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延][古书堂事件手帖II~扉子与空白之时~ ][メディアワークス文庫][第二卷][已完结]

  书名:古书堂事件手帖II~扉子与空白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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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三上延

  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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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录入/翻译:孤岛上的魔法使

  校对: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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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

    彼布利亚古书堂收到了新的委托。那是,应该根本就不存在于现实中的书——横沟正史的梦幻之作不知被谁偷走了的奇妙事件。

    和某个奇怪的女店主一起去拜访的是,与贵族有关的旧宅。年老的女主人去世时突然消失的古书。随着一步步接近谜团的中心,整个家族内超过半个世纪的因缘渐渐浮现。

    陷入疑念迷宫中的事件。无法解开的丝线,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终于开始触及到其中的真相——

  

  

  

  古书堂新系列第二卷!试阅读部分直接放了五十面,书籍本体7月18号发售,尽请期待!(第一卷其实以前也准备搞的,但是拖了很久以至于台版都出来了.....)

  以下为古书堂交流会的三个群有兴趣可以加~(赶紧去找校对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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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下的雨终于停了,午后淡淡的阳光透过大窗户洒进店内。富有年代感的桌椅,被放满旧书,覆盖了整面墙的书架所包围。
  这里是镰仓由比滨路沿线的一家咖啡书店。由古旧民宅二楼改建而成的人气店家,不过毕竟是梅雨时节的工作日,客人明显比平时要少。店内零零星星的坐着几个住在附近,上了年纪的常客和好奇的观光客,服务员也有些闲得无聊。
  负责接待客人的户山圭装作正在整理店内装饰的照片集,但实际上确是很有兴致的在看着里面的内容。她正在看的是筑摩书房的『黛安·阿勃斯作品集①』。她是这家咖啡书屋老板的女儿。因为父母向她哭诉说店里突然人手不足,所以刚从高中回来的她就马上到了店里。
  不过幸运的是现在店里并不忙,可以站在这里看有趣的旧书来打发时间。
  圭喜欢看书。因为父母都从事着跟书籍相关的工作。所以她从小就在被图书包围的环境中长大。但是她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觉得自己对书籍知道的很详细,或是自己比其他人懂得更多。因为这个世界上不管什么事情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身后传来了轻微上楼的脚步声。
  圭回过头,一个穿着跟她同一所高中制服的女生出现了。她有着一直延伸到后背的黑色长发。因为色素稀少显得薄而透明的肌肤。她藏在大镜框后面的黑色眼珠,快速巡视着店内。
  看她的态度,应该是在寻找着已经先一步到这里的什么人。
  「.....扉子?」
  合上了照片集的圭靠近了那个学生——篠川扉子。
  「你有说过今天要来么?」
  这两个人是在同一所高中上学的朋友。扉子经常会来这家店,圭也经常会去扉子家里玩。她的家里经营着一间坐落在北镰仓,名为彼布利亚古书堂的旧书店。
  「没有说过,但是突然有事跟人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小圭才是,今天是该你看店的日子么」
  「我也是突然有情况所以才会在这里。因为打工的相马突然生病了」
  说着她把扉子带向了店面深处的一个位置。那是她非常喜欢的一个位置,只要空着她就肯定会坐到那。
  「请等一下。我马上拿水过来」
  她走向柜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正把学校书包和一本文库本的书一起放了下来。早川文库SF奥森·斯科特·卡德②『安德的影子』下册。她肯定是在走来的路上边走边看吧。虽然提醒过很多次叫她走路的时候不要看书,但是她从来不都不听。
  扉子喜欢书——不,她那已经不止是喜欢的程度了。对她来说看书就像是呼吸一样。而且只要是看过的书,她就绝对不会忘记里面的内容。虽然她觉得扉子这个样子一点都算不上普通,不过在篠川家像她这样似乎很平常。扉子的母亲,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店主也是一个这样的人。
  圭把水拿到了扉子面前的桌上。她很稀奇的并没有在看书。而是深深的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那本『安德的影子』还跟刚才一样放在桌子上。
  「点单,跟平常一样么?雪顶冰茶」
  「.....嗯」
  扉子身体僵硬的凝视着前方。她那端正的面容上,似乎飘着一层紧张的气氛。
  「你这是在等谁呢?」
  这么询问她的圭,首先就排除了恋爱相关的可能性。据圭所知,书籍之外,不管是对异性还是同性扉子都没有表露出那类的想法。而且首先,如果只是见喜欢的人她现在的样子也未免太过紧张。感觉就像是马上要参加非常重要的面试考试一样。
  「......跟祖母」
  意外的回答。没想到居然会是家里的人。
  「记得,她应该是住在大船那边吧」
  「那是父亲那边的祖母。这次要见的,是母亲那边的......名叫篠川智惠子的人」
  听到这个人,圭嘟哝着说不出话来。说起来她都没怎么听扉子讲过有关她母亲那边祖母的事情。只听说是她在海外经营旧书店,扉子的父母偶尔会过去帮忙,仅此而已。
  莫非,她是在可以避开这个话题。看来自己最好不要太过深入去探究。虽然有些在意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应该至少能看从侧面看到长相吧。反正对方也会到这里来。
  「我马上就把饮料拿过来」
  圭离开了桌子旁。她在意的事情,还有另一件。桌子上除了那本「安德的影子」之外,还放着另外两个文库本。那些当然都是扉子带来的。
  新潮社文库的『My Book——2012年记录——』和『My Book——2021年记录——』。虽然每年都会作为文库本出版,但是里面的书页上印的东西除了日期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是用来让买的人自己往上写内容的,类似日记本一样的东西
  扉子的视线一直盯着的就是那两本书。两本书看起来都很旧,应该不是她自己的写的日记。而且说到底,自己从来就没听说她写过日记。
  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扉子在两本『My Book』面前陷入了思考。
  智能手机突然收到祖母打来的电话,是在自己刚从学校回来的时候。父母因为利用定休日去箱根汤本的温泉一日旅行了所以不在家。
  『好久不见啊,扉子』
  现在,听说她已经回到日本了。自己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跟祖母说过话了。她的声音虽然跟母亲栞子一模一样,但是总感觉里头有某种性质上的不同。跟祖母说话感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本书,在被她读一样。
  『稍微有点事情想要确认一下,所以想看一眼大辅所有的一本书。能帮我拜托一下他么?』
  这唐突的请求让扉子感到困惑,同时她也注意到有些奇怪。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自己的手机可是之前为了庆祝升入高中才刚买的。
  『现在,我有事情到由比滨这边来了,但是时间上没有办法去北镰仓那边。和田塚车站旁的那家你经常去的咖啡店,可以拜托你把书带到那里来么』
  挂断电话之后扉子感觉到些许寒意。
  知道扉子经常到这家店的人就那么几个。自己的父母也不是会跟别人说起女儿隐私的人。平常一直待在海外的祖母,为什么会连自己经常去的店家都知道呢。
  「久等了」
  伴随着圭的声音,装着雪顶冰茶的玻璃杯被放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
  圆滚滚还加了大量蜂蜜的香草冰淇淋可是这里的特产。加之浇在上面的也是蜂蜜而非胶糖蜜,只要喝下一口马上就能让人平静下来。
  圭就站在桌子旁,静静的看着她。短发下那长长的眼睛和粗眉毛。再加上她的身高,看起来就让人觉得非常可靠。扉子现在觉得,跟祖母见面的地方有自己的朋友在真是太好了。
  「『安德的影子』,有趣么?」
  「刚才看完了。是本杰作哦」
  圭点了点头。平常的话扉子肯定还会再说说具体哪些让她感动,不过今天她没有这个心情。圭的视线稍微瞟了一眼放在旁边的『My Book』。稍微过了一会之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沉重的说。
  「那两本是?」
  扉子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
  「这个啊.......彼布利亚古书堂事件手帖」
  从很久以前开始,彼布利亚古书堂就一直在接受跟旧书有关事件的委托。而父亲他把所有发生过的事件都记录在了这小小的书中。虽然扉子一直都知道有这个东西,对里面的内容也很感兴趣,不过她却从来没有读过。毕竟这个东西就像是自己父亲的日记一样,她当然会有所顾虑。
  「.....什么意思?」
  「抱歉。以后会跟你详细说明的」
  「我知道了」
  圭干脆的点了点头,说了句「回头再见」就离开了。看样子她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扉子觉得她这成熟的判断力真的很厉害。
  对任何事情都想知道的自己,实在是学不来。
  在接了篠川智惠子打来的电话之后,她就一直心痒痒的想要看这两本书。
  (想要确认的事情是,发生在二〇一二年和二〇二一年的横沟正史『雪割草』事件)
  祖母的声音现在还徘徊在她的脑中。疑问无法抑制的从心中涌现。
  为什么一本书会引发两回事件呢。而且中间还隔了整整九年。不,也不一定就是同一本书。有可能是两本『雪割草』分别对应着不同的事件——但这么想也很奇怪。因为同时确认两起完全无关的事件根本就没有意义。
  祖母她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借出这两本事件手帖的时候,她当然打电话向父亲取得了许可。他似乎还跟旁边的母亲商量了很久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没说要拒绝祖母的请求。
  然后,他也没说自己不能看事件手帖。
  扉子手犹犹豫豫的伸向了那两册My Book。
  (反正,祖母她马上就要来了)
  只是看到那个时候而已。扉子在心中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伸手拿起了二〇一二年的事件手帖。那是她出生那年留下的记录。
  就在她随意翻着书页的时候,无意间『雪割草』这个标题进入了她的视线。虽然写的字有他自己的风格,不过看起来却很舒服,那是她熟悉的,父亲的字。
  
  上岛家的墓地坐落在能够眺望镰仓市街的山丘中段。
  
  在看到这一行文字的时候,扉子就被那过去所发生的事件给吸引住了。对于篠川家的人来说,只要眼前放着书,就没有不看这个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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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戴安·阿勃丝(Diane Arbus,1923年3月14日-1971年7月26日死于自杀)是美国新纪实摄影最重要的旗手,对社会主流人物和边缘人的两面性在视觉上做了深入探索。
  ②奥森·斯科特·卡德(Orson Scott Card),是当今美国科幻界最受人瞩目的人物之一。在美国科幻史上,从来没有人在两年内连续两次将『雨果奖』和『星云奖』两大科幻奖尽收囊中,直到卡德横空出世。1986年,他的《安德的游戏》囊括雨果奖、星云奖,1987年,其续集《死者代言人》再次包揽了这两个世界科幻文学的最高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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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话 横沟正史『雪割草』Ⅰ
  
  上岛家的墓地坐落在能够眺望镰仓市街的山丘中段。
  
  被石质栅栏包围起来的私有地看起来有些缺乏打理,到处都能看见冒头的杂草。在元贵族们长眠的最头上的墓里,昨天上岛秋世的遗骨也被埋了进去。那是埋葬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死去的,她的丈夫和儿子的古老墓地。等到冬季结束之后周围似乎就会开满雪割草。
  不过话虽这么说,这些都并非亲眼所见。而是听别人说的。
  上上个月,九十二岁的上岛秋世去世了。生前并没有跟她见过面。跟我,篠川大辅有关的,是她的亲人们——而且,还只是因为一本旧书。
  现在是二〇一二年的四月。距离我开始在北镰仓的彼布利亚古书堂工作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零八个月。未找到工作,作为浪人在书店里打工的我,跟店主栞子开始交往,现在已经结婚了。
  至今为止我已经跟她一起,遇到过了各种各样跟旧书有关的事件。
  但是,从未有任何一件能像这回上岛家的这样,回味如此糟糕。恐怕这件事往后也会一直残留在我们的记忆中吧。因为这次的事件,就连非常善于解开与书籍相关谜题的栞子,也未能完全解决。
  事情的起因大约在十天以前。
  
  *
  
  在主屋吃午饭的时候,传来了敲击玻璃窗的声音。
  正在把炒面往嘴里送的我,猛地一下就回过了头。本以为是窗外有什么人,但是却只看到山樱的枝条在春风中摇摆。
  山樱树是种在邻居家地上的。我听说那是家主为了纪念自己第一个孙子出生而种下的,一直都非常细心的在照料。一直住在北镰仓的老一辈还真是风流啊,那个时候我还为此有些感慨。
  从这间和室也能看见樱花,虽然觉得会伸展到我们这边的都只是些纤细的纸条,不过都长到窗户边上了也实在是有些危险。看来只能去跟对方商量剪掉一部分了。
  (......这件事应该是我去做吧)
  虽然出生成长在这里的人是栞子,不过跟邻居家交流这种事还在自己更适合。等从主屋回到店里之后,马上就跟她商量一下吧
  吃过午饭,我拿着空碗碟朝流理台走去。在清洗碗碟之前,我先把放在调理台控水的另一人分的餐具给收了起来。那是先一步吃过午饭的栞子留下的。
  「嗯」
  我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声音。在控水台前,随意的放着一本包有蜡纸的旧文库本。久生十兰『母子像·铃木主水』。角川文库。这当然是栞子干的。她应该是在这里洗过东西,站着看书的时候沉迷进去了吧。
  这本书的初版还挺稀有的。因为入手的价格很便宜,还以为肯定会被加进贩售商品列表。没想到她竟然会把这个收进自己的藏书,真是难以想象——不,倒也不是。这种事经常就会发生。
  我拿起那本「母子像·铃木主水」。总之,先拿到离水池远一点的地方吧。准备把书放到旁边的厨房用小推车上时,我露出了苦笑。在西红柿罐头的旁边还对着另外几本白色封面的文库本。教养文库的『久生十兰杰作选』。因为看起来实在是太自然了,以至于刚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看来最近栞子是突然就迷上了久生十兰的样子。
  (五浦先生.....不,姐夫,请听我说)
  自己的脑袋里回想起了上周在这个厨房所到的话。会管我叫姐夫的当然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栞子的妹妹·篠川文香。她今年春天从高中毕业,升入大学之后从这个家里搬出去了。现在一个人生活在东京八王子的大学校园附近。
  搬出去之前,她用特大的中华炒锅做了非常多的炒面。那是她为自己的姐姐和姐夫制作的料理,刚才自己吃的那一盘就是其中一部分。我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炒面也可以冷冻保存,而且这个可靠的妹妹教给我的可不止是生活上的知识。自从我半年前开始在这里生活,她就一直在重申跟栞子一起生活决不能退让的铁则。
  (如果发现姐姐把书拿到厨房来,一定要当场完全排除掉,这点要非常注意!因为只要一转眼的功夫那些书就会大量增加!放任不管的话一切就全完了!)
  说是铁则,其内容也就只是要如何从不断增加的书本中守住生活空间,还有从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书山中尽力保护栞子的安全。
  (店里的经营交只要给姐姐大概就没问题。但是主屋的生活就只能拜托姐夫加油了。那家伙看书就想是呼吸一样。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看......也就是说生活上她是一点用都没有!往后就拜托你了!)
  虽然觉得倒也不至于像她说的那样一点用都没有,不过也确实经常会被她那对读书超越限度的热爱所吓到。虽然因为受伤的后遗症必须要带着手杖,但就算这样还是经常能看到她在主屋中用胳膊夹着书本的样子。顺便一提,每次的书名还都不一样。
  面对我她当然可以普通的对话,但她除了与别人交流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看书。坐在楼梯或者玄关看书,在换衣服的途中看书,早上起来躲在被子里也是看书。不过至少在洗澡和上厕所的时候没有看书。看多少还留有一点自知我倒也安心了。
  虽然本人也有在努力,不过她在受伤之前就不怎么擅长家务事。所以往后应该也是由栞子主要照顾店内的经营,而我主要负责主屋的家务吧。文香以前一直在做的事情今后就要由我来接手了。
  从篠川家的主屋回到了古书堂。店内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旧书的味道。店内摆放的书架上堆满了书。就连走道也堆积着书本。透过入口的玻璃门可以看见狭窄的道路和北镰仓车站的站台。
  路上背着背包的老年团体看起来很显眼。跟发生了东日本大地震的去年相比,今年的观光客似乎要多了不少。大概是沿着镰仓郊游路线,去前面的円觉寺看落樱的吧。
  「休息结束回来了」
  我对着栞子的背影说。她正待在柜台的深处,面对着藏在书墙后的电脑。对从常客家中买来的古书定价,以及更新网上贩售旧书的信息。
  今天她身上穿着青色的针织衫和格子花纹的百褶裙,长长的头发用皮筋松散的扎了起来。看着她那未被扎起来的头发下惹眼的后颈,我不禁别开了视线。接下来要工作了。
  「要拿去市场的东西,已经整理好了」
  栞子这么说。
  「知道了」
  明明都已经结婚了两人却还在用敬语这点偶尔会被人嘲笑,但是两人已经习惯这样倒也没有办法。
  我的视线转移到了收银台前堆在台车上的书籍。都是些SF和幻象作品的文库本,有很多封面都磨损了。其中最显眼的就是有着黑色封面,史蒂芬·金的『黑暗之塔系列』和『The Colorado Kid』。『The Colorado Kid』本身应该是非常少有的非卖品。但是,这本却一直在我们书店里当存货,原因就是封面上有一个手指形的油污。它之前的主人肯定是一边吃着油炸垃圾食品一边看这本书吧。
  旧书店买来的书并不是全部都会放在自己店里销售。因为买来的书籍有可能品相太差,或者并非自己经营的种类,像这种很难卖出去的存书就会被拿到名为「市场」的同业者交换会上换钱。简单来说就是拿去卖给其他的旧书店。
  话虽这么说,如果只是把品相不好的杂书拿出去的话其他的从业者是不会出手的。而具有丰富的只是以及精准的眼力的栞子,将具有价值的书与之混在一起组成要出品的货物。这也是我最近才意识到的。她虽然会在工作中沉迷读书,不过好歹也算是个职业的古书店主。
  「大辅」
  听到这模糊低沉的声音,我不禁挺直了后背。蹲在台车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马上就把这些书捆好放到车上。如果,还有要追加的话.....」
  我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栞子坐在底部有滑轮的椅子上,戴着眼镜的她,表情僵硬的低头看着我。她有着乌黑的眼珠和高挺的鼻梁。色素稀少且单薄的肌肤看起来比平时还要白。
  「怎么了么?」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直到刚才为止她都还没有过这样的举动,说起来我也确实有些在意。这两三天,在主屋见到栞子的时候她拿着的都是同一本书。她读书的速度比平时要慢了不少。这说明有什么书籍以外的事情让她在意。
  「该怎么说呢,也是啊......要怎么说好呢....」
  就在我还在想她口中碎碎念念说的是什么的时候,突然她从椅子上下来跪坐到了地板上。
  「诶」
  不等我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她就抱住了我的后背。从后方用双手抓住了我的脖子,在我的耳边小声的说。
  「.....那个,想要抱抱」
  身体断断续续的发出颤抖。我感受着她身体散发出来的温度、呼吸,还有其它各种各样的感觉。我大大的深吸一口气,握住了她那小小的手。
  「发生什么事了么?」
  她平常不是会在店里做出这种事的人。主屋的话因为还有妹妹在,所以除了是在夫妻二人的房间,我们之间的肢体接触都还是很克制的。只是因为发生了什么让她产生动摇的事,为了冷静下来她才会这么做——虽然我也明白这些,但是突然就上来抱住我真的很困扰啊。毕竟我也是健全的成年男子。
  就在我等待回应的时候,一张小小的白色纸条落到了面前的台车上。那张纸似乎原本是被栞子夹在手指之间的。掉落在『The Colorado Kid』封面上的那张对折过半打开的便条。上面栞子的笔迹映入了我的视野——「井浦清美」「4/12」「13:30」。
  我捡起那张便条,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现在是下午一点二十。而且今天就是四月十二日。
  「.....接下来,要跟这个叫井浦清美的人见面么?」
  栞子似乎吓了一跳,离开了我的后背。看到我手上拿着的便条后,似乎就察觉到了事情的原因。马上就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是的.....马上,她就会过来」
  看起来似乎非常不好开口的样子。今天,都没有听她说过会有客人要来。就我所知的范围内,她也没有名叫井浦清美的亲戚或者熟人。印象中在顾客名单上也没有见过这个名字。
  「是客人么?委托购买,之类的?」
  她摇了摇头。也是啊,我这么想着。很少会有新客人委托我们购买藏书。但是,这样的话她一直瞒着我这些就很奇怪了。
  「确实是客人,只是,并不是要购买东西......而是有事情想要咨询......」
  栞子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我也从旁边拿了个小圆凳,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彼布利亚古书堂从创业之初就一直在接受有关旧书的事件咨询。这就像是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另一面一样。当然,知道这些的人非常少。
  「那个人,为什么会找到我们店里.....?」
  我说话的声音也渐渐的低了下去。
  「最开始是找到了一人书房的鹿山直美咨询。那两人似乎从很久以前就认识.....鹿山就对她说『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去找彼布利亚古书堂吧』」
  是这么一回事啊。原来是鹿山直美从中介绍的。正好一年前,彼布利亚古书堂接受了跟江户川乱步收藏相关委托的时候,那个人正好也有关联。她也非常清楚栞子的聪明才智。
  「抱歉。这件事情连大辅都没有告诉......因为涉及到家庭内部的丑事,所以希望能保密,对方特地这么叮嘱过。所以我就想先见面谈谈,等时候再向对方征求许可」
  栞子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结果功夫全都白费了.....」
  看来这就是她最近样子奇怪的原因了吧。因为心里一直藏着这个秘密所以很辛苦。但是既然已经被我知道了,那就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
  「那么,是个什么样的委托呢?」
  听到我毫无顾忌的询问。她稍微歪了一下头。
  「应该是,找书吧。希望能帮忙找回被偷走的书,是这么说的.....」
  气氛沉默了下来。一说到跟书有关的话题就停不下来的这个人会有这种反应还真是少见。我低头看了看那张折起来的便条。上面似乎除了名字和日期之外什么都没有写。但是打开来之后,用很重的笔压写出来的大大的文字进入了视野。
  
  横沟正史『雪割草』
  
  似乎是为了凸显重要性,『雪割草』这个词被好几个圆圈团团包住。看来这个委托应该是跟横沟正史一本名为『雪割草』的书有关。
  我口中小声念叨着。当然这是个有名的作家。我们店里头也摆有他的全集和文库本书籍。栞子的书库中也放着几十本他的书。虽然我没有看过,但那并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只是因为我一的种奇怪「体质」,没有办法长时间阅读印刷体的字。所以书的内容基本上都是由这个人来告诉我的。
  「好像还没有跟大辅详细的说过,有关横沟正史的话题呢」
  栞子一边说着,一边从我手上拿过了便条。
  「有关横沟正史这个作家,你知道些什么吗?」
  「就是他创造出了金田一侦探这个形象吧」
  我回答道。脑袋里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名侦探的名字。
  「以前有看过相关电影和电视剧。像是『犬神家一族』和『八墓村』,还有就是『恶魔的手球歌』......这些了吧。老妈她上中学的时候似乎很流行这些,老家那边好像还放着好几张有关的DVD」
  不管哪个故事都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地方村落的古老一族中发生了杀人事件,然后金田一侦探出场解决——记得大概是这样的内容。脑袋被切掉整个人倒着插在湖中之类的,还真是夸张的死法啊。栞子对我点了点头。
  「岳母上中学时候的话,那主演应该是石阪浩二和古谷一行吧」
  「啊,是的。还有几年前也看过几部稻垣吾郎主演的电视剧」
  每隔几年金田一的故事就会被改编成电视剧或者电影,大量的演员都扮演过金田一这一角色。应该算是日本知名度最高的侦探了吧。皱巴巴的和服还有帽子,他那极具特征的形象就算是我也能马上在脑海中描绘出来。
  「.....好像还有以金田一的孙子为主人公的漫画吧」
  虽然没仔细看过,不过应该是有关诡计杀人事件的推理作品。听到这栞子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那个作品还是当做与横沟正史无关的其它作品来看会比较好....说到底金田一耕助一直都是单身,作品中甚至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他的恋人。我想设定上他应该是没有子孙的」
  「诶,是这样么」
  金田一说过的那些名台词就连我都知道。不过被这么一说,感觉金田一好像确实没有妻子。他就像是突然出现在某个地方的村子,解决了事件之后又一个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说起来,金田一系列的作品中虽然总有一股恐怖的气氛,但所有事件却都是由人做出来的呢。并不存在幽灵或者诅咒杀人之类的情况」
  「对!这点非常重要。大辅果然很厉害呢」
  突然,栞子就兴奋的竖起食指摇晃的起来。但我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指出来的这点有多重要,不过能被她这么称赞我也很开心。
  「横沟的金田一系列虽然看起来都很恐怖......其中也带有怪奇作品的要素,但是却完全不存在引发超自然现象的怪奇要素。说到底也都是根据理论解开谜题的本格推理。这点跟初期的侦探小说.....就比如,江户川乱步的明智系列都是一样的。就算是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件,到最后犯人也肯定都是人类」
  视线向上看的我回想起来了。去年,接受了乱步收藏相关委托的时候,就从栞子那里听说了很多相关的话题。在说到创造出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的那个作家时。也出现过横沟正史的名字。
  「对了,横沟正史跟江户川乱步这两个人应该很熟悉对吧?说是在担任杂志编辑的时候,把原稿委托给他过什么的....」
  「啊,你还记的啊!」
  栞子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这个人教给我的东西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忘记。随着话题越来越深入,我们两人的身体也渐渐的向对方靠近了。
  「横沟正史和江户川乱步这两人既是终生的盟友,也互为竞争对手。一九〇二年出生在神户的横沟正史,通过喜欢侦探小说的朋友认识了江户川乱步并成为了朋友,二十四岁的时候收到邀请来到东京,开始在娱乐杂志『新青年』的编辑部工作」
  「他去东京之前都在做什么呢」
  「在神户自己家经营的药局工作。如果没有收到乱步的邀请,应该会作为一个痴迷侦探小说的药剂师而结束一生吧,他曾经在随笔中这么写到过。可以说是乱步改变了横沟的人生。不过换个角度来看,是侦探小说将这两人联系在了一起,或许应该说这才是改变他人生的东西吧」
  虽然这两个人各自都创造出了有名的名侦探,明智小五郎和金田一耕助。但是如果江户川乱步没有邀请横沟正史上京的话,那这个世界上大概就没有金田一的存在了吧。
  「横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金田一这个系列的故事呢?」
  「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出场是在『本阵杀人事件』连载开始的一九四六年,他来到东京二十年后。横沟四十岁中旬的时候」
  比想象的年龄要大呢。突然,我的心中冒出了一个疑问。
  「但是,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开始了作家的活动吧」
  不管怎么想他都应该是在战前就已经有出版过书籍了。
  「当然。他在东京一边从事着编辑的工作,一边不断的发表侦探小说,并非本格推理而是具有更加强烈的耽美,幻想要素的『变格小说』,他作为这样的写手被人所熟知」
  「变格.....那他写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作品啊」
  「举出一个代表的话就是『鬼火』,描绘了血脉相连的两个固执画家之间故事的中篇小说。因为耽美内容描写被视作问题,所以当局命令他删减掉了其中的一部分。其他还有挑战了“没有脸的尸体”这个谜题的『真珠郎』,以及恶搞乱步的『阴兽』写出来的『诅咒之塔』之类的......除此之外横沟正史还依据委托写过很多各种各样类型的小说」
  「除了侦探小说之外的也有写过啊?」
  「是的。比较有名的应该就是以『人形佐七』系列为首的捕物帐①了吧。在没有办法发表侦探小说的战争时期,他主要就是靠着写捕物帐和时代小说来维持生计。而且还写过不少儿童向的小说。虽然他笔下的金田一跟人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不过那只是横沟这个作家的其中一面而已。他作为一个万能型的故事创作者,具有高超的技术和适应性,能够依据情况写出多种多样的作品」
  我一边点头一边认真的听她说。也就是说这个人并不是一个只会写本格推理的作家啊。
  不知从何时起,栞子的视线就落到了她手边便条上写着的——横沟正史『雪割草』。说起来这本书才是这次的主题啊。
  「然后呢,『雪割草』这本书是的内容什么样的?」
  听到我这么问,她的脸上浮现出了阴霾。表情跟刚才开始就一直开心说这话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
  名作家书的内容,这还是她第一次回答「不知道」。就算是难得一见的珍稀本,里面的内容应该也还是知道的。
  「『雪割草』是虚幻的作品」
  「虚幻的作品?」
  我有原封不动的反问了回去。
  「横沟确实写过名为『雪割草』的作品,曾经也发现过几张手稿。但那根本就是连有没有发表过都不知道的作品。就连是长篇小说还是短篇小说都没有办法断言......」
  「类型是推理小说么?」
  「这一点也是疑问。现存的手稿就只有描写男女之间对话的场面,并不能看出整体是个什么样的故事。总之就我所知的范围内,名为『雪割草』的作品从来就没有作为单行本出版过」
  话题陷入了沉默。我在大脑中整理着刚才的对话。
  「那个,也就是.....本身就应该不存在于是个世界上的书被盗了,然后有人委托想要找到那本书?」
  就算整理过也完全弄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是的。就是这样的事」
  栞子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回答。
  「会不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呢?」
  普通想想的话肯定就是这样。比如说被盗的其实是其它书,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书被盗。
  「或许是这样吧。但是......」
  就在栞子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时候,传来了玻璃门被打开的声音。确认了一眼时钟,时间确实是下午一点半前后。
  一个穿着灰色套装,齐颈短发的女性进入了店内。她的头发染被成了褐色,应该是因为头发已经开始斑白了吧。看起来跟我的母亲差不多。恐怕年龄也在五十岁前后。虽然有着一张看起来很和善的圆脸,但是从她那大大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些许不安。
  她小心的避开堆在过道上的旧书,朝柜台走了过来。栞子拄着拐杖站起身。
  「欢迎光临」
  「我是,昨天打过电话的井浦」
  对方郑重的问候。发出委托就是这个人了。她的言辞举止看起来都很有风度。大概是在良好的教育环境中长大的吧。
  「我就是,篠川......,让您久等了」
  栞子吞吞吐吐的回应道。她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擅长接待客人。但就算这样,她还是抬起头正面看着对方。
  「请告诉我,您的事情吧」
  
  *
  
  主屋里的对话是在一片险恶的气氛中开始的。
  「这件事情不要对其他任何人提起,我不是应该已经提醒过了么」
  井浦清美用冷冷的语气对栞子说。现在桌子上放着她的名片,上面印着镰仓山的住所和设计事务所的名字。这个人自身家也住在附近,她说她是放下工作来到这里的。
  她坐在桌子对面一直盯着着栞子,一眼都没有看正坐在隔扇门前的我。顺便一提,我之所以会坐在走廊上,是因为坐在这里,如果店里来了其他客人的话马上就能注意到。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主屋和店面的门都开着。
  「抱,真是万分抱歉......是我的失误」
  栞子深深的向对方低下头。
  「但是那个.....啊,其实从最开始我就准备要拜托的。他,让他也一起,听听您的委托.....」
   她端平手杖猛的指向了我。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羞,她扭头别开了视线?。
  「他是,我的,丈夫....名叫篠川大辅。是个非常,可靠的人!」
  这个时候井浦清美才第一次将视线转向我。她看着我的脸——瞟了一眼我的双手。事后我才意识到她那是在确认我手上的结婚戒指。
  「那么你的丈夫,对旧书的也很了解么?」
  「不!并不了解!」
  栞子用上扬的语调非常肯定的回答。就算这种时候也毫不留情,这也算是栞子的优点。不过要说听到这句话的我心理也一点都不复杂那肯定是说谎,只是同样也不想听到蹩脚的奉承。
  「但是,关于旧书的事情他有在好好学习,肯定能为解决这次的事件起到帮助。在我迷茫无法下判断的时候,每次都是大辅给与我的提示!对于他的这些地方我.....」
  突然,她脸色通红着说不出话来。就连我的背后也感觉到痒痒的。「对于他的这些地方我」虽然很想知道她接下来准备要说什么,但是也没必要非要在这里说。等之后再慢慢的问她吧。
  「两位,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呢?」
  井浦清美询问道。不知不觉间她的语调和表情都变得柔和。视线也与我们交汇了。
  「是在,半年前」
  栞子回答道。我们两人登记结婚是在去年的秋天。
  「......真好啊。好羡慕」
  委托人喃喃自语着低下了头。她交叉放在桌面上的手没有戴结婚戒指。
  「我们这些继承了上岛家血脉的人们,全都没有另一半。大家要么是经历了死别,要么就是离婚.....明明都是孤单的人,互相却彼此猜疑。这次的事件就是这样。简直就像金田一里头出现的故事一样.....虽然没有人被杀就是了」
  她的话语中混杂着叹息。我也从栞子那里听说了这是有关「家人耻辱」的事件。这个人应该多少也在考虑犯人是自己亲属的可能性。
  「横沟正史一本名为『雪割草』的书被盗了......在电话中听您是这么说的」
  听到栞子开口,井浦清美摇了摇头。
  「现在只是有人这么主张而已。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知道.....所以才想要拜托你来调查。
  今年二月,长时间掌管着上岛家的,我血缘上的伯母,九十二岁的上岛秋世去世了。这就是一切的开端。被盗的书,就是她长年持有的东西.....这件事也跟遗产继承有关系。」
  我把上岛秋世这个名字记在了脑袋这里。她是书的主人,今年九十二岁的话,那就正好是出生在横沟正史活跃的那个年代。井浦清美轻咳了一声。
  「看来我还是按照顺序说明会比较好吧.....上岛家是秋世的父亲,上岛隆三在大正时代构筑起了家财,家族也一直延续着这些。虽然失去了以在东京麻布本宅为首的多处不动产,但如今由比滨那边还残留着家宅。财产的数量,是会让亲族们对遗产分割抱有关心的程度」
  「......从长谷的同行那里,有听过关于这些的传闻」
  栞子这么说。虽然我是最近才知道的,这个人对于住在镰仓的旧家族意外的很熟悉。似乎是跟经营古书店的同行们交换的情报。大概是因为古老的家族会有旧书拿出来卖吧。
  「听说是跟贵族有关的家庭.....听说还有男爵位什么的」
  「只是分家之一,并没有多大的权势。在连本家援助都没有的情况下兴办事业,成功了之后也被人在背后说是暴发户」
  完全没有办法想象的世界。这个人用带着讽刺的语气说出来的东西,跟没有财产和名声的庶民完全不一样。确实像是会出现在金田一故事中的家族。
  「秋世伯母她虽然文静,不过责任感很强.....是个宛如长女典范一样的人。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许多贵族都没落了,我们家族还能有着不错的生活都是因为有她」
  「那位妇人结过婚么」
  「战前结过一次。丈夫和孩子都死在了战争中.....战争结束的同时她就回到了本家。说是本家,但麻布的本宅已经在东京大空袭中被烧毁,上岛隆三和他的妻子笑子都转移到了由比滨的别墅。听说那个时候秋世伯母一直都在费心照顾已经年老的双亲和自己的妹妹,以及前来投靠自己的亲戚」
  「上岛秋世,有几位兄弟姐妹呢」
  「她有两个年龄小很多的妹妹。她们现在还活着」
  我对这个委托人的话有些在意。如果上岛秋世是这个人的伯母,那也就是说她两个妹妹的其中有一个就是她的母亲。但是从她的语气中却微妙的听不出一点感情。
  「对了。之前,找到了三人在一起的照片.....虽然已经是很旧的东西了」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一个透明的卡片夹。里头放着一张已经褪色的黑白照片。
  「今天,准备把这张照片拿去给一会约了要见面的表兄看,所以带在身上了。那三个人同框的照片,据我所知就只有这一张」
  我也立起膝盖,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三位背靠壁龛正坐的女性。中央是两位穿着华丽的年轻女性。年龄看起来应该只有十岁。这两个人应该就是妹妹了吧。
  距离两人稍远一点的地方,坐着一位穿着没有纹饰的毛衣和裙子,打扮土气的女性。年龄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后半。跟脸上带着笑容的另外两人不一样,她嘴唇紧闭文静的看向镜头。那单眼皮细长的眼睛,也跟妹妹们明亮的大眼形成了对比。
  「这个穿毛衣的人就是秋世伯母」
  一边听着委托人这么说,我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那两个妹妹。无论是振袖和服上牡丹与鹤的刺绣,还是盘的很漂亮的头发两人都非常相似。然后——她们的脸也一模一样。
  「穿着和服的两人,是双胞胎么?」
  我第一次开口了。照片中的那两人也一样,她们睁着双眼皮的大眼睛看着镜头。
  「诶诶。而且还是同卵双胞胎哦。坐在右侧的是初子,我的母亲。是双胞胎的姐姐。还有血缘上是我叔母的春子.....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两人都非常像。就连身为亲人的我也可能会把她们认错」
  失礼了,栞子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拿起照片。仔细的看着那三姐妹,还把照片反过来确认了一下背面。
  
