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田祯信]魔术士奥芬的无赖之旅 乐园啊,沉入我的梦境(上)[第11巻](施工完毕……了吗?)

不可思议,奥芬的第一部就这么填完了。转眼就要第二部了。
本卷的故事内容结构对应旧版动画第二季的第01、02集。
这里确实也要实事求是地说,第二部的开场比较平淡,与前一卷相比落差很大。情节没什么起伏,请不要过分期待。



魔术士奥芬的无赖之旅 乐园啊,沉入我的梦境(上)
作者:秋田祯信
插图:草河游也
出版:1998.04.
翻译:riikin
轻之国度:https://www.lightnovel.cn/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LK不负担任何责任


────────────────────────



────────────────────────

  结束了与教会的殊死决斗,奥芬来到了温泉街。但是,这里却是欺诈温泉,并且温泉经营者之间也屡屡发生摩擦,是个危险的城镇。并且还出现了疑似天人种族遗产的奇怪猿猴……

────────────────────────

            目录

          序曲
   第一章 没有温泉的温泉旅馆
   第二章 没钱的客人
   第三章 得不到回报的努力
   第四章 与寂静无缘的夜晚
   第五章 无法入睡的床铺
   第六章 迷路的调查员
   后记





“就是这么做,一群傻逼!!!”
奥芬使劲浑身力气叫喊——
他举起多进,奋力扔了出去。






隆隆作响的地鸣声与弥漫的沙尘
好几辆马车以凶猛的速度冲了过来!





“你还想跑!”
奥芬追在纵火犯的身后跑了出去!




────────────────────────


                      序曲


  “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断重复的呼喊——
  那是被爆发的热水淹没,挣扎着并逐渐减弱的叫喊。
  “席娜!你快逃!是背叛——那家伙背叛了!”
  她张开眼看着这一切。不,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也不好说。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做梦一样,虽然是看见了,但是究竟看到了什么却记不清了。
  “不对吗!?怎么了!?可恶——”
  什么都不知道。眼球中的某个东西在摇晃,就好像是一颗被水花戏弄的玻璃球一样,一边摇晃一边下沉。
  地狱般的酷热,使呼吸都非常艰难。动不了。只有心脏还在激烈地拍打。胸口的疼痛好像与自己无关一般,她就这么僵直地站着。
  (胸口的疼痛……?)
  一阵意外的冲击,使她自言自语。在爆炸声的轰鸣中,疼痛已经微不足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了。连命运,也不需要再去思考了。
  是的。
  她用忘记眨眼的双眸凝视那片光景——在崩裂的心灵和坏掉的记忆中刻下了这道印记,非常强烈、入骨。
  ——这就是疼痛!
  强烈的痛楚。不会消失的伤口。对自己做过的事——没做过的事——不,终究是做过的事——产生绵绵不绝的后悔,这些都使她震撼不已。在火焰的烧灼下,窒息而死的痛苦。在棍棒的击打下,毫无辩解而死的痛苦。用刀刃刺穿自己的喉咙,插进皮肤的痛苦和又腥又滑的感觉,还有那穿透一切的感情,伤害神经,斩断跟腱,骨头与金属摩擦时感受到的彻骨冰寒。这所有的所有的痛苦,她都见过,更准确地说,她所见的是那些被这些痛苦折磨的人。
  但是现在她才第一次知道。
  这就是痛苦!
  “席娜!快逃!快逃啊——”
  快逃啊。快逃啊。他的喊声从未中断。
  “快逃啊!快逃啊!快逃——”
  啊。快逃啊。快逃。
  “啊——!”
  “………………!”她用不成声的嗓音叫喊那个男人的名字。这不是呼喊,只是单纯的叫喊。男人已经走得太远了,回不来了。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她心如刀绞。
  疼痛。这就是疼痛。
  喉痛的疼痛。反复在酒吧里唱起的歌。连回想起这最后的瞬间都会感到疼痛。
  “快逃啊…………!”
  听见这个声音也是痛苦。无法忘掉也是痛苦。爆炸声中,尖锐的耳鸣刺激大脑,这也是痛苦。
  席娜放声大叫,涌出滚滚泪水。她也曾经大叫过,也曾经流泪过,但是同时做这两件事——在她的印象中,这还是第一次……
  同时做这两件事——就是哭泣。这像是诗里才会有的词,连念诵它也是痛苦。

────────────────────────


                      第一章 没有温泉的温泉旅馆


  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之所以没有火山带,有人说是因为身为地下种族的天人种族讨厌地热,所以把整个大陆都进行了改造。
  之所以会有人持这样的论调,是因为在这座大陆上存在一些只有火山活动才能形成的地形特征。不管怎么说,过去曾经支配全大陆的天人,只要运用龙种族的力量,要想创造地形并不是什么难事。有关这段真相,已经与人类的记忆彻底地隔绝了。
  实际上,也没有人会为此烦恼。
  研究历史只是那些学者的大型娱乐活动罢了,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这是生活在这座大陆上的人基本统一的认知。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的观点,那就是当事者,也就是那些历史学家们。

          ◆ ◇ ◆ ◇ ◆

  “这份工作关系到全人类的未来,这么形容一点也不过分。你不这么觉得吗,诺沙普研究员?”
  “啊。确实如此呢,康拉德研究组长。”一边在险峻的山路上攀爬,诺沙普一边随便应付了几句。其实他想说的话还有很多——比起解读历史的真相,他更想解决一下背包的背带已经深深吃进了肩膀里这个问题——不过说出来的话未免显得太不成熟。至少应该把背包换成防水布材质的就好了。昨天下的雨已经使这件皮革背包变得异常沉重,不仅如此还不断发出令人头痛的臭味。
  秋天的高山。要是观光的话也就罢了,如果没兴趣的话,有哪个傻瓜会特意离开凉爽的地表,爬到这么寒冷的高地上呢。争先一步感受寒冬。这句话念起来倒是好听。人总是到了春天望夏天,到了夏天盼秋天,到了秋天又想冬天,结果在冬天冻死。
  “确实不错。真要对校方表示感谢啊,交给我这么重大的任务。既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又能眺望这么美丽的景色,还能运动身体。然后,顺带着还能领到薪水——女儿的学费有时真让人头疼呢。”
  “是啊,研究组长。”诺沙普表示赞同。确实能够领薪水这点不假,但是这可不是顺带的。
  他应该清楚这点才对吧?
  诺沙普心里充满讽刺地想。他抬头看了看研究组长瘦小的后背。这具一步一步在山路上行走的身体,以中年人的体力来说未免太勉强了——他确实已经是标准的中年人了。研究组长的行李只是一件提在手里的小包,而还不到三十岁的诺沙普则是背了一个巨大的登山包。以年龄的差距再考虑到彼此负担的重量,可以说基本持平。这么一想的话,就算自己比这个中年人更加步履蹒跚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不管如何,康拉德——这个令人不爽的研究组长的名字——神采奕奕地望了望周围,眼神缥缈地说:“我女儿已经十八岁了。”
  这我知道,每天说不嫌烦吗。
  诺沙普感到厌烦。不过研究组长根本没想到去揣测他的想法。
  “有些事情真的很奇妙,诺沙普研究员。人越是上了岁数,越能体会到金钱的重要。但是这些钱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呢,都给那些根本不理解金钱重要性的人花去了。你知道我为女儿的学业已经花了多少钱吗?以至于我不得不放弃把礼服拿去店里做尺寸修改。”
  你只要减肥不就行了。
  诺沙普自言自语,只不过是在心里。
  康拉德依然颇有兴致地继续说:“礼服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最大的问题是香烟。不抽那个的人都觉得那个对身体有害,那个完全是自杀行为,抽那个的人比不抽那个的自己要低劣得多所以应该听从自己劝他们不应该抽那个的劝告,之所以完全不听劝就是因为一直在抽那个已经对那个上瘾了,那些人总是这么说。你懂吗,诺沙普研究员?”
  “是啊,研究组长。”
  其实在说到第五个『那个』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搞不懂他在说啥了,不过诺沙普还是适当应付了一句。组长提到了香烟。在嘴巴已经求烟若渴的状态下听到这个单词,更加深了他的焦躁感。因为行走时两只手必须要放在背包的背带上,在这样的状态下就算想抽也抽不了烟,他已经忍了几个小时。
  (没办法。研究组长也跟我一样在忍着呢——)
  就在这时…
  康拉德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纸卷香烟,用流畅的动作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吞吐出芳香的烟雾。
  绝对要宰了这家伙。
  诺沙普在心中暗暗发誓。
  康拉德当然不会知道这些想法,他再次吐出一口甘甜的烟雾,眼角堆满了满足的皱褶,继续说:“啊啊,真幸福啊——听不到那些总是在旁边说三道四的人的唠叨,真是美妙至极。不谈这个了,刚刚说到哪儿了?对了对了,是有关人类的未来。”
  诺沙普不确定是否真的谈到了这个,不过他还是无言地点点头。他找不到否定的理由,也没有道理否定。
  “所谓过去,从头到尾,所有的一切,都是遗产,一份献给未来的的遗产。可能就如字面所说是一笔财产,也可能是负债。这些全凭个人的器量来决定。年轻人直接把耻辱当做耻辱,但是一旦长大之后,会因为少年时代没有遇到过耻辱而感到耻辱。这是因为他没有积累到任何宝贵的人生经验。这就足以使他耻辱了。这是非常正确的态度。你懂吗,诺沙普研究员?”
  “是啊,研究组长。”
  “说实话,和不懂得耻辱、也不懂得如何对待耻辱的人在一起,是非常无趣的。虽然人不会因为受到耻辱而变得伟大,但至少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人……你懂吗,诺沙普研究员?”
  “是啊,研究组长。”
  “只可惜年轻人多有洁癖。在他们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大约也不会理解耻辱的真正价值吧,这也同样包括金钱的价值观。你懂吗,诺沙普研究员?”
  连续三次恐怕不太好。诺沙普的心里多少有些这方面的顾虑。
  但他又觉得其实无所谓,于是继续说:“是啊,研究组长。”
  实际也确实是无所谓——康拉德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继续他那绵绵不绝的演讲。
  待差不多结束的时候,康拉德回过头,叮嘱似的说:“……我先说好,我并不是在说我女儿的坏话哦。”
  “哦。”他不清不楚地说。
  面对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他已经对什么事都失去了兴趣。诺沙普额头上流下的汗受到高山冷空气的侵袭,使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望了望周围,完全是一片标准的山区景色。雷吉苯是有名的山岳地带。山里的绿色已经开始变得昏暗,仿佛在为红枫叶的正式登场做好铺垫。风非常地冷。如果这里真的处于火山带的话,就算是高地也不会冷成这种样子才对。
  “实在太美妙了。”康拉德——伸了一个懒腰,用一种打哈欠似的语气发出感叹。烟已经抽完了。他把烟蒂摁在便携烟灰缸里,露出爽朗的笑容,“真是太美妙了。这里简直是与尘世隔绝的乐园啊。静谧的山中森林、舒爽惬意的天空和清风、笑语、悲鸣……”
  …………
  “嗯?”
  “唉?”
  康拉德和诺沙普彼此都发出疑惑的声音,对看了一眼。确实从某处传来了笑声和悲鸣。
  “可能是猴子在叫吧?听说这附近有很多。”康拉德疑惑地说。
  诺沙普继续点点头说:“可能确实是这样吧。”
  “嗯……不管了。赶快走吧。我有点累了。你也是吧,诺沙普研究员?”
  “是啊,研究组长。”
  长时间攀登险峻的山道,使他从脚心一直到后背都疼痛不已。也不知道这该死的山路是谁做出来的,当地人都是怎么称呼这条路的呢。他开始在脑子里做出胡思乱想的猜测。
  通向天国的地狱阶梯。
  爬呀爬爬了又爬之路。
  苦行之路。特别赠送一份肌肉痛。推荐给对自己的背部肌肉怀有强烈恨意的人群。
  这时……
  路旁边有一个东西,使诺沙普停止了思考。
  然后他对刚才的想法进行修正。
  是很险峻——但或许也不算是特别的险峻。他刚刚看到的是一块古旧的站牌。

  『微笑远足路线·终点
  休憩地点:前方80M处,雷吉苯温泉街』

          ◆ ◇ ◆ ◇ ◆

  “呜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上贡的时候到了,狗屎高利贷!交税的时候就要麻利着点儿,快点滚出来,在伟大的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的手上垫底摩擦至死吧!”
  “咿呀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
  “哈、哈、哈!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和你的孽缘到此为止了!一直靠着狗屎运从老子正义的刀刃下逃过的你小子,终于要没戏唱了!具体来说,我要用细细长长的感觉把你刺个透心凉,给你十秒钟时间,快给我变得细细长长吧!”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
  混合着大笑声和悲鸣,在奥芬面前的是站在悬崖边上假装摆谱的『地人』。如果要详细解释的话光是历史就足够写上好几本书——他们是这座大陆上的原住民之一。在龙族到来之后,他们就被赶到了大陆的南疆地带,除了在特定的自治区以外很少有机会看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体格比人类小得多,即使成年之后身高也不会超过一百三十厘米。全身骨骼非常粗犷坚韧,给人一种矮胖感,看上去更像是小孩子。他们住在受龙族力量而隔绝的酷寒之地玛斯马图利亚——也就是地人的自治区,所以毛皮斗篷是他们的民族服装。
  面前的这位地人——博鲁坎——一边高声哄笑,一边把手插在腰上,做昂首挺胸状。腰里插着一把古旧的剑。
  接着——
  奥芬看了看自己像小猫一样抓在手里另一个地人。一眼看上去和博鲁坎没有任何区别,要说不同之处的话,就是他戴着厚厚的眼镜,没有带剑,正在手舞足蹈地乱哭乱闹这几点而已。
  被抓着脖子吊在半空中的地人——多进大哭小叫地嚷嚷:“咿呀啊啊啊啊啊!?要被宰掉了啊啊啊!?”
  “我说……”奥芬的语调极其冷静,他根本不理解这种行为。
  这是一位全身黑色打扮,从头到脚黑衣黑裤的二十岁左右男人。唯一不同的颜色只有额头上缠的红头巾。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身体特征——普普通通的黑发黑目,中等的身高体格,没有任何明显的伤疤。比较显眼的是垂在他胸口的一枚银色吊饰,可对他的这身打扮做出解释。这是一枚缠绕在一只剑上的一脚龙纹章,是在大陆黑魔术最高峰〈牙之塔〉求学过的证明。这实际上可以看作是拥有最高实力的魔术士的证明。
  可是他现在只是傻站在原地,用空着的左手抓抓头,呆呆地说:“我有点事情无法理解……”
  “哼!”摆出盛气凌人态度的,不用说就是博鲁坎。他用力一挥胳膊,做出一副斜四十五度的姿势说,“对于可怜的痴呆患者来说,确实有点理解困难啊——始终是不愿承认自己的败北!”
  “我们来好好整理一下情况。一开始是你突然从树上落下来,试图砍我对吧?”
  “嗯嗯!”地人使出浑身力气做出肯定,“老子完美的奇袭作战,给了你一记完美的攻击!”
  “在我看来,你只是想从松鼠窝里偷树果而不小心从树枝上掉下来不是吗。”
  “哼。在失败者的历史记录里可能就是会这么写。”
  “然后,又是怎么回事?”
  “趁你出现慌张之时,老子做为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拔出美丽之剑,用看似优雅实则高强的力量劈砍而去!”
  “啊,在你摔到地上之后慌里慌张地拔剑时,原来是这样脑补的吗?”
  “可惜英雄也有失策的时候。奇袭虽然成功了,可是由于后续部队的失误,导致在大的战局上出现失败——”
  “哦哦。在你好不容易站起来之后多进又落在了你的头上,对这一连串事情你是这样润色的啊。”
  “于是老子一边对除我以外的人发出诅咒,一边撤退……”
  “总是被我的魔术烤得外焦里嫩却还能逃来逃去,这样的生命力说实话我也真是佩服。”
  “但是!英雄可以把危机转变为机会!凭借老子狡黠的智慧,把战场移动到了这座悬崖之上!”
  “确实是一个陡立的悬崖呢。搞清楚点,现在走投无路的可是你啊……”
  “还有,为了给我的弟弟多进一个光荣牺牲的机会,就把打头炮的任务让给他了!”
  “啊啊。这家伙哭着向我冲过来。看着太悲壮了,就先把他生擒了。”
  “而现在!你已经毫无退路,老子慈悲为怀,现在正式向你发出投降劝告!不过就算你投降了,老子也要固守在擂台角落耗死你。”
  “…………”总之,奥芬沉默了。他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深吸一口气,然后再吐出来。出现在脑子里的,是一连串的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为什么天空那么辽阔。为什么邮筒总是那么红……可能是为了醒目吧。
  他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也就是在叹息——奥芬说:“……是吗。我基本上懂了。”
  “嗯。既然懂了,那你应该怎么做?”
  “就是这么做,一群傻逼!!!”奥芬使劲浑身力气叫喊——
  他举起多进,奋力朝博鲁坎扔去。
  “哆呀啊啊啊啊啊啊!?”听不出这身惨叫到底是博鲁坎还是多进发出的——
  博鲁坎和迎面飞来的多进一起摔下了悬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时断时续的惨叫声久久回荡在周围。
  渐渐地,惨叫的中断次数慢慢变得频繁,最后陷入完全的沉寂。
  奥芬呼出一口气说:“……结束了……所有的都结束了……”
  “那个……”
  突然响起声音。他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旁边出现了一个少年。
  少年整体感觉十分清秀。奥芬依稀记得他好像是十四岁左右。满头金发下的那张脸笑得有些僵硬,似乎还流下一道冷汗。
  “哦哦。你太慢了,马吉克。”奥芬对这位名叫马吉克的少年说,并调整了一下姿势,坤坤后背,肩膀咔咔作响。
  黑色斗篷对这少年来说实在不太合适,不过他本人却一点也不介意。马吉克煞有介事地说:“我怎么可能追得上试图抓捕那两个地人的师父呢,速度之快简直连风都赶不上,还喜滋滋的。”
  “不,我可没有那么高兴……”
  “克丽奥可是很生气哦。师父把行李全都扔下自己跑掉了。”
  “唔—嗯。”奥芬简单吱唔了一声,抱起胳膊看着马吉克,说道,“照你看,她有多生气?”
  “什么多生气?”
  “不是昨天和你商量好的吗。任性暴乱小丫头的危险度量单位。”
  “啊,是说那个吗。我想想。”马吉克也和他一样抱起胳膊,皱起眉毛考虑了一会儿说,“……应该是注意·警戒的程度吧。”
  “警戒吗。不过那家伙会从警戒突然变成爆发。”
  “就算是注意·稍微警戒的状态,也会突然爆发呢”
  “即使是无需警戒,也不能彻底安心呢。”
  “那这根本毫无意义呢。”
  “是啊。”奥芬表示同意。他突然若有所思,看着天空说,“为什么我们非要这么辛苦呢。”
  “真是一个谜啊。”
  “啊、哈、哈。”
  “……你们在胡言乱语个什么劲儿啊。”将原本的尖嗓子刻意压低,发出低沉的声音从旁边登场的是——
  一位金发披肩的少女。穿着适合登山的中等厚度的深灰色衬衫,下身是牛仔裤。衬衫的尺寸比较大,在身体两侧余出了好大一块。她背着一只小背包,不过从背包口很不自然地露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金属物体,露在外面的部分要比收在包里的部分还要长,画出一道壮丽的银色线条,那形状就像一个挺直背做出祈祷的人。那是一把剑。
  不过奥芬回头最先看的并不是她,而是趴在她头上的一只黑色小狗一样的生物。「一样的」这句词并不是随便用的,就如字面所说,这个生物其实并不是小狗。
  在张大嘴巴打哈欠的这只生物下方——少女克丽奥不服气地说:“我才不会无缘无故地就生气呢。”
  “真的吗?”奥芬歪起脑袋向马吉克投去视线。马吉克可不想躺枪,他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转向别处。
  于是克丽奥走过来挡在他们之间。她一把推开马吉克,站在地上挺起背看着奥芬的眼睛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基本上就是字面的意思。”
  “要说性子急的话,奥芬可是比我要急性子多了!”
  “我哪里急性子了!?”
  “看啊!就是像这样动不动就抓住人家的脖子!我咬你喽!?我咬你喽!?”
  “我说……”
  看见一旁的马吉克战战兢兢地举手发言,克丽奥立马转过头,用一副别人欠了她两百万似的表情说:“你要是说我们都是彼此彼此,就有你好果子吃。”
  “呜……当我什么也没说。”马吉克唯恐躲之不及地让到了旁边。
  奥芬叹息着把手从克丽奥身上拿开。高处空气不胜寒,突然吹来的风让他不禁抱紧身子,冷得他直哆嗦。
  “……我记得,风衣也和行李塞在一起了吧。”他有点后悔,应该一开始就穿上才对。
  克丽奥得意洋洋地说:“看看。还不快去拿回来。”
  “你直接把它拿过来不就省事了吗?”
  “我拿的是我自己的东西好不好。”她说着把胸挺得更高,指了指小背包和头上的(疑似)小狗,一副唯我独尊的表情。自从走入这条山路开始,她手上的东西就这么多——大半的行李,以及占地方的东西全都寄放在了山下小镇里。奥芬也是一样,可是当他看到那两个地人时,顺手就把一个包扔到了大街上。
  “真受够了,一碰上那些家伙就准没好事。还要跑冤枉路回去一趟。”
  “……把他们全都逼下悬崖的人,反而在抱怨……”
  无视马吉克的发言,奥芬一边发牢骚一边看看周围。他们在山里,偏离山路站在一块峭立的悬崖上。视野非常开阔,但是从悬崖下吹来的风对体温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一边摩擦着满是鸡皮疙瘩的胳膊,奥芬抬起脚步向原来的山路方向走去。这附近想必是经过了人工修整,除了主路以外还有几条细细的小道,他们所走的就是这样的山间小道。
  克丽奥啪哒啪哒地跟上来,问道:“已经快到了吧?温泉。”
  “可能吧。如果地图没错的话,还有五分钟就到了。”
  “已经爬了很高了吧。没办法,没有那么多钱去坐公共马车。”克丽奥笑着,似乎心情已经转好。她拽着小背包的绳子,小跑着追过奥芬,跑了三步之后,又回过头来看着他。插在背包里的剑轻轻晃了晃。
  “那个旅店是叫什么名字?是奥芬选的吧?”
  “嗯啊。好像叫什么名字来着……呃呃,好像是有点矛盾感觉的名字……想起来了。”奥芬把手背在后脑勺上,回忆出那个名字,“好像叫做,民宿森林树枝。”
  “带温泉的旅馆感觉上真是不错啊。我以前可从来没去过。”她心情之所以好转,应该单纯就是这个原因,她用手拍了拍趴在头上的黑色小狗,“雷奇肯定也是第一次吧。这孩子对热水没问题吗?”
  “谁知道呢。我想在芬里厄森林里可没有温泉这种奇怪的玩意。”奥芬说着看了看那个在克丽奥每次拍手时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的生物——雷奇。特别是它的眼睛,一对圆圆的绿色瞳孔。这对绿色的眼睛代表了陆地上最强的魔术物种,也就是龙族。
  深渊森狼,即深渊之龙。这只雷奇还是个小孩。考虑到成年体的体长可达到四、五米,现在的它或许还只是婴儿。对于深渊之龙的生态,奥芬并不是很清楚。被誉为在所有龙族中最为强大的物种,它们的生态系统对人类本身来说就是一个未解之谜。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是从地底涌出的热水是吗?”马吉克也跑着追上克丽奥,问道。
  奥芬耸耸肩膀,边走边说:“我这也是第一次。从以前就听说有这么回事,还挺想来试试的……但是〈塔〉里的那些人却联合起来笑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因为是位于东部的原因吧?”
  “……或许吧。”奥芬随便地想了想说道。
  克丽奥愣怔着眨眨眼睛:“什么意思?”
  “这个嘛。一般来说,在大陆西部人的脑子里,东部地区就是一片尚未开发的蛮荒之地……而对东部的人而言,西部地区就是一片受到魔术支配的恐怖边境地带。”
  “……会有思想这么极端的人存在吗?”克丽奥眉毛皱成了一团儿。
  奥芬嘴角上扬,在快要露出苦笑前忍住了。他对疑惑不解的少女说道:“像你这样生活在多多坎达的千金大小姐,当然接触过不少来自王都的近代设备。但是在都市之外的地方,这些情报十分闭塞。如果住在一百年都没有新情报的边境村庄的话,思想肯定就会停留在一百年前的状态。塔夫雷姆市在某种意义上说是西部地区中消息最灵通的城市……即使如此也并不是所有事情都了解。魔术士也不会经常在东部与西部之间往来。”
  “那是为什么?”
  “北方是基姆拉克教会,中央是芬里厄森林,南方是玛斯马图利亚——东部和西部都被隔断了。除了海路没有其他路径。相互之间的情报又知之甚少,会有偏见也在所难免。”
  马吉克忽然想到了什么,插嘴道:“但是师父是去过东部的吧?”
  奥芬看向马吉克,犹豫了一会儿——语气暧昧地说:“嗯……算是吧,只去过一次。不过那个时候又忙又乱的,根本没有闲下来观光的时间。”
  “那是怎么回事?”
  “我在五年之前,在各种问题宣传的包装下被带去了王都,宫廷魔术士的监视就——”说到这里,他们走回了主路上。
  虽然没有经过铺装,不过路面被踩踏得很坚固,很便于行走。可能是为了方便马车行走,道路非常宽阔。
  山里的空气和森林的清香洗涤全身。广阔的天空无限高远,云层稀薄地铺展在天上,清风无声地吹荡,只不过……
  “咦?”奥芬眨眨眼睛。刚刚来过的山路确实就是这里,应该没有走错。
  在路旁边有一段树枝,是从旁边的那棵树上掉下来的。地人就是连同那树枝一起掉下来,后来才演变成了刚才那场闹剧……
  “行李……”马吉克也愣愣地说了一句。
  扔在道路上的行李。一个从山脚下的街道上便宜买来的旧包。
  那个包,不见了。

