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公主
「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呢,师父。虽然,我也是事后才听说了当时聚会的情形……但果然还是很令人怀念啊。」
像猫一样伸着懒腰、已经长大了的少女——莎拉,停止了她的回忆。
在那命运的相逢之时,她还只是个瘦骨嶙峋的孩子。然而,现在她的肢体上已经长着恰到好处的肌肉。茶色短发垂到脸旁,蜜糖色的眼睛闪烁着美丽的光辉。修长的脚伸到了涂满灰泥的地板上,晒着太阳。
莎拉现在正位于恩格尔·赫克森纳哈特的藏书室中。
在庄重的书架之间,她又回想起了过往的日子。
远古魔女恩格尔·赫克森纳哈特和莎拉的共同生活就是这样开始的。但是,那时的莎拉并不知道魔女们隐藏着诸多秘密,比如说。
——远古魔女们,都背负着某种命运。
作为超脱世界法则的代价,活了几百年的魔女们被赋予了各种『职责』。
恩格尔·赫克森纳哈特是司掌『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的魔女。
这个世界无论何处都会出现『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
那些没能迎来原本的结局,走向了歧路的故事。
它们会散发出强烈的诅咒。为了防止这些诅咒对世界产生恶劣影响,恩格尔·赫克森纳哈特的职责,就是对这些『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进行保存和管理。
「我说师父,你这个任务还真是重要啊……但是,我想过了——」
莎拉拿起了其中一本受到管理的故事。
书被细细的银链封印着,封面由皮革制成。
刚一入手,她立刻感受到了那沉甸甸的重量,与火焰一般的热度。但她没有放下那本藏书。莎拉用手指勾着银链的环节,说道:
「『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是真的无法得到幸福了吗?」
——命运是无法改变的。
师父的声音在她耳朵深处回荡。但是,莎拉撅起了嘴,轻飘飘地回应道: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不行呢?」
于是,莎拉打算进行某种尝试。
打开『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用魔法进入其中,然后把没能获得幸福的原因去除;或者作为读者代表,探讨这个结局是否为真正的不幸,接着得出一个新的解释——这就是莎拉的计划。
这样的话,会不会发生什么改变呢?
应该可以减弱故事中的不幸,使诅咒失效吧。
但是,进入书本中通常被视为禁忌。
即便如此,莎拉也不打算在挑战之前就轻易放弃。
她下定决心,要打开这个故事。
「好,那么,我出发了!」
莎拉将魔力注入小刀中,切断了银链。
啪啦啪啦啪啦——随着一阵乐器般的声音,书页翻开了。
成百上千数万的纸片,在周围翩飞起舞,蕴含于其中的诅咒,如黑烟般溢出。
莎拉的视线被遮盖住,伸出了手臂。她的身体沉沉地陷进了书页中。
哐当,书掉在了地上。
之后,藏书室里已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
很久、很久以前。
在某个地方,有位美丽的王后。
那是一个积雪很深的冬日。在缝纫时,王后被针刺伤了手。看着滴落在满地白雪中的点点鲜血,王后喃喃自语:
「我想要一个孩子,她的肌肤要同这雪一样纯白无暇,双唇要如这血似的鲜红欲滴,头发要像这窗框的木头般乌黑发亮。」
不久之后,王后生下了如她所愿的美丽的公主。
公主健康地长大了,她的美貌也越发耀眼。顺道一说,王后是一个对自己的美丽倍感骄傲的人。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样问镜子:
「魔镜魔镜,谁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王后,是您啊。」
镜子本该这样回答。但是,当时魔镜却是这么说的:
「是白雪公主。」
于是王后开始憎恨公主,计划要杀了她。
她命令猎人去杀了公主,并且把肺和肝拿回来。然而,猎人觉得公主太可怜了,就放走了她。作为替代,他把猪的内脏交给了王后。
王后用盐水把它们煮来吃了。
公主逃啊逃啊,逃到了七个小矮人的家里。
从山里工作回来后,小矮人们都很惊讶。但是,他们也同情公主,就以做家务为条件,让公主随她所愿地住下了。
七个小矮人和公主平静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可是,王后通过魔镜知道了公主还活着的事实。
她假扮成卖东西的老婆婆,来到了公主的住处。第一次,她拿来了美丽的腰带,把公主勒死了;第二次,她带着有毒的梳子,刺进公主的乌发间杀了她。这两次,公主却都在小矮人们的帮助下死里逃生。
于是,第三次,王后给公主吃了毒苹果。
这次公主终于死去了。小矮人们把公主放入棺材。他们一边看守棺材,一边哀叹着,继续生活。这时候王子出现了,对公主一见钟情。他请求小矮人把公主的尸体交给他。小矮人们同情王子,答应了他。
王子把棺材带回了城堡……。
诶?