  「昭和二十三年  正月」
  
  上面用很细的字写着。我在脑中计算了一下,那应该是一九四八年。距今六十四年前。下面还写着三个人的名字——「上岛秋世、春子、井浦初子」
  「你的母亲....初子的姓不一样呢」
  栞子看向委托人。这个人也同样姓井浦。
  「母亲在出生之后,马上就被上岛隆三那没有孩子的妹妹夫妇给抱走了。也就是井浦家。虽然在经营着贸易生意,不过是没有爵位的平民家庭。两家之间达成了协议,母亲在户籍上完全成为了井浦家的人。虽然有上岛家的血缘,不过严密上来说并不是上岛家的一员.....当然,这件事对这次的遗产继承也有影响」
  原来如此,我心里想着。虽然不太清楚法律上的事,但这也就是说,井浦初子没办法分得上岛秋世留下来的遗产吧。
  「这张照片是在什么地方拍摄的呢」
  栞子再次把照片翻过来,向她询问。
  「由比滨的上岛家。当时,井浦家的人投靠到了镰仓这边。因为在战争结束之前一直都生活在上海,从那边回来之后,就没有了住的地方。
  上岛家有四人,井浦家有三人,包含住在屋里的帮佣在内,一家好像总共有八个人生活在一起。虽然房子并不小,但听说几人之间一直争执不断」
  井浦清美朝照片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初子和春子的脸。
  「特别是这两个人就如同犬猿之仲一样.......虽然这张照片上两人都面带笑容」
  「明明是这么相似的两人,关系却不好么?」
  我询问道。虽然法律上来说是堂兄妹,不过这两人实际是血脉相连的双胞胎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因为两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就算是今天,这两个人只要见面也还是肯定会吵架」
  井浦清美说到这里停顿了,她的视线落到了那张老照片上。
  「被怀疑偷走了秋世伯母持有的『雪割草』的人,就是我母亲初子.....然后,主张是母亲偷走那本书的人,就是坐在她旁边的春子阿姨」
  「那是秋世伯母去世头七那天的晚上。说是头七,其实也只是在家庭内部举行了法事.....吃过晚饭之后,就只剩下我和母亲还留在上岛家。稍微说了一会话之后我们就被春子阿姨给叫了过去,当时在场的,有丧主春子阿姨和她的儿子乙彦。然后就是我们母女俩,还有家政妇小柳。
  我还以为肯定是四十九的法事,她有什么事想找我们商量。但是,春子阿姨突然就用手指着我的母亲。她说,就是你偷走了『雪割草』对吧。母亲她.....不,至少我是被吓了一跳。
  春子姨妈是这么说的。
  秋世姐姐长年都非常珍惜的保存着一本横沟正史的,名叫『雪割草』的书。姐姐过世之后那本书应该会变成自己的东西。但是,书盒却是空的。只有家里的人才知道那本书的存在......身为井浦家人的你知道自己得不到那本书,所以就趁着葬礼的混乱把书偷走了吧」
  我又回忆了一下上岛家内的家族关系。上岛秋世没有孩子。这么说来的话,有权利继承她名下财产的人,就只有她户籍上的妹妹,上岛春子。就算只是一本书,井浦初子也没有分走的权利。
  「母亲她当然也反驳了。根本就不记得有那么一本书,而且对横沟正史什么的也没有兴趣,终于连你也年老昏聩了啊......之后就只是单纯的互骂。
  『现在就不要说这些了吧』,乙彦出面劝住了春子姨妈,场面才算是冷静了下来」
  「你的堂兄上岛乙彦也觉得实际上是发生了『雪割草』被盗的事件吧」
  栞子插嘴说。现在不要说这些,意思就是以后再说吧。
  「或许是这样吧。最初发现书盒已经空了的人,似乎就是乙彦。虽然他自己本身并没有亲眼见过那本『雪割草』就是了......今天我一会准备去见乙彦,就是想要听他再详细说说。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要去了,但是他,一直在准备移居所以没有机会」
  「移居,是怎么回事呢」
  「乙彦他辞掉了一直以来在旅行社的工作,准备去印度尼西亚那边朋友的公司里帮忙。他去年离婚了,或许是想转换一下环境吧。秋世伯母在去世之前就对他表示过支持。『不用在意这个家的事,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她这么说过」
  「井浦小姐,跟乙彦关系很好呢」
  「诶诶。因为年龄相仿,血缘上又是堂兄。离婚调解的时候他还找我商量过很多次.....因为我,十年多以前就已经离婚了,虽然因为有孩子所以情况还不太一样就是了」
  我们暧昧的点了点头。耳朵里还残留着离婚调解这个沉重的词。虽然上岛乙彦是独自一人,不过这个人似乎是离婚之后也还在养育孩子。
  「大家都没想过要将这件事通报给警察对吧?」
  「都没有想过」
  井浦清美非常明确的回答。
  「这种骚动对上岛家来说根本就是耻辱。我知道这么说可能对你们有些失礼,不过不就是一本旧书么。可以的话家庭内部自己解决就好了.....但是,最近这一个月,春子阿姨越来越频繁的找到我们家,每次都会跟母亲争吵.....」
  她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摇了摇头。所以我就来找彼布利亚古书堂商量了。只是,没有让警察介入这点,从结果上来说我想这就是犯人想要看到的吧。因为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要让专业的人事来搜查应该还是能弄清楚的。
  「大致上来讲,这次的事件有两个疑点」
  栞子竖起了两根手指。不知不觉间她平常那股怕生的感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现在是那个在说有关书的话题时,自信心满满的她。
  「首先第一点,上岛家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电话中我也说过,横沟正史的『雪割草』现在并不能确认真的有这样一本书」
  「但是名为『雪割草』的作品姑且还是存在的吧?」
  「是的。只不过,那应该是并未以书籍的形式出版过的作品。这其中到底存在着怎样的经过,或者说原本放在上岛家的就是完全不同的别的东西.....」
  「亦或者说整个事件都是编造出来的狂言,也可以这么说吧?」
  井浦清美补充道。看来这个人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栞子点了点头。
  「然后另一个疑点就是,假如『雪割草』真的存在,那么到底是谁又是用什么方法把它给偷走的。而且上岛春子怀疑井浦初子是犯人的理由,也还不清楚.....我能够去向其他人也询问一下么?」
  「没有关系。也就是说,您这是接受委托的意思吧?」
  「是的,当然」
  栞子语气强而有力的回答,委托人现在脸绷得很紧。
  「之前我就已经说过了,如果知道真相了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什么都不用顾虑。就算犯人是我的母亲......老实说,我觉得母亲确实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她的眉宇间浮现出了痛苦的皱纹。如果井浦初子真的偷走了『雪割草』的话,那么对这个人来说这件事就真的变成了「家耻」。那样的话就连她应该也很难再出入上岛家了。但就算是这样她也已经做出了觉悟要彻底解决这件事。真是个意志强大的人。
  「不过就算没有找到书,我也会支付调查费用。关于金额这点我们一会再详细商议吧」
  我也意识到了她这个提案背后的含义。所谓的「调查费用」其中就包括了封口费。虽然对我们来说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如果拒绝了的话反而会让委托人没办法安心。
  「啊,那个就不用了」
  栞子非常果断的拒绝了。就这么简单的就把话说死真的好么?我吃惊的看着她的侧脸,她现在像个孩子一样两眼放着光辉。看样子是有什么金钱以外的东西让她更加在意。
  「这只是个假设,如果事件真的是这样的话.....横沟正史的『雪割草』真的存在,而且还能平安取回来的话,能不能稍微延后一点转交的时间呢?两个小时,不,一个小时就够了。当然,上岛家的各位想要同席也没有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
  在听到疑问的同时,栞子就立刻做出了回答。
  「因为我想要看」
  委托人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果然,我不禁仰头。横沟正史的「虚幻之作」,身为书虫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好奇里面的内容。大概往后我也会不断的听她提起有关横沟正史的话题吧——不过,这倒也正是我所期望的,
  「因为我并没有所有权,所以没办法向你保证......」
  井浦清美的嘴唇浮现出了笑容。她似乎很中意栞子的样子。
  「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帮忙想办法就好了。今后还请多指教」
  她语气明亮的说,然后再次深深的低下了头。
  
  *
  
  接下来的定休日,我跟栞子一起到了江之电的和田塚车站。
  从检票口出来向着海的方向走去。继续这样直走的话,就会到达海滨公园和由比滨的海水浴场。
  天空一片晴朗,海风也很平静。现在这个季节海岸上还没有什么人。虽然是个让人很想就这样跑去约会的春季午后。不过很遗憾的我们接下来还有事情要做。要去向人咨询有关上岛家『雪割草』被盗事件的问题。听说井浦清美已经先一步到了。
  栞子穿着水色的长大衣,脚下迈着稳健的脚步。她手中的铝制手杖不停敲击着地面。定休日她经常像这样外出,也兼作复健的练习。我想总有一天她应该就不再需要这根手杖了吧。
  过去这一代作为避暑地,在镰仓是有着非常高人气的地区。设计精美的独栋房非常惹眼。我们顺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前进,栞子伸手指向前方。
  「就是那里」
  她手指的是一扇大大的双开门。透过装饰精美的铁门可以看到里面那栋二层的住宅。那里就是上岛家。虽然听说是一栋古老的洋馆,不过或许是因为平缓的屋顶再加上镶着木板的墙壁,总感觉有一股和风气息的设计。似乎是昭和初期有名的建筑家设计建造的。
  因为这个原因,看起来跟气氛跟周围完全不一样。很有元男爵住处的感觉,就算是经历了漫长的岁月也还是相当独具一格。
  「的确很有那种感觉呢。金田一侦探似乎随时都会出现.....」
  「诶诶。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确实会让人有这种想法」
  我从栞子那里听说了很多有关横沟正史——特别是金田一的话题。托她一定要避开本格推理小说谜底的信条,那些我没看过的作品有着什么样的结尾和诡计我完全不知道,现在的心情无比苦闷。
  我们今天接下来准备要去见的人是上岛春子。她是上岛家的双胞胎之一。
  「说起来,金田一里头外表一模一样的亲戚出现次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我说出来自己的感想,是啊,栞子也表示同意。
  「最有名的应该就是『犬神家一族』,除此之外还有『病院坂被吊首之家②』、『八墓村』、『恶灵岛』.....短片的话还有『车井户为何被轧』也是。虽然说这种设定在古典悬疑推理中并不是什么少见的要素,但横沟正史确实用的特别多。而且除了金田一系列之外的作品中也是,他战前的代表作,『鬼火』也是描写了非常相像同士偏执的故事.....」
  突然栞子陷入了沉默。我想她大概跟我有着相同的疑问。从战前一直延续至今的元贵族一族,复杂的家族关系以及互相仇视的双胞胎姐妹。这次的事件中能让人联想到金田一的点未免也太多了。然后发生的事件起因还是横沟正史的书被盗。这一切真的都是偶然么——这其中会不会夹杂着什么人的某种意图。
  走到门前的栞子按下了门旁对讲机的按钮。从中传出来了井浦清美的声音催促我们赶快进去。我推开沉重的门,栞子走入其中。她顺着石板小路朝玄关走去。种着草坪的宽敞庭院看起来打理的很好。庭院中几乎看不见树木,角落花坛里盛开着的淡紫色花朵很是惹眼。
  「那个,就是雪割草」
  栞子向我说明。或许是已故之人的喜好吧。
  上岛秋世已经去世,现在还住在这间宅子里的就只有她的妹妹春子一人。而她的儿子,同时也是秋世外甥的上岛乙彦据说就住在这附近。见过上岛春子之后,我们预定也会去跟他见面。
  有着玻璃格子的玄关门被打开之后,出现了一位穿着宽松黑色连衣裙的年老女性。紧紧扎起来的白发,鹰钩鼻以及满脸皱纹的面容,一点都看不出那张照片上的影子。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会这样也没办法啊。她眯缝起了眼睛抬头看向我们。
  「初次见面.....」
  就在准备向她打招呼问候的时候,井浦清美的脸从门后的阴影处出现了。今天她似乎也是丢下工作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商务套装。
  「这个人是小柳。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这里工作的家政妇」
  原来不是上岛春子。虽然之前就听说过家里有家政妇,不过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高龄。
  「初次见面。我是篠川」
  栞子郑重的低下了头,我也跟着她低头。被称作小柳的家政妇默默的向我们打招呼。隐隐约约能看出来她并不是很欢迎我们。
  
  我们跟着家政妇身后,走在铺着地板的走廊上③。房间内的布局看起来也像是洋式跟和式的折衷设计。在和室的祭坛上烧过香之后,就带着栞子去确认发生「被盗事件」的现场。
  「上岛春子太太,外出了么?」
  听到了栞子的质问,走在前面的老人没有回答。据井浦清美之前的说明,她年轻的时候就一直住在这个家,结婚了之后就从自己家来这里工作,已经在这连续工作了六十年以上。因为很难再从事体力活,为了帮她的忙,上岛家还特地雇佣了其他的家政服务。
  「春子阿姨她现在待在二楼」
  井浦清美苦笑的代她回答。
  「因为我去找你们求助,所以她心情好像不太好。还说『对外人没什么好说的』」
  没想到书被盗的受害者居然会如此明确的表示拒绝。看来这家人一定是非常不希望这件事情被外人知道。
  「.....请到这边」
  小柳用沙哑的声音说。那里有一扇挂着一把大南京锁④的铁门。在等待开门的间隙,井浦清美向我们说明。
  「这里是上岛家的置物间。因为里头放着的有贵重物品,所以一直都像这样锁着。房间里也没有窗户」
  「那钥匙平时都是谁在保管呢?」
  栞子询问家政妇。她手上的钥匙迟迟插不进锁孔,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金属撞击声。看样子她的眼睛好像不太好。等声音停歇了之后,她才终于回答了提问。
  「春子小姐,乙彦少爷,还有.......秋世太太。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
  全部只有三个人。也就是说只有上岛家内部的人才有钥匙。
  「那现在,小柳使用的这把钥匙是?」
  取下南京锁的小柳手上的动作停止了。
  「这是秋世太太的钥匙。去世的前一天,她交给我的.....『要是葬礼上有什么需要的,就去置物间里拿吧。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
  既然会把只有家人才有的钥匙交给她,上岛秋世对她应该是相当的信任吧。毕竟都已经在这个家里工作过六十年了。
  「这个门有被打开过么?.....我的意思是说,没有钥匙的人也能进入这里的机会,哪天有过这种情况么」
  「秋世太太的告别仪式那天.....大家都去了火葬场之后,这里打开了一个小时左右。因为要整理葬礼上需要的东西」
  她语气毅然的回答。在这个家里做了许多年的佣人的她,当然具有站在告别席上为秋世送别的资格,不过她还是选择了遵循女主人最后的指示吧。因为要把葬礼上需要用到的东西拿出所以在整理这里吧。
  「您是一个人做完这些的么?」
  「是我一个人」
  「在这期间,有没有其他人来过呢?」
  家政妇像是在回避这个问题,她打开了墙上电灯的开关。这个房间比想象中的要大,而且确实没有窗户。整齐排开的架子上摆放着玻璃制的提灯还有陶瓷器一类的东西。说是仓库,但感觉更像是个古董商店。
  「小柳,那个时候有谁来过这里么?」
  听到井浦清美的询问。小柳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默默的着走进了置物间,把南京锁放在了一张古旧的青铜花园桌上。从她弯曲的背上传来了紧张的感觉。
  「如果有谁来了的话,请如实说出来......不需要顾虑」
  家政妇依旧弯着身子没有动。终于,从她的嘴唇中挤出了细小的声音。
  「初子小姐,曾经来过」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我们就像是被一股奇怪的力量吸引住了一样,走进了置物间。
  「当时的状况,能请你详细的说说么」
  栞子开口催促道。
  「我把客人用的椅子搬出去的时候,初子小姐拿着一个四角形的包,出现在了这个置物间.....按照预定,那应该是宴会刚开始的时候,我因为觉得奇怪就跟她搭了一声话,然后她就直接出去了.....」
  井浦清美满脸铁青。就算她早就已经预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可能是犯人,但她绝对没想过居然会听到这么明确的证言。
  「非常抱歉,这件事情我直到现在才说出来.....因为春子小姐说,不要把这些告诉与这件事无关的清美小姐」
  井浦初子会被当做犯人是有原因的。至少她应该是确实从这里拿走了什么东西。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看来我们的委托人,也被上岛春子当做是无关人员来对待了。
  「等等.....那是在去过了火葬场之后,宴会开始的时候对吧。也就是下午过了两点的时候?」
  小柳沉默着表示了同意。
  「奇怪啊。那个时候,母亲她就在料亭里。到了那里之后她马上就感觉不舒服,所以就借了个空房间躺下来了」
  「那个料亭是在哪里呢?」
  栞子向她询问
  「八幡宫二之鸟居的旁边」
  距离这里并不远,坐车的话来回只要十五分钟左右。
  「而且我一直都待在走廊那边,她是不可能来的了这里......那个人,真的是母亲么?」
  她这句话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说当时出现在这里的人有可能是双胞胎的上岛春子。家政妇脸上的表情变了。
  「那不是春子小姐。那人穿着一个有细条花纹的,灰色道行。那是初子那天带着的东西」
  她的语速因为兴奋而变得有些快。道行,也就是和服用的外套啊。以前,新年参拜的时候见祖母穿过。那应该是用来御寒的吧。
  (嗯?)
  这么说来的话就很奇怪啊。因为这么一来,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初子就同时出现在了料亭和这间屋子两个地方。而且这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
  「小柳」
  栞子对她慢慢的说。
  「既然你是通过灰色道行来判断的话,那也就是说除那件道行之外,两人的衣服还有发型全部都是一样的对吧?」
  小柳一时语塞。表情困惑的将双手搓在了一起。
  「是,是的.....是这样的」
  「确实看起来非常像呢」
  井浦清美也表示了赞同。
  「因为两人都穿着带花纹的和服......有时候连我都会分不清,必须要确认家纹才行」
  连亲生的女儿都这么说的话,那应该是真的很像吧。如果外面再穿上道行的话,丧服上的家纹也会被盖住,就更加分辨不清了。
  「上岛春子小姐当天没有穿道行么?」
  栞子向两人询问,家政妇摇了摇头
  「是的......不管天气多么寒冷,在丧服外面还套着别的衣物实在是太没品了.....非常抱歉。春子小姐她是这么说的」
  她说着向井浦清美道歉。因为刚才的话中就包含着,穿道行的井浦初子很没品的意思。
  「没关系的。这话我也知道。那两个人,就算是在火葬场也在互相谩骂。类似『你穿着那件道行就不觉得羞耻么』还有『比你强忍着寒冷在那里颤抖要好多了』之类的....相比之下这两人的言行反而更羞耻」
  看着发出叹息的井浦清美我打从心底里同情她。在火葬场还要看一家人互相争执,这种感觉肯定不好受吧。
  「你母亲在料亭休息的时候,井浦小姐你也一直跟她在同一个房间么?」
  面对栞子的质问,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诶诶......她说旁边有人的话就没办法好好休息,所以想要一个人待着.....但是,我就在走廊上距离不远的地方。虽然因为乙彦打了电话过来所以稍微离开过一下,但也就离开了一两分钟而已,马上就回来了。母亲在屋里休息的时间也就二十分钟左右.....她马上就恢复了精神从屋里出来了」
  越听她这么说就越觉得不在然。身体不舒服的人哪会这么容易就恢复。简直就像是在刻意制造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一样。而且,二十分钟的话,时间也足够坐出租车在料亭和这里之间往返一趟了。
  「那个空房间有窗户么?」
  「有面向庭院外开的窗户。虽然为了换气打开了,不过想从那里进出应该是不可能的。因为就只开了这么大而已」
  说着井浦精美用手指比出了一个棒球大小的手势。看来想要从窗户出去的话确实很困难,不过如果是盯准这个人从走廊上离开的间隙——。
  想着这些的我,突然注意到视野中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回头看向置物间的外,走廊的尽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藏起来的人影。有谁站在那里偷听。或许是之前待在二楼的上岛春子吧。既然这么在意的话,普通的过来向我们搭话不就好了。
  「小柳,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拿着的包裹,大约有多大呢?」
  栞子扭头看向家政妇说。
  「......大概,这么大吧。看起来很薄」
  小柳双手比出了一个方形。大小跟大开本的杂志差不多。
  「还挺大的呢」
  井浦清美说出了跟我一样的感想。
  「因为『雪割草』就是那样一本书」
  原来如此,是这样的书啊——嗯?我们几人一齐看向了小柳。
  「小柳!你见过『雪割草』么?」
  栞子的语调突然一下就提高了。家政妇的视线不断彷徨着。看来她不太擅长隐瞒事情的样子。
  「不,不.....我只是....」
  「毕竟我们也只是局外人,会警惕初次见面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栞子朝她靠近,而家政妇则后退着躲避。
  「但是如果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真不知道上岛秋世非常重视的那本书到底会怎么样啊.....如果被卖给第三者的话,想要再拿回来就难了。最糟糕的情况,还有可能会不知去向......怎么样,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还请告诉我们」
  房间中一片寂静。好想看横沟正史的「梦幻之作」,我想她的心中肯定混杂着这样的欲求,但栞子这些严肃的话也确实在对方的心中激起了回响。小柳终于还是抬起了头,慢慢的开始讲述。
  「那本书,确实是秋世太太无可替代的宝物.....那本书寄托了已经过世的主人的记忆,是一本充满回忆了的书。我也只是看到过封面而已,并没有读过。虽然隐隐约约知道里头的内容应该是小说,不过作者的名字是最近才知道的」
  「上岛秋世她很喜欢横沟正史的作品么」
  「虽然知道她学生的时候把读书当做兴趣,但喜欢的应该并不是侦探小说。她当时的藏书中类似的东西一本都没有」
  「是结婚之后才开始喜欢上的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回到这间屋子之后,也再没追求过小说之类的东西了。小说和新闻都只是偶尔会看看而已」
  看样子她在开始看推理小说之前是个不怎么看书的人。家政妇继续往下说。
  「秋世太太唯一珍重的就是『雪割草』。那本书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触碰.....那是温柔的秋世太太,对上岛家的其他人,唯一一件绝不退让的事情」
  「战后,一起同居在这里的井浦初子,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
  听到栞子的质问,小柳一瞬间皱了一下眉。
  「.....应该知道」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才做出了回答。看来似乎是不太想回忆这件事。
  「『雪割草』是一本非常惹眼,漂亮的书。硬书皮上包着淡紫色的布,标题是用金色的丝线绣上去的。那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本,男主人亲手制作的书」
  「自装本......也就说那是上岛秋世的丈夫,自己装订的书,是这个意思吧」
  自装本这个词我姑且还是知道的。有人的兴趣就是搜集材料自己做书,偶尔会有这样的书被拿到我们店里。换句话说就是说内容既没有出版也没有刊登过。只有一册的书,是没办法拿到旧书市场上去卖的
  「书的内容......『雪割草』的原稿,主人他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呢?」
  问题就在这里了。就算是真的曾经在什么地方发表过,这部作品也还是至今为止都没被人们发现。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都不知道主人他还喜欢侦探小说」
  看来这本书跟夫妻二人的回忆有关,但还是不明白『雪割草』跟那两个人到底有什么关系。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遇到横沟正史那部小说的呢?
  「主人他不只是书,小到日用品,大到家具,似乎所有的东西他都会自己做。因为曾经干过制作钟表的工作,所以手非常灵巧」
  也就说曾经是钟表手艺人了。突然,我的脑中出现了一个疑问。虽然听说上岛家的家世是贵族。但是对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就不了解了,这种家世的长女跟手艺人结婚很平常么。
  仿佛是在回答我的疑问一样,家政妇继续说。
  「秋世太太一生中唯一一次,按照自己意志做出来的事就是结婚。大当家的.....上岛隆三本身是准备招个上门女婿来继承上岛家。
  但秋世太太,却跟麻布本宅那边,去修表时候认识的手艺人男性互相喜欢上了....虽然没有被家里断绝关系,不过两人却像是被驱赶走了一样离开了东京,去了家主在新潟那边的亲戚家」
  「新潟....」
  我旁边的栞子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似乎这个地名让她很在意。
  「然后跟美国的战争就开始了,少爷出生之后,家族三人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雪割草』就是那个时候主人送给太太的。但是随着战况逐渐恶化.....出征的主人战死,家中的少爷也在终战前的空袭中身亡。
  从火海中被运出来的,就只有少爷被烟尘浸透的尸骸,以及那本『雪割草』.......秋世太太站在这栋屋子玄关前的场景,对我来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装着少爷骨灰的小壶,还有被旧布包裹起来大大的书本被她稳稳的抱在胸前。
  那个时候,只有十五岁的我,在东京大空袭中失去了父母还有姐姐,托人介绍才开始在这里工作。没有学识,做事也不行的我,是秋世太太一直在教给我各种各样的东西.....夜晚,我因为不安而哭泣的时候,是她温柔的抱住了我。明明太太自己也很难过.....」
  似乎是再也忍耐不住了,她蜷着背哭泣了起来。对这个人来说她就像是姐姐一样的存在。我扶着她坐到花园桌旁边,青铜制的椅子上。椅子上有着跟桌面一样的蔷薇图案。应该跟桌子是一套的。终于家政妇用手帕擦拭掉眼泪,坐在那里继续说。
  「真是失礼了......是在说『雪割草』的事吧。秋世太太把那本书装饰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到夜晚她似乎就会拿着那本书,回忆自己的家人」
  「最开始那本书没有被放在这个置物间么?」
  栞子说道。
  「是的。书会被放到这里,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那是战争结束大约三年之后,井浦家的人也住在这里,那是这个屋子最热闹的时候。那个时候,这个意大利制的花园桌还被放在庭院里,我准备打扫二楼的卫生所以打开了窗户,然后我就看到了有人在那里看着那本『雪割草』......」
  我看着那个上面正放着古旧南京锁的花园桌和旁边的椅子。意大利制的。肯定有相当高的价值吧。感觉非常适合放在宽广的草坪上。
  「是谁在看那本书呢?」
  「初子小姐.....不,也有可能是春子小姐。因为刚从学校回来,身上还穿着水手服」
  家政妇语气有些迷惑的说着。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双胞胎无法分辨的问题。
  「也就是说,双胞胎中的谁都有可能?」
  栞子向她确认了一下。
  「正如你所说。当时,两个人都在同一所中学上学。而且距离也有点远,具体的长相都没办法看清楚....总之,『雪割草』被拿出去这件事让我非常吃惊。所以我就问她,有没有好好的从秋世太太那里得到许可.....。
  不出预料,秋世太太走到庭院,大声训斥了对方。那次,也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太太发怒的样子。从哪之后,『雪割草』就被放到了那边的箱子中。在这六十年间,除了秋世太太以外,没有任何人看过那本书」
  小柳站了起来,带我们走向置物间的角落。那里放着一个布满锈迹的大铁箱。箱门被微微打开,上面还有拨号锁。与其说是箱子,看起来更像是保险柜。这个东西看起来也很有年头了。
  「管理着密码锁密码的人,就是上岛秋世吧」
  「是的。只有太太知道密码事多少。在她去世之前,似乎把密码告诉给了春子....」
  数字的刻度盘上看不出有损坏的痕迹。不过话说回来,只是数字组合的话只要尝试次数够多总归还是能打开的。
  我跟栞子都顺着打开的箱门往里头看去。现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看空间应该足够收纳一本大开本的书。
  「这里面装过除了『雪割草』之外的东西么」
  「曾经有一段时间应该还放过土地的权利书,但是我想那些东西现在应该都已经被收到保险柜里去了」
  也就是说被盗的东西就只有那本『雪割草』。栞子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她朝家政妇扭过头去。
  「关于雪割草,你说的大小应该差不多有这么大吧」
  说着她用手指比出了一个四角形。小柳沉默着点了点头。
  「....看的时候是横向放置,竖着翻阅的那种书对吧?」
  这么说来,翻页的时候就是从下向上翻。感觉就像是挂在墙上的挂历一样。正文会是什么样的体裁呢,完全没办法想象。听到这小柳呆住了,而且她脸上的惊讶还在不断扩大。
  「是,是的.....正如你所说。在庭院看书的那位就是,横向把书摊开,然后伸手向前翻页....但是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我也想知道啊。但是目前我所知道的,就只是栞子又跟以前一样发挥了她惊人的洞察力。
  「那就是『雪割草』啊.....」
  在开始说明的瞬间,置物间的门口传来了地板被踩踏的声音。在场的四人一齐转过头。走廊上出现了一个年老的女性正在看着这边。她穿着鲜红色的外套和绿色的裤子。外面还套着黄色的毛线帽和披肩来抵御寒冷。她似乎偏好原色的样子。头上的长发一片雪白,从那大大的眼眸上还能看出那张就照片里的影子。
  她就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悄悄观察这边的人。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上岛家的人。
  「打扰了.....」
  就在栞子和我准备跟对方打招呼的时候,
  「母亲!」
  「初子小姐!」
  另外两同时叫了出来。这人并不是上岛春子——而是双胞胎中的另一个。
  「被发现了呢。大家,你们好」
  井浦初子的脸颊上浮出笑容,她用低沉但是清晰的声音向我们打招呼。
  
