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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梯岛系列之五
夜空的诅咒是无色的

作者:河野裕
翻译:死得很快
校队:浅井ケ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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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那一章结束在玄关的门铃响起之时。
时钟指向九点四十五分,夜晚九点四十五分,我翻开书本,歪着脑袋开始读下一章的开头,来访者是主人公的妹妹,非常意外的展开,她应该在三年前已经下落不明了,而且没有会再现身的伏笔。虽然很在意之后剧情的发展,但我还是夹好书签合上书。
从书桌前起身,走出三月庄自室,下楼梯到食堂门前。食堂门前漏出光亮,往里看是大地、佐佐冈以及其他两位住宿生围坐在桌旁。大地换上了睡衣,那是一件印了各种各样姿势白色小熊的深蓝色睡衣,佐佐冈和其他住宿生都穿着学校指定的睡衣,他们四人围坐的桌子上放着好几张卡牌,看样子是在玩游戏。
最近三月庄很流行类似的游戏,大地是个让人很难理解感情的少年,不过好像有喜欢扑克牌之类模拟游戏的倾向,而桌上的卡牌就是发现这件事的管理员春先生以及其他住宿生们网购来的。
我在厨房喝了半杯水后坐在大地身边观察游戏的进展,大地严肃认真的看着自己的手牌,看起来他的状态并不怎么好,其中一位住宿生已经获得了第一,佐佐冈排第二,大地正在和另外一个人争夺第三。也许是运气不好,也许是比起排七要复杂一些的这个游戏对他而言还比较难也说不定,又或者一如既往地他只想保持输一点的情况也说不定。
大地有在游戏终盘放弃胜负的习惯,或许说积极地以【进行不错的对抗之后败北】为目标更贴切,当然这件事全宿舍的人都心知肚明,同时我们也都希望大地能够以获胜为目标玩游戏,但这点很难传达给他的样子。
明明我们也曾是小学二年级来着,现在却感觉小学二年级真是未知的存在,难以想象他圆圆的脑袋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就像透明的容器放在眼前单凭看的也难以分清究竟是玻璃还是塑料。
若是塑料制的话稍微粗暴地使用也没有大的问题,但若是玻璃的话受到微小的冲击也许就会损坏,因此我们就像对待玻璃一样小心翼翼的对待他。同时无法掌握好力度所以过于谨小慎微的接触,若是过于明显的指出他这点不靠谱的温柔也许会给他带来伤害,以至于我们现在非常消极的守望着他。
游戏毫无波澜的结束了,大地又像以往一样在【可惜了】这个定义的范畴内获得最后一名。
【下一把一起吗?】
佐佐冈说道。
【不了——】
我看向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到了九点五十五分,同时理解了下一场游戏不会开始。
春先生打开了食堂的门,他对大地温柔的喊道。
【差不多到上床睡觉的时间了】
大地虽然有点意犹未尽但还是小小的点了点头,跳下了椅子。
【各位晚安】
他这么说道,我也回应着晚安。
春先生带大地离开食堂后,佐佐冈等人有点泄气的收拾着桌子,之后他们好像打算一起在谁的房间里玩电视游戏的样子,谈论着某个有名的竞速游戏。我也被他们邀请了,不过回答还有事拒绝了他们,至于有什么事也就没再问我。
终于食堂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就像戏剧演员们脱下衣装离开台前,只留下下一幕登场的唯一一位演员留在幕布后一样。
舞台正在有序的准备着,如果这是有照明的真正舞台,聚光灯大概会打在房间角落里那部怀旧的粉色公共电话上吧,与其说我像演员倒不如说是黑子(译:舞台辅佐员),我拿了把椅子坐到那部公共电话旁边。
最近每晚十点都会有电话响,并且到了那个时候食堂除了我不会有别人。

堀打来的电话铃声总是不可思议的静静震动着。
当然并不是说没有声音,不然没办法引起我的注意,但那声音既不像喊叫也不像哭泣,就像没有听到声音却能感到被人轻轻地拽着袖子一样的躊躇。
