蹲着的菲尔旁边,俯视着黑色的墓碑,良久后他嘟囔了一句:
「……因为他想见见你。」
「诶?」
「没什么。」
面对歪着头的菲尔,克劳沉默不语。
一阵风哗啦哗啦地吹过,在青色的草原上,描绘出一道道波纹般的轨迹。
「……?」
多亏风吹动了草菲尔才注意到,在黑色的墓碑旁边,还有一个用石头砌成的小墓。她定睛一看,墓碑光溜溜的表面上连名字都没刻。
「夫君大人,那个是?」
「那是姐姐的墓……和帕鲁一样,她不能被葬在埃尔兰特的中央。」
(姐姐大人?是说……啊啊)
出生后不久,在母亲——亡国的公主眼前,被砍下了头颅的婴孩。
(夫君大人,为她……建造了坟墓啊)
「我不想再杀人了,救救我……那家伙,帕鲁是这么说的,在他临终的时候。」
听到克劳轻声吐露出的话语,菲尔抬起了视线。
「他一边哭泣着,一边抓住我的剑,刺进自己的胸膛……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
「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这并非夫君大人的错,对吧?」
「不。——都是我的错。是我、杀了他。」
克劳断断续续地说道。
他的母亲,莉葛琳·芙蕾娅梅尔,在继承了浓厚的皇家血统,并且拥有与父亲一模一样锐利目光的克劳身上看到了仇敌的幻觉。
她相信,只要将仇恨的矛头指向身边的克劳,折磨他,就能让死去的丈夫和女儿的灵魂安息。
——被诅咒的孩子。你不会被任何人所爱。
莉葛琳不停地对自己的孩子轻轻诉说着代替摇篮曲的诅咒,最后,她判断自己生下的第三个孩子对身在科尔巴赫的克劳来说是心灵的依靠,于是——
「……这种事」
「我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冰冷,从母亲那里继承了黑暗。也许如果没有我的话,帕鲁就不会死了。那家伙明明就是被这片冰冷和黑暗吞噬掉的……即便如此,那家伙……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担心我的身体。」
淡然地将这番话说出口的克劳面无表情,菲尔也无法从他的声音中读出任何情感。
——但是,
菲尔站起来,啪嗒啪嗒地甩开礼服的下摆。她没有回答克劳的话,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席蕾妮?」
在皱着眉头的克劳面前,菲尔慎重地调整着声音,然后乘着独特的旋律,编织起了诗歌:
「汝之骨为白珊瑚,汝之血肉为红珊瑚……」
十多年来,菲尔一直作为吟游诗人的养子度过。
她协助高文在孤儿院所在的贝尔法提斯挨家挨户地拜访,一遍又一遍地吟诵着圣诗篇。这是最常用的祈祷死者灵魂安宁的一段。
「汝之眼为白珍珠,汝之瞳为黑珍珠。汝之身化为尘土,汝之血汇于河川,汝之魂休憩于岸……」
菲尔闭上双眼,悠长的圣句,琅琅上口。
克劳沉默地听着她高亢的吟唱。
「——在心中许下誓言,以双唇诉说真相,于手中紧握长剑。在旅途的终点,为汝献上祝福。」
不久歌唱完毕,菲尔松了一口气。
「这样就能让他稍稍安下心来了吧。」
在吟唱的期间,菲尔想着要不要悄悄地拜托高文老师。
如果是他的话,就不会害怕国境和尊敬妖精的异教之地,一定会说着「这很容易啊——!」然后前来吊唁的。
「你……」
刚要说些什么,克劳就闭上了嘴。菲尔仔细地凝视着他的脸。
(他说自己从母亲那里继承了黑暗,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冰冷。那是因为他的头发遗传自母亲,眼睛遗传自父亲。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一定是因为他每次照镜子时都会想起,自己没能救下弟弟那一天。
(但是)
菲尔垂下双眼。
在思考之前,嘴就动了起来:
「妾身,非常喜欢。」
「……什么?」
「您的脸,妾身非常喜欢哟。」
(话说,我在说什么啊!)
一时冲动地脱口而出之后,菲尔相当后悔。同时也是自我暗示,她慌慌张张地进行了订正:
「是、是说、脸而已哦! 脸! 只有脸! 倒不如说夫君大人您除了脸,其他部分都一无是处。」
「……那个席蕾妮。你不觉得某些人的心简直是用钢铁做的吗?」
「欸欸?真的吗?」克劳一瞬间将目光望向远方发了个牢骚,然后歪着嘴问道:
「即使头发是漆黑色的?」
「什么漆黑色的啊。人只有在夜晚才能得到安息吧!」
「即使眼睛冷彻如冰雪?」
菲尔用鼻子哼了一声。比克劳个子小很多的她耸起了肩膀,恨恨地说:
「被迷信所困什么的真不像您的作风啊,给妾身竖起耳朵听好了——您的冰雪非常温柔哟!」
很久以前,菲尔在某个地方听说过,据说在雪国的大海上,鸟兽都是被冰雪所哺育的。
「帕西瓦尔大人思念着兄长。但是被那个弟弟爱着的您如果自厌自弃的话,弟弟就无法安心地沉眠吧。冰雪是寒冷的没错,但是现在的您不是正守护着那层冰雪下人民的生命吗!」
「……!」
——没有任何要被反驳的迹象。
被吓得失声的克劳,真是少见啊。自从只穿着一件连衣裙去救他的那次之后,菲尔就再没有见到过。
(辩赢了! 让他无话可说了! 这个,至今为止一次都没赢过的毒舌男!)
正当菲尔得意地呵呵笑着的时候,突然从背后被拉起了手以致破坏了平衡。
「哇!」
在菲尔倒下之前,背就撞到了某人的怀里。
腰上环绕着他的手臂,菲尔被克劳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不由得让她惊诧不已:
「夫君大人! 这么突然的做什么呢!?」
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菲尔腹部,令她心跳加速。但是,从耳边轻轻传来的低语,却不带任何甜蜜的味道:
「……真是令人安心啊。」
「是吧!」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帕鲁的。他大概会一直在弟弟沉睡的这座箱庭里守护著他,直到他摆脱迷茫的那一天吧。
但是,只有现在。
「真是的,你这家伙……」
轻抚着耳朵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开心。
「总是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啊。」
是心理作用吗?听着这个明朗的声音,不知为何,菲尔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

