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瀬川コウ ]今晚即便被你杀了(12.22翻译完毕)

今夜、君に殺されたとして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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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瀬川コウ
插画:wataboku
翻译:素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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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天使,抑或恶魔。
你究竟是哪个?
我的房间里,藏着一个杀人魔妹妹。

终于杀到了第四人。连环凶杀案的现场,留下了谜一样的细绳和镜子。逃犯是高中女生・乙黑蓟,也是我的双胞胎妹妹。蓟是我最珍惜的人,我包庇了她,却又害怕她。她无法以常理去理解,我只好着手调查其他不寻常案件。然而,抽血案的真相却出乎意料,连保健室的变态犯罪学专家也束手无措——
「你真的杀人了吗?」
这句话我一直压在了心底。

人物介绍:
橘终————————片白江高中二年级学生
乙黑蓟———————终的双胞胎妹妹
鹭森绫香——————片白江高中保健老师 犯罪心理学专家
水次月———————终的同班同学 学习委员
百枝早苗——————小学六年级学生 失踪人口
神乐果础——————自称・高中生侦探

目录:
序章
第一章 红色的理由
第二章 木偶的提线
第三章 秘密的伤疤
第四章 即便被你杀了
尾声

序章

「已经死了四个人。」
放学后,保健老师鹭森叫我来一趟。我一走进保健室,她头也不回地说道。
「知道,我早上看过了新闻。」
说着,我放下书包,坐到了咯吱作响的圆凳上。保健室里除了我,和经常拉着帘子、睡在最里边床上的某人之外,没有其他学生。
已经是六月份了,热暑天自然不少。现在是下午四点半,窗外照进的阳光却依然毒辣,看着感觉直冒汗。
鹭森老师盯着手提电脑的屏幕,念道:
「相良壮子,三十六岁,在录像厅打工。晚上十一点下班,回家路上,在公园的公共厕所里被杀。体内有多处刀伤,凶手特意避开要害,浑身上下刺了遍,警方推测凶手是以取乐为目的。」
那是昨晚杀人案的消息。
「不寻常案件……」
如今,片白江市发生了连环杀人案。遇害人数已经达到了四人,尸体全都惨不忍睹。
「错,是经常发生的、不寻常案件。」
经常发生的话,哪还算得上不寻常?不过我明白她的意思。
有人被杀,新闻就会播,每天反复如此。再不寻常,也会变得寻常。在日本尚且如此,若放到世界上去看,就更见怪不怪了。
「可是老师——」
倘若认为这案件不足为奇,就大错特错了。
没错,她颔首道。
这案件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不是尸体过于惨不忍睹,而是有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
「案发现场留下了未使用的细绳和化妆镜。」
因此,这案子也被称为绳镜案。
她朝我这边转动办公椅。一袭长发飘起,铺过了她的脸。或许是头发丝刺到了鼻子,她狼狈地猛打了三个喷嚏。她身材高挑,披着白大褂颇有女强人风范,实际上却经常犯迷糊。很难相信,她以前作为犯罪心理学专家,曾工作在第一线。
「橘,帮我递下纸巾。」
「老师那边更近。」
「我两只手腾不开呀,不然要被你看到少女的糗状了。」
你哪儿还算少女。
她双手捂着鼻子,我抽了几张纸,往手指缝里头塞。她腾挪手指,将纸巾移到了掌心,接着转过椅子,背对着我擤鼻涕。纸巾用完被她揉成一团,扔向了垃圾桶,没中。
「呃,我能不能抽根烟?」
这人也太放肆了。
「学校可是全面禁烟。」
「所以呢?」
「老师你是管学生健康的,请带头做好榜样。」
「所以呢?」
「……行,那就抽吧。」
决定好的事下次就别问我了。
为防学生撞见,她站起身去锁了门。每次见到她,我都会深深地疑惑:这人干嘛非要来当老师。
她吐了一口烟,往桌上的空罐抖了抖烟灰。
她斜着眼投来了尖锐的目光:
「为什么凶手要留下细绳和化妆镜呢。」
「是呢……为什么呢。」
细绳。
化妆镜。
两样东西毫不相干。细绳是登山用的钢丝绳,化妆镜是杂货店里的便宜货,两者风马牛不相及——
「凶手带了细绳,每次却是刀杀。细绳没用过,却落在了现场。」
细绳和化妆镜都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并且必定会被遗留在现场。
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
是勒死太难了,遇害者总能反抗,于是唯有掏刀子了?
还是捅死后再去勒,并以此取乐?
电视和杂志上各种猜测层出不穷,却没有一致的结论。
「恐怕,这是凶手的某种仪式。」
她吐了口烟说道。烟被我吸入肺部,我呛到了。
「什么仪式?」
她耸了耸肩,叹道:
「谁知道呢,又或许是一种信息。」
就当是信息,也搞不懂凶手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随便猜的吧。」
「不是随便猜,这杀人犯就计较这个。除了杀人,凶手还想表达另一层含义。」
「哈……」
香烟还剩大半截,她却不抽了,并狠狠地把烟塞进了空罐里。
「你已经看穿了吧?」
「老师才是,早就看穿了吧?」
老师无奈地笑了笑。
连环杀人案的第一宗案件,是发生在两个月之前。
之后过了不久,我便去找鹭森老师,请她推测凶手的作案心理。她先前是犯罪心理学专家,在全校已是人尽皆知——这全赖班主任泽田老师到处吹嘘。相信她也不是存心的,纯粹和学生们关系熟而已。
她又点了一根,猛地吸一口,宣泄般吐了一口烟。
没有意义,老师喃喃道。
这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在叩问自己。
「这个案子,我也搞不懂。」
「不会吧?我听说老师读大学时,仗着专业知识,经常装侦探去破案的。」
「切,泽田这大嘴巴。」
她把烟塞进空罐,在椅子上往前挪了挪身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犯罪心理学在一定程度上管用,像这种案件就不行了。」
「这种?」
她瞥了我一眼,又翘起了二郎腿:
「有一次,有人报警说地铁站里某扇门传出了臭味。」
「……?」
她不着边际地讲起了故事。见我一脸疑惑,老师摆了摆手,示意我听下去。
「门里有个通往地下的螺旋楼梯,走下去一看,发现一堆失踪者的头颅围了个圈。」
「头颅……?」
「脸上的皮被切下来,又被贴回去,弄成了各种各样的表情。凶手就坐在一旁的桌子上。他是地铁职工,见到警察还满脸笑容,上手铐也不反抗。」
她挑衅地盯着我:
「请问,凶手的作案动机是?」
「……不懂。」
疑点太多,我无法下判断。
为何头要摆起来。
为何要围成一个圈。
为何要切皮做表情。
为何凶手不抵抗。
「多亏那凶手配合,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案子很快就被侦破了。只是,作案动机迟迟无法确认。」
「为什么?凶手不是全交代了吗?」
老师眯起了眼,似乎陷入了回忆:
「是交代了,还答得很积极。」
「那怎么会不知道呢?为什么头要摆起来,问一下凶手不就好了。」
「因为这样比较自然。」
自然?
「他就是这么回答的。」
我顿时哑口无言,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为什么摆成一个圈,是因为圆圈象征着友谊。为什么弄成各种各样的表情,是因为感情充沛才容易获得幸福。最开始为什么要杀人,是因为——穿过了门。」
「这真是——」
疯了——正要说出口,我又咽了下去。
「他说有问题的人不是自己,是我们。」
我这才发现,老师是在说她的亲身经历。
作为一名犯罪心理学专家。
她真的在这名凶手面前,问过同样的问题。
「无论怎么问,我都弄不明白。」
「………………」
不明白。
人总是下意识地以为,自己所感受的,别人也能一样感受到。
以为自己所见到的,别人也能一样见到。
以为别人一定能身同感受。
却全然忘记了,有些人是办不到的。
若碰上这些人,无论沟通再多,也无法达成一致。
他们是异类。
老师甩了甩手,自嘲道:
「对上另一侧的人,犯罪心理学就派不上用场。」
「另一侧的人……」
「或者说,披着人皮的玩意。」
「……这次的案件,老师认为也是另一侧所为?」
「废话。」
凶残的杀人手法。
细绳。
化妆镜。
作案动机。
她直勾勾地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果理解了他们,你也是另一侧的人了。」

这次的连环杀人案——俗称绳镜案,我知道凶手是谁。
准确来说,是不得不知。
绳镜案还未成为连环杀人案之前,即第一个人被杀之后,凶手就被逮捕了。
令世人震惊的是,凶手竟是一名叫乙黑蓟的高中女生。
之后更令世人瞠目结舌的是——
凶手竟然逃脱了。
过去了足有两个月,凶手仍在逍遥法外。
——蓟。
小学必须组队回家,初高中则取消社团活动,强制尽早回家。市政府发动了全部警力,加大巡逻和监视力度,逃犯却仍未落网。不仅如此,杀人犯还在继续作案,简直是狠狠打了警方的脸。
凶手之所以能逃脱追捕,一大原因是这里是乡下地方。几乎没有监控,逃犯的行踪难以掌握。
「……蓟。」
我喃喃着,与她的回忆如走马灯般闪过,一股暖意在心头慢慢扩散开来。
乙黑蓟,她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我和鹭森老师说完话,泽田老师就从窗户跳了进来,将抽烟的鹭森老师放倒了。她俩是大学同届校友,交情非常深厚。泽田是体育老师,个人非常注重健康,午饭都去教室吃,还给学生的饭盒打分。她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吃得好才能长得好』。
泽田老师才更像是保健老师。
顺便一提,我的饭盒获得了零分。也不怪她,谁叫我的饭盒里只有炒豆芽。考虑下财务状况,伙食今后很难有改善。
夕阳染红了街道,我满脑子想着不知何处的杀人魔。
蓟。
我的双胞胎妹妹。
初中和她分别,连姓氏都变了,可她确实是我的至亲骨肉。
她真的杀人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说她杀了。
的确,蓟的行为举止是有点蹊跷。但她肯定没杀。
我不相信警察,必定是搞错了才抓她。
她不可能杀人。
我回到自家公寓,在停车场放下自行车。
公寓楼破破烂烂的。如果废墟爱好者见到了,肯定会来拍照片。
两房一厅才一万五千円,也顾不上老旧破烂,蟑螂也忍忍便好了。最近考虑到隔音问题,我还租下了隔壁屋,用来搁置杂物。两屋共计三万円,对我这高中生而言是一笔大开销。
我开了101号屋的门锁,再开了百货商场买来的密码锁。侧着身溜进去,反锁,脱鞋,穿过客厅,打开了门。
「啊,回来啦。」
乙黑蓟正躺在床上打游戏。
平齐细柔的秀发,发淡的瞳孔,陶瓷般白皙的肌肤,纤细的指尖。少女散发着稀薄的气场,仿佛要融入周围的空气一样。
然而,她的轮廓却鲜明可见。
她的边缘像是被镀上了一层红色。看着虽不和谐,却美得让我无法言喻。
她把掌机的屏幕举给我看:
「看,我过两百级了。」
「哦。」
我脱掉外套,正换着衣服,她从背后抱住了我。
「怎么了?」
少女双颊潮红,挪开视线道:
「有点……寂寞。」
「……喔。」
「你整天不在家,我没事干,又不能出去。」
确实如此。
不过,现在只能忍耐。
「蓟。」
我叫着她的名字,转过了身:
「今晚我们吃肉。」
「肉!好久没吃了!」
她天真无邪地笑了。
看了这张笑脸,我哪能轻易失去她。
蓟确实与常人不同,却又那么乖巧可爱。
她不可能杀人。
两个月前,逃跑的蓟找上了门。我毫不犹豫地招呼她进屋,并窝藏到了现在。
好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思考片刻,便走进了死胡同。
其实早就知道了,我已经无路可走。
指望正义?正义使者第一个来收拾我;指望爱情?爱情这时候打破不了僵局;指望友情?朋友要不嚷着『为你好』去举报,要不和我拉开距离;指望国家?国家本来就是我的敌人;指望学校?还不是会通知警察。
连最后的希望——时间,也冲淡不了一切。
没有一丁点希望了。
死路一条。
「蓟。」
听见我的声音,兴奋着的她立刻停住了。
如果凶手不是蓟。
——不,即便真是她。
既然这样,我只好去破案。找出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将其抓住。
一切都为了我俩的幸福。
「我一定会还你自由。」
蓟愣了一愣,随即变回笑脸,扑到了我的怀中。

第一章 红色的理由

0

昨天上午五时许,片白江高中袭击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该校一名学生在上学途中,遭到蒙面歹徒袭击。歹徒用疑似注射器的凶器抽取了该名学生的血液。目前该学生伤情稳定,无生命危险——

1

「哇靠。」
眼冒金星。
一顿猛烈的撞击,冲散了我的梦境,连同爱、希望和意识。我好不容易捞回了意识,睁开双眼:
「熟悉的天花板……」
是我熟知的自家天花板。
记得我打工累坏了,一回到家便昏睡了过去。
为何脑壳会痛,而且是剧痛欲裂。脖子也很痛,并且不正常地歪到了一边。脸上湿漉漉的,我试着摸了一把,好像是水。
万幸不是血。
我从床上爬起来,痛苦地按着脑袋,望了望四周,看见地上有张横倒的椅子。
奇怪,这不是客厅的椅子么……
我回头一看,蓟正凝视着我。
「蓟。」
「嗯、嗯。」
一对上我的眼睛,她立刻挪开了视线。只见她紧张地搓着手指,小脚也不安分地乱动。
「有人用椅子砸了我的头。」
「才没砸,只是松开了手。」
真凶不打自招,但我的侦探瘾刚起头,不能停下来:
「这间屋子里只有我和蓟。」
「是我干的。」
「而我刚才还在睡觉。」
「对不起。」
「即是说,凶手就是蓟。」
我一个指头指向她,她早已低头下跪了。
她满怀歉意地抬起了脸:
「拔了头发,往脸上泼了水,都叫不醒你……」
「原来还干了这么多坏事。」
虽说我不大怕痛,但也经不住椅子落脑门。
「我肚子饿了,想叫你起来做吃的……」
「明白你的用意了,下次别拿椅子打我了。」
要是弄死了可怎么办。
这椅子可是有二十斤重。
我看了看钟,刚过六点,离上学还有段时间。既然蓟想吃,我就来做一顿丰盛的早餐吧。
脑子还迷迷糊糊。不知道是因为挨了砸,还是说睡眠不足,记得打工回来已经凌晨两点了……
忽然,太阳穴传来了一阵温热而湿润的感觉。我伸手摸了一下,有点黏糊糊的。
是鲜血。
看来脑子迷糊的原因找到了。
怎么头部流血总是慢半拍。
蓟瞅着我的头,惊诧地用手捂了捂嘴:
「糟了,终,你流血了。」
「还不是怪你。」
「得赶紧处理。」
「喂,你等等!」
她一把跨了上来,像是拨开草丛一样,胡乱地拨开了我的头发,对准露出的伤口,嘴唇贴了上去。
她在吸吮。
我活像椰子一样被她吸着,感觉脑浆都快被吸出来了。
「舔舔就会好了。」
「承你贵言。」
按理说,这伤口是该去医院缝针的。不过我不介意留疤,更重要的是荷包没钱。所谓世道艰难。
「……我说,差不多行了吧。」
感觉吸了足足有五分钟。而且她还伸舌头去戳伤口,血更加止不住了。
我正犯愁该怎么甩开她,此时手机响了。
蓟一听到铃声,登时停住了。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是学校发来的信息。

学校停课了。
并且禁止学生外出。
终于能放假了。
我浑身的力气似被抽去,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也没什么事情要做。那就睡觉,好好地恶补一觉。
绳镜案的杀人魔还在外头游荡,学校本就该停课,让学生全都待在家。这样也不会酿出这次的案件。
然而,社会就意味着运转。人人若都停住了,社会将不成社会。因此,区区一个杀人魔,是妨碍不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然而,在片白江高中袭击案面前,日常生活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片白江高中袭击案——也称作,抽血案。
无论是早上上学、下午放学、还是深夜外出,都有学生遭到蒙面歹徒的袭击。若单单如此,便只是普通的袭击案。而这案子最奇特的是作案手法。
歹徒先用电棍制伏学生。
再用注射器抽取血液。
不多不少,只抽一管的血量。
拔针后做止血处理,歹徒随后迅速离去。
下手目标全是片白江高中学生,并且是短期连续作案。警方尽管被绳镜案忙得焦头烂额,也不得不腾出精力去调查。
作案手法充满了善意,这话听着虽别扭,可凶手确实有为受害者着想。令人觉得凶手是急需用血,无奈之下才抿着良心出此下策。从这案子中感觉不到恶意——或者另一侧的癫狂。
止血处理。
对于凶手而言,这要冒极大的风险。
抽完血后,凶手大可以一走了之。
这个凶手,对受害者、对人都怀有慈悲之心。
意味着这人有同理心。
罢了,这案子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过不了多久,警察自会抓到人,学校会重新开课,日常生活也会再回来。
在此之前,我只要乖乖待在家就好了。
和蓟一起。
「蓟,早餐做好了。」
「来——了。」
一清早,我便优雅地做了蛋包饭。
蛋包饭的食材便宜,做法简单,而且还美味可口,真是不可多得的好菜色。在橘家属于殿堂级别。在我还姓乙黑的时候,父亲经常给我们做蛋包饭。
我刚摆好饭,蓟二话不说,直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好好瓷——」
「好吃就行。」
我把目光投向开着的电视。电视二十四小时都开着,毕竟我是一个关心时事、忧国忧民的高中生——才怪,只是不想听漏绳镜案的相关报道罢了。
万一形势不对,我还得帮蓟转移出这个家。
蓟吃着蛋包饭,双颊塞得鼓鼓的。见此,我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微笑。
多好的日常生活。
若不是时刻关注新闻,我都快忘了她是个在逃杀人犯。
我心里清楚,警察随时有可能上门抓捕。
实际上,蓟刚逃脱的那段时间,就有警察来调查情况。那时她就藏在家里,而我在门口应付盘问。幸好警察不多纠缠,很快便离去了。当时却吓得我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只要稍有松懈,我就会失去蓟。
我家如今可是警方的重点关照对象。
忽然,一个困惑许久的问题浮出了脑海:
「说起来……」
「嗯?」
她停下了勺子,嘴巴却还在咀嚼,眼珠望向了我。
「也没什么,你不要多心,当初你来找我,我很开心。只是为什么选择了我家,这里不是很容易暴露么?」
自从她来了后,我一直对此疑惑不解。
在日本,想躲过警方的追捕,并一个人活下去,难度极大。她来找我救济倒还好,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提出想和我一起住。
案发后我家成了瞩目焦点,称得上是最危险的地方。
「那还用问,因为想来见你呀。」
「这样哦……」
原来就这么简单。
本以为这个话题到此打住,她却沉吟了一声,继续说道:
「还有,来这里是有一件事想做。」
「有事想做?」
「嗯。」
一个嗯字过后,她沉默了下来,又开始把蛋包饭送入口中。不知不觉之间,我面前的那碟蛋包饭也没了,她面前却叠起了两个空盘子。好一招瞒天过海。
我随意睃了眼电视,正巧播着新闻节目。
内容很有意思,是专题报道别县的割发案。
割发案。
凶手专找路上的长发女性下手。先一把揪住头发,用刀从根部割下后,带着断发扬长而去。
「…………」
净是些不寻常案件。
绳镜案,抽血案。
以及远在县外的割发案。
平时没有感觉,一旦接触后才发现,世界上不寻常的案件比比皆是。节目正播放受害女性的采访,镜头对着受访者的胸口,声音经过了加工处理,听着有些刺耳。
『真的很痛心,头发对一个女生来说是多么重要。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了。』
受访者爱抚着胸前的头发,如此答道。画面一转,节目嘉宾纷纷皱着脸感叹『真是惨』『太过分了』等话,专家则开始分析。
凶手可能特别迷恋女性的头发,这属于恋物癖的一种。也有可能凶手异常憎恨女性,于是割发来发泄报复。
不先弄清作案动机,恐怕很难破案。专家如此说道。
我无意看了蓟一眼,她正细眯着眼,凝神望着电视。这张侧脸让我记起了,以前养的狗去世时,她也是一样的表情。
「……蓟?」
「嗯?什么?」
「你怎么了?」
她略微瞥了我一眼:
「我觉得……电视上说错了。」
「说错了?」
「我觉得凶手不是恋物癖,也不是为了报复。」
「……那你认为是什么?」
她的语调是那么平淡,仿佛是在聊明天的天气。
「要我说的话,是乐器吧。」
乐器。
「…………」
她究竟在说什么,我一时半会儿理解不过来。
是说用头发做琴弦么?
人的头发经过加工后,能弹出声音么?为何琴弦非得用头发?即便做成了,这种乐器有什么用?
想想就觉得恶心。
搞不懂。
「……没事了,当我没说吧。」
她从我的脸上挪开了视线,嘴角勉强地笑了笑。
眼神也暗淡了下去,满脸伤心委屈。
我摸了自己的脸,是僵的。
「不是这样的,我……」
我急忙否认,却又找不出下一句话。
见我一时语塞,她垂下了眼:
「我……很恶心吗?」
「没有这回事。」
我的否认打动不了她,她默默地站起了身。
我想喊住她,喉咙却说不出话。她走去了别的房间。
并且头也不回。
我不由叹了口气。
我从没觉得过蓟恶心。
只是,有时会毛骨悚然。那是源自于对未知的恐惧。
我和蓟不一样。
有多不一样?我只能说,已经到了说不清的地步。
我常常不能理解她的话。蓟对此则很是在乎,可我又不能劝她别放心上。这种不负责任、毫无用处的安慰话,她也不想听。
我搞不懂蓟。
她在想什么?
她想干什么?
她杀没杀人?
她还在杀人吗?
连环杀人案的话题,我俩从未提及过。我不敢提。蓟猜着了我的心思,也默契地避而不谈。
连环杀手……就是你吗?
我这样去问,她若能回答一句不是,心头大石也就放下了。
然而,同时也会深深地伤害到她。
我,也只有我,必须成为理解她的人。不然她就孤零零一个了。所以我不能去问。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相信她,陪伴她一起过日常生活。
只能去相信。
我拼命去回想,蓟吃蛋包饭时甜美的笑脸。
没事的,蓟没杀人。
她肯定没杀人。

然而,被我发现了。
我洗完了碟子,便去厕所洗衣服。正翻着衣裤兜,此时。
「啊。」
心脏骤然一抽。
裤子的外后侧,沾了血迹。
血。
沾得不多,零星几个点。
形状类似于踩水坑时溅上去的。她要不被血喷到了,要不踩到了血泊上。血的颜色很淡,应该被水洗过了。
我咽了下唾沫。
血迹被洗过,证明蓟想隐瞒此事。
她平日穿的衣服都是我的。若是被人瞧见我去买女装,窝藏一事必定暴露。
她穿这条裤子多久了?
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最近都在穿。
莫非她出去过了?
我一直用透明胶带掌握蓟的行动。
大门没有动过的痕迹。
然而,窗户几乎每天都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我睡着的时候,上学的时候,打工的时候,她都频繁地打开窗户。
开窗是明令禁止的。
蓟若是被窗外的人瞧见,那就玩完了。我本想提醒她注意点,却开不了口。
我知道她在捣鼓些什么。
要是开口提醒她,就意味着插手她的事。
这要不得。
去管一个人,等同于不相信这个人。
我没有怀疑蓟——为了表现这一点,我从不去管她。
而内心如何去想,那是另一码事。
人与人的交往,看到的终究只是表面。如何表现才是最要紧。
我所能做的,只有默默记下蓟打开窗户的日子,并祈祷不要撞上作案日。
如果蓟乖乖呆在了家,却又发生命案,这就证明她不是凶手。
开窗只是为了透气。
她肯定没有出去。
我如此希望着。
然而,每次绳镜案增添人命的日子,蓟都必定开窗。

忽然,手机响起了欢快的铃声,是来电话了。
铃声是出厂默认的,过于烂大街了,我早想换了。苦于不太会用电子产品,才没有改成。
屏幕显示的是『鹭森老师』。
我把衣服一股脑地扔进洗衣机,倒入洗衣液和柔顺剂,按下开关。手机还响个不停,我只好接了:
「喂。」
『你接得也太迟了。』
「我一个人住很忙的。」
『老师的电话要第一时间接,没人教过你吗?』
「我只学过师生不能互留电话。」
『你看新闻了吗?』
一旦发现说不过,就强行直奔主题。这是鹭森老师的一贯作风。
「看了。」
『关于这案子,我有些话想说。能出来一趟吗?』
「你是邀我去约会?」
『闭嘴,我还没缺男人缺到要向学生出手。等着瞧,我明天就去结婚。』
「找对象还是要慢挑细选,当心找了个杀人魔。」
『哼,我还是有过男朋友的,在六年前。』
「那次谈恋爱谈了多久来着。」
听说好像才几个小时,短得不知道算不算恋爱。
如此转瞬即逝,不是摆明被玩弄感情了么。可转念一想,应该没人能让鹭森老师吃瘪才对。
『不说了,你几点出来?』
「……我几点都行。到底怎么了?连学校的禁足令都不顾,你是有什么重大发现么?」
『果然,你还没察觉么……』
她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听她压低了声线,我不觉喉咙发干。
我看漏了什么……?
绳镜案。
沾血的裤子。
还有,抽血案。
各种线索简单地一串联。
我在心中当即否认。
这不可能。
蓟什么都没干——
这次的袭击案,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纯粹是对校方的报复罢了,不是么?
蓟,真不是你干的吧?
鹭森老师却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她明明白白地说道:
『绳镜案的凶手——蓟,可能就是抽血案的真凶。』