          ◆ ◇ ◆ ◇ ◆

  “不可埋在那冰冷的山里。
  你的尸骸可不能埋在那里……”
  爱丽思·谢司奇像往常一样唱着歌,望着设在大厅中央的立体地图。在没有事的时候,待在这里最好不过了。
  “把我的手指交给你。
  相信在冰冷皮肤下流淌着温暖的血液……”
  “那是什么歌啊。”从背后传来声音。
  她没有回头,说:“这不是妈妈以前经常唱的歌吗……难道歌词不对?”
  “像这种又是尸体又是血的歌,怎么可能在酒吧里受欢迎呢。真是的,这么大了你还是个傻瓜。”
  爱丽思没有回答,静静地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是不服气——而是忧郁地承认了。是啊。自己真是个傻瓜。
  一尘不染的围裙,一直是她的骄傲。她坐在大厅最高级的沙发上,手在围裙上抚摸。
  地图,当然就是这一带的地形图——是一个用黏土、泥巴和木制品做成的模型,基本把雷吉苯山脉这一带的高地形状做了出来。爱丽思不知道这是谁做的,应该是父亲吧。她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只是她瞎猜的。
  她吐出一口气站起来。眼睛深处还停留着轻微的倦怠感。虽然还不至于昏头转向,不过还是感觉一瞬间意识从体内抽离。在这一瞬间,自己的意识比身体站得更高,有一种俯视着自己的错觉。自己的动作如此缓慢,连她本人都受不了。她心里泛起一阵波澜,虽然不指望自己变得有多机敏,不过迟钝只会带来坏处。
  这具身体已经二十岁了。没有什么特别——从生下来开始这具身体就陪伴着她,已经过了二十年。她曾对朋友抱怨自己的锁骨太突出,却反而被笑话。大家说,既然这么在意遮起来不就行了。很简单就能解决的事,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啊啊,真烦躁。
  拖在身后的麻花辫轻轻地敲打后背。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母亲。母亲比自己矮一点,白发已经盖过了黑发。爱丽思对着她看了三秒钟。母亲没有发现,依旧默默地拿着拖把在拖地。
  “打扫卫生?”爱丽思随便问了一句。
  母亲没有抬头,简单地答道:“今天难得要有客人来。”

  “那又能付多少钱呢……”爱丽思烦躁地从鼻子里吹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她把手插在腰上,低头看着母亲。
  母亲没有回应,依然默默地拖地。
  爱丽思咬紧嘴唇,低声说“肯花钱的客人,全都到洛茨那里去了。”
  “不要老在这嫌弃个没完,已经到了招徕客人的时间了吧?”她终于回答了,却还是老一套。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生气的,这只让爱丽思觉得很沮丧。不过就算把这些都表现在脸上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知道了啦。”
  这时——
  她突然预感到了什么,转过头去。透过大厅最大的窗户,可以看到森林和山路,还有旅馆的大门口。
  平时就没什么人光顾的旅馆——这一点爱丽思只能不高兴地承认——有两个男人正在向这里靠近。一个是拎着公文包的高个子黑西服男人。另一个是目光冷静的瘦弱男人,穿着登山服,从衣服的脏污程度来判断,可能是去挖野菜了。
  “那些人又来了。”爱丽思咬牙切齿地说。她两手紧紧地抓住围裙的前摆,被揪起来的衣服微微裹紧了她的身体。
  “来多少次都没有关系。”母亲小声地说。
  爱丽思没有再和母亲说话,自己走出大厅。一出大厅就是门口,爱丽思看了看一尘不染的大门口——可能是母亲刚刚打扫过吧,目光停留在插在伞架子里的木制棍球棒上。她把它抽出来,一脸严肃地等候。
  敲门声。
  她颤抖地吐出一口气,抖了抖肩膀。使出全身力气握住带了一点弧度的球棒,几乎要把指纹印刻在上面。她向前走了一步。
  她做好准备打开门。不出所料,门外站的就是那两个人。
  “你好啊。”黑西装的男人态度殷勤地笑着低下头。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是个穿登山服的年轻小伙。小伙子垂下眼睛不停地朝旅馆里张望,连招呼都不打。
  爱丽思真想冲他吐口水,总算是忍住了。她在心里诅咒现在的处境——只要不在室内就行。
  “怎么又来了?真是缠人。”她尽可能地话中带刺,胸也挺得很高,“无论来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一样。”
  “就算你这么说,我们老板也是很固执,听不到不同的回答他是不会罢休的。”
  “叫你们的老板去吃屎吧。”面对黑西装男人平淡的口气,她发出的话带有强烈的攻击性。脚也不抖,声音也没有胆怯——她稍微有些放心了。这样的话应该可以坚持五分钟吧,神啊谢谢您。
  “臭娘们儿,给我放老实——”
  “你就不要说话了。”黑西装伸出手打断了小伙子的话,然后挑起眉头,表情无奈地说,“我觉得这件事对我们彼此来说都有好处……”
  “所谓这件事已经听了无数遍,我也拒绝了你们无数遍。不要以为你们洛茨凭着自己的思路就能为所欲为。”
  “我们的老板——”
  “抱歉打扰了。”
  突然的——
  从某处传来的说话声使爱丽思把自己正要说的话咽了下去。她发现有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站在大门口的死角位置看着这里。突然出现的男人对黑西装来说也是预料之外的事,不禁张大了眼睛。
  一瞬间,爱丽思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今天有客人来。这种事太稀奇,以至于她都反应不过来。
  就在他们愣神的时间里,胖男人慢慢地走到了大门里面,并用手推开了黑西装,这个动作当然只是下意识做出来的。
  他笑着说:“这里就是森林的树枝?我叫康拉德——已经在这里预约了。”
  “啊……是的。请问是一位吗?”爱丽思慌忙应酬。她伸出手想要从这个名叫康拉德的男人那里接过行李,这时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球棒,慌忙又把手藏到了背后,直到这时她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并没有拿什么行李。这时,从旁边又出现了了一个羸弱相貌的青年男人。他的肩膀上背着一个大得不像样的登山包,嘴里不停地喘息,周围的空气分明很凉爽,可这个人却汗津津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还有这个人。他叫诺沙普,是我的助手。”康拉德摸摸自己的肚子,为这个青年人做介绍。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点了点头,并注意到——黑西装他们已经背朝这里走远了。毕竟他们是不会做出在观光客面前惹事这种蠢事的。
  “房间在哪里?并不是我很急,只是我觉得诺沙普好像已经快撑不住了——”
  “啊,好的,不好意思……那个,要不要让我来拿行李?”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拿得动诺沙普背上的登山包。
  康拉德爽朗地笑着说:“哈哈哈。不,没关系。诺沙普领的薪水里也包含了搬运器材的工作。没错吧,诺沙普研究员?”
  “是啊……研究组长……”诺沙普似乎流露出一种立马就想宰了这个男人的暗黑眼神,对康拉德说道。
  爱丽思的脸上出现了早就预备好的笑容,她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果然……看上去不像是有钱的样子。)
  不可埋在那冰冷的山里。
  你的尸骸可不能埋在那里。
  根本没有金主客人来光顾,也根本不可能会来——这间没有温泉的温泉旅馆。

────────────────────────

                      第二章 没钱的客人


  “到底怎么回事!?”奥芬慌张地左顾右盼,在没人的山路上大喊,“没有,没有,没有啊!?这里也没有,那里也没有,这周围都没有!”
  他跑过来跑过去,在树丛里、树荫里、甚至是大石头的底下找来找去。
  马吉克和克丽奥呆呆地站在一旁,用慢条斯理的语调说——
  “我说,师父。”
  “奥芬。就不要找那个包了,我们快走吧。”
  “你们脑子进水啦!?”奥芬啪地把脸抬起来,双手颤抖地说,“包括住宿费和其他所有东西,都在那个包里啊!?这样的话就算到了旅馆也只能睡在野外啊!”
  “哎哎!?”
  “没有,没有,没有啊!?这里也没有,那里也没有,这周围都没有!”
  “……你们懂了就好。”看着和自己一样开始原地转悠的两个人,奥芬满足了,只不过也感到非常可悲。
  他又歪起头说道:“不过,到底怎么回事?包不可能被风吹跑……这么说,是有人拿走了吧。”
  “也就是说,过路的人以为是遗失物品,把它拿走了吗?”马吉克问道。奥芬点点头。一般来说都会这么想。
  “是啊。”他说着左右看了看山路两侧——也就是上山路和下山路,“不管是不是出于善意,拿包的那个人要么是登山,要么是下山,只有这两种可能……”
  “那我们继续往上走吧。”克丽奥从旁边伸着脑袋说,“如果搞不清楚到底是哪条路,已经爬了这么高了还要打道回府,总觉得有点亏。”
  “……这么说也没错。”奥芬抓抓脸,顺着山路向上望去——
  雷吉苯山脉,这是此处高地的名称。在山脚下的城镇名为那修沃塔,位于教会管理区的正南方。
  从那座中等规模毫无特色的城镇,向着雷吉苯的方向延伸出一条山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的话,就是在大陆东部也非常有名的温泉街。

  一阵风吹过。
  本来就很冷的风吹过行人稀少的街道后不知为何变得更加寒冷。这实在值得好好研究一番,但是没人愿意这么做。寒气几乎穿胸透背,冻得人全身里里外外都难以忍受。
  高地的天空很美。不止如此,整个街道也是非常漂亮。蓝白相间的天空一望无际。吹动的风带起一条条轨迹,在天空和街区里肆意旋绕。抚动的风伸出自己温柔而冰冷的手,轻轻抚摸着所有人的肌肤。
  总之,奥芬打了一个冷战。
  “这个……”他困惑着发出一句毫无意义的声音。
  马吉克和克丽奥两人也呆呆地站在原地,两只眼都变成了一颗小豆子。无力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腕已经表明了所有的感情。
  总算开口说话的人是马吉克。
  “师父……”他这句话同样也没有丝毫意义。克丽奥向他投去视线。
  她声音不大地说:“奥芬……这该不会是幽灵镇吧?”
  “……怎么可能呢。”奥芬违心地说了一句,然后朝街道的方向走去。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山路的终点——也就是街道的入口位置。街区周围虽然没有栅栏,不过街道和周围还是完全隔离开来的。街区被森林包围。高大的建筑物鳞次栉比,比森林要整整高出一头,相对于无比广袤的森林来看,不得不说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但是,所谓胜利不过是仅此而已的程度。
  街道很宽阔,其整体是建设在一段缓缓的斜坡上。建筑物有旧的,也有新的,确实营造出一种观光景区的感觉。道路很宽敞,景致也很良好。到处都可见到路标指示牌,上面标明了那里是温泉旅馆,这里是温泉旅馆,对面的对面又是个温泉旅馆,宣传得非常到位。在门口附近的位置,有一个类似岗哨的小房间——里面没有人。可能之所以会觉得街上没有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一个肯定会有人的地方却看不到人的话,总让人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而实际上,整个街道也是无人的状态。
  也许是风太冷了,宽阔的街道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除了一阵阵风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我怎么看不到有温泉?”克丽奥左右张望。
  奥芬耸耸肩说:“怎么可能会让你从外面就看到,肯定是在室内吧?”