实际上这恐怕只是我的错觉,就算谁在对面用什么样的力度拿着话筒按着拨号键,并且怀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思绪、表情去这么做,电话也只会发出同样的声音。但从另一面而言也不能完全否定这种想法,或许实际上她打来的电话音确实是特别的也说不定,略微降低音量同时将尖锐的部分磨平,将音源修正成既不会引起我的不快感又能引起我的注意也说不定,对她而言这么做是有可能的,至少从物理上是可能的,并且就从心情上而言她会注意这些琐事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我坐在椅子上拿起话筒没有确认对方是谁便直接说道。
【晚上好】
堀也小声的回道。
【晚上好】
堀不擅长对话,而且大概是远超我想象的不擅长,刚见面的时候一个月能听见她说一句话就算多了,宛如像看到彩虹一样,小小的、特别的、令人欣慰的那种感觉。
现在堀会找我说许多事,就像哪个班里都会有的那类纯真内向少女一般。当然这也是有很多因素造成的,粗略概括的话该说我对她而言已经升级为【可以伤害的对象】了吧。说错什么话也没有问题的对象,让对方误解也无所谓的对象,相信自己有所失败也能挽回的对象。这自然是信赖我的表现,而且是极其重要的,一定关乎于本质的那种形式的信赖,当然这并不是我的功劳,但能够被这么对待足以让我自豪。
【晚上吃了些什么】
我问道。
【咖喱,和昨天一样】
她回答道。
【做了很多的样子嘛】
【恩】
【洋葱没有烧焦吧?】
【因为买了新锅,做得很好】
【不容易烧焦的锅?】
【倒不是,但是很可爱】
那就太好了,我说道。
确实若是用新买的可爱的锅的话,我也会特别细心的注意不让洋葱烧焦也说不定。不同类型的锅当然也有不同的功能,有不容易烧焦的,也有适宜保温的,通过可爱造型促使使用者小心注意姑且也算是其中一种,虽然说明书上不可能这么直接写明但实际用起来就是这样。世间不限于锅的很多东西也都是如此,都有着难以具体写在说明书上的机能。
堀详细的描述了新买的那口锅。
那口锅外表是邮箱一样活泼的红色,盖子和底部稍微有些曲面,远看就像可爱的机器人头部,两边的圆形手柄宛如机器人头部的天线,虽然是非常薄的陶瓷制的,但很难说活用了陶瓷锅的特性,不过造型确实很可爱。堀有好好的用木铲耐心搅拌过咖喱所以做得很好吃,锅至今为止也没有用出任何损伤。
能够听堀说这样的话题是很幸福的事,就像在寒冷夜晚裹在身上的温暖毛毯那样舒适,就这么继续交谈一会后,我们互道【晚安】就这么上床进入梦乡的话能有多好,但并不能这么做,堀会每晚这么打电话过来也是有相应的理由的。
【那么】
她这么说道,然后陷入了沉默,大概是在思索合适的措辞。
我直奔主题。
【真边的事不用在意,或者该说就算想象她的想法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问她的话什么都会回答你】
上周真边由宇决定成为魔女。
是安达的提案和诱导,而她也接受了。
我想要阻止她,同时也不希望堀放弃魔女这个身份,也就是说现在从形式上变成了我和堀一起对抗真边与安达的组合。
【负责具体考虑如何从你那里夺走魔法的人我觉得应该是安达,同时我要是安达的话也不会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的告诉真边,毕竟真边可能会全部告诉我们,因为她不会保守秘密而且让她接受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到现在为止,真边不过是因为情形而与我们对立,安达才是主要对手,无论对我们而言还是对安达而言】
很难理解安达的事。
她的想法对我而言几乎全是谜,或许该说她所谓的想法是不是真的存在,夺取堀魔法从理论上说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才对,应该还有更重要的目的,但是安达并没让我感到有长期的计划,看起来获得魔法就是她意图的终点,若是没有更进一步的目的,安达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只为达成这个目的服务吧。
【到现在为止】
堀说道。
我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这是我刚说的话。
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继续说道。
【但我觉得真正危险的人是真边】
我没能好好的回应这句话。
真边由宇远比安达容易理解,比任何人都容易理解,我非常了解她,虽然不可能说全部但称得上非常清楚。真边的价值观、思维方式、具体做法之类的不难想象,可对我而言,果然比起安达真边更加可怕。
【为什么这么说?】
这么问道后,她又陷入了沉默,就像少许之前的她一样。