2

晚上八点,我从自家出发,走十分钟到了公园。公园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奔驰。我走过去,敲了敲右边车窗。车窗很快被摇下,座位上却不见人影。
「橘,奔驰的驾驶座在左边。」
说着,鹭森老师朝这边探出了身。车门没上锁,我直接拉开门坐了进去。她穿了件白衬衫,下身是蓝色修身裤,很是不修边幅。打扮如此朴素,可见她对时尚一类的不感兴趣。
「也有右驾驶座的奔驰吧?」
「人家有自己的标准。要是一味去迎合日本市场,就不叫奔驰了。」
「那叫什么?」
「温驰。」
这听着不也挺地道的么。
不争了,反正我也不懂德语。
「……跟我说袭击案的事吧。」
为此,我才不惜夜晚也要过来。
她嘴里叼着烟,却不点火,只拿嘴唇抿玩着:
「凶手作案都有自己的规律。」
「规律?」
「绳镜案是每隔两周一次,这就是她的作案规律。即便是杀人魔,也不是毫无节制地杀人,都有一定的节奏。」
她点上了烟。
「比如说平成杀人魔,他是一个月杀一人。」
那是三年前落网的杀人狂魔。据说十几年间,他每月重复杀一人。据说遇害者人数超过了两百。
没错,全都是据说。
他虽然被捕了,却没有以杀人罪被起诉,罪状只够坐几年牢。当时媒体争相报道,在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他一人承受着遇难者的怨恨,不久前刑满出狱。
他是曾经的连环杀人案凶手——
既然如此,绳镜案也有可能是他干的。这思路很合理,却并不可能。
若问为何,绳镜案的第一名遇害者,正是平成杀人魔本人。
两个月前,片白江市死了第一个人。
没错,曾经被称为平成杀人魔的男人,被新的杀人犯所杀害。他的遗体旁,搁着化妆镜和细绳——这便是绳镜案的首案。
乙黑蓟作为嫌疑犯被逮捕,随后逃脱。
自此,片白江市不断出现遇害者,绳镜案至今仍未停息。
「规律有时也不准。我们基本一天吃三餐,但也有吃一餐的时候。可是,两天都不吃就很奇怪了。」
「……绳镜案至少两周一次……」
算下日子,出现第四名遇害者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周。
「三周不杀人很奇怪是么。」
「是的。凶手本来有规律地杀人,却突然收手了。按我的经验判断,要么死了,要么去犯别的案了。」
「……原来如此。」
「先不考虑蓟死没死,要是死了,尸体应该早被发现了。假设她去犯别的案了,那会是什么案呢?我猜片白江袭击案——即抽血案,就是她干的。」
「……蓟是么。」
不可能。
归根到底,这不过是她的经验之谈,没有任何实证。
「这就怀疑是蓟,也太牵强了。我无法理解。」
「正是无法理解。」
她一秒答道。
「正因为无法理解,所以只能凭借经验。那我问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蓟干的?」
我一时激动,开口想争辩,却说不出话。
的确没有。甚至,我还有反面证据。
裤子上的血迹。
抽血案。
蓟提过有事想做。
对蓟的怀疑已是一层叠一层。
我使劲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吐了一口气。
凭感情去一味否认也无济于事。我能为蓟所做的,是冷静地整理线索。
「……蓟为什么这么做?」
鹭森老师缓缓地吐了口烟,又喝了口咖啡:
「抽血案有三个疑点。一是抽血这个点,这也是凶手的目的。用电棍制伏学生后,只抽血不干别的。明显凶手并非为了施暴,只冲着血液而来。抽来的血有什么用,为什么要抽血,这点我也不明白。运用犯罪心理学或许能分析出点什么,但别抱太大希望。」
「别轻易说放弃呀,我不能接受蓟是凶手。」
她皱着脸说道:
「按照分析,凶手见到血会兴奋,会更加激起施虐欲。」
「……的确,不大符合这案子。」
凶手想见血的话,没必要用注射器抽血,也没必要只针对片白江高中的学生。
她喷了一口烟,叹道:
「犯罪心理学就是这么没用。」
「自己精通的专业,没必要这样贬低吧。我是觉得很厉害。」
「要真是精通,也不至于解不开这案子了。」
不理解啊,她望着远方喃喃道。
外星人的想法我们理解不了。
她口中的不理解,指的是这案子是另一侧所为。
鹭森老师曾说过,蓟也是另一侧的人。
「第二个疑点是,绳镜案已经弄得满城戒备,凶手却能在眼皮底下作案。」
「……原来如此。」
这同样也是绳镜案的疑点。
「蓟也一样,顶风作案去杀人不说,还能不被发现。」
「……于是据此推论蓟是凶手?」
「没错,她可能杀人杀腻了,现在专心在抽血案上。」
「你这推理漏洞百出,警察不也能掩人耳目地行动么?」
犯案后能脱身的不一定就是蓟。
我不觉得是蓟干的。
「如果是警察,你怎么解释凶手只针对片白江高中呢?」
「……假设凶手是警察,并且是片白江高中的毕业生。那他可能在高中遭遇过欺凌,于是对学校产生了报复心。」
「如果以报复为目的,就不会冷静地用注射器抽血了。」
也对。
凶手的手法很冷静。
只是抽血,不做任何过激行为。
鹭森老师把烟头狠狠地按在烟灰缸上:
「第三个疑点是,凶手只针对片白江高中的学生。坊间传言凶手要么是学校职工,要么和学校有仇。而这次的凶手显然是另一侧的人,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意思是……你弄不懂为什么只针对学生?」
我并不这样认为。
直觉告诉我,凶手的选择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并非只想针对学生。
凶手是不得已而为之。
「凶手和片白江高中存在某种关联——我是这么觉得的。」
「关联是么。」
她用食指弹了我脑门,指尖残留着香烟的气味。
「说实话,我觉得关联就是你。」
「我?」
「抽血案的受害者全是二年级的,正好和你同级。」
「所以呢?」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她抬头望天,似乎陷入了沉思。
一阵寂静笼罩了二人。
我刚要再问她,老师便开了口:
「你这关联真的太大了。」
这句话掺杂着惋惜,却又无比坚定。
「……这是冤枉我。」
是么,她笑道。
「身斜行不正,残花易飘零。说的就是你和蓟。」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扫了眼车载电子钟,便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你该回去了。」
「话还没说完,我不能接受老师的推论。蓟不一定是凶手。」
「又没说一定是。我只是凭经验认为,她可能是凶手罢了。」
靠的是她对不寻常案件的嗅觉。
这下更棘手了。我愈加无法反驳了。
蓟的裤子上沾了血迹。
犯罪心理学专家论断蓟可能是凶手。
我是为反驳而来的。
为了当面驳倒老师,为了让老师收回成见。
这下……蓟的嫌疑反而更大了。
确实值得怀疑,但我依旧相信她。
「绳镜案也好,抽血案也好,蓟都不是凶手。」
鹭森老师听后瞪直了眼:
「证据呢?」
「没有,不过我相信她。」
「相信是么。」
她喃喃地重复着我的话。
下一秒,她的眼神锐利了起来:
「相信是什么?」
「诶?」
她侧眼看着我,顿了一顿。寂静之中,她的声音尤为响亮:
「你只是将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强加到蓟身上罢了。」
我瞬间停住了呼吸。
强加给蓟的美好形象。
这句话深深地刺到了内心。
「希望她能这样,希望见到她那样……这能称之为相信吗?」
她的眼神很冰冷,从未见过她如此认真。
明显强压着怒气。
「那只是你的自以为是。如果真相信她,就先面对事实。」
我无言以对。

不对。
不是蓟干的。
从车上下来,走在回家路上,我满脑子想着这个。
蓟不可能是抽血案的凶手。
——我是如此相信着。
「……这是自以为是。」
鹭森老师的一番话惊醒了我。
我只是不希望犯人是蓟罢了。
全是我一厢情愿。
先预定了蓟不是凶手,再把其他结论通通排除。而她究竟是否真是犯人,我却一直刻意回避。
我从没想去窥探蓟的真实一面。
和她是否真是凶手无关。
我只希望蓟是无辜的,一直如此相信。
只相信想要相信的。
只看自己想看的。
为了达成目的,我将一切碍眼的排除在了视野之外。
这已经玷污了『相信』二字。
这不过是我的肆意妄为,无视真相以逃避现实罢了。
对蓟视若无睹罢了。
我必须承认。
我必须正视蓟。
胸口里仿佛被揪住了一般,一阵压迫而来的痛苦。
正视太可怕了。
所有借口都会无所遁形。
可是,我必须去做,不然将止步不前。
「…………」
我从裤袋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备忘录。对比抽血案的案发日期,和窗户被打开的时间。如果案发当天,蓟没外出,便可证明她是清白的。
「……啊。」
抽血案发生的日期中,窗户都被打开过。
我明白了。
蓟几乎每天都外出。
我一般临上学才起床,放学后直接去打工,一回到家便倒头睡觉。
对蓟的观察几乎没有。
唯一做了的,只有查看窗缝黏的透明胶带。
抽血案有可能是蓟犯下的。
凶手是另一侧的人,能躲开绳镜案的严密戒备去犯案,也并不出奇。而且只针对片白江高中的学生……用鹭森老师的话来讲,这是一种关联。
我抬头望天。
明月给大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远处传来了虫鸣声。住宅区的家家户户,都点亮了灯,给人一种温馨的生活气息。
这一户户延伸过去,便是我租的屋子。我却想象不到蓟待在家中的模样。
「抽血案的凶手,可能就是蓟……」
蓟可能袭击了别人,抽去了血液。如此一想,自己和蓟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顿时感觉一阵眩晕。
难以置信,我不想承认。
可即便如此,我仍愿意接受她。
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忽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这是一条小路,很少有行人经过。
我停住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了。
这人不是警察。警方不会这样大大咧咧地跟踪,他们的调查更多是悄无声息的。
我取出手机,随意地摆弄了起来,等着对方先走过去。
咯噔、咯噔、咯噔——
对方一步步地走了过来。听这声音,是硬质的鞋底,大概是皮鞋。靠得越近,我心跳越剧烈。终于走过去了。
「…………」
是一个穿西装的上班族。
不见可疑之处,我原地站着,盯着他慢慢离去。他转过一个拐角,便消失在了视线之外。见此,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我的神经也太敏感了。长此以往,身体真吃不消,得放轻松点。和蓟在一起,管理好身体也是一大要紧事。
早点回去吧。
我想和蓟说说话。
早上伤害了她,我想跟她道歉。
然后,和她好好谈一谈,好好接受她。
这才是我该做的。
「——?」
肩膀忽然被碰到了——我反射性地想逃,却已经晚了。将要被拽倒之际,我身子一沉,腰一挺,稳住了脚步。听见背后响起一阵滋滋声。我猛地迈了一步,回头一看。
是一个蒙面人。
手中赫然握着电棍。

3

对方身高约莫一米六五,不胖不瘦,全身裹着一套黑色运动服。从外观上很难找出特征,也很难锁定身份。
蒙面人一手攥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高高抬起。我跟着望去,手中的是电棍。对方冲着我的头一挥,我一扭身,堪堪躲过了。
「哇啊……」
我既震惊又激动,喉咙深处不由发出了呻吟。
我一大叫应该会惹来人吧?方才的上班族还没走远才对。
然而,我并没有呼叫。
我要现在抓住这人。
倘若这人真是抽血案的凶手——
这一大胆的想法,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却又觉得有几分靠谱。
我硬要甩开手,对方却死命抓着,不肯松开。力道好大。我虽没健过身,力气也不输给同龄人。这也甩不开,对方想必是男性。
蒙面人再次抬起手。电棍的声音有如巨虫扇翅膀,还冒着电弧光。这次是要冲我身上哪儿去——
我的胸口猛地挨了一击,身体不由地蜷缩。
当我全神盯着手时,对方趁其不备给了一记膝踢。我正要往后踉跄,对方却一把将我拽了过去。我失去了平衡,对方一扫腿,将我按到了地上。
一下就被干趴了。
还是大叫求救吧——
我正要张嘴,腰部被东西一顶,全身袭来一阵燃烧般的疼痛。仿佛要被蒸发了,一切感觉剥离身体而去。
电棍的电压,究竟是调到了多高。
蒙面人见我一动不动,便将我翻到正面,接着脱下了我的裤子。
手法极其娴熟。
不知从何处掏出了注射器。
这人就是抽血案的凶手,这下没跑了。
凶手并非蓟。即便身陷危机,这一事实也让我宽慰了不少。
凶手对着我的腹股沟,用棉花反复擦了好几回,接着一针刺了下去。为何选在腹股沟下手,也太色情了。
鲜红的血液涌入了针管。鲜血我见过——比如今早,一般是带点浑浊的。而针管里的血,却是红油漆般的鲜艳。
那是动脉血。
等针管装满了后,凶手一下拔了针。伴随着刺痛,腹股沟喷出了鲜血。心脏每跳动一下,鲜血便喷出一下,很是有节奏感。
这出血量也太大了吧。这样流下去,我说不定会没命。身体开始颤抖,体温极速下降。
不难想象,等着我的是死亡。
死。
我拼命驱动着麻痹的身体,在地上挪动,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我狠狠瞪着蒙面人的眼,他却丝毫不慌,熟练地拆下针管,收入了口袋中。腹股沟依然血流不止。
他该不会就此离去吧,我正想着,只见他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了白布,按住了伤口。
他帮我止血了。
等处理完后,他快步地离开了现场。
凶手的身影一消失,我顿时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离了。
我在原地瘫倒了五分钟,直到脚趾能动,才勉强站了起来。膝盖却一下支撑不住,我跌坐在地上。想着别被车碾到,我只好艰难地爬到了路边。
没想到自己会被袭击。
不过可以暂且松一口气。
性命之忧算是过去了。
只是,大腿根那儿感觉有点怪。
怎么热热的……
腹股沟正喷着血。说是出血,不如说是放血,像是扭开了水龙头似的。
……不会吧。
「止血没止成啊。」
等麻痹散去,能好好站起来,那得花多长时间?两三个小时的话,血都要流光了。周边没有一个人影,我可不想在路上白白等死。
我得回去。
赶紧的。
我好不容易站起来,右膝盖弯着伸不直,左脚使不上劲,于是又倒了下去。
我绝对要回去。
哪能死在这儿。
我和蓟可是约定好了。

等到了家门,知觉已经恢复了大半。虽然不扶着就会倒,但起码能站起来。我全身趴在门上,颤巍着手去开门,费了好大功夫,才解了锁开门。
只见蓟站在了门前,她本是来迎接我的,一见到我这狼狈样,顿时目瞪口呆。我锁好门后,一屁股瘫坐了下来。
一见到蓟在,我全身的紧张瞬间得到了释放。身体仿佛完成了使命,再也动弹不得。
好冷,让我睡会儿吧。
「终……!」
蓟冲了过来,在我身旁蹲下,毫不迟疑地脱下了我的裤子,寻找着伤口。那个,这样我还挺害羞的。
「怎、怎么办啊……怎么办……」
眼看鲜血流个不停,她嘴唇在发颤。
「……没事的,你把毛巾拿过来。」
她一时陷入了混乱,愣在原地不动。我喊了声「蓟」,她才回过了神。
她直接跑去了房间,一只手抓着手巾回来了。血流得很猛,恐怕只用毛巾按住也止不了。
该如何是好。脑海浮出了各种选择,都被我冷静地否决了。
她着急地看着我说:
「得去医院!」
「不行。」
毛巾渗出了鲜血。
不能引人耳目。要是去了医院,我就成了抽血案的受害者,到时记者来我家采访怎么办?跟踪我怎么办?如此一来,蓟就有可能暴露,我得考虑到这一点。
「不!」
「等——」
她猛地扑到了怀中,紧紧抱住了我。我被她一撞,脑勺磕到了墙上。我的头今天真是多灾多难。
「我不要你死!」
「…………」
她流着泪喊道。
蓟在哭。
『我没有容身之所了』
初中时的回忆从脑海中闪过,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蓟落泪。
……这不会是死前的走马灯吧。
她更加用力地抱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终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永远是我的……求你哪都不要去。哪都不要、哪都不要……哪都不要去。我们永远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在一起。你不许死,要死的话……我们一起死好吗。」
她把头埋在我的胸口,我将手放在她的头上。她哽咽着抬起头,仰视着我。我回以微笑。
我哪儿都不去。
不是约好了吗,我们要幸福地在一起。
只要活着,就永不分离。如果要死,也是死在你的手里。
「……放心,我不和你分开。」
我不会抛弃你。
我一直相信她——这是自欺欺人。
其实我一直在怀疑蓟。
自从你来了这个家,我一直告诉自己,要盲目地相信你。
你是不是杀人了?是不是绳镜案的凶手?这些我都不愿去想,却终究还是想了。
因此,我不会说我相信蓟。
我只会无条件地接受你。
无论你有没有杀人,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哪怕不理解你,与你信念不同,我都想待在你的身边。
「我们永远在一起。」
蓟安心了下来,手上的力气也减轻了。
「真的?」
「真的是真的。」
「你不会死?」
「不会死。」
她又默默地抱紧了我。
蓟。
或许,我能为你做的事很少。
甚至还不能理解你。
但是,只有我才能张开双臂拥抱你。

我的小命保住了。
止血可真是棘手。我按到一半断了力气,多亏蓟帮我按住了伤口。她如此纤细的胳膊,却迸发出意想不到的力气。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止住了血。
我们两人挨着坐在了沙发上。
本以为能松一口气了,没料到接下来才是最紧张的环节。
蓟面带笑容,探身盯着我的脸。这笑脸是在威胁我:不答完她的问题就不准动。
「是谁害的?」
「不知道呢……」
可以肯定,袭击我的人,就是抽血案的凶手。其手法和电视上说的一样,先用电棍制伏受害者,抽完血后就离开。
不过,真实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有想到是谁吗?」
「没有。」
凶手本来只针对片白江高中生,我中招了也不意外。
「说真话。」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都说了,真的没有。」
她认真地问了好几遍,才总算把脸缩了回去。
为什么她那么想知道凶手是谁。
连警察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如果知道了凶手是谁,你打算做什么?」
她一边用脚勾着桌上的遥控器,一边答道:
「杀了他。」
「…………」
我吓了一跳,看了看她的脸,没有特别大的变化。正是平常的表情。
她是想为我报仇么。
「……你瞧,我不还活着,凶手对我没有杀意啦。还好心帮我止了血。」
「止血失败了,再拖久一点你就死了。」
确实无法否认。
哎,我怎么替凶手说起话来了,明明差点被弄死了。
不过。
我也没恨到想让凶手死。
「即便这样,也不能杀了凶手。」
「…………」
「一定不能杀喔。」
「……嗯。」
她勉为其难地点了头,见此我心头略过了一丝不安。
「呃……」
该如何说服蓟嘞。
我正为此犯愁,她笑了:
「没有啦,我是开玩笑的啦。」
开玩笑?
想必是了,我如此说服自己。朋友聊天之间,不也常会蹦出『杀了你』这些话么,却从来不会有人当真。开玩笑罢了。
「等知道犯人是谁了,记得告诉我喔。」
「…………」
真的开玩笑对吧?
她开了电视,开始看起了综艺节目,不一会儿便看入迷了。
总算可以松下肩膀,长舒一口气了。
我望着电视发呆,节目完全没看进去。满脑子想的是刚才的凶手。
「…………」
抽血案的凶手。
不是为了施暴,也不是为了夺命,纯粹只为了血液。
被袭击的学生里,有一位精神受了打击,没再去上学了。这也可以理解,确实是相当恐怖的经历。
话说回来,为什么是动脉血?
动脉通常埋得很深,抽静脉血不是更方便么。凶手执着于抽动脉的,一定另有原因。
肯定和作案动机有莫大关联。
我拿手机查了一下,动脉血除了含氧量高、颜色鲜红之外,与静脉血没多大区别。
含氧量,颜色?
凶手究竟是看中了什么——
我滑动着屏幕,一则新闻映入了眼帘。
割发案的凶手已落网。
新闻标题吸引了我的眼球,想都没想便点了进去。
先是凶手被带走的照片,然后是案子的大概经过,作案动机则是——
动机是……『制作乐器』。
和蓟说的如出一辙。我抬起头,望着天花板。
读过这条新闻的人,不难想象会作何评论。
恶心。
变态。
无法理解。
幸好抓住了。
可惜割头发只是轻罪,希望这种人在监狱里呆得越久越好。
和我想的差不多,他们的反应我能理解。
这凶手莫名其妙的,太可怕了,赶紧关起来。仅此而已,人们也不做多想,也没必要多想。
作案动机从何而来。
凶手过着怎样的生活。
没人愿意接近他。
没人愿意理解他。
——即便想理解,也无法理解。
正因如此,抽血案才会陷入了僵局。
凶手看中的是含氧量,或者是颜色。其中必定有凶手执着的理由。警方必定也想到了,只是无法再往前追查。所以才预测不了凶手的动向,迟迟无法抓住。
只有另一侧的人,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
另一侧。
「…………」
视线不自觉地转向了身旁的蓟。
是她的话,应该能明白吧。
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早上就已经伤害过了她一回。
她现在瞧着没事,可心灵深处一定受了伤。
她很怕,很怕见到两人之间的鸿沟。
我可能又会被她的话吓到。
蓟见我被吓到,见到和我不是一类人,一定又会伤心。
那我只要忍住、不表现出来就好了——这却是不可能的。面对意料之外的话,人的反应总是慢半拍。我越想装作镇定,就显得越不自然。
——不过。
我不会怕了,不会再被她的话所吓到了。
我之所以对蓟的话感到震惊,只是因为我『相信』她。我以自己的尺子去衡量她,期望着她能如我所愿;期待与现实的落差,才让我受到了震惊。
而如今的我不一样了。
「我问你。」
「嗯?」
蓟盯着电视屏幕,头也不回地应道。
「……你觉得抽血案的凶手,为什么要抽动脉血?」
她垂下了视线,深吸了一口气,便沉默不语。
她是在苦恼如何婉拒我的问题。
「蓟。」
我叫了她的名字,她看向了我。
「早上的事对不起……不过我明白了,只要自己能在你的身边,这便足够了。和你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她迷茫地垂下了眼。
我轻轻抱住了她:
「能这样抱住你,就足够了。」
「……终。」
她在我耳边,轻轻咽了下口水:
「作案动机……我也不太清楚。」
我紧绷着的肩膀,顿时松了下来
不清楚是么。
「要是你的话,拿到血后会干什么?」
「嗯……我没想过要拿血诶……」
「这样啊。」
这也很正常。即便是我们——这一侧的人,也不可能百分百揣摩到对方的心思。
见到有人口含着水,我们也无法分辨究竟是『口渴了』抑或『想漱口了』。必须有更多的信息才好推断。
「那得视对方而定。陌生人的血我就不要,兴许会拿来玩玩,不过一般还是会扔掉。」
视对方而定。
抽血案的一大特点,便是受害人全是片白江高中的学生。
为何要针对片白江高中,这是本案的关键所在。
「……如果对方是你恨的人呢?」
「那我就不会帮忙止血了。而且,也不会只抽血那么简单。」
看来凶手对片白江高中没有恨意,肯定还有什么理由。
「那……如果是你喜欢的人呢?」
「喔,这个有可能。」
单是这样还不够。
受害者中男女都有。或许凶手是双性恋,但也没必要执着于片白江高中生。
恨也好,爱也好,或许凶手没有这种强烈的感情。
如果凶手从始至终都平淡冷静呢?
「我最不明白的一点,是为什么要止血。」
「怎么说?」
「不管它不就好了嘛。」
这样我就死翘翘了……也罢,她说的也有道理。
「我觉得,凶手是在找寻什么。」
「找寻?」
「凶手会止血,说明不想让人死。凶手是在收集样本,要是找到满意的,就会继续从那人身上抽血。」
真是崭新的思路。
抽血案只是个预先准备。
万一找着了满意的血,那人最终必定会变成失踪。
「原来是在找理想中的血。」
「啊。」
蓟似是想到了什么,却又支支吾吾了起来。
「怎么了?」
「那个,呃……」
「……你想到了什么?」
「听了你的话,我感觉凶手可能——」
——把血喝了。
我一下脊背发凉。
「喝了?」
这不是吸血鬼么。
人血听说喝了会中毒。血之所以是红色,据说是为了表明其毒性。喝人血简直难以想象。
「陌生人的血可能不太敢喝,不过,如果是……熟人的话……就喝得下去。凶手可能只是在寻找……好喝的血。」
「好喝的血?」
我没喝过血,不由地发出了疑问:
「血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一个味么?」
「当然不是!」
她当即答道。你不会真喝过吧。
每个人的血,味道都不一样么?也对,毕竟每个人吃得不同,血液的成分和浓度也会不同,味道自然也会变化。
「…………啊。」
「终?」
我恍然大悟地叫了一声,蓟担心地抬眼看我。
我想到了一个人。