结局本来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
故事中断了,意识也回来了。
回过神来,莎拉依旧闭着眼面朝上躺着。
温柔的阳光染红了她的眼睑内侧,但是很快又被黑暗笼罩了。
她发现了,有人探头过来正注视着自己。
莎拉刻意不睁开眼,伸手往上摸索。
她轻轻地摸到了对方的脸。
从手上传来的是柔软而又熟悉的触感。莎拉轻柔缓慢地,抚摸着她多次触碰过的光滑肌肤,小心翼翼地包住对方的脸颊。她停下了手。
就像与恋人十指紧扣的瞬间;又或是,同重要的人终于相逢时一样,莎拉面露复杂而温和的微笑。
然后,她对着面前的『某人』说道:
「原来是师父啊。」
「你这个……笨蛋徒弟!」
「啊!好痛!」
莎拉的额头上挨了一拳。她慌张地睁开眼睛,一口气坐了起来。
面对呵斥自己的对象,莎拉嘿嘿地笑着。
出现在莎拉眼前的,是追进了故事中的养母——
远古魔女,恩格尔·赫克森纳哈特。
熟悉的人都叫她艾尔。在此之上,只有莎拉称她为师父。
艾尔把手叉在自己那被深黑色礼服包裹着的芊芊细腰上。她摇了摇头,尖顶帽的上端,连同可以与灰色狐狸的毛相媲美的浓密秀发,都随之左右摆动。
艾尔叹了一口气,宝石般鲜红的眼眸中充满了忧伤。
「我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这么做了。你听好了——首先,我们不知道会在书里碰到什么危险。根据故事情节的严重性,你甚至可能会死;其次,如果在书里被杀了的话,灵魂也无法脱离,将会陷入永远迷失的境地……但是,你却!……不,这是我的失职。」
艾尔以手扶额,摇着头用后悔的语调说着。
「是我忘记跟你说『放弃这件事』了。那么,事情变成现在这样该怎么办呢?」
「你说『怎么办』,除了去试试看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吧,师父!」
莎拉精神饱满地举起一只手,回应道。艾尔打了个响指,凭空召出花楸木的魔杖,用它的前端轻轻地戳了下莎拉的脑袋。艾尔摆出一副老师的架子,说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这可不是罪魁祸首该说的话哦,吾之爱女?」
「才不是呢,师父明明也很喜欢厚脸皮的我!」
莎拉撅着嘴说道。为了糊弄过去,她“哦耶”一声扑进了艾尔的怀里。尽管有些惊讶,艾尔还是张开双臂,接住了莎拉。
远古魔女自己也稍稍用力,紧紧地抱住了她的爱女。她紧闭双眼,把脸埋在莎拉的肩头。沉默了数秒后,艾尔话锋一转,干脆地说道:
「好了好了,我当然不会讨厌那样的你!但是呢,你还是先认真地听一下吧?」
艾尔用严肃的调子组织着语言。她松开莎拉的怀抱,挥挥舞魔杖,在空气中写下了文字。
『【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是真的能改变的吗?』
艾尔凝烟成句。她咚咚地敲着它,认真地问道。
「你真的有信心能让这个故事变得幸福吗?」
「有的,不然我就不会打开这本书了。而且只要努力去做就一定能做好!」
「唔——还真让人担心。」
「只要不断地向前冲就可以了!」
「你真的是我的徒弟吗?」
「我是师父最棒的徒弟,也是师父最爱的孩子!」
「嗯,虽然确实是这样呢……」
「虽然没什么自信,但是没关系!我们先去见『登场人物』吧?」
莎拉提议道。艾尔点了点头,没有反对。
为了改变故事结局,『登场人物』的帮助是必不可少的。
「好,那就出发吧!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是哪里?」
艾莎歪着脑袋抬起头。她四处张望着,茶色的短发随之摇曳。
两人位于深山之中。
笼罩在树木的阴影中,周围的略显昏暗。但在莎拉的正上方,正好有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来。斑驳细碎的金色光束如微波般荡漾开来。耀眼的光芒也随之慢慢摇动。
莎拉沉浸在这副美丽的光景中,一时失了神。
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她大概有点头绪。
现在,莎拉她们已经在故事中了。
这样看来,这里肯定就是其中的某个场景。
莎拉开始回想自己所打开之书里的内容。
——生得过于美丽的公主,被亲生母亲派出的猎人所追杀。
——但是,她被猎人放了一马,向着某个地方逃去。
「很有可能,这里就是七个小矮人生活着的那座山。那我们就一起来找小矮人们的住处吧!」
就这样,她们初步定下了一个目标。
莎拉精神满满地出发了。然而,她很快就停下脚步。艾尔转回身来,看见莎拉伸出的手,便又叹了一口气。不过,她好像放弃了似的,收起了魔杖。
艾尔牵起了莎拉的手。
两人的手相握在一起。
突然,莎拉的手指开始用力。她大幅地挥动手臂,像是在表达内心的喜悦。
「欸嘿嘿嘿,我们好久没牵手了呢,师父!」
「啊,以前经常像这样一起牵着手散步呢。因为你很容易在森林里走丢呢…」
两个人就这样牵着手前进。
头顶上的枝叶越发茂密,绿色也更加浓郁。二人已经到了森林深处。
莎拉她们艰难地越过了大树的根和岩石台阶。但是,这段崎岖的山路并没有无限延续下去。
尽管是在深山密林中,地面上却出现了一条小路。
这是有人长年累月地往返于此,才能踩踏出来的痕迹。她们对视了一眼,开始沿着这条小路前进。
终于,两人来到了一幢小屋前。
除了这间小屋,周围没有别的建筑。
莎拉目抬起头,不转睛地看向这间森林里唯一的小屋。
这是一座用圆木建造、小巧玲珑的建筑物,结实的墙壁被打磨得很漂亮。红色的屋顶上竖着一根烟囱,窗户边上装饰着花瓶。看起来这是个冬暖夏凉的地方。