这是在迪卡路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
「——咳,妾身有一个提案。今晚要不要两个人都睡床呢?」
听到菲尔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克劳对她投以可疑的目光。
「你这是吹的那阵风?……难道你又捡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吃了吗?」
「真是失礼啊! 妾、……妾身只是在想,明天我们就要回到城堡了对、对吧?」
回去的时候又是长途旅行。
会有很多让身体疲惫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菲尔很在意一直为各种事操心的克劳。
与基本上很快就能进入梦乡的她相反,克劳每晚都会做噩梦。
(让他在没有完全消除疲劳的情况下出发,微妙地,再次强调真的只是微妙地有点罪恶感。)
菲尔已经变得结结巴巴的了。
「您没注意到吧?自从您、来到这里,每天晚上都在做噩梦。」
「……是、吗?」
「但是、就算让您一个人睡床,您也会拒绝的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一开始、说两个人都睡床不就好了的人是您对吧。妾身今晚也同意这一点。但是!」
菲尔慢慢地从衣箱里拉出装饰带,掀开床上的布。
(仔细想想,也许从一开始就做出这样的妥协就好了)
「?」
在感到纳闷的克劳面前,菲尔匆匆忙忙地——在床的正中间用带子划出了一条边界线。
「您睡那边,妾身睡这边,让我们决定各自的领土吧。」
呼,菲尔擦了擦额头,然后用力地用手指着宣言道:
「千万不要越界哦。」
「有分开的必要吗?我倒是不介意。」
「妾身很在意!哪怕您只是向这边的领土伸出了一根手指,妾身这次也一定要用铁拳制裁到您的下巴消失为止!」
面对竭尽全力将手臂交叉在胸前的菲尔,「唔嗯」克劳眯起了眼睛。
「互相对侵犯领土的行为予以严惩吗?原来如此?我不介意。」
「……诶诶……正、正是如此!」
(他说了互相这个词……诶别在意!我怎么可能跑到那家伙那边去啊!)
就算自己的睡相激烈到让人发笑,但是这么宽敞的铺位。只要尽可能靠在边上睡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滚到克劳那里去吧。
(还不如像尸体一样硬邦邦地蜷缩在角落里睡觉呢!)
菲尔坚定地在心里发誓,「那么晚安!!」钻进了被褥。
然后,为了不再看他,菲尔转过身去,把帘布挂上。
不久,在菲尔的背后,克劳好像也上了床。
(不要介意不要介意不要介意啊!)
克劳解开头发,发出沙沙的声音。
床颤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不知为何就和菲尔诉说着心律不齐的心跳声重叠在一起了。