4

我来到了约定好的咖啡厅,对方却还没来。我点了冰咖啡和巧克力蛋糕,找了个二人座坐下,沙发座空给对方。
「久等了。」
那人拿着托盘,上面放了一杯柚子汁,坐到了沙发座上。
「你好……泽田老师。」
来人正是我的班主任,泽田佐保子老师。
她把头发往后扎了一个单马尾,穿了一套带红线的运动服。脸看上去精明干练,全身散发着一丝不苟的气质。感觉和咖啡厅里悠闲的氛围格格不入。
「抱歉突然叫你出来。」
「没事没事,身为老师就要关心学生嘛。」
老师与学生私下密会,恐怕是要违反规定的。若是传出了流言蜚语,她也会受学校处罚。即便如此,泽田老师还是应约了。
「你原来还喝咖啡啊?」
「我挺喜欢喝的。」
「咖啡是挺提神的。不过咖啡因毕竟是兴奋剂,单宁也会阻碍铁的吸收,还是不要多喝喔。」
「也对,毕竟吃得好才能长得好。我会注意的。」
「这话说的不错,不要小瞧每一餐。」
听鹭森老师说,泽田老师的专业是营养学,怪不得对吃那么较真。
甚至午休时来教室和学生一起用餐,还给学生的饭盒打分。
她含着吸管,吸了一口柚子汁:
「你说有话要说,到底是什么?」
「嗯……其实有件事想问你。」
我拿起了叉子。
不是准备吃巧克力蛋糕。
之所以点巧克力蛋糕,纯粹因为它最便宜。
点蛋糕会配叉子。我想要的正是这叉子。
我在桌上伸出了左手,她则不解地盯着手。我举起叉子,瞄准左手掌,往下一挥。
伴随着一阵剧痛,左手掌上立起了一把叉子。不过插了几毫米,叉子却屹立不倒。
「你!」
她瞪大了双眼。
我猛地拔出叉子,血珠冒了出来。我翻过掌心,在桌子中央滴下了血。
「你在干什么……!」
她压低嗓子说道,神情却带着些许兴奋。看着像是被我吓了一跳。
「这血,你不舔么?」
「……诶?」
听了我的一句话,她脸上的兴奋霎时消失了。
我用食指沾了沾血,放入了口中。
酸酸的,带着铁腥味,像是咬了一口猪肝。
她盯着桌上的一滩血,忍不住咽了口水。见此,我确信了:
「昨天的事我没生气,也没打算告诉别人,你就放心吧。」
「昨天的事?」
我来不是为了痛骂她一顿。
而是为了劝她。
「别再伤害无辜了。趁还没伤害到我的朋友,请你收手吧。」
「诶?你在说什么……」
老师脸上浮现出来的表情,是茫然不解。
她还在装。
「我就直说了,抽血案的凶手就是你,泽田老师。」
她瞬间哑口无言,怔怔地望着我,接着无奈地叹了叹气:
「……我可是老师,怎么会伤害学生。」
关爱学生这点不假,看她平日的表现就知道了。
我望向窗外。今天是周末,来往的行人不少。
「想要得到好血——或者说健康的血,可没那么简单。血液在体内循环着,会直接被身体和食物所影响。」
「……你在说什么?」
「我在聊抽血案。」
「…………」
她偷偷看了看我。
「这次的袭击案,存在有三个疑点。凶手为何要抽血,为何只针对我校的学生,为何能躲过警方的巡逻连续犯案。」
「你在过侦探瘾么?我没这闲工夫陪你玩。」
她叹了口气,正要起身离席。
「别这么说,这叫学生找老师倾诉谈心。」
「……哎。」
总算让她留在了座位上。要是不给她讲到最后,她肯定又会犯案。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凶手抽血是为了喝。为了追求好喝的血,便袭击了包括我在内的四人。」
「喝……」
泽田老师低下了头。
她是想藏住自己的脸色么。这案子中最核心的部分,便是喝血。一旦被我道破,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过了半晌,她抬起了脸:
「你说凶手是我?」
我颔首:
「为何凶手不惜顶着警方的巡逻,也要袭击本校的学生呢?只求好喝的话,没必要计较是谁的血。直接在大街上,看谁好喝就抽谁的呗。如果是为了年轻人的血,那别校的也行,这样还能减轻嫌疑。之所以要对本校学生下手,必定有其原因。」
「…………」
「要想找到好喝的血,不是件简单的事。随便抓一个人去抽血,好喝的概率想必微乎其微。如果抓太多次,把事情闹大了,以后又不好办。于是,老师找到了一个方法:通过看学生的饭盒,将目标锁定在吃得好的学生当中。」
泽田老师常和学生一起吃午饭,他们吃什么都一清二楚。饭菜一般都是父母做的,学生在家吃什么也不难猜出。老师以此为参考,来判断谁的血好喝。只有这样,抓到好喝的概率才不会低。
「……之所以能逃过警方的巡逻,也是因为我老师的身份?」
「没错。不单有警方巡逻,学校还组织了家长盯梢,而盯梢的地点是由老师们来决定。为了不重复,自然得知道警察的巡逻范围。」
这下她无可狡辩了吧。
如此想着,我看了看她,却当场愣住了。
老师的瞳孔,是不透一丝光的漆黑,像是两个树洞。
我脊背发凉。
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
「因此,凶手就是你,泽田老师。」
声音勉强没有打颤。
除了作案动机,这一段推理都严丝合缝,简单易懂。
她含上吸管,贪婪地吸着柚子汁,一下就喝光了。她嘴角上扬,看着我说:
「我还以为你是普通人,原来……你也是能理解的人。」
能理解的人。
她指的是喝血,抑或更深层次的?
不管哪个,我的答案不会变:
「我理解不来。」
「别骗人了。」
她加重了语气。
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这案子充满了善意——我曾经这样以为,事实上我错了。
「你的这一番推理,是建立在明白我喝血之上的。你要是不理解,那怎么找得到我?」
正是如此。这案子相当于二元一次方程,蓟帮我确定了一个未知数,另一个未知数自会浮出水面。
「我碰巧有个熟人,也是老师那侧的人。」
「原来这样啊,早知道我就不说出来了。」
老师扶着额头笑道。
「……那你是认罪了?」
「嗯,认了认了。昨天真对不起啦,你没事吧,医药费让我来出。」
她是自暴自弃,还是说天性乐观?我手上捏着能置她于死地的线索,她却能轻松自在地说话。
「谢谢,正好手头紧,我就承蒙好意了。」
「知道你打工很忙,要注意身体喔。」
我探寻着老师不正常的根源,心不在焉地回了声好。
「老师,你相信我的话了?」
「嗯?」
「我说不会跟别人说,这你信了?」
她露出了清爽的笑容:
「不信都不行了,反正已经暴露了,我惊慌失措也没用。」
「…………」
我理解不来。
人哪能想惊慌失措就惊慌失措的。她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心领神会地说道:
「既然你理解不了,那我形式上问一下呗。为什么你不会告诉别人?一般不是立刻报警的么,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恶趣味。」
「我对你有一个要求。」
「要求?」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希望老师能对我放宽一点,比如说考勤。」
因为蓟的事,今后免不了要请假。希望她到时不要那么严,能让我毕业就够了。
「……不会吧。」
「诶?」
「大费周章来逼我认罪,就为了这个?也没有必要冒着风险来揭穿我,你一定另有所图。」
这话直切要害。
见我沉默不语,她再次开口:
「你是在观察我?」
「不,没有……」
我决定插手抽血案,是有几点原因。
一是我是受害人,二是为了让老师对我的考勤放宽点。
然而,不单这些。
「……老师,你为什么要喝血?」
「因为好喝啊。」
她毫不迟疑答道。理由想必就是这么简单。
她觉得好喝。
而我觉得不好喝。
仅仅如此。
问了相当于白问……
可是,我……
「你想要理解我?」
心头猛地一跳。我望了望她的脸,是深不可测的笑容。
我决定了要接受蓟。
无论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其中不需要理解。哪怕不理解,我只要能抱住她就够了。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想理解蓟……的吧。
弄懂了老师的作案动机,或许我也能理解蓟……的吧。
我都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了。
泽田老师悲怆地笑了笑:
「劝你放弃吧,谁也理解不了我。」
我闭上了嘴。
她不需要我的安慰,也不需要我的帮助。
对她而言,这一结论是由经验而来的事实,听着是如此的沉重。
「……话虽如此,我是真的希望老师对我的出勤松一点。」
我赶紧把话题拉了回来。
在她察觉我的另一个原因之前。
她左右摇了摇头:
「我对学生一概平等。工作归工作,爱好归爱好。」
那你也太分得开了。一边疼爱学生,一边拿电棍袭击他们,给他们留下心理创伤。只有人格分裂才解释得通了。
「……哪怕我去揭发你?」
「也不会变。你真不会谈判,这样是打动不了我的。」
放这种人一条活路,相当于祸害社会。听她的语气,似乎没有收手的意思,我提的要求也不听。果然,她和我这侧的人,看待事物的优先顺序不同。交易成不了了。
「不过呢。」
她竖起了食指说道: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在学校对你宽一点,让我从此收手,你每个月还能拿五万円。」
她面带笑容,眼神里闪烁着欲望的光芒。
非常不靠谱。如此好的条件,她肯定想逼我做些不得了的事。
「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一个月一次,给我一百毫升血液。」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懂了她的意思。
呃……即是说。
这个人,很喜欢我的血?
见我沉默不说话,她喘着粗气,用手指敲桌面:
「你的血真的太厉害,太棒了,迄今为止喝过最好的。我这二十八年人生中,第一次尝到这种极品。像你这种人才没第二个了。怎样,这交易对你也不坏吧?」
「你别靠这么近,别这么喘气,身子不要伸过来。」
泽田老师突然亢奋起来,我按住她的双肩,好不容易让她坐了回去。这人……一提起血就变了个人似的。她瞟了我一眼:
「那,七万円够了吧?」
少女被逼卖春的感受,我算是体会到了。
「等一下……」
我静静地思考。
没有拒绝的理由。自从蓟来了后,开支确实不够了;她在学校也会对我宽一点,还能阻止她继续作案。一个月却只需捐一百毫升血,对我简直没有坏处。
「可以,我给你捐血。」
「好耶!」
她小小地振臂欢呼,眼中欲望的光芒随之消失。
「那……等之后再详细地谈吧。」
她拿起托盘,正准备离开。
「老师等等。」
「怎么了?」
「我的血真有这么好喝吗?」
她微微一笑,竖起了大拇指:
「最棒了!」
如此清爽的笑容,却说着不清爽的话。

***

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从咖啡厅到家,我一边开车一边思考。
橘终一开始就是第四候选人。他吃得寒酸,本来是不该被选上的,却让人不得不选。他是如此梦幻,仿佛风一吹就消散在空中,却有着鲜明的轮廓。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或者说诡异的魔性。无缘无故地,我觉得他的血一定不错。这并非理性,凭的纯粹是直觉。但我对他并没抱多大希望。可是我尝过了三个人,全都不尽满意。在我尾随跟踪他时,喝血的欲望愈发强烈。他很警惕,我几乎没有机会下手,最后,冒着有行人路过的风险,我在路上袭击了他,事实证明是值得的。
他的血,远远超出了我膨胀的欲望,美味极了。
入口光滑细腻,舌尖将血抵在上颚,轻轻一滑,独特的酸味便涌入鼻腔。舌头此时只尝到血液,鼻子只闻到血气。他的血,无论是味道还是香气,都是一绝。
啊……只是遐想一下,便喘不过气来。我往指尖涌入力气,眼睛深处一阵刺痛。赶紧回家去,好好品尝他的血……
血液是门大学问。吃得好却不一定好喝,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之后得好好研究一番,争取探究出最极品的血。
口中不断冒出唾液。
啊……多么神圣。
进食是世界上最神圣、最美好的事物。然而,生活中过于习以为常,大多数人对此漠不关心,从不去深思。人类为何那么愚蠢,对身边的事物总是熟视无睹。
人类凭借知性统治了地球,而唯一不能用知性衡量的,便是进食。他们的会议无论多高尚,证明的猜想无论有多难,也始终无法逃脱自然。进食便是最好的证明。它是人类的生命源泉。只有明白这一点,咽下去的时候,方会知道进食有多神圣。
进食是生命的媒介。
吸收别的生命,化为自己的生命。
也化为灵魂。
精神与肉体,同样是从吃的转化过来。
从古至今,无数哲人争辩何谓生命,最终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答案已经早就有了。
生命便存在于口腔之中。咬肌、颞肌、翼外肌和翼内肌运动起来,进行咀嚼;咽喉黏膜收到刺激,反射性地咽下;酸味、咸味、苦味、香味通过味蕾化为电信号,传输到大脑——这便是生命。
我在停车场停好车,走入高级公寓,输入密码开了大门锁,乘上电梯,按下了七楼。
不禁地,我哼起了歌,全身被兴奋所笼罩。啊……他的血离我越来越近了。哪怕一下喝光了,他还会再给我。以后再也不愁没得品尝了。
「我回来了——」
明明屋里没人,我却激动得打了招呼。我脱了鞋,平日是随便乱放的,今天却摆得整整齐齐。
一想到待会能尽情享受,连摆鞋都来了兴致。
我走进客厅,在沙发上搁下包后,去厕所洗手。血液除了纯喝,还有别的享用方法,比如当调味料。今晚就吃意大利面,酱汁里加上他的血。我认真地搓洗完指甲,正拿着毛巾擦手——
「你好呀。」
「嘎哇!」
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搭话。我吃惊地转身去,眼前竟站了一位面带笑容的女生。
这是天使吗……
她的头发相当柔顺,给人一种柔和的气场。身上的衣服大得不合身,并全是白色的,透着一股莫名的妩媚。她甜美得不像是凡人,更像是神话中的仙女。
然而,她的瞳孔深处——似乎有虫子般的东西在蠕动,将她的纯白腐蚀殆尽。如果她是天使,一定是双翼折断、浑身浴血的堕落天使。
性别和外貌虽不同,她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橘终。我将她全身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却找不到一个相似点。她身上没有一处能让人想起他,却和他很像——不,就是他本人。如此神奇的感觉,倘若要找一句话说清,便是——
她和橘终,是同一个概念。
「欢迎回来,泽田老——师。」
她知道我的名字,也知道我是老师。她瞧着像是高中生,或许是我教过的学生?不,这般出众的容貌我不可能没印象。
不过,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记得烙在了脑海某处。
「你是谁……?」
怎么进来的?有何目的?
「你的血已经喝完了吗?」
「…………」
连这都知道,她究竟是何人?
我本想拿电棍给她个下马威,不巧落在了包里。她立在厕所门前,我走不过去沙发。不过对方是孩子,我使出全力应该不会输。
「已经喝完了吗?」
但是,为什么我的身子在颤抖。我已经制伏过了好几个学生,面对上她,却动也动不了。
为什么?
我用左手,极力按住发颤的右手。
……不会吧。
我……竟然害怕她?
「说吧,你喝光了吗?」
「没……还留了点。」
她的声音温婉动听,却充斥着暴戾的气息,我身不由己地回答了。听后,她身上散发着的邪气,霎时收了回去。
「这样喔,你是正要享用吗?」
「是有这个打算。」
「那……我也能一起吗?」
抵不过这咄咄逼人的笑脸,我点头同意了。她笑得更开心了,从厕所走出来,拉过一张客厅的椅子,倒转地坐了下来,下巴抵在了椅背上。我跟着出来,来到了厨房。
「啊,是直接的吗?」
「诶?」
「我是说血的喝法啦。」
她还为血的喝法取了叫法。
「…………」
难不成,她是我的同类?
这一想法一闪而过,却在脑海中垂下了一个鱼钩,我忍不住咬了上去。对她的警戒也烟消云散。
「我是想留一点直接喝,剩下的掺到意大利面。」
「那……能先给我一点吗?一点点就够了。」
「可以。」
多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别提有多高兴了。作为友情的象征,分一点血给她,简直是太划算了。反正他的血还会有,我犯不着跟她斤斤计较。
我打开了搁在下面的真空盒,这是出发前从冰箱拿出来解冻的。她从口袋掏出了针管。随身携带针管,对我们这种人而言,是再稀疏平常不过了。
「帮我装到这里面去。」
她的针管很细,一下就装满了一半。这就够了吧。
「谢谢。」
「好东西就要跟识货的朋友一起分享。」
我一边煮意大利面,一边看她,忽然想起了大学时和男友同居的事。
那时他的血很新鲜,也算是好喝。当然,我也是真心爱他的。某一晚我趁他睡着,偷偷弄伤了他的胳膊来喝,却被他发现了。不听我的解释,他发疯似地痛打了我一顿,并将我赶了出门。
我曾经想过和他结婚。两人从未吵过架,在学校是出了名的恩爱。
然而,我那一事暴露后,便全都化为了泡影。只因为一点不同,我就遭到了毒打。
爱情是如此不堪一击。价值观的错位,足以断送两人的关系。
意大利面煮好了,我摆上了桌,坐到了她的正对面。上次和别人一起在家用餐,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我把血加到了鱼香菜汁里,再拿去拌面条。调味用的是盐和柠檬,三叶草搭配小番茄做配菜。食材虽然简单,但这更容易勾出血的原味。」
「哇啊,好好吃的样子!」
她合上了掌,双眼发光地说道。
「血放得少了点,对不起……不太够分两个人。」
想做双人份但不够血。
「无所谓啦。」
两人说了声「我要开动啦」,便拿起叉子卷起面条,轻轻地送入了口中。
「……!」
鱼香菜的甘甜烘托了血的咸味,酱汁浓稠,口味也正合适。鱼香菜去腥后,配上盐和柠檬,入口细腻清爽。
她吃了一口,捂着嘴瞪大了眼:
「好吃。」
「对吧,迄今为止做得最棒的一次了。多亏有这么棒的血。」
「没想到这么好吃。」
说毕,她吸溜吸溜地往胃里倒意大利面,一眨眼的功夫,面就吃光了。
「多谢款待,真是太好吃了。」
血顺着她的唇边流下。
「不用客气。」
她一副甜美的外貌,吃相却如此豪迈。这落差让我不由看入了迷,叉子只动了一次。
冷不丁地,她从座位上站起身。
「你要回去了?」
可以的话,我真想和她一边喝红酒一边促膝长谈。可惜她还未成年,家里也可能不方便。
「先不回,我还有件事想做。」
「什么事?」
她走近电视机,瞧了瞧机子背面,那儿肯定藏了什么。她取了出来,藏到了背后。
「那是什么?」
她脸上浮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是一个要送礼物的小孩子。这是要报答我这一餐吗?然而,下一秒,她右手握着的东西露了出来,我被吓了一跳。
她手中的是金属球棒。
「诶——」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像是从视野消失了一般,突然一个俯身,一个瞬步冲了过来。她抡着球棒转了一圈,加速的球棒朝着椅子砸了过来。
木质的椅背顿时断成了两节,棒身则深深陷入了我的腰部。我一下被打趴在地,她又朝我的脊背挥了一棒。我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肺部的空气被挤出个精光,喘不过气了。我胡乱张开嘴想吸气,却是一阵干呕。
在我倒地挣扎之时,她从我的包中取出了电棍,一把捅到了我的腰。顿时感觉浑身如火烧般疼痛,下颚的肌肉痉挛了。从她的动作中,感受不到半点犹豫。她又从包中掏出了注射器,稍稍拉下我的裤子,仔细瞧了我的腹股沟半天,瞄准着把针头捅了下去。本以为她会捅到底,不料她并不抽血,而是直接拔了针。噗呲一声,动脉喷出了鲜血,并咕咚咕咚地流个不停。
「你要干嘛……」
麻痹的舌头好不容易说出了话。
「这是你对终所做的坏事。只准自己欺负别人,不准别人欺负自己,这种幼稚话就别说了。你可是老师哟。」
终。
她是橘终的熟人?
又或者说,她是敌人?
果然啊,知晓我爱好的人,大多都会变成敌人。
今天我会死在这吗?
还没达到吃的最高境界,我就要死在半路上了么?
我不想死,却又无可奈何。谁叫我毫无愧疚地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我究竟该怎么办,该怎么好好活着。
答案一下就出来了。
我是身不得已。
我被味觉的光辉所诱惑,尝到了血液的美味。我竟是一个天生觉得血液美味的人。这不能怪任何人。
若要怪,就怪这个生下我的世界。
「我不会杀你的,因为我和终约定好了。」
说着,她出人意料地用白布帮我包扎伤口。那是我曾做过的止血方法。
「约……约定……」
她一边生疏地打着结,一边小声嘟囔:
「就算杀了你,他应该也会接受我。」
「…………」
「就算杀了人……他也会拥抱我。」
她在说什么?
「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更不能随随便便杀人。」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普通女生在苦恼心事。
她包扎好了,手法却很差劲。等我从麻痹中缓过来,还得自己包扎一遍。
「他当时可没流这么少哟。」
「你是……谁……」
她究竟是什么人?和橘终是什么关系?怎么知道我家?怎么闯进来的?
她简直就是一个迷。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微微笑了笑,走去厨房拿了把刀回来。她将手悬在我头上,刀尖划过手指。血慢慢冒出,不久凝成了一滴。她对准我的口挪了手,血顺利地滴到了我的舌上。
「啊、啊啊……」
入口光滑细腻,舌尖将血抵在上颚,轻轻一滑,独特的酸味便涌入鼻腔。无论是味道还是香气,都是一绝。
这和橘终的血味道一样,是最顶级的血液。她体内为什么也有……终于,我想起来了。她一直销声匿迹,我才会忽略了她。
橘终有个罕见的同卵异性双胞胎妹妹。
乙黑蓟。
也是绳镜杀人案的嫌疑犯。
「终是我的,他的人是我的,血也是我的,明白了吧?老师你只是分到了一杯羹。别想把他占为己有,清楚了吗?」
「…………清楚了。」
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这点清楚就好。」
这就是她来这一趟的目的。
为了表明对终的所有权。
还以为她肯定要对我痛下杀手。
「对咯,你不许告诉终我来过喔。」
她俏皮地伸出了食指抵着嘴唇。她究竟怎么回事。橘终的脾气那么温顺,她却这么暴力?明明两人是双胞胎,终和蓟是怎么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蓟……你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座城市。」
一切都是为了橘终么?
包括对我的报复。
包括绳镜杀人案。
你来这座城市,到底是有何目的。
「我有一个真心想杀的人。」
她想杀的人。
会是谁呢?
蓟又拿出一个新的注射器,将针管里的血移了过去。那是我方才给的,橘终的血液。
「这……」
这是要做什么?
见我开声想说话,蓟微笑道:
「和饭菜掺着吃是挺不错,不过我一直想试试这样。这样肯定会更美味……」
说毕,她把针头刺入了自己的上臂血管,并按下活塞柄,将橘终的血液注入体内。她一边按,一边梗着脖子望天花板,神情飘飘欲仙。
「哈……」
拔掉针头,她的手似乎没了力气,注射器也脱手落地。她已然被快感支配了,呼吸中掺杂着持续的笑声。
我看得全身汗毛直立,脊背猛地一凉。这身姿是如此恐怖、如此鲜明、如此神秘。
「终……」
她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正疯狂蠕动着。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异端。
然而见到这场景,我却既害怕又惊恐。想必,我还算是一个普通人吧。

第二章 木偶的提线

0

——接下来是关于小学女童失踪案的后续报道。距离案发已经过去了四天,女童依旧下落不明。失踪女童的名字叫百枝早苗,十六号下午四点半,有人目击到她在片白江东公园玩耍,之后下落不明。据悉,该公园在女童上学路的附近。警方认为女童有可能被卷入了案件,目前已在公园及住宅一带加大搜查力度——

1

我一睁开睡眼,发现蓟在身旁呼呼大睡。临睡前她明明不在的,想必是又趁夜晚偷偷溜进来了。我没有半点害羞,她隔三差五就这样来一次,早就无动于衷了。在我的认知中,这和太阳升起一样稀疏平常。怎样才能保持一颗羞涩的心呢?下次我得找本爱情杂志看看。
我支起上半身,先伸了个懒腰,再使劲摸了摸她的头发。她怕痒似地蜷缩起身子,脸上浮出淡淡的微笑,嘴巴咕叽咕噜地嚼动。我一掐脸,她马上蹙起了眉头。
「…………」
心中蓦地腾起了一股施虐欲。我想再玩多会儿,可泽田老师收手了一个月,学校也重新开课了。不早点起床得迟到了。
我下了床,打了个哈欠。为了度过美好的一天,今早也要来一轮例行检查。
我首先瞧了瞧窗户缝,发现透明胶带剥开了。
这是蓟外出的证据,事到如今也不多惊讶了。
比起这个,如今有个更麻烦的。
我先查了窗帘的右滑轨,没有收获。接着是左滑轨,上面装了一个五公分的黑色方块物,我小心地取了下来,细细一看,是红外线摄像头。我将它放在了桌上,接着伸手去摸桌底,有东西粘着,我捏着一扯,传来胶带撕开的声音,取出一看是个回形针大小的黑色物体。这是窃听器,这款的有效范围有将近一百米。我也将它放到了桌上,接着踩到桌上检查空调,也找到了小型摄像头。门口旁的插座上,插着一个陌生的三插头,我拔下来放到了桌上。地毯角落、书架上面和床底下都通通看了遍,并没有收获。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凶手我也知道是谁。
「嗯……终,早上好。」
我正拿着红外线摄像头端详,背后传来了蓟起床的动静。
「早上好,蓟。」
我转过身去,她一见到我手上的玩意,登时愣住了,数秒后才做作地咳了一声:
「那我去做早餐——了。」
我从没见你下过厨房。
「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听!」
她想逃出房间,被我一把抓住了肩膀。
她看了看我的眼睛,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都说了不准偷拍。」
「……对不起。」
她面朝着我,充满歉意地垂下了头。见她这样垂头丧气,我心里也不好受。
我把手放在了她头上,她偷偷抬起眼眸看我。我对她微微一笑,她立即还了个无比甜美的笑容。太可爱了。
既然她认错了,这次就原谅了吧。
「那下次我只窃听。」
「……你给我等等。」
我揉了揉眼角,她却不解地歪了头。她是真的知错了?不会在装傻充愣吧?
上个月,我家来了个快递。我拆开一看,里头净是窃听偷拍的器材,是蓟买的。警方要是查到了购买记录,必定会招来怀疑。我跟她说了一通网购的危险性,千叮万嘱她下次有想要的让我去买。
「我再说一遍,窃听也不可以。」
「诶——偷拍和窃听都不行吗!?」
「呃,对……」
她这么惊讶,反倒让我不知所措。难不成刚才是我说错了?
蓟双手挽在胸前,神情严肃地盯着我说:
「真的不行?」
「真的不行。」
「那我怎么知道你不在身边时做什么?」
「为什么你想知道这个?」
「我想知道你的全部。」
原来如此。
「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这还不够?你已经是我的知心达人了,下次给你写张奖状行了吧。」
「别拿我当小孩子糊弄,我可是你姐姐。」
「我比你早出生,我是你哥哥。」
「小时候是我照看你的,我才是姐姐。」
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一下点燃了我心中的导火线。
「以前归以前,现在归现在。来呀,我们来好好分下辈分。」
「哇……你好麻烦喔。」
她皱着脸抱怨道,然后拉回了正题:
「不谈这个,我们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你一天都待在学校,放学后要不去打工,要不光顾着学习。好不容易两人才能待在一起……我……有点寂寞了。」
她噙着泪光,痴痴地看着我,像是即将被遗弃的小动物。我一对上她的眼就于心不忍:
「……这个嘛,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也没必要在房里装这些吧……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学校时的样子么?」
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啊,她叹了口气,随后连珠炮似地说道:
「所谓偷拍,就是要让对方不察觉,自己却能看得见。如果要装,只能装在你的校服纽扣、胸前口袋或衣领上,那种微型摄像头最多撑两小时,还见不到你的样子,根本毫无意义。偷听的话,你待在学校有七个小时,要录下全程的话窃听器得不小,差不多跟录音机一样大了。而且我想听的是现场转播,从这里到学校有七公里,有效距离这么长的,只有大型款的了,也根本不可能不被你发现。所以我只能在房间装了,明白了吧?」
「我不想明白。」
看着喘着粗气的蓟,我不禁想离她远一点。
「想要瞒着你去偷拍窃听,可没那么轻松哟?」
「说得你很辛苦的样子。」
父亲曾教过:做事不能仅凭一股热情,还须找准方向。
……不过。
她说得确实有一点道理。难得两人同居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时间却不多。
可我也有苦衷。首先学校不能不去,其次泽田老师给的救济不够花,打工也不能歇。不学习就升不了年级,我几乎挤不出时间陪她了。
「多让两人在一起的方法。」
她对着手机说道,手机显示了搜索结果。
手机。
我给了一部以前用的样品机给蓟,她用家里的WIFI来上网。
尝了吸血魔女的教训后,我万一遭遇不测时可以联系她。
「…………啊。」
我有手机,蓟也有手机,两人都能上网。
我想到了一个可以满足她的方法。
我提议给了她,她当即一口答应了。她满意了之后,便用手机玩起了游戏。
真是和平美好的生活。
然而,这是虚假的美好。
——女童失踪案。
几天前,一位名为百枝早苗的小学女生失踪了。最后目击到的,是她在附近公园玩耍的样子。
虽说是失踪案,坊间却盛传着可能是卷入了绳镜案。
甚至一口咬定,百枝早苗已经是第六名遇害者。
没错,第六名了。
抽血案结束——或者说停止作案后,过了两周,绳镜案出现了第五名遇害者。
算上早苗,正好符合鹭森老师所说的两周杀一人。
世人本以为绳镜案已经告一段落,如今又陷入了恐慌。
——蓟。
女童被诱拐是在十六号下午四点半左右,那天我回到家是五点半。我一直以为蓟只敢趁我睡着才外出,可说不定她白天也会。方才检查了窗户,她确实开过了窗。
不出意外地,十七号早上检查窗户时,发现她似乎出去过。蓟,你到底……
「…………」
我蓦然回过了神。
我在怀疑什么。
无论她是不是杀人犯,都没有关系。
我都会接受她,和她在一起。蓟也希望如此。
——然而,我也同时发现了。
自己是有多么厌恶杀人。我亲眼见过活生生的杀人。
记忆不经意被触到后,各种惨不忍睹的画面开始不断被唤醒。
横倒的母亲、被肢解的尸体——
我马上捂住嘴,头昂起来,好不容易将胃中翻腾的东西压了回去。
「……哈啊。」
胃酸烧心,喉咙灼痛。
我侧眼看着蓟。
我倘若真能接受她,也就不怕问她。
然而,我却问不出口——
绳镜案的凶手,到底是不是你?