小屋里传出了震耳的怒吼声。
「不敢相信!啊啊,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
啪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位衣着华丽的青年从里面出来了。这身用金丝银线装饰着的服饰,是普通人穿不起的宝物。恐怕,他就是故事里的王子吧。王子快步从小屋离开了。
发生什么了?莎拉皱起眉头。
「按照原来的剧情,王子对棺材中的公主一见钟情了。他请求小矮人把公主的尸体交给他。随后王子把棺材带回了城堡——本应是这样的,但是刚才他什么都没带走吧?」
看来这件事需要去确认一下。
她们向小屋走去。莎拉一马当先,看了看门内的情况。为了保护弟子不受伤害,艾尔的手上已经准备好了雷之魔法。然而,她的注意力立刻被小屋中的情景吸引住了。
小屋中并没有什么危险。
只有一个衣着不凡的年轻人——恐怕是王子的随从吧——正拼命地和小矮人们交涉。可是对方态度冷淡,对话似乎毫无进展。
莎拉确信,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吧。
随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莎拉在他身后问道:
「你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啊,请听我说!出大事了」
故事里的『登场人物』,大多很直率。
被问起『发生了什么』,随从就开始了他的讲述。
听完后,莎拉终于掌握了剧情中异变的全貌。她夸张地皱起眉头,大声叫道:
「——公主殿下的尸体,被换成木偶了?」
*
首先,莎拉在心里确认了一个前提。
——木偶为何物。
那是妖精夺走人或者家畜后留下的木制雕像。
木偶多数是由圆木雕刻出一个大致的形状,但也有一些木偶制作得和家畜一模一样。甚至有极其稀少的珍品,能像活物一样行动。
——这次出现的木偶虽然没有那么精巧,却也相差不远。
毕竟,在取棺材的时候,王子他们都没有发现异常。
但是,他们在搬运的过程,注意到了『公主的尸体被换成木偶了』这个事实。假货和公主非常相像,只是缺少了公主那份熠熠生辉的美。他们察觉到这肯定是妖精们的木偶,于是他们把尸体——或者说看起来像尸体的东西用力丢在山坡上。
他们的推测是正确的。
证据就是,没有任何野兽肯来吃它。
直到现在,那具木偶还倒在山坡上。
听到随从的话,艾尔皱起了眉。
「不过,虽说看出那是假的,可是把公主模样的东西扔在山坡上也太粗暴了吧。」
「如果我有师父模样的雕像的话,就摆在枕边,每天早上都是惊喜!」
「那不挺好的吗,连你睡懒觉的毛病都可以治好了。」
「那个,你们是谁啊?」
「抱歉了,我们是非法入侵者哦。」
其中一个小矮人问了一句,艾尔爽快地答道。
现在,莎拉她们已经擅自进了小屋,并且占据了餐桌边的小椅子。
二人像客人一样坐着。
不知怎么,一个小矮人不停地戳着莎拉。她拼命地扭动着身体。
「哇,快停下。对不起,我们只是稍微打扰一下。」
「不好意思,戳这孩子是我的特权。另外,只要一会儿就好,我们有必须要做的事——能否允许我们在此待一会呢?」
莎拉与艾尔不约而同地拜托他们。互相看了看之后,小矮人不再戳莎拉了,但他们的视线还是很警惕。为了逃避这些视线,莎拉开始四处张望。
和外面一样,室内也被整理得非常漂亮。柜子里摆放着经过打磨的陶瓷餐具,桌子上也装饰着花,手工缝制的窗帘用绳子仔细地扎好。
在舒适的空间里,艾尔继续说。
「……话说。在原本的故事中,公主殿下怎么样了,吾之爱女?」
「好的,师父!那个,公主殿下……」
在搬运尸体的时候,公主吐出了毒苹果的碎片,复活了。
这之后,她就和王子结婚了。然而在这个故事里,公主被夺走了。
真是奇怪啊。莎拉歪了歪脑袋。
「公主殿下,会消失到哪里去呢?」
「如果是被妖精夺走的话,是可以预见藏匿地点的。估计是——在覆满鲜花的丘陵和山谷,空气如宝石般闪闪发光、瀑布和泉水溅起银色飞沫——这样的地方……以黄金为饰、妖精的绅士淑女们嬉戏的『青春之地』——
(注:ティル・ナ・ノーグ(Tír na nÓg)是图亚哈·德·达纳恩在与爱尔兰人米雷(与米莉贾)战斗后被迁移的土地的名称。 在众多天堂之一,提尔纳诺被称为"常年之国"。 根据许多故事,这个提尔纳诺是仙女最喜欢的家园,据说是三个岛屿,即生物居住的岛屿、胜利者的岛屿和海底的岛屿。)
艾尔流利地答到。莎拉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什么啊,知道所在地的话,去把公主接回来不就行了。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才不是呢。提尔纳诺的时间流速和人类世界不一样。这里所经过的几个小时,在那边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另外,妖精的国度虽然美丽,却不是人类可以生活的地方。」
「诶,是这样的吗?」
「那些被夺走的人,大多都被奴役着,生活过得相当凄惨。而且,不仅很难出来,那里还很广阔。如果不去问夺走公主的人,就很难推断出她的所在地……那么,是『谁』夺走了公主,改变了故事的结局呢……」
候选的嫌疑人本身是很好猜测的。
因为,公主的身边常有妖精们相伴。
艾尔和莎拉看着剩下的小矮人们。『故事』有各种各样的版本。其中一个版本中,他们在某种语言里被这样称呼。
七个小矮人。
正是『他们中的某一位』,带走了公主,改变了故事的结局。
为什么,不是全部七个人,而是其中的『某一位』呢?