(零钱三百二十五枚,零钱…………不行,睡不着……!)
果然不出所料,一直到深夜都清醒地睁着眼睛的菲尔突然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在同一个被窝里睡觉会这么紧张。
(在那里的是高文老师,在那里的是黑头发的高文老师……)
虽然试图改变战术进行自我暗示,但最后菲尔还是以失败告终。
「……啊、……」
——这时。
在旁边沉睡的克劳的鼻息,突然变得痛苦起来。
呼唤名字的声音。
不要走,微弱的恳求。
菲尔感到一股锥心的疼痛。
在这片土地上,他大概反复地做了同一个梦吧。一次又一次地经历了弟弟去世的那一刻。
「夫君大人。」
菲尔改变了身体的方向,不由自主地朝他呼唤了一声。
这样一来,克劳那痛苦的鼻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在那之后,克劳就不吭声了。可是菲尔却十分担心,一注意到他那个样子就无法停止胡思乱想。
(至少,如果只是擦睡汗的话……)
突然间,菲尔在意起了自己画的装饰带边界线,但是他现在睡着了,而且完全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菲尔起身,把手伸向床边的桌子。在装入了冰冷泉水的银水瓶表面,零散地凝聚着几滴水珠。
她试着把手帕弄湿了,凉飕飕的很舒服。
(看上去睡得很辛苦呢……如果只是稍、稍微越过一点点的话……)
(不不,你在想什么呢,刚刚才说过不能越过边界线的吧)
菲尔体内的恶魔和天使,从刚才开始就在头顶上争论着。
(擦干汗水然后一下子就把手缩回去的话,就算是毒龙公也肯定不会醒过来吧?)
(你在说什么蠢话!万一发生了怎么办?那不就只能把靠垫压在他的脸上让他再次失去意识了吗?)
(这样他会死的吧。)
中途,在已经分不清谁是天使谁是恶魔的情况下,菲尔放弃了思考。
她屏住呼吸,悄悄地踮起脚,窥视着丈夫的情况。虽然看起来的确睡得很深,但令菲尔无奈的是边界线很碍事。
背对着这边睡觉的他,黑发在床单上披散着,看不到克劳的脸。
菲尔慢慢缩短了距离。他还是没有醒来。
(好!没问题!)
菲尔从边界线探出身体,伸出手将手帕贴在克劳的太阳穴上。