  “我还以为会有露天温泉,连泳衣都买好了。”
  穿着泳衣去洗澡,这是哪门子的操作。不过他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奥芬开始向街道上走去。和山路不一样,是经过了铺装的道路。说是铺装,并不是柏油路,而是坚固的石板路——大约也不可能把铺路器材运到这种地方,现在的做法也是为了抱持街道的外观。
  奥芬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问道:“你买了泳衣?你哪来的钱?”
  “啊,奥芬快看啊,只要抓住雷奇的尾巴,它就会用后腿站起来呢。”说着她轻轻地抓住雷奇——这是那个趴在少女头上睡觉的黑色小狗的名字——的尾巴,于是这只小狗眨巴着眼睛惊讶地把身子立了起来。奥芬可不管这些,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
  “……不要打岔。我已经说过你好几次了,不要随便就把我的钱包拿出去。”他盯着克丽奥碧绿的眼睛说。
  可是她却大大咧咧,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这有什么关系嘛。”
  “当然有关系了!你体会过那种当打开钱包时,发现钱变少了的怅然若失之感吗!?”
  于是——
  克丽奥的表情有了变化。她撅起嘴巴,把拳头紧贴在胸口,像撒娇一样上下晃来晃去,这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撒娇了。
  “谁叫奥芬平时都不给人家零花钱嘛!”
  “为什么我要给你零花钱啊!”
  “那我要找谁要啊!”
  “我怎么知道!想要钱就自己去挣!”
  “差劲——差劲——”她把大拇指朝下向奥芬发出抗议。奥芬没管她,重新迈开脚向街道走去。
  马吉克正在东张西望,看见奥芬走过来,就转过身,清瘦的肩膀往下一沉,少年静静地开口说:“总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如果是观光景区的话,至少应该可以在街上看到人才对……”
  “是啊——简直像突发疫情,所有人都死光了一样。”
  “不要说这么瘆人的话。”克丽奥害怕地朝后退了一步。
  奥芬叹了一口气,眺望整座街道。他左右移动视线,看了看这条无人的温泉街。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的什么,一概没有。
  奥芬无奈地看了看天上。天空。太阳正处在最高的位置上。
  “已经中午了。无论怎么想,这个时间都不可能会一个人都看不到啊。”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
  空气中传来一种笨重的振动,振动在耳朵深处久久沉淀,不停地回响。当啷、当啷、当啷、当啷……
  “……警报?”突然传来的钟声使奥芬皱紧脸颊。虽然不知道钟声的源头在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声音是从这附近传出来的。
  钟声还在持续。
  “……怎么了?怎么了?”克丽奥露出惊讶——但是掩饰不住兴奋——的表情。她卸下肩膀上的小背包,握住从包里突出来的剑柄。
  “等一下。”奥芬慌忙按住她的手,阻止她把剑拔出来。
  克丽奥表情意外地看着他,说道:“干什么?”
  “不要动不动就拔出来!这可是利刃啊!”
  “干嘛啊,都听到警报了为什么不拔?”克丽奥不大情愿地把手从剑上拿开,指了指周围说,“而且街上的感觉这么不对劲,肯定很危险。必须要保护好自己啊
  “为什么会有一个啊。”奥芬塌着眼皮,看着乐呵呵地拍打双手的克丽奥。总之她这只装了剑的背包暂时由他接管。奥芬把它挂在右肩膀上。
  “真受不了,随随便便就拔剑。在这种光天化日之下提着一把出鞘的剑招摇过市,不把你逮起来才怪呢。”
  “干嘛要逮我。我又没做坏事。”
  “拿着大刀走在路上,这就是犯罪懂不懂!”奥芬怒吼之后,又抱起脑袋,“啊啊啊啊……无论谁都行,用什么方法都行,快来救救我吧……”
  “奥芬,你好像有什么烦恼啊。说给我听听吧?”
  “克丽奥……你再说下去师父可能会哭的,我劝你还是别说了为好。”
  两个人的你一言我一语被奥芬隔绝在耳外,处于两只手之间位置的头颅微弱地摇了摇,他说:“呜呜呜。为什么我要为了这些无聊得不能再无聊的事这么辛苦啊……”
  “好像他嘴里在咕叽咕叽说着什么哟。”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想见,克丽奥大概正在用手指着他。
  奥芬继续自言自语:“那个笨狸子根本就不还钱——甚至连还钱的意愿都没有。就因为这样,即使我最近见到他们,也根本想不起还有『还钱』这一茬了。”
  “最近连说话都省去了,一见面直接就是物理攻击呢。”虽然看不见,但一样可以想见——肯定是马吉克在抱着胳膊说话,所以依旧无视。
  “还有不知道哪边来的笨蛋小姑娘,自从她头上多了一个小动物之后,就滥用火力制造出一片片焦土,暴走程度更是越来越变本加厉。”
  “你说谁的暴走越来越变本加厉了啊。”
  “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笨徒弟,学习很用心这一点倒还好,但是根本一点进步都看不到。反而需要我搭进更多的时间去教导他。图个什么呢,每个月巴格阿普送来的学费总是那么一点点。”
  “呜……没有进步这一点我承认,可是师父,你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花时间陪我练习啊。”
  “我觉得自己简直太可怜啦!”奥芬抬起脸叫喊。他看着身边的两人,伸出指头挨个数落,“你们就是不幸的源头!总是会给我惹一堆麻烦!难道就不能像阵雨一样,来去不留痕吗!?”
  “你干嘛突然用上比喻的修辞手法了?”
  “关心这种事干嘛,现在更重要的是做好自律,不要惹事!刀剑和那只黑色恶魔的暗黑魔术统统给我禁止!”他边叫边指着克丽奥头上的黑色恶魔——雷奇。雷奇只把鼻子动了动。他撤下手指后接着说,“对了,我决定了!我不会再插手莫名其妙的事件了!包括给你们擦屁股!所以我从现在开始,不是黑魔术士,也不是非法放贷人!在我的人生游戏盘上不存在麻烦的选项卡,我要成为一名很普通的平民百姓!”
  “又使用比喻。”
  “吵死了!混蛋,不要靠近我!不要用那种想惹麻烦的眼神看我,畜生!”
  “那个,师父……”
  “怎么啦!我先说好,你也不例外!”
  “不是的……那个……”
  奥芬忽然缓过神来。可能是注意到了马吉克苍白的脸色,也可能是克丽奥尖利的嗓音刺痛了大脑,又或者只是单纯地觉得风太冷了。总之理由就算了。奥芬回过神朝马吉克手指的方向看去。
  少年惊恐地用指向后方——也就是山路的方向。克丽奥也一声不吭地看着那里,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那是,什么东西?”
  “…………?”奥芬皱紧眉头,升起一个疑问符号。从山路的远处腾起一阵沙尘,并越来越近。连续的警钟也使他们听漏了脚下隆隆作响的地鸣声。
  在弥漫的沙尘中出现的是——
  十几辆马车。所有马车以凶猛的速度闯进街区,几乎擦着跑过站在街道入口处的奥芬一行人之后,所有的马车一齐发出巨大的声音急停下来。其中也有不少栽得人仰马翻的马车。当马车停下来后,车门一开,呼啦呼啦地吐出一大堆乘客。
  接着……
  地鸣声再次响起。回头一看,不知何时从远处的大街跑来了无数的男女老少,气势非常可观。所有的人都无一例外——举着五颜六色的旗子。
  每支旗子都各不相同。上面分别写着『卡耐基旅馆』『旅店·沙丽』『黑之白马亭』『碧弗山庄』……数十面花里胡哨的旗帜,光是念上面的内容就足以使人头晕目眩。那些举着那些旗子全力狂奔的所有人脸上,都浮现出一模一样的商业式笑脸。
  “什…………”就在他们张口结舌的状态下,两股发出地鸣声的势力彼此碰撞。举着旗子的男男女女一溜烟地散开,紧紧地朝刚从马车里下来的乘客贴过去。
  所有人的第一句话——不知是不是偶然——全部同时响起,分秒不差。
  “欢迎来到,雷吉苯温泉乡!”
  接下来所有的动作都像是约定俗成一般,井然而有序。一个扛着『兜风·旅馆』旗子的男人以流畅的动作滑动到一位刚下马车的绅士面前,低下身子行礼,接着以飞快的语速说道:“这位客官!非常欢迎您大驾光临雷吉苯温泉乡!舟车劳顿实在是太辛苦您了!本店二十四小时都能够在奇迹之泉——也就是温泉里尽情享受!住宿一流饭菜也是一流!绝对可让您在本次旅行中获得难忘的回忆!住宿请选择『兜风·旅馆』……”
  在其他的地方,一个肩扛『美妙·控制家』长旗子的年轻男子用手理了理已经脱色的金发,摆出一副不自然的微妙姿势,把目光对准两个一边说话一边走下车的女性,说道:“嘿,美女——让我带着各位小绵羊去享受极乐世界吧。”
  他又抛了一个媚眼,但是效果不佳。
  再看看其他地方,一个瘦弱的男人大哭着跪趴在地上挡住一对年轻夫妇的去路;对面,一个把脸涂成白色的男人将十把短刀在手里抛上抛下,以此吸引孩子们的注意。
  就在这时——
  “哎呀这位小姐!您长得可太有品味了——难道是哪位公主大人来此地微服私访吗?哈哈。”
  听见自己身边响起声音,克丽奥回头一看,是一个穿黑西服的男人正满脸堆笑地对自己说话。他手里举着一支写有『洛茨·集团』的旗子。
  从声调来判断,年龄大概是三十四、五岁,不过侧脸看上去更年轻一点。左眼上方有一处小伤痕,他可能想用前额的头发来遮挡,可惜效果不大。
  面对这个男人,克丽奥直接说:“我不是公主。”
  “是吗,这真是遗憾——其实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间就算是公主也会觉得称心如意的房间,怎么样呀这位小姐?哎呀哎呀,这边这位是您的弟弟吗?姐弟一块儿来旅行?还是说父母亲也来了?啊,我还以为是帽子呢,原来是一只可爱的狗狗啊,太意外了。”男人一边口齿伶俐地说着,一边向缩在克丽奥头顶的雷奇伸出手。敏感的雷奇立刻冲他露出牙齿,他马上把手放了下来。
  克丽奥用手安抚着头上的雷奇,耸耸肩膀说:“全都猜错了。马吉克不是我弟弟。父母虽然不在,不过还有奥芬。”
  “哈?”
  “奥芬。”克丽奥转过头对他喊了一句,奥芬默默地举起手。
  男人慢慢地转动视线,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然后——就像燃料用完了一样,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啧,男人发出一声很大的咂舌声,转过身去。
  “我真是瞎眼了,竟然和穷光蛋打招呼……”他一边说着一边走掉了。
  “…………”一时间,彼此无言。脑子里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奥芬的脸一直低沉着,于是他抬起头,正巧和另一个拿旗子的男人对上视线。那个男人正好放跑了一个客人。
  奥芬想微笑一下。他预感到那个男人应该也会对自己微笑。
  但是那个男人一瞬间——真的是一瞬间——张开半边鼻孔,扬起半边的嘴唇,又抬起半边眉毛。也就是完完全全地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然后直接掉头走人。
  “…………”
  就在他发呆的时间里,又和其他的人对上了视线。那个拿着旗子的女人只瞟了他一眼,就挥挥手做了一个驱赶的动作,嘴里嘟囔:去、去。
  “……………………”
  大海,或者天空。
  他想找一些蓝蓝的东西看一看。
  “喂。”奥芬在原地站了好长一会儿——才对克丽奥和马吉克说,“难道在我身上,写着我的银行存款吗?”
  “是啊,要这么说的话,确实好像是写着……”
  “或许师父在营造出一些哀愁气氛的时候,总是会发散出一股贫穷的气味。”
  “……………………”
  “啊!但但但但但但是,不用这么在意啊。可能你确实在金钱方面彻底得一无是处,不过奥芬还是有很多优点的!”
  “是、是是是是呀,不用这么在意的。比如说粗暴啦破坏物品啦意外地懒惰啦眼神邪恶啦毫无社会地位之类的,总有一天会找出一些优点来弥补这些方面的!”
  奥芬突然蹲下来用手指在地上画圈圈,这样的举动吓到了他们,于是连忙七嘴八舌地安慰他——其实根本没起到任何安慰作用。奥芬停止画圈圈,吐出一口气站起来,拍打屁股抖落裤子上的污渍——
  这个时间里,除了他们以外周围已经一个人都不剩了。刚才的人山人海这会儿早已移动到街上去了。马车也离开街区顺着山路返回了。
  只剩下他们……在风中凌乱。
  “搞什么鬼……?”
  “好像是在抢客源。”克丽奥说。
  “好像是这里的著名景观呢。”马吉克取出观光手册,念道,“在这里写着的……因为温泉旅馆众多,拉客行为非常激烈。”
  “那也用不着像跑步比赛一样,一声发令之后排江倒海向前冲吧。”
  警钟的响声已经停了。似乎那就是马车来临前的信号。
  “好像是有一条协议。直到听见钟声响起为止,揽客的人一步都不得走出旅店。”
  “之所以一个人都见不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奥芬塌着眼皮,抱起胳膊。
  这时——
  “呃呃……请问是游客吗?”
  突然背后响起说话声,使奥芬回过头。他以为已经没有人了,但是没注意到有一个女人依然靠在近处的『欢迎光临雷吉苯温泉乡!』看板上。身穿毛衣和黑裙子,并且拿着所有人都会拿的旗子。
  她用一种怎么看都不像是友善的目光——或许她自认为这就是商业性表情——盯着他们。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是在像其他人那样给奥芬估价,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高看了他们——可能只是没有估价这个概念,说不定她连估价的方法也不知道。
  “啊……啊啊”总之奥芬嘴里发出一点声音,放下抱着的胳膊开始观察这个走过来的女人。
  年龄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不过脸上没有化妆的痕迹,显得更加年轻,稚嫩。走起路来毫无力道,给人感觉一阵强风就能把她吹回去,或者吹得她改变方向。还有,就算改变了方向,她似乎也会义无反顾地继续朝前走。旗子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民宿·森林树枝』。
  克丽奥从后面拉拉他的袖子问道:“咦,那不就是我们本来要住的地方吗?”
  “啊啊。”奥芬转身点点头,重新看着她。
  女人这次用非常明显的视线给他估了一次价——然后说:“那个,呃……决定好,要住哪里了吗?”
  反正肯定也没给他定出多少像样的价码——
  奥芬困扰地摇摇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
  “……那个,放了钱的包被弄丢了。”
  “啊,是么……那你们没钱喽?”女人表现出很明显的失望感,整个肩膀都垮下来——举着旗子的手也垂了下来。
  “…………”一阵沉默,大约持续了几秒钟。

  过了一会儿,女人把脸起来,直接开口对他们说话。她已经明白这些人不是客人,整个说话口气都变了。
  “那你们住宿要怎么办?”
  “这个……拾到包的人或许会走这条路,所以姑且先到这里来看看。”
  “丢了钱是肯定找不回来的。这还用说吗?”
  “呃……这个,就算这么说我也……”
  “要住我们那里吗?”
  “唉?”突然听到这样的话,令奥芬一时难以理解。
  不过女人不管他,只管自顾自地说:“想来的话就来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啊,啊啊……谢谢。”奥芬不由得发出感谢,可是又重新强调了一下,“等、等等。我们真的是身无分文哦。连饭钱都出不起。”
  “是么。那就干活吧。可以吧?”
  “…………”
  女人丢下沉默的奥芬不管,只顾走掉了。她应该很清楚他们没有跟过来,但是她连头都不回。确实,她根本没有任何回头的理由。
  “要怎么办啊,奥芬?”克丽奥摆出一副不解的表情看着他,可能她并没有跟上刚才的话题节奏。
  奥芬看着她,考虑了一下。
  “对方说了可以免费……这也不坏吧?”他说。这样至少要比到处去找丢失的包来的好。
  但是马吉克露出非常不情愿的表情说:“可是,还要干活……”
  奥芬点点头说:“是啊。真是辛苦呢,马吉克,你可要加油哦。”
  克丽奥也点点头说:“是的呢。很辛苦呢,要加油啊马吉克。”
  “呜呜呜……”
  先不谈痛哭流涕的马吉克——
  住宿问题就这么完美地解决了。此时那个女人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看样子真的是完完全全没有一点要等他们的意思。
  这时她突然回过头,顺着风声发出一句话来。一头编织缠绕起来的黑发迎风飘荡。
  “啊,记好了,我叫爱丽思。”
  自从奥芬来到这座街道,只有短短十五分钟。
  就在这十五分钟的时间里,雷吉苯温泉乡一下便容纳了数不清的客人,瞬间充满了活力。
  和一开始不同,混杂了人类生活气息的风,安详地吹动起来。

          ◆ ◇ ◆ ◇ ◆

  “…………”
  冷静地思考一下。
  又或者说,从以前开始就一直隐约有一种感觉。
  不,更准确地来说,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只要用一句话,就可以把道理说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连我也要一起遭这份罪呢。)
  多进把这个深远无比的问题抛给了面前大石头上的一只茶色蚱蜢。一只虫子要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呢,但除此以外他也没有可以商量的对象了。
  ……多进突然到悲伤,他闭上眼睛。
  不知是否是因为闭上眼睛的关系,悲伤感变淡了。也可能只是习惯了。一旦关闭了感情,剩下的就只有知觉而已。为什么石头会落在自己的眼睛前方呢,一般来说不都应该是落在脚下才对吗。
  答案很简单。
  石头之所以出现在眼前,是因为他们正处于头朝下插在地里的状态。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反物理法则的方式和地面接触呢,因为是头朝下落下来的。从哪里落下来的呢,从悬崖上。
  (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答案了……)
  多进努力忍住哭泣,在心里这样默念着。
  这时他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唔。”
  声音的主人在前面——也就是眼前石头的对面,以同样的姿势倒插在地面上。蚱蜢已经不见了,还没给出答案就逃之夭夭了。
  不用说,发出声音的就是哥哥。他在倒立的姿态下熟练地抱起胳膊,闭上眼发出沉吟:“明明还差一步就能夺取胜利了,真是可惜啊。”
  “这种话听过好几遍之后竟然连否定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点头同意。真是太可怕了。”
  “嗯。你也持相同的意见吗。看来你终于也对战斗有所领悟了啊。”哥哥一个人以倒立的姿态点了点头,猛然间张开眼睛。他那像橘子一样鼓鼓的眼睛放射出敏锐的目光,“但是这一次,他犯了一个很大的失误!”
  这时他啪地一下倒在地上——然后自己用双脚站起来。
  多进也同时倒了下来,他抬起脸,眨眨眼睛发出疑问:“失误?”
  “没错!那家伙只顾发挥蛮力,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错误,毫无疑问会把他刺绣成格子花纹的式样来宰了他!”这位兄长紧握拳头,用一种仿佛排山倒海般的姿势发出断言。
  多进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做——摆在面前的选择有两个。其中一个愚蠢的选项是问他“那到底是什么?”;另一个愚蠢的选项是无视他的存在。这两个选项着实使他犯难,然后一秒钟后他就做出了结论。
  既然这两种都是愚蠢的选项,无论选哪个都一样。
  “那到底是什么?”他问道。
  博鲁坎用力点点头说:“听好!我们这一次只是单纯从树枝上掉下来而已,什么都没做!可是那家伙却发动了毫无意义的攻击!”
  “嗯。确实如此。”
  “这就表示,我们才是正义的一方!也就是说那家伙错了,我这个玛斯马图利亚没有错,那家伙错了就是那家伙的失败。因为那家伙才是错的。对了。好像有一句精彩格言正好可以形容现在的状况。”
  “呃呃……”多进什么也想不出来。
  于是博鲁坎把手拍了一下,双眼放光地说:“我想到了,就是裁决获胜。”
  “这叫……格言吗?”
  “当然。这次的胜利令人心情很舒畅。我决定把这场胜利的记忆永远保存在大脑里。蓝天、白云、太阳和小鸟肯定也会为我的记忆作证。”
  “确实似乎是一场很难忘的经历呢。”
  “接下来!”博鲁坎说完了那一堆话后,调转身子面向一座高耸的悬崖——不用说,这就是几分钟之前他们掉下来的那座——他手一指,发出洪亮的声音,“下面我们要做的事情已经不言自明了!”
  “唉?”多进愣了一下。
  只见哥哥指着悬崖说道:“想办法,爬上去。”
  “……这倒也是。”多进叹了一口气。已经没时间品味悲伤,下一个悲伤已经接踵而至了。


────────────────────────


                    第三章 得不到回报的努力


  民宿·森林树枝。
  不知为什么温泉旅馆要起名叫民宿,总之门口木制看板上用油漆大大地写着这样的店名。看板已经很旧了,但是却很干净,看来是经过了细致的打理。
  建筑物也不差。虽然古旧,但还是到处能看到修补过的痕迹。
  “就是这里。”爱丽思简单地挥了挥手。
  克丽奥不禁张大嘴巴。
  “哦哦—”
  头上的雷奇也同时毫无意义地张开了嘴巴。克丽奥闭上嘴时,它也闭上嘴。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它经常模仿她的各种动作。
  先不说这个,克丽奥满意地点点头说:“这里很不错嘛。一般来说像这种情况,都会被带到一间很差很差的旅馆里,我连心理准备都做好了。”
  “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奥芬挠挠头,耸肩说道,“这里确实不错。”
  换一种角度说——
  (……考虑到在山脚下小镇里预约时的价格来看,未免好得有些过头了。)
  也可能只是把门口布置得很好看而已。
  爱丽思一下就说:“为了好看只把大门口布置了一下而已。”
  “…………”
  “怎么了师父?怎么突然很累的样子?”马吉克问道。
  奥芬深深地叹一口气,一脸消极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越是不想猜中的事就越是会成真。”
  以建筑物整体来看,确实不像爱丽思说的那样糟糕。但是和周围那些动辄四五层的豪华旅店相比还是差了不少。『森林树枝』共有两层,按一般的来考虑,二楼部分是客房,一楼就是食堂和厨房,还有员工的房间。虽然从外面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应该就是这样。从门口最大的那扇窗户望进去,里面就是大厅。
  大厅很宽敞。
  两边分别装饰着人工花圃,里面种的东西没有枝条,全是很大的叶子,这和高地环境很不相衬,显得十分滑稽。不过这也反而使得那很不协调的白色墙壁显得不是太突出,减少了一点笨拙感。
  爱丽思突然回过头问道:“话说回来,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唉?”奥芬不是很明白她的问题。
  爱丽思一脸认真,重新问道:“我是说,你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呃,这个嘛……就是,疗养吧?”奥芬搜肠刮肚地一边想一边回答。听了他的话,爱丽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显得非常沮丧——这使得奥芬皱起眉头,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是吗。该怎么说呢……真是遗憾。”她的语气非常低落和沮丧。
  “为什么?”他问道。可是她耸耸肩膀,把手放在大门上,一言不发地打开了。
  当她又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没有丝毫沮丧的表情了。
  “总之这扇门可以供你们自由出入,但是不可以妨碍到客人。虽然有空的房间,但是不可能给你们睡客房。如果有员工房间的话倒是可以给你们用,但是这里没有。那边的那个女孩子就和我睡一个房间吧,可以吗?”
  “……那我们呢?”奥芬指指自己。
  她用很平静的语气说:“你们就在后院里支个帐篷吧。我记得储物间里好像有一个,应该没有坏。从那里转个弯就是个类似后院一样的地方,自己看着办吧。”
  “……我知道了。”奥芬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已经无所谓了。