艾尔交叉着双手的手指,说道:
「所有人都参与了是不可能的。所谓的『登场人物』,是完全无意识地按照故事情节行动的——这是由世界规则所决定的。但是,因为有『谁』采取了不同的行动,故事才变成了『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那大概只有一个人了。那个小矮人,出于某种原因,把公主带去了提尔纳诺,然后遵从妖精的习惯留下了木偶……」
「为什么在那之后,那个『谁』没有留在提尔纳诺,而是回来了呢?」
「大概是为了把剩下的六个人带到公主的所在地吧。可是,在等待时机的时候,王子来了。如果『按照故事情节行动』,他们会让王子把公主的尸体带走……把公主替换成木偶的小矮人对此也没有异议……小矮人们遵从了故事的发展。然而,由于公主被假货替换掉了,结局就被破坏了……在这之后,带走公主的小矮人再对『从故事中解放了的』六个人重新说明真相。这就是原本的计划,但在他被随从纠缠的时候,我们来了。」
艾尔向小矮人们投去了锐利的目光。
他们全员都蓄着胡子,体型也都矮胖短小。穿着同样的茶色的衣服,戴着帽子,七个人看起来就像七胞胎一样难分彼此。艾尔看了他们一圈,然后宣布。
「在你们之中,有『谁』带走了公主。必须要把他找出来,然后将结局修正。」
否则,故事就会一直这样支离破碎。
听了老师的话,莎拉的表情紧张起来。
而小矮人们的脸上,全都挂着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
*
为了把故事引向幸福的结局,必须得做些什么。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简单。
艾尔露出微笑,从容地说道。
「就算我各位,你们也不会老实回应吧?」
「是的呢。从刚才开始,即使听到请求把公主还回来的请求,也是全都做出一副不知道的样子。」
随从开始“呜呜呜”地放声大哭。好像正因如此,他才很为难。莎拉和艾尔的话对随从来说是救命的稻草。但是,现在实在是来不及了。
刚说完要回王子身边去,他就像风一样消失了。
「哎呀哎呀,侍奉身份高贵的人也太不容易了。」
是啊,艾尔耸了耸肩。连解决事件的时间都等不及,真是太匆忙了。
哼了一声,艾尔转向小矮人们。他们看起来都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突然有可疑人物闯入家里赖着不走,会生气也是理所应当吧。但是,莎拉毫不畏惧地问道。
「我再问一次!你们之中,有人把公主殿下带走了吗?」
「不知道。」
「不清楚。」
「没有。」
「不晓得。」
「没头绪。」
「哦豁。」
「哎呀呀…」
「嗯,聪明的反应。都是老滑头了呢。」
「师父,太失礼了!嘘——」
艾尔一边在桌上托着腮,一边感慨地说道。莎拉偷偷地在旁边劝着她。她往小矮人那边瞟了一眼,他们没有任何反应。
莎拉大大地咳了一声,继续说道。
「嗯哼……那个,那我就再问一次。公主殿下的棺材在哪里?」
莎拉又把问题重复了几遍。虽然不停地东拉西扯,但小矮人他们还是会有所回应。
结果,她弄明白了令人困扰的事实。
在将公主交给王子之前,小矮人们是轮流看守棺材的。
艾尔感知到,连接提尔纳诺的道路是在附近的大树洞里。小矮人可以在看守的时候,用木偶替换尸体,把公主带到提尔纳诺去。
然后,只要在提尔纳诺里拜托合适的妖精,把公主运到预定地点就好了。
也就是说,每个小矮人都有同样的机会实行这个计划。
就像爱抚狐狸一样,艾尔摸着自己灰色的头发。她嗯嗯地点了点头。
「都不知道公主和木偶是什么时候进行完成调换的。在一连串的情报中,很难找出谁是『带走公主的人』……让我们换一个角度看看吧?」
挥动花楸木的魔杖,艾尔造出了一棵圆柱形的树。咚地一声,她敲了敲树的表面,木头被削成了人的形状。又敲了一下,它就消失了,艾尔提出了另一个切入点。
「木偶这种东西并不是自然生长出来的,而是需要人工制作的。」
「嗯,是这样的,师父。不管怎么说,每一个木偶都是手工做出来的。」
莎拉以点头表示赞同艾尔的话。木偶是不可能像艾尔的魔法一样『在一瞬间长出来』的,所以妖精们也是自己亲手制作的木偶。
「我们的世界也好,故事里的世界也好,都有很多——『妖精这种存在』——的相关轶事。可以的话,让我稍微给你讲讲吧。」
好似唱着童谣般,艾尔开始了讲述。莎拉摆正了姿势,小矮人们也被勾起了兴趣。他们老实地靠了过来,大家都聚集在饭桌的周围,等着远古魔女接下来的话。
简直就像是小孩子们聚在一起要听故事的场景。
像讲述童话一样,艾尔开口说道。
「『有个以捕鱼为生的男人』」
——有一天,男人在附近的废船中,听到了像是在做木工的声音。那是妖精们弄出来的声音。男人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他们做木偶是为了夺走自己的妻子。男人慌慌张张地回到家。到了半夜,妖精们带着木偶上门了——
「虽然不清楚男人捕鱼的确切时间,既然原本的故事里完全没有提到捕鱼需要点灯,所以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夜晚捕鱼。另一方面,性急的妖精们是一完成木偶的制作就开始了行动吗,毕竟从男人听见声音到妖精上门已经不止六个小时了。此外,制作木偶时还会发出做木工的声音——你从这里明白了什么,吾之爱女?」