我也像之前一样继续等待着她的话语。
终于,用就她而言比较冷淡的声音说道。
【因为你也在希冀着】
说的没错,但。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背叛你的理想】
【恩,谢谢】
这次双方都陷入了沉默,能通过话筒听到她呼吸的声音,关于真边的话题很难说出口,对方是堀的话就更难了。
我强行咽下差点漏出的叹息,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更加具体的事,恐怕。
【真边不会像安达那样悄悄摸摸地搞各种小动作,她会直接了当的摸索应该传达给你的话语。在她眼中的阶梯岛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问题,同时该怎么使用魔法才能解决那些问题,她会好好的整理总结这些】
【恩】
【真边会得出什么样的答案我并不知道,但她的做法非常单纯,指摘出我们的问题,并且我们也会有反驳她的机会,同时她若是认可我们的反论也会老实的放弃】
【若是真边的指摘比较正确呢?】
【接受她的建议即可,没有必要把魔法让给真边,由我们来让阶梯岛变得更好吧】
就算真边的话语能戳到我们的痛处,但只要不是致命性的问题就无所谓。所谓致命性的问题也就是从根本上否定阶梯岛的话语,而这同时也具有否定堀理想的意义。
但堀的理想是如此的美丽,就算以真边的价值观来看也是非常理想的才对,所以退一步这么一想的话,没有必要特别戒备真边。
我继续说道。
【另一方面我不觉得安达有可能坐下来和我们公平的议论,甚至不择手段的乱来一气,让我们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也说不定,所以我一直在警戒着安达,想象着她的下一步计算】
【想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正在为难着呢】
实际上想到了一点,但这事真的发生的话,会改变现在我与堀一起对抗真边以及安达这样的构图,同时我没有能够应付那种情况的对策。
最近的安达很可怕,在她说让真边成为魔女到现在的一周里什么都没做,这和至今为止安达给我的印象完全不同,安达的决断非常迅速,行动也异常果断。
因此沉默着的她很可怕,也许她已经在我所看不到的地方静静地盘算着下一个计划也说不定,也许她在等着我们不小心的露出破绽也说不定,甚至有可能就这么让时间流逝就是她的目的也说不定。
【总之我先试探一下她,不多了解一点安达的话根本对她毫无办法】
【恩】
【你怎么样?能试着想象安达之后的打算嘛?】
【对不起,什么都想不到】
堀的声音表现出她的不安,而对此我微笑着。
高兴而又悲伤的笑着。
在这座岛上魔女几乎是万能的,等同于神明。只要有那个意思堀就能把安达赶出这座岛,窥探她的思考甚至支配她的思想,按强弱来说的话堀没有敌人。
然而这位诚实的魔女不会这样使用魔法,因为这违反阶梯岛的理想,堀不希望舍弃任何事物,因此即便面对安达明确的针对,她也不会将安达视作敌人,甚至把这样的安达也作为阶梯岛的一部分接纳着。
在安达眼中这是互相争夺魔法的斗争,但在我们眼中不同,这是为了守护堀理想的战斗,因此我们无法走出堀理想的范围,无论是多么有效的应对方法堀也不希望对安达使用魔法,说到底也只是作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与安达接触。
【有一件希望你能告诉我的事】
【什么?】
我在不违反堀理想的范围内,问了这件一直抱有疑问的事。
【为什么会允许大地丢弃自己?】
堀和我——准确的说是七年前来到阶梯岛的不是我的我,为了运营这座岛而制定了一些规定,而且大部分情况下我们都会遵守规定,虽然也不是没有例外,但那些例外大部分都是我的指示,堀自己违反规定的情况只有一次,就是大地。
我们不希望年幼的孩子舍弃自己,因此魔女抽出【不需要的人格】的对象最年轻也是在中学生以上,非常通俗易懂的规则划分,但堀却凭借自己的意志将大地带到岛上。
电话另一边的堀保持着沉默。
终于她小声的问道。
【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我刻意的微笑着,毕竟堀也许能够透过电话看到我的表情也说不定。
【不,并不是无论如何】
【那就好】
真心感到安心的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不是能随便说的话题】
随便说,这个词语吸引着我的注意。
——堀究竟在意着谁的心情?