  “……这到底该怎么说呢。”
  “你指的什么?”
  所谓的后院,实际上就是旅馆建筑的背面。
  “类似后院一样的地方”这句话看来真是说对了——后院之所以会称之为后院的条件究竟是什么呢,或许就是当你站在院子里回看建筑物时,建筑物显得特别难看的话,就算达到了最低条件。他们站在后院里往上看,整个房子简直可怜得不像样子,几乎可以算是一个最主要的缺陷。
  虽然朝外一侧的墙壁被清扫得很干净,但里侧的这面墙很明显处于长期放任的状态。涂在墙上的白漆表层因脏污和伤痕已经变色,窗户上布满灰尘,根本看不到屋里的样子。杂草疯长。沉没在杂草中的一辆独轮车的手把子支棱棱地从草中穿出来,像是在乞求好心人救它一把。
  围挡在小院子周围的是一圈满是裂缝的木制墙壁,奥芬站在当中左右观察,看看哪里可以支帐篷。他得出的结论是,如果不先把草拔干净的话,根本什么都做不了——说不定她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意思。
  马吉克倚靠在后院一角的一扇破旧仓库的门上看着他。放了帐篷的储物间指的好像就是这里,但是这门一看就知道是打不开的——整个门是倾斜的,合页肯定已经坏了。
  面对奥芬的疑问,马吉克很不高兴地说:“就是刚才那个女人啊。虽然很感谢她让我们住下来,但是却叫人在这种地方睡帐篷,这和露宿野外又有什么区别?”
  “确实如此,但就算抱怨也没用吧。”奥芬用脚踢了踢地上茂盛的杂草——这种做法对蓬乱的杂草根本无济于事,“比起这种事,我更在意的是……这整个街区,给人感觉都怪怪的。”
  “是啊,是有点不对劲。”
  “所谓大陆独一无二的温泉乡,充其量也不过如此吧。”奥芬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睁大眼,注意到一个东西,“那是……什么?”
  那个东西被设置在旅馆的背阴处。马吉克无聊地说:“那不就是洗澡桶吗?”
  “还真是洗澡桶。”
  确实如此。那是一个缸型的黑色金属材质洗澡桶,看上去很笨重。在它的旁边堆满了柴禾,为了不被雨淋湿而盖了一层布罩子。
  奥芬思考了一会儿,歪着脑袋说:“温泉还需要用到洗澡桶吗?”
  “应该是加温用的吧?”
  “唔……”奥芬一脸不解地朝那个洗澡桶靠近过去。虽说此时此刻里面没有烧火,但煤都是新的,似乎每天都在使用。炉膛里还有没烧完的柴禾,看上去也非常新。
  “别管那些了,现在要怎么办?这样没办法支帐篷啊。”马吉克左右看了看,面露难色,“说到底,根本都不知道帐篷究竟在哪里。我简直都要被这条街的诡异气氛给冲傻了。要不要去问问——不过那个叫爱丽思的人很不好说话的样子。”
  这时,附近的一扇窗子打开了。
  爱丽思出现在窗子里,她面无表情地指了指那个小仓库。
  “帐篷就在那里面。”
  “……谢谢。”
  “里面还有割草机。”
  “太谢谢了。”
  “准备好了之后就从正面大门进来,有一大堆活儿等着你们呢。”
  “如果希望我跪在地上向你表达感谢之情的话,就继续说吧。”
  “……暂时没有了。”说完她关上窗户。
  奥芬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个打不开啊。”马吉克拉了两三次歪掉的仓库门后,发出抱怨。奥芬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搞错了——歪掉的不止是门,连整座仓库都朝相反的方向歪了过去。
  他不禁闭上眼睛摇摇头,说:“啊啊……至今为止我活得这么规规矩矩,为什么还会遭受这种命运?”
  马吉克一边和打不开的门缠斗一边说:“说这种话,小心会遭到报应哦。”
  “……或许吧。”奥芬睁开眼睛,把手插在腰上叹出一口气,“虽然无法违抗命运,不过就当是做个预防吧。姐姐也曾说过,所谓的努力就是这么回事。”
  说完这些话之后,奥芬朝仓库的方向走去。一个很明显的事实是,即使再怎么帮忙也没办法打开这扇仓库门,这从物理角度就直接不可能。最坏的情况有三种:把门破坏掉;把墙壁破坏掉;直接连同地基全部破坏掉。不这样做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况且无论选择哪一个方法,在完成的同时剩下的两个也会一起跟着实现。这座仓库已经无可救药了。
  这时——
  “你们是什么人?”
  背后响起说话声,奥芬把头转了过去。能到达后院的途径只有一个——只见一个女人从那里伸着头看着他们。
  是一个岁数介于中年和老年之间的女人。身材矮小,看上去还算健康。她用一种仿佛看到面包中爬出蛆虫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说:“……怎么一身稀奇古怪的打扮。”
  “是、是吗。其他也没有什么合身的衣服。”他说到这才发现这些话怎样都无所谓。于是奥芬咳嗽了一下,重新说,“呃呃……该怎么说呢。我们,经过这里的人同意,说是可以在这里借住。”
  “这里的人?”女人感到很诧异,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于是那扇窗户再一次突然打开,爱丽思的头冒了出来。
  “啊,妈妈。这些人说没有住的地方,我就把他们领过来,帮店里打杂。”
  “妈妈?”奥芬不禁插嘴问道。
  爱丽思把视线转移到奥芬的身上,耸耸肩膀回答他。
  “是啊。这是我母亲,席娜。妈妈,这些人……”她露出疑惑,“……你们,叫什么来着?”
  “我叫奥芬。他叫马吉克。还有一个睡在房顶下面的背叛者叫克丽奥。”
  “你说谁是背叛者!”从窗户里传出一声叫喊。看来这就是爱丽思的房间,她们两人都在里面。
  奥芬来回比较着看了看这个女人和爱丽思——发现她们的脸部轮廓、气质确实都很相似,只不过岁数差了很多。
  “哦哦。”这位名叫席娜的母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打量——然后简单点点头说,“也好,你可以去劈柴。”
  “这么一说,是该劈了。”
  “…………”
  “看吧,报应来了。”马吉克悄悄地在沉默的奥芬耳边说道。

          ◆ ◇ ◆ ◇ ◆

  从生物角度来考虑地人种族的话,以他们的身体结构是不适合攀爬悬崖的。
  多进思考着这个问题。地人种族的身体很重,无法浮在水面上,关节也非常坚固。在龙族文明流入大陆之前,面对严苛的野生环境,地人的武器只有自己坚固的身体。与为了获取食物而进化得非常灵活的其他物种不同,他们的进化方向是可以在不摄取任何营养的情况下依然维持较长的生命活动,这也是一种生态平衡。多进记得自己在某本书里读过相关的内容。写那本书的人应该是人类种族。
  以生物的角度来说,这理应是一种压倒性的优势——可是多进叹了一口气,这对于攀爬悬崖来说根本排不上用场。
  多进看着以倒栽葱模式插在地面里的哥哥,不得不作此感想。
  “刚才真是可惜呢,哥哥。”
  “嗯!”哥哥博鲁坎一下子跳将起来,斜着握起拳头(这似乎是他最近标准的耍酷姿势),精力充沛地说,“果然对于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来说,没有任何事是做不到的,这件事即将被得到证实!克服大自然的重重困难,做为民族英雄的这具伟大身姿,你也必须要全方位地发出赞颂!”
  “是啊。接下来就以两米为目标往上爬吧。”
  “预备—,GO!”
  
  多进没有理会再次扑向峭壁的哥哥,他看了看周围。名副其实的深山老林。悬崖下的树木即便称不上是原生林,也是非常茂密,将地表完全遮蔽。茂盛的树枝把来自天空的光线彻底封闭,在地面投下灰暗的阴影,宛如一块巨大的绿色帐幕。
  (好厉害的森林……虽然壮观程度还比不上玛斯马图利亚的永久树冰。)
  多进背朝峭壁,面朝森林看去。每棵树木都是如此粗壮高大,连整个视野都装不下。成排的巨树之间枝杈纵横,想钻都钻不进去。美丽的森林。他不禁想起不知是谁说过的话——奇耶萨尔西玛大陆非常美丽。没有人会去玷污它,一个人都没有。就连想支配它的人都没有。一片安稳存在的土地,那就是奇耶萨尔西玛大陆。
  没有人想要支配它,也就意味着没有人去管理它。
  深邃而黑暗的森林——即使再好的眼力也无法穿透这层黑暗。多进仔细地望着那幽深的方向,打了一个冷战。原本诗意的心情一下子转变为非常现实的担忧。这附近……该不会有肉食性动物吧?
  想想看,这确实是非常现实的问题。他又来回望了望悬崖,两边都一眼望不到头。如果无法爬上眼前这座峭壁的话,就只能沿着悬崖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这样的话,这片森林的静谧,以及树与树之间的擦擦作响,都会变成一道道黑影占据他的内心。他朝哥哥的方向看去。
  “喂,喂,哥哥——”
  “怎么了?”脑袋插在地上,再次变成倒栽葱的兄长一动不动地抱住胳膊,依然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现在没时间理会这些了,多进慌乱地挥着手说:“我觉得,这座悬崖不可能爬得上去吧,还是尽早找其他的路径比较好——太阳也快下山了。”
  他在心里又加了一句,肉食性野兽基本都是夜行性的。
  博鲁坎的态度是——
  “嗯啊!”他猛地弹跳起来,点点头说,“作为哥哥我来说,像这样的悬崖可以施展秘技·垂直墙面步行术轻轻松松地爬上去,但是对你来说就困难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英雄会忘记凡人的无能这也是无可奈何。我跟你说好,这种悬崖对你哥哥来说可是很轻松的哦。”
  实际上他一直是在等我说出刚才那句话吧。多进把这个疑问藏在心里,说道:“嗯。肯定是这样没错。不过……现在要怎么办呢?到底该往哪里走才好呢?”
  “你没有地图吗?”
  “这原本就是一条远足路线……基本不会有人落到悬崖下面,所以没有地图啊。”
  “唔唔。结果只是再一次证明了你的愚蠢啊。”博鲁坎说着,以根本没有经过思考的样子——指向右方,也就是远足路线的上山方向,“那个方向不错。”
  “为什么?”
  “不,只是这么觉得。”
  “……算了,这种时能说出理由反而会很奇怪。”
  无论是左边还是右边,看上去都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看不出区别,往哪走都是一样。准确地来说——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是不安。
  这样的话,再怎么烦恼也没用。
  (不过会烦恼也是没办法的事。)
  多进想到这里,便开始朝决定好的方向走去。虽然日头还很高,但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还不知道,还是尽量快一些比较好。
  “那就快走吧。就算路不通,或许能找到可以往上爬的地方。”
  “我觉得可以不用这么急。”
  “但是如果有野狗出现的话就不妙了。”
  “快走啊多进,你还在磨磨蹭蹭地干什么!”
  就在这时。
  咔嚓——
  从后方传来一阵响声。多进的动作立刻僵住了。他感觉自己的食道里泛起一股讨厌的味道。
  哥哥似乎也听到了。博鲁坎也保持在迈步的状态不动了。
  “……怎、怎怎怎怎么了多进。你的脚怎么不动了?”博鲁坎满头冷汗地问道。他自己也是一动不动——只是他自己并不想承认。
  野狗。刚刚自己说出的这个单词在多进的脑中回响。他已经连脑袋都转不动了,嘴里说:“不,我、我没事啊。
  “嗯。确实。老子也没事。”
  “是、是啊。”
  “…………”
  “…………”
  连时间都凝固了。
  先打破这份安静的人是博鲁坎。
  “……我听说,如果猎物有两只的话,野狗会去追那个跑得慢的。”一边说话,他一边慢慢地往前移动。这一点没有逃过多进的眼睛。
  他也像哥哥那样慢慢地前进,边走边说:“嗯。不过我这也是听来的,野狗不会单独行动,所以两个都被逮住。”
  听了这句话,博鲁坎明显变得非常沮丧——但他的脚还是在慢慢地前进。
  “是吗……那我继续说听来的话。如果有一个人在这里拼死和野狗决斗的话,那另一个就可以逃跑了。”
  “依然是我听来的,这样么做也只是早晚的问题,到头来两个人都得死。”
  “…………”
  “…………”
  “多进。”
  “怎么了?”
  “你一个人留下来和野狗自爆怎么样?”
  “……………………”
  很长很长的沉默之后——
  多进恐惧地转过头,把视线抛向后方。他心里已经设想过会看到什么场面,身体瑟瑟发抖。
  排成一列的红色双目。
  宣告死亡的低吠声。
  前脚爪在土里刨动——
  等注意到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脖子瞬间被咬断,再怎么呼吸也只是徒劳,气管已经断在了脖子里。肺部痛苦地发出挣扎。肾上腺素沸腾,全身在疯狂状态下痛苦扭曲。他做好这些想象之后转过头去。
  “…………?”多进眨了眨眼睛。他所想象的情况一个都没有发生。
  森林、土地、悬崖、还有吹过的风,所有的一切都静悄悄的。草木在微风下轻轻摇动,连虫子都没看见一只。
  多进的身体不再紧绷,垂下肩膀。
  “可能只是多心了吧?”
  刹那间。
  窸噻阿阿阿!
  一声巨大的嚎叫,从近处的树丛里跃出一道黑影。一只黑色毛发的生物飞一样地向他们冲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回荡在四周。在只留下残像的毫无意义的风景中,他转过身体——
  两个人飞也似的逃窜了。

          ◆ ◇ ◆ ◇ ◆

  这片土地最著名的景观,非『地热判决』莫属。
  流淌着滚滚岩浆的地下刑场,如今已经化作了冰冷的岩石,可以任由我们随意地参观,但是当时的惨烈景象依然得以流传下来。古代种族在这里到底裁决了什么,又惩罚了什么。在众多的到访者中,听说还有人能听到那过去的声音,只是不知真假。为了给不死的古代种族施加刑法,想必也只能依靠岩浆的力量才行了吧。
  这片土地上,不止是处刑场,还发现了很多其他的古代遗迹。调查队已经撤离了这些遗迹,那么不正是给了我们这样一个观赏它们的机会吗。请尽情在这里享受一场智慧的旅行吧。有些地方需要门票才可以进入,具体情况请向旅馆工作人员询问。或许还能打探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景点呢。
  当然,商业设施也堪称完备,无微不至地为您提供服务。最有名的当属『洛茨运动欢乐节』,以优惠的价格为观光客提供最高规模享受的运动俱乐部。本地流行的运动项目棍球,其比赛场地全面铺设了天然草坪,除此之外还有游泳池、兵乓球等等,对应各种运动的体育馆,室内设备也毫无遗漏,能够满足您的一切要求。
  在游览了这些风景名胜之后,想必全身都会有一种惬意的疲倦,那就请在有名的雷吉苯温泉乡洗去全身的疲乏吧。这里温泉旅馆众多,并且无一例外都是上乘的水质,公道的价格。
  如您有旅行的打算,请认准我们标志性的绿色看板,绿光旅行社欢迎您的到来——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才对。”克丽奥啪地一声合上旅游手册,语气里充满了不服。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鼓起腮帮,吊起眉梢,爆发出不满的嗓音:“怎么完全不一样!?”
  她的不服也并不是不能理解。
  或者应该说,他也抱着和她一样的想法,但是——
  “够了快把那个盘子给我。”奥芬说完把手伸向那个抱着盘子气鼓鼓的少女。
  把手在绣花围裙上擦过之后——克丽奥从马吉克手里接过一只大盘子。她不高兴地吐吐舌头,才把盘子递了过来。他接过盘子,把它排列在碗架上。
  厨房的洗水池很宽敞,三个人站上去还绰绰有余。马吉克负责洗盘子——洗好的盘子由奥芬排列在碗橱里。克丽奥没有事情可做,就站在中间负责传递碗盘。还好没什么客人,要洗的东西不是很多。
  顺带一提——雷奇单独被放在了厨房门外——因为克丽奥突然很认真地说带动物进厨房不太好。可能是觉得无聊,它在地上滚来滚去,并东张西望。可能是每次滚动之后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使它觉得很有趣吧。
  “……白给人干活真有点郁闷的感觉。”马吉克娴熟地用左手拿着两只小碗,同时对它们展开清洗。
  奥芬来回看了看他们的脸——皱起眉头说:“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想叫我怎么样——难道还有其他办法?一分钱没有,你们难道想在这里睡大街?”
  “我才不要。”克丽奥很干脆地回答。
  “对吧?所以说只能这样了。”
  就算被奥芬的手指着——她也一点都不服气,拉过擅自带进厨房的椅子坐在上面,整个眉毛皱成了一座峡谷模样,她吵吵着说:“这全怪奥芬把装钱的包给弄丢了。”
  奥芬没有坐视不理,他说:“你的意思是要怪我喽?”
  “当然了。全怪奥芬把包一扔就跑掉了不是吗。”
  “这种时候,只要你好好地把包拣回来,不就没事了吗?”
  “我说过了,为什么我要——”

  “不好意思。与其争论这种事…”马吉克一边用干布擦拭洗完的盘子一边说,“说到底究竟是谁把包给拿跑了呢?只要能找回来的话,就可以不用在这里干活了。”
  “这倒也是……”奥芬放下指着克丽奥的手指,看着天花板呼出一口气,“那条路只是一条远足路线而已,只与山脚下的那修沃塔市相连,要么是来这里的人,要么是回去的人。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可能。”
  “不过以正常人来说,都会直接坐马车来这里吧?”
  “是啊。那应该就是个连马车钱都不想出的人……我也没脸去说别人就是了。”
  “干脆就把目标放在来这里的人身上吧——已经回去的人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这样的话,至少能够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这倒是。会特意选择徒步的人也不会很多。”奥芬看了看他们两人,把手拍了一下,算是做出决定,“既然决定好办法,就有干劲了。像这种只会偷鸡摸狗的混蛋肯定也是没人权的家伙,就算我来点硬的也应该没问题吧?”
  “……我先问一句,师父所谓的『来硬的』,是指的什么程度?”马吉克榻下眼皮问道。
  奥芬回答说:“要想走出阴影重新开始人生,大约要花十年的时间。”
  “呜啊。”
  “玩笑就说到这为止,那个包必须要找到才行。除了钱以外,还放了很重要的东西。”奥芬略显沉寂地说。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却没有逃过克丽奥的眼睛,她一下子站起来,脱下围裙。
  “是啊。快点去找吧。”
  “说得没错,那么马吉克,加油吧。”
  “……唉?”马吉克单手拿着盘子,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脸色铁青,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加、加油是什么意思,师父,你们要去哪?”
  “外面。”奥芬说完就快速地朝门口走去,跨过面朝这里的雷奇走了出去。
  “我也是。”克丽奥也随后跟上,拾起雷奇。
  马吉克慌忙喊道:“等、等一下——”
  但是。
  门啪地一声被关上,什么都听不见了。

  民宿·森林树枝。奥芬记得自己曾说过这根本是个矛盾的名字。内部装潢与其说旅馆,不如说是普通住宅更为贴切。随处可见修补和装饰的痕迹,但是都很简单。
  克丽奥抱着雷奇,看着墙上的鲜花图案说:“……对马吉克或许做得过分了一点。”
  “你说这句话时使用了过去时,这已经没有半点诚意了。”奥芬拍拍她的头说道。这里是食堂,和厨房相比略显狭小。食堂和大厅相连,穿过大厅就是大门口。基本的构造就是这样。
  一边往大厅的方向走,他一边说:“就算我去帮忙洗盘子效率也不会有任何进步,这种时候就应该让最擅长的人去做他最擅长的事,这才叫适才适所。”
  “总感觉你只是在找借口。”
  在大厅正中设置了一个非常精致的立体地图。不仅是这片街区,还包括了这附近一带的地形。中央位置是这片温泉街,在周围还能看到那条远足路线,还有悬崖。
  作为室内装饰品来说——这看上去已经很有年头了——并没有多少实际价值。
  但是——
  “奇怪?”
  听到克丽奥的声音,奥芬停下脚步。只见她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那个地图。
  奥芬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他说:“怎么了。那个地图你刚才不是已经稀奇地看了很多遍了吗?”
  “嗯。但是我才注意到一件事。就是这里,你过来看啊。”
  奥芬盯着她的手指,往她指的地方看了看。
  “嗯?”奥芬的这声疑问并不是表示他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他往回走了一点,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地图,然后斜着眼看克丽奥,不知道她到底看出了什么名堂。
  克丽奥把雷奇放在头顶上,然后说:“你看,这里——不觉得奇怪吗?”
  “…………?”奥芬不理解她的话,表情很是费解。
  少女不耐烦的样子,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提高声调说道:“我说的是这里。之前的那条路。这里是悬崖,下面是森林,但是刚才看到的时候——”
  就在这时——
  “啊,危险!”
  咚哒咚嗒咯咚哐当嘎当!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克丽奥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响起碰撞声和一声尖叫。
  “……怎么了?”奥芬大致判断了一下声音的来源,朝门口看去。是女性的尖叫——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爱丽思的声音。他站在大厅朝门口的方向一望,只见爱丽思在走廊上摔了一个屁墩儿。
  在与大厅相反的楼梯方向,有一个男人连同一只巨大的登山包一起凄惨地摔倒在她面前的地上。在大门口位置,有一个说好听点是体型富态,说普通点就是体态肥胖的男人,正悠闲地看着这个场面,并开口嘟囔道:“……真不好意思啊,小姐。诺沙普研究员不是故意的……他还没有充分意识到,人类的骨骼在大自然的重力面前是何等的无能为力。”
   “……………………”没有回答——应该说根本做不出回答,爱丽思只能大睁着眼,完全僵在原地。在她的面前,背大背包的男人缓慢地挣扎了几下,慢慢地重新站了起来。他看上去还算年轻,不过总体给人一种老成的感觉。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像是一个饱谙世故的年轻人。不过他的实际年龄比奥芬要大。
  这个被叫做诺沙普研究员的男人背着明显比自己体重还要重很多的登山包,站起来说:“是……是啊……康拉德研究组长。”他的眼睛似乎已经在转圈。
  胖胖的男人——也就是康拉德研究组长满足地笑笑说:“嗯。诺沙普研究员,还不快伸出手帮这位小姐站起来。对对。啊啊,你这样不行啊,你以为自己是在和国会议员握手吗?怎么用右手给女性服务呢,现在都——算了不说这个了。时间就是金钱。快走吧。那么小姐,我们现在需要出门去做些研究工作,会在晚饭之前回来……哦,请问听见了吗?”
  “唉!?”在诺沙普的伸手帮助下站起来的爱丽思呆呆地回应了一声后,才终于缓过神来,“啊,啊啊……好的。我明白了。”
  “很好。那就——诺沙普研究员,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我以前还考虑过把你加进二次研究的候补名单,可你的动作怎么总是这么慢吞吞的。难道你不应该比我先出去才对吗?”
  “……难道不是因为那个大叔挡在门口的缘故吗?”克丽奥小声地说。奥芬点点头,看着诺沙普和他的大背包——或许应该形容成一只硕大的登山包长了两条腿比较合适。总之他就这么跟在康拉德的身后离开了。大门关上之后,爱丽思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奥芬走到走廊上,指着已经关上的门说:“……他们是谁?”
  “客人。现在是这座旅店唯一的住宿客。”爱丽思的声音里依然透着掩饰不住的惊愕——又或许是因为她说话就这个调子。
  她用手捋了捋前额的头发定了定神,然后才面向奥芬,说:“……怎么了吗?”
  “不,就是——”奥芬思考着该怎么措辞才好——他笑着说,“我考虑了一下,洗盘子也用不了三个人,所以就分开了,我们想出去一下——”
  “啊,这么说也有道理。”爱丽思拍了一下手说——“劈柴最好趁天还亮的时候做比较好。你们愿意分头来干的话最好不过了。”
  “不,不是的……”
  “还有,后院那个帐篷。我刚才去看了一下,已经被风吹倒了哟。尽快重新支好吧,今天晚上要下雨。”
  “…………”
  奥芬觉察到背后的动静,回头一看,克丽奥已经离开了大厅,她笑了笑,挥挥手说:“再见奥芬,我回去继续洗碗了。你要加油哦♥”
  “…………”
  “加油哦。”爱丽思不带任何表情地说。
  “…………好吧。”奥芬无话可说,心里有一种严重的逻辑丧失感——他只能是认栽了。