「……抓住了。」

突然,菲尔的手腕被紧紧抓住了。耳朵捕捉到含笑的呢喃。
「欸?」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在熊熊燃烧的灯光下,自己与冰海般的瞳孔视线交织在一起。
菲尔眨了眨眼睛。
本该是背对着这边的夫君大人的脸,为什么会朝向这边呢?
而且没有任何睡眼惺忪的感觉。
——也就是说。
「夫君大人,您一直醒……!」
就在菲尔想要退缩的瞬间,视野突然翻转起来。
伴随着轻微的冲击,身体有一种温暖的触感。
「欸? 欸?」
菲尔被克劳紧紧抱在怀里,额头被压在他的胸前。
在明白这一点的瞬间,菲尔的意识就快消失了。
「等等夫君大人! 好近好近好近!太近了啊!」
「那又怎样?越过了边界的人,可是你啊。」
「假装睡着太卑鄙了!您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一开始我睡得很好。醒来的时机,应该是你窸窸窣窣地开始行动的时候吧。」
「窸窸窣窣?妾身可不是虫子啊!」
「好了,你就老实点吧,作为膝枕和抱枕都差不多吧。」
「这在接触面积上有很大的不同!而且感觉怎么样是妾身说了算吧!!好痛好热好难受,快放开妾身!」
对着吵吵嚷嚷的菲尔,克劳淡淡地笑着说:「这是规定。」
「真遗憾……侵犯领土的家伙,可以被另一方随心所欲地处置,这是之前规定好的吧?」
「……嘶」
(随心所欲!?)
虽然菲尔不死心地手脚乱蹬挣扎了好久,但为了阻止她的抵抗,克劳的手臂也更加用力了。在那以后,菲尔连想动弹一下都无法实现。
这就是即将被蛇吞没的青蛙的心情。
(冷静点!在第一天的晚上,不是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吗!?)
回想起那个毫无魅力的夜晚,菲尔试图安抚自己狂暴的心脏。
但是,随着两人重叠的面积增加,菲尔的心率也越来越快。
那个时候,菲尔没有注意到。
但是现在她终于发现了。
啊啊。这个人的手,是那么的宽大。梳理着她的头发的指尖,就像是在触摸宝物一样。
(知道他是个谋士,知道他是个恐怖,坏心眼,既温柔又可怕又温柔的人)
替身新娘和敌国的皇子大人。离别才是计划中的圆满结局。
——可是,自从嫁过来之后,我到底得到过他多少次的帮助呢?我应该是被这个声音所鼓励了吧……。
(不行。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讨厌!」
注意到的时候,菲尔拼命地叫着,就像是对自己说的那样。
「讨厌讨厌讨厌,最讨厌您了!」
「我知道。」
「那么,放开妾身……」
「我拒绝。这可是惩罚啊。……违反约定的人,是你吧?」
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当得知这是他在咬着自己柔软的银发的时候,菲尔从头顶到脚尖一下子都噗噜噗噜地沸腾起来。
作为一个人,我觉得是他是可以信赖的。只是,现在才发现——
(……他是个男人、什么的……)
为什么至今为止都能若无其事地将膝盖借给这个人呢?
回过神来,菲尔仰面躺着,她抬头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夫君大人。他散开的头发宛如黑色瀑布般流淌著。呆若木鸡的菲尔,因为被贴在脸两侧的手臂夹住而动弹不得。
「你明明自己就拥有着过于强烈的色彩。」
克劳凝视着菲尔的眼睛,轻声耳语道。
「真是白皙啊,你的肌肤。仿佛能轻易地染上任何颜色。」
「您在说什……」
就在菲尔不断发着牢骚的时候。
克劳用修长的手指分开头发,然后俯身在菲尔的太阳穴上吻了一下。接着,他吐出的气息静静地抚摩着菲尔脖子。虽然他的嘴唇很冷,但是被触碰到的地方简直就像是烫伤了一样。
「嘶、」
这感觉,滚烫,苦涩,而又甜蜜。就像是被火焰炙烤的,融化的蜜蜡一般。
(不对。甜蜜、什么的……)
否定的言词,出乎意料地软弱无力。连菲尔自己都很吃惊。
「别再戏弄妾身了……请离开、妾身,夫君大人。」