是大地自己嘛,不知会他就把他的事情讲给别人听而有所抵触嘛,还是说有牵扯到我也不知道的其他人。
不管怎样大地都是阶梯岛的例外,例外的话自然就有自己的原因,说不定安达会瞄准这点也说不定,虽然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还无法看出来,但我也没有轻易放过这点的打算。
为了保护这座岛以及温柔魔女的理想。
我必须敏锐的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弱点。

*

在那之后我们大概谈论了五分钟左右安达的事,再之后又谈论了五分钟无聊的琐事,比如最近的天气、街边小路里看到的猫、即将到来的春假,这类让人舒心的话题。
在最后我传达给了她一件极其重要的愿望,听完她好像有些迷茫,不过姑且还是回答我【知道了】
【晚安,明天见】
互相道完晚安后我放下话筒,嗪的挂起的电话发出微小的声音。
从魔女那里夺取魔法的方法非常单纯。
——比起你我更加幸福
没有魔法的魔女对有魔法的魔女这么宣言时若对方能够认同魔法的所有权就会变更。
单纯考虑的话,能够让这样的对话成立的方法只有两种,让魔女变得不幸亦或是让自己变得比魔女幸福。安达的方法自然会是前者,而真边眼中根本不存在这种方法吧。
应当引起警戒的是安达。
但是,真正危险的一定是真边吧。
——因为你也在希冀着
没错,我自身也是这么希冀的。
真边由宇像我的理想般,维持一切性质原封不变,就这样超越并击溃我一切预想的她,是我梦寐以求的。
我没有收手或是放水的打算,但成为败北的那方才有我的幸福。

第一章 每当夜幕降临时烦恼吧

1 七草 三月十八日(星期四)

春假已经近在眼前,我们在学校的时间逐渐缩短。
下午三点半我离开教室走下长长的阶梯到了学生街,在杂货店买了瓶姜汁汽水,虽然我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姜汁汽水的味道,但挺中意这个名称所以偶尔会喝。
单手拿着姜汁汽水我慢悠悠的走着,目的地是岛东侧的港口,一路上附近田间的土路蜿蜒曲折。
正值春冬交替的时期,昨天外套大衣的纽扣还是紧紧地闭着的,今天单穿着上衣都感觉燥热。风虽然吹着还是有点冷,但这个时节脸颊感受到的冷气也让人舒心。现在正值卷心菜和菠菜的收获期,周围整齐排列的田垄上,黄绿欲滴的幼苗鳞次栉比。
我边喝着姜汁汽水来到海边的街道,当然这里并没立着【此处是街道】的看板,而是从土路走到石板路有种终于走到街道的感觉。
海边的街道沿着海岸延伸,南北纵向细长的坐落着,向东走的话面前就是港口,港口那里白色的灯塔和红屋顶的邮局相邻排列着。
我驻足于邮局门前,因为门前还挂着【准备中】的牌子,现在离邮局的关门时间还早,估计现在在配送中吧,毕竟这座岛的邮递员只有一位。
这段时间里我背向【准备中】的牌子远望大海,看到有几艘渔船出海了,那些渔船究竟是去做什么的?捕鱼的话时间也太晚了,是要为明天做好准备嘛;还是说平日的作业结束之后为大家提供出海钓鱼的服务;亦或者是突然想要离开这座岛了嘛。
往船的前进方向看去确实能隐约的在水平线上看见陆地,绝不能算近的距离,但确实有一种只要想去也许能到那里也说不定的感觉,至少看上去肯定给人这样的氛围。
让人看不见那块陆地之类的魔法堀当然可以做到,七年前刚来到阶梯岛的我也考虑着让住民眼中看不到外面的陆地比较好,让住民意识到岛外的存在这种事,会成为引发问题的导火线。
到现在还能在水平线上隐约看到陆地自然也是堀的愿望。堀喜欢在这座岛上能看到陆地的样子,因为从她嘴里说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的很少见,所以我也就没有再反对。
终于渔船的船头转向南方,停下引擎在海上摇曳。我转开瓶装姜汁汽水的盖子又喝了一口,有点辣。
【七草同学】
有人喊我。
追寻着声音的来源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位矮个子的女孩站在邮箱前,是我班上的班长水谷,留着前刘海的她把那充满魅力的额头对着我。
【是买邮票?】
我暧昧的点了点头,因为要买邮票的话在学生街的杂货店就有,没有必要特地跑来邮局。
【班长呢?】
【等会要去打工,顺便来这里寄信】
她向邮局前的红色邮筒里投放了一封信,阶梯岛没有手机信号所以现在寄信还是主流。
【新闻部的事听说了吗?】
她这么说道。
我摇了摇头问道。
【发生了什么?】