在我万分纠结之时,上学快要迟到了。我猛踩着踏板,自行车在路上疾驰。平日甚少锻炼的股四头肌热了起来,腿筋也隐隐抽搐。我不擅长运动,一大早就消耗这么多体力,一整天想必要萎靡不振了。
我这么去拼,是完全有意义的。首先,本人成绩相当一般,平时分不多攒点,估计连升年级都够呛。
其次,迟到两次算一次缺席。我老是缺席,既然来一趟学校,能不被扣分就不扣。
校门就在前方。八点四十五分的钟声从校内传来,与此同时,校门旁的人开始关上校门。我往腿上灌劲,继续冲刺加速。
赶上啊、赶上啊、赶上……啊。
啊、啊、啊。
等回过神时,校门已经关上,并夹住了前轮,给了我一个急停。我浮在半空中,脑袋被震得摇晃,这才明白弄清了状况:后轮在惯性之下升了起来,整辆车在半空中往前翻滚。
我上下颠倒地越过校门,在旁人眼中肯定是一番奇观。
后脑勺猛地撞到了门框,着陆宣告失败。只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痛,神志也朦胧了几分,想必我在地上滑行了很远。得亏是背部着地,要是脸先着地,怕是得毁容了。好热,脚、背和胳膊都流血了。
「哎呀……」
我在地上苦苦挣扎时,一个人影站到了身旁,并探身盯着我。
「橘君,早上好。」
正是关校门的罪魁祸首,她平静地向我打了个招呼。
「哇……呃……」
我脑袋被狠狠地撞了,身体惨遭了重力的蹂躏,现在头晕想吐。
「喂,橘君,早上好。」
「…………」
「早上好。」
「…………哦。」
「早上好。」
「呃……早上好。」
对她而言,打招呼马虎不得。
常言道:美好的一天,是从清早的打招呼开始。也难怪水次这么执着。可问题是,我这一天已经称不上美好了。
「橘君,你迟到了,下次要注意。」
说罢,水次准备转身离去。
「不,你……」
「怎么了?」
水次月。
她是我班的学习委员,也是学生会成员,所以才会一早来守校门,专抓迟到的人。
她的肌肤如此苍白,仿佛不带一点体温;眼神总是透着一丝怜悯,给人一种与世隔绝、看破红尘的感觉。被交代的事一厘不差地执行,定好的时间毫秒不差地遵守——当然这说得太夸张了,可粗略一听,很难不让人认同。成绩位居全县第一,体育也了得,她堪称是优秀高中生的模板。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有点像机器人。
有的男生私下叫她『安卓』。
如今,她却这么精神地来上学。
她明明也是抽血案的受害者。
其他的受害者,有的至今家门不出,有的即便来校了也阴沉着脸。而她呢,经历了泽田老师的袭击、入院、出院,第二天就没事人似地来上课,简直是异类。
没人知道她私下的一面,这更是加深了她神秘的印象。水次月是学习委员,没朋友倒不至于,却极少谈起自己的事,仿佛是个神秘少女。这倒吸引了一部分男生。
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人味的,大概只有发型了。她的头发散落到肩,别致的斜刘海,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剪的。于是见到她左眼角的泪痣,也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错手点上去的。
「没事的话,我先回教室了。」
水次说着就要走。她这么一走,我肯定要成死尸了,血已经淌到了右眼。
「小学不是有思想品德课么,你有好好学过吗?」
她转过身,点了点头:
「学过,而且得的是最高分,是我的拿手科目。」
「这样啊……或许是我想多了,你不会是见到我了还关校门吧?」
「是啊。」
她说得理直气壮。
「时间到了嘛。」
「这死安卓……」
若要说,确实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骑这么快,也更不该迟到。可是见到一辆自行车猛冲过来,有人还会狠心关上门么?
她对我的咒骂没生气,只是淡淡地瞥了眼:
「问一下,你难道——」
「嗯?」
「……想要我帮你?」
「思想品德不愧是你的拿手科目。」
「还好啦。」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
「帮你是可以,不过迟到就是迟到。」
说毕,她终于向我伸出了手。我抓住手,正要发力站起来,不料脚下一打滑,她被我拽了过来。这人压根就没发力。
脑袋一侧撞到了地面,她则压了上来。眼前顿时一黑,脑子疼得要裂开。
这一阵子,脑细胞真死了不少。
水次摔得不轻,书包里的东西都散落了出来,包上的拉链还勾住了我的制服纽扣。
「对不起,你没事吧?」
她的制服沾上了我的血。
「没事。」
她一下站了起来,拍了拍裙子。我则像初生幼鹿一样,颤巍着脚站起来,接着帮她捡起散落的东西。
「哎,抱歉。」
「不用了,我自己捡就好。」
她开始捡起自己的东西。
「没事,很快就捡好了……」
如今一想,当时过于轻率了。书包里装的东西,好歹也是隐私物品,也会触及到她的私生活。或许我当时头撞迷糊了,才会这样闯入了她的另一面。
我见到了某样东西。
平日一丝不苟,偶尔却会犯迷糊的安卓——水次月。
这东西诉说着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我的眼睛捕捉到它,等反应过来后,又迟疑了一秒,终于将它塞到笔记本中,并递给了她。
「嗯,谢谢。」
水次月没有半点怀疑,从我手上接过了笔记本。
「要不借你搭下肩膀吧?」
「不用了,我走得动。抱歉,害你衣服沾了血。」
「小事而已。」
「血迹很难洗掉,衣服记得早点洗了。」
我极力地装作镇静,心脏却狂跳不止。
「我送你去保健室吧。」
说着,水次月靠到了我身旁。
她竟然——?
这不好说。
怎么一回事,现在还不好下定论。
她书包里装着的东西。
那是被透明塑料包着的卡片,上面还别着回形针,也就是俗称的校牌。卡片上写着『片白江南小学』,一旁则是耳熟能详的名字——
百枝早苗。
正是如今失踪女童的名字。

2

「你不如死了算了!」
妈妈狠狠把参考书砸到了我的头,我的脑袋剧烈地晃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要是从椅子上倒下,肯定又会惹她生气,于是我强撑住了。
「对不起。」
「怎么这么蠢!你真是我亲生的吗!?」
妈妈吩咐我做练习题,三小时过去后,她来检查了。看了我的练习册,平日和蔼可亲的妈妈发怒了。想必是我没做几题,才惹了她生气。题目太难了,我做不出来。
妈妈缓了缓呼吸,说写完这一册才能睡觉。
语气比刚才轻柔了许多。
平日的妈妈回来了。
「……妈妈。」
「怎么了?」
「为什么休息天我要一直做练习题?」
「我们家就是这样。」
「为什么我们家是这样?」
妈妈愣了一愣,答道:
「……因为我爱你啊。」
爱我。
不准我和由莉玩、放学后二十分钟内必须回家、不准出去玩、不准看电视、不准看漫画、不准和爸爸说话。
全都是因为爱我。
爱到底是什么。
毫无疑问我是被爱着的,妈妈始终都这么对我说。可是,爱是什么我不明白。
我对妈妈心存愧疚。
一直觉得对不起她。
我学习不好,体育又差,为什么妈妈却愿意花上宝贵的金钱和时间,供我去上学呢?
我不明白。
我问了好多遍,回答只有一个:因为爱我。
爱是什么?
只要是爱,哪怕白白的浪费也值得吗?
据说爱可以让人幸福。
这样的话,我也想去爱一个人。

***

「我说,你的头怎么老是出血。」
「没办法,我习惯了拿头挡。」
「要挡也是挡头啊。」
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我却和鹭森老师独享着私会的时光。
水次把我送到了保健室,我打算包扎一下就去上课。深夜打完工后,很容易睡过头,导致我第一节课的出勤率极其之低。难得能好好上课,鹭森老师却不许我动。
她在我的头上缠纱布。
「疼!老师轻点。」
「不疼怎么止血?你都伤到头了,记得一定要去医院看。」
「去去去,肯定去。」
她叹了口气:
「又是空口说白话。每次都说去了,还不是没去。你老敷衍人怎么行?」
她的眼神透着锐利。
「不还有你么,老师治一下我就好了。」
「笨蛋。」
老师熟练地填写治疗记录。这要是能攒积分,我够换一顿大餐吃了。
「治好了?那我想去上课了。」
「第一节是体育课吧?泽田的课,迟到等于缺席,死心吧你。」
「…………」
泽田老师的课,反倒没必要强上。只要给多点血,她就会放我一马。
「……那我就乖乖呆在这里聊天。」
「我很忙的,你自己一个人聊。」
说完,她转了半圈椅子,面向了办公桌。
一闲下来,就不自觉地想起方才的校牌。
百枝早苗的校牌。
水次月为什么会带着那校牌?捡到后为什么没上交给警察?换做别人,兴许是嫌麻烦才没上交。她那么循规蹈矩的人,这不可能。
这么一想,或许是她今早才捡到,放学后才去上交呢?
又或许是——水次月绑架了百枝早苗。
「绑架犯都在想什么呢?」
「绑架?」
鹭森老师面朝着办公桌应道,同时听到她压断笔芯的声音。
「绑架不难理解,很简单的犯罪。」
「是么?我还以为很难理解。」
本以为是她曾说的、另一侧的案子。
想掠走一个人。
这种欲望,有点过于脱离现实生活了。
「八万两千三十五人。」
「诶?」
「这是日本平成二十七年的失踪者数。」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听懂这句话。
短短一年之间,有八万两千三十五人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这个数字过于夸张,与我的直觉相悖了。
见我满脸狐疑,她嘴角邪魅一笑:
「放心,其中有八万人最终找着了。」
「原来这样……你别吓唬我啊。」
想必大多是离家出走的人,最终都会找着。只是形式上算入了失踪人口。
「四千九十二人最终成了尸体,还有将近两千人至今下落不明。」
「两千人?」
比起八万是少了许多,冷静一想,却是无法想象、毫无实感的数字。
约等于四个高中的学生人间蒸发了。
「就是说,日本一年都会消失两千人,是不是很多?上新闻的只是一小部分,没破案的更是数不胜数。」
——人是那么容易消失不见。
「一次绑架就少一个人,绑架可没那么罕见哟,橘。每个人心中多少会有绑架欲,你也不例外吧,有没有想过将某人占为己有?」
鹭森老师严肃地盯着我。她若是笑着问我,我还好回答。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这个问题,却摆出了一张认真的脸?
「我没想过。」
占有欲,想将谁据为己有。
自己对谁这么想过,我心知肚明。
她缓解气氛地笑了笑:
「大部分的绑架,都是出于一时冲动,很少有预谋的,所以并不难破案。前几天失踪的那个……百枝早苗是吧,应该没几天就会找到。」
「……作案动机呢?」
她瞬间瞪大了眼,随后细眯起眼盯着我:
「你老爱琢磨这个……这是坏习惯。」
「…………」
水次月带着的校牌。
我想弄懂究竟有何含义。
「动机一般为了猥亵或者赎金,最近则多是为了满足复杂的心理需求。刚才说过,绑架犯大多出于一时冲动,绑架完了,满足够了,不知道怎么处理人质,有时干脆直接杀掉。」
杀掉,这是最坏的结果。
不知为何,脑海中浮出了画面:水次月冷静地握着菜刀,悄悄潜到身后,对着女童的脖子——她此时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
我赶紧停住了幻想。
胡思乱想罢了,水次月不是这样的人。她好心送我来了保健室,怎么可能会杀人。
「绑架犯一般心理受过创伤,为了填补内心的空缺,就绑架了活生生的人。真是够肆无忌惮的。」
「从社会的角度去看,哪个罪犯不是肆无忌惮?」
她拿起桌上的咖啡杯,呷了一口:
「不过在所有犯罪中,绑架是最容易反映出阴暗面的。绑架不是生理需求,而是心理对社会的一种需求。」
「阴暗面……」
「家庭环境、人际关系、社会地位,这些交织混合起来,才会催生出绑架。某种意义上说,是社会自身的一种病。这是我对绑架犯做完心理辅导后,得出的感想。」
这是在我理解范围之内的犯罪么?抑或是,只有蓟才能理解?
本想趁着第一节下课前,好好向老师请教下相关知识。万一水次真是绑架犯,说不定我能借此去理解蓟。然而,保健室来客了。听见敲门,鹭森老师应了一声,进来的竟是泽田老师。
这还没下课呢……
不过,体育课也就是打打篮球、踢踢足球。老师不在场也无所谓。
「哎,橘君你到底怎么了……」
见到我满头缠着纱布,泽田老师叹了口气。
「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你真是的,老给鹭森老师添麻烦……抱歉受您照顾了。」
你是我妈么。
「没事,小意思,反正他痊愈得快。不过这次伤到了头,去一趟医院好。」
「这样啊……我听水次说你受伤了,真的没事吧?」
「没事了,血也止住了——」
此时,泽田老师的眼中闪过一道锐光。
她凌厉地扫了眼纱布和制服上的鲜血,踱到我身后,把手搭在我肩上。还凑近我的头发闻了一闻。
「是么,那就好……鹭森老师,我领他回去了。」
「行,领走吧。」
我被人贩子卖了。
于是我被泽田老师领着,不是回教室或去办公室,而是来到了一间无人的教室。
我也猜着了七八分会这样。
不过这是一个机会。
锁上门后,泽田老师往前走了几步,回身说道:
「橘君……我有个请求。」
她不安地瞅了瞅我的脸:
「我知道还没到日子……不过,我想喝了。」
「你别一边含羞答答,一边掏出注射器啊。我今天流得可不少了,不给。」
我正要转头离开,胳膊被拉住了。
「不啊!一点就够了!我付钱!」
「哇啊……」
这么拼命想喝血,恶心到我了。
「可以吧?可以的吧!」
「你先擦擦口水。」
她死攥住我的胳膊,双眼还冒着血丝,一副不给血不放人的架势。如果我硬要走,她也拦不住我,但毕竟一部分生活费得仰仗她。为了和蓟在一起,这个好财主得罪不得,关系不能闹太僵。
「好吧,给你了。」
「谢、谢谢……那快点……」
「不过我有个条件。」
我一手挡住了她的注射器。到嘴的肉吃不了,她难过地望着我:
「什么?」
换作平时是要收她的加餐费。
而这次我有别的想要。
「不是收你的钱,我想要水次月的个人资料。」
「啊……学生的个人资料……」
再不济也是个老师,哪能随便泄露学生的个人信息,只见她满脸的为难:
「什么呀,你喜欢她?」
「就当是吧。」
「别敷衍人,你老实告诉我。」
「我只是想了解下她,不会乱来的。你给的资料也不会泄露出去,尽管放心吧。」
「…………」
她怀疑地盯着我,我直接转身:
「行,不给血了,再见。」
「等等!知道了!我告诉你!」
她拽住我的胳膊,强行把我留了下来。
「水次月的住址、电话号码、还有家庭环境,你都告诉我。」
「……知道了,我去一趟办公室,你等我。」
她怀着满腹疑问离开了教室,五分钟后,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也不用这么赶吧。」
「我第二节有课。」
她拿出了平时的点名册,里面夹了水次月的个人资料。
「这是水次的手机号。」
之后她把家庭电话也告诉了我,我只要手机号就够了。
住址也知道了,距离案发公园有十公里远。
如果她真是绑架犯,这十公里要如何避人耳目,也是一件难事。
泽田老师冷不丁地说道:
「我见过她父母,都是很和蔼可亲的人,任何事都先把女儿放在第一位。为了方便上学,还给她租了房。」
「她现在一个人住?」
「是啊,她父母家在县外,所以才在这里租了房。那边没什么高中,来这一趟起码三个小时,不容易啊。」
我也有离家租房的朋友,也不算太稀奇。
可若是绑架的话,一个人住可太适合了。
听老师的描述,水次月的家庭很平常。
这么平常的家庭,怎么会养出一个见自行车冲来还关校门的人……不,是我多虑了。
不要将自己的常识和别人的混为一谈。她有她的判断,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谢谢资料。」
没得到什么重磅信息。
但已经够了。
水次月基本洗清了嫌疑。
失踪的是女童,首先排除掉猥亵;家庭付得起租房费,再排除掉赎金。剩下的是满足复杂的心理需求,我却没感觉到她有阴暗面。
况且,想要把女童从公园掳到十公里远的住处,并且不被发现,这简直难于登天。
校牌一事肯定是个误会。只是写着学校、年级和名字,谁也能伪造。不能证明就是百枝早苗本人的校牌……吧。
「那……橘君。」
在我沉思之际,泽田老师已经喘着粗气,手上握着注射器。
「噢,来吧。」
「好耶。」
她一针刺到了我的手腕,并迅速拔掉。刺痛过后,冒出了一个红色的椭圆珠。
「我不客气了!」
说着,她往我的手腕吸了上去。
一月一次的话,她会用注射器抽走带回家。像这样一时兴起想喝的话,就会直接上嘴。说是喝,其实跟舔差不多。
手腕被舔着,我蓦地想到。
自从认识她后,我才明白人不可貌相。
每个人都有隐秘的一面,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而隐秘的一面,往往是别人所不能理解的。像泽田老师这种爱好,恐怕没几个人会接受。
水次月不会绑架——这不过是我的肤浅之见。她在家里干什么,平时想什么,我都无从得知。她也会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没必要弄清她究竟是什么人。
哪怕硬要去问她,也只会徒增厌恶,毫无意义。
既然这样,对校牌一事缄默不语才是对的。
她和蓟不同。
水次月和我,终究只是路人罢了。

「哎哟,在这里见面,真是碰巧了。」
一天的课上完了,我准备回家,走到学校大门,却见到了背靠换鞋柜的水次月。一瞬间,感觉心脏骤然一抽,血液加速。
她右手拎着包,随时都能走的样子。
「真是有够刻意的碰巧。」
「这叫缘分。」
这叫强行缘分。乖巧能捏出来,缘分可捏造不了。
我换上室外鞋,她也学我一样换鞋。
「……找我有事吗?」
「我反思了很久,早上真是对不起。」
「喔,你终于反省了。」
「反省了一皮可。」
我没听过这计量单位,一时判断不了大小,想必是相当大吧。(后来一查才知道是兆分之一)
「我想赔礼道歉,起码请你喝杯茶吧。」
「不用了,你别客气,毕竟我迟到在先。」
我摆了摆手,便径自走向大门,她却立刻紧挨了过来。
「不过你瞧,我把你弄成这么惨,这、么、惨。」
她边说边扯我头上的纱布。伤口被勒得发痛……她真的有反省么。
「这点伤小意思。」
「…………」
水次月一下子停住了。她垂下了眼,伸出的手放了下来,指尖无力地耷拉着,感觉像是死心了。
「……水次?」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露感情,之前从没见过。
过了半晌,她又展开攻势:
「不过,我内心过意不去。」
声音和她往常一样。然而,她方才失落的样子在脑中挥之不去,我无奈之下答应了她。
话虽如此,我身体没什么大碍,待会还得去一趟医院。于是我们不去咖啡厅,而是她请我喝饮料。
水次是走路上学的,我牵着自行车跟在她身旁。两人在马路边上走着,不一会儿就见着了自动贩卖机。她站在机子前,手指摇摆不定地问我:
「你要喝哪个?」
「呃……那就茶吧。」
「行。」
说完,她买了足足三瓶,并一股脑给了我……我哪喝得完。
「我们去长凳上坐吧。」
贩卖机后面有个公园,正是片白江东公园,百枝早苗失踪的地方。公园里不见一个人影。
两人在长凳上并排坐下,她从包里取出了一个包裹,瞧着是饭盒。
「请尝尝。」
她掀开了盖子,里面塞满了各种菜色。有鸡蛋卷、章鱼香肠、煎桂鱼、小番茄、西蓝花、紫菜饭等等,全是常见小菜。平日只吃炒豆芽的我,不由咽了下口水。
说起来,她的饭盒被泽田老师评到了八十分。难怪她会成为抽血案的受害人。
我顿时热血沸腾:
「真的能吃吗!?」
「请。」
可怎么没见着筷子,我正纳闷怎么吃,才发现她手中握了双筷子。她夹了一口饭:
「啊——」
「呃,水次?」
「啊——」
「我只是伤到了头,筷子还是拿得动的。」
「啊——」
为了修好这台坏掉的复读机,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张了口。我嚼完刚咽下,她又夹来了一口,对着我说『啊——』。弄得我有点难为情。
就这样,我被她喂完了整个饭盒。
对于一个高中生而言,这真是段不得了的经历。
趁她收拾饭盒,我看准机会问道:
「请问……为什么请我吃饭?」
「这是赔罪礼。」
「那你没吃午饭么?」
「吃了,这是中午在家庭课室做的。」
「食材哪里来?」
「在家庭课室里的冰箱找的。」
「真的假的。」
「真的。」
她真是样样精通。
「你可真厉害。」
「什么?」
「学习好,体育好,什么都会。」
「……才没这么厉害。」
她脸上掠过了一丝落寞。
听着不是谦虚,而是她的心声。
「学习比我好的人多的是,体育也是。两方面都比我好的人多的是。我一点都不厉害,比我有价值的人多的是了。」
「你都这么说,那我岂不是水蚤都不如了?」
「大家半斤八两,都比不过水蚤。」
她对自己、对世界过于苛刻了。
「差不多该走了,谢谢你请吃饭。」
我从长凳上站起,两眼忽然发晕。
「……咦?」
头好痛,脑壳内的一阵阵抽痛,正侵蚀着我的意识。
「水、次。」
我知道身体出事了,水次月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盯着我。我向她伸出了手,她却无动于衷。
「只有懂爱的人,才比得过水蚤。」
「水、次……」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愉悦,细眯的眼中闪烁着猎物到手的喜悦。
我双腿使不上劲,扑通一下跪下了。视野从外到内开始涂黑,不久我的意识就坠入了无尽深渊。

师傅,麻烦你一直往前开,停在便利店旁的公寓。
哥哥,你没事吧?坚持住,快到家了,到家就有药了。
不用担心,哥哥是老毛病了……他今天碰巧忘了带药,回家一喝药就会好的。
我用毛巾帮他敷下额头——那里,就那里。
对对对,就那里下车。
给你三千円,不用找零了。
我自己能行,哥哥已经有点力气了,谢谢师傅。
哥哥,到了哟,来抬脚,对,慢慢走。
………………
我回来了。
嗯,诶……?他是新来的哦。
…………
那待会见,橘君。

3

在学校,我把卡给了诗织,那是最近很火的偶像卡牌。我花光了零花钱,才抽到了珍稀卡。我将它作为礼物送给了诗织。
「这个给你。」
「诶,真的吗?」
「嗯,因为我爱你。」
「谢谢!」
我还不懂什么叫爱,但试着去爱了。
诗织开心,我也开心。
这应该和爱差不多吧。
「诗织,你有什么想要?」
「诶?我想要新睡衣。」
「知道了!」
我用零花钱帮她买想要的。零花钱很快就没了,于是我瞒着妈妈,帮爸爸打下手来赚钱。
我爱你。
我爱你。
现在,我正爱着一个人。