「就是说,偷偷制作木偶的话,必须要同时满足『六个小时以上』和『不会被注意到做木工的声音的环境』两个条件……在『公主吃了毒苹果死亡之后』,行动上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人,就非常可疑了。这样一来,就比较容易缩小范围了。」
莎拉突然绷紧了脸。面对七个小矮人,她再次精神饱满地举起一只手问道。
「失礼了,接下来我又要继续提问了。公主吃了毒苹果身亡后,有人长时间独自行动吗?另外,有人听到做木工的声音吗?」
「没有听到过,也没有人单独行动。」
「没有没有。」
「我敢说没有。」
小矮人们自信满满地回应道。他们扭动着胖墩墩的身体,挺起胸膛。
“嗯”地回应了一声,艾尔眯起了眼睛。她再次典雅地托腮,问道:
「为什么能如此断言呢?」
「公主第三次死了之后,我们是轮流看守棺材的,每个人两小时。」
「翘班出去一次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除了看守以外,别的人也会时不时地在工作间隙来看看,所以现场不会有六个小时以上无人值守。」
「其他时间的话,我们七个人都是一起行动的。」
「如果有人溜出去,即使是晚上,我也一定会醒的。一定会的。」
「为什么呢?我的话,除了被师父叫以外都是肯定不会醒的哦?」
就算是发生了地震或火灾,莎拉也可以如此断言。艾尔轻轻敲了敲她的头。
接着,小矮人们更加自信地说道:
「为不从床上掉下来,我们可是把脚绑在一起睡的呢!」
「那样的话,如果有一个人掉下去,你们不就一起掉下来了吗?」
「不会的,剩下六人的重量会拉住掉下的那个人。我们做过实验的。」
面对艾尔的提问,小矮人们回答得越来越自信了。
嗯,这下麻烦了。莎拉抱着胳膊。这下就确定不了是『谁』了。
嗯,确实麻烦了。小矮人们也一起烦恼着。
*
距离莎拉她们的非法入侵,已经过去不少时间了。
虽然提了很多不礼貌的问题,但对话总算是进行下去了。
小矮人们也渐渐与莎拉和艾尔变得熟络起来了。
有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
还在想他要去做什么的时候,他就拿着装着零食的盘子回来了。里面是撒了糖粉的烤蛋糕。表面上装饰着用生面团捏出的七个小人。有点发福的小矮人捻着胡须说道:
「这个开朗的孩子,跟公主有点像。所以我想请她吃蛋糕。」
「哇,谢谢!」
莎拉激动地道谢——因为她很喜欢甜食。小矮人点了点头,用刀切开蛋糕。从切面上能看到里面蜂蜜腌渍的果品。他递过来一大块蛋糕。
带着满面的笑容,莎拉大口吃着蛋糕。
「嗯,这个很好吃哦,师父!」
「你怎么吃得到处都是。」
她用魔法变出餐巾,擦着莎拉的嘴角。莎拉嘴上说着自己来就行,却任由她摆布。另一边,小矮人们听到夸奖蛋糕做得好吃,满意地点着头。
「很好吃吧?公主很擅长料理呢。虽然最开始做得不好,但是很快就掌握了技巧」
「公主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第一次被腰带勒死,我们把腰带解开才使她复活。」
「第二次被有毒的梳子刺死,我们把梳子拔掉让她复活。」
实在是太惨了,小矮人们说。艾尔如同品尝宫廷的茶点般,优雅地吃着蛋糕。她一边斯文地用叉子把蛋糕送进嘴里,一边补充他们的话。
「故事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版本。这个故事的版本最接近广为传播的原型。『公主的亲生母亲假扮成小贩,第一次用腰带勒死了公主,第二次用毒梳子刺死了公主』,想要杀害亲生女儿这么多次,实在是太恐怖、太可怕了,这是多么深切的执念啊……嗯?……嗯。」
这时候,艾尔歪起了头。她一只手搭在自己白皙的脸颊上,开始思考。
小矮人们并没有在意这一点。摇了摇漂亮的胡子,他们继续说道:
「无论是腰带还是毒梳子,我们看到的时候都吓坏了。」
「毒梳子事件之后,我们之中最聪明的人把自己关在药剂房里好长时间,才制作出解药。」
「虽说无论绘制多么复杂的工艺品设计图,他都能手到擒来,但是制作解药还是让他吃了不少苦头,花了很多时间。」
「要用紫锥菊、苦艾草、曼德拉草、毒人参、颠茄混合而成」
「嗯,比起解药,听起来更像是在做毒药呢。」
「让我想起了我配药的样子呢~」
「你那可是搞得一团糟啊。」
艾尔按住额头,一脸苦笑。
小矮人们好像对莎拉产生了亲近感。他们又在莎拉的盘子里加了两块蛋糕。莎拉说着谢谢,再度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艾尔也再次拿起餐巾擦拭她的嘴角。莎拉虽然嘴上说着“别老把我当小孩子”,通红的脸颊上却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小矮人们开始说起公主也喜欢甜食的事。
餐桌上逐渐呈现出茶会的样子。
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中,莎拉突然回过神来。