────────────────────────

                      第四章 与寂静无缘的夜晚


  老菲·洛茨很不高兴。
  他对此心知肚明,估计他的搭档对此也很清楚。他用眼角的余光看旁边——搭档站在地上,一会儿把身体的重心移到左脚上,一会儿又移到右脚上,好像已经拿自己的体重没办法了似的,并且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到底该看哪里。没错。他很清楚。但是这又能怎么样呢?
  他在心中自问。即使搭档再怎么清楚,也不可能解决现在的事态。
  他做好觉悟,等待老菲发话。这是个叼着烟卷的老绅士。对这名老人可形容的部分仅此而已。硬要说的话,他还是将这片雷吉苯温泉乡几乎所有的温泉旅馆都收入囊中的洛茨集团首领。
  社长室内的装潢统一,并且很符合老菲的形象。光彩照人的琥珀色家具非常标准地排列在一起。唯一设置在房间正中央的,是这座温泉乡的立体地图。
  立体地图上显示的是这附近的地形,光看这件物品的话,其做工算是非常优秀。但却与这间房间很不搭调。他很纳闷为什么要在这里放置这种东西。如果是考虑到装饰效果,还不如放在旅馆的门口大厅里,那样还能发挥一点实际作用。
  这时——
  老人拿开嘴里的烟卷,吐出一股紫色的烟雾,说道:“也就是说,你们就这么空手而回了?”
  “呃呃,是的。”说着,他露出尴尬的微笑。他知道此时此刻不应该这么做。果然,老菲的情绪愈加恶化了——但是不叫他这么做,他又能怎么做呢?
  “罗南。你以为我养着你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招徕顾客?或许确实如此。”
  他——罗南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没有说。老菲举起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他只能闭上嘴巴。
  “我给你安排的事很难吗?或许很难吧。又或者,对你来说根本就无法胜任?”
  “非常抱歉……”罗南艰涩地开口说,“社长,我觉得无论派谁去都没用。”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无论派谁去结果都一样——每天找上门去说服对方『加入我们的集团吧』。一旦被拒绝,后面再做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对方根本就没有加入集团的意愿。所以说,我们是不是该放弃才对呢?”
  “我不是在跟你说这种问题!”
  磅!地一声——
  并不是单纯的响声,老菲猛地一拍桌,桌子几乎要跳起来似的。老人站了起来,喉咙部分的血管暴突着,大叫道:“无论用什么办法,也要让那个女人点头!”
  “是、是是是,当然当然!”说话的并不是罗南。
  罗南闭着眼睛——仰起脸对着天花板。被老菲的气势吓倒,身边的搭档满脸惊恐,嘴里不停地说:“那、那个臭娘们儿,下次就让她尝点苦头——”
  瞬间,老菲的脸变得无比恐怖,骂道:“混账东西!你有胆子就试试看,看我不扒你的皮!”
  老菲的怒骂完全盖过了他的声音——
  搭档,还有罗南全都一动不动。
  就这么过了很长时间,足有好几分钟。这期间,只能听到老菲粗重的喘息声。
  等到再次开口时,老菲的声音已经不再激烈——但口气依然锐利如刀。安静,且锐利。
  “……还是按照至今为止的方式来。听懂了吗?懂了的话就快滚。”
  “…………懂了,社长。”罗南说完后鞠了一躬,掉转过脑袋,一边在心里咒骂着搭档,一边走出社长室。
  两人走出房间后——
  厚重的大门在他们的身后轰然关闭。
  他们同时自言自语。
  “……真难办啊。”
  “据说前任者是因为腹痛才引退不干的,现在看来这个说法是真的呢。”搭档说着按住自己的胃部,而罗南则静静地点了点头。

          ◆ ◇ ◆ ◇ ◆

  “受不了了……”
  “果然是遭到报应了。”
  “我快死了……”
  “怎么会有人会因为肌肉痛而死呢?”
  “我好想死……”
  “和我爸爸第二天宿醉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们·几·个……”奥芬说着慢慢地站起来,“我在这儿腰疼得站都站不起来,竟然还在说风凉话!?”
  虽然已经这么喊了——可是马吉克回过头来的表情却非常平静,他往面前的椅子里一坐,塌着眼皮看着奥芬,说道:“师父还不是把洗碗都推给我,自己一个人跑掉了吗。”
  奥芬把视线转向别处。
  “……这个嘛,就是这么回事吧。”
  “什么叫就是这么回事?”
  “已经完全是秋天了呢。故乡肯定也到秋天了吧。”
  “这不是废话吗?”
  “啊—故乡啊—”
  “想靠唱歌来蒙混过关是没用的。”
  “啧。”奥芬咂舌,不唱了。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大厅——奥芬肚子朝下趴在一条不大的沙发上,抬起眼看着坐在椅子里的马吉克。当然,这个姿势谈不上有多舒服。
  没办法,他连换姿势的力气都没有。
  奥芬闭上眼睛。生气是没用了;唱歌也混不过去。那怎么办——看来只能摆事实讲道理了。
  他慢腾腾地说:“你啊……一句报应说得倒轻松,劈了整整三十根木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的腰已经完全废了,结果帐篷也没支起来。做好准备吧,今天要露宿街头了。”
  “那我就轻松吗,洗完盘子又打扫厕所,又收拾阁楼,被穷使唤了一天,累死人了。”
  “那个疯丫头呢?”
  “克丽奥做的是整理床铺,还有出门采购。这些都属于她的强项,还挺乐在其中的。”
  “可恶,吃亏的全是我们。”奥芬咬牙切齿地想抬起身体——可是在强烈的背痛下还是放弃了。砍柴完毕后的几小时内,席卷全身的筋肉疼痛完全限制了他的行动。感觉就像是在活生生的状态下被扒皮做了标本。他感觉很失落,只能叹了一口气。
  看看窗外,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也就是说,饭点早就过了。
  可是。
  “……现在呢,必须要等到那个大叔——好像是客人——回来之后才能开饭吗?饶了我吧。真的饶了我吧。”
  他空空如也的胃此刻正在忍受极度的煎熬,心情愈加低落。
  “肚子真的好饿啊……”马吉克也垂头丧气地说。
  这时。
  “——确实,他们真的好慢啊,也许我们先吃比较好。”说着话走入大厅的是爱丽思。瘫在沙发上的奥芬转过脑袋看着她。她穿的依然是白天的那件围裙,走进来之后瞥了一眼大厅中央的立体地图后,把脸转向他们。
  “真受不了,回来得晚的话好歹在出门的时候说一声也行啊。都跟他们说了会准备晚饭,难道就这么不会体量人的吗?”她很不服气地撇着脸,“……好不容易才等来一对客人,还这么让人不省心,受不了。”
  “不用这样吧,好歹你们还有客人来。”马吉克困惑地说。
  奥芬点点头说:“是啊。不会有任何客人光临的旅馆,就是这家伙的老家哦,很厉害的。”
  “……罪魁祸首就不要在这里炫耀了吧。”马吉克朝他投入冷冷的视线,被无视。
  也不知道是真觉得有趣,还是装装样子——爱丽思的脸上露出了让人难以分辨的淡淡笑容。
  然后…
  “无聊透顶的工作罢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日复一日地重复这种事情不可。”说完这些,她突然转到了完全不相干的话题上,“……总之你们几个,要不要先去洗澡?这段时间我会把饭菜准备好。”
  “洗澡!”奥芬打了个响指,他想起来了。他不顾一切地爬起来——腰部似乎又发出了抗议,不过他没去管它,“对啊——简直了。到这里来的目的我都忘了。只要去泡温泉,筋骨痛就能缓解了。”
  “是啊。也流了不少汗。”
  “啊,但现在那个孩子——克丽奥已经进去洗了,要等到她洗完出来才行——”就在她这么说的时候…
  “这怎么回事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旅馆响起了奇怪的尖叫声。

  他马上听出是克丽奥的叫喊声。
  接着他立刻思考的事是——到底应不应该跑过去。
  或许马吉克的想法也和他相同,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看。奥芬在心中思忖。
  (……是惨叫?)
  他想不出会这声惨叫的理由。
  “爱丽思……”奥芬正想问她,可是问的对象却不见了——爱丽思平静地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快速地从食堂离开了,只留下啪啪的脚步声。
  “真是奇怪。”马吉克胆战心惊地说,“克丽奥发出了尖叫,可是周围一带却没有发生爆炸。”
  “……这么一想,我们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实在是太凄惨了。”
  “奥芬奥芬!马吉克!快来啊!不好啦!”克丽奥尖利的嗓音传来。看来是不得不去了。
  “……饶了我吧。”奥芬呻吟着慢慢站起来——为了不给腰部增加负担。即使如此他的身子还是无法完全挺直。
  只能是猫着腰——

  一步一步。
  保持着脚跟和手指尖同时触地的姿态,奥芬一步一步地朝前走。他看着前方,向跟在身后的马吉克说:“推测①,被偷窥了。”
  “……先不说这个,师父,你这个样子简直像一种奇异生物。”
  “不用你管。推测②,在洗澡间里发现来路不明的尸体。”
  “肌肉痛难道不能用魔术治好吗?”
  “治是能治好,可是疼痛不会消失,没有任何意义。推测③,不知为何洗澡水是火锅清汤,在更衣室的篮子里发现胡椒粉,并有一张纸条,上面写道『请均匀地涂满全身』。”
  浴场在旅馆的最里面——和后院的洗澡桶是相连的,这点也没什么话说。他就这么弯着腰往前走,转弯,继续往前走。
  看到了“更衣室→”的牌子之后,奥芬顺着指示往前走,只见门是敞开的,克丽奥直挺挺地站在里面。
  “你们两个,太慢了吧!”她把雷奇放在头上,双手叉腰,对他们两人发出不满。
  “看清楚了再说话好不好,我现在这个样子你难道看不见吗?”
  一步一步一步。
  奥芬没有加快速度,慢慢地朝克丽奥的方向前进。
  见此,克丽奥仿佛忘记了生气,她说:“……样子真难看啊,奥芬。”
  “不用你来提醒。”奥芬一边说一边仔细小心着不让身体的振动幅度过大。他到达站在门口的克丽奥身边后,停下来,放下伸直的右手,喘了一口气后,再放下左手,然后才慢慢地——慢慢地,开始伸展膝盖和腰。
  经过了几秒钟时间,奥芬终于变成了普通的站姿,他擦擦额头的汗水,嘴里说着“好了。”——胸中充满了温热的满足感。
  “……看这动作,感觉好像在变形似的。”
  无视马吉克的吐槽,奥芬向克丽奥问道:“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啊,对对对。听我说听我说,很过分哦。到这里来一下。”
  “唉?又要移动?你等一下。先把……膝盖弯起来。”
  “真受不了!不要磨磨蹭蹭的,快点过来!”
  就在奥芬准备再次恢复刚刚的走路姿势时——克丽奥不耐烦了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奥芬的后背立刻一阵冰凉,他连忙喊道:“啊,等一下克丽奥!”
  “不要磨叽磨叽的!”
  “咿呃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克丽奥毫无怜悯地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到了更衣室里,奥芬发出一声惨叫。腰、膝盖,再加上与脊椎相连的所有部位,像要造反一样发出剧痛,使他像个虾子一样弓起来——再迅速地向反方向扭动。他就像个布袋子一样在更衣室里被克丽奥拖行,奥芬拼命在脑子里收集理性的碎片,好不容易收集完成后,才终于吐出一句话:“给我住手!”
  他流着眼泪,从克丽奥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并指着她回过身来的眉头说道:“到底是怎么了!我不管你究竟碰到了什么事,我刚才真的觉得自己都快嗝屁了!如果又是什么无聊的事的……话……”
  怒吼声渐渐变小。自己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听上去就好像遥远的回声。
  奥芬完全沉默,只把眼睛睁得很大。克丽奥用一种“我说的没错吧?”的样子做出示意,也许她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但是他什么都没听到。仿佛是灰色世界中的一根线,毫无波澜的意识就这么触碰着这根线而已。奥芬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就是这种印象。
  印象。
  但凡是没见过的东西,根本不会存在于人的头脑中。当人脑在获取了某个概念之后,首先就会在脑中产生一种印象,哪怕这个印象是完全错误的。直到看见真正的实物为止,都会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印象才是正确的。就算再怎么提醒自己不能想当然,恐怕还是不能完全消除先入为主所带来的影响。
  简单来说,人是一种很容易轻信自己的想象的生物。
  温泉。
  对于这样一个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奥芬在脑海中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用一人高的自然岩石堆砌而成的浴池——头顶上是一片如画卷般美丽的星空。视野中热气蒸腾,鼓膜在热水的流淌声中变得湿润。伸开双脚,徜徉在微微湿粘感的热水中。在推开热水的同时,一股股的热浪反向侵袭自己的全身,滚滚热流,仿佛直达灵魂。
  奥芬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
  更衣室里有叠放的木篮、镜子、水桶、洗脸池、刮胡刀、研磨石——物品多种多样。可是奥芬最注意的都不是这些,他看的是与更衣室连通的——浴池。
  一块块被熏黑的胶合木板组成一道墙壁。
  不仅如此,地板就是普通的水泥地。
  一只一米宽的金属盆子放在地上,里面注满了绿色的水。在盆子上方有一个水龙头,水龙头的水管和木板墙壁相连接——恐怕连接的对象就是外面的那个洗澡桶,热水都是从那里出来的。
  (这也就是说……)
  他心情灰暗地,理解了现在的情况。
  把这份理解用实际语言表达出来的,是从后面向里张望的马吉克。
  “……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澡盆啊。”
  “这……”奥芬他——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啊啊!?”
  背部的激痛被他抛诸脑后,奥芬扭起身子,双手抱头。

          ◆ ◇ ◆ ◇ ◆

  在夜晚的森林中行走,并不是一件惬意的事。
  诺沙普不停说着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怨言,来回移动双脚。乘坐在两只脚上的上半身和脑袋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他不停地抱怨,在夜晚的森林中行走,真的不是一件惬意的事。
  他指的并不是恐怖。
  最大的问题,是背着巨大的包行走在茂密的森林里这件事。是个人都能想象到,脚下的路根本看不清楚,万一被绊倒,就会坠入无边的黑暗中,连哪里有路都不知道。
  “你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什么啊,诺沙普研究员?”走在前方——手里拿着便携瓦斯灯的康拉德问道,“哎呀,真是的,这样就累了吗?作为一个年轻人,这样可不行啊。喂,不是那里啊。怎么搞的。你连路都不会走了吗?”
  (当然会走了。)
  他用阴险的语气在心里说。
  (前提是你手里的瓦斯灯必须要把我的脚步前方照亮才行。)
  康拉德已经走出了十米远——相对的,诺沙普由于行李过重的原因,怎么也无法把这个距离缩短。如果离得太远,就会丧失康拉德拿在手里的唯一光源,这简直就是一场典型的恶性循环。
  总而言之,诺沙普尽最大可能压制住自己的感情,开口说话。希望对方觉得自己是在笑着说话——好在现在天已经黑了,不可能被他看出来。
  “不好意思,康拉德研究组长。”
  “怎么了?”
  “我有一个提案。”
  “哦哦。”
  “现在已经这么黑了,还是先回去吧。明天再接着来。你觉得怎么样呢?”
  “我可不这么想。继续前进。”
  “…………”
  算了,本来就没有抱多大希望。
  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继续在看不见的路上前进。他之前以为夜晚森林的声音是夜晚的声音和森林的声音混合而成的,但是等他实际体验过之后,才意识到这些声音都是彼此分离的。脚步声。头顶呼啸的风声。树叶的摩擦声。踩踏草丛时,如惨叫一样的草汁喷射声。不管是不是夜晚,也不管是不是森林,声音都是不变的——唯一在变的是听到声音的人的心情。当人在夜晚听到这些声音时,当人在森林中听到这些声音时,听者的心情都在不停地发生变化。
  (想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就一句话:啊啊,好烦。)
  一边对假想的对方说话,诺沙普一边摇头。
  接着。
  “但是,康拉德研究组长。”
  “怎么了?”
  “这只是我的推测。”
  “哦哦。”
  “晚上继续待在这种地方的话,会有危险。”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必须要快点走。”
  “…………”
  再说什么都没用了,这估计就是命。
  他过去很喜欢命运这个词。他绷着脸摇摇头,释然了。该哭的时候就哭一场。这真是个很好的词汇。
  虽然一点用处都没有。
  只剩下不停地叹气。
  就是在这个时候。
  ——咔飒咔飒咔飒!
  “…………!?”
  诺沙普停下脚步,看了看周围——近在咫尺的黑暗。树木的黑影使他什么也看不见。
  就连康拉德也站下了,他那大腹便便的肚皮左右摇晃,一边观察四周一边说:“唔嗯……刚才的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诺沙普一边回答,一边迅速地卸下登山包放在地上。万一出现了什么危险的野兽,总不至于逃跑时还要背着这玩意儿。
  分开草丛的声音,踩踏树枝的声音,这些声音一直久久地持续——从恐惧感的角度来考虑的话这实在是不明智的行为——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那是慌乱的脚步声,还有惨叫……
  (惨叫?)
  诺沙普在心中自问自答。夜晚,森林,在夜晚的森林——响起了人的叫声。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惨叫的不是他,而是突然冲破森林的黑暗跑过来的两个人影。
  看上去像是小孩子——
  他距离手上拿着灯的康拉德较远,周围基本上就是一片黑暗。从那片黑暗中出现了两个人型物体。两个身材矮小的黑影看上去很胖很敦实,可能是他们身上穿着毛皮斗篷的原因。这两人大呼小叫地从他们的面前横穿而过,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一溜烟地跑远了。
  然后。
  又有另外一个东西追在他们的身后冲了出来。身上似乎带着很大的行李,以他有限的目光来看,似乎是个浑身是毛的兽物。这只物体闪烁着一双大眼睛,一边发出吱吱吱的怪声,一边穷追不舍地向前方的两个人影追去。
  “…………”诺沙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会儿工夫,就全都消失在黑暗中,看不见了。
  “咿呀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啊!?”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惨叫声绕梁般久久没有消散,最终完全溶入了黑夜中。
  “…………”
  长久的沉默之后——
  诺沙普摇摇头,重新看了看康拉德。研究组长正在慢悠悠地摩擦自己的下巴。
  他一边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边开口说:“……那个,康拉德研究组长。”
  “怎么了?”
  “这是我的直觉。”
  “哦哦。”
  “虽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我还是觉得回去比较好。”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总之继续前进吧。”
  “…………”
  这就是命运,简直太他妈的美妙了。
  诺沙普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重新背好了放在地上的登山包。