***

朦胧的意识逐渐清醒,这和睡醒截然不同,感觉浑身酸痛难受。肩膀好痛,意识也愈发鲜明。
「…………」
我在一个房间里。房间大小约莫八九平方米,普通的木地板,没有任何家具——准确来说,只有一张绑住我的椅子。
我双手被手铐反扣,手铐的链子穿进了椅背缝,难以解开。不止如此,双脚都被铁链绑着,腰也被铁链紧紧捆在椅背上,动弹不得。
我往前倾身,想挣脱掉铁链,可腰被缠得死死的。我使劲撑开脚,脚踝被勒得生痛。
「可恶!」
我疯了似地乱动手脚,铁链依然纹丝不动。我缓了缓呼吸。
监禁。
这一事实让我有点心急,但不至于失去冷静。毕竟和蓟相处了这么久。
首先是分析现状。
放学后,我和水次一起回去。为了赔礼道歉,她给我买了饮料,把中午做的饭盒喂给了我。
之后我脑袋忽然一痛,全身使不上劲。饭里肯定掺料了。
随后意识迅速消淡——之后是什么来着。
依稀记得乘了什么交通工具。
出租车。
「…………」
毋庸置疑。
我被水次月绑架了,并监禁在这里。
——绑架、百枝早苗。
那案子的凶手,就是水次月吧。
不管怎样,首先得逃出去。
我转了转手腕,手铐似乎不是特别紧。想必只是便宜货,再缩也有限度,绝食后不难抽出手。
即便抽出了手,腰腿上的铁链也拿不掉。手头如果有工具,对准铁链上的焊口使劲,也不难撬开。然而房间里空无一物。
总之得拿到工具才行。
房间外是怎么个情况?既然是她的住处,那钳子总该有的吧。我如今被五花大绑,又该怎么去拿钳子呢?
「…………」
走投无路了。我又乱动了一番,依然没用,还是省点力气算了。
我静了下来,浮出脑海的是水次。
她是绑架犯——尽管难以置信,但她真的绑架了我,还监禁了我。
至于为何绑架我,肯定是百枝早苗的校牌被我看到了。也只有这个原因了,我本来就和她不熟。
当时我迅速把校牌夹入笔记本,并还给了她,这反而招致了怀疑。水次就此认定我知晓了绑架一事。
绑架我的目的,想必就是封口了。
为什么?
这么一个优等生,为什么会做出绑架的事?她家庭环境好,也不缺朋友,前途一片光明,生活上没有不如意。
为何偏偏要去绑架?
我不明白。
另一侧的案件——
莫非。
绳镜案的凶手就是水次月?
忽然,门把转动了。
门被推开,来人……瞧着像是水次月。
我不由瞪直了眼。
水次月正笑眯眯地盯着我看,我顿时脊背发凉,冷汗直冒。水次月这人搭配上笑容,极大地冲击了我的内心。
「橘君好呀,你醒了呀。」
「……啊啊。」
听声音确实是水次月,语气不是平日的清澈透明,而是掺了几分色彩。粉色……不,是红色。
「我有好多话想问你,待会儿吃完晚饭再问吧。你想吃什么?」
她说话也不像平时那么庄重,脸上添了几分热情。和安卓相差甚远了。
「……现在几点?」
「八点了哟。」
「不吃,我不饿。」
她指不定又会给我下料。
「诶,一起吃嘛,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你们……?」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孩。
我一时忘了呼吸,不由咽了下唾沫。
预感成真了。
小孩躲在背后,朝这边探出了脸,正是新闻上见过的——百枝早苗。小孩怯生生的,比新闻上消瘦了不少。
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活着。
「水次,你别乱来了,为什么要绑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一听我这话,她瞪大了双眼,方才和蔼的笑脸霎时烟消云散。她又变回了平时的面无表情,视线微微往旁边一垂:
「……说了你也不懂。」
「你不说我怎么懂?」
她不作答,而是问道:
「校牌的事,你告诉了谁?」
「…………」
短短一句,我就明白了。
她果然想杀我灭口。
校牌可是确凿的铁证。
谁见到了都不难想到她是绑架犯。我跟谁提起过,她就要去斩草除根么?
我本想装傻不答,却又怕她伤及无辜。鹭森老师、我的朋友们都可能被牵连。
她或许会将他们逐个绑架过来。
不清楚她想怎样,总之还是谨慎为好。
「谁都没说。」
「真的?」
「真的,我本就没想过你是绑架犯。还以为你只是捡到了校牌,一放学就会去上交……我都打算忘了这事。」
「……这样啊。」
她犹豫片刻后,似乎才下定了决心。
「早苗,你待在这房里。」
说完,她身后的女童乖乖地走进了房里,不见半点抵抗。
「我去做晚饭了。」
水次正要转身离开,我叫住了她:
「等下。」
「……干嘛?」
没有半点依据。
接下来的一句,是纯粹发自于愿望。
「是你干的吧。」
「什么?」
「绳镜案。」
她歪了歪头:
「才不是,我对那种恶心案子没兴趣。」
「…………」
「我真要去做饭了,你等一下哦。」
她关上门走了,我喊她名字也不应。她还真去厨房做饭了。
我多么希望她是绳镜案的凶手。
绑架想必和杀人差不多。穷凶极恶的人只要有一个就够了,可惜事与愿违。绑架犯的身份暴露之下,她没必要再隐瞒自己是绳镜案的凶手。刚才她却一口否认了。
即是说,水次月和绳镜案没有任何关系。
「哥哥,你没事吧?」
百枝早苗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担心地瞅着我的脸。她身上很整洁,看来有换衣服,也有洗澡,并没有被管得很严。
我手上的铁链哐啷作响。
为什么只有我被监禁了。
因为我是男性,她怕制服不了我?相反早苗只是小孩,用蛮力可以解决。
或许已经给她洗脑了,让她深信逃不出去,只能乖乖听话。
「我没事,早苗你呢?」
「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新闻上一直在播嘛。」
「这样啊……」
她在我旁边坐下,垂下了头。
她的神情和眼神透着一股沧桑的冰冷。碰上这种情况,也没几个小孩能保持纯真了。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的瞳孔中没有一丝光芒,如此空洞的眼睛让我心如刀割。
就在此时。
透过T恤,我瞥见了她的后背
是淤青。
如同纹身一般,黄色的淤青布满了整个背部。想必不单是背部,全身应该都有。
我紧握了拳头,胸中的愤慨无处释放。
被害者今后也要坚强活下去。
抽血案的被害者也是,要克服那天的痛苦回忆,跨过心中的那道坎。
然而,真会有克服的一天吗?
一个人好端端地走着,忽然惨遭袭击,被电棍麻痹了全身,凶手还当着面掏出注射器——
这种回忆真能不再想起吗?真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吗?
「…………」
真的能忘记吗?
百枝真能忘掉此事,仿佛一切没发生似地,像其他小孩一样普通地长大吗?
我并不这样认为。
犯罪会给被害人留下改变一生的伤痛。
因此我才如此厌恶。
抽血案也好,这次的绑架案也好——绳镜案也好。
我这才发现。
自己或许并不能接受。
嘴上说着接受,可蓟要真是杀人犯,我或许真不能接受。
我或许真承受不住这打击。
我或许真会瞧不起蓟。
这些我都可能会。
所以我不敢去问蓟,问她是不是绳镜案的凶手。
「你没事吧?她没对你怎样吧?」
「我没事,哥哥你才更惨。」
比起她,我是被五花大绑,浑身动弹不得。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为什么你没被绑起来?」
「我没反抗,她信得过我。」
不反抗也被打得浑身淤青,水次平时是有多暴力。
「我们得制止她。」
「……是要我反抗她?」
她满脸不安,眼眶都红了。
「不是让你去冒危险,我们不和她正面交锋,逃跑就行了。」
「逃?这怎么逃……?」
「只要有你帮忙,我可以解开这铁链。你能不能偷把钳子过来?」
她犹豫了好久,好不容易点了点头:
「……能。」
这下成功了一半。
「记得趁她不注意,把钳子——」
门把转动的声音吓了我一跳。门开了,水次进来了。她披着一件黄色围裙,手上捧着托盘,上面盛着晚饭。
「来啦,晚饭做好了——」
她把托盘摆在了面前。
姜汁烧肉、白饭、味噌汤和沙拉。
尽管身处险境,口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该饿还是会饿。不过这坚决不能吃,谁知道她会掺什么料。
我还想给早苗提个醒,但已经迟了。她大口吃上了。
「姐姐做的饭太好吃了!」
「是么,谢谢。」
乍一看还挺温馨的。
「橘君也吃吧。」
「不吃。」
「啊——」
她又来这招。不过被上了手铐,也只能被喂了。
她把烧肉夹到了我的唇边。闻着浓郁的肉香,我险些松口,最终还是忍住了。
「不好好吃饭可不行喔,你平时就只吃炒豆芽。」
「豆芽营养丰富。」
而且便宜。
「这叫偏食,来,啊——」
我死活不张嘴,她就捏住了我的鼻子。我憋不过气,嘴巴一松,她就将烧肉塞了进去,并按住下巴逼我咀嚼。嚼完后,她兜脸泼了我一杯水,受此一惊,喉咙一咕噜就咽了。
我想吐出来,但两手被绑,催吐也不成。
第二波来了。
「啊——」
「……喂,水次。」
「怎么了?」
「你帮我松开两只手,我自己吃。」
「不行,你肯定会逃跑。」
「脚和腰都绑着,我怎么逃。」
「总之不行,来,啊——」
她就是存心想喂人。
我再闭上嘴,也只会被她撬开,索性好好吃算了。
我被她喂着,先吃完的早苗站起了身:
「我去看电视了。」
「记得开灯看哟。」
早苗点了点头,一溜烟离开了房间。出门前,她瞥了我一眼,想必是去找钳子了。
为了给她争取时间,我尽可能地细嚼慢咽,吃足了半小时。
「谢谢款待。」
「真有礼貌。」
「毕竟你请我吃饭。」
「嗯,真棒,你要一直住在这里了,一定要乖乖听话。」
一直住这里?
她不打算杀我,而是让我一直活在这里?
这是人间地狱么……
水次收拾好碗筷,前脚刚出门,早苗后脚就回房了。
「我去洗衣服了,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哟。」
「好——」
门关上后,早苗伸手往后掏。
「看!」
她淘气地笑了笑,并掏出了一把钳子。
「干得漂亮。」
一听到表扬,她脸上顿时绽开了笑容。见此我也安心了几分。
「好,现在开始干。」
最好是等水次睡着,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是现在动手好。万一我真要待上一夜,不知蓟会干出什么事。
「拿掉铁链就好了?」
早苗两手张开钳子,向我问道。以她的腕力有难度,还是用脚好。
我身上有手铐、腰链、脚链。先开手铐是省事,但还是放到最后再开。
「先从脚链开始吧。你先钳住焊口,再去用脚踩。」
她钳住了两脚间的铁链,再一屁股坐上去。只听咔嚓一声,铁链便悄悄地裂开了。
「对对,就这样。」
焊口再用力钳就能断。
「你用力钳裂口,把铁链弄断。」
「知道了。」
她手巧地把钳嘴捅进裂缝,再使劲撑开钳把,裂缝不一会儿就被撑大了。
脚链这么简单就取掉了。
全程还不到三分钟,进展异常顺利。
这样能行。
「行,你把钳子放我手上。」
我握着钳子,摸索着腰部的铁链。见我夹不上,早苗帮我钳好了焊口。我一发力,铁链就裂了。她取过钳子,帮我撑大裂缝,腰链也取掉了。
剩下的只有手铐了。
手铐也被铁链绑在了椅子上,我只能侧身倒下,好让早苗用脚发力。
「待会我倒下,你就……」
我话没说完,她一把扔掉了钳子,大步走向房门。
「诶?」
她要干嘛?
她没有半点犹豫,一直线朝门口走去,最后站在门前,转过身来。见到她脸上的表情,我脊背一凉。
她不像是人。
她和蓟一样散发着诡异。
直觉告诉我,我犯了一个天大的误解。
「大哥哥,对不起咯。」
「……早苗?」
她推开了门,高声喊道:
「姐姐!这个人要逃走!」
「诶!?」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只知道情况危急。
我想从椅子上站起,无奈有铁链缠着。正要硬扯开,水次月却来早了一步。她右手握着一把菜刀,上面还沾着水珠。
她暼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霎时消失了:
「橘君……」
我浑身发凉,仿佛掉进了冰窖。
「水、水次,你住手吧。」
她拾起了地上的钳子,目不转睛地打量着:
「这钳子是哪来的?」
「…………」
百枝早苗默默地看着我们。
她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也不怕我道出钳子的来历,只是单纯地看着。
水次月蹲下身,抬眼看着椅上的我:
「我本来没想伤害你。」
「那我这一身是怎么回事。」
「那是为了不让你逃跑。」
「莫名其妙被绑起来,哪有人会不想逃。」
「要是不绑起来,被你逃了,我会伤心的。」
「你伤不伤心关我什么事。」
「你知晓了早苗的事,只能让你这样。」
「你怕我抖搂出去?」
「嗯……不过不止如此。」
不止如此?
还有什么理由么?
和方才早苗的出卖有关系么?
「那你倒是说啊,为什么要绑架?」
她垂下了眼,陷入了沉思。
数秒后,她嘀咕了一句:
「我只能把你杀了。」
「……什么……」
她说要把我杀了?
水次站起身,双眼无神地俯视着我,右手的菜刀闪着渗人的寒光。
迄今为止,我直面过好几次死亡,却从未习惯过。无论多少次都会害怕,膝盖不由地打颤,指尖麻得失去了知觉。
「早苗出去。」
「嗯。」
百枝早苗对这边不感兴趣了,连看都不看一眼。
——要被杀了。
倏地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水次和早苗顿时停下了动作。声音就在房间外——并且离得不远。
接着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有人正在靠近。
只听房门传出嘎吱一声。明明没人,门却自个儿打开了。
是谁。
一张脸从门后探出:
「哈啰,终。」
来人正是乙黑蓟。她走进房间,背着手关上了门,全场霎时鸦雀无声。

4

某天放学后,诗织找我说话:
「你好恶心。」
「诶?」
她说我好恶心。
「你老说爱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爱诗织你啊……」
「好恶心,别这样了。」
从此以后,我没再和诗织说过话。

***

……还真来了。
蓟面带笑容地看着我。
今天早上,为了安抚她的寂寞,我提出了一个让步提议:手机一直和她接通,借此充当窃听器。
水次月搭出租车时报过住址,蓟肯定听到了。
我早已预感到她会来。
回想抽血案那次,她对我担心成那样,肯定会不惜冒着暴露的风险来救我。
这是我最不愿见到的。
她在路上万一被人瞧见了,肯定会很危险。
因此我才想在她来之前逃走。
「你谁啊?」
水次月急躁地把菜刀对向了蓟。
蓟若无其事地走近水次。水次一边喊『别过来』一边后退,蓟却没有停下脚步。
两人已经近到了伸手可及的地步。
水次握着菜刀的手在颤抖,是被蓟的气势所吓倒了。
「可恶……」
水次举起了刀。
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一甩手便夺过了菜刀,接着一脚踹到了她的小腹。水次被踢翻在地,不停地咳嗽。
「蓟……」
听到我的声音,她如牵线木偶般转过了脸,微笑道:
「很快就解决了。」
说毕,她朝百枝早苗走近。
「啊!」
早苗早已软了腿,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别!已经结束了,她也是受害者啊。」
早苗全身发着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没必要再往伤口上撒盐了。
蓟死死盯着早苗,答道:
「受害者?才不是哩。」
「诶……?」
早苗爬起身,慌张地朝门口奔去。蓟一脚绊倒了她,骑到了她腰上。早苗的头则重重地砸在了地板。
「别!住手!」
「待会再跟你解释,现在先解决掉她。」
蓟丝毫不听劝。
完了,这样下去早苗必死无疑。
虽然不想这么做,但是逼不得已。
我用食指按拇指,拇指关节很快便按不下去,我却继续发力。
「啊。」
不单是食指,连中指也使上,一鼓作气地往下按。
体内传来咔嚓几声,后背顿时一阵鸡皮疙瘩。我硬生生地把手往外拽,手背被刮出了一道道血痕,使劲按住骨折的拇指根,才总算将手拽了出来。
蓟举起了菜刀。
「住手!」
她似是没听见我的话,径直挥下了刀。
只听见皮开肉绽的一声。
「唔。」
刀身贯穿了我的左手掌。千钧一发之际,我赶上了。似乎被刺中了神经线,手肘传来一串串酥麻的电流。
她真的下死手。
若没有我这一挡,刀子恐怕在早苗的头上开洞了。若不然不会刺得这么深。
这一事实让我无比绝望。
本以为她只是吓唬对方、只是装出要杀人的样子。
然而并不是。
蓟毫不犹豫就能杀人。
「终……为什么?」
蓟瞪大了眼,刀子从手中滑落。
仿佛遭到了背叛一般,她噙着泪,幽怨地望着我:
「为什么……」
还没等她说完,她便消失了身影。
是水次扑到了蓟身上。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并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蓟先是头锤,手肘再对着太阳穴猛打,又一个头锤,水次踉跄几步后倒在了地上。
「不要动早苗!」
水次月撕心裂肺地叫着,又艰难地爬了起来。蓟冷冷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了一抹邪笑,右手微微一动,将刀子反握住。
「都停下来!……已经够了。」
我冲到两人之间,张开双臂劝架。水次月瞪了过来,蓟则垂下了双手,双方都停手了。
左手掌不断地滴血。
「这人果然是乙黑蓟吧?」
水次边瞪边问道,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隐瞒。
「……没错。」
「她怎么会在这里?是你的熟人么?」
「蓟是我的双胞胎妹妹。我本来姓乙黑,后来随了伯父的姓。」
水次月倒吸了一口凉气:
「双胞胎……那……难道你……」
「对。」
她的眼神顿时锐利了几分,这不是鄙视,更多的是震惊。她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这我无所谓……我记得她杀了人,现在是逃跑犯来着。」
我回过头,蓟正为难地望着我,是在催我蒙混过去。
现在必须要好好收场。
而且必须是两全其美。
时机已经到了。
「蓟住在我家。」
水次月蹙起了眉头:
「你窝藏了她?」
「对。」
「终,等……」
蓟忐忑不安地想说话,我扬了扬右手,制止了她: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
「…………」
「这秘密如果被人知道,我也活不成了。」
「对。」
「这小孩也是,对你来说也是最致命的秘密。」
「……对。」
「既然如此,我们要不互相保密?」
水次月没有回答,而是朝早苗走去。早苗此时正蹲在墙边静静地看着我们。她伸出手,帮早苗拉起了身:
「早苗,这样可以吗?」
「嗯……大哥哥看着信得过。」
诶……?
顿时感觉世界颠倒了过来。
我莫非犯了一个严重的误解?
为什么,她要向早苗请求意见?
水次月是绑架犯,明明手握着主导权。
蓟靠了过来,凑在我耳边说道:
「你这样不行呀。」
「什么?」
「会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
「百枝早苗啦。」
怎么回事?
百枝早苗是被绑架的女童,充其量就是个受害者。
「不是这样的。虽然新闻上说是绑架案,其实不是。」
「诶?这是……」
「一见到电视上她的照片,我就知道她才是幕后元凶。」
幕后元凶。
她怎么知道的——
说起来,蓟在初中时只是看了同学一眼,就断言『这人是杀人犯』。此人确实是当地一连串失踪案的凶手。
想必是有所感应。
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感应。
「不是水次月绑架了她,而是她寄生在了水次月。」
「……寄生。」
「是她引诱了水次月绑架。哪天不合适了,她就会舍弃水次月,去找下一个宿主。到时候我们就危险了。听好了,不能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不然一生就全毁了。」
「等下,你让我想想。」
是早苗引诱自己被绑架?
水次月怎么会中招?
「她是利用了水次月的心。」
「…………」
确实,我开始就感觉不对劲。
水次月不像是会犯罪的人——她要是被利用了,也就说得通。
等下,对方可是小学生。小学生是怎么骗过高中生?
「早上你捡到了百枝早苗的校牌对吧?」
「是啊……」
「你认为水次月会把这种东西放入书包么?」
「这究竟是……」
的确,谁都有可能见到书包里,贸贸然放校牌进去相当危险。凶手没理由自掘坟墓。
是谁放入的?
是百枝早苗,她将自己的校牌偷偷放入了水次月的包里。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这是个测试。」
「测试?」
「看校牌被暴露时,自己会不会被抛弃。」
绑架一事败露时,水次月会作何选择。
她想看看,这个宿主够不够称职。
我望向早苗,她正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脊背一凉。
算计这么深,骗过高中生是绰绰有余了。
况且水次月纯真又老实,极易上当。
「还是别和她扯上关系好。」
「不过……」
她身上有淤青。
「她后背上全是淤青,肯定是受了水次月的暴力。水次月才是绑架犯,她只是个受害者。」
「……那淤青是什么颜色?」
「黄的。」
「那证明快痊愈了,起码是两周之前的伤。」
「……快痊愈了?」
她失踪是在几天前,说明来了这里后没被打过。
水次月没打人。
这一事实让我不由舒了口气,问题却还没解决。至关重要的一点还没解决。
百枝早苗两周前受过虐待。
那时还没被绑架,也是说在家里——
「终,不要多管闲事。」
「…………嗯。」
尽管我还不能释怀。
但是蓟都这么开口了,还是乖乖听她的。
她对危险的嗅觉是相当敏锐。
「……水次。」
她们两人停下了话,一同朝我望来。
「再确认一遍,我不说你们的事,你不说我们的事。我们互利共存。」
「好。」
水次月朝早苗使了个眼色,早苗爽快地答应了。
「……水次,你告诉我。」
「什么?」
她变回了平日在学校时冷淡的表情。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被她利用了?」
「是啊。」
她毫不迟疑地答道。
这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你还上当了?被骗了也无所谓么?」
其中究竟有何利害关系。
她究竟抱着什么心态,将百枝早苗留在了身边。
「因为我爱她。」
她毫不犹豫答道,眼神仿佛在怪我问这种蠢问题。
爱。
「我愿意接受早苗的全部。」
「接受……」
啊。
这是她们自己选的路。
不是骗与被骗的问题。
她们早已互相清楚,互相认同。
理解对方,并打心底里接受对方。
「这样啊……」
蓟拉了拉我的衣袖。
「那我们走了。」
「你等下。」
水次月喊住了我,随后走出房间,等回来时手上拿了消毒液和纱布。我的左手掌仍在滴血。
「谢谢。」
「……问一下。」
「嗯?」
「你幸福吗?」
她似是在期盼什么,等着我的回答。
幸福。
我知道这是什么,我也自知已经失去了一般人的幸福。
不过,幸福并不是只有一种。
「幸福。」
「……这样啊。」
「那明天学校见。」
「嗯,明天见。」
水次月和早苗手牵着手,目送我们离开房间。
感觉日后还有机会见到她们。

***

橘君和乙黑蓟走出了门,随后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
「……姐姐。」
早苗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不安地抬眼看向我。
「被吓到了?不用怕了。」
我蹲下身,抱住了她。为了不碰到她背上的淤青,我搂住了她的肩膀。
「早苗,我爱你。」
我必须保护她。
心脏深处涌出一股暖流,并扩散到全身,充满了我每一个细胞。
这就是爱。
爱一个人就是这种滋味。
我终于懂得爱了。
爱是如此崇高,如此美好。
只是被爱还不够,要去爱一个人才会明白。
我本想去爱橘君,可身边有早苗便够了。
「姐姐有没有后悔过带走我?」
「一点都没。」
我知道她常常一个人在公园玩。虽然两人没搭过话,可每次回家都经过公园,见一个小女孩孤独地玩耍,很难不让人记住。和她还对上过几次眼。
我是偶然之间,才知道早苗遭受了虐待。
某天放学,我路过公园,正巧见到早苗从秋千上摔下来。她背上留了一大摊淤青,疼得没法站起来。
我走了过去,向她伸出了手,之后她喃喃地说起了身世。
在家里遭遇了虐待。
在家里没有容身之地。
我问了她的梦想。之所以问,是因为我想知道她最大的心愿。
『我没有梦想……好怕,我对将来好怕。』
听了这话,我决定带她回去。
我想爱她。
是她的话,我可以毫无顾虑地把爱倾注进去。
「校牌的事对不起。」
「没事,我知道你很不安。」
早苗低下了头,微微地点了头:
「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诶?」
「照顾我要花钱又要花精力,姐姐还会犯法。明明没有任何回报,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我觉得是不是……」
「…………」
我双手包住了她的小手:
「因为我爱你。」
「爱……?」
「对,我爱你。」
不知道早苗能不能理解。
想必还不能吧。
可是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爱究竟有多么伟大。
「早苗,你幸福吗?」
「嗯。」
她笑着点了头。
「那要乖乖听话,不能走出这个家哦。」
「为什么?」
这哪还用问。
「……因为我爱你啊。」

***

为了避开公寓的监控,我们走的是楼梯。
「蓟,你一路上没被人看见吧?」
「应该没,我偷摸着来的。」
「要是被人看见了,准会起疑心。」
她身上穿的是大码男装,想必让人过目难忘。
我一边下楼梯,一边往手掌缠纱布。理应先止血,可我不懂方法,只好使劲地缠上纱布,来堵住伤口。
伤口比预想中要深。
蓟则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背着手悠然地下台阶。
「…………」
她当时真的下死手。
要没有我伸手一挡, 百枝早苗必死无疑。她下刀时没有一丝迷茫,一句劝也不听,表情甚至没有一丝变化。
杀人是一条分界线。
大多数人都曾想过杀人,然而想和做是两码事。一般人深入想想自己动手杀人的场景,恐怕都会作呕反胃。
然而,蓟不一样。
她能面不改色地杀人,能将刀子捅进活生生的头颅。
这是我和蓟最大的不同之处。
杀人——只有杀人,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活人死去的那一幕,又记忆犹新地在脑海中回放。
那时我抽噎着向蓟求助。
她却津津有味地望着大卸八块的尸体,双眼如同洞穴般漆黑。
我曾经发誓要接受蓟。我甚至以为,只要相处久了,自然能够理解她。
今天的事却打醒了我,我或许接受不了她是杀人犯。
我决心要接受她,却不一定能做到。
不止如此。
我和蓟在一起这么久,却连互相理解都做不到。
彼此从未接受过对方。
水次月和百枝早苗是病态的关系,不会有人理解,也不会得到祝福。可这两人却彼此理解。
这份关系,让我有点羡慕。
我们不应该也是这样么?
别人是否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蓟之间是否互相理解。
「蓟,我问你。」
「嗯?什么?」
我必须要问。
无论她回答什么,我都必须接受。
「关于绳镜案。」
「嗯。」
气氛顿时紧绷起来。
我握紧发抖的手掌。
「凶手是你吗?」
问了。
终于问出口了。
没有退路了。
蓟比我走快了两个台阶,她停下脚,转过了身。
脸上是掺着害羞和为难的……笑容。
她当做没听见,又继续走下楼梯。
我多想就此打住。
当做无事发生,继续不明真相地过日子。
但不行。
我想理解蓟。
我若是不能理解她,总有一天——我会不再相信她。
「蓟。」
我喊了她的名字,她则坦然地停下了脚步。
接着一动不动地、头也不回地答道:
「没错。」
她转过了头,其眼神让我呆立当场:
「是我。」

第三章 秘密的伤疤

1

绑架一事过去了几天,风平浪静,我又回到了日常生活。
窝藏杀人魔的日常生活。
「…………」
『是我』
听到这一回答,我便无法追问下去。
脑子已经拒绝思考。之后我闭口不提此事,若无其事地过着日常生活。
好景不长。我深夜打工回来,正昏昏沉睡,门铃响了。听着吵闹的门铃声,身体却不愿醒来,好不容易睁开了眼,见到蓟在面前。
「早。」
「早上好,终。」
「你先把手上的微波炉放下……」
头顶上被人举着微波炉,我算是人类中第一个了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我正心中感慨,蓟催道:
「门铃响了。」
「嗯,听到了。」
我没换衣服,胡乱洗了把脸,便悄悄走到门前,看了看猫眼。怎么门外是全黑,难不成猫眼坏了?没等多想,一张人脸忽地拉远了出来,继续拉远,全身也露了出来。
门外的人方才也在看猫眼。
只是一门之隔,两人竟近距离地脸贴脸。对方若不是美女,我肯定要被吓到三天上不了学。
「…………」
她的头发整齐地散落在肩上,穿着一件连衣裙,岁数和我差不多大。
看样子像是来推销的,或者是来上门传教的美女。
不过。
这人很不一般。
普通人会在门外看猫眼么?
我又悄悄地回到房间,给蓟比了个手势,让她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见蓟点了点头,我便回到了门前。
「来了,谁呀?」
我不开门喊道。
「上门推销的——」
声音很是明亮。
「不需要。」
「就是知道你需要,我才特意登门拜访——」
「……推销什么?」
「我。」
她在耍我么?
「美女我已经够了。」
「讨厌,这么夸人家是美女。」
「满意了吧,那请回吧。」
「那不行。知道我是美女,说明你看过猫眼了对吧?」
「…………」
这人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偷看了猫眼,模模糊糊的,明暗却还是分得清。刚才先是暗了,然后又亮了,最后才听到你喊话。说明你先看过门外,因为某种原因又回了房间,最后才来到了门前。」
太阳穴不由冒出了冷汗。
别着急。
她在虚张声势罢了。我刚刚看时,分明见到她从猫眼上挪开了眼。
「为什么你要回房间?你不是一个人住么?」
她知道我一个人住,难不成认识我?
「橘……不,乙黑终。」
连原名都知道。
知道我原名的人很少,只有老家那边的人、亲戚、片白江高中的老师——以及警察。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事?」
「毕竟你是个大名人。」
「…………」
「哎哟,抱歉,聊这些万一被左邻右舍听见就不好了。」
「你是来杀我的吗?」
「才没有才没有,我只是来和你聊天的,来聊聊乙黑蓟的事。」
「……你究竟是谁。」
「我是一名侦探,你就叫我侦探吧。」
这种小孩哪会是侦探?只要不是警察就好。侦探一般只会走访调查,侦查能力强不到哪儿去。
「两小时后,我在DEL咖啡厅等你。」
「我才不去。」
「你肯定会来的,我等你。毕竟你可是平成杀人魔的——」
平成杀人魔。
一听到这个词,各种回忆涌上心头。
蓟。
她是绳镜案的凶手。
她也承认了。
我装作接受了这一事实……并过着虚假的日常生活。
实际上,我却无法接受。
我若是个远离杀人的平凡人该多好。
身边若没有杀人案,也从未目睹过杀人,那么我只会把杀人当作小说上的幻想,也更容易接受。
可我太过熟悉杀人了。
杀人是怎么一回事,已经栩栩如生地刻进了骨髓。
我和蓟的开始。
便要从平成杀人魔——我的父亲说起。