  「妈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到井浦清美的询问,她的母亲用下巴指了指我们。
  「因为你叫了这些人过来啊」
  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是如何看待局外人的举动。委托人有些难堪的涨红了脸。
  「我怎么能忍受春子还有小柳两人擅自散播我的谎言。就算是在法庭上,被告人也是有权利辩护的吧?」
  「我绝对没有说谎」
  家政妇脸色苍白的反驳。
  「告别式那天,出现在这个置物间的那个人,穿着初子的道行.....绝对不会有错」
  「那种东西肯定是春子准备的。小柳,你的眼睛现在已经很不好了对吧?刚才光是开这个门就花了不少功夫。春子就是利用了这点,把莫须有的罪名嫁祸到了我的身上。那个人为了贬低我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这点你们应该也明白吧」
  这次大家都没有提出异议。她跟上岛春子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是真的很险恶。而且,既然她连打开南京锁的场面都看到了,也就是说她从开始就一直在偷听我们的对话。
  「我有我的不在场证明啊。小柳在这里目击到那个人的时候,我确实人是在料亭。清美可是就在我休息的那个房间外面哦」
  井浦初子用下巴指了指自己的女儿。她的态度听起来就像是在说自己养的狗一样。或许不止是对外人,就连对待自己的女儿她的态度也非常轻视。
  (都是孤单的人,互相却彼此猜疑)
  我的脑袋里又回想起了委托人说过的这句话。
  「但是,清美因为接电话所以从房间门口离开过吧」
  因为栞子一直保持沉默,于是我忍不住就插嘴。面带笑容的井浦初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她就只离开过一次,而且时间只有几分钟。就算我趁着那个机会从屋子里出来了,那我又是怎么掩人耳目回去的呢。莫非,你觉得我跟我的女儿两人是共犯?」
  我没有办法反驳。确实如果没有女儿协助的话,这个人是没有办法从料亭到这里来的。但如果井浦清美是共犯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必要特地委托我们来找书。
  只是,同时我也感到有些不自然。她反驳的条理未免也太过清晰。加上在料亭她突然觉得不舒服的那件事在内,反而加深了我对她的怀疑。
  「初子小姐,你有看过『雪割草』么?」
  栞子终于提出了疑问。
  「记不得了呢」
  她半睁着眼睛。感觉她像是在刻意混淆这件事。没有读过,她也没有否认。
  「我就记得那是秋世姐姐非常珍重的一本书。就像刚才小柳说过的那样,是本纵开的书。但是里面的内容我就完全不知道了.....而且说到底,我对横沟正史什么的也没有兴趣。因为我讨厌日本的侦探小说啊。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语气轻浮的说。栞子握着手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她那是在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么你喜欢海外的侦探小说么?」
  「诶诶。当然」
  井浦初子非常干脆的回答。
  「我十多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悬疑推理哦。克里斯蒂、奎因、范·达因......当然都是原文书。因为从小就生活在上海的租界,英语对我没有什么障碍。因为憧憬克里斯蒂,甚至还用英语写过小说.....要我说的话,日本的侦探作家都不行。说到底也只是在模仿他们而已」
  「但是你刚才举出来的这些英美作家,不是也受到过埃德加·艾伦·坡和柯南·道尔的影响么?」
  栞子的声音变低了。当然,这个人不仅是海外的侦探小说,日本的也同样很喜欢。
  「但是,英美作家写的东西要更接近原创一些吧。悬疑推理的电视剧还有电影也是一样。只要看了海外的那些之后,就会觉得日本的东西水准太低了」
  栞子眼镜深处的双眼大大的睁开。糟了,我内心这么想。一下子否定一整个种类,这对狂热的爱好者来说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态度。当然我也不能放任她们在这种地方开始争论。
  「既然喜欢悬疑推理的话,那么你对诡计之类的应该也很了解吧?例如制造不在场证明什么的」
  我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悄悄看了一下栞子的样子,她似乎已经回过神来了。
  「这一点,嗯....我也不否认」
  井浦初子语气生硬的承认了。
  「但是,要这么说的话乙彦也一样哦。那孩子,可是横沟正史的大书迷,自己家的书斋里放着几百册那个人的书。用最近的话来说,应该就是御宅族了吧。像他那种样子,就算会被自己的妻子讨厌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乙彦是上岛春子的儿子。不过他是横沟正史的书迷这点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妈妈,别这样」
  就算出口阻止,井浦初子的暴言也还是没有停息。
  「跟对横沟正史一点兴趣都没有的我不一样,乙彦这不是有充足的动机么?」
  「别说蠢话了,乙彦才不是会去偷东西的人。而且首先,他本身就是上岛家的人。怎么可能有人会去偷自己家的东西」
  井浦初子看向女儿的眼神中似乎带着试探。
  「你,最近跟乙彦的关系特别好呢....但是,你多少也应该考虑一下我跟创太的事情啊」
  「你到底再说什么?创太他怎么了」
  创太似乎就是她儿子的名字。说起来,确实听说过她在离婚的时候获得了儿子的抚养权。
  「你离婚的时候,我们可是都已经跟着一起过丢人了。如果接下来,万一你跟乙彦再婚了的话....」
  「你够了!」
  不耐其烦的井浦清美大叫了出来。
  「我跟乙彦只不过是表亲的关系而已,我到底要说几次你才肯罢休?你要还继续这么觉得的话,乙彦也会很为难的。都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不像话!」
  她因为愤怒身体都在颤抖。只是,她的母亲却背过了身子,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井浦初子小姐」
  栞子向她搭话。她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
  「类似,找律师咨询之类的,你有没有想过?」
  「没有。为什么?」
  「这次的被盗事件中,上岛春子她因为觉得你是犯人而在不停的责难你吧。我觉得这种事情不应该找我们,而应该去委托第三方机构仲裁,才能彻底解决这件事」
  「不要,那样的话就真的太难看了」
  她脸上夸张的皱起了眉。
  「要是给春子脸上抹黑的话我也不好受吧。毕竟跟那个人都相处这么多年了。我只要忍耐一下,等过段时间她肯定就不会再提这些了」
  听她这么说,我总觉得没办法接受。感觉不能完全相信她所说的话。
  「问题就只有这些?」
  栞子竖起自己的食指,看到她这样的动作我不禁屏住了呼吸。大概接下来才是正题。
  「告别仪式那天,为什么要跟春子做成同样的发型呢」
  「诶?」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料到这个问题。栞子继续说。
  「丧服的话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样式,适合在葬礼上穿的衣服也就只有那么几种,但在这其中多少也还是有一些选择的。两人的衣服相似到必须依靠家纹才能分辨,这种事说是偶然也有些太过头了」
  我回想起了几年前自己祖母的葬礼。年老男性的话,确实有一些仅从背影会很难分辨,但是女性就没有这样的情况,大概是因为发型不同吧。长度还有颜色之类的变化种类非常多。
  普通的话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完全一样的情况——除非是有谁刻意在模仿别人。
  「......什么啊,原来是这件事啊」
  井浦初子稍微停顿了一下。
  「这件事不要问我,不如你们去试着问问春子?那个人,在秋世姐姐去世的前一天,才去美容院剪了头发。弄成正好跟我差不多的长度」
  说着,她晃了晃自己齐颈的白发。意思是说,上岛春子在模仿自己。
  「你要问的东西就这些了吧。那我回去了哦。一路跑到这里来可累死我了」
  她特地很夸张的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就转过了身。走廊上她离去的脚步看起来有些不是很稳。也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真的累了。
  「真是非常抱歉,我去开车送母亲。这段时间她心情一直都很激动,似乎也没怎么好好睡过觉.....二三十分钟我就会回来」
  井浦清美小跑着追了上去。还真是个被自己的母亲弄得团团转的人啊。明明刚才,自己的母亲才对自己说过那种话。
  突然我注意到旁边的栞子,一直凝视着委托人离去的背影。这个人也对自己的生母抱着很复杂的感情。或许她是将自己的身影与对方重叠了吧。
  突然,玄关那边传来了有人大声叫喊的声音。井浦初子在对着什么人大声叫喊。
  「请二位在这里稍等一下」
  家政妇小柳慌忙朝玄关走去。就算对方叫自己在这里等一下,我们也不可能放着不管。我和栞子也跟着她一起走了过去。
  背对玄关门的井浦初子,正在跟站在走廊上的女性互相瞪着。对方穿着有细花纹的藏青色和服,一头白发被好好的扎了起来,那人还有着跟井浦初子一模一样的长相。看样子她是放弃继续躲在二楼了。
  「初子,到底是谁允许你进入这个家的?」
  上岛春子用冰冷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双胞胎姐姐。当然,被这么说的人也丝毫不服输。
  「因为有人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说别人是小偷,没有办法我只能自己过来解释啊....我马上回去,你就放心吧。你那张脸我才你不想看呢」
  「说谎的人是你才对吧。回不回去无所谓,不过能不能赶紧把书还回来。还有,下次来的时候后能不能别穿得跟个东西屋⑤的一样?光是站在旁边都觉得不好意思」
  「我看你才是应该赶紧去医院,开点治脑子的药吧?在说别人的品味之前,你应该先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身上那跟门帘一个颜色的和服。看着就跟个破旅馆的服务员一样」
  越听越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因为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感觉就像是一人分饰两角在互骂一样。
  「春子姨妈,真的非常抱歉。母亲她擅自过来打扰」
  阻止这场丑陋争论的人是井浦清美。
  「我三十分钟左右就会回来,到时候我会详细解释的....妈妈,走吧」
  她拉着自己的母亲走出了屋子。玄关门被关上之后,上岛春子才第一次看向了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感觉好像之前已经见过了一样。如果不是见到了两人在一起的场景,就算说面前的是换了衣服和发型的井浦初子我也会相信。
  「抱歉打扰了。我是彼布利亚古书堂的篠川栞子。他是....」
  「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栞子正想要介绍我的时候被她打断了。看来这个人也是那种一根筋的类型。只不过,比起双胞胎姐姐,她的语气要收敛了不少。
  「初子说的那些全都是信口胡诌的。请不要相信」
  「她都说了些什么,您已经知道了么?」
  栞子平静的询问。
  「不用听我都猜得到。毕竟都已经相处这么长时间。反正不就是『春子她用莫须有的罪名诬陷我』.....之类的东西吧」
  大致也差不多。她仿佛就像是听到了我们几人说的话一样。不,或许她是真的听到了。井浦初子不就偷听了我们说的话么。
  「愚蠢也要有个限度。这才是,劣质的侦探小说会写的内容。就算是关系再不好,哪有人费这么大劲只是为了骚扰对方」
  「上岛小姐,有看过侦探小说么」
  「我对小说之类的没什么兴趣。那种东西,年轻的时候看看就够了」
  非常直白的语气。这回别说是侦探小说了,根本就是把小说这整个类型都给否定了。栞子的眼中微微的泛着光。
  「那么,也就是说在年轻的时候您是看过小说的对吧.....比如说,中学生的时候」
  上岛春子的眉毛动了一下。中学生的时候——也就是说,双胞胎中的某一个在庭院看那本『雪割草』的时候。
  「.....那个时候确实经常看,不过并不是侦探小说」
  她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道。
  「都是些给女生和小孩看的,战前的通俗小说.....因为姐姐秋世在出嫁之前看的书,在这个家里留下了不少。你也能想象的到吧,能给我们这些女学生安心阅读的东西,在战争结束之后的那个时代并没有多少。现在在回想起来,不管哪一个都是些没什么意思的内容就是了」
  嘴上说着没什么意思,但是语调却听起来很温柔。肯定是回想起了一些美好的回忆吧。感觉就像是终于窥视到了她具有人情味的一面。
  「也就说是少女小说对吧。吉屋信子的『那条路这条路』,加藤正雄的『遥远蔷薇』类似这些吧.....」
  上岛春子的嘴角微微笑了。
  「诶诶,这两本都有....不止是女学生,还有一些稍微年长一点的女孩也会看的东西。初子她也是,在沉迷侦探小说之前,看的就是那类小说哦。虽然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再拿出来看就是了」
  「那有没有看过上岛秋世持有的那本『雪割草』呢?」
  栞子毫无预兆的直接切入了主题。上岛春子只是微微眨了几下眼,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动摇的样子。
  「没有。只是,那本书是姐姐一直非常重视的书。虽然不知道初子到底想干什么,但也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必须要让她还回来」
  「也就是说您并不知道里面的内容呢」
  栞子以防万一的确认了一句,年老的女性轻轻的挥了挥手。
  「我不知道」
  「那么你知道让『雪割草』被放到置物间里的那件事么?在没有上岛秋世许可的情况下就看了『雪割草』的人......」
  「那是初子。虽然现在时代已经变了,不过在那个时候正经的女学生是不会看横沟正史什么的。他的故事里不管哪个都死了不少人吧。我又不是初子,根本不明白看那种东西的人到底都是怎么想的」
  感觉自己的肩膀因为不快而有些颤抖。我扭了扭脖子。
  「诶,可你的儿子不就是横沟正史的大书迷么?」
  我没有多想就插嘴说道——栞子用力的扯了我外套的袖子。就连站在走廊的家政妇脸上也布满了惊讶的表情。
  「诶诶,诶诶,诶诶,诶诶。就是说啊!」
  突然,上岛春子眼神锐利了起来,低沉的声音在我耳内不断回响。
  「所以说那孩子已经没用了啊!」
  看样子我是踩到地雷了。原来不能在她面前说有关她独生子兴趣的话题啊。在她开始批判小说的时候我就应该注意到了。
  「那个孩子用的参考书还有百科全书全都是我选的。明明就跟那些不适合中学生的,感官刺激强烈的东西非常遥远......但是在他上中学的时候却掀起了一阵金田一热潮,看的净是那些血腥的小说.....这全都是横沟正史的错!」
  虽然对看不了书的我来说没有什么关系,但是父母对自己孩子看的东西设下限制这种事,在别的事件中也有听说过。不管是那个时代,不管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都会有类似的烦恼。但是,无论再怎么禁止,总有一天孩子们还是会去寻找自己喜欢的东西。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是横沟正史的错——但是她并没有给我反驳的机会,上岛春子有继续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
  「我们家是男爵后代。作为女婿进入这个家里的我的丈夫也是在大藏省工作的。乙彦也应该要进入旧帝大预备成为官僚。但是却重考一年进入了私立大学,最后在民间旅行社就职.....结婚对象也是在职场上遇到的。相亲什么的也没有过!」
  「.......这样的经历不是很好么」
  栞子自制的话语中带着刺,对方轻轻的哼了一声。
  「算了,在你们看来或许是这样吧。但是,结果却离婚了,还辞掉了工作。那孩子心中根本就没有一点荣耀感。而且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要去国外工作。就算有秋世姐姐那无责任的支持,未免也太过分了。明明跟身为母亲的我都没有好好说过这些.....如果丈夫他现在还活着的话....」
  她最后的那句话已经接近是自言自语。面对这个精英主义已经根深蒂固的母亲,他根本没有办法好好说话吧。而且光是「一把年纪」了却还住在附近这点就已经够令人惊讶了。
  彼此互相猜疑,虽然井浦清美这么说,但实际上却有些不一样。上岛春子和井浦初子,这对孪生姐妹个子都在为自己各自的人际关系烦恼。
  「你们接下来,是要去见乙彦吧。帮我转告他。去外国经商这种事,你绝对不可能做得了」
  我们没有回答。也没有要帮她传达这句话的打算。说完这些上岛春子就扭头准备离开。
  「上岛小姐」
  栞子叫住了她。
  「上岛秋世去世的前一天,你真的去了美容院么?」
  稍微过了一会她才转过头来。
  「去了哦。因为好长时间都没有剪头了,不稍微整理一下的话根本没有办法见人。这件事怎么了么?」
  我感觉到背后一阵寒意。听起来她就像是在说,姐姐去世之前,自己就已经在为了准备葬礼而打理自己的发型了。
  「为什么井浦初子会知道这件事呢?」
  穿着和服的老人第一次陷入了沉默。她一直站在那里的那个姿势看起来就像是老旧的日本人偶一样。说起来,其他人好像确实不知道她去了美容院的这件事。
  「那天,我跟初子一起去了医院。是被秋世姐姐叫过去,三人在一起说了些话」
  这件事还是第一次听说。家政妇小柳眼睛瞪得圆圆的。关系不好的双胞胎一起行动这种事应该非常少见吧。
  「都说了些什么呢?」
  栞子继续深入话题。她看着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上岛春子。
  「姐姐是这么说的。自己已经命不久矣了,作为血脉相连的家人,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相处,这件事情一直残留在自己的心里」
  突然,我明白了那个自己根本就没有见过的,名叫上岛秋世的人心中的担心。在自己去世的前一天将葬礼的事情托付给家政妇,还试图为自己关系不好的妹妹们做调解。
  但是现在,妹妹中的一人现在却露出了带有嘲讽的笑容。她那份笑容简直跟井浦初子一模一样。
  「以前就一直在说着讨厌对方。因为血脉相连,所以双胞胎的关系就会很好....根本就正相反啊。因为长相一样,所以才更加没有办法容忍对方。我们两个都一样啊」
  从上岛家的玄关出来,天空还是一如既往的晴朗。我们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庭院中。想要去海边约会的心情早就不知道被吹飞到哪里去了。
  「结果,你觉得会是谁干的?」
  走出大门之后我询问栞子。井浦初子和上岛春子这两个人都主张对方才是犯人。考虑到家政妇的目击证言,拿走『雪割草』的肯定就是这两人中的某一方。
  「果然,那个很久以前在庭院里看书的人就是犯人呢」
  虽然觉得双方都很可疑,不过我还是总感觉井浦初子是犯人。身为姐姐财产继承人的上岛春子根本就没有偷窃『雪割草』的必要,而且按照她所说,如果春子这些真的只是为了「骚扰」双胞胎姐姐的话,未免也太过了。
  「现在还不知道那么多....只是我在意的其实是,为什么『雪割草』被拿出去的时候会正好被小柳目击到。那两个人对屋内的构造都很熟悉,本来应该是可以在不被小柳注意到的情况下,进出那个地方的才对」
  我回头看向那栋建筑物。说起来,井浦初子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去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因为屋子很大所以应该有很多可以进去的方法。确实没必要刻意让自己出现在小柳的面前。
  「那难道不是为了,把罪名嫁祸给双胞胎中的另一个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犯罪的动机就不是『雪割草』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只是一本书未免也有些太不显眼了」
  「啊,这样啊」
  无论谁是犯人,都没有刻意制造目击者的必要。
  「如果目的是陷害对方的话,那么物品就不需要是『雪割草』。置物间里还有很多其他的高价物品.....」
  「不,我想动机果然还是那本『雪割草』」
  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了一个悠闲的声音。在门附近的玄关那里,一个穿着青色毛衣的中年男性正抄着手站在那里。虽然个子很高但是背却有些弯,有点呆呆的面相看起来没什么特征。他戴着黑框眼镜,头顶是夹杂着斑白的短发。
  刚才那里应该还是没有人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呢。
  就在我们视线交汇的时候,男性看起来很是慌张的手舞足蹈的开始解释。
  「啊,抱歉。吓到你们了。我没打算要偷听的,只是因为摄像头照到了而已」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头顶。玄关的屋檐下安装有有一个圆形的防盗摄像头。
  「两位就是彼布利亚古书堂的人对吧?初次见面。我是上岛乙彦.....上岛春子的儿子」
  他用柔和的语调做着自我介绍,还很有礼貌的低下了头
  
  跟就在旁边的本家不一样,上岛乙彦的家看起来既不旧也不新,非常普通的两层建筑物。阳光非常好的卧室和客厅现在都跟空屋一样。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居住在这里的样子。
  「桌子还有椅子都被之前分手的妻子带走了。上大学的女儿也一起搬了出去。说是妻子现在住的那个地方去上学要更方便一些.....真是抱歉,我们去二楼的书斋谈这些吧。现在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他语调释然的向我们说明,然后从客厅的楼梯走了上去。一个人居住的话这个家确实有些太大了,他想要搬出去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
  「本身我是准备在伯母的葬礼之后,马上就离开日本的,但是因为发生了这些骚动所以没办法离开。毕竟我也是当事人之一」
  跟在栞子身后走上二楼的我,听到这句话就感觉有些奇怪。书的主人是上岛秋世,先不管那对互相指责对方是犯人的双胞胎姐妹,这个人应该跟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关系才对。
  「请到这边」
  他带我们进入的是一间宽敞昏暗的屋子。屋子正中央放着一张电脑桌,除了北侧的墙壁之外的每面墙都有着高度延伸到天花板的书架。就在打开灯的同时,栞子的眼中闪耀起了光辉。
  「哇.....好厉害」
  她像是被吸引住了一样走近看着那些书的书脊。墙边书架里满满的码放着横沟正史的书。以黑色封面的角川文库为首,有着各种各样的硬装书,电影和电视剧的DVD,甚至还有看起来像是设定资料和剧本一样的东西。光是只收录的捕物帐的文库全集数量就有不少。
  「战后刊发的横沟所著的书还有关联书籍就收集了不少,不过光是那样的话还远远不够呢。包含捕物帐还有时代小说在内也有相当多的数量」
  如此向我们说明这些的声音中带着若干夸耀的意思。这些藏书都是他的收藏品,而且能看出来,这间屋子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专门打造的。只有北侧的墙壁上没有窗户,这是为了不让书被阳光直射。
  「除横沟之外的『新青年』的作家们所写的书也有呢。小栗虫太郎、梦野久作还有.....啊,连朝日音见⑥的『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系列』也有!这个的后半部分非常少见呢」
  栞子的语调升高了。
  「花了不少功夫啊。最后总算是把那三册给入手了.....」
  一边听着狂热爱好者同志之间的对话,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桌面上的电脑屏幕。画面中清晰的映照出了玄关前小路的样子。这应该就是那个防盗摄像头拍摄下来的画面吧。刚才我们走出的那个大门也出现在了画面中。这个摄像头不光是靠近这个家的人,就连进出上岛春子家的人也能拍到。现在上面一个人都没有。
  「因为准备要搬去海外,所以才准备了这样的防盗措施」
  上岛乙彦对我们说明。
  「当然有跟警备公司签订了契约,只是光那样的话还是会觉得不安。毕竟这个房间的收藏基本上都要放在这里,而且.....」
  稍微停顿了一会之后,他继续说。
  「有了这个摄像头的话,进入了母亲家里的可疑人员也会留下记录。就算是身在海外,也可以通过网络看到这个摄像头拍下的画面。毕竟我离开日本之后,就只留下母亲一个人了」
  「隔壁的房子里没有设置防盗摄像头么?」
  面对栞子的质问,上岛乙彦苦恼的摇了摇头。
  「虽然我有劝过,但是母亲她很讨厌这些。她说一直以来都平安的生活过来了,事到如今才不要装什么莫名其妙的机械.....而且她连这个摄像头能照到自己家的门也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肯定又会有不少麻烦」
  他叹气的样子跟井浦清美如出一辙。这个男性也被说不通话的母亲给弄得团团转啊。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在为独自生活的母亲担心。
  「刚才我们就横沟正史『雪割草』的事情,从你的母亲那里听说了很多,只是.....」
  「她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对吧?」
  上岛乙彦苦笑的询问道。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不管是要肯定还是要否定都很难以说出口。
  「不,这个你们不用回答也没关系。毕竟我都是知道的.....跟父母他们从以前就不怎么合得来」
  他把电脑桌前的椅子让给了腿脚不便的栞子,然后拿了两个看起来是用做垫脚台的木质小圆凳,一个放在我旁边,另一个自己坐了下去。
  「我从小的时候就一直没办法回应父母的期待。既不优秀,也没有要变优秀的欲望。工作随随便便,悠闲的沉浸在自己的兴趣中。父母对我想做的事情都没办法理解....不过,我们双方都差不多啊」
  「才没有差不多」
  栞子强有力的话语,不止是上岛乙彦,连我都吃了一惊。
  「孩子没有回应父母期待的义务。不如说父母反而应该要注意。自己不能给孩子施加束缚......就算不能理解孩子在想什么,也应该要学会去接受.....抱歉。我说了多余的话」
  就在我觉得她对家庭这方面说的有些太多的时候,她突然就俯下了身子。栞子同样也因为跟自己母亲的关系不好而在烦恼。就算明白刚才那些话她是说给自己听的,上岛乙彦还是露出了比刚才更加温柔的目光。他交叉着双手,似乎有什么秘密要说一样朝我们探出了身子。而我们也做出了被他吊起兴趣的样子。
  「关于『雪割草』,我有些话想要对你们说......」
  他的嘴角浮现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在那之前,横沟正史的『雪割草』,你觉得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我吃了一惊。这个问题大概是对我们的测试。彼布利亚古书堂的篠川栞子,不光是人格,知性方面是否也可以信赖呢。跟她得到了相同信息的我完全没有任何头绪,但是栞子却毫不迷茫的回答道。
  「那恐怕是日中战争到太平洋战争期间,在新潟地方报纸上连载的长篇新闻小说.....类型我想应该不是侦探小说」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这点我也非常想知道。栞子毫无迟疑的继续往下说。
  「就目前所知道的情报来看,如果说有上岛秋世可能是在什么地方遇到那篇作品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在战争时期居住的新潟那边。当时,还没有开始发表侦探小说的横沟接过各种各样的工作,所以我就想会不会是新潟地方新闻委托他写了侦探小说以外的连载小说」
  我又回想起了他靠写捕物帐维持生计的事情。如果有委托的话就算写过那类的东西也不奇怪。
  「秋世她因为喜欢横沟正史执笔的新闻小说,所以就剪下来保存了起来吧。然后丈夫将那些纸张贴起来制作成了书的形式....我是这么考虑的」
  确实旧书店里偶尔会见到那些剪下来的旧新闻小说。而且我在同业者市场里也偶尔有见到过。其中也有主人会将纸贴起来再加上简单的封面,做成类似书本的形式。因为以前的新闻小说并不是全部都会被出版成单行本,所以像这样把小说剪下来保存的情况在读者中并不少见。
  「那为什么将候补锁定在了新闻小说呢?」
  上岛乙彦继续发问。
  「平常秋世不怎么看书,但是新闻小说却除外,这点小柳也有说过。新闻小说的话一般都是长篇的。还有就是书的体裁」
  「书的体裁?」
  「上岛家的『雪割草』是大开本杂志大小的书,横向宽大,前后翻阅的特殊体裁。普通,新闻小说剪下来的篇幅的话就会很长。如果是一般小说单行本大小的话,也就是说一般小说单行本那样纵向更长的书页是没办法贴上去的....」
  「啊,原来是这样啊。因为那样就必须要从中间裁开才行」
  我没有多想的中途插嘴,栞子点了点头。
  「应该是有插图吧,所以很难决定要从什么地方裁开。而直接贴在横向的书页上,每页贴上两三天分是最简单的做法」
  我脑中开始想象起自己翻开上岛家『雪割草』的场景。连载日期早的那张贴在最上面,而最近的贴在最下面。自上而下顺着读下来,在看完最下面一张之后向前翻到下一页。再想到里头是剪下来的新闻小说的话,这样的体裁反而看起来比较轻松。
  「诶,但是新闻的话篇幅不是会相当大么。如果是把那些东西剪下来做成的书,那应该会相当大吧」
  「新闻小说的话左右两边的广告意外的多。而且没回都会有记载着作者和标题的栏目,只是看作品的话那些就没必要保留。最后做成的书,应该就只会在扉页上贴着记有作者名字和标题的剪报吧.....只留正文和插画的话,篇幅还是很有可能能控制在大开本杂志的程度」
  栞子说到这里停下来看向上岛乙彦。眼睛一眨不眨听着这些的他,似乎非常感慨的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太棒了。超乎我的预想。我这一个月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些,而且得出的结论也跟你一样.....看来我还是好好跟你们说说这些会比较好呢」
  他的视线落到了自己放在膝盖的双手上,他用比刚才更低沉的声音喃喃的说道。
  「这次的事件,我觉得可能是我母亲做的」
  他的母亲——也就说是上岛春子了。井浦清美虽然同样也在考虑自己母亲是犯人的可能性,但是这个人内心的怀疑比她还要强烈的多。
  「......这是怎么回事」
  栞子向他询问。
  「从秋世伯母去世的前一天开始,母亲的样子就变得有些奇怪。还把留长的头发剪成跟初子姨妈同样的长度,葬礼的途中好像也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告别式那天,母亲她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跟栞子对视了一眼。这恐怕是连井浦母女还有家政妇小柳都不知道的情报。
  「我们从火葬场移动到宴会场的料亭,在初子姨妈和清美离席之后,母亲她马上就弄出了事情。『佛珠不小心给落在火葬场了』她这么说,因为觉得身为丧主的母亲离席有点不太好,我本身是准备去帮她拿的,但她却马上乘坐出租车离开了。离开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左右,在初子姨妈恢复之前就赶回来了」
  二十分钟。足够往返上岛家一趟了。
  「我想她可能是准备了相似的灰色道行,扮成双胞胎姐姐的样子从置物间的柜子里偷走了那本『雪割草』。知道转盘锁密码的人也就只有我的母亲.....密码总共有五行,不知道密码的人是不可能打得开柜子的。虽然平时母亲不怎么看书,不过听说过『雪割草』是本装帧精美的书。或许是处于什么理由想要把那个东西占为己有吧」
  虽然他的主张跟井浦初子非常像,但是真的有办法那么顺利的弄到一模一样的道行么。而且,这其中还有更根本的问题没办法解释。
  「那个,你说『想要占为己有』.....,但是本身『雪割草』就是由你的母亲继承的吧?」
  按道理她就算什么都不做,那个东西到最后也会属于自己。听到我的质问,上岛乙彦轻轻挠了挠头。虽然没有扬起头皮屑,但是感觉看起来很像是电影或者电视剧里金田一侦探在思考时候的动作。
  「其实母亲她并没有『雪割草』的继承权。母亲虽然继承了上岛秋世几乎全部的财产,但是『雪割草』是个例外。伯母在去世之前,办理了相应的赠与手续把它送给我了」
  「你的母亲知道这件事么?」
  栞子向她询问。
  「我没有跟她说过,不过伯母或许告诉过他。而且也有可以证明赠与关系的文件」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也就是说上岛春子不光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也有动机。我脑袋里开始混乱了。不止是井浦初子,现在连上岛春子也很可疑。双方不管谁是犯人都不奇怪。
  「上岛秋世为什么没有把『雪割草』留给春子,而是留给了你呢」
  「我是横沟正史书迷这点应该是最重要的理由了吧。在听到伯母说这件事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跳哦。没想到伯母居然会持有横沟的『雪割草』」
  「乙彦你对你伯母有哪些藏书,并不怎么了解呢」
  「虽然之前有偶然听到过『雪割草』这个标题,但我还以为那是她跟朋友一起自费出版的文集之类的东西。毕竟这个标题也并不怎么稀奇」
  上岛秋世平时基本不怎么看小说。这样的伯母居然会持有『雪割草』,通常情况下根本就不会把横沟正史的梦幻之作跟她联系在一起。而且说到底根本就是从来没有出过单行本的作品。
  「把这本书给我的理由其他还有.....伯母她是这么说的。『因为是在战火中留存下来的东西,它肯定会在你开始新工作的时候一直守护你的』」
  我对他那个说出了这些话的伯母流露出了敬意。说起来,注意到『雪割草』不见了的就是这个人。应该是在出发去海外之前,准备要拿走那本属于自己的书吧。这么看来他确实是这件事的当事人。
  「虽然『雪割草』成为了自己的东西很高兴,但是我也担心母亲因此会想不开。发生了这些骚动之后她似乎都没怎么好好睡觉,从这边经常能见到她家里直到深夜还开着灯,实在是很担心她的身体状态」
  井浦清美对自己的母亲也有类似的担心。那对双胞胎在感受到压力的时候也会有相同的反应吧。
  「上岛秋世持有的那本『雪割草』,你至今为止还一次都没有看过吧」
  「诶诶。在说到要送给我的时候她告诉了我转盘锁的密码,但我觉得应该等葬礼结束,一切都安定下来之后再去拿,也算是对伯母的礼貌吧。当然,实际上我早就想看的不得了。而且据伯母说,那本『雪割草』还有特别的附录」
  「附录是指?」
  「说的也是呢.....」
  虽然他看起来非常兴奋想要马上说出来,但是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不,如果能平安取回来的话再由你自己去看吧。我想你一定会非常吃惊的」
  光是收录了横沟正史梦幻之作的自装本身就已经够令人吃惊的,没想到里头居然还有别的玄机。栞子听了这些当然是一副想看的不得了的样子。
  「啊啊,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有一件东西想要给你们看看」
  上岛乙彦朝电脑桌伸手开始操作鼠标。显示屏上清晰的映照出了家门前的样子。是那个防盗摄像头的画面,左下角显示的日期是一个多月之前。并不是现在的影像而是录下来的过去的影像。
  「我也是直到最近才想起来,这个摄像头从二月份就开始工作了。趁着录像被覆盖之前慌忙调查了记录,里面还留着.....伯母告别仪式那天的影像」
  我不禁坐正了身子。也就是说发生被盗事件的那天,这个摄像头拍到了进出上岛家的犯人。
  「......啊,就是这里。她过来了」
  一个黑色和服外面套着灰色道行的年老女性出现了,就在她要打开上岛家门的时候。乙彦点了一下鼠标,录像被暂停了。我们靠近屏幕看向那个女性。衣领上是扎起来的白色头发,而那张脸——看起来既像是上岛春子,也像是井浦初子。根本没办法判断到底是谁。
  栞子也在不停的摆头。
  「这个人就是我的母亲春子。虽然只有微妙的区别,但我毕竟是她的儿子,隐隐约约还是能分辨出来」
  虽然上岛乙彦看起来很有自信,不过这种东西也没办法当做证据。而且就算是儿子,他也只是「隐隐约约」能分的出来而已。画面再次动了起来,几分钟后,同一个人从门里出来。就像家政妇小柳在证言里说的那样,她胸口抱着一个四角形的包。这个人肯定就是犯人不会有错。
  这个时候,门口的对讲机响了。上岛乙彦再次暂停了画面,从板凳上站了起来。
  「是清美。请稍等一下」
  恐怕是送井浦初子回去的她已经回来了吧。乙彦朝着门口跑去。
  书斋里一片寂静。栞子的视线已经从屏幕上移开。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身体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思考。面前的场景就像是副画一样,一不小心视线就被吸引住了。
  「夜晚的,灯光.....」
  她喃喃念叨着。应该是在说刚才说上岛春子直到很晚还醒着的事吧。为什么那件事会引起她的注意呢——就在我想要询问她的瞬间,一边跟自己的堂姐说着话的上岛乙彦回来了。
  「......昨天在电话里提到过的那个防盗摄像头的影像,我们正好在看那个。我想你应该也想要确认一下吧.....外套给我吧」
  「哎呀,谢谢你。务必让我也看看」
  井浦清美把披在外面的外套脱了下来地给她。然后她将双手撑在桌子上,仔细的盯着那个刚走出门的犯人。早已熟悉了那对双胞胎的人,到底会觉得这个人是谁呢——过了一会之后,她扭头看向我们。
  「这个人.....是我母亲啊」
  「诶」
  发出声音的人只有我和上岛乙彦。栞子似乎并不吃惊的样子。与其说是不吃惊,她只是跟刚才一样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而已。
  「是这样么。我倒觉得这应该是我的母亲」
  面对他的反驳井浦清美果断的摇了摇头。
  「确实很难分辨,不过那是不可能的。你看这件道行」
  她伸手指向屏幕,用手摸着犯人身上穿这的灰色道行。
  「这是母亲在认识的的吴服店里特意定做的,市面上是绝对买不到的。会穿这件衣服的人就只有母亲」
  「嗯......会不会是准备了类似的东西呢」
  「不。你看这里」
  她用手纸向了道行前端的袖口。上面有着看起来像是黑点一样的东西。
  「这里不是有污迹么?母亲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似乎是在什么地方沾到的污渍。因为是我慌忙处理的,所以记得很清楚。这绝对是母亲的道行不会有错,会穿着这件衣服的人只可能是母亲」
  「有没有可能是我的母亲把初子姨妈的道行拿走了呢?初子姨妈在料亭的空屋中休息的时候。你有离开过几分钟吧」
  「母亲她虽然躺在那里,但并不是一直都在睡觉。想要拿出去很难哦。而且就算趁着母亲睡着,我从屋子前离开的那段时间把道行拿走了,也不可能有机会能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衣服再还回来」
  「但是你这么说的话,初子姨妈她也不可能到这里来啊。她根本就没办法在不被你发现的情况下到这边的」
  互相都主张自己的母亲是犯人,奇妙的两个人,而且这两人争论的语气也感觉非常亲近,毫无距离感。在这个互相猜忌的家族中,这两人应该是极其少有的例外吧。
  「......我知道了」
  这个时候,一直都在思考的栞子开口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知道什么了?」
  井浦清美开口说问道。
  「为什么『雪割草』会被拿走」
  一瞬间,我们三个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陷入了沉默。
  「在那之前,有弄明白到底是谁偷走的书么?」
  面对上岛乙彦的询问,栞子非常明确的点了点头。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我想肯定是在进入这个家之前她就已经知道了。
  「让我在意的其实是把书拿出去的动机,以及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只要明白了这些的话,事情就非常单纯」
  栞子扭头看向上岛乙彦。现在她脸上浮现的是,解开书本的谜题时自信满满的笑容。那是我最喜欢的她。
  「上岛先生,我接下来所说的这些,能原封不动的传达给其他人么?」
  她眼镜后方双眼的深处发射出了强有力的视线,上岛乙彦仿佛是被那股视线吞没了一样点了点头。
  「我想这样应该就能取回『雪割草』了」
  