「糟糕了,师父!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搞清楚是谁带走了公主!」
「不,并非如此。」
「诶?」
「听了刚才的话,我想到了重要的事情。」
艾尔用手指咚咚地敲着桌面,做出了宣告。
她那如宝石般的红色眼睛,闪耀出妖艳的光芒。
*
「那么,首先是蛋糕的谢礼。把这个喝了吧。」
艾尔挥动花楸木的魔杖。
星光在桌上闪烁。一阵眩目的光芒消失后,桌上已经备好了茶。花纹样式的茶壶自己动了起来。杯子们也准备好了,『她』给全员都倒好了茶。就像是在说干杯似的,艾尔喝掉了自己的那杯。但是,小矮人们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全都屏住了呼吸。一片沉默中,艾尔冷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诚然。公主在被毒苹果毒害之前,已经被杀过两次了。我们可以从中明白什么呢?」
第一次是腰带,第二次是毒梳子。
从这里面,大概可以窥见一个可怕的事实。
「『对方抱有强烈的杀意』、『并且对方每次都能得到公主复活的消息』——这样的话,各位小矮人都能预料到犯人还会进行第三次犯罪吧?」
艾尔问道。小矮人们都一直盯着她。有谁要开口了。
在那之前,艾尔摇了摇头。她从容而有力地断定道:
「你们擅长进行锻冶的工作,拥有着连复杂设计图也能看懂的智慧。传说中捆绑芬里尔的绳子,也是你们做的。矮人是个很聪明的种族……我在说什么你们不会不明白吧?」
(注:芬里尔。 北欧神话中洛基之子,吞噬日月的巨狼。诸神担心他不受控制,想缚住他,前两次用钢铁制成的铁链雷锭(Laeding)和德洛米(Dromi)铁链被轻易挣脱,于是第三次诸神找来擅于锻造的黑侏儒帮忙,用猫的脚步声、女人的胡子、山的根、熊的肌腱、鱼的呼吸和鸟的唾液打造了一条名为格莱普尼尔(Gleipnir)的坚固的绳索,终于束缚住他。)
「然后呢,师父……从这里面,我们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制作木偶的时间,我们之前弄错了哦。」
艾尔挥动花楸木的魔杖,一只小小的苹果落在了她的手上。
艾尔轻轻敲了敲红色的果皮。苹果变成彩色的烟花爆炸了。
「我们原以为『木偶是在“公主吃了苹果”之后才开始制作的』。但是,如果能提前预料到罪行的发生,就可以在公主第二次被刺后,开始实施夺走她的计划了。」
在公主因毒苹果而身亡之前,『预先』把木偶准备好。
咚咚地敲着桌面,艾尔继续说道:
「另外,我们还可以从这里推测出,带走公主的人把她送去提尔纳诺的原因。」
公主一直暴露在危险之中。
这个事实动摇了本应遵循故事发展的『登场人物』的心。
「带走公主的人并没有选择报复王后,而是选择在公主第三次被杀之后,把公主带去提尔纳诺——一个人类绝对到不了的地方安心疗养。于是,既然在公主第三次被杀后,没人有机会实施这个计划——那个人是谁,大家应该都能推测出来了……如果事情发生在毒梳子导致的第二次死亡之后,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呢……」
啊——莎拉圆圆地张大了嘴巴。
这一点,从刚才小矮人们的谈话中就可以明白。
「你们刚才说了在公主被毒梳子刺死后——『你们之中最聪明的人把自己关在药剂房里好长时间』吧?」
艾尔指出这一点后,莎拉开始回忆起之前和小矮人们的对话。
他们说的确实是『药剂房』,而不是『小屋』
换句话说,制药的建筑与小屋不在同一个地方。莎拉之前在周围确认过,小屋附近并没有别的建筑物。如此说来,药剂房应该是在比较远的地方吧。
这样的话,做木工的声音很有可能也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那个小矮人就是『扭曲了故事结局的人』。我希望你能把公主还回来。」
哐的一声,艾尔把花楸木的魔杖敲在桌面上。
小矮人们张皇失措地环顾四周,最后视线都集中于一个胡须特别长的人身上。
聪明的小矮人挽起了胳膊。
他毫无畏惧地挺起了胸膛。
*
「确实是我把公主带去了提尔纳诺。但是,我并不打算归还公主」
小矮人毅然决然地说道。莎拉歪了歪脑袋,感到很意外。确实能从他们的言行中看出对公主的爱。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莎拉问道。
「究竟是为什么呢?这样下去的话,公主就不能和王子在一起,也得不到幸福了。」
如果公主就这样被夺走的话,这个『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就不会改变了。
但是,小矮人摇了摇头表示反对。他温柔地说道:
「小姐,你弄错了。『没能得到幸福』这件事,是不能由别人擅自决定的吧。这个故事的结局绝对不会是『不幸的结局』」
小矮人带着深思熟虑的目光说道。
这是这么回事呢,莎拉挠了挠头。为了更好地听讲,她摆正了坐姿。
看到她这副样子,小矮人高兴地点了点头。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他继续说道。