────────────────────────

                      第五章 无法入睡的床铺


  “我实在无法接受!”
  “……就算你这么说也没用,这附近的温泉旅馆都是这种样子。”她一边悠闲地吃薯片一边这么说——即使这样依然无法令人信服。
  奥芬提高音量说道:“那你等于是在说,这条街上的旅馆全都是欺诈温泉吗!?”
  “是呀。”爱丽思依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轻描淡写地说。
  但是坐在一旁的席娜撕开面包,做出否定的态度。她是爱丽思的母亲,和爱丽思并排坐在一起确实给人这样的感觉,只不过岁数差距比较大,很难一下就看出来。
  “不是的!”她敲着桌子叫道,“这不叫欺诈!里面可是加入了经过科学合成的优质温泉冲泡剂啊!比真正的温泉效果都要好!”
  其乐融融的晚饭时间——才怪。
  菜肴其实还不错。虽然作为旅店来说菜品有些过于简单,但是有汤,有面包,还有鸟腿,令克丽奥见了都大呼过瘾。
  但是重要问题不在这里。
  奥芬用一副死鱼眼看着席娜,语气怀疑地问道:“……那我就来问问,里面都有什么成分?”
  她充满自信地说:“着色剂和香料。”
  “这只能叫染色水罢了,算什么温泉!”他立刻大叫起来。
  可是席娜却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点点头继续说:“说到疗效……只要长时间浸泡,肌肤就会变得和水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算哪门子的疗效!”
  “疗效不止这一个。就算不是长时间浸泡,肌肤也会红肿发炎呢,这都多亏染料的功劳。”
  “如果你坚持把这些都称作疗效的话,那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奥芬啪啪地拉响自己的手指——这时,坐在右边老老实实切鸟腿的马吉克发出为难的声音。
  “算了吧。请冷静一下吧师父。”
  “对啊。明明因为肌肉痛连动都动不了。”左边的克丽奥说道。
  经过两人的劝阻,奥芬叹出一口气,打消了咄咄逼人的势头,坐到椅子里。他拿起刀叉——这证明他确实已经恢复冷静。接着他像没辙了一样说道:“真是的……以前当听到我说想来这里的时候,老师和蒂西都在笑话我。今天我终于知道理由了。”
  “对已经习惯在东部旅行的人来说,这里还挺有名的呢。”爱丽思说着,做出一副无奈的神情,盯着一处虚空。
  “导游手册里写的明明是:这里温泉旅馆众多,并且无一例外都是上乘的水质,公道的价格。”克丽奥有些沮丧地说。
  爱丽思耸耸肩膀说:“确实有很多温泉旅馆,大家也都宣称只有自家的温泉才是最好的——可是没有一个人说是天然的。”
  “这就叫欺诈,懂吗。”奥芬说道,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语气中充满了不快。他用叉子指了指马吉克,“这家伙的老家也是开旅馆的。说到大陆首屈一指没人光顾的地方,他家的绝对排得上号,就算这样也没有搞欺诈哦,没有搞欺诈。”
  “说了多少遍了,身为罪魁祸首就不要在这里吹嘘了好不好。”
  无视马吉克的吐槽,奥芬紧紧地闭上眼睛摇摇头,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感觉到旁边人发出的视线像针一样戳在他的身上,浑身不自在。
  奥芬睁开眼睛,一脸平静地说:“说到底,欺诈是不对的。我们就不在这里免费给你们做义务劳动了。”
  “……怎么了,怎么口气变得这么快?”爱丽思的眉毛之间出现了微微的皱褶。
  不知为何克丽奥也用尖尖的声音为她帮腔:“对啊奥芬。总比没事做要好吧?”
  “麻烦你去劈个柴再来说这种话。”奥芬拿出与她争辩的态度,愤愤地说,“说到底,没有温泉的话,我们还待在这里干嘛呢。如果继续还像今天这样累死累活的话,那我明天就走人。”
  “是么。”
  一声极短促的声音,是爱丽思发出的。不带任何感情,类似于单纯的响声。就像是叉子碰在盘子上的声音,又像是马吉克把分来的薯片掉在桌子上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意义,只是一个响声。毫无生气,简直不像是从人嘴里发出一样的,响声。
  “…………”
  奥芬沉默了,觉得似乎应该等待一下。他连呼吸都暂停下来,只为继续等待。如果完全听从自己的反射神经的话,他恐怕会永远等待下去。现场没有任何变化,沉默依然持续。他突然回过神,皱起脸。
  “唉?”奥芬发出短促的疑惑。
  爱丽思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发出疑问,于是很诧异地眨眨眼睛问道:“?怎么了?”
  “不,那个……”奥芬不自觉产生了一丝怯弱感,他说道,“就是……可以吗?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
  “这难道不是你们的自由吗。”
  不像是在讽刺——如果真的是讽刺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位女子就是个世间罕见的天才讽刺家,奥芬心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只不过天才过头了的话,也就失去了意义,会让听的人根本察觉不出自己受到了讽刺。
  所以,这应该不是讽刺。
  尽管奥芬觉得很纳闷,他还是说——“……我知道了。我们明天就走。你们也都没意见吧?”
  “嗯嗯。”
  “可以啊。虽然还想再观光一下,不过仔细想想,无论在哪里都是观光。”
  听见身边的两人表示同意,奥芬重新把视线投向爱丽思。她做出根本不在意的样子,把鸟腿切得整整齐齐,对他们的事情没有丝毫关心——
  (根本完全无所谓。)
  奥芬这才算是搞懂了。是的,她已经完全无所谓了。无论发生任何事,对所有的一切——都发自内心地觉得无所谓。

  夜空。
  无论从大陆的任何位置仰望,夜空都是不变的。似曾相识的星星总是排列成相同的形状,无时无刻地注视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变化的夜晚的大地。从某种意义上说,不变的天空像是一面镜子,以最正确的形态映照出处在不同世界的大地。这对仰望天空的人类来说,不仅仅是得到藉慰,应该还存在更高的价值,不过这或许也只是人类的梦想罢了——
  奥芬望着天空。
  然后意识到了一个真理,那就是——
  (……就算再怎么眺望天空,也不会犯困呢。)
  劈柴的结果,带来的是全身的肌肉酸痛,根本没有力气再去支帐篷。只能简单把倒掉的帐篷收拾一下,奥芬和马吉克钻进睡袋,睡在那个后院子里。可能因为地势较高的缘故虫子很少,这点虽然很好,但相对的也比较寒冷。奥芬就像一副被收在画框里的画一样裹在睡袋里,久久不能入睡。
  (这该……怎么说呢。)
  他挺起身子,向旁边另一个睡袋看了一眼,只见马吉克已经完全睡着了。可能是干活干累了吧。
  奥芬叹了一口气,摩擦自己的胳膊,自言自语:“总是,睡不着啊…………”
  虽然很疲惫,但是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想起很多无意义的事情,即使想累了,也久久无法入眠。
  就好像是,有什么事还没做完似的。
  他再次抬起头,这次看的不是天空——而是这栋旅馆。在暗夜中,这栋建筑变成了一座高耸的黑影,仿佛万籁俱静。虽说并非是由于这片荒凉的后院的缘故,整个建筑就像是一栋废弃的大屋。
  一边目测屋顶的高度,奥芬一边爬出睡袋。他站起来挺了挺身子,周身的疼痛已经消退得差不多了。
  他低声念诵道:“看我跳跃,天之雪岭……”
  身体重量消失的一瞬间,他轻轻地一跳,飞跃起数十米的高度——直接飞上了旅馆的屋顶。抬头一看,是和刚才在下面看时一模一样的夜空。
  他放眼望去,整个温泉乡展现在他的眼前,一直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

  大大小小的旅馆鳞次栉比,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实在是个很奇妙的地方。这座温泉乡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山脚下的那修沃塔市的延续。拥有直达的马车路线——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和外界连通的道路——以此来运送行人和货物。移动的消费直接形成了整套的经济体制,为这两座城市——或者也可以说是分成两部分的同一座城市——带来活力。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上的其他城市基本都毫无例外地拥有自给自足的运作体制,从这一点来考虑,这座温泉乡其实是非常特殊的存在。还有就是……
  (这里是没有温泉的温泉乡。)
  他内心无奈地发出叹息。
  (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难道还有很多吗?大家都说东部简直像魔界,或许真的说对了。)
  他想了很多事情。
  大陆东部,以前曾经去过一次。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和现在比起来,变化太大了。
  (五年前吗。确实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他又把视线向上移,依然是一片星空。星星高挂在天上,从来不会坠落。一成不变的风景。他苦笑了,只有夜空如此永恒,未免太不公平。
  如果选择变化,随之而来的就是痛苦;如果选择不变化,随之而来的便是悲剧。
  只有人会痛苦。换句话说,只要是人谁都会觉得痛苦——这或许是一种人人平等的幸福。
  (……原本是打算在这座温泉乡好好慰劳一下自己,做最后的休息的。)
  他自言自语,毫无感慨或是感动。
  (算了,能够提早出发正如我所愿。毕竟要把全大陆都找个遍才行啊,阿莎莉……)
  念着姐姐的名字,奥芬一个人露出微笑。就在这时——
  他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眨眨眼。在寂静的夜晚空气中突然泛起一股波纹,使他不由战栗。
  (有人……?)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脚步声只分为两类。奥芬回想起老师说过的话,在屋顶上趴下身子。分类的方式非常单纯。
  『你能听见的脚步声,和听不见的脚步声。』
  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老师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教室以外的所有人都会这么想,表面上确实是没错——但他有时也喜欢开一些很冷的玩笑。不过说到底,无论是什么样的玩笑他都不会再说第二遍,从这点来看确实足以称得上沉默寡言。
  老师也说过这样的话。
  如果是尝试不发出脚步声的情况下发出的脚步声,那就确定是人类无疑。
  这到底是确实的忠告,还是一句玩笑。当时的奥芬还无法做出判断——就算是现在,他也没有确信。
  但是他有自己的做法。如果听到脚步声,绝对不能依赖声音,必须要移动到能看见敌人的位置。
  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必须隐藏自己。他整个人趴在房顶上,静观其变。说不定只是他的错觉。这里只是温泉街罢了,不可能会有什么危险……
  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对方有隐藏脚步声的意图——但却只是单纯地拖着脚在地上行走而已,这样是无法完全杜绝脚步声的。只靠两只脚承受全身重量的人类,如果想要走路不发出声音,必须费一番工夫才行。
  所谓的工夫,打比方的话就是使用柔软的鞋底之类——而对方却没有这么做。由此可见,只是一个轻脚走路的普通人。
  若是在大城市,在午夜时分轻脚走路的人并不是很稀奇。只要有相应理由,无论是谁都可能会这么做,况且这里还是娱乐设施丰富的观光场所,会有这种情况不足为奇。
  奥芬聚精会神地观察周围。亮灯的窗户很远——民宿·森林树枝所在的位置与其他的旅馆距离较远,听不见任何喧闹声。应该没有观光客会特地到这里来才对。
  (……难道是傍晚时离开旅馆的那个研究员回来了……?)
  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对。研究员有两个人,可是听到的脚步声只有一个。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敏锐。全身的肌肤在适应了夜晚的空气后,将神经末梢也溶入其中,这样会产生一种视觉与听觉融合的错觉。这个错觉即是一种武器——他如此相信。这样可以分辨出很多东西,特别是正在接近的东西,以及远去的东西。他把自己的呼吸声也消除了。
  脚步声在旅馆大门外停了下来。
  被屋顶挡住,使得奥芬看不见脚步声的主人,不过他微微浮起上半身,做好可以立即出击的态势。只要登脚一跳,迅速就能控制住对方。先不去考虑与地面落差过大的问题,与地面的距离是八米,想要安全降落,需要用到魔术。
  万一在他起跳的同时,对方具备足够的反射神经与行动力,迅速向他发动攻击的话——比如使用飞行道具之类——能不能防住就只能靠运气了。
  奥芬无奈地做出判断。只要不是什么大事,还是不要轻易出动为好。如果是破坏窗户、撬锁之类行为的话,就无视吧。
  可是——
  有一股气味传了过来。
  “…………?”他皱起眉头。
  一种刺激性的感觉,遮盖了清香的夜气飘然而来。一股强烈的刺激性臭味充斥了他的鼻腔。
  (是灯油……的味道!)
  实在是出乎意料。他不假思索地迅速冲了上去。先从屋顶上站起来,不等先观察地面就扑向空中——
  “看我跳跃,天之雪岭!”
  喊出咒文后,魔术构成式被释放到空间中并迅速扩大。成形的构成式瞬间将重力中和,将奥芬下落的速度减弱。残存在感觉中的坠落感,依然留有对撞击地面的恐惧,但实际接触地面时,脚步的感觉却非常轻盈。在这样的心理落差中,奥芬差一点跌倒,但他迅速调整方向。
  在旅馆大门的旁边站着一个男人。身高和他差不多,但体格比他要大一点。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整体的体型给人感觉非常匀称。他的动作很像年轻人——强悍且迅速,毛毛躁躁。看到突然从房顶上飞下一个人,他不禁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在他的手里拿着某样东西。是个壶。灯油可能全都装在壶里。这个男人的动作很明显,他正准备把灯油往旅馆的墙壁上泼。
  奥芬盯着那个男人——说:“放火?你这玩笑开得有点大。”
  “呜……”
  这个男人显然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从房顶上蹿下一个人来呢?他抱起那只壶,背朝奥芬往旁边一蹿,撒丫子就跑。
  “你还想跑!”
  虽然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情况,可奥芬还是发出了一句喊声,并向逃跑的男人追去。男人异常的慌张,以至于跑步姿势都东倒西歪,但是速度却一点都不慢。虽然说只要从背后放出一发魔术就能搞定,但是对方手里毕竟抱着一壶灯油,就算再怎么控制力度,都很难保证不会起火燃烧。
  追赶了大约几十秒钟,转了好几个弯,渐渐开始不记得走了多少路之后,前方的男人终于放慢了速度,应该是体力用尽了。
  (还差十步就能追上——)
  奥芬凭直觉做出判断,尽可能抚平因奔跑而变乱的呼吸,然后轻轻握起拳头。
  想要从背后攻击正在逃跑的对手其实很有难度,因为自己必须要以更快的速度持续奔跑。虽然扑过去压制住对手是最好的选择,但如果对方持有武器的话就相当危险了。
  又前进了几步——还差一点就能追上。就这这个瞬间。
  男人的速度突然降为零。
  (什么!?)
  奥芬睁大眼睛,心里惊叫一声。那个男人突然转过身子——扔掉了灯油壶,弓起腿,举了什么东西。
  夜晚的亮度本身就不够好。对方手里拿的东西在他的眼里一闪而过,并没有足够的光可以照亮。看不见的东西是无法躲避的,哪怕是往边上跳都来不及。
  (不管了!)
  奥芬心里如祈祷一般,将全身所有的能量集中在右拳,笔直地朝对手打去。对方肯定也来不及避开,既然如此就只能拼速度。
  刹那间的战栗——
  仿佛像省略了某样重要的东西似的,结果飞快地来临了。没有任何感觉。一瞬间后,奥芬与那个男人全都站在原地不动了。
  冷汗。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奥芬所能想到的就这么多。同时——
  男人当场瘫倒下来。石板路上响起当啷一声清脆的声响。从男人手里滑落了一把小刀。
  奥芬松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他将急速奔跑的势头全部化作拳击的力量注入了那个男人的身体。想必对方不可能再做出什么还击了。和这种动不动就掏刀子的人交手,怎么防范都不过分。
  男人全身颤抖不已,除了不停地呻吟什么也做不了——全怪他当时挺出半个身子准备发动攻击,结果奥芬一击打中了他的腹部。奥芬从地上捡起小刀,耸耸肩。只不过那男人已经没工夫去注意他了。
  “……怎么回事。竟然带着刀子跑到别人家去放火,太不正常——你不会这样还想装蒜吧?”
  “可……恶……”他的嘴一张一合——好不容易才吐出这样的话。奥芬把视线投向他刚刚扔在路上的灯油壶。
  “似乎不是单纯为了找茬取乐。你到底是什么目的?”
  “…………”男人默不作声,毫无意义地盯着马路上的某一点,一动不动。奥芬叹了一口气——他也不认为这个男人会老老实实地当场把来龙去脉全解释个干净。
  细细一看,这个男人确实很年轻,和奥芬也差不了多少岁。可能是为了达到迷彩效果,他穿着全黑的针织上衣,脸上还戴了墨镜。晚上戴墨镜是看不清东西的,但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算了。”奥芬手里把玩着小刀,“放火和伤害都是未遂,也没有目击者,就算把你交给警察,靠装蒜就能蒙混过去。但是我提醒你,不要再想有第二次。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不给你来点私刑让你记——”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
  男人依然缩在原地。奥芬依然保持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他。夜晚的街道几乎没有灯光。但是,他突然发现可以看见自己的影子。影子从他的脚下延伸出来,在红色的光芒中摇曳……
  “什么!?”奥芬连忙回头。只见在后方——也就是刚刚跑过的方向,远远地出现了红色火光。正好就在旅馆的位置。
  “火……?”除此之外他说不出任何话。火势已经起来了。夜晚被微微照亮。接着——
  嚓!
  耳边传来石子的声音,回头一看,那个男人已经站了起来,正准备逃跑。他一瘸一拐地,向火焰的相反方向逃去。
  “呜……”是不是应该继续追,奥芬产生一瞬间的犹豫,但是——“混账!这下子只能回去了!”
  他咬牙切齿地——向旅馆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顺着来时的道路,以更迅猛的势头向前冲刺。必须以最快速度回去才行。奥芬如同接到了威胁性的命令一般,使出浑身力气向前跑。火光映照着天空,并越来越清楚地能听见火焰燃烧时的噼啪声。可是光着急也没用,奔跑的速度不会因为这样就变快。
  转过最后的街角……
  他一刻不停地看着旅馆,边跑边观察。旅馆似乎已经被大火团团包围。
  他全身寒毛倒竖——可是靠近之后,才发现那只是错觉。仔细一看,火势较强的只有被泼了灯油的大门口而已。烈焰形成一道火柱,烧着了大门口以及正上方的二楼客房。放任不管的话当然极其危险,客房现在应该没有人在里面,当然也没有人会睡在大门口以及里面的大厅。现在应该也没有人会在烟熏下造成窒息。
  火焰在夜风的裹挟下熊熊燃烧,奥芬冲到大门口——大声地叫唤。
  “看我退却——”解放构成式的同时,世界被重新书写,“应鞭马舞!”
  伴随咒文,一阵清脆的冲击声击打在四周。同时只留下被烧焦的木材,火焰瞬间消失。
  只留下带有微微热气的风,以及灯油燃烧后的独特气味。
  整体看去,旅馆的受害程度并不是很严重,不过若是从修理费角度来看的话还是要花上很大一笔钱。总之,对整体结构并未造成太大的打击。挂在大门口的看板则是完全化为了灰烬。
  这时——
  “呜哇,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响起说话声,马吉克从后院的方向走了过来,惊讶地张大眼睛。他头发乱糟糟的,估计在睡袋里的睡相很差。
  “失火了吗?大门口怎么会着火?”
  “有人放火。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奥芬尽可能简单把情况说明了一下,环顾四周。从着火到灭火恐怕只经过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附近的人可能还没有注意到。
  “放火?”马吉克一脸诧异地问道。
  无视这些,奥芬脑子里产生了一个疑问。实在搞不懂,虽然不知道对方纵火的意图——但除此之外还有更令他搞不懂的事情。
  (没看到任何……类似定时生火的装置。虽然看得不清楚,不过应该没时间去准备那样的东西。)
  那为什么会后来才失火呢?
  (难道有共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两个人来呢?如果是注意到我在屋顶上就另当别论。)
  也可能是香烟掉地了——但是在这样的黑夜里,火光是非常显眼的,没有理由会注意不到。
  (算了……再怎么想也不可能想出答案。这种事是警察的工作……)
  这样一来,放走那个男人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
  奥芬的思绪被从烧焦的大门口传出的尖利的阔噪声打断了。
  “啊呀,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这里为什么烧焦了!?啊,奥芬在这里。也就是说,东西被破坏了,而奥芬又在这里……我说奥芬,这已经不是用理由就能解释清楚的了,不过你要是答应每个月给我零花钱的话,我还是能够相信奥芬你说的话的。”
  一边向外走一边精神抖擞说个没完的——不用说——是克丽奥。她穿着非常宽大的睡衣,头上坐着雷奇,脸上笑眯眯的,心情似乎不错。她可能觉得这是个索要零花钱的绝好机会,或者只是单纯地睡了个好觉。
  接着出现的——是脚步比克丽奥慢上许多的爱丽思。她也穿着睡衣,只不过外面还披了一件大衣。她的表情和白天时差不多,依旧是满脸的无表情,看不出她到底是在生气还是起床后的怨气。她半闭着眼睛检查了一下旅馆的烧焦痕迹。
  “……终于做出这种事了,那些混蛋……”听她说话的口气,似乎早有思想准备。
  奥芬没有放过这句话,他把脸面向她。