  *
  
  我跟栞子再次造访上岛家是在三天后的晚上,关店之后。
  我们靠着房间内发出的灯光朝着玄关走去。出来迎接我们的是小柳,在她的带领下,我们进入了宽敞的餐厅。中央的晚餐桌右侧坐着的是上岛春子和乙彦,左侧坐着的是井浦初子和清美。双胞胎的其中一人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和服打扮,另一个人则是穿着有花纹的红色毛衣还戴着太阳眼镜。双方的视线完全没有交汇。恐怕我们来之前她们又在互相诋毁了吧,双方的孩子脸上都露出了疲惫的表情。
  所有相关人员都齐聚一屋的场景,正可谓是金田一作品的高潮部分。家政妇站在房间的角落,在桌子前跟栞子打招呼,最先开口的是上岛乙彦。
  「这样就全员到齐了呢.....用侦探的话来说就是解密的时间了呢」
  话语中传达着他焦急和想要知道真相的心情。
  「......在那之前『雪割草』已经被还回来了么?」
  听到栞子的询问。我这才回过神来,注意到了放在他膝盖上的一个藏青色的包裹。
  「按照篠川小姐的指示做了之后,今天早上这个就被放到柜子里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包裹,一个大开本的封面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跟家政妇说的一样,紫色的布装封面上,用金色丝线绣出来的『雪割草』这个标题闪闪发亮。就连封面上的凹槽也非常仔细的做了出来,翻口还有天头地脚的部分都被裁剪的很漂亮。看起来就像是专业的手艺人装订出来的一样。经历了这么多年上面也看不出有伤痕。确实是一本非常漂亮的书。
  年老的双胞胎姐妹看着这个封面,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所有人当中反应最大的就是栞子。她握着手杖单手撑在桌子上,以这种既不稳定的姿势向前探出身子。简直就像是站在玩具店橱窗外的小孩子一样。我知道你很在意那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小说,不过在那之前应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吧。我咳嗽了好几声之后,她才慢慢的挺起身子。
  「话说回来,为什么乙彦会在这里呢。不是听说你今天就要离开日本了么」
  井浦初子用下巴指了指桌子对面的男性。她还是老样子,一副不把别人当人的态度。比起本人,她旁边的女儿看起来反而还要更不高兴的样子。
  「那件事是骗人的」
  栞子非常直白的说。
  「是我拜托他这么跟大家说的.....为了取回『雪割草』」
  她拜托上岛乙彦传达的是「三天后,自己会向警察报告这件事然后离开日本」非常简单的一句话。只是这样一句话真的能改变状况么,就算是知道栞子过人之处的我也只是半信半疑,不过就结果来看非常成功。
  「就是厚颜无耻的小偷反省之后把书还回来了吧。没有什么好听你们说的....我就先走了」
  双胞胎姐姐一脸嫌弃的嘴上呢喃着,上岛春子也不做声色的站了起来。就在这时栞子锐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上岛秋世的告别仪式那天,就是你把书拿走的吧,上岛春子小姐」
  被唐突的点到名字的她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很自然的面对着栞子的视线。
  「你有什么证据么?」
  「最初让我感到怀疑的是,关于『雪割草』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那个时候正经的女学生是不会看横沟正史什么的』....从以前就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是横沟正史。所以你没有看过,你是这个意思吧?」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作者的名字什么的只要看看封面就.....」
  说到这里上岛春子第一次语塞了。任谁都能看出她这明显的失言。那个包着布的封面上只有『雪割草』个标题。
  「这个封面上哪里都没有写作者的名字」
  栞子说道。
  「只有打开看过这本书,才能知道这是谁写的。现在就连小柳和乙彦都是最近才知道的。也就是说,你在中学时代,就曾经看过这本书」
  「果然是这样啊!」
  井浦初子这个时候像是宣告胜利一样的插嘴说道。
  「就像我说的不是么?这一切都是春子干的。这个腹黑的人....」
  「井浦初子小姐」
  在栞子严厉的话语下双胞胎中的一人已经沉默了。
  「你同样也是犯人。这次的事件是你们两人协作犯下的」
  「诶!」
  听到真相之后两人的孩子都不禁发出了惊讶的声音。长年互相诋毁的双胞胎居然是共犯关系——最初我听栞子这么说的时候也觉得难以相信。
  「跟这个人合作什么的....」
  双胞胎姐妹二人同时用一样的声音反驳,但是途中就沉默了下去。栞子站在餐桌的上座,恐怕是上岛秋世的位置开始说明。
  「这次的事件,你们二人无论哪一方都不可能单独做到。初子不知道密码锁的密码,春子没有那件灰色的道行。只有你们二人合作,让春子小姐扮成初子的样子才能够把『雪割草』拿出来」
  「等等。母亲她到底是怎么把道行给春子的?如果母亲做了那种事的话我肯定马上就会注意到」
  这个时候井浦清美做出了反驳。
  「能够逃过清美视线的方法是有的....恐怕顺序是这样的吧」
  栞子一边做着手势,一边缓缓的开始说明。
  「首先是到了料亭的初子先一步离开进了空屋。接着出发的春子先回了一趟料亭,透过窗户从春子那里拿到了道行。然后来到这间屋子偷走书之后,把书藏到了车站的投币式寄物柜里,再回到料亭透过窗户把道行又还给了初子.....这样的话清美就不会注意到了」
  实际上我也去过料亭,实地确认了井浦初子当初休息的那间屋子。虽然人没有办法从窗户进出,但只是一件衣服的话还是没问题的。
  「恐怕想到这个诡计的人,应该是喜欢侦探小说的初子吧.....难道不是么?」
  「你所说的这些根本就没有证据。这次事件中能够作为证据的,就只有小柳的证言而已」
  「乙彦在自己家装的防盗摄像头有拍到犯人的样貌。你们这回要是还撒谎的话,就真的要通报给警察拜托他们来搜查哦。只要调查粘在包上面的衣服纤维或者调取料亭的防盗摄像头,肯定就能找到可以证明这些的证据」
  井浦初子微微咂舌。她这样的反应基本上就是已经承认了——于是,上岛春子缓缓的开口。
  「.....所以我从最开始不就说过了。这种小孩子游戏一样的小聪明,根本就不可能有用」
  「还不是因为春子你露出了破绽才会被人怀疑。出问题的人可是你哦。怎么能说是我的错」
  真的就像小孩子吵架一样。看来栞子的推理应该是说中了。但是这两个人之间紧张的气氛却还是一点没有改变。
  「双胞胎的冒充和替换....简直就是横沟的小说」
  乙彦小声的自言自语道。
  「妈妈还有春子姨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真的就不惜引发这么大的骚动,也想要那本书么?」
  面对井浦清美的质问,姐妹二人板着脸保持沉默。栞子代替他们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目的并不是这本书,而是在于别的东西。说到底只要春子想的话,完全可以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就把书偷出来。刻意扮成初子的样子引发盗窃的骚动.....说到底只是为了必须要给别人留下姐妹不合的印象而已」
  「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困惑的上岛乙彦,把视线投向了栞子。
  「为了是要控制你,上岛乙彦先生」
  「诶?我?」
  栞子点了点头。
  「如果『雪割草』从箱子里消失,而乙彦又觉得是外部人作案而向警察通报了这件事的话。当然这些就会变成大事,只要开始搜查『雪割草』马上就会被发现。为了不让外人介入,想要让事件陷入胶着而争取到更多的时间....这才是这一连串行动的目的」
  会使用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于这个家中的双子诡计,我想这其中应该也包含着诱导这个人的意图吧。身为横沟正史狂热粉的人一旦遇到这种事件,肯定会想要开动头脑像金田一侦探那样解决问题。而现在他也确实被这个事件的谜题给吸引住了。
  「如果没有这次的事件,在伯母的葬礼之后,乙彦先生马上就会移居海外。当然,也会随身带走那本作为护身符的『雪割草』......这样的话,两人就再也没有看那本『雪割草』的机会了」
  虽然栞子没有明说,不过这两个人的年龄应该也是促使她们作出这些的原因吧。自己的姐姐秋世去世之后,自己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这对双胞胎心中肯定有这样的想法吧。
  「你们两人需要的并不是『雪割草』这本书。而是能让自己轮番阅读『雪割草』的时间.....如果有什么说的不对的话,还请告诉我」
  两人没有回答。这些都是真相。井浦清美和上岛乙彦都说过自己的母亲最近经常熬夜。但那并不是因为压力而导致的睡不着。只是为了避开家人和家政妇的耳目偷偷阅读『雪割草』而已。
  「十几岁的时候,把上岛秋世的『雪割草』拿到庭院阅读人是两位中的哪一位呢」
  「......是我」
  长长的沉默之后,上岛春子像是放弃了一样回答道。
  「小时候的那件事,我没想到她会那么生气.....明明初子她,也会偶尔偷偷的去看那本书」
  「哎呀,我做事可都是有要领的,哪像春子你那样堂堂正正的拿出来看。是你太笨了」
  「果然,你们俩都擅自看了。你们的姐姐,最重要的藏书」
  栞子严厉的声音在屋里回响。也就是说她们把书拿走了不止一次。上岛秋世最初或许选择了容忍,但到最后终于还是忍无可忍了。
  「两位几十年来都在一直期望着想要看完那本自己还没读完的小说啊」
  「期望什么的,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上岛春子马上就做出了回答。
  「小说什么的年轻的时候看看就够了。只是.....想要看到结尾,只是这件事一直让我很在意而已。这六十年间,姐姐一直把那本书藏着绝对不拿出来.....根本就是在故意刁难我们。特地把我们叫到一起,就是为了告诉我们她把那本书送给乙彦了。才不是什么希望血脉相连的亲人,能够好好相处之类的蠢话」
  她的话语最后有些颤抖。大概这两人内心是期待着,等从姐姐那里继承了『雪割草』之后就能继续看后面的内容了。然而这份期待却被背叛,所以就引发了这次的骚动。
  「我也是因为想要知道结尾,所以才提供协助。毕竟春子她根本就想不出这么复杂的计划」
  井浦初子自满的扬起了鼻子。在见了姐姐最后一面之后,这两人应该是马上就开始准备实施这次的计划了。因为这个计划从上岛春子去美容院剪头发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你不是说日本的侦探作家全都是模仿别人,水平很低么?」
  即是被栞子这么指出来她也一点都没有心虚的样子。
  「『雪割草』又不是侦探小说。虽然内容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既然读过一部分了,自然会去在意小说接下来的内容,难道不是么?更何况,那还是在别的地方绝对看不到的作品吧」
  就算是读到一半,那毕竟也是六十年以前的事情了。不惜使用诡计也要看到后续,书里头绝对不会只是什么无聊的内容。为什么她们就是不肯承认这部小说很有趣呢——不,如果肯承认这点的话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这么说来,妈妈你们已经看完了这本『雪割草』......横沟正史的梦幻长篇」
  上岛乙彦喃喃的说道。
  「看来是这样吧。真是令人羡慕啊」
  一旁的栞子也满脸认真的回应。作为横沟正史真正的热心读者当然会有这样的感想。除了这对双胞胎姐妹,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雪割草』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
  「既然没有想要偷走这本书的打算,那么妈妈你们在看完这本书之后准备怎么办」
  面对儿子的提问,母亲直接就无视了。就连站在一旁的我都觉得很不愉快。明明这个人才是『雪割草』正当的主人,而且也是这回事件的受害者。
  没有办法只能由栞子来继续说明。
  「恐怕是模糊掉这本书被什么人偷走了的事实,在读完之后再悄悄放回那个箱子里吧。既然书都完好的回来了,乙彦应该也不会继续追究自己的亲人中究竟谁是犯人.....但是听到三天后就报警这件事之后,我想她们应该是比预定更早的急匆匆的读完了这本书吧」
  「也就是说,因为篠川小姐的行动所以状况发生了改变呢。这一个月来,我们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而你却做到了。真是,名副其实的金田一侦探呢」
  因为听到了名侦探的名字,栞子脸红了起来。
  「没什么。而且就算放着不管这件事也总归还是会解决。我只是让它比预定的更早结束了一点而已。而且也多亏了乙彦家里的防盗摄像头,我才能顺利得出答案。」
  确实不止是栞子,防盗摄像头这点也是双胞胎姐妹没有想到的。设置了那个摄像头的这个人,也为解决事件贡献了不少力量——但是,上岛乙彦却有些寂寞的笑了。
  「请不用这么说。我不是什么优秀的人。这点我很清楚。但是,就算是像我这样的人也还是有能做到的事.....母亲」
  他对自己身旁的母亲说道。对方的视线第一次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我去海外的这段时间,『雪割草』就放在这件屋子里。请母亲代我保管。当然,我也要先看一遍」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开了书。里面果然跟栞子推测的一样,首先是写有标题和作者名字的扉页,然后每页上面是两天分的连载,书籍横向展开长度的页面被贴在上面。正中央还有印刷版的插画。栞子的视线死死的钉在了上面。
  「如果可以的话,母亲,初子姨妈也再看一遍吧。当然清美想要看的话也没关系。如果可以的话,小柳也」
  他翻页的手停止了。眼前映入了「再生」这个标题。
  「秋世伯母会把这本书留给我,应该不是为了要让母亲难受。肯定是想要让我们借着这本书的契机和解.....同为血脉相连的亲人。如果一开始母亲就低下头请求要看这本书的话。伯母或许直接就会答应。你们当年擅自把这本书拿走,而且直到如今都还没有向她道过谦吧?」
  上岛春子的嘴唇微微张开。看样子是被说中了。我对上岛乙彦的宽容感到惊讶。明明对方都已经给自己填了这么多的麻烦,他却还是提出想要和解。上岛秋世会把书送给她,肯定也是期待他的为人吧。
  「你们两个人要是能把事情跟我说,直接告诉我你们想要看『雪割草』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们要是能从最开始就....」
  突然他的话语中断了。上岛乙彦猛地翻到了书的最后一页。现在他身上的感觉跟之前那种温暖的氛围完全不一样,开始变得不安了起来。
  「怎么了,乙彦」
  井浦清美有些犹豫的询问她。她的堂弟在书背的封面上非常严肃的确认着什么。翻口侧面的封面似乎没有封好,那里有一个口袋一样的位置。
  「夹在这里的东西,到哪里去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尖锐。
  「你在说什么呢」
  上岛春子冷冷的反问她。她这样的话语似乎更加助长了儿子激动的感情。
  「这本书里应该夹着有『雪割草』的亲笔原稿。那可是真正的原稿」
  「诶!」
  在餐厅里发出大声惊呼的人是栞子。
  「那,那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其他人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上岛乙彦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一样快速的说。
  「伯母在把这本书送给我的时候拜托古书从业者鉴定过。那个时候,在业者的劝说下就买了一张『雪割草』的亲笔原稿。那个也被包含在赠与我的东西当中。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了。你到底给弄到哪里去了?母亲」
  我回想起了三天前,在那间摆满了横沟书斋中的对话。
  (据说那本『雪割草』里头还有特别的附录)
  那个「附录」原来就是指横沟的亲笔原稿。是跟这本书同样——没准是比这本书还要更加珍贵的珍品。
  「那种东西,我根本就没有见过」
  他母亲的眉毛一动不动。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里头应该什么都没有夹才对」
  井浦初子也像是在演戏一样的耸了耸肩。
  「会不会是你会错意了.....没准,说不定我们全都被秋世姐姐给骗了。为了就是让我们像这样争吵.....」
  「你这是想要侮辱秋世伯母么?她绝对不是会撒下这种谎言的人」
  上岛乙彦狠狠的用拳头砸在了桌子上。『雪割草』那美丽的封面也像是在害怕一样发出了颤抖。他狠狠的瞪着自己母亲和姨妈这对双胞胎。
  「没准是初子心血来潮偷走了。就算再怎么痴迷国外,毕竟那也是跟侦探小说作家有关的东西吧」
  「我对横沟正史一点兴趣都没有,不是都说过很多遍了么。这么说来春子反而更可疑啊。这次肯定是你在陷害我.....」
  我们呆呆的看着这对双胞胎的对骂。栞子脸色铁青的咬着自己的嘴唇。那份亲笔原稿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真的存在那么现在又去了哪里,完全弄不明白。
  简要一点来说就是——栞子按照委托取回了『雪割草』。但是,却没有解开这其中所有的谜题。
  
  *
  外面传来了电车从北镰仓车站发车的声音。那大概是最后一班电车了吧。
  我一个人坐在彼布利亚古书堂的柜台前,记录着这次跟『雪割草』有关的事件。
  距离发生在上岛家的骚动已经过去了四天。今天,上岛家似乎要举行四十九日的法事。而上岛乙彦则出发去了印度尼西亚。当然他带着那本『雪割草』一起——据井浦清美说,他跟母亲两人现在处于接近绝缘的状态,据说自那天开始两人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有关『雪割草』亲笔原稿的谜题还没有解开。上岛乙彦既没有报警,也没有委托我们继续调查。比起继续将家人的罪过暴露出来,他似乎更想要忘记这一切。
       就算如此,他还是说作为取回『雪割草』的谢礼,可以把书出借一个晚上,但是栞子郑重的拒绝了。因为没能按照委托「完好」的取回书籍,她是这么说的。
  
  关于此次事件的记录就到此为止。我合上了厚厚的文库本。新潮文库『My Book—二〇一二年记录—⑦』。每年都会以书的体裁发售,但里面的内容却是白纸,是类似日记本一样的东西。自从在彼布利亚古书堂开始工作,每次遇到跟古书有关的事件,我都会尽我所能的将事件全貌记录在『My Book』中。
  换句话来说这就是『彼布利亚古书堂事件手帖』。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栞子就一直没有精神。她因为没能解开全部的谜题,所以陷入了自责之中。不过就算找不到原稿的下落也很正常啊。毕竟上岛乙彦一直都没提过原稿的存在,这样的情况就算是栞子也肯定没有办法。不过就算这样安慰她似乎也没有什么效果。
  我同样也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一直在她的身边,一直跟她看着同样的东西,但是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明明栞子都说了「肯定能为解决这次的事件起到帮助」——但是要说我注意到的,就全都是些跟这次事件无关,稍微有点违和的东西而已。
  「.....大辅?」
  突然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回过头看到的是背对主屋,站在那里的栞子。她青色的睡衣上披着一件针织衫。手上只拿着的东西只有手杖,并没有书。
  「这么晚了,你还在工作么」
  他歪着头看向柜台。笔直的长发向着地面延伸。
  「不,那个....马上就弄完了」
  我站起身。她眼的视线透过眼镜捕捉到了那本『My Book』。她应该早就注意到了我在记录这些发生过的事件。但是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说过这些。她大概是觉得,就算是夫妇也应该要考虑一下个人隐私吧。
  不过就算这样,有疑问的时候还是互相交流一下会比较好。
  「你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吧」
  本身我以为栞子的态度很奇怪是因为井浦清美的委托。但是写下记录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井浦清美打来电话是在她来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前一天。而栞子在那之前样子就已经有些奇怪了。所以她还有别的事也没有对我说出口。
  「莫非是那个.....有孩子了?」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果然是这样啊。对我来说,光是能让头脑明晰的那个人感到吃惊就已经足够夸耀的了。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我明明给谁都还没......就连妇产科医院什么,都还没有去过」
  似乎还只是刚到孕检药物检测出阳性的这个阶段而已。跟我预想的一样。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有哦。那种事情」
  她笑着摇了摇头。对,我这并不是什么推理。
  「我只是.....心里想着如果是那样就好了,仅此而已」
  似乎是突然一下安心了,栞子从门口走了过来。
  「我还在想,大辅或许不会为此感到高兴....毕竟我们,才刚刚结婚,会不会心中还没有那样的设想。大辅还很年轻.....而且我也是,那个,对家人增加这点,心情稍微有些复杂」
  篠川家从以前就有家族关系的问题。栞子跟自己的亲生母亲关系也不是很好。距离两人好不容易达成和解,时间才刚过去不到半年。最近又因为看到了上岛家这样的情况,所以又让她联想到了那些吧。
  我沉默的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纤细的身体。或许是因为太过突然,她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向我。脸上的眼镜有些歪掉了。
  「那个,怎么了么?」
  「说的也是呢.....」
  我有些害羞的回答道。
  「只是,突然想要抱抱而已」
  接受委托的那天,栞子也说过这样的话。突然,她扔掉了手中的手杖紧紧的抱住了我。感觉两人的温度似乎融合在了一起。
  如果增添了新的家庭成员的话,肯定会发生很多无法想象的事吧。五年后十年后,不知道我们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但是现在这个瞬间我们感受到的对方的温暖,还有这股满溢的感情,未来肯定永远都不会忘记。现在的我们,肯定能够顺利迎接新生命的降临吧。
  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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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捕物帐即为日本近代推理小说的雏形,形式比较近似福尔摩斯,比较类似于现代的刑侦小说
  ②中译名为《医院坡血案》。
  ③一般日本的洋式装修家里会铺木地板,而和式装修则会铺榻榻米。因为老式住宅为木造建筑所以直接铺榻榻米,而现在的框架结构住房的和式装修一般是在地板上再铺一层榻榻米。
  ④就是我们的那种老式挂锁。
  ⑤新店开业或者别的活动时打扮奇特引人注目的宣传艺人一类的东西,地域不同称呼也有所不同。
  ⑥株式会社朝日ソノラマ(1959.9~1973.12),过去曾经存在过的一家出版社,「ソノラマ」是将拉丁语的Sonus和希腊语的horama合起来的一个合成创造语。
  ⑦此处的格式确实跟之前不一样,不知道是三上延有意为之还是单纯的忘了保持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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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话  横沟正史『狱门岛』
  
  闭着眼睛的我,听见了奇妙的声音
  「su—su—,sususu—su—」
  有些嘶哑,听起来没什么力气的口哨声。啊啊是栞子啊,我内心隐约这么想。以前她在读书入迷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没想到发出的声音意外还很大,在家里的话暂且不论,在外面还是希望她能控制一下啊。不管怎么说这里可是——。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自己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古旧的民宅,粗大的横梁上还挂着漂亮的圆形吊灯。
  这里是由比滨沿街,由一栋古旧的民宅二楼改造而成的咖啡书店。两侧的墙壁都有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的书架,书架上还装饰着大开本的写真集和外国的料理书。
  口哨声再次响了起来,但吹口哨的似乎并不是栞子。今天,我是跟着其他家人来到这里的。
  「......扉子」
  我朝坐在对面的女儿搭话。那是个穿着藏青色束腰衣的小个子少女,她手上还紧紧的握着一本文库本。柔顺的黑发零散的洒落在桌子上。这孩子是篠川扉子。我跟栞子的独生女。
  「怎么了,爸爸」
  口哨声停止了,她坐直身子,连同手上的文库本也一起立了起来。那本书是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鼻·芋粥·偷盗』。岩波文库。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白净的肤色,无论如何都不愿放下手中书本的态度,读书中还会吹口哨,以及最近开始戴上的眼镜——无论哪一点都跟她的母亲栞子极其相似。
  现在是二〇二一年的十月。小学三年级的扉子,马上就要九岁了。时间过去的如此之快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当然我跟栞子的年龄也相应的增长了。
  虽然我觉得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跟年长的人说了这些之后却又被笑话。说是你迟早也会有觉得三十岁很年轻的那一天。反正我现在还是不能理解这种感觉。
  「有趣么?这本书」
  我询问她,
  「有趣!」
  她非常有精神的回答了我。这个时候,坐在窗户边卡座上看着书的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稍微看了我们一眼。看起来他也像是跟父母一起来的,像是父亲的男性并排坐在他的旁边。我在嘴唇前竖起了食指。咖啡店中的客人们,大家都沉浸在各自的书中。
  「很久以前,有一个鼻子非常长的和尚。如果弟子不去帮他把鼻子撑着的话连饭都没办法吃。但是,那个时候他却打了个喷嚏,于是鼻子就掉到粥里面去了......」
  扉子开始小声的,一点点说明故事的内容。大概她现在正在读「鼻」的那一部分吧。虽然这是个标题大家都知道的有名小说,但是这么一听还真是个奇妙的故事。
  坐在卡座的少年戴上耳机之后又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书中了。因为有帽衫的帽子挡着所以脸看不太清楚。他手上的那本书是罩着书店书皮的硬装书。大概是在镰仓车站前的岛野书店购买的新刊儿童文学吧。估计跟我家的女儿兴趣完全不一样。
  扉子不管什么样的书都会去看。无论新书还是旧书,对这个孩子来说根本就没有儿童向和大人向的概念。儿童房的书架上不仅摆着有封面华丽的轻小说,漫画的文库本,也有包着蜡纸,古旧的岩波文库和新潮文库,摆在上面的书种类非常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文库本,至于原因只是因为文库本的价格和内容的性价比很高而已。以这种基准购买图书的小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我把这些告诉栞子之后,却的到了她也一样的回答。看来在篠川家我才是少数派。
  「爸爸,现在几点了?」
  女儿突然改变了话题。 我看了一眼手机。现在是下午一点半。
  「一楼的店长,会不会已经回来了呢?」
  这个咖啡店其实是一家名为「莫古拉堂」的旧书店的一部分。一楼出售旧书,而二楼是咖啡店。这家店以前开在小田急线的长后车站旁边,两三年前转移到了镰仓这边。这家咖啡店似乎就是在那个时候开的。
  因为古书的买卖跟以前比起来越来越难做,所以店内同时经营饮食区的古书店增加了不少。坐落在观光客很多的由比滨沿岸的这家店相当热闹。就算是下雨天也经常座无虚席。
  「应该还没有吧,这种天气上门收购经常会花很长时间」
  我回答道。因为一直到中午外面都还在下雨。打包的时候为了不让雨把书打湿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扉子合上了那本『罗生门·鼻·芋粥·偷盗』,拿起面前几乎没怎么动的雪顶冰茶大口的喝了起来。因为之前一直沉迷于阅读的关系,加了蜂蜜的冰块早已融化。加入了从附近养蜂场采收来蜂蜜的甜品可是这家咖啡店的特产。
  今天,我是陪扉子来这里的。女儿本身是准备要买事先定好的书,但打工的店员却不知道书被放在什么地方。店长又正好因为上门收购出去了,电话也打不通。于是我们就只能坐在二楼的咖啡店里打发时间。
  会在古书店定书的小学生大概很稀有吧。但是,比这更稀有是那本书的内容。喝完了饮料的女儿对身为父亲的我露出了笑脸。
  「看来你很期待呢,横沟正史的『狱门岛』」
  
  三天前我才知道『狱门岛』的事。一个人正在整理旧书的时候,彼布利亚古书堂的电话响了。对面是扉子小学的班上的班主任。那是个比栞子年龄稍微大一点的女教师,开放教学的时候我跟她见过面。
  你太太的电话打不通,老师用四四方方的声音这么说。所以我向她表示道歉,并解释说。栞子去伦敦出差了,还要再过一个星期才能回来。她去给母亲在那边经营的旧书店帮忙了。所以这段时间她平常用的那个号码打不通。我平时都是通过智能手机还有电脑的软件跟她联络的。
  我一边说明,一边开始在意起对方打电话来的用意。
  「扉子她,有什么事么?」
  女儿应该不会做出什么引发问题的行为,成绩也绝对不差,但是却没办法说她过着顺利的学校生活。因为她在班上是完全孤立的状态。
  理由是书。
  她跟栞子一样,她不管什么时候都在看书。虽然最开始她也想要跟班上的同学好好交流,但找不到话题这方面却非常致命。这也没有办法。无论是人气动画、游戏还有时尚,这些扉子都没什么兴趣。虽然没有被其他人讨厌,但是却作为一个怪人被孤立了。
  从父母的角度来看,虽然活在自己节奏里的女儿一点都不无聊。但内心肯定还是会觉得她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栞子还因为觉得这肯定是因为自己的遗传的而感到很有些焦急。
  『倒也不是说有什么事,就是关于芽吹竞赛稍微有些话想跟你说说。所谓的芽吹竞赛就是....』
  「我知道。就是写读后感的比赛对吧」
  我接过了她的话。扉子就读的这所的岩谷小学,每年都会在校内举行读书感想文的写作竞赛。这是从几十年前开始就一直在举办的传统活动。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全都会参加。其中优秀的文章会被整理并收录在名为「芽吹」的文集中所以才会被称为「芽吹竞赛」。「fu bu ki」这个名字的来源似乎就是「芽吹」这两个字①。
  『啊啊,您也是岩谷小学毕业的么』
  「不,毕业生是我的妻子」
  我曾经读过收录在『芽吹』上面的栞子写的感想文。那是一篇很久以前SF小说的读后感,据说还有老师将这种偏离小学生思想的内容视作是问题。
  今天,让学生们写在纸上提交了,要写哪本书的读后感,班主任用平淡的语气说明。应该是在事前确认,学生们有没有选择适合竞赛内容的书籍吧。听她这么说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扉子她选的是,横沟正史的『狱门岛』』
  我不禁握紧了电话听筒。不好的预感应验了。好几年前,我看过NHK播出的那部作品的电视剧版,所以也知道内容。太平洋战争后,为了传达战友的遗言而来到濑户内海孤岛上的金田一侦探,解开了连续杀人事件的谜题——是横沟正史的代表作之一。
  书的类型当然是本格推理,其中有很多类似尸体被藏在枯木下,或者塞在吊钟里面的残酷场景。而且最后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止是意外的犯人和令人痛惜的结局,还有另一个让我吃惊的地方。一般正常情况下禁止在公共频道说出口的放送禁止语,是贯穿整个故事,非常重要的关键词。
  『我绝对不是要说横沟正史有什么不好。他当然是个非常有名的作家.....只是,为什么扉子她会选几十年前的大人向惊悚小说呢,关于这点我有些不可思议』
  她语气莫名其妙的有些含糊。既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却还是特意打了这么一通电话来。结果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也不清楚。我们这里虽然有『狱门岛』的库存,但从没有见扉子看过那本书」
  据我所知,扉子基本没怎么看过那些大人向的本格推理。虽然以前她很喜欢江户川乱步的少年侦探团,但是那个系列里头推理的要素很少,而且里头也没有发生什么血腥的事件。
  『那么,也就说她并不是因为父母推荐所以才去阅读的了?』
  虽然对方的口吻听起来若无其事,但我反应过来了。我已经明白对方想要知道的到底是什么了。她是在怀疑我们强行给自己的女儿看那些含有血腥要素的小说。我也确实有听说过强迫小孩看官能作品的虐待行为。
  「因为我们是开古书店的,所以会有各种各样类型的书,扉子看的书从来都是她自己去选的。我们作为父母并不会说什么」
  我抑制着自己的感情回答。虽然还不至于胃痛,但心情也谈不上多好,作为班主任想要确认这些倒也还算自然。
  『也就是说,只要扉子希望,不管什么样的书你们都会给她吧』
  瞬间,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觉得并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因为她并没有对那些感官刺激强烈的书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不过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站在父母的角度看到的,实际上她是不是真的有兴趣我也不能确定。虽然想要避开我们的耳目看书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完全不可 能。再怎么说她也是继承了栞子的血脉。
  「当然她也有可能会躲着父母自己悄悄的看。老师那边有注意到,她在看什么让人在意的东西了么?」
  听到我直白的询问,班主任稍微沉默了一下。
  『不,倒也没有那种东西.....暑假结束之后,她似乎就经常在看岩波文库很久以前的文学作品。最近就算大人也不怎么会看那些东西,所以就在教职员室里成为了话题』
  她的语气变柔和了。没想到扉子看自己喜欢的书这件事居然会成为话题。
  我只是想请您再问问扉子,真的选『狱门岛』就好了么,说完这些班主任就挂断了电话。意思也就是说她希望扉子能够选择更容易被大人们所接受的作品来写读后感吧。例如岩波文库收录的「文学作品」。
  由大人去向她强加自己的想法这种事虽然很蠢,不过我也有些在意她突然就开始看『狱门岛』的理由。要去向本人确认一下么?不,就算她还只是小学三年级也还是会有自己的隐私。或许她也有什么想要瞒着父母的事。就在我迷茫的时候,回到家的扉子向我搭话了。
  「这个周六,能去由比滨的莫古拉堂买本书么?」
  据她说是要去买之前预定的『狱门岛』。因为要写读后感,她还很开心的加了一句。这件事似乎倒也算不上是秘密。价格是三千日元。至于为什么她会特意先去预定下那本书,原因是我们之前提醒过她,在购买高价书的时候必须要先征求父母的许可。
  「可以是可以,不过那个小说现在能买到新书哦。而且妈妈的书库里头也有」
  「但是我想看莫古拉堂里的那本!因为封面的插画非常恐怖看起来很有魄力,我喜欢那个」
  既然是去古书店买那应该就不是新书了吧。看起来很恐怖的封面,那说的应该是旧的角川文库本。
  「你想看那本书,是因为封面看起来很恐怖么?」
  「不止是这个原因哦。因为站在那里看的时候,看到了第一页上写着横沟正史的话....悬疑推理的有趣之处就在于解开谜题,诸位读者也请不输金田一侦探的来解开谜题吧,上面是这么写的。虽然一直以来都对悬疑推理没什么兴趣,不过作者的挑战状什么的看起来还挺有趣的」
  我并不知道『狱门岛』这本书还有那样的序文。虽然给读者的挑战书这种东西在以前的侦探小说上经常就就能看到,不过对于不熟悉那些的这个孩子来说,或许会觉得很新鲜吧。
  「稍微站在那里看了一下,对后续的内容很在意。所以芽吹竞赛就决定要写『狱门岛』的读后感了」
  事情的大概经过算是了解了。就算是「大人向的惊悚小说」,既然这孩子已经做出了决定,作为大人的我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孩子喜欢看什么样的书我觉得这种事情并不需要别人来干预,自己应该要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一般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之后再给班主任发邮件这样告诉她吧。就说,既然是本人自己决定了要写『狱门岛』的读后感,我还是想要支持她。
  