我和班长都加入了新闻部,其他部员还有真边、堀、佐佐冈、大地以及安达。新闻部是安达所创建,特地准备的与三月庄不同的大地的容身之处,这样对外的说法。我们正准备着某项新闻的报道,因为发生了些特殊情况所以主题不得不改变,因此部的正式活动决定从新学年开始,所以现在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面向邮筒的班长重新面对着我。
【安达同学好像希望能在开学典礼那天放出创刊号】
开学典礼确实是在四月八日才对,正好在三周之后。(译:现在是三月十八日七草视角)
【还真是性急呢】
【时间还算充足,我也是赞成安达的提案的】
【但是报道的内容还没有决定不是吗?】
【虽然确实是这样,不过难得的要到春假了,开展活动不是正合适吗】
【若是用不会引起任何人不满的平稳主题报道我也是非常欢迎的,不过我不想再浪费大地的努力】
之前那次新闻报道的内容无法公开便是顾问教师匿名老师的指示,那是一篇安达为了攻击堀而精心准备的让对阶梯岛的不满数据化的调查问卷,【被舍弃的人们】统一起来,给这座安稳祥和的阶梯岛带来问题的那种报道。
当然那则报道无法公开也在安达的预料之中吧,毕竟堀也是部员,不需要把新闻贴在走廊上,光是调查新闻的过程就足以给堀带来伤害,实际上那个一本正经的魔女也确实如安达所料非常受伤。
若是安达这次也是同样目的的话,我会因为两个理由而有阻止她的必要,第一个理由自然是为了堀,而另一个则是为了让大地不被这种蠢事所波及。
正常的新闻部活动单纯制作报纸的话当然没有问题,大地能开心的话对我而言也是喜事,但是我不觉得安达会和和气气的为了加深友谊而开展社团活动。
我看向班长,她看起来神色紧张,托着下巴只有眼神盯着我。
【七草同学是讨厌安达同学嘛?】
用喜欢讨厌是很难回答的,比较像不擅长应付的那种。
【我并不是特地和安达唱反调,但你看我们必须优先考虑大地不是嘛,毕竟我们是高中生和小学生】
【并不是指那回事】
班长看起来不太高兴,就像咬到没有清理干净沙子的贝壳一样,浮现出独特的表情。看来我是要被责备了,虽然明白情况,可我还没搞清楚被她讨厌的原因。
【那是指什么意思?】
重新发问之后班长不自然的微笑着,像是那种积累了压力时出于自卫而浮现在脸上的那种笑容。
【你还没有回复她对吧?】
比起她的发言,责备我的眼神更让我明确。大约两周前我被安达告白了,话虽如此那对我来说仅仅是我们之间纠纷的一小部分,不是代表她真的对我有意思。
班长继续说道。
【部内出现这样的纠纷很让人困扰,明明是活动都还没怎么开展过的社团,你们那边不好好处理这些的话,我们该用什么样态度和你们接触】
我和安达在新闻部的会议上也是一直在唱反调,这样看来旁人眼中那个告白一定有着某种内情也说不定。安达就连事情会变成这样都考虑到才向我告白的嘛?但她的话大概是早就这么计算好的吧,在很早的时间节点当着全部部员的面向我表达好意如此优秀的一招,真是零风险高回报。
我尽可能温柔地笑道。
【我明白了,最近会去找她单独谈的】
班长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话说回来真边同学什么都没说吗?】
【说起来她也建议我诚实的回应对方】
【真是搞不懂你们呢】
是这样嘛,我觉得和平时真边会说的没什么区别才对。
班长愁眉苦脸的说道。
【七草同学和真边同学是什么关系?】
【从小学开始的友人】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更加——】
班长好像在深入思考些什么,就我而言希望能够赶紧结束这个麻烦的话题,但是就当我在考虑适当的撒个谎然后逃跑的时候她又说道。
【比如说真边同学被不认识的某个人告白了,七草同学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嘛?】
【那当然会考虑些什么】
【考虑些什么?】
还真是难缠。
挺难用语言表达出来的,于是我蒙混过关的说道。
【真边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曾经被人告白过,收到过情书,当时看起来很高兴】
【真的吗?】
班长掩饰着自己的表情,但是情绪高涨的说道,现在与其说是消极不如说她的好奇心占据上风。
我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这样的谎我可撒不出来】
对方是同班的男孩,戴着眼镜、高个子同时学习也相当优秀的人,往坏了说感觉有点软弱,往好了说散发出温柔的氛围。
【那之后怎么样了?】
【立刻就写了回信】
大概是觉得用信件回复信件才合乎礼仪吧。