「会对死掉的公主感兴趣的人,只可能是恋尸癖。我绝不能把公主托付给那种家伙。而且,被王子带走后,即使公主像以前一样醒来,她的心也会染上深深的仇恨吧——我也曾迷茫过,到底要不要把公主带去提尔纳诺。人类的孩子还是应该生活在人类的土地上吧——但是,在发生了第三次谋杀后,我便不再犹豫了。只要去了提尔纳诺,无论是体内的毒,还是心里的伤都能被治愈……」
小矮人张开双手,然后,他用力地握紧手掌。
拳头微颤,小矮人的眼中充满愤怒。
「迄今为止,公主已经被杀了三次了!用腰带,用梳子,用苹果。」
腰带,梳子,苹果。
亲生母亲就这样利用公主的喜好把她杀害。
一而再,再而三,永不休止。
「即使公主在别人的帮助下和王子结婚了,就真的能得到幸福吗?」
小矮人这样问道。他真挚的呼喊在空中回响,然后消散。
莎拉静静地点了点头。这个故事真正的结局,她是知道的。
所以,她用苦涩的口吻说道。
「确实,这样下去的话,公主就会——『让多次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穿上烧红的铁鞋跳舞,直至死去』——对吧?」
莎拉看了看周围。矮人们的小屋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蛋糕也很好吃。这都是公主为了回报小矮人们让她住下,而不断用心劳作的结果。
另外,她的防备心也很弱,被乔装成小贩的母亲欺骗了三次。
如此温柔善良、天真无邪的女孩,最后却把亲生母亲拷问后,残忍地杀害了。
这个结局真的称得上幸福吗?
莎拉垂下眼帘。但是艾尔并没有停止追究。她严厉地插问道:
「妖精与人是不同的。前往提尔纳诺的人,大多会遭遇不幸吧?」
「那些人之所以会变得不幸,是因为被妖精当做了仆从、接生婆,尽是些受人使唤的家伙。但公主是不同的,我会把公主看得比宝石还重要,比一切宝物都重要!」
「又回到了那个问题,由你擅自决定的事情,真的称得上幸福吗?请让我和公主谈谈。现在马上让她回到人类的国度」
「公主受了重伤正在恢复,我没法轻易带她出来。我不能肯定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能为公主带来幸福,但是……至少公主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是相当开心的……」
这次,所有的小矮人都点头同意。他们一齐注视着装饰于窗边的可爱花朵。
格外聪明的矮人看着艾尔。然后,又望向了莎拉的面孔。
像是想起了至今所经历的时光一般,他感慨道:
「你的出现,让我想起了和那孩子一起度过的每一天啊。」
莎拉闭上双眼,思考着他们所经历的时光。但艾尔摇了摇头,连尖顶帽也跟着左右摇摆。她面露厉色地一挥手杖,餐桌上顿时亮起了宛若星星的光芒。
那光辉消散之后,出现了一个大而漂亮的苹果——那是个红润的精品。艾尔轻抚着苹果的表面,继续说道:
「嘴上说着当然容易。所以,让我来测试一下吧」
「师父……你要做什么?」
「很遗憾,远古魔女可不是『善良的魔女』哦。我要用的手段,可是很恐怖的哟」
艾尔拿起苹果,将它摆到了矮人面前。
鲜红的苹果宛如宝石。但那不可能只是个单纯的果实。
艾尔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它的真面目。
「这是『检验忠心的苹果』。在你的话语中但凡有一丝谎言,剧毒都会侵害你的全身。对公主心怀恶意的话亦是如此。当然,只让你以身犯险显然有失公平——所以,我会吃下另一半苹果。」
「诶?」
「如果你的言语中毫无虚伪,倒下的就将是我。涂着的就是这种药哦。不仅能证明自己是正义的,还能除掉碍事的家伙,听起来很棒吧?那么……你意下如何呢?」
「为什么……师父,你在做什么……」
莎拉满脸困惑地抓住了艾尔的手臂。但是,艾尔并没有撤回前言。
于是,莎拉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以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矮人。
面对着红苹果,矮人抱着手臂,沉默了数秒。
随后,他拿起了苹果,张开大口,将苹果『整个』吃了下去。
*
矮人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他的身体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显著的变化。
周围的矮人们激动得紧紧地抱住了他。但果然是没有产生什么恶劣影响啊。莎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禁露出微笑。她温柔地看向自己的师父。
艾尔低声笑着。她颇为愉快地继续说道:
「不仅证明了自己的忠诚,还将我一并救下。嗯,真是至善啊。那么,我就承认你了……公主的真心谁也无从知晓,但是,你的这份决心应该是货真价实的吧」
听到老师的话语,莎拉也陷入思考。只有公主自己知道她自己的幸福为何物吧?