***

初中二年级,我不得不转了学,姓氏也不得不从乙黑变成了橘。
「等我一叫,你们就进来自我介绍。」
一脸精悍的男老师吩咐完我们,便走进教室,向班上说今天来了转校生。
「有点紧张了呢。」
站在一旁的蓟笑道。
我瞥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班主任从门缝中探出身,向我们招手。门框的边缘很锋利,用力把门一拉,这男人会一命呜呼吧。
「你们来。」
「好!」
蓟兴奋地叫道。
「走吧。」
她叫了我一声,先行一步走进了教室。我一穿过门,好几双眼睛追了过来,男生们窃窃私语地夸赞蓟可爱。
蓟和我长得不一样。
明明是同卵异性双胞胎,为何长得如此不同?蓟是大美女,脸上常挂着笑容,在之前的学校人缘极好;我则被说是呆头呆脑,经常被人当成空气。
全年级只有一个班,于是我俩被分到了一起。
「初次见面,我叫橘蓟——」
喜欢的食物、喜欢的运动、兴趣爱好、喜欢的异性类型……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真亏嘴皮不累。这样浪费口舌,和别人互通消息有无,有意思么?想必对她来说有吧。
在之前的学校,我也有几位朋友。
我和蓟走得近,她多余的朋友自然跟我好。即便如此,他们也是选择了我,而非她。我在之前的学校过得很开心,生活充满了光明。
然而,现在的我只见到一片灰暗,生活仿佛带着腐臭味。
父亲被捕了,母亲则……
母亲……
「终。」
蓟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方才回过神来。她自我介绍完了,该轮到我了。
「呕。」
意识是回来了,我却止不住反胃,当场弯腰大吐。前排的学生惨叫连连,教室里更是一阵骚动。我从裤兜掏出纸巾,抹了抹嘴说:
「我叫橘终,请多多关照…………谢谢。」
喜欢的食物、喜欢的运动、兴趣爱好、喜欢的异性类型……我本来也有,却感觉一切都被带走并抹杀殆尽了。
说完,我默默地清理起呕吐物。等我收拾完,班主任便叫我们到座位上坐。
我和蓟是前后座。她已经和邻桌的男生聊得火热,男生谈吐间带着几分紧张和兴奋。
即便父亲被逮捕了,蓟依旧不受一丝影响。
「请多指教,橘君。」
邻桌的女生搭话道。
只见她一袭光泽柔顺的直发,行为举止如学生手册上写的端正。脸长得标致,浑身散发着大小姐的气质。
「嗯,多多指教。」
「我叫加奈茂佐芙,今后是你的邻桌了。」
「嗯。」
「你好冷淡,刚刚的自我介绍也是。」
「我昨晚没睡好,一想到上学就兴奋得无法入眠。」
「所以才吐了?」
「对。」
「骗人。」
加奈茂笑道。
今天还没领到教科书,她就分给了我看。午休时一群同学围了过来,我冷漠地回了几句,他们便只向蓟说话了。
放学后,我和蓟一起走在回家路上,才总算松了一口气。融入一个新的集体是多么消耗精力;不过上了几节课,却感觉通宵了一样疲劳。
家离得不远,从学校徒步二十分钟就到。一路上净是田园风光,和搬家前的恰恰相反。这我并不讨厌,只是有股莫名的恐惧。
在大城市里,到处都被人指指点点。
到这儿就没了。
这里正发生着一宗案件,让我不时回想起父亲。
连环失踪案,上个月已经有四人下落不明。失踪者之间找不到相通点,既有中年上班族,也有初中生,各色各样的人都有。
传闻凶手是在模仿平成杀人魔。
居然搬来了这种地方,最近真是祸不单行。
「终,你得开朗一点,多和同学聊聊天。」
「嗯。」
「明明和你想好了自我介绍,为什么不讲呢?」
「嗯。」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她的牢骚话,她忽然叫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啊。」
我也不自觉叫了一声。路中央躺着一具猫的尸体,血朝路两旁流去,眼珠子掉了一颗,内脏飞溅了一地。
「哇。」
不久前的回忆涌上脑海,胃部一阵抽搐。我急忙捂住嘴,艰难地咽了回去。
不行,我一见到尸体就想作呕。
这样暴尸街头,猫也太可怜了。让它入土为安吧。
「死了。」
蓟嘀咕道。
「嗯,帮它埋了吧。」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猫,忽然扑哧一声笑了。见此我脊背一凉。
「这猫好羞耻喔。」
「什么?」
「全都被看光光了。」
「…………」
倘若知道我俩是乙黑了的子女,还曾亲眼见过母亲的惨死,班上的人想必觉得我才是正常人;她那么快乐反倒是异常。
我在路旁挖了一个坑,将猫埋了进去,一直旁观的蓟开口了。
本以为她又要对猫发表些奇怪的看法,却并非如此。
她口中所说的,正是一直令我毛骨悚然的话。
「说起来,她叫加奈茂是吧?」
「嗯,是我的邻桌……」
蓟愉快地说道,仿佛是在谈论宝藏的埋藏地:
「那人是杀人犯哟。」

2

侦探。
一个如此自称的人登门拜访,证明我们末路已近。
我和蓟的生活。
一般人和杀人魔的生活。
这本就不可长久,苟延残喘罢了。
是时候动手了。
不过回想一下,动手的时机早就有过。
只是一次又一次地错失,才拖到了今天。
这次必须下定决心了。

DEL是一家私人咖啡厅,里面装潢优雅,离家也只有徒步十分钟路程。杂志一登,肯定会引来无数女白领和大学生。所幸没有杂志垂青,路人最多在窗外望几眼,却从没进去过。
顺便一提,我也没进去过。咖啡厅里虽然优雅,价格却也是优雅地翻倍了。家里也能做的一碟,这里却要一千五。以炒豆芽为主食的我,一千五能活上两周了。
然而,这是她约好的地点,我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我握紧手中的两千円,推开了DEL的大门,便见到侦探朝这边挥手。店主正要带我入座,我略一欠身,便坐到了侦探面前。
「瞧,你果然来了。」
「难得美女邀请我,还是得赴约。」
「我真这么好看么?」
「好看,简直是貌若天仙,只可惜败絮其中。」
「谢谢夸奖。」
这位自称侦探的人相当口齿伶俐。
她散发着一股胡搅蛮缠的气场。感觉我说得再头头是道,她也会使阴招来逼出真相。
直觉告诉我,这人不简单。
店主上菜了,是她之前点好的。
「…………」
主食是墨汁意面,饮料是可乐。
「你就喜欢黑色的?」
「是呀,所以经常有人说我黑心肠。」
聊了几句,却想不出她究竟何许人也。
不像是以前和我有接触的。
那她怎么知道我的事?
为何会怀疑我?
「侦探小姐,你究竟是谁?」
「问得好。」
「我一早就问了。」
她无视掉我的话,像是念节目开场白一样,摆了个姿势说道:
「我是片白江高中生侦探,名字叫神乐果础。」
高中生侦探。
哪来的野路子侦探。
还是随便找个借口回家算了。正想着,她掏出学生手册,摊在了桌上。片白江高中一年级,神乐果础。
比我小一个年级的学妹。
「我回去了,我讨厌侦探。」
「别走嘛,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我没兴趣。
我正要起身回去,神乐开口道:
「逮捕乙黑蓟的人,正是我的姐姐。」
「……什么?」
逮捕蓟的人,是她的姐姐?
「现场遗留的化妆镜上有乙黑蓟的指纹,证据确凿,姐姐于是依法逮捕了她。一切都是姐姐的功劳。」
这些早就知道了。
我坐了回去,她的话值得一听。
她的姐姐逮捕了蓟,她可能知道些内幕消息。
「让嫌疑犯逃跑了,也是姐姐的过失。」
「真是丢人。」
「没错,姐姐就此被打上了废物警察的烙印,她还想引咎辞职哩。太经不起挫折了。」
她边笑边动起了墨汁意面。她熟练地用叉子卷起面条,直接吸进了肚子。墨汁染黑了她的双唇。
「好不容易逮住了蓟,将她押到警车里,谁料到四个轮胎都爆胎了。趁着换轮胎的功夫,被她逃跑成功了。现场有四个警察,两个看着她,她上着手铐还是逃之夭夭了。」
她嘲笑般地垂下了眼。
没办法,我只能帮姐姐一把了,她补充道。
「我来不是为了责问你,只是为了抓住乙黑蓟,好替姐姐擦屁股。她还藏在片白江市里。如今先整理下线索,来推敲出她的藏身之处,你能帮帮我么?」
神乐果础,这人必须多加提防。行,我就陪她聊下去,误导她找错蓟的藏身之处。即便不成功,我也可以掌握警方的线索。我开口道:
「行啊,我帮你。」
话虽如此,有一件事让我忧心。
没钱。
「前提是你请我吃饭。」
她惊奇地瞪大了眼:
「这顿就是请你的,毕竟是我叫你来嘛。」
「真的!?」
「嗯,真的……」
我的穷酸劲吓到了她。我叫来了店主,一口气点了三份中午套餐。肚子能塞多少就塞多少。
「学妹请吃饭,你倒真不客气呀。」
「为了生存,无聊的尊严只是累赘。」
「尊严还是留一点好。」
尊严老早之前就丢光了,如今想找都找不回来咯。
「话不多说,我们开始吧。先从你的父亲——乙黑了,和他犯下的杀人案开始说起。」
「……这些问来干什么?」
「只是整理线索而已。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全部从姐姐那听说了。」
警察的保密工作也太松懈了。
我真想送她姐姐一句:怪不得杀人犯能从你手上逃掉。
「你简单概括一下,乙黑了是怎么杀人的。」
「……明白。」
我没有一丝讲的欲望,可为了和她聊下去,只好勉为其难地开口。
「…………」
那是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刚升上初中二年级,父亲就被捕了。
高中女生连环失踪案——想必每个日本人都有所耳闻。杂志周刊鼓吹是国家的阴谋,或是集体催眠;一个个说得头头是道,真相却从未浮出水面。
只是,每个月必有一名高中女生下落不明。
往回追溯,这种现象已经持续了十年以上,并且只在关东地区。
遗体从没找到过,最终只能归于失踪。由此有人说她们只是离家出走,不少人也认同了这说法。关东地区的高中女生,每个月会有一人离家出走……实际上肯定不止一人。无缘无故地离家出走,而且再没回过家,这着实太离奇了。
说是离奇,不如说是被卷入了案件。
一部分人口口相传地说。
她们说不定是被人杀害了。
若真如此,这人简直是平成最凶残的杀人魔。
这一说法应验了,连环失踪案最终以乙黑了的落网而告终。
某次乙黑了搬运尸体时,被试胆的大学生偶然撞见了,随即向警方报警。坊间流传,他当时搬运的高中女生,正是一月一次的下手对象。该学生品学兼优,人缘极佳,家庭环境也好,绝无可能离家出走。
乙黑了被捕后,离奇的少女离家出走现象便绝迹了。
乙黑了对罪状一概不认,最终没被起诉为杀人。以前的案子无凭无据,那次的尸体他也坚称是人形模特。尸体最终不知所踪,证据就此全断了。法庭只能强定了几个罪名,撑死让他进监狱待几年。当时民众的愤怒可想而知。
刑满出狱的父亲却被杀了。绳镜案的首位遇害人便是平成杀人魔。
有人说:乙黑了只是替罪羔羊,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事实并非如此。
报警的那天半夜,父亲叫醒了我们。
爸爸不能陪你们在一起,也帮不了你们了,最后教你们一件最重要的事。
说罢,他将睡梦中的母亲——抹去了。
「你没事吧?」
我捂着口伏在桌上,神乐担心地站了起来。我朝她扬了扬右手,好不容易忍住了反胃。
牛排送上了桌。在我眼中这不是佳肴,只是一团肉块。
「乙黑了是怎样的人?」
「众人眼中的好父亲。」
父亲是一位老师,平日广受学生爱戴,对教育充满了热情。
「我也不懂。他既是杀人犯,却又是一位好父亲。」
究竟那一面才是真正的父亲。
如今也无从得知了。
「现在也无从得知了。」
神乐说出了我心中所想。
父亲去世了,我却没有多少感慨。本来两人再也不会相见,和死了差别不大。
唯一的问题是,蓟为何杀了父亲。
「为什么乙黑蓟要弑父?」
「……不知呢。」
「她怨恨乙黑了么?」
「应该没有。」
这不是谎言。
老实说,我从没想过她会杀父。
「这样啊。」
她不多做纠缠,而是把话题转向了母亲:
「乙黑了被捕前,乙黑喜代——令堂失踪了,你觉得她会在哪里?」
「她……」
我忍不住吐了。
「等、等下。」
她急忙喊了店主,拿来了纸巾。
「对不起。」
我取过纸巾,开始擦起桌子和地板,她不容喘息地问道:
「反应这么大,你对她有心理阴影么?」
「没有,我是得了一种怪病,五分钟反胃一次,反胃五次就吐一次。」
「这病有够折腾的。」
心理阴影越多意味着人生阅历越丰富,有人如此说过。
「如果乙黑喜代还活着,她应该和乙黑蓟在一起。」
「不过母亲已经失踪了三年。」
「也有人失踪二十年,最终还是找到了。请不要轻易言弃。」
母亲已经不在了,她被抹去了。
「你想到了什么线索?」
「没有。母亲是个开朗大方的人,想不通怎么会失踪。」
他们还是恩爱夫妇。父亲热心事业,却不忘把母亲放在第一位。母亲常常炫耀,爸爸比起儿女更疼爱自己。
「……原来如此,看来乙黑喜代身上没有线索。」
「对。」
她一手抵着下颚,垂下了头:
「那直接从乙黑蓟问起吧。警察找你问过了一遍,我再确认一下。」
见我点了头,她便翻开了笔记本,边瞟边问道:
「你有没有觉得她哪里不对劲?」
「没有。」
她不是不对劲,只是和我不一样而已。
「乙黑了被捕后,她转学到了另一所初中并闹了事,当时是什么情况?」
「……那是。」
那是没办法。
当时是迫不得已。

***

一到午休,蓟就被一众朋友围上,不知被带去了哪里。同学们在背后叫我呕吐男,并纷纷对我避之不及,我便只能孤零零一人。
我朝天台走去,来到了没人的楼梯间。天台的门虽被锁上了,但对我而言,这个无人的楼梯间正合心意。即便门没上锁,我也会待在这里,毕竟外面的日头那么猛。
我玩起手机来消磨时间。
透过窗户,见到了走在回廊的蓟。她成了一群男女中的一员。
之前的初中也是这样,有男有女的一群人在班上玩得开。蓟转学没多久,便成了班上的中心人物。
在学校要好好表现,不能给领养的伯父母添麻烦。
不然,我们会失去唯一的容身之所。
谁会乐意领养杀人魔的儿女?跟杀人犯朝夕相处了十三年,虽然不至于学会了杀人,但肯定没学好的。
毕竟父亲造了那么多孽。
预备铃响了,我回到了教室。我避开别人的视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下节是数学课,我把手伸进课桌抽屉去找教科书,却感觉摸到了一张纸。
是什么?
我捏住它,并抽了出来。
「…………?」
瞧着是一张地图。
上面写着观杨市,可见是本地的地图。我警惕地瞥了眼四周,并翻开了它。
很平常的一张地图——刚这么一想,我便发现了。
地图上被人用圆珠笔狠狠地涂了几个点。
是四个地方。
各个点之间不远不近,似乎没什么关联。
放学后,我和蓟走在回家路上,我向她提起了地图的事。我们在班上的差距,已经大到了不能说话。想必一大半同学都忘了我俩是双胞胎。
「地图?」
她歪起了头。我从书包取出地图,并摊开说道:
「不知道是谁放进了我的抽屉,一定是弄错了人……你有头绪吗?」
我希望物归原主。让我去还肯定不妥,还是交给蓟去还比较好。
她手摸着下颚,沉吟了一会儿,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表情顿时凶险起来:
「这些涂黑的地方是?」
「不知道呢,也许是对物主来说重要的地方吧?」
她的双眼变成了漆黑的洞穴。
我认识这眼神。
那是她不为人知的、另一面的眼神。
「我们去逛一逛吧。」
「现在去?」
「现在去。」
我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五点了。
「要不明天吧?现在很晚了。」
逛一圈起码得花两个小时。
「我给家里打电话。」
「……好吧。」
结果还是去了。蓟一下决定,无论谁也劝不动。
我轻轻叹了口气,追上她轻快的步伐。
从结果上看一无所获。
到第一个地方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七八分了。
第一个是齐藤家、第二个是坂下家、第三个是西尾家、第四个是星野家。全是别人的住址,而且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是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些被标记的住户想必是物主的朋友吧。如今还用实体地图,确实有点稀奇,但也不是不可以。这样逛一圈,实体地图倒挺方便的。
在离星野家的不远处,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地图。在学校已经够疲倦了,我现在只想早点回家。时间已经过了七点。
「你满意了吧?回去吧。」
蓟盯着地图,目不转睛道:
「……还差一个地方要去。」
「什么?不是全去过了么?」
「你看看。」
她把地图铺在地上,捡起小石块将四个点连起来,一个形状浮现出了纸面。
「箭头……」
地图上竟是一个工整的箭头,顶端的两条线不偏不倚地左右延伸。
「这是碰巧连出来的吧?」
这四个点还有各种连法,只是她故意连成了箭头模样。
「你怎么跟地图较上真了,反正是浪费功夫。明天如果没人来认领,我就扔掉它了。」
她瞥了我一眼:
「你还没察觉么?」
「什么?」
她迈开脚步,目的地想必是箭头所指的神社。那里离得不远,走五分钟就到了。
「这四个地方,全是失踪案的受害者家。」
「诶……」
失踪案的受害者。
这么一说,新闻上确实经常提起西尾、星野等名字。
「那箭头指的地方有什么?」
「所以我才要去看看。」

3

「转学了没错吧?」
见我沉默不语,神乐继续问道:
「你读初中时转过两次学,第一次是因为父亲被捕,第二次是因为蓟闹了事。之后蓟被送到了少管所,你则投靠了别的亲戚。」
「嗯,没错。」
这种明白不过的事,她问来干嘛。
「当时乙黑蓟闹的事,你还记得么。」
「嗯……记得……」
我又弯腰捂嘴,她一看便慌了神:
「好了,你不用勉强去答,我只是问问而已。」
「……谢了。」
我不想再回望过去。
不是因为后悔。
过去净是无可奈何的事。
即便回望也无济于事。
「蓟闹了事后,你们就分开了。你会不会觉得孤独?」
「那也没办法,分开之后我和她偶尔会见面。」
「哎哟,你们关系还挺好嘛。」
「毕竟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你对她感情很深嘛。」
「也还好……」
我点了点头,便陷入了一阵沉默。该说的都说了。
父亲是平成杀人魔;初中时转过两次学,我和蓟分离了;我升上了高中,搬出来一个人住;蓟作为绳镜案的凶手被逮捕;父亲是绳镜案的第一位遇害者,母亲失踪不见。
这是全部。
接下去便是现在的我。
「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吧?」
「是呢——」
她像是在整理杂物,一直翻找着包包。谈话已经结束了,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波;放任她不管,她也不会找到蓟。
我道了声再见,正欲起身离开,神乐果础从包中取出了一张照片,摆在了桌上。
我不由皱起了脸。照片上的是我家背面。
胸口一阵躁动,脑袋一阵眩晕。
「最后,我想请教下你这张照片。这里——」
她指着的是照片的一角,上面有个模糊的身影。我一眼就明白了是谁。
「我平时喜欢拍些杂草,正巧在你家后面拍着时,窗户冒出了一个人影。当时没看清脸,好不容易才拍到了照片。」
神乐果础。
这人从一开始就了如指掌。
见我目瞪口呆,她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

***

地图上的箭头指向观杨神社。或许指的是另一个地方,但顺着箭头的延长线找去,唯一显眼的只有神社了。
夏天白昼长,周围却已经被昏黑所包围。越走近神社,虫鸣声便越吵闹,和蓟的对话也自然少了。
我们登上通往神社的长楼梯。天气潮湿,暑气蒸得我汗涔涔的。
好不容易爬到了顶,前方赫然有一个人影。
现在还没到晚上,有人散步也不奇怪。然而只是一眼,我便察觉了不妥;那人像是等候了许久,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一片昏黑,走近去才看清了是何人。
「……加奈茂。」
站着的人是加奈茂佐芙,我的邻桌女孩。她身穿校服,一把大铁锹插在地上,她一手撑在上面站着。
蓟的眼神霎时锐利了几分,是在警惕眼前的女人。
「晚上好。」
「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我才要问你。」
加奈茂佐芙是杀人犯。
不知是玩笑抑或认真,蓟曾经如此断言过。
「我陪蓟玩逛街街,就来到了这里。」
「这样啊,原来找到这里的人不是你,而是蓟。」
说着,她把视线从我挪到了蓟。仿佛对我失去了兴趣,连身子也转向了蓟。
「蓟,你穿过了吗?」
一听此话,蓟登时神色大变。
穿过了?什么意思?
「…………」
「你不说话,说明已经穿过了。好羡慕呀,我还没呢。好奇问一下,细绳是用来干嘛的?为什么穿过了的人都会用细绳?」
蓟不回答,而是反问道:
「……你究竟是谁?」
她出乎意料地笑了:
「哎哟,表情别这么吓人。你不喜欢这个么?」
她一下拔出铁锹,又深深地插入了同一处地面。
怎么回事?
此时,脑海中的线索开始连起来。
……不会吧。
四人的失踪案。
加奈茂佐芙是杀人犯。
我的抽屉里放进了地图。
箭头指向了神社,而加奈茂在神社等着。
再加上,铁锹。
「你是失踪案的凶手吗?」
她加深了笑意,却一话不说。
这算是默认了。
铁锹之下,肯定埋着什么东西。
「我想和你亲近一些。像我们这种人,闹太大了不方便,所以这些稀罕货要一起分享。我是真心想多了解你。」
「我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这话似乎出乎意料,加奈茂愣住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
她脸上的笑容开始消失。见此,我才明白她是另一侧的人。她的眼神和蓟的如出一辙。
「我不杀人。」
「你是不杀派?还真有这种人哦。」
「不,我不会再伤害人了。」
「哈?」
加奈茂的脸逐渐扭曲。
随后放声大笑。
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响彻了神社,乌鸦被吓得飞走了。
「……你是傻子吗?」
她的眼中浮出了几分鄙夷:
「你不是穿过了吗?那你怎么忍住冲动?杀吧,大开杀戒吧,不然你活不下去。杀人对穿过了的人来说,不是相当于食粮么?」
「不杀,我不会变成父亲那样。」
「…………」
「不杀人不难受么?我不信你能忍得住。」
「再难受我也不会杀。」
蓟铿锵有力地答道,声音充满了坚毅。
听见此话,加奈茂也沉默了下来,两人互相瞪着对方。加奈茂睃了我一眼,恍然大悟地笑道:
「你是为了他?」
「…………」
「哈哈哈,还真是啊哈哈哈哈!」
她抱着肚子,笑到原地打滚,身上全沾满了泥泞。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意,她爬起了身。头发和脸颊都沾了泥,她却依旧散发着高雅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只是为了一个人而不杀?白痴吧你——这里有个白痴耶!」
她拔出铁锹,脸上带着诡异的冷笑,朝这边走近。我不由全身僵硬。即将擦肩而过之时,我的后颈倏地被死死抓住了。她用拇指和食指钳了过来,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肤。
我根本来不及躲避。
「我要是杀了这人,你会回心转意吧?」
「放开他。」
蓟冷眼说道,她笑着说『好吓人喔』,并松开了手。
她走下了楼梯,神社中却仍回荡着癫狂的笑声。
感觉这下麻烦了,不过不怕,关键时候向警方举报就行了。然而,状况在第二天便急转直下。
知晓加奈茂佐芙真面目的次日,我如往常一样上学,来到了座位上,感觉周围的气氛迥然不同。以往没人看我的,今天却全都注视着我。平日和蓟走在一起的男生走了过来,毫无疑问他是班上的核心人物,只听见他问:
「听说,你是杀人犯的儿子?」

4

「你真的是一个人住吗?」
照片摆在面前,照片的一角映着人影。她得意地望着我。
「…………」
神乐果础,我小瞧她了。
打从一开始,她就留了这一手。
用聊天让我放松警惕,等我麻痹大意时便掏出照片,看我作何反应。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我强忍着脸,竭尽装作镇静。这难不倒我。
「我是一个人住。」
「那窗户的人影是谁?」
「我也不知道。」
「我可是亲眼见到的哟。」
不对劲。
这照片不是确凿的铁证么?
那她为何还来找我聊天?
她要真见到了蓟,通知姐姐上门搜查不就好了。她却不这样做,不,她是做不到,她只能来套我的话。
我仔细地看照片,这擦墨般的人影……
「……这是合成的?」
这人影也太模糊了,而且没有影子。
刚才我是一时慌乱,才没仔细去看。这合成得太粗糙了。
「对。」
她爽快地笑着承认了。我肩膀顿时松了下来,与此同时,愤怒涌上了心头:
「对你个头,你到底想干嘛。」
她突然抬起了手,本以为是要喊店主,她却点了一份巧克力蛋糕。连甜品都是黑的。下完单后,她追加了一句:
「我觉得你窝藏了蓟。」
她的笑眼中透着一股尖锐,她在观察我。
这人说话不按套路出牌。
本以为松一口气时,她却掷出了重磅的一句。
「……哪有?警察来过了我家,这足以证明我的清白。」
「乙黑终,乙黑蓟,你们两个双胞胎的关系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
「你们两个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父亲是杀人犯,母亲下落不明,转学后被欺凌,接着是暴力事件。之后你们被拆开了。」
「所以呢?」
巧克力蛋糕摆在了她面前。她拿起叉子,一把插到了蛋糕中央,将整个蛋糕叉起来啃。碎屑在桌上落得到处都是。
「为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爱得死去活来?还不是两家斗得厉害。两人之间隔着无数的障碍,才让爱火烧得更猛烈。要是两家和和睦睦的,两人说不定也不会坠入爱河了。」
她用门牙一个劲地啃咬着蛋糕,不一会儿便碰到了叉子,蛋糕受此一震掉到了碟上。她再次叉起蛋糕,一口塞进了嘴里。
美女都一定有缺点,父亲曾这么说过。
她拿起包叉子的纸巾,擦了擦嘴:
「你们也是一样的道理,每渡过一次难关,你们的感情便愈发加深。所以最后才会被强行拆开。」
我和蓟不同。
父亲被逮捕,母亲离世时,我伤心欲绝;她却若无其事地对着电视发笑。
我们从根本上不同,这压根称不上共渡患难。
……不过。
那时蓟一见到伤心的我,过来搂着我的肩膀哭了。
「我没窝藏,家里就我一个。」
她立刻逼问道:
「为什么大门多了把锁?」
「电视上说要注意安全。」
「为什么租下了隔壁房?」
「书堆不下了,租来当仓库使。」
「为什么最近打工少了?」
「我学会了在网上赚钱。」
「前几天,你去了水次月家一趟。你们是在谈恋爱么?」
「嗯。」
我有条不紊地应答道。
连水次月的事都清楚,她肯定跟踪了我,说不定还撞见了蓟。不过,毕竟是蓟,应该不会暴露行踪。我相信她不会犯失误。
「……好吧。」
她一脸不服气,拿叉子拨弄着蛋糕屑:
「来假设一下。」
「哈啊。」
只能奉陪到底了。
我要是随便敷衍过去,她将来肯定又会来。来得越多越危险。
仅此一次,我要彻底说服她。
「假如乙黑蓟找上门来,你会选择包庇她吗?」
「这个——」
「不要随口说不会。」
你好好思考后再回答,她补充道。
有杀人犯来你家,一般人不会包庇吧。
哪怕他是你的家人,杀了人就意味着没有回头路。
当初蓟来我家时,为何我会将她藏在房里呢?
是个人都会怀疑我家是窝藏点,明摆着危险。即便如此,她依然选择来我家。
于是乎我被感动了?
被如此深情的蓟所打动,于是窝藏了她?
……不是的。
「……我不会包庇。」
她早已猜到了我的答案,立刻问道:
「为什么?」
「我确实很珍惜蓟。不过窝藏一个杀人犯,这有什么意义?」
「意思是?」
「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终有一天会败露的。虚假的生活终究不长久,没有任何意义,也解决不了什么。」
我都清楚。
……我全都清楚。
一开始包庇蓟时,我就清清楚楚。
这种生活持续不了多久,只是黄粱一梦。
想要拯救她的话,只能去抓出绳镜案的真凶;然而——蓟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凶手,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覆灭了。
『没错,是我。』
对此,我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哦』字,再没有精力去追问了。她也默契地不再提起。
不再是信不信的问题。
绳镜案的凶手就是蓟。
警方和世人说得对。
想想也是,没有铁一般的证据,警察哪会逮捕蓟。从一开始,蓟是凶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我却不愿相信。
不愿承认。
于是,才选择包庇了她。
「那你会乖乖报警吗?哪怕是唯一的亲人,你也会大义灭亲?」
「……会吧。」
这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她饶有兴致地盯着我:
「为什么?」
「我和蓟有过约定。」
「约定?」
「对,我要给她幸福。」
「幸福。」
她忍不住笑喷了:
「杀人魔的幸福?是希望她能杀得痛快吗?」
「不是!」
「那是什么?你希望她能安居乐业、结婚生子?是这种平凡人的幸福吗?」
「…………」
我多想说一声是。
然而这和我说相信她一样,只是一种自以为是。
我说要相信她,却对她视而不见;我说要直面她,却不敢问她真相;如今,我从她口中得知了真相,却不能理解她。
我不明白蓟,不明白对她而言幸福是什么。我将自认为的幸福强加给她,她也不会幸福。

对她而言,究竟什么才是幸福?