明明已经拒绝了,他却反过来紧紧地抱住了菲尔。猛然伸出的双手,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抵抗,回过神来菲尔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抓着克劳松松垮垮睡衣的胸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触摸着自己的指尖,变得如此温柔。
每当与冰冷的蓝色瞳孔视线交汇时,心脏就会在与紧张和恐惧所不同的意义上狂跳起来。
我想和你在一起度过更多的时间,想靠近你,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想听到你的声音。希望你能笑起来。想被你碰触。
这份感情的真面目是——
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不行)
——心中,有一种悲伤的甜蜜。
还有一种让人想要大声尖叫的罪恶感。
「按照惯例,我们应该等到沃尔普吉斯之夜。但是……」
吵死了,心脏,给我好好听着!从刚才开始,菲尔的血液就已经沸腾了。只是她实在太热了,已经什么都想不出来了。
落在双唇紧闭,紧紧闭上眼睛的菲尔耳朵里的是,独白般的呢喃:

「……要不要就这样占有你呢?就现在,在这里……」(※注 此处原文用的动词是『穢す』,日语中除了玷污以外,还有大家都懂的那个意思,呼应前文克劳的那句「真是白皙啊,你的肌肤。仿佛能轻易地染上任何颜色。」)

──已经到极限了。
(那到底算什么啊啊啊!)
头脑一片空白。
无法处理。从脑袋的某处传来束手无策的声音。
就这样,跟不上事态的菲尔的意识一下子中断了。

一开始克劳的确什么都没想就睡着了,然后被和往常一样的噩梦缠身。那完全不是谎言。
只是,被小声叫醒的时候,克劳知道了她在窥视着这边,所以想出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本来只是打算调侃她几句。动机仍在以往的延长线上。
——但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克劳不否认理性真的已经飞出了脑海。
「……?」
感受到在手臂中手脚乱蹬挣扎的菲尔突然老实了下来,克劳皱起了眉头。
她将脸贴在自己的胸前,一动也不动。
「怎么了,席蕾……」
将手搭在她被白色睡衣包裹的肩膀上,克劳注意到了。耳边传来的,是微弱而安宁的睡着的呼吸声。
在那一瞬间,克劳感到自己被一种说不出的无力感袭击了。

(一般人、会在这种时候睡着吗!?)

虽然知道自己被讨厌了——但是如果不把自己当作男性对待到她那种地步的话,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想法。
实际上,菲尔的意识已经悄悄地有所转变了,不过当然,克劳完全不知道。
——这时。
(怎么了?)
感到衣服上传来轻微的重量,克劳瞪大了眼睛。只见菲尔的小手正紧紧地握着克劳的胸口。
(……)
这么说来,最近,她在自己面前也能稍微笑一笑了。还陪他去扫了墓。克劳原以为自己在她眼中,完完全全是个过分的人。
(难道说,自己多少还是被她信赖着的——吗?)
这让克劳感到既高兴又心情复杂。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抱住了怀里的身体。虽然不知道该怎麼发泄自己昂扬的心情,但是她看起来睡得十分舒服的睡脸,却消除了克劳内心的邪念。
「要做好沃尔普吉斯之夜的觉悟哦,菲尔。」
——克劳那仿佛浸染了毒药般的表情,就只有夜晚的黑暗才知道了。