但是,即使这个故事比原本的童话更加不幸,莎拉也没法把它告诉任何人。
身为『故事的见证者』,莎拉宣布——
「到此为止,便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一瞬间,故事中的空气开始扭曲。嘈杂的人声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读者代表已经宣布了结果,至于是否该接受这个结局,全世界都在进行着争论。
嘈嘈切切之中,艾尔振声高呼——
「他的决心,以及内心的忠诚,已经由这苹果证明了。我——恩格尔·赫克森纳哈特,身为『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的管理者,也愿意为其做出担保——还请各位三思。」
最终,声音平息了下去。
结果尚未知晓。
只是,在静下来的屋子中,莎拉的手指纠缠在一起。她开口道:
「这个故事能否被继续断言为『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读者的理解多多少少也会有所改变了吧?我们得去故事之外看一看才行。」
莎拉看向了矮人们。她对着七幅整齐的面孔,点了点头。
「就此别过。」
她伸出了手。聪明的矮人没有犹豫,立刻握住了那人类的手掌。
莎拉衷心地献上了祝福:
「请让公主殿下,真真正正地得到幸福吧。」
「啊啊,我们会那样做的。即使力有未逮,我们也会竭尽全力给予公主幸福的。」
矮人许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他已然决定要为了一位人类奉献自己的全部。
而且,只是为了短命一族的公主。
真正的幸福,只有她独自知晓。
尽管如此,也希望她不要憎恨他人、伤害他人。
*
莎拉和艾尔从小屋里离开了。
直到最后,矮人们都没有对突如其来的拜访者有丝毫怨言。道别过后,她们便开始于林中漫步。
二人决定回到最初进入故事的位置。
半路上,莎拉向走在前面的艾尔搭话。她理所当然地问道:
「师父……那个苹果的效果,是骗人的吧?」
「被发现了吗?就是那样哦,吾之爱女。那只不过是个美味的苹果罢了。远古魔女并不是『善良的魔女』,但也不是『恶毒的魔女』,怎么会使用那种毒苹果呢~」
我就知道——莎拉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时,她们恰好来到了离开小路的地方。来时便存在着的那块岩石又出现于二人面前。艾尔先登上了岩石,再把莎拉抱了上来。安全地放下爱女后,远古魔女继续说道:
「如果那个矮人没有吃掉苹果,我就只好强行把公主带走了;若是他只吃一半,我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但是,那个矮人却吃掉了整个苹果,连自己的敌人都不忍伤害,这份善心是多么罕见啊。既然如此,我也只能相信他了吧。」
「如果是师父的话,的确会那样做吧」
「嗯,是啊……你果然是没完全弄清楚啊……」
艾尔稍稍眯起了眼。二人牵着手,一言不发地走了一会儿。然而,艾尔突然停下了脚步。在略高的小丘上,她向远处的小屋望去。远古魔女轻声呢喃道:
「说不定,七个小矮人都是同谋呢……」
「诶!?……但是按师父最初所言,改变故事的不是只有一人吗?」
莎拉惊讶地问道。那应该是『世界的规则』才对。
艾尔面色神秘地点了点头。她轻抚自己的灰发,就像在爱抚着狐狸似的。
「七个小矮人基本都没有违抗故事情节。但是,他们却被动地提供了帮助……因为他们都深深地爱着公主吧。我不认为他们没有注意到公主的尸体已经被换成木偶了,只是他们全都选择了沉默。」
莎拉瞪大了眼睛。这么说来,还真是如此。
若是妖精,便能轻易地分辨出木偶与真品。
身为犯人的矮人虽然迟迟不肯坦白,但是,万一事情不如他所愿,最终真相败露,他应该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尽管如此,其他六人却没有责怪他,也没把事实告诉王子。
「其他六人确实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他们没有扯蹩脚的谎话。他们所做的仅仅是没有包庇犯人……他们其实都是想带着公主离开的吧?」
艾尔眯起了宛如宝石般鲜红的眼睛。
她眺望着天空,道出了那令人悲哀的真相——
「他们于公主第三次面临死亡之前、已经彻底厌倦了人类。」
于是,他们主动去探寻,希望给予公主不一样的幸福。
这份幸福应当与人类无关,又能治愈心灵。
这才是本故事的真正结局。
自那以后,公主与七个小矮人是否真的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便无人知晓了。
那是只有公主才能说清楚的事。
但是,不同于王子登场、由王子给予公主幸福的结局,此处确实存在着另外的结局。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啪啦啪啦啪啦,宛如乐器齐鸣,书页打开了。
成百上千数万的纸张舞动跳跃着。
有谁的身影从其中飞了出来。
那是远古魔女的爱女,莎拉。
回到了最初进入森林的位置后,她被从故事中吐了出来。
莎拉以脸着地,落在了坚硬的地板上。她一边揉着鼻子,一边嘟哝着。
「好疼疼疼疼疼……感觉气势是不是有点过头了?」
她发着牢骚的同时,又翻了个身坐好。莎拉看向了拿在手里的书。
这次,在故事中的登场人物们,强烈地祈求着幸福。
莎拉和艾尔确认到了切实存在着其他结局。而世界裁定的结果是——这个故事,与『没能得到幸福的故事』的定义产生了些许偏差。
从书中释放的诅咒变弱了。
于书页间冒出的黑色,也已变成了灰色。
嗯——莎拉点了点头。
她精神满满地握紧了拳头。
「那就前往下一个故事吧!」
然后,莎拉拿起了附近的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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