  这就是我们来到莫古拉堂的缘由。
  不对,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写了。那是第二天早上,在扉子去学校之后,我跟人在英国的栞子通过电脑视屏通话时候发生的事。
  她为了给母亲篠川智惠子的工作帮忙,从上周就去了伦敦。那边的时间似乎正是深夜,出现在镜头里的她睡衣外还披着一件长袍。今天她似乎是跟母亲一起与伦敦的业者交易古书去了。她本身就不擅长与人交流,再加上长时间英语的交流似乎给她造成了很大的负担,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疲劳。
  虽然看起来她还是老样子,不太擅长跟自己的母亲相处,但工作方面似乎还算没问题。那对母女,也有因为古书而被连接在一起的关系。
  在说完了工作上的事情之后,话题就变成了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啊,之类的日常问候。顺便一提就算已经结婚十年了,我们两人之间也还是在用敬语。毕竟这样子双方都觉得比较自然,也没有办法。
  我向她报告了『狱门岛』的那件事之后,她似乎陷入了长考。
  「我觉应该不用担心。毕竟又不是直接对她说,让她写别的书的读后感,只要跟那个老师好好解释的话我想她应该也能理解」
  我慌忙在后面补充道。因为我觉得栞子可能是在担心女儿会有跟自己一样的遭遇,但屏幕另一边的她却摇了摇头、
  『不,让我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我在想扉子想买的『狱门岛』到底是哪一版』
  「什么意思?」
  『虽然那部作品能够达到古书价值的有好几版......一九四九年岩谷书店出版的大概要两三万圆,一九七一年角川书店文库化时候的初版,状态好的话也要六七千圆.....三千圆这个价格实在有些微妙』
  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些微妙。毕竟我也经手过了好几本『狱门岛』了,对这方面也稍微有点相关的知识。
  「虽然我想应该是状态不太好的角川文库初版。但她似乎说封面很有魄力看起来很恐怖」
  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上面画着年轻女性尸体的封面插图。最常见的是一九七〇年的角川文库本。虽然很多出版社都有出版过这部作品,但是包含最初的单行本在内,大部分都看起来都意外的不怎么起眼。不如说旧角川文库版反而独具异彩。
  『杉本一文绘制的封面确实很有魄力呢。现在提起横沟正史的书,有很多人的脑海中都还会浮现出那种印象.....因为初版的设计有些不太一样对吧?』
  「啊,对啊」
  角川文库初版的横沟正史全集,根据时期的不同封面有些也会有差异。『狱门岛』最初的封面画还比较沉稳,但是之后就被换成了更惹眼更刺激的封面画。之后在决定电影化的时候,换成了那个画着年轻女性尸体的插画。插画替换之后的『狱门岛』因为发行量很多,所以不怎么值钱。
  「那么,会不会是署名本呢。角川文库的」
  『我想应该不是。角川文库的『狱门岛』并没有收录给读者们的挑战状。而且至今为止我看过的所有版本中都没有收录这样的话.....扉子确实说了作者在序文中有写到这样的内容吧?』
  我点了点头。我并不觉得是扉子弄错了。
  栞子用拳头抵住自己的嘴唇。既然这个人都不知道的话,那肯定是相当稀有的版本。但这样的话那三千圆的价格又太便宜了——
  突然,栞子嘴角露出了笑容。
  「你知道什么了么?」
  我向前探出身子,而她却害羞的将双手的手指合在了一起。
  『不,不是这个......只是突然觉得,跟大辅说有关书的话题果然好高兴啊,仅此而已』
  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我这边才更害羞啊。
  结果,到最后我们都还是没能解开『狱门岛』的序文之谜。差不多也要准备开店了,如果明白了什么的话再联络吧,说完我就准备要结束通话。
  『.....真想早点回日本啊』
  栞子语气中夹杂着叹息说道。
  「扉子的事,你很在意么」
  作为母亲会有这样的想法也很自然。但是,她却有些不满的皱起了眉毛。
  『当然也有这个原因。我也很想看到扉子的脸。但是.....』
  像是要遮住自己的脸一样,她动作有些不自然的整理了下眼镜。脸颊也变得稍微有些赤红。她这个样子看起来就跟我们刚认识那会几乎没什么变化,一不小心我的目光就被她吸引住了。
  『因为我想早点见到大辅』
  
  「爸爸,你有在听我说话么?」
  扉子不满的声音让我一下子回过了神。女儿现在双手撑在桌子上,直直的看着我的脸。
  「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笑个不停?」
  一不小心就回想起了之前跟栞子的对话。我摸了摸自己露出笑容的脸。伸手拿起咖啡杯,但里头已经空了。
  「抱歉。你说什么了?」
  「所以说.....莫非,最近的孩子几乎不怎么看『狱门岛』么,我是在问这个」
  听她的语气,好像以前有很多一样。喜欢看横沟正史本格推理的小学生,我想不管在什么时代都很少有,但我应该要怎么跟她说明才好呢。
  「嗯,毕竟本身就是大人向的小说....为什么你会突然这么想呢」
  扉子翻开了那本岩波文库的『罗生门·鼻·芋粥·偷盗』。
  「因为昨天午休,在教室看这本书的时候吉田老师来了。虽然写『狱门岛』的读后感不错,不过其它的书不是也挺好么,像是芥川龙之介之类的②」
  吉田就是她班主任的名字。对于我那封想要支持她的邮件,虽然她也回复了同意,但似乎还是没忍住对她说了这些。
  「老师有没有说,为什么选其它书比较好?」
  「说是如果把写杀人故事的读后感登在『芽吹』上的话,不喜欢恐怖故事的孩子或许也会看到」
  我也察觉到了老师内心的痛苦。因为扉子擅长写作,所以写出来的文章肯定也会很不错吧。虽然不想将『狱门岛』的读后感刊登在文集上,但如果是因为书的内容这种理由就让她落选的话一定会成为大问题。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扉子自己换成别的书。
  「我说『罗生门』里头也有人被杀了啊,她就说,那么『芋粥』怎么样。明明之前她还在说看芥川龙之介什么的很厉害,还称赞了我。到底什么程度是可以的,什么程度是不行的我已经弄不明白了......明明都同样是书」
  扉子用低沉的声音呢喃道。她用小小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本岩波文库的封面。看着她温柔抚摸古书的场景我不禁又联想到了栞子。
  「纸质的书,只要有的话大家不都可以去看么。书明明什么都不会说,人类却会擅自去做各种各样的评论.....小孩子不能看这样的书,去看那些,为什么要看这么奇怪的书之类的......感觉,太难了」
  面前的女儿突然看起来就像个大人一样。确实这是个很难的问题。读后感或许会被讨厌「恐怖故事」的孩子看到,这个理由倒也不能说不对。大概没有人能拿出绝对正确的答案吧。
  因为心里也明白,所以这孩子说这些并不是想寻求意见。而只是在为这份困难向我寻求同感吧。只是,什么样的回答都不期待,这样真的好么?作为一个大人这不是很丢脸么?
  「那个—,稍微打扰一下可以么」
  这时候传来了一个被拉长的声音。一个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的年轻女性正站在桌子旁边。是刚才一楼柜台里的店员。她那看起来像是对着镜子自己剪的,乱糟糟的鲍勃头非常显眼。
  「请问,你们就是刚才在一楼想要取书的客人,对吧?.......诶,是我弄错了么?」
  她用着暧昧的敬语,语气听起来很没有自信。看来似乎不是很擅长接待客人的样子。
  「是的,你没有弄错!」
  扉子马上就举起了握拳的手。
  「一楼的店长,出去上门收购了还没有回来,不过店长的母亲好像到这边来了。我想她可能会知道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听她说话的方式就好像这事跟她没有关系一样——不,或许还真的与她无关。因为从我们身边离开之后,她没有回到一楼而是进入了二楼咖啡店的厨房。仔细看看她身上穿的制服也跟二楼的服务员一样。她本身就是在二楼咖啡店打工的,之前应该只是临时在一楼柜台那边帮忙看店吧。
  「走吧,爸爸」
  扉子把岩波文库本装进了小孩用的挎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跟扉子下楼到了售卖古书的位置。
  店内摆放着好几列一直延伸到接近天花板的书架,过道两旁的陈列台上也堆着大开本的古书。跟二楼时尚的咖啡店不一样,一楼从以前就一直是古书店。待在跟彼布利亚古书堂类似的一楼让我觉得更安心。
  因为同属于一个古书联合会的支部,所以我跟莫古拉堂的店主也认识。对方是个比我大上将近一轮,名叫户山的沉默寡言的中年男性。听说他是在差不多十五年前,从去世的父亲手中继承的莫古拉堂。说是认识,但也只是在古书会馆见面会打个招呼而已,并没有怎么交流过。这家店也是第一次来。仔细看看店内,我就发现了有些在意的东西。我的目光停留在了最近不怎么好卖的乡土史还有近代文学全集上面。看来这家店似乎并没有定期调整商品的位置,作为古书店这里的气氛有些松散。感觉更像是进入了某人的个人书库一样。
  在这微妙的氛围中,旁边的扉子一边哼着歌一边走向了店面深处的柜台。柜台里面一个年长的女性正坐在那里。头上的短发一片花白,背也有些弯曲。身上穿着的红茶色毛衣看起来像是手工编织的,针眼非常细。这个人应该就是店主的母亲了吧。她正一脸忧郁的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
  「你好!我又来了!」
  扉子很有精神的向对方打招呼,她的手一下杵到了脸上。
  「啊,啊啊....是上周来过的小姑娘啊。你好」
  她的脸上浮现出了僵硬的笑容。似乎在定下『狱门岛』的时候,扉子跟她见过面。
  「我来买『狱门岛』了!今天带钱过来了哦」
  她打开挎包,从里面取出了小小的钱包。店主母亲脸上的表情痛苦的扭曲了。看起来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
  「抱歉.....实际上,你定的那本书找不着了」
  拿出千元纸币的扉子动作静止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眼睛和嘴巴都大大的张开。我很少见到这孩子会这么吃惊。
  「昨天傍晚的时候还在那里.....我整理柜台的时候,还好好的把它放到架子里去了」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柜台的内侧,收银柜的正下方。虽然从我们这边看不到,不过那里应该是有专门用来放被人预定的书的架子。
  「今天上午因为要做家务,所以没来店里.....吃过午饭来的时候,相马.....就是在这里二楼打工的那孩子,听她说有客人来取之前预定的书,然后我打开架子一看里面就是空了。吉信的电话也打不通....但是,我想吉信他应该不会把别人预定的书拿到别处去才对。总之就是,不管我怎么找都没有找到.....真的非常抱歉」
  看样子她应该是那种一慌乱话就会变多的类型,刚才的这些话完全听不出要领。不过我姑且也算是明白了,扉子预定的『狱门岛』在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这段时间消失了,还有店主的全名是叫户山吉信这两件事。
  「存放预定书的地方,都有谁知道呢?」
  我向她询问。扉子似乎还没能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像个石像一样一动不动。虽然弄丢已经被人预定的物品是绝对不能发生的失误,不过这种事在各家店又都有发生。
  「只有儿子和我两个人。现在一楼的店基本是由我们两个人在负责,儿媳还有那些打工的孩子们,平常都只在二楼工作....只是偶尔会下来看下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或许是对人手不足这点稍微有些不满。不过考虑到二楼那嘈杂的状况会这样也没有办法。
  「抱歉我说的这么难懂。我儿子是这家店的经营者....三年前从藤沢长后那边搬过来的时候,儿媳她开始经营咖啡店。我们一家四个人就租住在这附近.....啊啊,因为还有个正在上小学的孙女,所以是四个人」
  「我在公会有跟您的儿子见过面。我们家也是开旧书店的」
  感觉话题又要被她岔开,没有办法我只能插嘴说道。顺便还递出了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名片,店主母亲的脸上浮现出了喜悦的神色。
  「啊啊,是北镰仓的彼布利亚啊。好怀念啊。已经去世的丈夫,以前好像经常受你们的照顾」
  既然受「照顾」的是这个女性的丈夫,那应该不是栞子的父亲而是祖父那一代的事吧。彼布利亚古书堂从五十年前,就已经开始接受各种各样有关古书问题的商谈。或许莫古拉堂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现在应该是他的孙在正在经营店铺吧?你就是那个人的孙子?」
  「不,经营者是我妻子。初代是她的爷爷.....我们现在是夫妻二人一起在经营店铺」
  她嘴角的笑容渐渐变淡了。我们之间莫名的陷入了沉默。
  「这样啊,是女人在经营店铺啊.....」
  她在意的地方让我有些意外。如今这个时代,我觉得女性的古书店主应该并不稀奇。
  「那么,这个小姑娘就是四代目了。今年,上几年级了?」
  「.....三年级了」
  因为扉子一直沉默,所以我代替她回答。
  「哎呀,跟我们家的圭年纪一样呢。真是太可爱了。啊啊,圭是我孙女的名字,只是跟小姑娘完全不一样。经常有人说她....」
  「我的那本『狱门岛』,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扉子用低沉的声音询问。她一定是一直在思考这件事吧。
  「现在还在调查....没准,是被上午在这里看店的人卖给其他客人了。如果真的不见了的话,我们一定会再准备同样的东西卖给小姑娘,所以在那之前还请稍微忍耐一下」
  「....我想应该不是被卖给其他客人了」
  她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我反射性的看向女儿的脸。她眼镜后方的双眼中充满了自信。
  「虽然上午店里一直有人在看店,但那本书并没有被摆出来吧。所以我想应该没有人会碰到那本书才对」
  她的语气跟解开谜题时候的栞子一模一样。不安在我的脑海中涌动。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扉子也跟古书的事件扯上关系。因为依据情况不同,追求书籍的人心中可能会带有恶意。她有可能也跟以前的栞子和我一样,遭遇危险的事情。
  「但可能是有客人看到了柜台里放着书,所以就说想要看一下」
  我小声的提出异议,扉子却马上摇了摇头。
  「大概,不会有那种事。因为柜台里面的那个书架从外面是完全看不见的,所以应该没有客人会说出那种话」
  我苦笑着。果断的否决掉别人的猜测这点,也跟栞子一模一样。确实正如她所说,那本书被今天上午偶然出现的客人买走的可能性非常低——不,等等。
  「有没有其他的客人也对那本『狱门岛』感兴趣?就比如说像是上周日,在这孩子定下那本书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直到上周她定下这本书为止,『狱门岛』应该还一直被陈列在外面的书架上。看上这本书的客人可能不止有扉子一个人。店主的母亲稍微思考了一下。
  「怎么说呢。印象中,曾经有一两个客人拿起过那本书.....但那本书只在外面摆了很短的时间。儿子当天外出上门收购回来之后.....一开店我马上就写上了价签,把那本『狱门岛』放在了柜台前的书架上。然后刚过中午小姑娘就来了,时间大概也就两个小时左右」
  我点了点头。如果有其他人也看上了那本『狱门岛』的话,那就能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到底这也只是我的想象.....」
  「啊,我知道了....上周来这里看了那本『狱门岛』的客人今天上午也来了一次,然后他对前台说想买那本书」
  上小学的女儿抢先一步开始了说明。
  「因为坐在柜台这边的是打工的人,不知道放在柜台下面书架上的书是被人预定的,没准就直接拿给他了.....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疑问瞬间就被解开的差不多了。她轻咳一声继续说。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确认一下收银机的记录。如果是被卖出去了的话应该会留有记录」
  「诶诶,请稍等一下」
  店主的母亲打开收银机的盖子,把记录纸的纸卷从里面取了出来。是跟我们店里同样型号的老式收银机。她从口袋中取出老花镜,贴着记录纸仔细的看着。
  「今天的营业额.....一件。金额三百.....不对,是三千圆。应该就是这个。啊啊,忘了。价签可能还放在这里」
  她拿起放硬币的抽屉,下面压着中间对折,写有「莫古拉堂」店名的小纸片。彼布利亚古书堂在卖书的时候会把价签一起给对方。但这家店似乎会在卖掉书的时候把价签回收。
  
  横沟正史『狱门岛』  朝日音见  三〇〇〇圆
  (朝日音见?)
  终于弄明白出版社了。那是一家以文库本和发行连载漫画为主业的出版社,应该很久以前就已经倒闭了。它还有出过金田一的东西么?感觉记忆中有听说过。我似乎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朝日音见出版的金田一。如果栞子在这里的话,她应该马上就能回答出来吧....
  扉子脸色铁青。既然价签都在这里,那『狱门岛』就有非常大的可能性已经被其他客人给买走了。而我心中在意的则是另一个事实。明明二楼的咖啡店一直近乎满员,一楼的营业额却一上午只有一本三千圆的书。古书店完全就是无人问津状态。
  「是什么时候卖出的呢?」
  听到我的询问,店主的母亲视线再次落到了那张记录纸上。
  「今天的....十点,七分。一楼刚开店的时候啊。二楼的咖啡店应该还没有开始.....哎呀,这个时间儿子他不是应该还在店里么」
  扉子抬头看向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想店主户山应该不会犯下把已经被预定的书卖给其他客人的失误。
  这个时候,玻璃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中年男性走了进来。四方的脸,额头上粗大的眉毛看起来就像是用记号笔描上去的一样。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不过那跟岩石一样的身体看起来要比我还结实。他就是莫古拉堂的店主户山。看起来应该是上门收购回来了,现在他正在门口的垫子上仔细的撇去外套上的水滴。
  「吉信,我刚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
  最先向他搭话的是他的母亲。户山脱掉了外套朝我们这边走来。
  「抱歉。我忘了给手机充电.....啊,是彼布利亚的。真不好意思」
  他注意到了之后向我们打招呼。我们也低下头回应。
  「今天下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么」
  他直白的询问我们有什么事。虽然语气听起来不是很郑重,但我想他应该还是欢迎我们的。在我开口之前,她的母亲就先开口了。
  「你,柜台下面放的那本『狱门岛』,你知道哪里去了么?」
  她身体前倾的质问道,户山惊讶的眯起了眼睛。
  「上周日,不是我套上袋子然后妈妈你写的价签么。你还说刚放到店里没一会就被人预定走了」
  「我是放在预定的架子里了。那本书好像在十点刚过的时候被卖出去了,是你卖的么?」
  「不,不是的。客人的电话来的比预定还要早,开店之前我就上门收购去了.....茉莉子拜托二楼的相马来看着一楼的柜台。应该是她卖出去的吧」
  「然后那个啊,她好像卖给其他了」
  「诶.....」
  户山一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然后他向我深深的低下头。
  「预定那本书的是彼布利亚古书堂吧....真是非常抱歉」
  「定下那本书的人是我」
  扉子这个时候插嘴说道。店主双眼紧盯着我八岁的女儿。似乎是刚刚才注意到她的存在。
  「你,是你把那本书.....?」
  应该是很难想象看金田一的小学生吧。他一脸难以置信的向我寻求确认。
  「......是真的」
  我点了点头。听到这些的扉子撅起了嘴。
  「是我用零用钱来买的。我要写那本『狱门岛』的读后感,然后拿去参加学校的竞文比赛」
  户山低头看向放在柜台上的价签。然后一脸为难的拿起记录纸卷确认。嘴角流露出了微微的叹息。
  「那个,既然那本已经被其他客人买走了,那还有其他的库存么」
  户山把纸卷放回原位,当场蹲下来让自己的视线与扉子平齐。只有平常就经常跟孩子接触的人才会有这种动作。
  「真是很遗憾,我们这里也只有一册。而且我想这附近的书店应该也没有。那本书是叔叔我很久以前买来的,一直很小心的保存到现在」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在怀念过去。也就说那是他长年小心保存的藏书啊。为什么他会把那种书拿到店里来卖呢。面对耷拉着肩膀的扉子,户山很认真的对她说。
  「明明你好不容易都定下了书,真的非常抱歉呢......我会去找买下那本书的客人,拜托对方把书还回来的。母亲,不好意思能不能用内线电话叫一下二楼的相马.....」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出现的人正是刚才在说的,名叫相马的女性打工职员。
  「抱歉,一楼有塑料的手提袋吧。二楼打包用的袋子不够了.....」
  「相马」
  店主再次叫了她的名字。
  「是,怎么了?」
  被叫到名字的她语气平缓的答应着。
  「你在一楼柜台看店的时候,放在这个柜台下面的横沟正史的『狱门岛』,被你卖出去了么」
  因为他郑重的语气听起来非常有魄力。一瞬间,相马的表情有些害怕。
  「啊,那个啊.....卖出去了。店长出去之后,马上就有客人来说想要那个。怎么了么?」
  「那本书,应该是要卖给我的」
  听到扉子的话相马两眼瞪的圆圆的。
  「诶,真的么?你事先预定的书,是那本么?」
  看她惊讶的样子,似乎事先什么都不知道。最开始来柜台的时候,扉子也没有提到书名。只是说『我来买之前预定过的书了』。她肯定没想到会是那本『狱门岛』吧。
  「卖给谁了,你还记得么」
  面对户山的质问。相马的视线不断漂移。
  「诶—,谁,会是谁呢.....感觉好像,曾经见过.....」
  「莫非是,周末上午偶尔会来的那个人。就是,那个会在慢跑途中顺便到这里来的人。相马你应该也有见过他吧?」
  户山的母亲在一旁插嘴说。
  「对,可能就是那个人—」
  相马的声音比刚才要大了不少。她的样子看起来明显不对劲。肯定是在隐瞒什么。
  「你还记得的客人穿的衣服么。果然还是那种看起来像是慢跑途中的打扮?」
  我想要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所以尽量用比较容易回答的方式提问。
  「不,今天是普通的....衬衫和牛仔裤还有毛衣的打扮.....身上也没有带东西,感觉就只是稍微来这里看看的感觉」
  「上午的时候雨下的还挺大吧,他身上没有穿雨衣什么的么?」
  「没有穿」
  在回答关于服装方面的问题时她没有迷茫。恐怕这个人也不善于说谎吧,所以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混杂着事实。
  「我!」
  就像是在上课的时候一样,扉子突然举起了手。
  「那个客人,买了书之后是怎么拿回去的呢?」
  相马有些疑惑的悄悄注意着我的表情。不,就算是身为父亲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
  「怎么回去.....我把书放在纸袋中给他,然后他就抱着.....」
  「那个人,没有说想要个塑料袋么?」
  扉子再次提问。今天上午不光下着雨而且风也很强。如果只是将书放在纸袋中给对方的话,一般应该会担心书会被打湿。毕竟对方既没有穿雨衣也没有带包。
  「没,没有说。嗯。说起来」
  「但是,你不知道塑料袋放在什么地方吧?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相马的眼神向上翻去。她刚刚才问过「一楼有塑料的手提袋吧」。就算对方真的说了想要她也没有办法拿出来。
  「....那个客人,真的离开了么?」
  我向她询问。
  从刚才开始相马就从来没有说过那个客人离开了莫古拉堂。如果是买了『狱门岛』然后就上了二楼的话,那么就没有担心书会被打湿必要了。
  当然那个时候咖啡店里是没有客人的。因为二楼还在开店准备中。也就是说那个「客人」其实是——
  「啊,我知道了。是二楼的店员买了那本书.....爸爸,好厉害」
  她眼神中闪烁着光辉称赞了我,但实际上倒也没什么。因为扉子问了塑料袋的问题所以我才会注意到这些。如果再花点时间的话,这孩子肯定也能得到同样的结论吧。毕竟我已经有十年跟妻子一起解决各种事件的经验。
  「今早,在二楼工作的人是?」
  我向户山询问,
  「有两个人。相马和......妻子茉莉子」
  户山妻子的名字刚才我们就听过了。二楼只有两个人的话,买走这本书的人是谁就一目了然了。户山语气沉重的开口说。
  「买走『狱门岛』的人是茉莉子对吧」
  「是.....是的。抱歉」
  相马小声的道歉。
  「店长出去之后,太太马上就下到了一楼。她好像之前就知道柜台下面放了一本书,直接就跟我说『我要买这个你打张票吧』.....我本身没打算要隐瞒的,但是太太让我别把这事说出去。她说,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不想让这件事被丈夫知道。她肯定是盯准了这个丈夫不在店里的时机吧。
  「茉莉子有没有说她为什么要买这本书」
  「不,没有。我问过她是不是想要要这本书,但她却回答不是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听了这些之后,户山脸上的表情痛苦的扭曲了。自己的妻子明明不想要却还是买下这本书的理由,这个人看起来完全想不到。
  「我去跟妻子谈谈」
  他的语气有些忧郁。
  
  我和扉子跟在户山身后上了楼梯。他的母亲还有打工的相马就留在了一楼。虽然有些犹豫,夫妇之间谈话的时候有外人在旁边真的好么,但是店主却理所当然的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等着我们。
  几乎坐满的二楼咖啡厅里全都是在看书的客人。刚才我们坐着的那个位置,已经又坐上了一个中年的男性。或许是被我们的脚步声打扰到了,坐在旁边的年轻女性客人稍微看了我们一眼。
  在没有一个人说话的店内就算只是细小的声音听起来也会格外响亮。户山从料理柜台前走过,默默的打开了里面的门招呼我们进去。
  走廊上铺着的地板看起来很有年头。跟装修精美的店铺那边不一样,这里还残留着古旧民居的感觉。户山在铺着玄关垫的纸门前停住了脚步。
  「茉莉子,我进来了哦」
  他打开门,脱掉鞋子跨过了门栏。莫古拉堂的事务所是铺着榻榻米的和室。里面摆着的圆形的矮桌还有古旧的纸拉门肯定是装修之前就留在这个家里的东西吧。
  因为屋子还放着有钢制的资料柜,所以看起来还稍微有点店铺事务所的感觉。窗户旁边的写字台前,一个扎起长发戴着眼镜的女性正面对着电脑。她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裤子,外面还套着灰色的毛衣。跟相马描述的服装外貌一模一样。
  「嗯?怎么了?」
  户山茉莉子取下眼镜站了起来。年龄看起来跟户山差不多。身材高挑的她视线高度也跟丈夫差不多。
  「圭去哪里了」
  户山环视了一下事务所询问道。圭这个名字刚才在一楼也听过。是这对夫妇的女儿。
  「可能是回去了吧?上午的时候她还在这里做作业来着的,但是刚才我午休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这了.......你好。不好意思,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朝我们打招呼的同时提出了询问。语气听起来非常有条理,像是非常习惯接待客人的样子。我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初次见面。我是彼布利亚古书堂的篠川」
  「我是篠川扉子!你好!」
  我们父女俩几乎同一时间向她打招呼。虽然户山的妻子面带微笑,但是她丈夫的表情却很是凝重。
  「......稍微,有点话想跟你说」
  
  我们几人围坐在矮桌前,向户山茉莉子说明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她似乎并不知道『狱门岛』已经被人预定了,听到中途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总之,那本书应该是属于这个小姑娘的东西。能不能请你还回来呢」
  户山向她要求,她听到之后也不停的点头。
  「诶诶,当然。真是非常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的,这不是在多管闲事么。我马上就去拿过来」
  说着她站起了身。准备要去拿『狱门岛』交给扉子。我也终于可以弄明白那到底是本什么样的『狱门岛』了——。
  「阿姨你不准备看这本『狱门岛』么?」
  听到扉子这出乎预料的疑问。户山茉莉子回过头,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诶诶,是啊.....我倒不怎么想看那本书」
  「那么,为什么要买下那本书呢?」
  场面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这个孩子不能理解为什么她明明不想看却还是买下了那本书。
  这位女性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我渐渐的开始觉得有些能够理解。这次会发生这种事情,纯粹只是因为偶然还有巧合,这其中并没有谁的恶意。所以户山并没有责问妻子,也没有责备她。
  「因为叔叔在一楼经营的书店,跟二楼不一样,没有那么繁盛」
  语气平缓的开口说明的人是户山。虽然她的妻子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还是继续往下说。
  「所以,在看到我为了能稍微提升一点营业额,把自己珍藏的『狱门岛』拿出来卖的时候。阿姨就悄悄的买下了那本书,准备日后有机会再还给我」
  恐怕是户山的妻子在偶然下到一楼的时候,注意到了丈夫准备要卖掉自己的藏书。她并不知道那本书已经被人预定,所以就付钱买下了那本书然后拿回了二楼。
  「.....珍藏的书?」
  扉子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大概是设身处地的思考了一下对方的心情吧。假如自己有一天也必须要放弃自己最重要的书的话。她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艰难的开口说。
  「那本书,我是不是不要买比较好.....?」
  我很惊讶。这孩子因为内心的罪恶感,所以准备放弃『狱门岛』就这样回家吧。扉子会放弃自己想要看的书这种事,之前还从来没有过。
  「不,不是的」
  户山坚决的回答。
  「叔叔把这本书拿了出来,而你买下了这本书....所以,这本书应该要由你带走」
  「但是.....」
  「这些你不用在意」
  户山脸上露出了笨拙的笑容。
  「那本『狱门岛』是叔叔小学的时候在古书店买的,那也是我第一次看金田一的故事。当时看这本书的时候我还很激动....但是,它已经静静在我的书架中待了很长时间。如果能由你接着认真对待它的话我也会非常高兴」
  这个人竟然也是在小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了『狱门岛』。女儿有些犹豫的抬起头看向他。既然这个人已经做出了放手的觉悟,自己更应该要直率的接受。扉子沉默的点了点头,然后语气强有力的回答道。
  「......我会好好对待它的」
  突然,一个奇妙的想法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如果户山跟扉子年龄相同的话,这两个人肯定会因为书的契机而成为朋友——这样的话,女儿在学校里的时候就不会总是孤单的一个人了吧。
  「茉莉子」
  户山整理了一下坐姿,向自己的妻子深深的低下头。
  「一直以来真是抱歉」
  「诶?怎,怎么了?为啥突然这样」
  她瞪大了眼睛。
  「之前店搬到这里的时候,老实说我根本不觉得咖啡店能好好经营下去.....一直在内心对自己说书才是本业,还对你所做的那些都视而不见」
  应该是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平常内心都是这么想的。他的妻子嘴巴微微张开听他说着这些。
  「开始经营咖啡店的时候,妈妈她也没有好脸色,你一定过的非常艰难吧......但是,你确实有经营的才能。跟只是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家店的我不一样」
  「......才没有那回事」
  户山茉莉子终于发出了声音。
  「你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家店之后,已经经营超过十年了吧。而且啊,书籍相关的生意就算现在也还是我们家重要的工作哦。毕竟二楼是咖啡书店.....而且我对古书也不怎么了解。对莫古拉堂来说,你的知识是不可或缺的」
  户山一边点头一边听她说。丈夫这边似乎也并不知道自己妻子的想法。突然,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话,我很久以前就应该要对你说了啊。如果那样的话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如果那样的话就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了)
  突然痛苦的记忆在我的脑海中苏醒。或许是因为有都跟横沟正史的古书相关这个共同点。差不多十年前,那是在上岛家发生『雪割草』那个事件的时候我听过的话。就算是我跟栞子,也很少会提及那次的事件。如果家人之间最初就能互相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或许就能避免那样的结局了——
  突然,我发现刚才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儿不见了。她已经站起身,充满好奇心的在屋子里四处张望。明明自己刚才还提了问题,现在却似乎已经厌倦了大人之间的谈话。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啊。
  「不能擅自看偷别人家的事务所哦」
  「......我只是在找『狱门岛』而已」
  扉子有些不满的回答。啊,户山茉莉子轻叹一声然后也站了起来。
  「对了对了,我这就去把那本书拿出来。那个没有放在这个事务所,而是放到店里去了」
  
  我们四个人回到了咖啡店。户山茉莉子在厨房前的调理区域停住了脚步,她打开了靠近天花板的一个小柜子。那里看起来像是存放湿巾和餐巾纸一类消耗品存货的地方,柜子最上层的架子排列着一整排书籍。全都是类似『想要自己开咖啡店的书』这种,跟饮食店经营相关的新刊书籍。
  「我把那本书跟自己的书一起放到这里了....诶?」
  她表情有些慌张的在架子上翻找。还把放在上面,装在印有岛野书店的塑料袋里崭新的书本拿出来确认。渐渐她脸上的血色消失了。
  「不是吧.....没有。我明明放在这里了......」
  全员都沉默了。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会发生新的问题。
  「会不会是放到事务所那边去了?」
  这么询问她的户山自己声音也有些动摇。
  「我肯定是放在这里了。不会有错。几个小时前才刚发生的事情」
  「还有其他人知道那本『狱门岛』被放在这里么」
  总之先整理一下情况,户山询问自己的妻子。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把书放到这里的时候,二楼还在开店准备所以就只有我一个人......但是只要打开柜子的话,所有工作人员应该都有机会碰到那本书,毕竟大家都知道这里放着有我的私人物品,到底会是谁,为什么.....」
  当然,这个人应该没有要让这里的店员把『狱门岛』藏起来的理由。但书确实是消失了。到底会去了哪里呢。
  我来回看了看店内。现在这里的店员还有客人,跟我们之前从这里经过去事务所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变化。基本都是在看什么东西的单独客人。之前坐在我们做过那个位置的男性似乎已经回去了,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手上正拿着放有空玻璃杯的托盘。
  我内心感到了些许违和。
  (.....单独的客人?)
  刚才在这个咖啡店跟扉子打发时间的时候,除了我们之外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二人组的客人坐在卡座那边。但现在坐在那里的却只有一个人——带他来的那个人回去了么?不,那两个人真的是一起的么。
  「那本『狱门岛』,你是直接带着从一楼拿到的纸袋收进柜子里去的么?」
  我一边看着卡座那边,一边向户山茉莉子询问。
  「不。因为碰巧有刚在车站前书店买的书,所以就把那个书皮装在上面了」
  她的回答跟我预想的一样。这个柜子里装的还有店内需要用到的东西。平常会打开柜子的不光是二楼的服务员,也有可能是自己丈夫或者婆婆。如果就装在一楼使用的纸袋中放在那里的话就太显眼了。当然她也可以选择把『狱门岛』从里面拿出来,直接跟其他的书排放在一起。
  现在,我已经知道那本书去了哪里。
  就在我想到这些的时候,扉子已经毫不犹豫的迈开脚步穿过咖啡店。她应该比我还要更早一步就想出了答案吧。
  她在穿着连帽衫的孩子背后停下了脚步。旁边的座位已经空了,原本旁边那个看起来像是父亲的男性已经不见了。他们两人应该只是碰巧坐在了一起而已,实际上并不是父子关系。因为我跟扉子是父女一起来的,所以才会主观的认为对方跟自己一样吧。
  「那个—」
  扉子向对方搭话,但是没有反应。因为对方两只耳朵都塞着耳机。接着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孩子似乎被吓了一跳,连着坐在下面的回转式座椅一起转了过来。手上还拿着那本包着岛野书店封皮的书。
  「.....那个,怎么了?」
  对方一边取下耳机,一边高声向扉子询问。
  我其实还有另外两个误解。
  虽然之前一直觉得户山茉莉子在把『狱门岛』收进柜子的时候,这家店里除了相马以外只有她一个人。但是户山在跟妻子见面的时候,首先向她询问了女儿的去向。就算是手机没电,跟外界没有办法联络。他也还是知道自己的女儿应该在店里。
  也就是说在他外出上门收购的时候,户山夫妇的女儿就已经到店里来了。她也有可能会看到自己的母亲把『狱门岛』收到柜子里的场景。
  而且,也没有人看到她回家。
  「初次见面。我是篠川扉子」
  扉子向对方打招呼。同时我也走向两人。还有另一个误解,那就是穿帽衫孩子的性别。也是因为至今为止我都没能看清对方的脸。
  见到扉子之后她的祖母说过这样的话,「跟小姑娘完全不一样。经常有人说她....」。那个时候虽然没有听到最后,不过她后面要说的恐怕是——「像个男生」。
  「......你就是户山圭对吧」
  听到扉子的话,那孩子惊讶的脱掉了帽子。一头短发,还有跟她父亲一模一样的粗眉毛。
  「那个,是我的书」
  听到扉子这么说。户山圭的视线在手上的书和面前的扉子之间来回跳转了几次。
  「诶,这是我家人的书哦。我只是稍微借过来看看而已」
  对,这孩子会把书拿出来也并非出于恶意。她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母亲做的事,并对此感兴趣而已。
  「我已经在一楼订购了这本书。但是这本书却因为一些巧合被拿到了二楼,所以才会被你借走」
  户山圭皱起了眉毛。这也没有办法,她似乎还没有明白现状。扉子则是已经饶有兴致的看着翻开的书页。
  「你看到哪里了?」
  「发生了事件,女性被吊到树上那里」
  「我也是刚看到那!有趣么?」
  扉子声音激动的向她询问。
  「嗯,嗯....挺有趣的」
  就算是现在这个时代,除了我家的女儿之外也还有其他喜欢看『狱门岛』的小学生存在啊。户山圭把手上的书递给了扉子。去掉书店的书皮,我看到了那本书原本的封面。大大的吊钟下面倒挂着一个年轻女性的尸体。封面的华丽程度丝毫不输以前的角川文库。上面还印着『狱门岛』这三个代表书名的黑色文字。
  这版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只是,还是觉得有一股违和感——突然,印刷在书名上面的文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少年少女  名侦探  金田一耕助系列  7』
  