尾声

「这还真是一趟毫不甜蜜的旅行呀!」
菲尔昨晚就那样失去了意识,然后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她容光焕发地转头看向夫君大人。
「……是啊……」
总觉得轻轻按住自己额头的他,眼圈周围一片青黑。
「? 夫君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啊……算了,没什么……」
他把手指埋进刘海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菲尔歪了歪头。
(他昨天不是还挺正常的吗?)
倒不如说,他昨天捉弄菲尔捉弄得那么开心。
不过——就算菲尔不愿意去回忆,昨晚她还是一整晚都睡了在他的臂弯之中。
她能感受到从他略低的体温深处传来真切的热度,还有那有规律的心跳……
菲尔已经完全习惯了他身上的古龙香水味。
(※注 原文「オードコローニュ」即古龙香水,英文名Eau de Cologne。此香水最先在1709年由意大利人吉欧凡尼·玛丽亚·法丽娜(Giovanni Maria Farina),在德国的科隆推出。在调香界人士看来,“古龙”代表一种香型,它是以柑桔类的清甜新鲜香气配以橙花、迷迭香、薰衣草香而成。具有明显的新鲜油爽令人有舒适愉快的清新气息。因此,虽然描述不同,男主使用的一直是古龙香水。)
自己只要一闻到他的香味就能平静下来。事实告诉菲尔她已经习惯到了这种程度……
还有就是,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他在自己耳边轻轻低语的那句话——

——要不要就这样占有你呢?就现在,在这里。

(噫哟哇啊啊啊!)
菲尔的脸瞬间一直红到耳根,她好不容易才把怪声压制在脑内,把自己回想起来的那些事情全部赶出脑外。
(臂弯中到底算什么鬼啦!? 之前明明没有过做到这种程度的闹剧!)
克劳诧异地看着脸颊发烫的菲尔。
「怎么了? 又发烧了吗,席蕾妮?」
是泡温泉的时候着凉了吗? 克劳一边歪着头,将手掌贴在菲尔的额头上。
他可能只是想量一下体温,但是——
(别,别碰我!)
本来他充满色气的低语就已经让自己小鹿乱撞了,这种若无其事地接触更是让她烦恼万千。理所当然伸出来的手,让她更加感受到彼此的距离之近。
(……我也想……把这,当成是自己的错觉)
但这大概,并不是错觉。仅仅是把那种感觉化作语言的瞬间,菲尔的胸口就会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兴奋感。
然后,心中马上会泛起另一股像是要把这些全部抹消掉的,洪水般的虚无感。
(明明早应该做好觉悟的,自己还跟个笨蛋一样。)
这个人的妻子是『席蕾妮大人』。
就算在他身边的时间再长,他也不是『菲尔』能够得到的。
而且就连现在这种短暂的关系,也必须在夏天到来之前彻底舍弃。
(……不讨厌他,明明是不行的)
明明必须得主动地让自己离开他。
既然如此,就不要去理会无法实现的、毫无意义的想法啊。
很快我就会确实地扼杀掉自己的内心,骗过自己的。
(我会忘记的。)
菲尔用左手轻轻抚摸着在右手上闪烁的铃兰戒指。虽然将它戴上左手的日子,永远不会到来。
(再让这段时光持续一会儿就好……从旅行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然后恢复往日的生活。我会像之前一样,继续努力和他离婚的。)
所以,至少现在……
(怎么办。我——喜欢上你了。)