我不明白。
等回过神时,我正抱着头。
怎么净是不明白的事。
人从来靠同理心来判断。以为自己高兴的,那对方也一定会高兴。
事实却并非如此。
尤其是蓟。
她是另一侧的人。
她究竟怎么想、在想什么,根本没有准头。
不明白这些,就无法给她幸福。
沉默了半晌,神乐眺望窗外,像是在发呆:
「……要是她上门找你,你一定要立刻杀了她。」
她在说什么。
这话惊得我屏住了呼吸。
「即便抓住了她,她可能会再逃跑。哪怕逃不了,按年龄也判不了终身监禁。终有一天,她会重返社会,到时候又会大开杀戒。」
听似在开玩笑,她的眼神却无比锐利。
她是在真心劝我,劝我杀了蓟。
我有好多话想反驳,先从她最后一句说起:
「……你凭什么说她会再杀人?进监狱不是为了改过自新么。」
「你以为把她扔进监狱,出来就会变成好人了?」
「这个……」
「出狱后的再犯率高达六成,监狱没用的,就应该杀了她。这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着想。」
「……你在说什么。」
「开玩笑啦。」
她笑了笑,气氛一下缓和了下来。
刚才的话是开玩笑?
「你千万别当真,我只是说出了大家的小心思。」
「…………」
她脸上淡淡的冷笑,侵蚀着我的心。
「所谓杀人犯,就是让好人坠入绝望的深渊,绝对不可饶恕。杀人者就该被杀,这才是正义的做法。」
「那杀了坏人的人,也是杀人者。」
绝对称不上英雄。
「对,最后这正义使者由大家来杀。杀人罪分摊到一亿人头上,也只是小意思。」
神乐果础,这人不是单纯的侦探。
尽管还没到蓟的地步,她也散发着病态的气息。
「线索整理得差不多了,散了吧。」
说毕,她站起了身,我也跟着站起来。她过去结账,我则走出了店门。最后与她道了别,正要转身离开,她开口说道:
「你要是知道了乙黑蓟的幸福是什么,一定要告诉我一声哟。」
我一时无言以对,她则笑着离去了。
「一定要让她幸福。」
我小声嘟囔道,并暗自下定了决心。
我还不明白蓟的幸福是什么。
不过,有一样可以肯定。
刚才神乐勾起了我过去的回忆——其中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蓟并不想杀人。
为了我,她甘愿忍耐着杀人的冲动。
这一事实也是希望。
之所以犯下绳镜案,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如此一想,杀人犯这一事实,我也能勉强接受了。
和神乐见面之后,我更加下定了决心。
我绝不会抛弃蓟。
蓟即是我。
她是我的另一半。
「……为什么。」
上天啊,为什么。
面对着这一切,我不禁悲叹了一声。过去的悲惨境遇,如今的穷途末路,为何上天要这般捉弄我们。
不过我心里清楚。
是我酿成了这一切。
是时候动手了。
神乐果础已经接近了我,找到蓟只是时间问题。能拖到现在,已经是老天眷顾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
之前我不知道蓟是凶手。
只是衷心希望。
她若不是凶手该多好。
这一希望,也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不能带来幸福,现实也不会因此改变。
所以我已经考虑过了,万一她真是凶手的话。
该落下帷幕了。
我要就此了结绳镜案。

第四章 即便被你杀了

1

我回到家,发现蓟不见了。
这还是第一次见,我在家里找了个遍,却不见她的身影。她的鞋子也不见了。想必她是想趁我回来前出趟门,不料我回来得早了。感觉与神乐果础聊了半天,一瞧时间,发现才过了一个小时。
再等一会儿,蓟应该就会回来。
到时或许会再添一条人命。
我不希望这样,却又不想阻拦她作恶。
不,不该是这样。
我想起了加奈茂的一句话——对于他们来说,杀人相当于食粮。
此话若真,我便没有权利阻止蓟。唯一能阻止她的只有法律。
「…………」
所谓的法律,不过是众人投票通过的。
不可杀人这一法律,在我和蓟出生之前便已存在。倘若当时蓟在场,一定会投反对票。
然而,这一反对意见,终究会被大多数所否决。
终究如此。
所谓的正义,不过是用人数来说话。
蓟这类人,倘若比我这类人多出一个,正义和世界将瞬间颠倒过来。
正义也不过如此。
虚幻易碎的一场梦罢了。
「好烦。」
坚持正义只是一种无谓的苦恼。
一想到杀人,心底便涌出厌恶。我多想把这种厌恶给连根拔起。
一见到尸体,不由地反胃作呕。我多想把如此脆弱的大脑搅碎。
若真能做到,想必会轻松得多了。
「…………蓟。」
你眼中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好想和你再说说话。
我望着空荡荡的手掌,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我取出手机,打给了鹭森老师。铃声响了几下,她便接了。
「喂,鹭森老师,有空吗?」
『不巧我刚泡好了咖啡,不喝不行了。』
「我等你喝完,之后有空吗?」
『不巧家规严禁休息天出门,只许在家看视频。没空。』
「今天我要了结绳镜案。」
电话那头一阵让人窒息的沉默。
鹭森老师啜了一口咖啡,缓缓说道:
『…………好吧,出来见个面。』

我还要先稍作准备,见面时间便定在了傍晚。
待会蓟要是回来了,两人碰上面会尴尬;加之我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便出了门。
见面地点定在了片白江东公园,正是百枝早苗失踪的地方。
我在附近的咖啡店打发时间,等到了傍晚五点,便朝公园走去,只见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奔驰。
我敲了敲右车窗,车窗摇下。
「上车吧。」
「嗯。」
我拉开车门上了车,她递过来了咖啡。不是一般的罐装,而是少见的瓶装,是怕我洒在车上么。
「这才几点,我不想喝咖啡。」
「这是长大成人的捷径。」
「现在哪有年轻人想长大的,这你不知道?」
「哎,这么早熟。」
我随意地喝了一口。
本以为还要闲聊几句,她却直接切入主题:
「电话时你说要了结绳镜案。」
「是的。」
「意思是……你知道蓟的下落了?」
「……嗯。」
车里有点呛人,原来她点了烟。
「放弃吧你。」
她的声音比平时严厉了不少,说是生气,更像是在对我严加教导。
「你是理解不了杀人犯的。」
「……这得问过她才知道。」
「那好,我问你,你有理解过蓟吗?」
「…………」
老老实实向警方报警吧,她劝道。
「这样蓟就孤零零一人了,谁能给她幸福?」
「哎,她这种人是不可能幸福的。」
这一句深深刺痛了我的心。这话错了,无论如何也要反驳她。
「……那她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才诞生于世的?
「把她扔进监狱就好了,说不定她会改过自新。」
不可能。
做错了便没有回头路,无法挽回,也无法一笔勾销。一旦偏离了正轨,便再也回不去。
神乐果础的话在脑海中浮现。
监狱是没用的。
人一旦犯罪就该永远受刑。
父亲是罪人,仅仅如此,我们也被迫一起沉沦。
回不去了。
一旦被扔进监狱,便再也回不去正轨。
「橘,价值观不同的人有不少。」
「当然。」
「那该怎么和他们交往呢?」
「……不知道。」
「不搭理他们便好了。」
老师吐了一口烟,从她身上能感受到一股威严。
「不搭理就好了,这是为了彼此的幸福。价值观是勉强不来的,那是一个人的本质,变不了的。明白了吧?」
「明——」
白、了。
两眼忽然一黑。
这是——
我立即反应过来,这种熟悉的感觉。
和水次月掺料那次一模一样。
「橘。」
她瞥了一眼我的样子。
是她下的药?
……咖啡。
我不该乱喝的。
「蓟就交给我吧。」
她是为了阻止我去?
不,那她没必要下药,药效一过我还不是能去。下药的目的并非如此。
引擎声隆隆作响,车子开动了。
这是要去哪里。
「老、老师……」
不知是没听见,抑或听而不闻,她没有搭理我。
哎,真是的。
自从蓟来了,我便老被卷入麻烦事。
想必,这并非是单纯的偶然——

2

我醒了过来,只觉头痛欲裂。最近脑壳老受罪了。脑浆经这一搅和,说不定能变得理解蓟了。
现在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环顾四周,混凝土的地板,锈迹斑斑的巨大机器,从破裂的玻璃窗能瞥见野树野草。仅凭月光,看清周围已是绰绰有余。
一片虫鸣声中,隐约听到滴水和铁板被风吹起的声音。
看来这里是废弃工厂。
我被绑在凳子上,铁链牢牢地将凳子和柱子捆死,比水次月那次还严实。这次同样上了手铐,并且拷得很紧,折断拇指也取不出来了。
「鹭森老师。」
我喊了一声。绑我的人必是她,她一定在附近。
「你醒了。」
突然打来了一道亮光,晃得我睁不开眼,好不容易眯开眼,只见十米之外有一张椅子,坐着的正是鹭森老师。她一旁是一张破烂的书桌,上面搁着台灯。
「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起身,走到了我面前,从后裤兜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一把匕首。
「这匕首是乙黑了用来杀人的。」
她对着亮光举起匕首,刀身闪烁出斑驳的光芒。她似是看入了迷,脸上满是陶醉。
「它太干了。」
说毕,她一把捅入了我的大腿,我似被掐喉咙般痛吟了一声。疼得窒息,左脚稍一用力便钻心地疼,让人无法思考。感觉离死亡近了一大步。
我痛得屈身弯腰,死咬牙忍住,浑身直冒冷汗。
「橘,你没那本事。」
「本事……?」
「你简直是凡人一个,不配当乙黑了的亲生骨肉。」
「…………」
「你只配叫橘。被称为乙黑的有蓟就够了。」
她一把拔出了匕首。刀身擦着骨肉的触感,让我龇牙咧嘴地大叫。
血如泉涌般狂喷而出,随即缓了下来,顺着大腿慢慢滴下。
「哈哈,泽田见到了肯定流口水。」
「老师……」
她究竟什么来历?
我从未对她提过泽田老师爱喝血。
剧痛加上难以理解的现状,让我无法反应过来: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她从书桌抽屉拿出化妆镜和红色细绳,扔到了我面前。镜面掉地裂开了。
「细绳和化妆镜,你知道是拿来干嘛的吗?」
「你是绳镜案的凶手!?」
她没回答,而是轻蔑地说道:
「……你不懂吧。」
她喃喃道:
「你不会懂的,水次也不会懂。」
「什……」
她连水次月的事都知道了?
「世界不一样,你不懂蓟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一点都不懂。在她眼里,漂亮的房间全是鲜血淋漓,人就是会走路的植物。」
这是比喻么?
「这阵子和你聊多后,我已经死心了,你就是一个凡人……蓟太可怜了。你想理解她?别笑死人了,再努力都是白费功夫,你不可能理解她的。」
「……你想干嘛?」
「我想拯救蓟。」
「拯救?」
「待会就知道了……她来咯。」
她朝我的背后望去。
后方传来了细细的踩沙声,有人正走过来。
「嘻嘻。」
鹭森老师的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
终于走了过来,她站在了我的身旁。
「……蓟。」
来人正是乙黑蓟。她不看我一眼,而是死死地盯着鹭森老师,瞳孔一片漆黑。
鹭森老师张开双臂,欢迎地说道:
「哈啰,蓟。」
蓟却只是一言不发地瞪着她,鹭森连忙开口道:
「别误会,我没想要杀他。」
「真的?」
「真的,他可是你养好的,我哪会去抢。」
养好?
怎么回事?
蓟却似乎全听明白了,点头说道:
「……那就好。」
「欢迎你的到来,我真的很开心——」
没有任何预备动作。
不过寥寥数步,蓟便冲到了鹭森老师的身前。鹭森老师先是一愣,当即刺出匕首,却被蓟一脚踢到了手腕,匕首应声脱手。蓟夺过空中的匕首,笔直地朝她的喉咙挥下,即将割喉之际却停了手。
与此同时,蓟的太阳穴上顶了一把手枪。
「爆头比割喉快,我赢了。」
「试过才知道,来?」
面对蓟的挑衅,鹭森老师咽了下唾沫说:
「我不想失去你。」
「我也不想杀你,只想问一句——」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
她的声音冷若冰霜。
「知道啦……匕首给你吧,本来我就不会用。」
「那当然,这是爸爸的东西。」
蓟走回了我的身边,自始至终没看我一眼。哪怕使个眼色也好啊。
「那我说正事咯……蓟,你穿过了吗?」
穿过了吗。
这句话似曾相识。加奈茂对蓟说过一样的话。
我曾经思索了许久,终究无法理解此话的含义。
「穿过了。」
「噢噢……!真棒啊……」
鹭森老师兴奋得睁大了眼,探出了身子。
「穿过了是什么意思?」
听见我插嘴打岔,鹭森老师顿时皱起了脸,马上转过来道:
「你不知道么?」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嘲笑道:
「是门。」
「门?」
「那是我专业的终点。」
犯罪心理学。
其终点是门。
「穿过了门的人会变成杀人魔。无论是天真无邪的小孩,或者是圣人,无一例外会变成丑陋冷血的杀人魔。」
开什么玩笑……
「你以为在开玩笑?随便你怎么想,反正另一侧的人都见过了门,这绝非巧合所能解释。」
「变成杀人魔……」
门。
倘若真有这玩意。
那便是隔开我和蓟的本体。
门这一侧,与门另一侧。
蓟在另一侧。
「乙黑了说他在二十一岁穿的……你呢?」
「记不清了,记事起就穿了。」
「竟有这种事!你是天生的么……果然是遗传……莫非基因就是门?不对,也有好人无端端穿过门的……」
鹭森老师自言自语着。我难以相信这种鬼话,这两人却说得煞有其事。她俩不能用常识来衡量,同是另一侧的人,或许说的才是真的。鹭森老师见蓟盯着不放,一下回过了神,朝我俩说道:
「蓟,你应该猜到了,绳镜案的凶手就是我。」
…………
不对劲,不是这样的。沉思片刻后,我想明白了。
没事。
蓟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噗嗤一声笑了,鹭森老师也跟着笑了。两人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倾注在我身上。我一头雾水,只觉得无比瘆人。
我从未见过蓟笑成这样。
两人笑了半晌,蓟开口道:
「我明白绳镜的含义。」
绳镜的含义。
坊间对此有过无数的猜测。
为何犯人会把细绳和化妆镜遗留在现场?
蓟已经明白了。
「看来你全都懂,那我就放心了。懂了也不来找我,你也太过分了。」
「…………」
「我能理解你。」
蓟依然一语不发,总算把视线挪了过来,并且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她似在沉思。
鹭森老师向她劝道:
「他永远理解不了你。你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两人流着一样的血。你希望他终有一天也会穿过门,也会变得理解你。」
蓟始终在盯着我,注意力却已经不在我身上。她只是出神地望着我这个人。
我不明白。
蓟在想什么,我完全不明白。
「然而事与愿违,穿过了门的人,其孩子未必一定会穿过门。」
「我和终是同卵双胞胎,基因是一样的。」
「即便如此,你们也不同。他可能见过了门,但没穿过去,而你穿过了。」
「…………」
「他这辈子可能不会再见到门了。」
「……………………也是呢。」
啊。
蓟从我身上挪开了眼。
此时传来了断线之音。
自出生以来,将我和蓟联结一起的线被切断了。
忽然一阵孤独萦上心头。
以前只要有蓟在,我总会安心下来。
以前蓟一直都会帮我。
以前无论何种情况,她都会选择站到我这边。
她朝鹭森老师迈出了一步,仿佛是要与我永别了。
「蓟!」
我大叫道,她却不愿回头。
本以为她会直接走到对面,她却只是捡起了我脚边的红色细绳和化妆镜,仔细地端详:
「终确实与门无缘了……不过这不是和你在一起的理由。」
「我会给你幸福。」
幸福。
蓟被这句话打动了,眼神游离了好一会儿。
「我一定能让你幸福。我能理解你,你希望什么,高兴什么——幸福什么,我都了如指掌。」
那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
却又求之不得的。
蓟眯起了眼: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我?」
「因为你很神秘啊。」
「神秘?」
「对,我们这种人是人类的高层次阶段,为了防止人类过多而生的。我们必然是神秘的。」
「……你觉得我很珍贵?」
「对啊,我不会阻止你杀人,也不会被你的话吓到。」
此话一出,蓟整个人一动不动。
从她的侧脸,可以感受到她平日有多伤心。
「你是两周杀一次吧?是怎么憋到现在的?那种冲动的滋味哪能忍得住。」
「……动物。」
「哦,靠杀动物来过瘾,真可怜。」
杀动物——
我想起了那条沾血的裤子,原来上面并非人血。
蓟一直强忍着痛苦。
一边是杀戮的冲动,一边是和我的约定,她被夹在其中痛苦万分。因此,她才会深夜外出去虐杀动物。唯有如此,她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
……不,维持不了的。
对她而言,动物还远远不够。
「……我想杀人。」
话从蓟的唇间轻轻地流淌出。
其中掺杂着哽咽。她是……哭了吗?
「为什么不能杀呀?」
问题浮空而起,没人回答,便又沉了下去。
蓟双手捂脸,数滴眼泪落在了水泥地上。
「我只想普通地过生活。每天起床、欢笑、吃饭、杀人、睡觉……只是这样就够了。」
听见这话,我如同被当头一棒。
我一直以为,她杀人是为了取乐,却并非如此。那是穿过了门后,无法抑制的杀人冲动。
她是被其所支配了。
这种冲动我虽无法想象,但必定深深植于本能。
若非如此,蓟不可能痛苦到落泪。
「好想杀人,真的好想杀啊,可是你不许我杀。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这是她的心声。
我果然对她一无所知。
我曾以为,自己和她不太一样。事实并非如此。
我和蓟,有的只有不一样。
「对吧,辛苦你忍这么久了。不用再忍了……来到我身边,我以后会给你幸福。」
幸福。
没有互相理解,就不会孕育出幸福。
我给不了蓟幸福——
蓟望向了我,手上是细绳和化妆镜,她手一松,镜子脱落掉地。
她两手握住绳子的两头,使劲拉直了。
她正朝我一步一步地走近。
她此刻的眼神,与平时的截然不同。
「蓟,你要干嘛?」
不会吧。
脑中掠过了一种可能性。
鹭森老师笑道:
「橘,你知道绳镜是干嘛的吗?」
她是在故意嘲弄我。见我不说话,她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人穿过门后,眼中的世界全变了,会被杀人的冲动所支配,忍不住地想杀人。而最想杀的人是谁……你知道不?」
她一边坏笑,一边向我投来无法回答的问题。
「最想杀的人,正是自己。」
「自己……?」
「穿过门后,人就会想杀自己。穿过越久越想杀。」
「那他们会自杀么?」
「对,最终都会自杀。」
想必类似于自我毁灭的倾向。
「不过求生的本能摆着,没那么快会死。于是他们都会做一件事。」
「……一件事?」
「就是在镜子前,用细绳勒住自己的脖子。」
我恍然大悟。
细绳。
当年加奈茂也曾提过。
她如果也穿过了,也会这样做。
「这不过是自我满足,假装自杀来临时解脱罢了。」
「…………」
「然而,蓟能真正地得到解脱。」
「……这。」
骗人。
一个想法冒出了脑海,我不敢相信。
她不会的。
「你就是蓟,蓟就是你,杀了你就等同于自杀。这样一来,蓟就能成为穿门后克服本能的人了。」
蓟把绳子套在了我的脖子上,缓缓地绕了一圈。我没有丝毫抵触。
「你以为她和你在一起图什么?亲情?爱情?幸福?都不对。」
「…………」
「人穿过门后都会陷入孤独。眼中的世界与常人的不同,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因此他们会同病相怜、互相依偎。可穿门人寥寥无几,只好默默地忍受孤独。他们都盼着一个知音,一个能同样看待世界、能理解自己的人。」
这正是我所追求的。
「本来蓟盼的人是你。你们同血同源,她觉得你也会穿门,然而迟迟不见你穿门。于是她转变了想法,等一个理解自己的知音出现,之后就杀了你。」
这样一来,蓟既有知音,又能从自杀欲中解脱出来。
「知音出现前,她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更好地融合。两人同寝同食同经历才能合二为一,杀你时才解脱得彻底。」
监视窃听。
她那么痴迷我的一举一动,是为了这个?
蓟曾说过有件事想做。
指的是杀了我?
时机未到前要讨我欢心,所以她才会乖乖听我的话。她表面和我好,内心深处却是满怀杀意。
拿凳子砸我并非一时胡闹。
而是内含杀意。
「不会的!这不可能!……蓟。」
她用漆黑的瞳孔望着我。
我不愿承认。
我和蓟不是心灵相通吗?
一起相处的日子是假的吗?
「你说一句不是啊……」
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杀我?
这真相太过残忍了——
不,残忍这一想法,只是我这一侧的人的感觉。
她慢慢地注入力气,勒紧了我的脖子。我渐渐喘不过气。
心头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这样啊。
我就知道。
不互相理解,便会是这般下场。
连对方的杀意都察觉不了。
「对、不起。」
蓟,对不起。
没能理解你,真的对不起。
出生以来一直在一起,我却没为你做过任何事。
你的快乐、痛苦,我全都一无所知。
对不起。
我脸颊开始发烫,已经无法呼吸,蓟手上依然勒着。她不眨一眼,仿佛怕错过任何一瞬间,将我的垂死之状刻入眼中。
眼前泛起了紫光。
蓟。
能死在你手上也不坏。
「蓟……」
蓟。
「你……的……」
你幸福的话。
「我……无……」
我死而无憾。
眼前开始泛黑,连蓟的脸也看不清了。
她笑得开心吗。
伴随着吵杂的耳鸣声,意识终于沉落了。
就这样,我死去了。