  “你有头绪吗?”他问。
  她呼地喘出一口气,向周围挥挥手说:“是洛茨。他是这一片的统领。表面上是和我们一样的温泉旅馆,私底下就是个暴力团。洛茨·集团。观光指南上不是写着的吗?能做出这种蠢事的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别人。”
  “洛茨……”奥芬反复在嘴里念诵这个词,并回想起刚才的那个男人。暴力团。这么一说,确实给人这样的印象。
  这时——
  “我想到了!”克丽奥——不知为何她一脸兴奋——跳起来把手举过头顶,她保持这种呼喊万岁一样的姿势说道,“在和平的温泉乡……邪恶的温泉旅馆妄图统治整条温泉街……接着,大怪兽从地底复活了!偶然到访这里的旅人,展现出华丽无比的神通妙计,将所有阴谋一网打尽!原来是这样的桥段啊!”
  “……来自地底的大怪兽是什么鬼……?”
  不去理会马吉克发出的疑问,克丽奥转了个身子,握紧拳头,莫名充满自信地叫道:“事件平息之后,马吉克会被糯米团子紧紧塞住喉咙,然后大家发出一阵哈哈哈,就结束了。”
  “……为啥啊?”
  “嗯?为什么还要问?基本上都是这样的套路不是吗!?”
  “——这就先别管了。”奥芬打断他们,然后问爱丽丝,“你母亲呢?怎么没看到她,还在睡觉吗?”
  “我妈妈她——”
  “我在这里。”
  又是一句语气冷淡的发言,话音未落,在大门口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老女人。她也用和女儿一样的动作对旅馆的损坏情况进行了检查。只不过——她一句话都没说,只用鼻子哼了一下。
  雷吉苯温泉乡。奥芬一行人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天。
  就以这种方式结束了。

────────────────────────

                      第六章 迷路的调查员


  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回几小时之前……

  如果真要怀疑的话,实际上——
  他自发性地做出独白。实际上——对,连自己信不信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于那种故意绕圈子的说话方式,他谈不上讨厌,但也并不喜欢。只可惜他的大脑此时氧气不足,像是一直处在睡眠状态,只有一些毫无脉络的记忆和单词在头脑中忽隐忽现。多进也想过,自己是不是还在睡觉——这只是一场梦。是梦的话马上就能醒了。是梦就好了。在梦里相会吧。
  所有的话全部乱成了一团,始终整理不出一个所以然,但是却根本没有任何焦躁的感觉。
  思想的圆环不停地旋转,像一团漩涡。自己只能默默地看着而已,究竟在等待什么,连这一点都无法去思考。
  无所谓,反正并不是错乱——他空虚地想着。
  这也没什么,只是持续奔跑跑累了而已,跑了好几小时。
  (……到底一直跑了多少时间呢?)
  多进在心中自问,一阵阵悸动疯狂地在耳内回荡。刚才的那句话没有丝毫比喻的成分,根本不是比喻。真的是好几个小时。天色完全变暗——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包围。彻底的黑夜。他们时而全力飞奔,时而上气不接下气,时而趴在地上无助地喘息,即使如此那个东西依然穷追不舍。一直都没有追上来,只是与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自始至终都跟在后面。
  令他很难想象的是,他们竟然在不明物体的追赶下连续跑了好几个小时,以及这个不明物体竟然会在他们身后连续追赶好几个小时。这简直太莫名其妙了。虽说像他们这样跑那么长时间还不停歇的猎物很不多见,可是会连续追赶这么长时间的野兽应该更不多见才对。
  (……应该不是野兽吧?)
  看不见对方的身影,所以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个神秘的追踪者在他的想象中变得越来越精灵古怪,毛骨悚然。
  虽然他们也觉得沿直线奔跑比较好,可是在夜晚的森林中这并非易事。树枝会刮到脸,挥动的手臂会打到树木,脚会被树根绊倒,在这种种条件限制下,只能以蛇行轨迹前进。
  在他旁边,博鲁坎正在以相同的状态奔跑着。两人像双重奏一样交替发出粗重的呼吸声。全身使不上劲——手脚都沉甸甸的,眼前的星星不停地眨眼,组成了一道金光闪闪的大门。全身麻痹到了极点,就好像有钢针戳在皮肤上一样。已经到极限了。
  (已经……不行了。跑不动了。)
  多进嘴里嘟囔着这句从开始跑到现在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话。跑不动了。跑不动了的话该怎么办呢?在不停转动的思考漩涡中,他找不出任何结论,明明是个很简单的答案,明明是个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答案。
  这时——
  “呜哇啊!?”
  他听到一声高叫。哥哥终于一个趔趄摔倒了。就像是被传染了一样,多进也停下了脚步。顿时,至今为止一直有感觉但并未充分理解的强烈疲劳感猛烈地侵蚀大脑,几乎使人昏倒。
  啪嗒一声——多进毫无抵抗地当场跌了一个屁墩。身体一动都不能动了。很简单很单纯的答案。到极限了的话,停下来就行了。之后会怎么样根本不用去管。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不知从身体何处冒出一阵毫无意志的笑声。发出笑声的人正是自己,这一点感觉非常的不自然,一种荒谬的不自然。
  怎样都无所谓了。多进全身无力,就这样听之任之吧——不仅仅是身体,连思考也放弃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哼呶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身旁的哥哥一把头站了起来。他究竟是不死之身呢,还是说根本就无法理解疲劳为何物呢。只见他紧紧握住拳头,下巴上鼓起咒文,开始大声嚷嚷,“仔细想一想!身为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大战士波鲁卡诺·博鲁坎,为什么要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跑去呢!”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多进笑个不停,已经没有回答的力气。
  哥哥继续喊道:“这世上的一切,没有任何东西会使勇者丧失斗志!所以说,把老子吓得到处逃跑这种事情,根本就是个错误!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肿么阔能,也就是不可能的意思!”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也就是说,我不跑了!就是不跑了!累了。你这个在最强战士博鲁坎大人身后紧追不放的胡搅蛮缠大王,就让老子用必杀剑·天空冰柱逆向卍卍斩之类的招式来宰了你!”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或者赠送熊宝宝人偶送死你!”
  “啊哈哈嘿啦哈嘿嘿嚯嚯哼哼嘿哈嘻嚯嚯。”
  “…………杀死……呃呃,所以说,那个…”哥哥面有难色,说话都不在调子上——这时他突然转过脸来小声地说,“喂多进。你再不说点什么的话,就算是哥哥也不知道怎么收场啊。”
  “啊哈哈哈嘿啦啦嘿哇哈嘿哈哈哈——”摇头晃脑笑个不停的多进,突然沉默下来,然后渐渐地恢复了意识……
  “我说,哥哥。”
  “怎么了,多进?”
  “送熊宝宝人偶,再怎么想都没用吧。”
  “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哥哥拔出剑猛地在他头上一敲,多进当场倒地。可能这样才终于算是有了一个完美的收场,他举起剑喊道,“嗯!快出来吧!必杀冰柱逆向剑——”
  说到这里,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呃,虽然有点不一样,但只要大概意思传达到就行了!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将会以令人绝望的实力实施压制,快点现身让我看见你!然后老子会把手指指向对面,喊一声『啊』之后就要朝那里看——”
  “我说,哥哥……”多进保持倒地的状态——并不是他喜欢这样,而是没力气了。潮湿的泥土使他感觉脸颊很舒服。他就以这种状态呼喊哥哥。
  博鲁坎做了一个向右转的动作,说:“怎么了,多进?”
  “我一直都很在意的是……”
  这句话是骗人的。他的思考打破了思想的漩涡得出结论,是从停止奔跑后才开始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总之多进突然想到一件事。
  “从刚才开始,追赶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
  虽然也不指望他能发表出任何高见,但博鲁坎确实什么都回答不出来——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圆圆的。每当哥哥出现这种表情,基本都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嗯。肯定是一个很符合波鲁卡诺·博鲁坎战士传说的强敌。”
  多进无视他的发言,继续说:“要我说,如果是野狗的话,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都追不上我们呢?我们也不是一直都在跑——有时还停下来休息,就算这样对方也没有追上来。”
  “嗯。这实在是单纯到连一个傻子都能做出的分析,你继续说吧,弟弟。”
  “谢谢。所以我想说的是……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并不是在追我们,它只是跟着我们而已。所以并不是在追,而只是跟着——”
  “确实如此,哥哥我也是这么想的!”博鲁坎突然一声大喊,盖过了他的声音,然后飙出两行热泪,“竟然能发出和你伟大的哥哥相似的结论,你也终于是成长了啊,哥哥我真可要夸夸你!这可不是一个傻子能想到的。那——这该怎么办呢?”
  “……总之,既然动都动不了了,只能先这样耗着吧。”
  “嗯。哥哥我也是这么想的。”博鲁坎自信满满地说完——果然还是累了,一屁股坐在原地。头顶的树枝层层叠叠,遮蔽了天空。偶尔从枝叶间漏下的夜晚的光线成了视线唯一的依靠。在一片黑暗的包围中,多少还是能看见一点哥哥脸上的表情。
  但是其他的东西就看不见了,只有森林的声音在沙沙作响。根本无法用眼睛去确认这些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的。
  如果用饥饿程度来给五感打比喻的话,视觉是最最饥饿的。听觉已经变得非常神经质,任何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捕捉到。
  咔飒……
  踩草的声音,不,是树枝在风中摇晃的声音?多进判断不出来,看了看哥哥。博鲁坎依然保持坐在地上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某一点——并不是发出响声的地方,而是完全不相干的一个方向。或许,他根本就没听见那个响声。
  声响渐渐地变得越来越激烈,激烈到绝对无法忽视的程度。
  并且还有说话声——
  (……说话声!?)
  多进扪心自问。虽然他已经累得动也动不了,但还是使出最后的力气抬起脖子。
  确实是说话声。
  “……真是麻烦了,诺沙普研究员。现在的情况,用我的话来说,目的地的方位和位置全都变得暧昧不清了呀。”
  “是啊,研究组长……说直白点,我觉得我们迷路了。”
  “原来如此,用你的话来说确实是这样。”
  说话声越来越接近。说话声,人类的说话声,稍微带了一点鼻音的东部腔的人类说话声。
  多进发挥出一股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未知力量站了起来,看着哥哥说:“哥哥!听到了吗?”
  “嗯。”博鲁坎用力点点头,拔出剑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下半身依然坐着,“虽然搞不清怎么回事,不过竟然迷路了,实在是够蠢。”
  “……我觉得我们完全没有理由没有立场去指责别人……”多进小声地说了一句,调整了一下眼镜。树与树之间射来一道光线,比头顶上漏下的光更为强烈。应该是便携式的瓦斯灯吧,配合踏草的声音有规律地摇晃着。
  一边踩着草木,一边推开树枝前进,这样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者的方向和位置。就算把说话声这一点排除在外来考虑,也绝对不会是野兽。毫无疑问是人类。
  (呃呃呃呃,没错吧?没有会说人话的野兽吧?啊,我记得在西部,有一种猛兽会发出类似人类的声音,以此接近人类展开捕食。)
  多进拼命地绞尽脑汁——仿佛灵魂游离在身体之外,擅自和某个人说着话。必须要说服某个人才行。为此不得不用语言把该想到的知识全部传达出去才行。要说服的对说不定就是他自己。
  (啊,但是那种动物早在三十年前就被杀光,已经灭绝了,而且它只会模仿人类哼哼的声音,并不会说话。所以说正在接近这里的是人类不会错。诺沙普研究员和研究组长……听上去怎么像是小品里才会有的组合名称,这样的小品组合应该不会把地人抓起来吃掉吧,算了,无所谓了。)
  光线越来越近。反正已经动不了了——无论靠近过来的到底是什么,都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可多进还是尽可能地不去考虑这件事。
  (但是再仔细想想看,就算被小品组合发现,也没有任何意义啊……他们好像也迷路了。啊,不过他们带了灯,这真是求之不得。如果能顺便再带一个强壮的森林引路人来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这应该不可能吧?)
  这段困惑的时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幸福的。因为还可以思考。思考可以掩盖恐怖。思考一旦停止——等待的只有死亡。
  最后的一瞬间——
  黑暗被打破了。一个手提圆形瓦斯灯的胖胖的人影从森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跟在那个胖胖男人身后的,是个一脸菜色的年轻人,身上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即使在瓦斯灯的照耀下,他的脸色依然显得青黑,可能是由于背的东西太重而耷拉着脸的关系,可就算是这样,他的脸色依然很差。显然是累坏了。
  总之,现场一片沉默——
  四个人就这么呆呆地互相注视着。并不是以两两为单位,而是四个人在互相对视之后的瞬间,同时都把脑子里想的事忘光了。就连多进也把在脑子里想了几百遍的「该怎么做才好」这个问题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傻傻地看着。
  第一个开口的是手拿照明的中年男人。
  “咦。”听他的声音,应该是刚刚被称作研究组长的人。只见他愣愣地说,“这就是……那个吧?诺沙普研究员。”
  他向身后那个一脸菜色的男人——他应该就叫诺沙普——发问:“这该怎么说呢。从刚才瞥到一眼的时候,我就在想了……”
  “是什么呢,研究组长?”
  从外表上看,诺沙普已经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表情——既然不走的话能不能休息呢,但是他知道就算问了答案也肯定是NO,所以已经放弃了。
  可是很明显的,那位研究组长对这些事一点都没有察觉,依旧是慢悠悠地说:“嗯……你没听说过吗?西部的开发地区经常会有这种东西……可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都有。”
  “哈?”诺沙普问道。
  研究组长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指着那两个地人说:“嗯。伪装成人类的模样潜藏在森林里,等到愚蠢的旅人靠近之后就在他的身上植入菌丝,是很可怕的杀人蘑菇啊,我在去年提出了相关的研究论文。不过现在亲眼见到还真是吃了一惊呢。”
  “你说谁是蘑菇啊!?”一直呈现痴呆状态的博鲁坎突然生气地站起来——
  哦哦,那两个人发出惊愕的声音往后退。
  博鲁坎往前走了一步,举起剑说道:“面对民族的英雄,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竟敢用杀人蘑菇来称呼,好大的胆子!为了对你这份勇气和鲁莽表达愤懑的敬意,看我在梯田里种蜜柑种死你,混蛋!”
  “哦哦哦!?”
  “研究组长,那把剑就是菌丝吗!?”
  “不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呃呃,那个……”多进抖抖地伸出手,总算插了一句话,“我们不是蘑菇。”
  “什么!?”像听到了晴天霹雳一样,研究组长的脸显得极度惊骇,他摇摇头说,“不是蘑菇……那是,包……”
  “包?”
  “包菜?”
  “不是蘑菇不是包菜不是白萝卜也不是胡萝卜,更不是以华丽姿态怒放的蔷薇!”博鲁坎把剑一挥,叫道,“不管如何,老子就是永远的冠军!将命运寄托在铁剑上的魔王!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是也!”
  “我是他弟弟多进。”
  “哦哦,原来如此。”听完自我介绍后,研究组长的表情恢复了正常,“我是贵族联盟遗迹调查会探索评议会北部雷吉苯支部研究组长,康拉德。这位是本次的调查助手,诺沙普研究员。哈哈,真是一个适合散步的晚上,是不是啊?”
  “呃……怎么说呢,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还真是让人无法适应……”多进有些无法释然地说。
  同时他的心里有些在意,贵族联盟遗迹调查会探索评议会……
  (遗迹调查?)
  从人类的嘴里只要说到遗迹,只有一个意思。
  那就是曾经支配整个大陆的龙族,同时也是和人类关系最为密切的天人种族,命运之龙=诺尔尼所留下的遗迹。
  “那好。”只见博鲁坎一边点头一边把剑收回剑鞘,“虽然我搞不太清楚,不过以后,可不要再把玛斯马图利亚的黑色闪电之瀑布在清爽的风中歌唱的金色燃烧之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搞错成蘑菇了。”
  可能是不希望在名字的长度上输给对方,他给自己加了一大把的头衔。要说无所谓的话那还真是又彻底又无敌的无所谓。
  “先不说这些……”多进说着把脸抬起来。与此同时,康拉德也一边说话一边低下脸来。
    “……你们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两人发出的疑问以极高的同步率,互相重合在一起。

  “哦哦原来如此,是被那个凶恶的高利贷扔下悬崖了吗……那还真是灾难啊。”
  “不是仅凭一句灾难可以形容……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类似命运一样的东西。”
  他们四人团座在一起彼此交谈,就这样经过了大约三十分钟之久。
  总之多进已经把他们为何会在这种地方的理由解释完了。这其间,康拉德表现得非常热切,时而还做出回应,听得很认真——而那个叫诺沙普的男人就完全没有兴趣,一声不响地闭着眼睛,似乎在打瞌睡。
  在打盹的诺沙普背后,博鲁坎毫不客气(这样形容都算轻的)地打开那只巨大的背包一阵乱翻。多进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康拉德也毫不在意,这使得哥哥得以肆无忌惮地在登山包里探索。他应该在找吃的吧,不是应该,一定是的。
  也不知他点了多少根烟,康拉德用非常感慨的语气说:“哎呀,简直像雾里看花,命运就是会作弄人啊。或者说,人们都会把自己不清楚看不透的东西统称为命运。纵观大陆的历史,被高利贷扔下悬崖的人恐怕不是很多,而你们却成为了其中的一员,并且在这里和我相遇了。这要怎么说呢?你对这样的假设有兴趣吗?被高利贷扔下悬崖这样的事,与获得金钟表诅咒之力的拳击手一路战无不胜这件事的概率基本相同,都可以说是很稀奇的事。若是这样的话,今天晚上我说不定还能碰见获得了金钟表诅咒之力的拳击手呢,这种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不是吗。”
  “呃,你问我这种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多进很为难的样子。
  可是康拉德却没有在意,继续说:“嗯。说到拳击手的话,王宫拳斗士奇诺曼的状态之所以不佳,是因为在一次事故中不小心使挑战者死亡了,大家都这么说。但是要我说的话,那招强力的右勾拳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他获得了杀人的快感,所以想故意制造出一场‘事故’。”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个人……”
  “啊对了对了。之前和一个年纪轻轻的研究员聊天的时候,他竟然说出普通的车轮可以积蓄电力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叫他去用冰水洗洗脸好好清醒一下,结果他竟然说出「你会后悔的」这种恐怖的话,这简直是威胁啊。于是我就把他送交警察了。”
  “呃那个……”
  做为几种选择项——虽然在频度上存在很大差距——还是有很多的。
  一、怒吼——“那种事情根本就无所谓好不好!(咚!)”不,杀人是不对的,大概。
  二、哭泣——“那种事情根本怎么样都行啦。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啊?(呜呜呜)”算了,就算问了估计也是白搭。
  三、反问——“唉?”千万不行。冒然这么做的话,真怕他会开始详细地给你解释每一个细节。
  结果,多进选择了最一般的做法。
  “是啊。”他简单地回应了一句,“那……就因为这样我们才会在这里迷路,那你们呢?”
  这么一问,康拉德呼呼地喘出一大口气,鼻息都呼到了他的脸上。
  “我们,只是在做份内的事情而已。”
  “……是说,遗迹调查吗?”
  “嗯。是的。前段时间,发现了一本非常贵重的古文书。虽然里面的内容并没有和这附近的遗迹相关联的部分,不过几个地方有点在意,所以就来确认一下。”
  “古文书……最近才发现的吗,难道这么快就解读出来了?”
  和遗迹一样,人类学者提到的古文书指的就是天人记录下的东西。一个月之前和他们一起的一位女魔术士为了解读这样的东西花费了很大的时间,想到这里,多进便发出疑问。
  康拉德笑了笑,似乎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说:“哈、哈,因为是用现代语言写成的。”
  “那就不能叫古文书吧……”
  “总部也是这么说的,连预算也不给。没办法,只能两个人来调查了。是吧,诺沙普研究员?”
  “是……是啊……研究组长……”诺沙普回答——听他的口气好像是在说梦话。
  康拉德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一脸满足。他夸张地点点头,在瓦斯灯的亮光中,他的眼睛熠熠生辉。
  “你知道吗?传说这附近是天人种族的处刑场。可是由于火山喷发的关系大部分都被埋没了——在当时,天人种族对整个火山实施了彻底的灭火,如今已经连一滴熔岩都找不到了——现在所发现的那些设施,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调查完成之后,就彻底开放,开始向观光客卖门票了。但是,却有一个重要的东西一直没有被发现。”
  “哈啊?”
  “你不知道吧?”说着,康拉德的目光变得非常欣喜。双眼放光,就像个小孩子一样——看他的眼神,甚至比小孩子还要小孩子。
  “我不知道。”多进如实回答。
  康拉德的脸色更加的欣喜。
  “嗯……”他吸了一口烟冷静一下,然后才说,“你可知道天人种族的处刑方法吗……?”
  “?不知道?”
  “那些古代种族——按照魔术士们的俗称就是‘古代魔术士’,拥有无比强大的魔术。普通的方发根本无法停止它们的生命活动……一个不注意,它们甚至会精神分离,夺取行刑人的身体继续生存。其魔术力量之强大相比你也很清楚,甚至可以改变大陆的地形。换句话来说,没有任何事是它们做不到的。”
  “这倒是。在我们的故乡就生存着龙族。”多进说着,回想起在玛斯马图利亚随处可见的拥有如小山一样的钢铁身躯的巨型生物,走起路来轰隆轰隆地响。龙族的魔术确实能够控制地形、操纵自然,改变世界的原理。
  康拉德笑了一下——不是他经常挂在脸上的那种松弛的笑容,是一种有力度的笑。
  “是的。它们是能够用强大的魔术彻底保护自身的种族。那么,当它们要处决自己种族中的一员时会怎么做呢?说实话,你不知道很正常。因为任何人都不知道。能够揭示处刑方法的设施,还没有被我们发现。也就是处刑场中的,处刑地点。”
  “就是,这附近吧?”
  “确实是这么传言的。这附近是极端凶暴的肉食性野兽栖息地,实际上还没有任何调查队进入过这里。”
  “……唉?”多进听到一句绝不容忽视的话。
  与此同时——不,比他还要快。
  “研究组长!?”诺沙普唐突地清醒了,他大叫起来,嗓子都跑调了,“凶暴的肉食性野兽!?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啊啊,诺沙普研究员。我以为你知道,就没有说了。哎呀哎呀,真是失策。”
  “不要在这里挠头了!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又是这么危险的时间!再怎么说也太乱来了吧!?”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不要再想了,赶快行动吧!”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哦。”
  “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诺沙普的语速很快——啪地站起来,连同在包里翻找的博鲁坎一起。他紧紧咬着下嘴唇,“快回去吧,现在就走!已经受够了!这种工作还干个屁啊!我可是大学毕业,干嘛会这么倒霉!这谁受得了!”
  “诺沙普狠狠地说完后便跑开了——可是,当一阵风吹进自己的心中时,他忽然感觉心灵的空隙被填满了……”
  “你在这瞎冒充什么旁白啊!?”
  “你先别生气了,诺沙普研究员。你这样可是会消耗钙质的哦。”康拉德依然口气悠闲地说。
  多进用仿佛在看短剧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们,插嘴说:“那个……危险的野兽,具体指的是什么?”
  “嗯。这个嘛。”康拉德口若悬河地回答说,“这附近——特别是进入这片森林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化作了残缺不全的尸体,被丢弃在那条山路附近的悬崖下。详细的情况还无从得知。”
  “这么危险的地方为什么没有规划成禁止入内区域啊!?”诺沙普叫道。
  康拉德有些嫌烦地看了他一眼,说:“有谁会特地把悬崖下方标明为禁止进入区域呢,因为根本就没有供人下去的路嘛。”
  “呃呃,那样的话…”多进再次插嘴,“那你们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嗯。我们从悬崖上面垂了一条绳子,费了不少劲才下来的。”
  “我要是在哪时候提出质疑就好了~!”诺沙普抱起脑袋哭喊着。
  这时——
  “烦死了!给我冷静!”
  突然响起一声大吼。
  喊叫的是站在诺沙普登山包上的博鲁坎,只见他站得很笔直,抱着胳膊,从包里翻出的一根香蕉连皮都没剥就被他塞进嘴里。他一边吃一边说:“一个大男人慌个屁啊!不管什么野兽不野兽,区区动物,老子作为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有多少尽管来,看老子把它们统统赶跑!对,就像塞进罐头里一样塞死它们!”
  …………
  所有人都沉默了。
  最先开口的是诺沙普:“……你,你刚才都在干吗?”
  “嗯。不用在意。”博鲁坎大言不惭地说完,跳下来一口气把香蕉吞进肚子里,然后拔出剑高喊道,“哼!大战士波鲁卡诺·博鲁坎,人们都把老子称为动物杀手,我看你们是不知道吧!”
  “……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
  无视多进的吐槽,博鲁坎继续摆起姿势说道:“那场夜晚小巷里的战斗……事到如今附近的居民依然记忆犹新!在赤红的月光照耀下,愚蠢的世界寂静无声!老子与那只凶恶的野兽对峙——”
  “从小巷这一点来看,已经可以确定那只野兽就是野狗了吧?”
  “什么!?这样说难道有什么问题!?”在听到多进的发言后,博鲁坎慌张地回过头问道。
  诺沙普无视他们,只管自顾自地叫道:“受不了了!已经绝望了!我辛辛苦苦离家去留学可不是为了这种事情啊!这样下去,连研究者殉职名单里都排不上我的号!我往家里寄的钱是我妈唯一的依靠啊!死在这里的话连抚恤金都拿不到,这到底该怎么办啊!?”
  “真对不住你啊,诺沙普研究员。”
  “怎么突然道歉了,至少给我找点理由啊,至少!!”诺沙普的眼神失去焦点,紧紧追着康拉德的话不放。虽然还没到抡起胳膊冲上去的地步,不过看他的样子也差不多快要咬人了。这种局面外人是插不上嘴的,多进也只能缄口不言,而且——想知道的情报基本上也都问完了。
  咔嚓咔嚓……
  多进叹了一口气,吵闹声盖过了四周的风声,已经不再感觉恐惧。包括草的声音,以及踩踏时发出的声音。
  等等——
  (踩踏时的声音?)
  多进把脸抬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踩踏草丛的声音?
  在瓦斯灯的光明中,视觉已经被完全喂饱了。如此吵闹的环境下,听觉也是一样。
  由于脱离了饥渴状态——已经不会再对微小的声音那么敏感,所以听漏了……
  “有踩草地的声音——”瞬间,多进发出的声音仅此而已。哪怕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多少事情——他唯独能记得只有自己的这句话。仅此而已。多进在场所发挥的作用,仅此而已。
  一瞬间开始了。
  康拉德悠闲的语调很突兀地中止了。空气中出现了无数的红色线条。多进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如果知道了的话,可能会疯掉。康拉德慢慢地,往左右的方向倒去。
  不是往右边,也不是往左边。