番外 年轻国王的忧虑

这并不是自己第一次惹妹妹不开心。
但是这次,说不定已经「搞砸」到了无法和她修复关系的程度。
尤奈亚王国国王,斯坦特・麦克纳瑟・尤奈亚站在一扇用金色藤蔓的装饰的白色大门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席蕾妮? 差不多该和我见见面了吧?」
就在昨天,她的寝室不声不响地化作了「无法打开的房间」。
只不过,具体惹她生气的事则是在很久之前——在芦苇之月临近结束的时候发生的。
——“斯坦特兄长大人。您把妾身的那个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每当被妹妹问及她最喜欢的那个孩子的去向时,斯坦特都会闪烁其词,可是不知她是如何得知的,她发现了申请政治婚姻的敌国皇子的画像。
聪明的她,很快就察觉到了真相。
和大部分时候都只会率直地表达情感的替身『她』不同,自己的妹妹基本上只会流露出安静的、温文尔雅的微笑。
可是,当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斯坦特从没见过如此歇斯底里哭喊着的妹妹。
——“好过分。斯坦特哥哥太过分了! 派她去当新娘的替身……? 怎么这样。您都做了些什么!”
——“偏偏还是嫁给那个毒龙? 啊啊。斯坦特哥哥您不知道。您并不知道把那孩子送给科尔巴赫究竟意味着什么。”
——“让她去了那种地方,哥哥您……”
(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斯坦特知道自己的妹妹隐瞒了许多事情。
而且他也知道,妹妹异常地疼爱那个被她称为“那个孩子”的替身少女。
尽管如此,妹妹却从不愿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斯坦特曾经数次向她提议,若是这么喜爱这个女孩,干脆就将她留在离宫内吧——可不知为何,妹妹依旧坚持让她回到那个破旧的孤儿院。
为何,那个少女会与妹妹如此相像。
为何,妹妹会对『她』如此执着。
斯坦特并不是没有去寻找答案。
最近,他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那个女孩究竟是何方神圣——。
「席蕾妮? 不管怎样请振作些,和我这个兄长谈一谈吧。我给你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洛亚连产的苹果酒和木莓挞。」
他曾经用满满一银盆的宝石和甜点作为礼物来让妹妹消气。实际上,到昨天为止,妹妹都和往常一样。
作为北方大国的尤奈亚王国能够与西方的埃尔兰特帝国比肩,但是尤奈亚王国的国王在自己的妹妹面前也束手无策。若只是偶尔耍耍性子倒是挺可爱的,斯坦特绝不会想让妹妹真的讨厌自己。对他而言,他们是独一无二的兄妹,妹妹是无可代替的存在。
盛满了雪白色奶油的木莓挞,用洛亚连地区苹果制作的苹果酒。这两样,都「成为了」妹妹最喜欢的东西。
——那孩子在妾身面前吃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夸这个很好吃哟。所以,妾身也决定把木莓挞当做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摇动了夜晚的寂静的,是妹妹呵呵的笑声。那个曾经除了自己的兄长和让兄长成为了王的国家以外,对任何事物都兴趣寥寥的妹妹,那时露出了恍惚的,幸福的表情。
她那病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强烈的阳光,所以每次都只能在月光下与她见面。甚至连普通的空气都会侵蚀她的身体,因为不时侵袭的咳嗽而让赤红的液体浸湿了双唇却依然微笑着妹妹,拥有让即使是身为哥哥的斯塔特也不禁为之胆颤的美丽。
「席蕾妮?」
她不可能永远待在里面不出来。
虽然她最近都对斯坦特不屑一顾,但是这一天,情况有些不同寻常。
(——?)
最开始他是感到了一阵违和感。
这股违和感就像是,鸟笼里没有小鸟。鱼缸里没有色彩鲜艳的鱼。本应放置在宝石箱里的夕辉晶不见了。
(该不会是……)
他脸色大变,猛地推开房门。
房门并没有上锁。
(……这到底是……)
斯坦特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散落在地板上的蝴蝶的残骸。
白,黑,蓝,紫,绿——五颜六色的蝴蝶们,简直就像是路标一样不断向前延伸。所有的蝴蝶都被扯去了翅膀,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面上。
他顺着翅膀的指引,走进房间。不祥的预感在斯坦特的心中不断膨胀。
「……席蕾妮? 你在里面吧?」
没有人回应他。
——只不过,布置在中庭里的,那个空空如也的玻璃净室,印证了他心中的那个预感。