3

若问这是地狱或是天堂,想必是地狱了。
脚边全是死尸,而眼前是大海。回过头去,地上堆着无边无际的尸体。
堪称尸体的海岸。
尸体全是死了两三日的,血淋淋的伤口清晰可见。有穿西装的,也有穿旧和服的,全都躺着一动不动。
天空一片染红,微风吹过,虽裹挟着尸臭味,但很快便闻习惯了。
海水波光粼粼,清澈可见。
「果然。」
以前上课时学过,人因何缘由堕入地狱。
记得是杀生。
然而,世上哪有人不杀生。谁小时候没踩死过蚂蚁?没肢解过蜘蛛?人就是从中学会生命的重要。
若都按杀生论,世人全该下地狱。
我望了望脚下,感叹自己下地狱是应该的。
「……那是。」
海中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扇门。
迟疑片刻后,我踏入大海,朝门走去。
没有海浪,比起大海,这更像是一个大湖。水只有薄薄的一层,堪堪没过了脚踝。
我走近了门,发现它如此简陋:边框只有细长的木条,柱子被海水腐蚀得破破烂烂。
形容它是门也夸张了。
此时,我记起来了。
这扇门很熟悉,我曾经见过它。
真叫人怀念。
「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我不断往前回忆,不是初中不是小学不是幼儿园。
要更早之前。
「……本源。」
这是我的本源。
在记忆的尽头,这是我出生的地方。
「啊……」
我情不自禁地抚摸了门框,传来湿湿滑滑的手感。门依然坚挺,仿佛能永远屹立于此。
门的触感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欢迎。」
不知何时,门的另一侧站了一个男人。他穿着西装,约莫二十岁,长相清爽,很有女人缘的样子。
这人我认识。
他正是我触门后想起的人。
「爸爸。」
「哟,终,好久不见,还好吗?」
我俩仿佛来到了酒席,融洽地闲聊了起来。
「……一般吧。我被你折腾惨了。」
父亲笑了笑,随口向我说了几声抱歉,又说道:
「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先过来吧。」
门。
我反应过来,这正是鹭森老师所说的门。
穿过它——我就会变成杀人魔。
不过,我都来到地狱了。
穿过了又有何所谓呢?
「怎么了?来呀。」
「……嗯。」
我朝外挪了挪,从门外看不到父亲。目光转回门内,父亲的身影又出现了。
「你要好好穿过门。」
「穿过了会怎么样?」
见我犹豫不决,父亲开朗地笑道:
「穿过了就能理解蓟。」
「…………理解她。」
穿门之后,世界会翻天覆地。
我的价值观会分崩离析、重新组合,到时候就能明白蓟。
她高兴什么。
她难过什么。
她希望什么。
她讨厌什么。
她眼中的世界,我将一清二楚。
到时我或许会杀人,或许会指染朋友,或许会迷失自我。
即便如此,只要我们幸福。
便足够了。
「来吧,终。」
「嗯。」
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正要迈出那一步,忽然,身后传来了啜泣声。
我回过头去,那边有个女生背对着我蹲着。她穿着校服,从稚嫩的后背上看,是个初中生。
「为什么……为什么……」
我走了过去,想伸手去碰她的肩膀,却一下穿了过去。
这女生是蓟。
初中时的蓟。
加奈茂在学校散播我们是杀人魔的儿女,我们从此成了欺凌的对象。蓟一开始忍着,终于有一天爆发了,让对方身负重伤。这成了暴力事件。
不久后的一天,我们得知两人即将被拆散。
「不要,我不想杀……想杀、不想杀、不……还是想杀。」
此时一个男生走近了蓟。他也穿着校服,一见到她便松了一口气。
那男生正是我。
我缓步来到了蓟的身边,蹲了下来:
「总算找到你了,回去吧。」
我牵了她的手,她却一手甩开了:
「我不回去,我已经没有容身之所了。」
「……蓟。」
「我没有地方活下去了。」
「……………………」
「我想死。终,求你了,让我死吧。」
我一言不发。
只是怔怔地望着她哭泣,过了好一会儿,才挨到她身旁:
「你听我说。」
我缓缓说道。
「我不想说没用的安慰话,也不想无谓地劝你坚强。」
「…………」
「我们是被抛弃了。」
「……嗯。」
「之前不是有个女生弑父么,哪怕她遭受了性侵,只要杀了人就会被逮捕。」
「……对。」
「等她赎完罪,回归社会,是否一切都能当作无事发生呢?性侵、杀父……这些是否能全部忘掉,重新做人呢?」
蓟垂下了眼眸。
「我认为不行。一旦脱轨了便无法重回,罪是消不掉的。」
我的话中充满了自信。
「我和你,只能作为被抛弃的人活下去。」
「……可这太难了,太痛苦了……」
「痛苦是痛苦。大家都对我们恨之入骨,恨不得我们早死。或许他们说得对。」
蓟皱起了脸,流下了泪。
我伸手帮她揩了揩。
「不过呢,蓟。」
「…………」
「即便如此,我们也能幸福。」
「……幸福。」
「我们或许会被白眼对待,会被扔石子。不过我们能手握幸福。」
「这样的幸福……我看不到啊……」
「没事,有我在。」
我抱紧了蓟。
「我一定会找到,让你幸福的方法。」
我松开手,站起了身,蓟抬起了脸。
「…………终。」
「我们幸福地活下去吧。」
我向她伸出了手,她接过了:
「嗯……!」
她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
我们的残影就此停住了,随后如沙子般随风飘散。
那是我的约定。
要给蓟幸福。
回过头,父亲正盯着我。他见了刚才的往事,苦笑道:
「真是辛苦你了。你说得对,两个人幸福就好,不用去管别人。」
「对。」
他微笑着,朝我招了招手。
「爸爸,我不会去那边。」
他的表情凝固了:
「……为什么?」
「我去了那边后,或许可以理解蓟。不过,我将理解不了这个世界。」
「那不好么?这么无聊的世界,理解来干嘛。」
「不是这样的……穿了门后,我和蓟能幸福,却只是暂时的。马上就会覆灭。」
「你好好干就行了,我不是教过你方法了么?」
「不,即便我好好干,也拯救不了蓟的痛苦。」
我不想杀人。
蓟这样说过。
「…………这样啊。」
「我要留在这边,在这个世界中,寻找让她幸福的方法。」
父亲悲伤地笑道:
「那边的世界里,可没有杀人魔的幸福。」
「或许是吧,等真的找不到了,我就去你那边。」
我微笑道,他也随之微笑道:
「你说的话我懂了,随便你去吧。身为一个父亲,是该默默地看着你成长……不过。」
「嗯?」
「在你看来,我这边是不正常的。其实,真正不正常的是你那边……你看看身后。」
我回过头,是布满尸体的海岸。
我不知道这是从何而来的。
父亲的话我也没听懂。
我正想问他个仔细,门里却没了父亲的身影。
就在此时,整个世界开始摇晃。海面泛起了波纹,随之是海浪,我站不稳了,跌倒在地。大地轰然裂开,我掉入了裂缝之中。

4

「咳!咳!」
嗓子火烧般地疼,我狂咳不止。
朦胧的意识逐渐回笼。
奇怪。
我方才明明还在地狱。看到了门,和父亲重聚,还见到了过往的我们。
一晃神,我又回到了废弃工厂,依旧被绑在椅子上。每次咳嗽,铁链都勒得生疼。
「什么!?」
有人惊愕地叫道,是鹭森老师。
我这才看清了状况。
蓟勒完了脖子没多久,如今正朝鹭森老师走去。蓟只是假意勒我,真正目的是接近她。见我没死,鹭森老师瞪直了眼。
她以为我必死无疑了。
趁着这一刹那,蓟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鹭森老师的右手正要去掏手枪,蓟亮出匕首,深深地刺入了胳膊,扭了九十度再拔出。没等血喷出来,老师就被按倒在地。只见她左手被扭在背上,叫道:
「什、什么!?为什么!蓟!」
老师陷入了癫狂。蓟默默地捡起了手枪,抵住了她的脑门,她咽了下唾沫,这才安静了下来。

***

右胳膊出血严重,而且疼得要命,这下手枪也握不住了。左手持枪则准度差,派不上用场。
况且想从蓟手上夺过手枪,难度无异于登天。
「……蓟,你怎么了,玩笑也开太大了。」
她想干嘛?
蓟刚才勒了橘终的脖子,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另一条命消散。他一个抽搐,肌肉松缓下来后便一动不动。
他看似是死了。
可是还活着,只是失去意识罢了。
是蓟手下留情了?
还是说,为了制伏我而演的这一出?
「你说话啊。」
「嗯。我现在要杀了你,你老实点。」
她全身压在我背上,死死地钳住了我的左手,我根本无法挣脱。
她似乎没使过枪,不懂得解保险栓,只听见她不停拨弄着手枪。
就在此时,一脸惨白虚弱的橘终说话了:
「蓟,别杀。」
蓟的手停住了。
「……可是,她知道得太多了。」
「那也不能杀。」
「……为什么?」
她的声音掺杂着不满。
「不为什么。」
「……好吧。」
蓟扔掉了手枪。拜此所赐,我的命是保住了,可依然不懂。
「蓟,你到底想干嘛?」
「我本来就不站你那边。」
「……为什么?」
这是她和终设好的局么?可他一脸的惊讶,看来并不是。
「穿过了门的人,不都盼着知音吗?」
她不可能不孤独,不可能不想要知音。
佐藤郁夫。
他是我的未婚夫。
在一起足足两年,本以为两人已经心意相通。
然而,透过一层玻璃窗,我和他却无法沟通。
为什么要摆起头颅?为什么要摆成圆形?为什么要切脸做表情?
为什么要犯下这一切?
明知这么做,将无法和我一起共度余生。
为什么。
无论他说再多,我也无法明白。
理解不了他的话。
乙黑蓟被捕之前,我见过他一面。那是一次偶然,或说是命中注定,他把门的事告诉了我。见我是知音人,他把匕首赠给了我。
不知何时起,我便渴望着能穿过门。
上天眷顾了我。
有一天,一道门赫然出现在眼前,我毫不迟疑地穿了过去。
世界霎时为之一变。
这世界竟是如此美妙,我感动得落泪了。
然而,这份感动我却分享不了。佐藤郁夫已经处死了。空虚侵袭了我的心灵,时常感觉自己是世界上的异类。
我没和乙黑了留电话,也不知道其他的穿门人。
那时,我灵光一现。
乙黑了有儿女。
他的孩子一定也穿过了门,一定也和我一样孤独。
我要告诉他们。
这里也有穿门人。
也有一样嗜好的人。
你并非孤身一人。
自从穿门后,我便有自勒脖子的冲动,这只有同病相怜的人才懂。我于是利用这一点去杀人。
作为穿过了门的证明——
「你根本就没穿过门。」
「什么……?」
蓟的一句话,让我目瞪口呆:
「胡说,我明明穿过了。」
那是在六年前,确确实实的一个夜晚,门在我面前出现了。我穿了过去,感觉一切都颠覆了。
我确实穿过了门。
我是他们的知音。
「你说的有偏差。我确实会在镜子前勒脖子,但不是为了自杀。」
「诶?」
「只是为了抑制住杀人的冲动。」
「……胡说,我明明真的想自杀。乙黑了也说自勒过。」
「爸爸可没说过想自杀。」
是没说过。
「可我想自杀啊。」
「都说了,你没穿过门。」
「穿过了!千真万确!」
「那只是一场梦罢了,你想穿门想多了。」
「梦……?」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那次明显和一般的梦差之云泥,真实得如同现实。那不是梦,不是这么儿戏的,是神秘的体验。
将我反转了一百八十度的、绝妙的体验。
乙黑蓟喃喃道:
「你想自杀,说明你想改变。」
改变。
「你想变得能理解某人。你并没有穿过门,只是一个——」
——别扭的变态。
「像你这种人,我也理解不来。」
「闭嘴!」
不是。
我才不是这种低级的杀人魔。
不顾右臂的剧痛,我拼命扭动身子,好不容易翻过了身。
「啊!」
左肩被刺了一刀。我咬着牙,轮起左手往她的头挥去;她却在头上反手架刀,刺穿了我的手掌。
「死小孩!」
我疯狂地用力压,即便掌心被切得嘎嘎作响,依然灌注全力。左胳膊已经失去了知觉。
蓟没料到我如此玩命,把刀一抽,从我身上躲远了几步。我趁机起身,拾起地上的手枪,举枪就是一发。子弹虽然打偏在了墙上,但足够震慑住蓟了。
「我肯定穿过了!你才没穿过!不然怎么会和我不一样!」
蓟紧盯着枪口,弯腰架着刀。
我手快举不起来了,要抓紧时间射杀她。
去死吧。
竟敢侮辱门。
「死吧。」
这一句嘀咕,不是出自我口。我开了第二枪,她却一瞬间消失在了瞄准线上。只见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刺中了我的腹部,顺势将我推倒在地。
我对她的头又是一枪,如此近距离,她却一个歪头,躲了过去。
「蓟不要。」
蓟举起了刀,橘终却喊道。她身上充满了杀意。
「这人不杀不行。」
「不,让老师活下去吧。」
「终……不能这么好心。」
他愣了一愣,露出了会心的微微一笑。不是这样的,他说。
「总之不能杀,她已经无力反抗了。」
「可是,她会全说出去的。到时我们的生活就全毁了。」
「或许是吧,到时就将她交给水次月监禁吧。」
「…………」
见蓟不说话,他缓缓地道出了真相:
「这是为了两人的幸福。你要是再被逮了,我可没自信让你再逃脱了。」
……什么?
他说什么?
蓟似乎被说服了,乖乖放下了刀。
各种线索在脑海中串联起来。
「橘、你……」
难道。
一开始就有人怀疑,蓟是如何逃脱警方逮捕的。说不定幕后有犯罪集团——
原来不是犯罪集团。
让蓟逃脱的人是他。
橘终。
「开什么玩笑。」
你知道放走乙黑蓟意味着什么吗?
平时居然装成一副好人样。
或许,我就不该招惹他。
本来就觉得他没穿过门。他对绳镜案感兴趣,我就借由泽田,让他来主动找我。他果真来了。
他找我问的都是关于蓟的。我以为他只是想制止蓟。
果然只是一介凡人。
和他聊得越多,就越确定他没穿过门。这我早就预料到了。回顾初中时的事,穿门人显然是蓟。
于是我把他作为诱饵,来钓蓟上钩。
这便是我的失策之处……
我不该小瞧他,不该视他为凡人……
「我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想去理解。
只是想一起幸福。
「…………」
我望了望一旁,竖起的玻璃上映着自己的脸。我把枪对准了脑袋。
自己的脸上净是惊恐。
没错了。
这是害怕死亡的我。
我俯瞰着自己。
我明白你的心情。
我明白我的心情。
是不是很辛苦、很痛苦、很难受、很寂寞?
明明只是想变好点。
明明只是想去拯救。
我往扳机上用力。
体内充满了兴奋。
杀掉,杀了这样的自己,只留下俯瞰的自己。不好的自己不需要。
世界也不需要。
「郁夫……」
我扣动了扳机。
爆破音,是终结一切的声音。

***

血花飞溅,枪声回响了半刻,终究回归了寂静。
鹭森老师歪着头,一动不动。
我来不及阻止。蓟本可以阻止,却只是默默地看着。
「鹭森、老师……」
她的头偏向了另一边,看不到她的脸。
「呕……」
我当场吐了。身子被铁链捆着,呕吐物全落在了衣服上。
死。
她死了。
我没料到她会死。
蓟站起身,看着我。
一瞬间,方才勒脖子的场面从脑海中闪过。我不由呼吸变浅,鼻子冒汗,眼皮底发干。
「终……」
「啊、啊啊……!」
蓟朝我走了一步,我却无法抑制地害怕。
死。
汗毛耸立。
不行,止不住地害怕。
我很珍惜蓟,也很想理解她。即便如此,全身终究对『死』一字无比抗拒。
「终,没事的。」
蓟会杀了我。
她只是先解决了鹭森老师。
蓟不认同她是知音,也不会认同我。她会说出来,证明不想和我在一起。
方才勒脖子时我保持了冷静,也接受了死亡。
不过,不行啊。
一旦面对着死亡。
好怕。
记忆涌上。
裸露的小肠、湿润黏糊的声音、乱七八糟的肉块、母亲痛苦的呻吟、抽搐的身体。
「不!别过来!」
蓟停在了我眼前,望着我。
眼神如树洞般漆黑无情。
我拼命蹬着水泥地,但是椅子被绑着,与蓟的距离拉不开。
「……终。」
蓟抱紧了我。呕吐物在两人之间噗呲作响。
「没事的。」
她哽咽着说。
听见这声音,我才回过了神。
「我和终确实不一样。」
她把脸埋在了我的肩膀。或许是她的眼泪,只觉得肩上凉冰冰的。
「或许,我们从根本上不一样,也无法互相理解。我知道你很害怕,不理解肯定会怕的。」
蓟的头发有一股香味,闻着让人怀念,不由放下心来。有一种母性的感觉。
「我知道你怕我,可是……我希望你知道。」
「…………」
「我爱你。」
她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我。
她抽抽搭搭说道:
「只希望你知道,我爱你。求你了……」
「……蓟。」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明明早就知道了。
我竟是如此愚蠢。
我害怕蓟。同样地,蓟也会害怕我。
同样是不理解,同样是害怕,蓟却选择了相信我。
为什么我会怀疑她。为什么我会不相信她,而是说要接受她。
明明约好了要给她幸福。
我立时止住了颤抖:
「对不起,蓟……」
蓟不可能杀我,不可能背叛我。
当初她哭着说没有容身之处不是吗?当初她高兴地接过了我的手不是吗?
我对蓟几乎一无所知。
即便如此。
她对我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那是我和蓟唯一的接点。
「我也爱你。」
「嗯……」
她欢喜地用尽全力抱我。我想抱回去,可惜被绑住了。
怀中蓟的体温,让我的心跳平复了下来。
没事的。
真正重要的部分,我和你早已相通了。

尾声

放学了,我按约定来到了DEL咖啡厅。她已经到了,一边吃着黑米蒸糕一边冲我挥手。
和上次一样的座位,我坐到了她面前:
「又吃黑的。」
「黑色食品养生。」
「你才高一,哪用这么早养生。」
「真是不懂少女心。我从幼儿园起就注意保养了。」
「注意别的不好么。」
比如说性格。
我点了咖啡,她说今天不请客,于是取消了订单,改成了白开水。老板淡笑着端上了水。
果础望向了窗外。日落黄昏,孩子们却聚在店前的长凳嬉戏。
「哎呀,最近太平了不少。」
「是呢。」
绳镜案已经告破了。
凶手是鹭森绫香,这是警方下的判断。
现场遗留的化妆镜上有她的指纹。从她的家中搜出了大量同款的绳镜,而且她还录下了作案经过。这成了一锤定音的证据。
幸好她没录我们的,真是松了一口气。
「不过,总觉得不对劲。」
「什么?」
「鹭森绫香死在了废弃工厂。警方判断她下手时被反杀,即是说,有人杀了她。」
当时鹭森老师被蓟压在地上,邪笑着嘀咕了几句,便举枪自尽了。
我们清理完证据后,将她的遗体留在了原地,一周后才被人发现。
「不过现场有激烈搏斗的痕迹,说明对方是正当防卫吧?」
「嗯……」
果础双手挽胸,眉头紧皱:
「假设我来袭击你。」
「哦。」
她嘿了一声,当即甩了我一巴掌。不是佯装也不是碰脸,而是结结实实的一巴掌。我脖子都被打疼了。
「接着你掏出匕首,刺了我的右臂和左肩,让我失去了反抗能力。这时我肯定会逃跑。」
「你又不是杀人犯,别乱揣摩心思。」
「确实,假设我血气上头了,选择留在了原地。然后被你轻松地制伏在地。」
讨厌,要被得手啦——她边说边抱住身体。我冷冷地瞥了一眼,她才继续说道:
「这时,你选择丢掉匕首,拿出了手枪,对着我的侧脑门给了终结的一枪。」
「差不多这样。」
「现场找不到匕首和手枪,这两样凶器肯定是被害者——这回是凶手带走了。」
鹭森老师的手枪不翼而飞。
说明被人拿走了。
其实就是我。
她举枪自尽后,四周一片寂静,手枪却仿佛有话要说的样子。我自然得带回去听听。
「你不觉得奇怪么?」
「哪儿奇怪?」
「鹭森绫香当时双手被废,为什么凶手不用匕首,而是选择了手枪呢?」
「她不是脚还好么,肯定是想逃跑,结果被一枪放倒了。」
「这样的话,凶手是没想留她活口。」
「是呢。」
「你说的推理有问题。从血的分布来看,鹭森绫香死前是正面躺地,根本逃不了。凶手为何偏偏打的是侧脑门,不可能是为了防沾血,之前的刀伤已经足够多血了。我个人认为——鹭森绫香是举枪自尽的。」
真是敏锐。
上次我就领教过,她并非一般的过家家侦探。
「那为什么要自杀?」
「不知呢……或许是不想死的太难看,干脆自己给个痛快。」
「原来你也不知道。」
「是啊,没有任何线索,怎么猜得出这人的心思。」
「也是呢。」
她从包中取出了一本笔记,封面写着『推理笔记』,稚气得可爱。她翻开读了起来。
「不少人对鹭森绫香的死感到惋惜。」
「是么。」
「她热心于罪犯的心理工作,一直真诚地疏导罪犯,与他们心连心。不少人因此重回了正轨。还有人称她是圣母。」
圣母。
真是难以想象。想必只是我没见过她这一面。
她一直很自责。
经常为自己理解不了罪犯而唉声叹气。
她只是想理解他们,仅此而已。
「……她是个好老师。」
「可惜好过头了。度过了就会变成恶。」
「……也是呢。」
「真是可悲。」
「也对。」
倘若将罪犯归为邪恶,将常人归为正义,那世上没有真正的邪恶了。
正义和邪恶本就一体两面。
只是视乎于人和世界。
我小口地啜着白开水:
「说起来,蓟真是可怜。」
「确实,居然被当成了杀人犯。」
「警方最后都承认抓错了人。怪不得她要逃走。」
「我倒觉得逃跑比杀人可怕多了。」
蓟如今还藏匿在家。
等风头一过,世人将此事忘去,她将重返社会。大众认可她是无辜时,便是我和她幸福的起点。
「其实……我挺怀疑的。」
「……怀疑什么?」
神乐果础的双眸闪过一道邪魅的锐光。
「怀疑你是不是窝藏了蓟。」
「你又来了……反正现在真相大白,窝藏了也没所谓吧?」
「不,如果真窝藏了,话就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
「这一连串的事就说得通了。」
「……是么。」
「我打从一开始就觉得,是你帮蓟逃脱的。」
「说得我是罪魁祸首似的。」
实际上,确实是我帮了蓟。
一听到父亲的死讯,我就隐约怀疑是蓟干的,于是偷偷跟踪了她。最后在警车上动手脚,让蓟成功逃脱了。
可我没料到,她会主动跑上门来找我。
「乙黑了、千叶千代子、神谷孝介、相良壮子、加奈茂佐芙、西松四方路。」
她所列举的名字,都曾有所耳闻。
「这些全是绳镜案的遇害者。无一例外全被刀杀,身上被刺得乱七八糟,警方由此判断凶手是为了取乐。离遗体一米开外,必定会留下细绳和化妆镜。」
「所以呢?」
这些都是公开的信息。
「其中,乙黑了和加奈茂佐芙的尸体尤为惨烈,基本不成人形了。毕竟同是刀杀,警方便将其归为了同一个连环凶手。不过——」
「…………」
「——我认为杀害这两人的凶手,并非鹭森绫香。」
「有点新意。」
「凶手其实是乙黑蓟。」
我不禁起鸡皮疙瘩。
威胁我和蓟的不是警察和社会,而是眼前的神乐果础。
「证据呢?」
「被你藏起来了。」
「……归根到底,你还是怀疑我窝藏了蓟?」
「一早就这么说了。」
「你这是冤枉我。」
可不是哟,神乐竖起食指说道。
「的确有人帮蓟逃脱了。请问他的目的是?」
「谁知呢……说不定是蓟的朋友嘞?」
「在这个法治国家里,逃犯终究是逃不了的。街上到处有监控,一个女生去打工也引人注目,这怎么逃。」
「…………」
「帮她逃脱的人,心里也清楚。」
「…………」
「她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况且还背上了人命。所以——」
所以。
「先把她藏在家里,再去栽赃嫁祸别人,好替她洗脱罪名。」
「……………………」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你说的话。」
我没想到蓟会来我家,这是真心话。
我本想趁着她在逃时——
将罪名嫁祸到别人身上。
那时我还不知道她杀没杀人,要是没杀就好,可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
她为何要杀了乙黑了和加奈茂佐芙?
父亲的事我不了解,毕竟很多事只有他们才懂。将来了解得蓟越多,我也会渐渐地懂吧。
杀死加奈茂佐芙。
想必这就是蓟来我家的原因。
蓟所说的有事要做,就是杀死她。
加奈茂痴迷于乙黑了,等他刑满出狱一定会去见面。可是乙黑了死了,死于蓟的刀下。
蓟超越了乙黑了,却因我而不随意杀人。
加奈茂必定想唤醒蓟。
她也渴望着同伴。
杀了我,就能解放蓟。
然而,她却先葬身于蓟的刀下。
归根到底,蓟是为了保护我,才来到了我家。
她之所以不说,是怕我不同意她杀人。即便现在,我死也不愿让蓟杀人。
「…………」
我厌恶杀人。
比任何都厌恶。
我答应了要给蓟幸福,答应了两人要一起幸福。这句话是我的生存意义。
为此,我要还蓟一个自由。
泽田佐保子和水次月,这两人都不够顶绳镜案的罪。还得另找合适人选。
然而,神乐果础却凭空插了一脚。她找到蓟已是迫在眉睫。
于是,我决定了要动手杀人。
那天,我打算见过鹭森老师后就去杀人,之后再去找蓟。到时我作为绳镜案的凶手被捕,将一切罪名揽上身。
为此,我得模仿绳镜案的凶手。之所以去找鹭森老师,正是为了向她请教作案细节。
鹭森绫香竟是绳镜案的凶手之一,真是天助我也。
「幕后真凶就是你,橘终。」
「无凭无据的,还向嫌疑人说出推理,你这侦探当的。」
「这样一来,我起码不会被你杀。」
怀疑我的人一死,我的嫌疑自然会变大。
我压根就没想杀她。
我不杀人。
「说得我像杀人魔似的。」
「确实,你不会杀人,但比杀人还过分。」
「…………」
「为了自己,你可以不眨一眼地牺牲任何人。这是完全的邪恶。」
「你又在冤枉我。」
邪恶。
对此我心中有数。
「神乐啊,什么正义邪恶,不过是相对而言罢了。没有绝对的标准。」
「有的。」
「……那是?」
「看我的良心会不会痛。」
见我一脸茫然,她站起身,叫来了账单。我问道:
「要是有个社会公认的罪人,但你对此良心不痛,那怎么算?」
「那他就是正义的。」
「这叫邪恶吧。」
她不回话,结完账便扬长而去。老板冷眼盯着我,我假装不见,并陷入了沉思。
世人认为鹭森老师是邪恶的。
将大多数人共通的部分抽离出来,便是所谓的良心。这成了判断正邪的依据。
随意地贴上标签后,人们便懒得再去思考。
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无法理解。
问题出自于此。
她的大部分行为,都能以『异常』二字概括。如此一看——这侧的人哪能理解得了。
这样真的好吗?
肆意妄为又时而迷糊的鹭森老师。
她抚摸我头时的余热,至今仍依稀残存。
「……好想和她说说话。」
和她好好聊一聊的话,或许心意能相通。
就像我和蓟一样,被唯一的接点所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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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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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
10000
嚿鈓攧璳 勳爵
总感觉主角和妹妹的糟糕处境,有主角设计的部分。可能是我太阴谋论了吧。。。

2 年前 0 回復

种土豆的小男孩 子爵
这开头好像杀人考察啊

3 年前 0 回復

Dhhdhdh 子爵
好看

3 年前 0 回復

Shiroame 伯爵
看完啦!

3 年前 0 回復

2 公爵
一般来说求一手epub

3 年前 0 回復

2 公爵
一般来说

3 年前 0 回復

_Swiii 子爵
全员异常 渴望同样身为异常的人理解

3 年前 0 回復

darklessen 子爵
这本书还会有后续吗.JPG

3 年前 0 回復

岛牧桃华 皇帝
完坑撒花!

3 年前 0 回復

Kurocya 勳爵
男主一直说自己是普通人,普通人能不被注意到在警车上做手脚,能一脸淡定地设计好栽赃的过程?

3 年前 0 回復

  • 岛牧桃华 皇帝

    : 男主还有手枪呢。

    3 年前 回復

长门有希 公爵
不被理解是他们兄妹两人最大的骄傲。

3 年前 0 回復

q陪你走走停停 勳爵
就这么结束了吗。。感觉兄妹的还可以聊聊吧,意犹未尽

3 年前 2 回復

Walnutk 伯爵
感觉男主后面的日子也不会平淡的过下去

3 年前 0 回復

さんしゅい 伯爵
头皮发麻,好看

3 年前 0 回復

岛牧桃华 皇帝
病娇大军是吧。而且除了男主都是女孩子,还有2位老师……果然是谎坏啊,好耶

3 年前 0 回復

岛牧桃华 皇帝
好耶,这书有《谎坏》的味了

3 年前 0 回復

岛牧桃华 皇帝
想起来高中时候班里流行看法医秦明的日子()

3 年前 0 回復

HanaYome 伯爵
不会吃了吧。。。

3 年前 0 回復

johnss 伯爵
从爱好迷题的少女来看,瀬川コウ的小说布局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最大伏线收的太糟糕了,希望这一本不会

3 年前 0 回復

johnss 伯爵
难得的好小说,感谢翻译啊!

3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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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huoj 王爵
世上只有一种病,就是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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