  从头顶直到胯下,他整个人分成了两半,分别往左右倒去。
  身体变成两半了的话,不可能再保持直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康拉德刚刚所站的地方化作了一团红色的固态喷沫,一左一右地倒在地上。
  “咦?”诺沙普的发言也仅此而已。也许是多进多管闲事,他敢打赌,这个人如果事后再回忆的话,能想起的肯定也只剩自己说的这句话而已。
  康拉德倒下了,在他的身后很明显站着某个东西。凶暴的野兽。多进试图把这个的单词和眼前看到的东西做比对。可是却仿佛是油叽叽的零件一样,再怎么比对都无法相互吻合。因为它太小了。以身高来说,甚至比他还要矮。它用两只脚站着。因为身体比较细长,看上去不像是会直立行走的样子。
  它手里拿着什么东西。细长且锐利。在康拉德——在左右倒地的康拉德的瓦斯灯的照射下闪出发出反光。
  “呜哇?”诺沙普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紧张感。与其说受到惊吓,倒不如说是整个人都惊呆了——他稍微朝后退了一步。咚嚓一声,他背的包掉在地上。
  多进一动不动。他已经挪不动窝。他在想,从头顶笔直地劈到大胯,这种事可能发生吗?如果可能的话——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怪力?是剑。用剑把人劈成了两半。剑很短,一点都不大。靠这种东西不可能把人斩断。若要把不可能化作可能,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怪力?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终于回过神来了——真令人羡慕——诺沙普发出非常标准的惨叫,转过身逃出了光线所照的范围。朝着黑暗的森林全力飞奔而去。
  多进根本动不了,他一动不动。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东西。作为野兽来说,它未免过分奇妙了。根本无法分辨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也并不是说完全不像野兽,从它的姿态和轮廓来看,那确实是一只野兽。
  吱……吱……
  野兽发出奇怪的叫声。
  像一只猴子。或者说,那就是猴子。在他印象中猴子应该拥有一身鲜艳的毛发,可眼前的这只却大不相同,是一种像被烧过一样的黑茶色。
  身材很小。这不是错觉,真的很小。令人觉得很奇怪的是它的手。这只手实在太像人类了,太像可以熟练操纵工具的人手了。在一只猿猴在手腕上直接安装一只人类的手,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缺陷。
  最让人感觉诡异的地方,是它的头。这毫无疑问是一只猴子的头,可是在它的头盖骨上,插着一只圆筒形状的水槽。玻璃制的槽体中盛满了浑浊的黄色液体,整体给人一种非常脏污的感觉。
  在那圆筒形的水槽中,浮着一个圆形物体。
  是大脑。比猴脑大得不像样的一只大脑就这么漂浮在里面。
  猴子朝他们看了一眼,没有眨眼。
  多进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从刚才为止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野兽。
  (不会错,就是它。)
  但是……
  (那为什么……会突然……发动攻击呢?直到刚刚为止……不都是一直跟在后面而已的吗?)
  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可是他想不出答案。就在这时。
  “呶呜呜呜呜呜!”
  这次是哥哥的声音。他把剑拿在手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搞清状况,就对着猴子大声喊了起来。
  “虽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果然是没搞清状况,算了,关于这一点多进也跟他一样。博鲁坎继续说道,“脑袋上插着东西,挺重的呢真是辛苦你了。碰到我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真是算你倒霉!这把动物杀手的必杀之刃,会把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动物折磨得死去活来!就让我用肌肉松弛剂来把你松弛死——”
  “我说,哥哥——”就在多进想说「我们还是快逃吧」的时候。
  他感到一阵战栗。
  一阵瞬间袭来的恶寒,使他意识到事情还没有结束。
  猴子行动了。
  它只做了一个动作就瞬间站到了哥哥的眼前,接着把拿剑的那只手臂一挥。
  哥哥的脑袋滚在了地上。
  “唉?”当然——这不是博鲁坎,是多进发出的声音
  这一次多进彻底无法理解,整个人进入了脱力状态。
  但是。
  猴子转过来面向他。啪嗒一声,博鲁坎的身体直直地栽倒在地,连随风摇晃都没有。猴子此时正面对着他。
  即使头动不了,身体却很敏捷。危险近在咫尺。多进转身逃跑了,他感觉猴子的视线正盯在他的后背上——
  我已经不行了。
  我绝对已经不行了。
  这些话在他的胸中猛烈地回荡。彻底不行了,只剩下身体还在没命地逃跑。他很清楚这是看不见希望的逃亡,可是不逃跑又能做什么呢。只有跑,只有跑了——
  吱!
  猴子尖锐的叫声从背后传来。
  接着,他感觉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正从背后——
  咚,他感到一阵巨大的冲击,多进当场摔倒。被刺中了。背上有什么东西刺中了。恐怕是剑吧,是猴子手上的那把剑。他想喊,可是喊不出来,只能是不停地喘气。
  (看吧,果然已经不行了……)
  感觉不到疼痛。意识很清醒,甚至可以听出脚步声,是那只猴子走过来的脚步声。它打算干什么?我明明都已经不行了,它还要做什么……
  多进看了看刺中背部的剑,看到了刀刃。那把刀穿透了披在后背的斗篷,插在地上。刀刃锋利,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这不是一只猴子会拿的剑,多进思索着。没错,这是暗杀者才会用的短剑……
  他这才意识到了。
  剑没有刺中自己!
  只是刺中了斗篷而已。猴子过来了……来确认他到底死了没有。
  (千万别呼吸……心脏也给我停下来!)
  多进拼死命地在心中默念。默念本身并不能改变什么,可他还是不停地默念。
  反正这一切都像是梦里才会遇到的事……
  既然是梦,那就无所不能才对!
  这样一来,他感觉自己的呼吸确实停了,连心脏也停了。变成石头就好了。没有人能杀死一块石头。这是自然界的规律。
  脚步声……逐渐接近……
  多进心里不停地默念,甚至都忘记了脚步声。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闻到了猴子身上的味道,可他强迫自己不去考虑这些事。石头是不会思考的。自己是一块石头!然后——
  猴子从石头上方跨了过去。多进拼死命地祈祷,如果是宗教的话,已经到了可以随时殉教的程度。
  …………
  不知已经过了多长时间。
  嚓!
  一阵强有力的足音,使多进诧异了一下。他马上就理解了——这是身体转向时发出的声音。接着,脚步声渐行渐远,似乎走远了。方向是锁定的,也就是刚刚诺沙普逃跑的方向。它去追了。
  多进爬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那只猴子,以为我已经死了。)
  他努力尝试站起来——可是办不到,这使他很焦虑。过了几秒钟,他才意识到是短剑隔着斗篷插在地上,相当于把他钉住了。
  (也就是说,它决定先去追赶逃走的诺沙普。不快点离开这里的话……它还会回来!)
  多进几乎是无意识地拔出插在地上的短剑。被血污染的刀刃,原本的色彩应该是银色。钢铁的刀柄又硬又冰冷,似乎在抗拒任何温暖。剑。
  (但是……)
  他手里拿着剑,站着不动。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啊,那家伙!?)
  多进陷入混乱,发出无声的叫喊。他头晕目眩,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旋转。搞不清楚……实在是搞不清楚了。
  (这种事……这种事太奇怪了吧!?太奇怪,太奇怪了——呃呃——是啊,这简直是犯规!)
  他破罐破摔似的在大脑里排列出各种词汇。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才对。
  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事才对!
  竟然有人会杀掉我们!?
  (骗人的……这一切肯定都是骗人的……)
  他闭上眼睛,可是没有用。在黑暗之中,头身分离的哥哥的样子变得更加鲜明,在脑海中飘荡。
  哥哥的尸体!
  (怎么可能……)
  多进不停重复这句话。怎么可能。但就是如此不可能发生的事,被那个猴子——不,应该说是怪物——做到了。又是一声惨叫。是那个叫诺沙普的男人的声音。多进在思想上挣扎了一下,最终领悟了一个事实。
  什么都做不了。能和那种怪物对抗的武器,他们一件都没有。
  (要说……能够对抗的话……)
  他忽然想到了。
  “…………”他睁开眼睛,脑子已经不再混乱。他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有一个人可以和那样的怪物对抗。只要是他的话,绝对可以与大陆上任何的怪物相抗衡——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大叫一声——近乎是一声吠叫。多进全力狂奔。应该还没有走远——那个男人应该还在这附近。
  大陆最强的黑魔术士……
  长着一双阴险的狐狸眼。如凶器般锋利、强悍的肉体。拥有控制强大的力量的坚强精神力。对目标穷追猛打的战斗精神。
  那个一直在催他们还债的放贷人。必须要找到那个男人才行。
  拿着那把满是鲜血的短剑,多进拼尽全身所有力气狂奔而去。

  (待续)

────────────────────────

                      后记

  “明明是上下卷却要写「后记」还真是奇怪,但是我也想不出其他的标题,也只能是这样了。请把这当成是中场休息的独白时间吧。因为是独白,所以也就没有其他角色出场,只有作者一个人来和大家见面。这里是系列第十一本的卷末解说……”
  “……这个段子,前面已经用过了。”
  “唔!?……怎、怎么会……考虑到这之后,哎呀哎呀,第二部开始后各种辛苦,我想就这么继续……”
  “这个是更早之前的了。”
  “……你是谁啊?”
  “爱丽思。这一卷里的。”
  “是吗……”
  “…………”
  “呃那个……”
  “怎么了?”
  “我能在这里说点什么吗?”
  “那不就是你的工作吗。”
  “是,对不起……话说我为什么要对自己创造的角色这么低声下气!?”
  “那你干嘛要这样。谁也没有要求你这样做。”
  “……是啊。又见面了,我是作者。有各位读者大人的继续陪伴,非常感谢(深深地)”
  “深深地把人刺死了?”
  “不是!……请你闭嘴好不好。”
  “好—的。”
  “真是的(碎碎念)……那么,真是好久不见了。第二部终于开始了,就如预告的那样,可以写一些乱糟糟的情节了。”
  “有权利判断的是读者才对,可不是你。”
  “……好不容易开始的第二部!那么就让我们把后记写长一点,来一个完整CM无删减版吧。”
  “因为本篇太薄了,所以想在这里凑字数吧。”
  “…………(紧紧注视)”
  “没话说了?”
  “呜呜呜(哭泣)。可恶,我不会输。那,把话题转回来吧,就像之前说过的,第二部是东部篇,所以这次一行人向着大陆东部进行南下。不过我最近感觉到,读者们对故事内容的了解程度比我还要详细(笑)”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作者这么孩子脾气我真的很累啊。”
  “呜呜呜……感觉自己好像是受到婆婆欺负的新媳妇……”
  “啊,那还真是男人无法理解的很给力的世界哦。”
  “哦。但是你这句发言,有点女性歧视的味道,就算你说得很含蓄。真是难办,这里要怎么办呢T屿先生?”
  “谁是T屿啊。你话题跑偏了吧。再不回归正题的话小心被人以为是骗稿费哦。”
  “……要不要来个点名?”
  “劝你在被怀疑为抄袭之前赶快打住吧。”
  “是啊。那么!第二部刚一开场就是上下卷!并不是因为上一本食髓知味的缘故。本来我是再也不想这么搞的。可是该怎么说呢,唔唔……就算说出来也怕有人不理解,我最近感觉这是我的一种禀性。”
  “禀性?”
  “这个嘛,之前想过很多次,想写一些轻松的情节,可总是很难实现,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根本就没有空间。”
  “空间?”
  “是页数的空间。页数。我喜欢写一些对话型的笑料,这种的没有结局,可以无限制地写下去。直白来讲就是很占篇幅。可是如果在一本书的长度里安排故事,描写事件的话,就没办法写一些与主线无关的小包袱。这虽然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如果能用两本的篇幅来描写一个故事的话,就可以随意穿插一些对话梗了。”
  “……我觉得正因为你满脑子都是这种无聊的事情,才是感觉疲劳的最大原因。”
  “好烦人啊。总之就是这样,这一次就决定任性一回,多谢各位的陪伴。说不定还是挺有趣的……那么直到下一卷为止的这段空白期间,还请各位多多包涵(鞠躬)”
  “顺便也给已经读完这本书的读者提个醒,不要指望这个吊儿郎当的作者能写出像样的悬疑剧情。”
  “……呃……我也无法否定……”
  “毕竟问你最喜欢的推理作品时,你的回答竟然是宾果教授的鼻烟。”
  “这有什么不好,我就是喜欢嘛。”
  “这也无所谓了……话说,最近怎么样?”
  “呃,我买了笔记本电脑。”
  “你明明是个电脑盲吧?”
  “你好烦啊。我会想办法学会怎么用的。总之,先要注意别摔坏了。”
  “你真是从已经基本到不能再基本的方面开始注意了呢。”
  “在电源开关机,以及死机的时候可以心平气和地按下重启键,这方面的精神力我已经练出来了,没事的。”
  “真是粗野啊。”
  “我希望你能用现实主义来评价我。我可没有闲工夫去阅读说明书,并被机器耍着玩。”
  “所谓机械文明的崩坏,大概就是因为这种家伙的泛滥造成的。”
  “这个女人……把人说得好像团球根一样。”
  “其他还有什么变化吗?”
  “哪有什么变化,最近每天都在和原稿战斗呢。总之汉克篇是通关了。”
  “……你这句前后矛盾的话我就不吐槽了,还真是过着无聊透顶的生活呢。”
  “那你想叫我怎么样?”
  “比如说遇到了交通事故之类的,好不容易中了彩票却在回家的时候被黑色奔驰压扁了之类的,又或者从东边的天空看到了高速移动的鬼怪,难道就没有像这样好玩的事情吗?”
  “全都是不幸的遭遇好不好……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鬼。”
  “那你的税务申请呢?难道没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话就糟了啊。”
  “……很好。你可以走了。”
  “你说啥!?”
  “开个玩笑。”
  “啊,对了,离车站稍远一点的地方开了一家新的理发店。”
  “……然后呢?”
  “比车站前面的理发店要便宜好多。”
  “所以呢?”
  “下次准备光顾一下。”
  “…………”
  “…………”
  “请回吧。够了。”
  “为什么!?”
  “那么,本次的加长版后记就到这里了。这里是第十一卷的卷末——”
  “啊,你在这里做什么商业微笑啊,说的就是你!!”
  “这次的出演者是这位狗屎作者,还有我,爱丽思。那么,我们下卷再会吧。”
  “狗屎是什么意思,狗屎!?”
  “再见啦~See you
  “不要跑,站住——!!”

  一九九八年三月——
  秋田祯信
54
490

請選擇投幣數量

15

全部評論 30

  • 1
  • 2
前往
10000
蒸包子的郑包子 騎士
感谢

3 年前 0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感謝翻譯,看到施工完畢的時候真的很感動。

4 年前 0 回復

qcqdyd 勳爵
感谢

4 年前 0 回復

983775680 王爵
感谢分享,这是活化石啊

4 年前 0 回復

suibian123 公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Setrio 王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Crow- 王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x虛無空空X 皇帝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可叹落叶飘零 皇帝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luke8319 皇帝
考古(?

4 年前 0 回復

Airphelsh 侯爵
感谢大佬

4 年前 0 回復

q361504163 王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qiurenli 伯爵
古老的画风,感觉回到了童年

4 年前 0 回復

acg探索者 王爵
经典动画的,小说。

4 年前 0 回復

YasonChen 王爵
感謝大佬漢化

4 年前 0 回復

四月樱都 侯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lx111 王爵
好像有动漫来着,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shirotsuki907 騎士
感謝樓主繼續填這個史前巨坑

4 年前 0 回復

seekai 平民
感谢一如既往的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浅唱殇枫 王爵
😘感谢楼主开始填坑这个大洞!

4 年前 0 回復

  • 1
  • 2
前往
riizin 子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29 粉絲
0 關注
22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