后记
   

感谢您拿起这本书。我是夕鹭。
本作品,是围绕着认为以五折以上的价格买到东西就输了的守财奴冒牌新娘和傲慢的抖S丈夫的离婚恋爱喜剧第三弹。
这次是新婚旅行的故事。第一卷是「一攫千金」,第二卷是「大战争」。渐渐的,离婚故事的规模也变大了,在还没有变成「离婚的尽头是世界灭亡」、「离婚,那是外星人的侵略」的时候我试着转换了方向。
话说回来,在完成这一卷之前,我拔掉了智齿。
之前,先行体验过的周围人警告我说「痛得要死」「吃不了东西瘦了两公斤」,劝我打消这个念头。当医生在牙齿上毫不留情地挥下器具之后,我向医生诘问道:「我的下巴不会脱落吧!?」,结果对方作出了「没关系。因为这里是口腔外科,所以即使脱落了也能重新给您按回去。」这样令人提心吊胆的回答。
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认为这里实际上是一个说话像放屁一样的地方!我们应该声援那些可能从现在就要开始接受同样治疗的人,嗯,说真的我相当痛苦。
从口中听到施工工地的声音是一个相当恐怖的体验。更令人害怕的是,医生们在我头顶上的对话:「咦?真奇怪呢。」「算、算了。放弃吧。」……等一下你放弃了什么啊!? 要是嘴巴遭你们毒手的话我就没办法吐槽了!
无聊的话题差不多该过去了,我想对一直以来承蒙关照的各位表示感谢。山下奈奈大人!!数不清的超漂亮的插图,就算连续看二十四小时也不会厌倦!特别是,最初的膝枕作画真是太棒了,我一看到画面就感动得无法动弹。最重要的是,非常熟悉的封皮背面的那一格非常可爱!在一闪而过的地方,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人。请大家务必在读完本篇后观看。
另外,给您添了极大麻烦的担当I小姐。虽然总是被您电话里明朗的笑声治愈,但智齿拔出的那一天,听了您「脸肿起来的话不是相当有趣吗,请拍一张照片啊哈哈!」的话,我还以为您是降落在地上的天使路西法之类的存在。
通过来信和主页,寄给我温暖感想的各位。很抱歉每次都回复得晚了……我反复读了很多次,每次都深受鼓励。
然后请让我对现在正在阅读这本书的你,倾注最大程度的感谢。存在离婚之类的不吉利文字的少女向小说,能向大家发行到第三本,完全是多亏了大家的支持。以轻松愉快的爱情喜剧为口号,我今后也会继续努力的,请多多关照。
如果能再和大家见面的话就太好了。
夕鹭 拜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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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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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Senri73 伯爵
上BW看了一下,惊讶的发现这本书有13卷...最后一卷还是16年出版的,怪不得画风这么独特

3 年前 0 回復

夏目Sama 騎士
感谢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timluo555 公爵
感谢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加油快跑 平民
真的恨好看,谢谢无私翻译的大佬

3 年前 0 回復

奉典 王爵
感謝翻譯!總有人願意翻完真是太幸福!很愛有糖有陰謀的
小聲的說,圖片掛掉了耶

3 年前 0 回復

epigone 平民
感谢翻译!不过我一个男生看这种小说看得这么入迷真的是正常的事么

3 年前 0 回復

wutuoluo 子爵
感谢感谢!啊,感觉下卷会出现两个席雷尼公主呢,另外呢这个当哥哥的居然不知道公主和女主之间的连系啊

3 年前 0 回復

两色枫泾 騎士
感谢大佬,非常棒的翻译。很喜欢这个系列。

3 年前 0 回復

DarksFall 伯爵
非常感谢大佬翻译!会持续关注的!

4 年前 0 回復

luckystar123456 勳爵
感謝大大分享 這小說  很少人有在翻譯  進度很慢

4 年前 0 回復

zs135169 伯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a996886414 皇帝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1003286456 子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现充去死吧 王爵
感谢翻译,这本算是有趣的了

4 年前 0 回復

四月樱都 侯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bowieha 平民
感謝漢化組各位大大!!

4 年前 0 回復

redwarning2 王爵
翻译完了?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御影红凯 勳爵
请问更新频率是多少?

4 年前 0 回復

花烬繁馥 平民
感谢大佬的翻译,辛苦了!

4 年前 0 回復

wuliaoyugudu 伯爵
ご苦労様でした

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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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与糖汉化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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