  「.....少年少女?」
  我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声音。
  看来误解还有一个。一般小学生是不会去看『狱门岛』的——虽然世间都这么认为,但至少这本书的读者不一样。
  因为这本书是儿童向系列丛书③中的一册
  
  当天晚上等扉子睡了之后,我用电脑跟栞子视屏通话。伦敦那边天色还很早,她背后的窗户还能看见射入房间的阳光。
  『那本书,能拿给我看看么』
  我把那本『狱门岛』的封面拿到电脑的镜头前。在扉子看完之后我把这本书借过来了。
  『原来是朝日音见系列的啊.....』
  电脑对面的栞子抬头仰望天花板。似乎是有些迷茫该从什么地方说起,过了很长时间她才开口。
  『.....横沟正史有写过面向少年少女的作品这些你知道吧』
  「诶?当然。毕竟我们店里也经手过好几次」
  特别是一九五〇年到到六〇年代这段期间,白杨社还有偕成社发行的少年向书籍价格都非常高。其中甚至还有定价数万日元的。相比之下这本『狱门岛』就要便宜的多,出版的年代也比较新。
  『横沟正史是个会写各种各样作品的创作者,作为少年少女向作家也有非常长的职业经验。他最初写出来的少年向小说是『怪人魔人』时间是昭和二年.....也就是一九七二年开始连载的。在那之后的三十多年,他总共写了超过六十部作品』
  「有这么多....嗯,昭和二年的话,那不是比江户川乱步的『少年侦探团』系列还要早么?」
  关于乱步的事情之前就听栞子说过非常多,而且他的短篇我也稍微看过一点。栞子现在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是的。乱步的第一步少年向作品『怪人二十面相』是在昭和十一年才开始的。横沟正史要比他早了十年』
  也就是说在少年向这个类型上横沟正史还是他的前辈啊。这我还是刚才知道的。
  『朝日音见的『名侦探  金田一耕助系列』是借着一九七四年到一九七五年的横沟热潮,总共发行了十卷。有金田一登场的少年作品中的代表作『假面城』和『黄金的指纹』也被收录其中。每一部都是迷之怪人和金田一对决的的故事,内容具有很强烈的话剧要素』
  「金田一居然还有少年向的故事啊.....」
  这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印象中他就一直都是在调查阴暗的杀人事件。身姿飒爽的与怪人对战的金田一什么的,完全想象不出这种形象。感觉他就不像那种类型的角色。
  『沿用大人向作品中的侦探角色这点,乱步的少年系列中也有同样的情况。只是,在横沟的少年向作品中担任侦探角色的,大部分都是从战前开始就一直活跃在大人向作品中的由立麟太郎,金田一登场的次数其实很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这个系列中有些其实是将由立麟太郎替的名字替换成金田一收录其中的作品。像是『夜光怪人』还有『镴面博士』就是这种情况』
  「替换.....根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角色呢」
  『当然不一样。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有些作品中就出现了不自然的展开......不过时代也变得宽容了,现在的读者不会去在意那么多细节吧。然后除了这些,其中也有将大人向的金田一经过改编收录其中的作品』
  「就是这本『狱门岛』对吧....」
  栞子点了点头。
  『将长篇故事中复杂的构成部分删减,文章被改写的更适合小孩子阅读的形式,整体的故事走向还有诡计则完全沿用原作』
  关于这一点光看那个画着尸体被吊起来场景的封面就能明白。这样的话就算是年幼的读者也能简单的感受到原作中的韵味。
  「改写这些作品的也是横沟本人么?」
  『不。是跟横沟关系要好的其他推理作家,主要是由本身也写了很多青少年向悬疑推理作品的山村正夫来担任。除了这本『狱门岛』之外,山村改写的『八墓村』和『不死蝶』那两部作品也被收录在这个系列当中』
  「诶,『八墓村』也被收录在这里头么」
  『诶诶。除此之外还有中岛河太郎改写的『本阵杀人事件』和『女王蜂』。所以就算是少年少女也可以通过这个系列轻松体验金田一的代表作。虽然这其中有很多其他的作家经手的部分,不过扉子看到的那句给读者的挑战状或许是横沟本人写下的』
  我翻开了『狱门岛』的扉页。面向「热爱悬疑推理的少年少女们」而写下的「作者寄语」出现在了眼前。「诸位肯定都很清楚。悬疑推理的有趣之处就在于‘解谜’」开头是这样的一句话,而最后的结尾则是。
  
  阅读了这个系列的诸位读者。接下来,请开动你们优秀的头脑,与金田一侦探一起,不,要不输金田一侦探的来解开谜题吧。
  
  上面还有「横沟正史」的署名。实际上是不是本人写的姑且先不论,这个挑战书的风格看起来确实很像是那个写下金田一的横沟正史写出来的,应该会有读者被这段话吊起兴趣吧。至少我们家的女儿就是其中之一。
  「你说这个系列,我们店里也经手过」
  虽然感觉自己好像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但是却没有店里卖过这套书的印象。
  『我想那个时候大辅应该还没有来吧。这套书在市场上很少见。虽然发行时间是在横沟狂热时期,而且发售量也不低.....不过应该没有能收集齐全十册的横沟正史迷』
  「但是,这套书也并不怎么值钱吧。莫古拉堂的定价也就三千圆」
  虽然户山说那是他在小学的时候买的,但是看外观的保存状态还相当完好。连当时书单和用来写感想寄给编辑部的回执单也都还夹在里面。这本书肯定是被非常珍重的保存着的,不会有错。
  『......关于这件事』
  栞子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暗。我调整了一下自己在电脑前的坐姿。根据长年以来的经验。我知道她刚才说的那些只是单纯的前奏。
  『因为可以让人轻松阅读大人向的金田一作品的就只有这个系列,从这个角度来看这套书非常贵重。那本『狱门岛』如果是让我放在店里出售的话......定价应该不会低于三万圆』
  「诶!」
  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价格直接相差了一位数字。
  「为,那为什么这个只卖三千圆.....应该不会是户山他不明白这个东西的价格吧」
  『我想恐怕是,写价签的时候写错了一位数吧』
  (金额是三百.....不,是三千圆)
  我脑海中浮现出了,户山的母亲在看柜台记录纸时候的样子。就算戴着老花镜她看起东西来也还是很辛苦。而且将写在儿子写在便签上的价格抄到『狱门岛』价签上的人正是她。户山虽然上周就知道『狱门岛』被人预定了,但他应该没有想到自己这边会把价格抄错了吧。
  再加上他在知道定下这本书的人是扉子的时候也露出了异样惊讶的表情,现在一想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肯定是因为会花三万圆买书的小学生一点都不普通吧。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之后他马上就到柜台那边确认了价签纸上面写的金额。
  「但是户山他,那个时候为啥什么都没有说呢」
  明明是自己为了提高营业额,才割爱拿出来的藏书,却被人以几近白送的价格买走。
  『应该是觉得这些都是自己这边的过失吧。而且,如果是三万圆的话扉子就没有办法买下这本书了』
  我感到了一股深深的罪恶感压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如果我当时能发现价格不正常的话,肯定就不会让他们以三千圆的价格卖出这本书。明明都已经在古书店工作了十年之久,我却还是这么不成熟。事到如今就算对他说想要额外付钱,户山肯定也不会再接受了吧。
  『有没有办法以别的形式,把差额交给他们呢』
  「......说的也是啊」
  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别的办法。不过幸运的是,因为这次的事件我们跟户山家结下了缘分。只要两家继续交往下去的话,往后肯定还有机会吧。
  
  周日的午后,我跟往常一样在彼布利亚古书堂工作。
  店内的客人正好全部离开,我开始调整柜台旁边西洋史古书的摆放位置。站在垫脚台上的我回头看向柜台,透过书本的墙壁隐约可以看到扉子的身影。或许是因为正在盯着手下方的键盘打字,她的脑袋轻轻摇晃着。因为她说写读后感想要查点资料,所以就让她使用店里的电脑了。
  昨天,扉子从莫古拉堂回来之后马上就把『狱门岛』看完了。就算是儿童向的故事似乎也挺有趣的。虽然故事跟发生在莫古拉堂的事情完全不一样,不过在『狱门岛』的故事中,偶然和巧合也是非常重要部分。包括那个悲剧的结局在内,扉子似乎对这本书非常满意。
  她说等读后感写出来了之后想让我也看看。我应该会老实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吧,学校那边应该也跟我一样。就算其中的内容和表达方法有问题也只能等那个时候再考虑了。这次的事件不存在绝对的正解,也没有彻底的解决办法。毕竟价值观这种东西本身就是因人而异, 也会依据时代的不同而发生极大的改变。曾经就有过发售了少年少女向『狱门岛』的时代。
  现在,我在担心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这本经人改写过的『狱门岛』教给了扉子推理的乐趣。这其实倒也还好。但是发生在莫古拉堂的这次事件,让她知道了谜题不止存在于书本中,也同样存在于书本外——解开书籍主人们所隐藏的秘密故事,她会不会已经开始从这其中体会到了乐趣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扉子往后肯定会见识到人类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我想,恐怕只能由我们来守护她了)
  听了我的话之后,栞子这么回答。这件事也同样不存在绝对的正解。
  只是,只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如果女儿自己打开了新的大门的话,我们作为父母是没有办法能阻止她的。
  算了,现在就算去担心这些也没有用。
  在知道栞子怀孕的时候我就想过。现在的我们,一定能顺利迎接新的生命。而且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们做的都还不错。
  接下来的五年后,十年后,一定也总会有办法的吧。
  就在这个时候店门口的玻璃门发出了嘎嘎的声音。
  我从垫脚台上下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看起来小学生年纪的孩子推开了那总是关不严的门,走进了店里。
  一头短发的少女,身上还穿着跟昨天同样颜色的帽衫。她仰着粗粗的眉毛在店内来回张望,见到我之后朝我低下了头。
  「你好.....我是户山圭。昨天,在我家那边有见过......」
  不止是她的眉毛,连有些木讷的说话方式也很像她的父亲。
  「欢迎光临」
  我对她说。身旁没有看见父母的身影。她似乎是一个人到北镰仓这边来的。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啊,你好!怎么了么?」
  扉子从柜台走了过来,户山圭的视线停留在了女儿抱着的那本『狱门岛』上。
  「那个,你已经看完了?」
  「已经看完了哦!非常有趣」
  「这样啊.....」
  户山圭口中小声的嘟哝着,还把手插进了帽衫的口袋中。
  「那本书,我才刚看到中间」
  「嗯,我知道....昨天你说过」
  扉子点了点头。空气陷入了沉默。户山圭深吸了一口气,直直的看着盯着女儿的脸。
  「可以的话,那个.....能不能借给我几天?」
  看来这就是她来到这里的目的。这孩子才刚看到最初发生杀人事件那里。所以非常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然而,扉子困惑的摇了摇头。
  「那稍微有点....」
  被拒绝了的圭定在了原地。她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画中描绘的那样灰心丧气。在旁边看着这些的我慌忙走了上去,喂喂,就算要拒绝也稍微考虑一下方式啊。
  「没有什么关系吧。扉子你不是已经看完了么」
  这孩子为了看『狱门岛』还特地跑这么远过来。如果丢掉了这次机会的话。她肯定就再也不会跟扉子有所来往了吧。
  「虽然已经看完了,但是写读后感还需要用到这本书。如果只是在我们家里看的话倒是没问题....如果你不讨厌这样的话.....」
  我内心松了一口气。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一点都不讨厌」
  户山圭看起来有些害羞。扉子的脸上则是一下就布满了笑容。
  「爸爸,我们可以上去么?」
  「当然」
  「太好了!走吧到这边来」
  扉子抓着她帽衫的衣袖,朝主屋走去。在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户山圭还很有礼貌的朝我低头。
  「.....你经常看书么」
  在进入主屋前脱掉运动鞋的时候,户山圭向扉子询问。
  「经常看哦!户山也一样吧?」
  「嗯。但是,因为看的全都是以前的书,所以在学校没有可以交流的人.....」
  房门渐渐关上了,店内再次回归了平静。今晚,又有一件可以向远在伦敦的栞子报告的事了。心情愉悦的我甚至有点想吹口哨。
  既然有能被一本书破坏的关系,那么同样也会有能因为一本书而产生的关系。
  等会再拿点零食去给那两个孩子吧。主屋的冰箱里应该还放着有从别人那里收到的点心。心情非常开心的我继续开始调整古书的摆放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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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这个竞赛的名字原文中一直使用平假名表示
  ②就是罗生门的作者,此人主要作品均为反应社会的短篇(虽然场面描写不是很刺激,但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他的作品还要更加残酷)
  ③某些出版社会将书籍做出一定程度的删改,推出专门面向儿童的版本。就比如说中国那些上面印着『青少版』的名著。(因为内容会被改的更易理解,所以比较适合小孩阅读,不过对于想要体验作品真正魅力的成年人,就非常不推荐这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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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话  横沟正史『雪割草』 II      (仅润色,未校对)

  

  就在我把旧书拿到柜台上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枚红叶。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为了不让它乱飘,把它放到了角落然后继续工作。

  我把采购来的套装古书漫画用塑料袋包起来。这是藤子不二雄的『超能力魔美』全九卷初版的套装。因为中途连载的杂志发生了改变,所以漫画的名称中途也发生了改变。把这套漫画拿来卖掉的那位常客已经回去了,现在店里一个人都没有。真是一个宁静的周日午后。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见北镰仓站台上,下行的横须贺线刚刚出发。看起来像是观光客的团体正在朝着检票口走去。大概是去円觉寺看红叶的吧。每年,秋天快要结束的这个时节总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今年也已经到了十一月。再过不到两个月二〇二一年就要结束了。

  时间过得还真是快。我跟栞子登记结婚到上个月刚好满十年。虽然有些东西还是跟以前一样完全没有改变,但也有一些东西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回来了!」

  从玻璃门进来的,是一个留着长发,小学生年龄的少女。身上穿着格子花纹的夹克连衣裙,外面套着一间胭脂色的开襟毛衣。挂在肩上的托特包里满满装的都是书。

  篠川扉子。她是我跟栞子的女儿。今天她去了由比滨那边的户山家里玩了。两人应该是在一起一边看书和漫画一边聊天吧。上个月,莫古拉堂发生了『狱门岛』那件事之后,两人的关系就边好了。

  两人会这么和的来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年龄相仿。上周,我也跟莫古拉堂的店主户山吉信一起出去喝酒了。顺便也为女儿以非常便宜的价格买走了上万元的『狱门岛』这件事向她道歉,但是不出所料,他没有收下差额。

  不过,如果是我处在那种情况下肯定也会那么做。感觉今后工作上应该还会跟他有所合作,补偿机会我想肯定还是会有的。

  「欢迎回来,扉子」

  栞子先我一步向她打招呼。她从堆积在柜台上书本深处的阴影中探出头来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我在柜台前她就会躲在客人看不见的地方做自己的工作。就算年龄已经三十好几了,她怕生的这点也还是没有改变,不过跟以前比起来,她至少表面上已经可以隐藏起内心的动摇了。

  今天她穿着灰色的裙裤和黑色的毛衣,长长的头发被扎在了起来。包含服装和发型在内,她跟以前基本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在她露出笑容的时候眼边和嘴角也还是能看出岁月的痕迹。身体的轮廓也多少变得柔和,看起来比以前要圆润了一些。

  现在的栞子已经跟二十多岁时候的那个她不一样了,这件事,作为夫妇跟她生活在一起的我是最清楚的。只不过看着现在这个外表就更加柔和的她,我的内心还是会感到跟以前一样的悸动。比起刚相遇的时候,我觉得现在的她要更加美丽。我大概也跟她一样被刻上的岁月的痕迹吧。因为有跟我度过了同样时间的她,所以我才会喜欢上现在这个三十岁的自己。

  「跟小圭聊完天回来了?」

  栞子平静的向她询问。

  「嗯!今天我们一起看了漫画.....啊,这个原来在这里啊」

  扉子捡起了柜台上的那片红叶。

  「.....这个原来是扉子弄来的」

  太好了,没有直接拿去扔掉。说起来在出发去户山家之前,这孩子一直在柜台里跟栞子说话。大概是那个时候忘在这里的吧。

  「这个,是我的书签」

  她一边说,一边从托特包里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硬皮书。看到书名的瞬间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横沟正史『雪割草』

  

  那是几年前,戎光祥出版刊发的。书腰上还印着「横沟正史梦幻的新闻连载小说  发表后77年首次单行本化」

  据说是近代小说研究者深度调查了连载的报纸,当时我还在网上的新闻里看了正文被全部发现的过程。跟曾经见过用剪报做出来的实物的我们不同,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把连载的报纸找出来。我觉得真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

  我知道在这本书发售当天栞子就买回看了,我刻意没有向她询问这本书的内容和看过之后的感想。

  「那本书,怎么了么」

  我向她询问。翻开书的扉子把那片红叶夹在了书的前半段。看来她应该是才刚开始看。

  「在去圭那里之前,看到妈妈刚好看完了这本书所以就借过来了。时机真是太好了啊」

  扉子满面笑容的回答。我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妻子。她有些低沉的脸上浮现出了暧昧的笑容。我马上就注意到了她是因为困惑所以才露出了这样的表情。虽然现在的她已经很会隐藏自己的动摇,但也并非完全看不出来。

  「一直以来都没有被找到的小说,现在能够被全部发掘出来真的很厉害呢。在这个出版之前,妈妈也没有看过这本书吧?」

  扉子并不知道我们九年前遇到的那件事。在这本书出版之前非常久远的时候,就存在用『雪割草』的剪报制作的自装本,然后那本书还被偷了——以及,栞子没能解开全部的谜题。这些都给我们留下了很不好的回忆,所以我们至今也不太愿意再回想起这件事。这件事我们不光没有告诉别人,就连我们两人之间也会刻意回避这件事。

  「当然。毕竟是梦幻的作品」

  我代替沉默着的栞子做出了回答。

  「赶紧去洗手,还有漱口吧」

  我强硬的结束了话题,扉子有些惊讶的交替看着我们两人的脸。她应该也发现了气氛有些微妙,不过大概是在意书籍内容的后续吧。她把『雪割草』抱在了胸前进入了主屋。

  「谢谢。帮大忙了」

  栞子小声的说。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

  「我准备要再看看那本书的时候,正好被扉子看到了」

  「发生什么了么」

  我向她询问。不管是这个人还是女儿扉子——还有这个人的母亲篠川智惠子,三人都拥有者超乎常人的记忆力,只要是看过一次的书就不会忘记其中的内容。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否则她应该是不会去重新阅读已经看过的书。

  「今天早上,井浦清美发邮件联络了我」

  「井浦.....就是那次事件中的那个井浦清美么?」

  我的声音大了起来。毕竟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九年前,就是这个女性委托我们调查发生在上岛家的『雪割草』被盗事件。包含她在内,那次事件的相关人员之后再也没有跟我们有过交集。事到如今,她为什么会联系我们。

  「她说了有什么事么?」

  「今年九月的时候井浦初子似乎去世了....」

  我回想起了那个对我们恶语相向,穿着花哨红夹克的年老女性。井浦清美的母亲,他就是九年前偷走了雪割草的双胞胎之一。那个时候她的年龄应该是七十岁后半,如果一直活到今天的话那她应该也有八十岁后半了吧。虽然没有办法喜欢上她那样的人,不过一想到对方已经不再这个世上了就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初子似乎留下了很多藏书的样子。她说希望能够把那些书卖给我们」

  记得她曾经非常骄傲的说过,自己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海外悬疑推理的原文书。她还说自己曾经用英语写过小说。如果这些都是事实的话,那么在她家中就算有大量的藏书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

  「.....但为什么要特意委托我们呢?」

  一般的藏书家都会有那么一两家经常来往的古书店,一般情况下家人也会委托那些店来处理藏书。而且就算没有,镰仓这边除了我们以外也还有好几家古书店。

  是因为九年前我们没有收取任何报酬,所以想要补偿么?不,就算她真有这样的想法,时间也已经过去太久了。

  「我也有同样的疑问,所以就询问了她理由」

  栞子压低了声音说。

  「据清美说,是初子在遗言上面这么写的.....想要把自己的藏书卖给彼布利亚古书堂」

  听到这我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么?」

  从她的角度来了看,九年前自己的罪行会被暴露出来,全都是因为彼布利亚古书堂才对。为什么现在还要特意要把书卖给我们。

  「是真的。虽然清美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毕竟是故人的遗言姑且还是联络了一下」

  这里头绝对还有什么内情。没准,她这是又什么麻烦事想要拉我们一起下水。只是,就算只是为了要确认,我们也不得不接受委托。感觉非常不好。就像是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样。

  「栞子的话,决定要怎么做呢」

  「当然,我准备要接受委托」

  她语气平静,强而有力的回答道。

  「这九年间,我一直都在思考.....那个时候,应该被夹在『雪割草』里头的亲笔原稿真的存在么,如果存在的话那么它会去了那里....还有」

  不经意间,她眼镜后方的眼神深处变得严厉了起来,嘴唇也在微微的颤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在想,为什么,我没有解开所有的谜题」

  我终于注意到了。这个人并不只是在为自己到最后都没能解开事件而叹息。无论是没能解开书本的谜题。还是没能引导那一家人走向和解。这些一直都让她觉得很不甘心。

  既然栞子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么我要做的事也就决定了。

  这次我一定要为了帮助她解决事件而贡献自己的力量。为了让自己,还有这个人都不留下遗憾。

  

  *

  

  下次的定休日,我跟栞子驾驶着店里的轻型客车离开了彼布利亚。

  我们朝着西镰仓那边的井浦家驶去。一个秋高气爽的晴天,円觉寺前的红叶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辉。

  「大辅知道『雪割草』是一本什么样的小说么」

  穿过横须贺线之后,栞子开口问我。

  「不是很清楚呢。类型果然不是侦探小说,只是在新闻上看到了这样的信息而已」

  几年前那本书刚发行的时候,我当然可以进行比较详细的调查。但是我刻意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我感觉自己总有一天能够从这个人口中听说这些。

  「『雪割草』是一九四一年六月开始一直连载到十二月,在新潟的每日新闻上.......中途又跟其他报纸合并,变成了新潟日日新闻.....是连载了半年的长篇家庭小说」

  我一边开车一边听她说。九年前就听栞子推测出了连载这篇小说的是新潟的地方报纸。而这个推测是正确的,上岛秋世就是在居住在新潟的时候,遇到了正在连载的『雪割草』。

  等等。那作者当时是在什么地方呢?

  「....横沟正史曾经在新潟那边居住过么?」

  「没有。当时横沟住在东京的吉祥寺。一九二六年从神户来到东京之后,除了为了疗养结核病去过上野的上诹访,以及在战争期间被疏散到冈山县吉备郡之外,横沟一直都待在东京自己的家里。甚至都没有听说他去新潟旅游过」

  「那么,为什么会在那边连载小说呢?」

  「详细情况还不清楚。只是,新潟每日新闻还连载过甲贺三郎以及小栗虫太郎这些东京侦探小说作家的作品,可能是顺着这些联系而找到了横沟委托他写小说」

  毕竟是八十年前的事。无论作者还是当时与这件事相关的人员全部都已经去世。也正是因为当初的情况已经无从考证,所以这部作品才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称为是梦幻之作。

  我们驾驶着轻卡在车辆很多的县道上前进,穿过大船车站前轨道上的陆桥。在湘南有轨电车的高架下方,朝着海岸的方向前进。

  「.....那个,家庭小说指的是什么呢」

  我老实的向她询问。虽然刚才做出了一副已经明白的表情,但我其实并不清楚含义。虽之前也学习过了不少有关古书买卖的知识,但对于作品的内容还有专门用语我其实还不怎么了解。没办法长时间阅读印刷体字对我来说本身就已经是一个不利因素了。

  「想要准确定义的话会比较难....一般上是指明治中期以后,主要在新闻报纸上连载的女性向通俗小说。大部分的内容都是类似陷入不幸的女性主人公,跨越重重困难最终获得幸福的故事。因为家庭成员都可以安心阅读,所以会被称为是家庭小说」

  「『雪割草』也是这样的内容么?」

  「是的。故事开始发生在长野县诹访,权势者的女儿·有为子,在即将结婚的时候被人取消了婚约。因为她并不是那个权势者真正的女儿这个秘密被暴露了出来....」

  「诶,不是亲生女儿这很糟糕么」

  「因为是私生子,所以是这样吧。因为讲的是很久以前的故事,登场人物中也没有人对这样的做法抱有疑问。作为养父的权利者也只是跟已经怀有身孕的女性结了婚而已,对于事情的详细情况他也不知道。而母亲那边则抱着这个秘密早早的去世了。当然对于主人公来说这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

  在即将获得幸福的时候却被打入了不幸的深渊。作为故事的开端来说非常合适。

  「养父因为秘密的暴露而心痛去世,有为子突然一下就变成了举目无亲的孤身一人。她遵循着养父的遗言,为了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而离开故乡,一个人朝东京出发了....」

  似乎到这里还只是故事的序章。虽然很在意后续,不过车已经开到了有轨电车的西镰仓车站前。距离目的地的井浦家就只剩下最后一点距离了。

  突然,我对上岛秋世为什么会喜欢『雪割草』这个故事感觉有些不可思议。相比起书中孤身一人离开故乡的主人公,上岛秋世是在近乎于被家人赶出来的状况下与丈夫一起到了新潟,两者的境遇有着相当大的差别。她会这么喜欢这个故事,应该还有什么其他特别的理由吧。

  轻型货车驶上了一条很陡的坡道。两旁被整理成阶梯状的土地上,建着好几间大房子。这里是镰仓市内,建成时间比较新的一个高级住宅区。在这其中,一个视野格外好的高台上,建造着一户砖造的独栋房子,我们的车就在这栋房子前停了下来。

  门前站着一位穿着商务套装的女性。她那张圆圆的脸和大大的眼睛跟九年前一模一样。头上的鲍勃头看起来比以前更黑了,应该是刻意将白发染成这样的吧。虽然有好好的化过妆,不过从脖子和手掌上还是能看出岁月侵蚀的痕迹。

  「好久不见。你们二位还是跟以前一样呢」

  井浦清美用明快的语气向我们打招呼。

  「井浦小姐也一样没变......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栞子的回应比以前多少要流畅了一些,她郑重的向对方低下头。总之先请进吧,说着井浦清美打开门走进了屋子里。她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利落。

  虽然没有说出口,不过她的仪容还有声音都跟九年前的井浦初子,她的母亲非常像。

  

  井浦家的屋子非常安静。虽然没有上岛家那么古老,不过应该屋龄应该也有四五十年了吧。最初是井浦清美的父亲买下的房子,现在她的母亲也已经去世,住在这里的人应该就只剩下她和她的儿子了吧。

  我们先去了一趟客厅,参拜了一下井浦初子的灵台。已经去世的她生前似乎是基督教徒,台座上还摆着一个大大的十字架。

  摆放在上面的遗照非常少有的还是张全身照。应该是在赏花的季节拍下来的吧。照片的背景是满开中的樱花,比我们记忆中还要弱小的年老女性,面带笑容的坐在轮椅上。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向镜头。

  「我,跟我的母亲很像吧」

  既然当事人都直白的这么说了,我们也只好点头同意。那个时候她虽然跟母亲的关系不太好,不过现在,她看着遗照的视线却很柔和。

  「儿子还有乙彦也都这么说。最近,我感觉自己的声音还有动作都变得跟她一模一样.....虽然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倒也不像以前那么讨厌」

  「.....我能明白。我也是跟母亲她很像」

  栞子点了点头。这个人从以前就跟母亲非常相似,再加上这几年她不怎么使用拐杖的原因是更加难以分辨了。如果是在黑暗的环境中,她们两人相似的程度就连身为丈夫的我也会大吃一惊。

  「虽然母亲恶言恶语的毛病到最后都没有改正,不过就算这样,她在腿脚不便了之后也变得稍微直率了一点。在遗书中写到想要把自己的书卖给你们,或许也是内心在为自己过去失礼的态度而感到后悔吧」

  她所描述的井浦初子跟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她有没有发生转变,人已去世我们也没有办法知晓。

  「不过,毕竟也活到了八十六岁,很多东西应该早就看淡了吧。这么一来上岛家的三姐妹就全都去了那边啊....」

  跟我不一样,栞子在听到这些之后似乎并没有表现的多惊讶。她应该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上岛春子她也已经去世了么」

  她是井浦初子的双胞胎妹妹。从年龄上来考虑就算已经去世了也并不奇怪。这么一来那起事件的两位犯人就这样全都离开了人世。

  「诶诶,是在三年前。从那之后,母亲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大概因为吵架的对象去世了,所以没有人陪她争执了吧」

  「乙彦他现在还是在海外么」

  栞子这个时候提到了上岛春子的儿子。我们直知道他带着『雪割草』的自装本去了印度尼西亚,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井浦清美苦笑的摇了摇头。

  「他现在在日本哦。三年前,春子姨妈去世的时候回国的。印度尼西亚那边的工作似乎不怎么顺利的样子」

  我脑海中浮现出上岛乙彦那纤细的身形。他跟他的母亲不一样,是个柔和而又温柔的人,但是很遗憾,仅凭这些人是没有办法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

  「他现在,说是想要当民宿的老板。据说是准备将上岛家的屋子改造之后作为民宿出租给观光客。还准备要将工程委托给我现在上班的那家设计事务所」

  肯定是这个人从中介绍的吧。这两个人的关系还是跟以前一样好的样子。虽然没有什么经验不过自己开办民宿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是过去贵族曾经居住过的房子的话,肯定会有对此感兴趣的观光客吧。

  突然,井浦清美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好像已经说了很久了呢。总之先去看看妈妈她留下来的书吧。虽然我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值不值钱就是了」

  我们走出客厅,进入了旁边那间已故之人的书房。

  这是一间非常温暖的朝南的洋房,房间的一部分被改造成了大玻璃窗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阳光房。刚才出现在遗照中的轮椅还有圆形的茶桌都摆在那里。

  阳光房对侧的墙壁摆放着书架。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大的桌子,上面还放着电脑和手写板一类的东西。她似乎平常也会使用电子机器一类的东西。就像她曾经炫耀过的那样,藏书中大部分都是外国书和翻译过来的译本。其中古旧的海外平装书和早川的口袋推理特别惹眼。这其中应该有不少高价的东西,不过问题是书脊有些褪色。原因大概就是因为长时间受到来自阳光房的日光照射。虽然很喜欢看书,不过对于书的保存她似乎就不太上心了。

  「.....啊」

  栞子微微发出了一声惊叹。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黑色的封面上写着白色文字的角川文库本一字排开。『犬神家一族』『本阵杀人事件』『狱门岛』『八墓村』『病院坂被吊首之家』——全都是横沟正史金田一系列的东西。而且还不是杉本一文绘制插画的旧版,是现在还在书店中贩卖的新版。站在背后的井浦清美也顺着我们的视线看向了书架。

  「啊啊,这个。那次事件之后,她似乎突然就对横沟正史有了兴趣。时不时就会买回来看....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感想」

  虽然嘴上说着日本的侦探作家水准都很低,不过她应该还是乐在其中吧。不然的话也就不会买这么多回来看。

  「这个房间里的书全都可以拿走。我就待在隔壁的房间,有什么事的话叫我就好了」

  说完井浦清美就离开了,房间中只剩下我和栞子两人。

  「那么,开始吧」

  栞子说着,我们两人就开始了工作。从书架中把书拿出来确认保存状态,按照价格分类然后分堆摆放起来。倒也没有花多少时间。这样的数量就算只有一个人也能应付,更何况今天我们两个人都来了。

  为什么井浦初子会委托家人把书卖给彼布利亚古书堂呢,就算像现在看着她的这些藏书也还是不明白。话虽这么说,我还是无法相信她是因为对当初对我们的态度感到了后悔的这种说法。之后再详细向井浦清美打听一下吧。

  「......嗯?」

  正向着书架最下层的古旧百科辞典伸出手的我停下了动作。书架的背板和辞典之间似乎夹着一个扁平的像是木箱一样的东西。我把那个东西从里面取了出来,大小跟大开本的百科辞典差不多。面上没有什么装饰,是个朴素而又坚固的盒子。上面只有一层薄薄的盖子,并没有上锁。

  「哎呀,这是书信箱呢」

  栞子看着我手里拿的东西。

  「就是用来装信件的箱子。虽然现在已经不怎么会有人用了.....这个东西是放在什么地方的呢?」

  「就是这里」

  我用手指向刚才发现这个东西的位置,同时若无其事的打开了盖子。

  「大辅!」

  听到她的声音,我发射性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那个,我觉得不要打开比较好」

  「啊。是这样啊」

  我觉得有些羞耻。因为这个东西放在书架上所以我就擅自认为也是藏书的一部分,不过这毕竟是装信件的箱子。仔细想想这种东西肯定会收在避人耳目的地方。就算主人已经去世,有关个人隐私的东西还是尊重一点会比较好。

  就在我把盖子再盖回去的时候,放在里面纸上的文字进入了我的视野。

  

  雪割草  21



  「诶?」

  我反射性的又打开了盖子。放在里面的不是信,而是写有大约两百字的原稿用纸。「雪割草  21」这个标题后面还有作者的名字——横沟正史。再往下就是正文。

  

  荆棘的启程  二

  

  「怎,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急急忙忙在列车出发前最后一刻赶上的那个青年,穿过站在走道上没有坐下的人群,在有为子小姐坐着的位置那里.....

  

  看起来像是要删除原告用纸上所写的文章一样,全文都被用尺子画出来的大大的斜线给划掉了。我看向栞子。

  「.....这是『雪割草』前半的一节」

  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确实这里出现了「有为子」这个名字。

  「既然这样的话....那这就是『雪割草』的原稿么」

  九年前,被从那本自装本中取出来的横沟正史的亲笔原稿——既然那个东西出现在了这个书房的话。

  「也就是说,是井浦初子偷走的」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鉴定.....」

  栞子看起来似乎还在思考,不过我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答案。井浦初子会委托我们来收购图书,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呢。

  「莫非,她是想让我们来帮她善后么?想让发现了这份原稿的我们,帮她把东西还给上岛之类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直接拜托她的女儿清美就好了。没必要将无关的第三者牵扯进来....」

  突然栞子沉默了。似乎是发觉了什么的样子。她拿起放在信件盒中的原告用纸,下面放着的也是颜色有些微妙区别的古旧原稿用纸。「雪割草  21」、「横沟正史」、「荆棘的启程  二」,还有后续的正文,都跟我们刚才看的第一张原稿纸没有什么区别。

  拿起第二张之后,再次出现了同样内容的原稿纸。里面似乎还放着不少同样的东西。栞子把放在信箱中的所有纸都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总共七张。上面的内容完全相同,包括红色的斜线也一模一样。

  「这是啥啊.....复印件么?」

  「你仔细看。这些都是手写的。是有什么人亲手写下了这些东西」

  我感到背后一阵寒意。这些原稿上的笔迹看起来都很接近。要做出这些肯定需要耗费不少劳力。

  「这些会不会全都是横沟正史写的呢。比如像是废弃了好几份原稿之类的」

  「不....确实横沟正史在觉得原稿内容无法接受的时候,会换一张纸从新开始写。但是,如果那样的话文章的内容应该会多少有些区别才对。不可能会出现像这样七张原稿用纸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那,这会是什么呢」

  「目前还不清楚.....或许在这其中有真正的原稿,其它的只是精细的模仿品,亦或者这根本就是不相关的别的东西.....」

  书房中的我们陷入了沉默

  「去叫清美过来吧。这件事情必须也要告诉她」

  栞子突然这么说。整件事情还都包裹在谜团中,无法确定到底是谁又出于什么原因作出的这些。只是,有两点可以确定——井浦初子跟九年前『雪割草』亲笔原稿被盗这件事有关。

  而另一点则是。包括九年前的事件在内,彼布利亚古书堂又有了可以解开所有谜团的机会。

  

  *

  

  就算听说偷走『雪割草』亲笔原稿的人可能就是自己的母亲,井浦清美也一点都没有动摇。就跟九年前,她拜托我们调查事件的时候一样,只是非常确定的告知我们,她想要知道全部的真相而已。在我们上门收购结束之后,她把那个装着原稿用纸的信件盒借给了我们。

  然后在那之后的第二天,一个满头白发,消瘦的如同一根针一样的男性,坐在柜台里,视线在那七张原稿用纸上来回交替。这里并不是彼布利亚古书堂,而是在藤沢辻堂的一人书房。坐在柜台另一侧的人就是这里的店主井上太一郎。

  一人书房是经营方向偏向于悬疑推理和SF小说的古书店。也是我们身边少有的对横沟亲笔非常了解的古书业者,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带着原稿来拜访他了。

  就算年过六旬,井上还是跟以前没什么变化。他跟以前一样吊着一双三白眼,顶着一副僵硬痛苦的表情。只是,比起刚跟我们见面那会,现在的他看起来要更有人情味了。或许是因为跟之前交往的鹿山直美在几年前登记结婚,私生活变安定了。

  「.......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井上一边说,一边把原稿用纸放回了柜台上的信件盒中。

  「果然,是这样啊」

  一旁的栞子喃喃的说。

  「......为什么能这么说呢?」

  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明,没有办法我只得开口询问。

  「依据有好几个,不过最明显的是这个原稿用纸。虽然为了让东西看起来像是真的所以特地使用了以前的纸张,不过这其中没有一张是战前的制造商制造出来的东西。恐怕是对这方面不怎么熟悉的外行做出来的吧」

  他侧着脸扬起鼻子哼了一声。作为专家的他肯定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也就说这些是捏造出来的东西呢」

  「不,倒也说不准」

  井上满脸严肃的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雪割草』这个标题。

  「这七张原稿看起来都有很像真品的地方。虽然战争时期学习了钢笔字之后,横沟的笔迹发生了变化.....但这些原稿非常好的模仿了他笔记改变之前的样子。而且像这样用尺子划斜线表示删除文字也是现实中存在的真实情况。横沟是个不会扔掉原稿用纸的作家。特别是战争结束后物资不足的时代,他会像这样将原稿用纸废弃掉之后再拿来用作其它用途」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不知道会拿去用作什么用途,不过把亲笔写出来的原稿就这么使用掉也太浪费了。

  「外行的话根本不可能模仿的这么细致,仔细想想的话答案就只有一个。你们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吧」

  「如果这些都是看着真品模仿出来的话,是这样吧」

  接过了话题的栞子非常直白的回答。她就是想要确认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才会把这些拿给井上看吧。

  「是的。『雪割草』的亲笔原稿大部分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就算在什么地方存在也不奇怪。这些假的原稿或许就是参考了真品」

  既然在井浦初子的书房中发现了假的原稿,那么很自然就会联想到她是偷走了真品然后模仿的做出了这些。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真品现在在什么地方也还是不知道。

  「九年前的那个时候似乎就跟『雪割草』有关系。这次的事情也跟井浦家有关系对吧?」

  我吃了一惊。

  井上之所以会知道九年前的那件事情,是因为本身就是他把我们介绍给对方的。井浦清子跟他的妻子认识。虽然事后他也知道了这些,不过井浦清美似乎并没有把整件事情详细的告诉他。身为上岛家的关系者是不会想把自己家里的事公布出来的。这次的事情也一样,我们只是来拜托他坚定原稿的而已。

  「诶诶。这个......是的」

  栞子暧昧的回答道。突然井上的视线变得锐利了起来。我感觉店内的温度突然一下就低了好几度。站在一旁的栞子脸上的表情也变了,明显能够看出她的内心正在动摇。我双手紧紧抓着在柜台下方摇摆的夹克衣角。

  「....我的话倒是无所谓,但是希望你们能跟直美好好的说明一下。九年前,那件事情之后,你们的样子明显变得有些奇怪.....直美她一直觉得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自己把那件事拜托给了你们,似乎给彼布利亚古书堂添了不少的麻烦,她为此心存芥蒂」

  完全没听过这件事——不,说起来,印象中她似乎在电话里非常隐晦的询问过这件事。印象中我也没有怎么好好跟她说明。毕竟上岛家不希望这件事情被说出去,而且那个时候我的心思也全都放在陷入了消沉的栞子身上。

  「真是抱歉....之前让你们担心了。这次还跑来麻烦一人书房这边....」

  见到栞子心神不宁的样子,井上突然就有些无力的轻轻挥了挥手。

  「不,你们应该也有苦衷吧.....我只是想要知道,这次的事,跟九年前有联系么?」

  「是的。这次或许能够弄清,那个时候没有弄明白的真相」

  这样啊,井上只这么说了一句,然后就若有所思的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似乎是在在意什么事情的样子。

  「有什么事情么?」

  我朝他搭话道。

  「倒也没啥....只是感觉很像『病院坂的被吊首之家』而已」

  「.....诶?」

  我脑海中浮现出了井浦初子书斋中陈列着的横沟正史的文库本。藏书中确实有『病院坂被吊首之家』这本。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是横沟晚年的大作。把一九五四年中断短篇小说长篇化,从一九七五年开始花了两年的时间连载....」

  她为了我说明了一下。然后井上继续说。

  「不止是写作的经过,连内容也很相像。故事由两部分构成,金田一耕助在昭和二十年代没能解决的时间,在二十年后的昭和四十年代解决了.....那是金田一耕助最后的事件」

  我感觉到了一股奇妙的既视感。

  九年前的『雪割草』被盗事件也是,都在某种地方跟金田一的作品有相似之处。虽然这其中也有偶然,但主要还是为了想要引诱身为横沟迷的上岛乙彦自己解决问题,进而争取更多的时间——或许说这次也是,这其中中包含着什么人的企图。

  

  *

  

  井浦清美预先打过招呼之后,我们去上岛家的时间定在了接下来的周日。

  为了是让他确认一下那些假的『雪割草』原稿。有关那份本身要送给上岛乙彦的真品原稿,他或许会从秋世伯母哪里听说一些什么。去见见他的话或许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临时把店面交给打工的人,我们早早的从店里出来。在本应非常繁忙的休息日我们夫妇却同时外出,这样的情况非常少见。为了应付女儿扉子那一脸怀疑的质问可花了不少功夫。

  因为正是赏红叶的季节,路上人非常多,所以我们就乘电车出门了。预定是在跟上岛乙彦谈过之后,再去镰仓车站前跟井浦清美碰头。向她报告至今为止已经弄明白的事。

  今天栞子穿了一件厚厚的白色毛衣和宽松的裤子,外面还披着一件大大的灰色外套。看起来很有深秋的感觉。

  「关于『雪割草』的内容,从长野去了东京的主人公后来怎么样了?」

  在横须贺站台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要知道那个故事的后续。

  「啊,我也正想要跟你说的」

  栞子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一些。正好下行的电车进站了,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开始了话题。

  「那个里面装着的原稿用纸,你还记得么?」

  她的视线看向我提着的盒子。现在那些假原稿就在我手上提着。

  「.....好像是有男人在搭话的样子。应该是在列车上吧」

  「是的。为了寻找自己真正的父亲而前往东京,路上主人公有为子在列车中遇到了滑雪归来的年轻人团体。那份原稿写的就是她跟团体中的青年之一,贺川仁吾说话的场面」

  「他是个很重要的角色么?」

  「是的。从各种意义上都是....那个青年稍微有点口吃,穿着松松垮垮的和服裤裙,乱蓬蓬的头发上套着一顶釜帽.....」

  「嗯?这不是很像金田一耕助么?」

  「是的!」

  你说的没错,就像是在表达这样的意思,栞子大大的点头。

  「虽然体格方面把他描写的高大强壮,跟瘦小的金田一不一样,不过说话方式还有服装两个人都一模一样。『雪割草』这本书是在『本阵杀人事件』中金田一首次登场的五年前创作出来的......横沟在这里创造出来的角色,可以说就是金田一的原型」

  这些我都是第一次听说。在『雪割草』出版之前,应该不止是我,世间的其他人也不怎么知道这些。

  「.....但他并不是侦探角色对吧」

  「因为『雪割草』这本小说里头并不存在推理的要素」

  栞子面带微笑的回答道。

  「仁吾是个多才多艺的年轻画家,而且书中的他也被描写成是个性格专注的人。同样对绘画方面感兴趣这点也多少跟金田一有些共同之处。或许在横沟的内心中,具有艺术才能的男性应该是像贺川人吾或者金田一耕助这样的人」

  电车穿过古旧的隧道缓缓驶向镰仓。因为突然的弯道,电车内有些颠簸,于是我握住了栞子的手腕。身体被我撑住的她并没有停下话题。

  「来到东京的有为子虽然想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但却迟迟掌握不到与这件事有关人员的行踪。不光是她认识的聪明夫妇盯上了她养父留下的钱,而且元婚约者还不停追求她,想要让她当自己的爱人.....横沟将这些通俗小说中常见的情节写的非常有意思。虽然是第一次写这种类型的小说,但我觉得他写的非常好。被人步步紧逼,因为交通事故而受伤入院的有为子,在医院跟贺川仁吾实现了命运的再会」

  虽然还想听故事的后续,不过电车已经到达了镰仓车站。我们从站台出来朝江之电的站台走去。周日的上午,车站聚集着大量前来镰仓观光的人。我一边朝前走一边听着栞子的说明。

  「坠入爱河的两人后来结婚,开始了新的生活。但是,仁吾师傅的妻子非常讨厌他,用尽各种手段来刁难两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被师傅逐出师门,画展落选的他面临着经济和精神双重的压力.....最终染手了制作赝品画的勾当」

  「诶,他染手犯罪了么?」

  一想到类似金田一的角色被警察追赶的场景我就觉得头脑一片混乱。而且,这样的展开简直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一样。

  「是的。而且,那个时候有为子已经怀上了仁吾的孩子。仁吾却拿着出售赝品画作所得的钱消失了踪影,绝望之中的有为子离开了东京,在熟人那里生下了一名男婴。因为注意到了她穷困的状况,她的亲生父亲终于与她再会了,有为子终于过上了平稳的生活」

  「那仁吾后来怎么样了?」

  我很在意留下了妻子之后就失踪了仁吾。就在栞子准备开口的时候,江之电发车的铃声响了。朝藤沢方向出发的电车正好要出发。我们乘上电车的同时门就关闭了。

  「仁吾他并不是逃亡去了,直到后来才知道他其实是为了偿还自己的罪过而去向警察自首。但后来仁吾却在监狱严酷的环境中染上了结核,必须要长时间的疗养」

  结核,疗养这两个单词激起了我的记忆。

  「......记得横沟他自己也曾经感染过结核对吧」

  「诶诶。关于仁吾疗养生活的描写似乎就是反应横沟自己的亲身体验。当时结核病还是没有特效药的重症.......」

  电车减速,停在了和田塚车站。栞子和我走到站台上,我们又到达了九年前去上岛家时候同样的这个地方。

  「因为有为子的支持仁吾的身心渐渐的恢复了,也取回了创作的意欲。至今为止一直对立的人们最终达成和解,故事就在亲子三人充满了对未来希望的情境下结束了」

  说完了这个故事之后,我们默默的迈着步子前进。距离观光地有些距离的住宅街很冷清,路上连一辆车都看不到。

  「『雪割草』,讲的是个家族的故事呢」

  我这么说。跟最开始的认知不太一样,感觉这个故事完全就是家庭小说。

  「诶诶。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上岛秋世才会喜欢上了『雪割草』这本书吧」

  对立的人们最终和解,跟丈夫还有儿子三个人一起生活在一起——上岛秋世的或许也能拥有这样的人生。但是结果,她却在新潟失去了除了『雪割草』之外的一切,最终在镰仓度过了自己的一生。就算写下故事的作者还有喜爱故事的读者都已经不在了,书也还是会被留存下来,被交到新主人的手上。

  道路的尽头,我们又看到了那间大房子。

  我们在门旁停下了脚步。正好看到了一个抱着纸箱子,像是送快递的人一脸讶异的注视着庭院里面。大概是因为这里错综复杂的道路而迷失了方向吧。他一边歪着头一边朝着我们来的方向走去。

  上岛家的宅邸还是保持着跟以前一样的风格。只是,顺着窗户往里头看的时候我注意到里面的的家具还有日用品一类的东西已经全都没了。肯定是因为重装修的关系所以被搬到别处了吧。因为上岛春子的去世,现在已经没有人住在这里了。

  他的儿子住在旁边的另一个一栋独栋的房子里。那边的建筑物除了外墙有些老化之外,跟以前几乎没什么变化。防盗摄像头也还是跟以前一样从玄关一直照向外面的道路。

  那个时候,上岛乙彦因为注意到了摄像头拍摄到的画面所以从屋里出来了,今天也是一样,在我们摁门铃之前门就开了。只是,从里面出来的人并不是这家的家主。而是一个更加年轻,身材看着更健硕的男性。也不知道是不是在从事体力劳动,他身上的长袖T恤的袖口被卷了起来。年龄恐怕是二十岁后半的样子,他那大大的眼睛还有圆脸看起来很熟悉。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让我感觉很面熟。

  「你好。是篠川先生么?彼布利亚古书堂的」

  「是,是的。确实是这样.....」

  「我是井浦创太。初次见面」

  他用直爽的语气向我们打招呼。井浦创太。我马上就想得到了他是什么人。他就是井浦清美的儿子。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呢?就像是看穿了我们的疑问一样,他继续说。

  「我今天是来帮乙彦伯父整理书斋的.....伯父他马上就来」

  他说话的语气一点都没有顾忌。看来不止是井浦清美跟她的表亲上岛乙彦关系很好,就连她的儿子也跟乙彦关系很好的样子。

  「呀,好久不见」

  井浦创太身后出现了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性。虽然身上还是跟以前一样毛衣加牛仔裤的打扮没有变,但他的头发却已经完全变白,额头也能看出明显扩散开来的皱纹。他看起来比九年稍微瘦了一点,整个人环绕着一股衰老的气氛。

  「请进。请到上面来吧」

  上岛乙彦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跟九年前马上就要搬家的那个时候不一样,一楼的客厅还有厨房里都有完整的家具。明明生活在这里的人只有一个男性,这个房子却被整理的很好。屋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要维持一个像这样独栋的二层房屋肯定需要不少精力。

  「屋子被收拾的很漂亮呢」

  就在我说出内心感想的时候,上岛乙彦挠了挠他花白的头发。

  「不,其实是小柳她每周两次在打扫这里。还记得吧?她以前是是那个屋子的家政妇....」

  「诶?她现在....还在工作么?」

  她现在还活着么,我慌忙把这句话咽进了肚子。她的年龄比井浦初子和上岛春子都要大,当年那个时候她就应该就已经相当高龄了。家主回过头露出了微笑。

  「诶诶,虽然年龄已经超过九十岁,不过人还很精神。只是,与其说是请她来工作,倒不如说是请她来一起说说话。还有创太和清美,大家经常一起在这里吃饭.......啊,既然难得过来了,我们还是去二楼聊吧。就像以前那样」

  说着他率先走上了楼梯,创太紧跟在他的身后。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井浦母子和小柳就像是家人一样的存在吧。

  二楼的书房是一间宽敞的洋房,除了窗户所在的墙壁外都嵌入了书架。上面收藏着与横沟正史有关的书籍。就像他说的那样这里还在整理中,书架上到处都能看到空着的地方,地板上还有堆积如山的古书。跟九年前一样,电脑的屏幕上显示着防盗摄像头所拍摄出来的画面。

  跟以前不太一样的是,屋子中央新增添了青铜制的花园桌和椅子。那是以前,我们曾在上岛家置物间里见到过的东西。或许是因为这些原本应该是要放在屋外的东西,存在感相当强烈。除此之外就跟以前毫无变化了——不对,还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我环顾了一下书房。马上弄明白了这股违和感的真面目。九年前这里放了那张写字台之后根本就没有空间能再放下一张桌子。是房间变大了。大概比以前大了一倍。

  「其实二楼之前重新装修过一遍。将墙壁打通之后跟旁边的房间连起来了。藏书也增加了」

  「真的呢!」

  栞子两眼放光的不停打量着这个房间。

  「收藏品比以前更加充实了呢!啊,『新青年』以前的杂志你也收集了不少呢」

  「想要把横沟作为编辑者参与过,以及发表过作品的期刊也收集回来....但是连载了『鬼火』的,虽然一直想要没有因为检阅而被裁掉书页之前的版本,但总是.....」

  「那个真的很难。古书市场上也一次都没有见过。那个,儿童向的书籍是不是变多了?白杨社的『幻影马戏团』还有『珍珠塔』看起来保存状态都挺不错的呢!」

  「诶诶。多亏了创太帮忙,这些全都是他从拍卖网站和古书店的大甩卖中买回来的。大概是因为在书店工作的关系,他找书非常厉害.....」

  跟以前一样同为书迷的两人聊的非常起劲。大概是想要让我们看看这间变大了不少的书房,所以这个人才会带我们来到二楼吧。虽然我不像栞子那样对藏书记得那么清楚,但也看得出来他的藏品比以前要更加丰富了。

  大概是因为一直不承认自己儿子兴趣的母亲已经去世的关系。墙壁上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还摆放着一个透明的塑料盒,里面非常郑重的装饰着那本布制封面的『雪割草』自装本。

  「不好。我忘了端茶出来了。请稍微等一下」

  说着上岛乙彦就离开了。栞子站在书架前,眼神非常认真的盯着摆放在上面的藏书。我想她应该还没有忘记我们此次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是作为古书的狂热爱好者兼古书店店主的她没有办法忍住冲动而已。

  「.....嗯?」

突然,我的注意力被书架的一角吸引了。那里摆放着几本封面看起来很熟悉的书。朝日音见的『少年少女名侦探金田一耕助系列』——上面这样写着。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系列。『假面城』『黄金的指纹』『八墓村』『鑞面博士』这些——数了一下这里总共有九本。只是,并没有见到上个月女儿扉子在莫古拉堂买下的那本『狱门岛』。

  「没有『狱门岛』啊....」

  虽然我只是自言自语,但井浦创太却回过头来看向我。

  「果然古书店就是厉害啊。缺少的是哪一卷,一眼就看出来了!乙彦伯父他虽然已经收集了很多年,但就是找不到那本『狱门岛』」

  虽然对方好像很佩服的样子,不过我只是因为上个月发生的事情才会偶然知道的而已。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起来前段时间,这附近的莫古拉堂以三千圆的价格就把『狱门岛』卖出去了哦!那个,到底是被谁买走了呢?」

  一瞬间我跟栞子对视了一眼,是我们家的女儿买走的,这种话实在是没办法说出口。

  「应该只是价格写错了吧....但是,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呢?」

  我装作平静的样子询问道。

  「其实那本书摆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到这边来的时候我偶尔会慢跑到那边,看到那本书就被放在柜台前。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稀有的事。我要是当时要是有带钱包就好了.....」

  他的表情因为后悔而扭曲了。说起来,确实听莫古拉堂说过,在扉子定下那本书之前,有其他的客人曾经拿起过那本『狱门岛』。

  「等事后回过神来再去的时候,那本书就已经不在了。真是失败.....少年版的『狱门岛』,我也好想看看啊.....」

  他的视线看向了远方。这个时候栞子突然开口了。

  「.....创太也很喜欢横沟正史呢」

  「诶诶!那当然」

  他马上就点头回应道。看来这个人也是横沟的大粉丝,而不仅仅只是在帮上岛乙彦收集古书。

  「我是上大学的之后开始看的。因为被祖母看到的话就会被念叨,所以在家里的时候不怎么看....不过不如乙彦叔叔知道的那么多。而且,横沟的书我也不是什么都看。看的主要是他战后写的本格推理....主要就是金田一耕助系列」

  「你喜欢什么样的作品呢」

  「很多都挺喜欢的,硬要说的话果然还是『狱门岛』吧。既是金田一的故事而且还是长篇,除了犯人之外作品中一般不都还会有事件的元凶么。像那样角色的狂气让我觉得非常有特色。特别是『狱门岛』中这种疯狂到了极致。还用了跟俳句有关的方法杀人!」

  他面带柔和的微笑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还真有这种喜欢奇怪要素的人啊。栞子朝对方靠近了一步。

  「除了本格推理之外的作品.....你怎么觉得呢?就比如『雪割草』」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栞子并不只是单纯的在跟对方闲聊。她是在从这个人身上打探信息。既然身为横沟的书迷,那么他也有偷走『雪割草』亲笔原稿的动机。现在他的年龄是二十岁后半的话,那么九年前上岛秋世去世的时候,他正好在上大学。

  「啊啊,那个啊.....虽然没有跟乙彦叔叔说过,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那本书有什么意思」

  听到了这意外的回答。栞子有些语塞。

  「你应该看完了那本书吧」

  「嗯,姑且看完了。就像横沟本人自己说过的那样,他不是立志要成为侦探小说,而且还是本格侦探小说的作家么。战争时期写下的家庭小说什么的,就只是因为没有其它工作,不得已才接下来的么?我觉得这样的书根本就没有看的价值」

  对自己兴趣以外的东西全盘否定的态度,这让我想起了他的祖母井浦初子。就算兴趣完全不一样两人也还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这还.....」

  就在栞子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门被打开了,上岛乙彦走了进来。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他把放着茶杯的托盘放到了青铜制的桌子上。等大家都坐下来了之后,我从包里取出了装着假原稿的文件夹。

  虽然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在井浦创太的面前拿出这些东西,但是他非常肯定的说「九年前的事情,还有这次的事情都听叔叔说过了」。就算知道了自己的祖母跟被盗事件有所关联,他看起来也还是一点都没有动摇的样子。

  大约七十年前,上岛春子就是坐在这张桌子前看『雪割草』自装本的,现如今我们又围坐在这里说着有关『雪割草』亲笔原稿的事,感觉很不可思议。

  「也就是说,是初子姨妈做出了这些东西么?」

  在看到原稿用纸的时候,上岛乙彦的表情变的僵硬了起来。应该是九年前那痛苦的回忆在他的脑海中又苏醒了吧。栞子摇了摇头。

  「这点现在还不清楚。只是我们想先请乙彦先生看看这些,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还请告诉我们」

  乙彦迟疑的伸手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原稿,他先是翻过来看了看背面。然后又翻回正面,仔仔细细的看着上面所写的文字。把手上的一张放回桌子上之后,第二张也他是同样的做法。

  「不介意的话,创太也请看看吧」

  听到栞子这么说。井浦创太看起来很嫌麻烦的样子用手指夹起了一张,随意的看了看之后就又放回了桌子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对『雪割草』没有兴趣,还是另有其他理由,我没有办法判断。

  在看完了所有的原稿之后,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那个,有没有注意到什么?」

  「......不。不是很明白呢。除了上面写的内容是『雪割草』的一小节之外,什么都不明白」

  上岛乙彦如此回答,井浦创太也点了点头。

  「伯母她持有的『雪割草』亲笔原稿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伯母她当时也没怎么说过」

  突然,我意识到这次的事情已经没有其他可以询问的对象了。本身九年前与事件相关的人就没有多少,现如今又缺少了两人。我从侧面悄悄看了看栞子。这个人应该也明白这些。如果没能在这里获取有用的情报的话,那她之后又准备要怎么办呢?

  上岛乙彦伸直了背,调整了一下坐姿。

  「篠川小姐,虽然你这么关心这些让我觉得很感激,不过老实说,现在我觉得就算找不到原稿也无所谓」

  戴着眼镜的栞子眯起了眼睛。

  「为什么这么说」

  「九年前,发现原稿不见了的那个时候,我确实觉得没有办法原谅犯人。光是看着自己母亲那推卸罪责的样子就让我觉得无法忍受。自那以来,直到最后我们两人都处于近乎绝缘的状态.....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我根本就没有必要那么生气....」

  「诶....但那是伯母留下的遗物,而且还是很贵重的亲笔原稿吧」

  我不加思索的插嘴道。那么重要的东西被盗了,就算生气也是当然的。

  「关于这点我觉得还有些没什么实感」

  上岛乙彦静静的说。

  「当然伯母她从业者那里买来了原稿,并且准备把原稿和『雪割草』的自装本一起给我这确实是事实。但是,那个原稿真的是横沟的真迹么.....而且『雪割草』的原稿至今为止应该还没有在市场上出现过才对」

  他看起来有些空虚的样子。因为上岛秋世所购买的亲笔原稿本身,都有可能是假的。这么说说来,本身对古书毫无了解的上岛秋世根本就不可能分辨的了原稿的真伪。万一她买到的是假的原稿,那么现在再来寻找「真品」也毫无意义。不,这么说起来的话今天我们带过来的这些假的原稿中,或许就包含上岛秋世当时买的那张原稿也说不定。

  「因为清美她还在不停的寻找,所以我一直没好跟她说这些....她肯定觉得做出这件事的是自己的母亲,所以多少想要赎罪吧。但是,对这些我真的已经不在意了。虽然这些话应该由我亲自去说。不过能不能拜托你们向她传达一下.....真是拜托了」

  上岛乙彦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同时还向年纪比他小的我们深深的低下了头。

  

  从上岛乙彦家出来之后,我们两人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和田塚车站。

  通过邮件跟井浦清美取得了联络过。她似乎在车站前还有些什么事情,于是我们就约定三十分钟后在里车站——镰仓站西出口的检票口见面。

  话虽这么说,就算见了面也没有什么可以汇报的。调查完全陷入了僵局。说到底想要调查九年前的事件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栞子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什么的样子。我们两人沉默着走出了住宅区,路上还是跟之前一样看不见行人和车子——。

  「.....嗯?」

  就在这个时候我内心感受到了些许的违和感

  「怎么了么?」

  似乎是听到了我发出的声音。一旁的栞子侧过头来看向我。

  「不,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四下看了看周围的道路。确实跟刚才来的时候一模一样。虽然有些过于细致以至于不太好说出口,但既然她都问了那我也就只好说了。

  「刚才是有一个快递的骑手在这条路上吧。我在想,为什么到处都没有看到他的车呢」

  就在我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栞子脸上的表情突然一下就变了。她眼神锐利的回头看了看向上岛家。

  「乙彦从家里出去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不在了对吧」

  「诶诶.....嗯」

  就算不见了也很正常。应该是去别的地方送别快递了吧。

  「大辅!」

  突然栞子握住了我的手。

  「赶快去镰仓车站!没准对方是准备去直接见面」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要跟谁见面啊,但是在我发出询问之前,栞子就朝着和田塚车站的检票口跑去了。

  我慌忙追在她的身后。就算两人已经挤进了正好进站的江之电,我也还是没能从栞子口中问出原因。虽然她现在走路已经不需要拐杖,但似乎还不是很习惯跑步。大口喘气的她光是要抓住吊环就已经费尽全力了。

  到了镰仓车站之后,栞子又快步走出了江之电的检票口。朝着JR的检票口走去。那里是我们跟井浦清美约好见面的地方。只是,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她现在应该还有其它事。

  「大辅....就在那里....你看」

  呼吸急促的栞子说着,用手指向检票口那边。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于是就发现了站在寄物柜旁边的穿着快员递制服的人。站在那里的就是我们刚才在上岛家附近见到的那个年轻人。第二次见到他的身影也还是弄不明白他到底是哪家快递公司的。只是觉得他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快递员的制服而已。

  他似乎正在跟谁说话。对方是一个穿着藏青色长外套,留着短发的女性。

  「....井浦?」

  我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声音。井浦清美为什么会跟哪个男人见面?我们躲避着二人的视线,悄悄的靠近。渐渐的能够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了。

  「......现在好像还没什么动静呢」

  男性用粗鲁的语气说道,井浦清美点了点头。

  「虽然上午在家里,不过下午应该会出去。你也趁现在去吃点东西吧。这个,是今天的分」

  男性收下钱之后,行了一礼就快步离去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直接就从旁边走了过去。

  (.....这是在监视)

  男性并不是什么快递从业者。而是井浦清美雇佣来的,负责监视上岛乙彦家的人。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我心中,她那张看起来和善的圆脸瞬间就变得灰暗了。

  栞子没有继躲藏,径直朝寄物柜走去。她之前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

  「刚才的那位,是什么人呢」

  她因为过于震惊而说不出话来。所以面对栞子的质问她没有回答。

  「能请你详细的说说么」

  

  *

  

  我们三人走进了御城街道旁的一家点心店。或许是因为时间正值中午的原因,咖啡店区域的客人很少,非常适合密谈。这里的夹心三明治非常有名,从以前开始栞子——还有现在的扉子都很喜欢。虽然我心里在想要不要买点带回去,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刚才的那位是谁呢」

  当大家点的饮料都上齐的时候,栞子展开了话题。

  「.....是以前在我们设计事务所打工的孩子。有从事各种职业的经验.....听说他现在在征信公司工作,所以就委托给了他一些有关个人问题的工作」

  「为什么,要监视上岛乙彦呢」

  我向她询问。这个人跟上岛乙彦的关系应该一直都很好才对。自己居然被表妹监视什么的,上岛乙彦应该根本就想不到吧。

  「大辅,不是的。井浦小姐监视的人并不是上岛......是这样吧?」

  井浦清美没有否认。只是双手捧着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保持着沉默。我越来越不明白了。那她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次的委托有些奇怪的地方」

  代替难以开口的委托人,栞子开始说明。

  「初子拜托我们来处理掉藏书,虽然在其中发现了假原稿,但是却怎么都找不到真的原稿......或许九年前就是初子偷走了原稿,而她就是做出了这些原稿复制品的人,但这样的话她叫我们来的理由就说不通了。如果是想要把原稿还给乙彦的话那么直接还回去就好了....所以,我想事情可能正好相反」

  「.....正好相反?」

  我重复了一遍她刚才说过的话。

  「偷走亲笔原稿的人并不是初子,她应该是想要取回原稿....借我们的手找回真正的原稿去还给乙彦,她在去世之前设定了这样的计划.....如果这么想的话那么一切就都说的通了。也就是说利用遗书让彼布利亚古书堂也与这件事情扯上关系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如果这个假说成立的话,那么这个计划肯定还需要其他人协作。而那个人除了井浦清美以外就没有其他人选了。我们接受了委托并开始寻找原稿,所以让我们确认一下二人之前定下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计划吧」

  原来从最开始的时候栞子就在怀疑委托人了。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这个人应该也并不是那么确信吧。

  「关于我们定下的计划,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诶诶,大概想到了」

  栞子回答她。而我则反射性的坐直了身子。大概接下来就是话题了核心部分了。

  「九年前偷走了『雪割草』亲笔原稿的人,应该就是创太吧。你想通过监视他找到藏秘原稿的地点,然后把它还给乙彦.....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在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井浦清美的身体突然就放松了下来。看她蜷缩着身体的样子,感觉就突然老了好几岁。

  「最开始,我就应该把一切向你们说明的」

  她语气中夹杂着叹息。

  「九年前,『雪割草』的原稿消失之后,我们这些人变得更加疏远了,母亲跟春子姨妈的关系也变得更加恶劣,乙彦又去了印度尼西亚。我住的地方又距离上岛乙彦的家很远.....事后回想起来我觉得很对不起你们。

  但是,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母亲和春子姨妈都只是想要看『雪割草』的后续而已,并没有真的要偷走那本书的打算。而且她们对亲笔原稿什么的应该也没有兴趣。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偷走原稿的理由。

  春子姨妈也一直在思考同样的事。在她去世之前把我和母亲叫到了身边对我们说.....我们几个人谁都没有偷走原稿,还说希望能够把原稿找出来还给乙彦」

  「这件事,乙彦他知道么?」

  听到栞子的问题,井浦清美摇了摇头。

  「不知道。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乙彦跟春子姨妈两人几乎断绝了来往,互相都没有联络过对方。我们也没有跟他说过这些。乙彦自己也不愿再去揭开过去的伤口,而且他最怀疑的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肯定不会相信这些吧」

  井浦清美稍微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还冒着热气的咖啡。

  「我开始怀疑创太,是在春子姨妈过世的时候,那时乙彦也回到了日本。那孩子突然就开始频繁出入乙彦的家.....两人的关系就像是父子一样要好。

  两人谈论着有关书的话题。那孩子从以前就很喜欢书,大学毕业之后就在书店....跟你们不太一样,是在卖新书的书店就职了。最开始我还为两人关系要好觉得挺开心的,但是某一天我注意到了。那孩子也是横沟正史的大书迷」

  因为被祖母看到了的话就会很啰嗦,所以在家里的时候基本不怎么看横沟的小说,创太是这么说的。所以直到几年前,就连身为母亲的我也不知道这些。

  「乙彦十年前离婚之后,就跟女儿疏远了。现在能有兴趣相投的创太跟他聊有关书的话题似乎让他很开心。

  我虽然有些怀疑创太,但也并没有要详细调查的打算。如果书真的是被他拿走的话肯定会更让乙彦受伤....而且那孩子对『雪割草』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所以我想或许只是自己想太多了而已。我虽然在犹豫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做,时间就这么渐渐的过去了.....。

  起因是今年夏天,整理置物间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创太学生时代使用过的数位相机。因为家族旅行的时候用它拍过照,所以我就在想里面会不会存的有我的照片,于是没有多想就查看了一下相机的存储卡.....里面存有这样的照片」

  井浦清美说着操作起了自己的手机,并把画面给我们看、照片上映这一张古旧的原稿用纸——「雪割草  21」。接下来的内容也跟我们在箱子里发现的假原稿一模一样。上面还有显眼的红色斜线。

  「这下我确信了....九年前,偷走了原稿的人就是创太。肯定是在母亲悄悄看『雪割草』的时候,趁她不注意偷偷把原稿用纸从里面取走了吧」

  稍微失礼一下,说着栞子探出身子仔细打量着那张照片。然后她又将照片放大,仔细确认着印刷在角落的原稿用纸的生产商的名字。

  「东京的文房堂.....跟战前横沟实际使用过的原稿用纸是同一家呢。笔记也非常相似」

  我也不禁眯起了眼睛。也就是说这张照片上的原稿,非常有可能是真品。栞子稍微看了一眼我们的委托人。

  「原稿的照片就只有这一张么」

  「诶诶。虽然我也在那孩子的电脑还有U盘里头找过,但是就只找到了这一张。肯定是被他藏起来了吧。这张应该只是存在相机里忘了删掉而已吧」

  「那张亲笔原稿,你当然也有寻找过吧」

  「诶诶,虽然很长时间一直都在找,但在家中却一直都没有找到。肯定是被藏到了别的什么地方....但是,我却完全想不出有可能会被藏到哪里去。那孩子跟我母亲一样性格都很要强,感觉就算逼问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所以最后,我就去找母亲商量了。

  母亲因为身体不好,意识稍微有些不太清楚.....不过对于这件事她却表现的很可靠。她想到的了一个可以找到原稿被藏秘的地方,然后悄悄的将原稿还给乙彦的方法」

  「.....所以就参考这张照片,做出了那些假的原稿啊」

  栞子说道。

  「就是这么一回事。既然我们自己找不到原稿被藏在什么地方,那就只能让那孩子自己告诉我们了......母亲去世之后,如果出现了大量同样的原稿用纸,那孩子肯定会怀疑自己持有的那张是不是真品。然后马上去藏匿原稿的地方确认吧。

  于是母亲找律师修改了遗嘱,然后我按照指示做出了那些假的原稿。更改了创太的手机设置,让我可以通过手机定位确认他现在的所在位置。为了以防万一,我还请人跟踪他去实地确认原稿存放的地方」

  这就是出自井浦初子这个侦探小说迷的计划。栞子也同样成了这起事件的相关人员,为的是引出必要的情报。

  「让身为外部人员的我们介入,是为了引起创太的动摇么?」

  「也有这个原因.....母亲她是这么想的。如果自己的计划跟九年前一样,没办法顺利实施的话.....就算自己的计划最后失败了,还还能够将找出原稿的希望寄托在彼布利亚古书堂身上。如果是九年前看穿了自己诡计的人,这回应该也没问题,她是这么说的」

  真是不可思议。一起事件的犯人,期待着我们能够解决另一起案件。突然,栞子露出了微笑。。

  「解开陈年的谜题,由故人遗嘱开始的计划....我明白了为什么这次的事件总感觉会让人联想起金田一的理由了呢....因为初子她就是这么计划的呢。为了能够激起我们的兴趣」

  九年前,她也对上岛乙彦做了同样的事情。当然这件事情中也存在偶然,不过这样的手法对于同样喜欢横沟的栞子来说确实很管用。只不过,最重要的目标井浦创太却不为所动。

  「......很遗憾,就现在的状况来看,我想创太应该是不会轻易行动了」

  栞子如此说。

  「如果最开始我就知道初子计划的话,就可以将这些假原稿的鉴定结果隐瞒起来了....」

  刚才在把家园高给井浦创太看的时候,我们已经将所有的情报告诉了他。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持有的原稿是真品,那么他应该就不会特意再去确认一遍了。

  「怎么了么?」

  我询问栞子。她正用手抵着嘴唇好像在思考什么——终于,她抬起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井浦小姐,接下来我说的这些,能不能拜托你通过电话转告乙彦」

  说完井浦清美就取出记事本,快速的记着栞子所说的话。跟我悄悄记录下来的事件簿不一样,她记录下来的文字简洁而且一点都不杂乱。由此也能看出这个女性一丝不苟的性格。

  从店里出来之后,准备离开的时候栞子突然叫住了对方。

  「.....还有一件可能有点敏感的事情,我能问一下么」

  「当然。请随便问吧」

  「你有考虑过跟乙彦结婚么?」

  还真是个敏感的问题,在一旁听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我吃了一惊。为什么她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井浦清美的脸颊一瞬间红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恢复了原状。

  「这也跟这次的事件有关系对吧」

  「是的.....抱歉问了这么失礼的问题」

  「......没关系」

  她这么说,稍微过了一会才回答。

  「我一直把他看做是家人。但是,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没有想过结婚....我想乙彦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她平静的语气,让我想到了拒绝继续寻找『雪割草』原稿时候的上岛乙彦。

  「.....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

  栞子对她深深的低下了头。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来到了上岛家房子的二楼。因为马上就要开始改建,所以井浦清美所工作的设计事务保管着这间屋子的钥匙。我们从她那里将这里的钥匙借了过来。花了不少功夫避开门口的摄像头进入了这里。

  除了固定在地板和墙壁上的家具之外,房间里的物品被收拾的很干净。直到三年前还是上岛春子卧室的那个间房间现在也空荡荡的。地板上积着一层淡淡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我们在窗台前弯腰坐下,看向庭院对面的上岛乙彦家。从这个房间的话,就可以同时监视对面的玄关和书房。之前我们询问井浦清美有没有这样的位置,她就告诉了我们这里。

  我们到了房间之后,她马上就按照之前的指示给上岛乙彦打去了电话。

  似乎有一枚像是『雪割草』亲笔原稿的东西以井浦初子的名义存在银行的租借金库里。刚才让彼布利亚古书堂的人看过之后,对方说这次发现的是真品。傍晚的时候会拿到你那里去——大致就是这样的内容。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井浦创太坐在书房的桌子旁。上岛乙彦坐在他的对面。井浦清美刚才在电话里说的内容应该已经被传达给了创太。

  「.......会有效果么」

  「很难说啊....毕竟这次的事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想要找到真正的原稿被放在什么地方,现在我们也就只有这种办法了」

  当然银行的租借金库里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原稿。这只是为了引对方上钩的手段,是一场非常危险的赌博。

  「那个,刚才的那个问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井浦小姐有没有考虑跟上岛结婚什么的....」

  虽然我不知道井浦清美是怎么想的。但与其说这事莫须有的猜测,我想她心中应该也多少有点动摇。

  「那是为了知道创太的动机....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我想要足够做出判断的条件」

  我远远眺望着井浦创太的侧脸,内心思考刚才那些话的。还是完全弄不明白两者之间的联系。是我的理解能力不够么?说起来,关于动机这方面还有从根本上无法理解的部分。

  「九年前,是井浦创太偷走了『雪割草』的亲笔原稿吧?」

  我向栞子询问。

  「但刚才他不是说过『雪割草』什么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么。就算是这样的小说他也会想要横沟的亲笔原稿么」

  亦或者说他这段发言本身就是在说谎。只是觉得,如果主张自己讨厌『雪割草』的话,多少应该能削减一点自己的嫌疑。

  「不.....如果能找到真正的原稿我想应该就能明白了,不过他会想要那张原稿的,我想应该有着更加切实的理由」

  「你说切实的理由....」

  就在我还想继续提问的时候,井浦创太站起了身朝走廊走了出去。过了一会之后,玄关的门开了。穿着夹克衫的他出现在了路上。然后,他慢慢朝着和田塚车站的方向走去。

  「糟了。要赶快去追....」

  我站了起来,但栞子却抓住了我的手腕。

  「等等。我们不用追上去也没关系」

  「但是......诶?」

  我凝视着对面。刚才跟井浦创太一起的上岛乙彦不知何时也没了踪影。栞子站了起来。

  「果然还是从这里出去吧」

  「诶?」

  完全搞不明白。明明刚刚才目送对方离开,结果现在还是要去追井浦创太么——玄关的门再次被打开,穿着毛衣和牛仔裤的上岛乙彦从里面走了出来。只是,他并不是要离开住宅区。而是打开了正门进入了这间房子的院子。

  (糟了)

  现在,如果现在出去的话正好就会遇到他。

  「怎么办?」

  「......稍微等等」

  栞子小声的回答。楼下传来了门被打开的声音。上岛乙彦已经从玄关进来了。正下方的走廊传来了脚步声。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就是现在。赶快」

  说完,栞子就走出了房间。我也追在她的身后,快步的走下楼梯。但她前进的方向并不是玄关。而是朝着一楼走廊的深处走去。看来她并不是打算要离开这里。

  「你这是要去哪?」

  她没有回答。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考。总之就只能跟在她身后在走廊上前进。我们最终到达的地点是九年前我们曾经进入过的那个置物间。铁门被打开,里面还亮着灯。

  就在栞子踏入这里的同时,我也追上了她。曾经让人联想到古董商店仓库的这个房间,现在里面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只有一个。那个锈迹斑斑的大保险箱还放在这里。过去用来存放贵重品的那个铁箱,是被固定在地板上的。应该没有办法轻易移动吧。

  上岛乙彦站在打开的保险箱前,满脸诧异的看着我们。

  「二,二位,为什么会在这里......?」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栞子并不是在等井浦创太行动,而是在等上岛乙彦行动。

  现在他手中握着一个透明的文件夹。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放着的原稿用纸上的文字。

  

  雪割草    21

  

  「那就是『雪割草』的亲笔原稿呢」

  栞子说道。

  上岛秋世遗留下来的横沟正史的亲笔原稿,就在原本应该持有它的主人,上岛乙彦的手上。

  

  *

  

  古旧的花园桌,『雪割草』的亲笔原稿就放在上面。

  栞子对比实物与自己手机上的照片。那是刚才她从井浦清美那里得到的原稿照片。

  「.....看起来是同一个呢」

  我们夫妻二人跟上岛乙彦一起,回到了他的书房。同时也分别与井浦清美和创太取得了联络。那两个人等下应该也会过来。

  坐在椅子上的上岛乙彦蜷缩着身子。为什么这个人会拿着本身应该已经被盗了的亲笔原稿,以及他关于这件事他为何什么都没说,我是完全弄不明白。

  「抱歉刚才对你们说了谎」

  他脑袋几乎要顶到地板上,朝我们深深的底下了头。

  「.....创太把原稿还给你,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栞子声音柔和的询问。脑袋里一篇混乱的我,听到这句话终于回过来神来。九年前偷走了亲笔原稿的人是井浦创太这点并没有改变。

  「大概三个月前。初子姨妈还没去世的时候.....」

  他低着头回答。现在是十一月的话那么说就是在八月份的时候。距离井浦清美发现那张照片也没有过去多长时间,

  「那个时候正好书房还在改建。经常会有外人出入,如果随便找个地方放的话有可能会被小柳看到。以防万一就想放到不会被人看到的地方......于是就想到了那个保险柜。那里的话就算是施工完成之后也还是会保持原样......」

  那个保险柜有两层门保护。而且也是之前保存这份亲笔原稿的地方。

  「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告诉我们.....创太说是谁在九年前偷走了这份亲笔原稿?」

  上岛乙彦抬起头看着栞子。为什么她要问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他的脸上浮现出了讶异的表情。

  「是初子姨妈。听创太说他看到了这份原稿被她藏在了自己的书房里」

  我感到一阵恶寒。井浦创太并没有老实承认自己偷走了这份原稿。而且不光没承认,还想要将罪名嫁祸给自己即将过世的祖母。

  本身她的母亲正式开始寻找原稿的时间,和原稿被返还的时间相距这么近就有些不自然。或许他是注意到了自己已经被人怀疑,所以才慌张返还了原稿。

  「那之后姨妈就去世了,事到如今就算查明是谁偷走了原稿也毫无意义。于是我和创太就决定让这件事成为一个秘密......难道不是初子阿姨偷走的原稿么?」

  (老实说我现在觉得就算找不到那份原稿也无所谓了)

  刚才在这个房间听他说过的话再次在我脑中苏醒。这个人确实说了谎,但他会说谎只是在为周围的其他人考虑。而井浦创太则利用了他的善意。

  「乙彦先生」

  栞子语气沉重的开口对他说。

  「九年前,偷走这份原稿的人是创太」

  「诶.....」

  上岛乙彦脸色铁青的皱起了眉。看来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事情的真相。

  「乙彦叔叔!请等一下!」

  房门被大大的打开,创太走了进来。他动作慌忙的坐到了椅子前,对满脸呆滞的乙彦说。

  「这是冤罪。我才没有偷走原稿....」

  「就是你,创太先生。除了你之外不会有其他人了」

  栞子语气强硬的说。突然,我注意到井浦清美也已经来到了书房。她站在书房的门前,紧紧的咬着自己的嘴唇。

  「肯定是我的祖母初子啊。不是么」

  井浦创太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胆怯的样子。

  「她没有偷走这份原稿的理由。但是,你却有。你自己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栞子伸出手将原稿用纸翻了过来。我深吸了一口气。上面也写着有文章。其中一部分映入了我的视线。

  

  虽然会很困难,但我是不会停滞不前的。近期这座岛上就会有很多人复员归来,其中也会有很多年轻人。我会在那之中找到一个好丈夫①

  

  「......这个,是什么啊」

  我向栞子询问。原稿的背面居然还写有文章什么的,之前完全就没有想到。说起来在从那个置物间出来之前,栞子翻来覆去的看了那份原稿很长时间。

  「这是『狱门岛』尾声中的一段。恐怕是誊写之前的原稿之一吧。横沟经历过战争结束之后那个纸张不足的时代,所以会他会把旧的原稿用纸拿来,在背面写其他的作品。所以这张既是『雪割草』亲笔原稿,同时也是『狱门岛』的亲笔原稿」

  (像这样将已经废弃的旧原稿用纸拿去用作其他用途)

  我回想起了在一人书房那里听井上说过的话。虽然那个时候井上有说明过,但我完全没有想到所谓的「再利用」居然还会被用来写其他作品的原稿。当然栞子——还有在场的另外两位横沟书迷是知道这些的。

  「刚才在这里拿出假原稿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乙彦和创太都率先确认了背面。我想那应该是提前就知道了原稿的背面有其它作品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因为是参考数码相机的照片制作的『雪割草』的假原稿所以背面并没有『狱门岛』。正因如此两人才能马上意识到到这些假原稿只不过是单纯的仿品而已。

  栞子的视线再次聚集到了井浦创太身上。

  「『狱门岛』的尾声就算放在这篇杰作当中也是屈指可数的名场面。即是金田一的作品,而且还是『狱门岛』中的名场面,你肯定非常想要这枚原稿吧。当时你所使用的数码相机里,可是还残留着这张原稿的照片哦」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那个数码相机是在家族旅行时候使用的,祖母也会时不时的借去用。难道不是祖母她拍下的照片么?」

  「你真是够了!」

  井浦清美无法忍耐的大声叫了出来。

  「你的祖母可是还专门想了计划要怎么把原稿还给乙彦叔叔。还想尽可能不动声色的.....为了能让你不受责备而绞尽脑汁在思考方法。如果是你祖母偷走的话,她肯定会自己还回来」

  「......那个人啊,没准只是忘了而已」

  井浦创太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看到他这幅样子,身为母亲的清美说不出话来。

  「去世之前,她不是经常会神志不清么。肯定记忆也有些模糊。忘了那个东西是自己偷走的,所以想要把东西找出来吧。祖母的话没准就会做出这种事来」

  他这番话只能算是在强行在狡辩。跟九年前,井浦初子强行将罪过嫁祸给其他人的样子一模一样——只是,虽然行径恶劣但在道理上却也还说的通。正如刚才栞子所说,这次的事件没有明确的证据。

  「首先,如果我真是犯人的话那根本就说不通啊。我肯定会把偷走的东西一直藏起来。根本不会像这样还特意把东西拿过来还给叔叔.....」

  「你会这样做是有原因的」

  栞子用尖锐的声音打断了他,她环视了一下这个房间。周围藏书那大小各异的书脊正对着我们。

  「在你的协助下收集起来的,这些大量的横沟收藏品。等以后乙彦去世了,继承这些藏书的会是他的亲生女儿。但你也有机会能获得这些的......就是直接从乙彦那里获赠这些。就像乙彦从秋世那里得到『雪割草』一样」

  虽然没有说出口,不过能正式继承这些收藏品的方法还有另一个。那就是让井浦清美跟上岛乙彦结婚。为了确认是否存在这种可能性,所以她才会问清美是否考虑结婚的那个问题吧。

  「如果总有一天能够获得这些收藏的话,那么将亲笔原稿暂时交给对方保管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反正只要来到这里,就能看到那份原稿。如果把这些都考虑成是对未来的投资......」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擅自说个不停!如果真的那么想把罪名加到我身上的话,那就拿出证据啊证据!」

  井浦创太语气粗暴的说,同时一拳砸在桌子上。放在桌上『雪割草』的原稿像是在害怕一样发出了颤抖——我注意到眼前的场景跟九年前一模一样。

  书房中的气氛宛如浸在水底一样沉重。

  「.....我,没有要向任何人问责的打算」

  突然上岛乙彦喃喃的说。

  「正如你所说.....九年前的事,没有任何证据」

  安心的神色在井浦创太的脸上扩散开来。但是就在他要说什么之前,乙彦用淡淡的语气继续说。

  「但那个时候,母亲跟我的关系彻底崩溃.......就算说上岛家是被这个东西所破坏的也没有错。全都是那个偷走了原稿的人的错」

  他看着面前的犯人。而被看着的那人躲开了他的视线。

  「为了平复那件事留下的伤痕,我花了九年的时间。九年可不短。对于像我这样已经老去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

  他用浮现出皱纹的手,静静的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原稿。

  井浦创太的视线反射性的追逐着他手中的原稿。

  「我知道你讨厌『雪割草』这个故事。确实这是身为侦探作家的横沟,在失去了自由创作的环境,为了养家糊口没有办法才写下的小说。但是,这部小说也反映了横沟自己的家族观和职业观.......就算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工作,我想时不时也还是会有他身为一个作家的感情渗透在其中。

  而读者就是被那部分感情给吸引住了。秋世伯母,母亲,初子姨妈......还有我,所以我才会爱着『雪割草』这个故事」

  在静悄悄的书房中,只有上岛乙彦的话语在流动。窗户外,秋天的太阳开始西斜。

  「对于像你这样,无法理解这份感情的人,我是不会把这张原稿交给你。其他的藏书也是一样」

  井浦创太就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样。他嘴唇颤抖着,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接下来的瞬间,他踢翻椅子从书房飞奔离去。

  「创太!」

  对母亲的呼唤他也没有回应,头也不回的跑下楼梯。紧接着玄关处的门传来了剧烈的声音,然后屋内再次回归了宁静。

  「乙彦,真是抱歉.....」

  打破了这长时间沉默的,是井浦清美的道歉。

  「母亲,还有创太.....都对你....我该怎么道歉才好.....」

  她眼中流出了泪水。上岛乙彦静静的站起身,就像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清美你什么错都没有」

  他面带笨拙的笑容,平静的说着。

  「虽然九年前没有办法原谅。现在也是,没有办法马上原谅....但如果再过九年的话.....等到那个时候,如果他过改变了的话,还请你再次将他带到这里来吧」

  在那之后,就再也没人开口了。只有井浦清美不停的小声啜泣着。

  

  我跟栞子走在夕阳照射下的御城路上。

  从上岛乙彦加出来之后,不知不觉间我们就朝着镰仓站的方向走去。

  「刚才那份原稿上写着的『狱门岛』的尾声,你知道那幕是什么样的么?」

  「.....是什么样来着的」

  虽然有看过电视剧版的,但现在却有些记不起来。

  「那是在解决了所有的事件之后,最终活下来的年轻女性,对金田一说出了表达自己决意的话语」

  「啊,对了......金田一邀请她要不要来东京,但是被拒绝了」

  那是在金田一系列中,非常少有的夹杂了恋爱要素的故事。

  「诶诶,因为自己是在岛上出生的人,所以要留在岛上继承家族......纵使被身为外人的金田一所吸引,但却还是选择了遵循岛上的规则与他诀别,故事最终以悲剧收场.....跟在终盘大家解开误会,结局圆满的『雪割草』正好是完全相反的故事。这才是,宛如表里啊」

  我们拖着长长的影子,沉默的走了一会。

  「.....但是,两者都是同一个作者写的小说对吧」

  突然,她毫无征兆的呢喃道。

  人类没有办法轻易从自己的人生中逃走,但同时对于未来的事情自己也并非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说起九年后的话就更是如此。

  再过九年的话,栞子跟我都会超过四十岁。如果没有发生什么的话,我们应该还是会跟现在一样,在北镰仓继续开店。上岛家还有井浦家的人们之后会怎样,我们肯定还能继续见证下去吧。

  道路的前方我们看到了今天白天的时候跟井浦清美一起进过的点心店。

  突然,我想到了在北镰仓等待着我们回家的女儿。虽然她肯定沉浸在阅读之中,但留她一个人看家的事实并没有改变。

  给她带点东西回去应该会比较好吧

  「去买点那里的水果三明治吧」

  我用手指着店铺的招牌,栞子也微微一笑。

  「我也正想说同样的事.....回去之后大家一起吃吧」

  感受着后背上阳光温暖感觉,我们夫妻两人并排向前走去。

  

    ------------------------------------------------------------------------

  

  尾声

  

  「哼.....」

  坐在莫古拉堂咖啡店的座位上,扉子合上了第二本『My Book』。

  其中有一部分内容是一条条写出来的,文章又是还会在中途中断,作为小说来看的话有些不是很好阅读。但自己也算是知道了这两起时隔九年,因『雪割草』而起的事件。自装本和亲笔原稿,只是这两样东西个自引发了一起事件而已。

  自己也回忆起了从母亲哪里借戎光祥版『雪割草』来看时候的事。二〇二一年的那个时候,自己还不知道父母两人经历过这种事。虽然很在意这么多年之后,如今上岛家和井浦家的人们到底怎么样了,但是比起那些现在还有更应该在意的事。

  今天,是扉子的祖母篠川智惠子叫她带着二〇一二年和二〇二一年的手帖来到这家咖啡店的。但现在就算看过了这两本手帖之后也还是不知道理由——

  「.....看完了么?」

  突然听见有人向自己搭话,扉子猛的一下抬起头。身上披着看起来像丧服一样的黑色夹克。戴着深色太阳镜的女性,不止何时开始就坐在了她对面的位置上。

  是祖母篠川智惠子。她长相跟母亲非常像,一直延伸到后背的长发中混杂着漂亮的白色。看起来就像是从出生的时候就拥有一头灰色的头发一样。

  「嗯,嗯.....好久不见」

  透过太阳镜,隐约能看到对方那双大大的双眼。扉子感觉自己背后冷汗直冒。仿佛一丝一毫的动作都被对方盯着。

  就像是自己在被对方读一样。

  「这个,我带过来了」

  扉子把两本「My Book」推到了祖母的面前。座子上还放着已经空掉了的咖啡杯。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自己的。完全没有注意到。

  「谢谢」

  祖母嘴上向她道谢,但却没有把手伸向那两本书——只是盯着扉子。就在视线交汇的时候,她深吸了一口气。

  祖母并不是为了要看这两本事件手帖才来到这里的。刚才在手帖中看到的内容,跟祖母说过的话语在扉子的脑海中一一联系了起来。

  「.....今天,让我把这两本书带到这里来」

  注意到了这些的扉子开口说。

  「是为了让我看这些对吧?」

  所以才会指定再扉子经常去的咖啡店碰面,而自己又迟迟不出现。篠川智惠子微微一笑。

  「.....然后呢?」

  「测试我,能不能发现这两本书所写内容以外的事......关于被隐藏起来的事实,我到底能注意到多少」

  仿佛语言被引出来了一样,扉子开始说了起来。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从未如此清晰过,记忆接二连三的从脑海中苏醒。

  「刚才在电话里说过『关于二〇一二年和二〇二一年发生的横沟正史『雪割草』的事件』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但是,父亲写下来的内容中有说过,关于这起事件不会对无关的第三者说起。只会对同样与事件有关的人提及。

  所以,二〇一二年和二〇二一年发生过的这些事,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除非,是从这其中的谁那里听说了这起事件......」

  扉子稍作停顿,深吸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祖母也是事件的相关人员之一」

  恐怕同意把手帖借给她的父亲,也知道这一点吧。

  篠川智惠子摘掉了太阳镜。眼神中带着和蔼的笑容。

  「.....然后呢?」

  「虽然在事件手帖中有提到,但却又不知道是谁的人物.......但是与两起事件都有关,同时又能获得情报的人却只有一个。鉴定了『雪割草』的自装本,并且把亲笔原稿卖给了上岛秋世的古书业者。这个人,就是祖母吧?」

  「诶诶,没有错哦」

  因为对方承认的过于干脆,这让扉子感觉有些扫兴。

  「个人上跟秋世有联系,作为工作接受了委托。但是,为什么要把亲笔原稿卖给她呢?」

  「虽然这里写的是买卖的关系,但我想你要求对方支付的应该不是金钱吧。就像二〇一二年那起事件的时候,母亲所要求的的报酬相同.......你是想要看『雪割草』吧」

  当时,『雪割草』这部作品还只有标题和一部分的原稿被确认存在。如果扉子遇到了如此梦幻的作品肯定也会这么做。眼前放着有书,作为篠川家的人就没有不去看的这个选项。

  「.......干得不错呢。明明栞子和大辅,都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注意到这点」

  眼前浮现出祖母劝对方购买亲笔原稿的样子——

  你说外甥也是横沟正史大书迷对吧。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我想,如果把亲笔原稿也一起送给他的话,一定会更加高兴的哦....不,钱就不用了....只是,能不能让我也看看这本书呢?

  扉子咽了一口口水。

  「......一个,我有一个问题」

  「是什么?」

  「那个时候你给对方的『雪割草』亲笔原稿....是真的么?」

  事件手帖中也有提及过,『雪割草』的亲笔原稿,根本就没听说过有在古书店被贩卖过。而且不止是这样,背面有『狱门岛』尾声中名场面的原稿什么的,实在是有些太过完美了。

  祖母也是有着几十年经验的古书从业者。她或许能做出不会被人看穿,完美的假原稿。如果这里登场的「真品」亲笔原稿,其实也是伪物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实质上造成上岛家和井浦两家关系破裂的罪魁祸首。

  扉子屏住呼吸等待对方的回答。但祖母则无声无息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以后,还会再来玩的」

  她脸上浮现出笑容,再次戴上了太阳镜。

  「.....就在最近」

  她用低沉的声音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就向着出口走去了。就算祖母的身影已经消失,扉子也还是一动不动。明明身体感觉如此冰冷,脑袋却无比兴奋。

  与祖母的再会,让她觉得既害怕,又期待。

  她预感到,就像对方临别时候说过的那样,两人近期肯定会再次相遇。

  因为各种各样的书——还有,彼布利亚古书堂的事件手帖。

  

  

  ①狱门岛尾声的一小段,小说的中文版翻译有些不同,具体如下

  「然后,她很快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低下头,以一种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金田一耕助说话一般道:『最近将有很多复员的年轻人回到岛上,我会从他们当中选出一个好丈夫,守住鬼头本家,否则祖父在九泉之下是无法瞑目的。生于岛上,死于岛上,这是命中注定的。虽然我们以后再也无法相见,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

  

  

    ------------------------------------------------------------------------



  后记

  

  在我的脑中有一个『彼布利亚』用的箱子

  像是要写这样的尾声,要选这本书之类的,杂乱的放着各种各样零散的断片。其中大部分都只能分类为单纯的想法。那么来写吧,等到这种时候就将这些东西拿出来组合、补充于是就完成了一册新书,而那些未能成型的东西则作为「保留」品被放回了箱子。

  在这其中,被「保留」时间最长的就是横沟正史。

  横沟正史既是日本本格推理作家的代表,同时也创作了各种各样的时代小说和儿童小说,写出了很多种类的精彩书籍,而且还是非常少有的,直到晚年还在推出新作长篇小说的故事创作人。确定了要取悬疑推理古书的题材,但到底要选那篇故事呢,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最终定下来。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其它作为候补的古书,但是最终却不得不含泪将其删减掉。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应该还是会再把他们再拿出来的。

  有关这次的调查,多亏了多方面的协助。特别是提供了贵重的横沟正史旧资料供我学习,面对外行的提问也认真回答的二松学舍大学的山口直孝先生,提供『雪割草』相关资料的世田谷文学馆,以及提供了有关『狱门岛』重要资料的霞书房,我在此诚挚的表示感谢。

  还有就是提供封面的越岛先生,担当编辑者的吉冈先生,还有顶着新冠肺炎病毒为此书出版贡献力量的各位,以及现在拿着这本书的各位,我从心底里向你们表示感谢。
  每次的后记中都会有预告或者说是前日谈一类的内容。这次没有并不是因为忘了,也不是想要把这个作为新的段子,但结果没有写。这只是因为我准备近期就公布这些。下次的故事会包含极速成长的扉子大活跃的内容,我会尽早写出来的。接下来的故事也请各位多多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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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64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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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W13579000 公爵
居然出第二部了!不知道有没有第一集的翻译

2 年前 0 回復

1224401252 子爵
惠子这人…………让人感觉喜欢不起来啊,他怎么跟女主妈妈的爸爸走到一起的

4 年前 0 回復

x虛無空空X 皇帝
感謝翻譯

4 年前 0 回復

月下的墨染樱 伯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zx68165445 王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laiyiliya 王爵
感谢翻译

4 年前 0 回復

asda 伯爵
原来是女儿的故事, 我想问栞子的脚好了没有, 第一部是一直坐轮椅至完结

4 年前 0 回復

  • 魂之轮回S 子爵 : 哪里坐轮椅了?明明只是一直拄拐好么

    4 年前 回復

杀手JD 王爵
哇,感谢翻译大佬,辛苦了

4 年前 1 回復

现充去死吧 王爵
这书都陪了我好久了

4 年前 1 回復

篠川智惠子 勳爵
在此宣传一下我们古书堂的同好群,你想要古书堂的资源,想了解古书堂的一切,来我们这就对了,因为国内也不存在第二个!(毕竟没人看!)
ビブリア古書堂同好会:194958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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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漫画,电视剧,电影,部分无水印高清封面(可当手机壁纸),还有关于书籍你想讨论的一切,都可以来哦!😏😏😏

4 年前 1 回復

RSASS9550 皇帝
翻译辛苦了

4 年前 1 回復

agreatman 王爵
這部很好看,也有改編日劇,沒想到會出第二部,真的是令人振奮的消息。

4 年前 1 回復

a71824 侯爵
沒想到會出第二部
感動

4 年前 1 回復

wangxuechin 公爵
我买了七本还没看

4 年前 1 回復

qicaiyunjian 皇帝
很棒的作品哇。

4 年前 1 回復

daysleep 子爵
啊,事女儿的故事啊

4 年前 1 回復

幽兰樱的荡漾 平民
我很久前买了 扉子与不可思议的访客 我还以为是外传 没想到是第二部开始 怪不得和第一部的包装不一样 还是台版第一部的外包装好看

4 年前 1 回復

fankaiyu 子爵
完结又出新的了??

4 年前 1 回復

  • 篠川智惠子 勳爵

    : 对呀,出新的了

    4 年前 回復

基赫纳斯 王爵
好看

4 年前 1 回復

gjfff 公爵
啊,感谢大佬

4 年前 1 回復

  •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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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星 王爵
想看烟火的话,自己去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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