真边放学后买了信函集,特地返回学校图书馆找了个自习用的座位坐着,甚至还拜托我确认言辞文句是否有问题,于是我坐在她旁边看书。
真边看起来非常烦恼的在笔记本上打着草稿,同时反复删改。表情虽然看起来和平时区别不大,不过有人向她表示好意还是让她很开心,非常认真的样子。
我则如她拜托的,检查文章是否有语病,记得好像没有一句需要修改,而且本就是简短易于理解不可能会弄错的回信。我说OK之后真边谨慎的写好信封封面,然后将信放入信封后放在了对方的桌上。作为我的小小辅从旁助,把信封从桌上放到了抽屉里。
班长浮现出奇怪的笑容,好像用全身的力气说道。
【究竟是什么样的回应?】
【没什么,很普通。您的事情我不太了解,恋爱这种事我也不太明白所以无法成为您的恋人,但是能成为朋友的话很高兴,类似这种】
【那之后呢?】
【没了,这就结束了】
我当然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多么认真的向真边表达好意,不过就结果而言两个人之间没能建立能被称呼为友人的关系,虽然在休息时间看到过两个人搭话的情况,但我有印象没过多久对方就开始躲着真边。
【七草同学有做什么吗?】
【并没有特别做什么,只确认文章是否有语病】
我把姜汁汽水放到嘴边。
【但是果然还是不希望真边有恋人的感觉对嘛】
那个时候的话我觉得确实可能会有和独占欲相近的情感存在。
但那绝对不是能被称为恋爱的东西——无论是哪里的谁,究竟以为自己能有多了解真边由宇这个人,明明不像我一样能够近距离陪在她身边,不要简单的说出喜欢真边由宇这样的话。作为个人坦率的感想,若是正确的理解她并且还能够保护她的存在出现的话,我肯定立刻就会给他们送上祝福。
我随意敷衍着。
【大概和听到家人的恋爱话题差不多的感觉,之所以有不舒心的感觉可能是因为希望能别让我知道这样的印象】
【悄悄摸摸的谈就行?】
【那倒不是,堂堂正正的恋爱就好,只是会让我稍微不爽而已】
真正让我讨厌的不是真边有恋人,而是因此会让真边出现些许的变化。爱什么的恋什么的虽然是非常棒的事,但若是因此歪曲了真边的本质,作为会对我造成的伤害而言非常充分。
不过现在情况有点不同,单说结论,现在的我一点也不希望真边有恋人,即便那个人不会让真边出现一丁点变化,出现我以外的人存在她的身边还不会改变她着实让我嫉妒,当然我没有说明到那个程度让班长高兴的打算。
【打工的时间,没问题?】
我问道。
班长啊的叫出声,视线也落在了手表上。
【差不多该走了,和安达的事请尽可能妥善安稳的解决】
还真是提了个很难的要求呢,我露出苦笑,姑且先点了点头。
班长稍微盯着我瞧了瞧,然后朝我挥了挥手后打算离开,但是迈出步伐之前她说道。
【七草同学的氛围是不是变了?】
【不知道呢,是不是长高了】
班长诧异的皱起眉头,又一次确认过时间之后【那么,再见了】说着背过身去。

*(译注:从现在起七草会经常进行渣男宣言)

当然我也在某些方面有所变化。
上周我重拾回自己,七年前被丢弃于阶梯岛的自己,说曾经丢弃过他可能不太准确,不如说当时被舍弃的是我才对,毕竟他是以自己的意识从我身上分离来这座岛的。
安达的告白也与此有关。
我原本想要在适当的时机接受她的告白,考虑到今后的发展,总之先成为安达的恋人的话是不是会比较有利,这么判断着。就拿新闻部的活动来说,更容易创造出和安达单独相处的机会,而这也代表能够让安达和堀分离,说实话比起拒绝她而言有更多益处。
但在拾起【阶梯岛的我】之后,我变得怎么都无法欺骗自己成为安达的恋人,双方明知道这份恋情是虚伪的,但那个被捡回的我的感情一直在阻止我。
自己的感情真是麻烦,让我烦躁。
一定是因为那个在这座岛生活七年的我非常正经的恋慕着堀,如果仅是如此的话情况倒是很容易理解,但继承他感情后的我同时还有一直以来对真边由宇抱有的感情和记忆,所以状况变得很麻烦。我对真边由宇的感情完全没有另一个我对堀所抱有的情感那么容易理解,就像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不满一样,堆积在我心中。
从那之后要是我选择对谁告白的话,当然只能是堀,拥抱谁或是在谁耳边细语爱意亦或是希望和谁共度余生的话只可能是堀,极端的说,若是真边和堀同时遇到生命危险而我只能救一方的话我肯定会选择堀。
能够想到的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形我都会优先堀,然而若是问我堀和真边哪边更加重要的话,我发自真心的选择真边。
真是让人搞不清情况。
不牵扯进现实情况仅考虑理念上的感情的话,我爱着真边由宇。
最麻烦的一点是,这种让我烦躁的感情,我竟然一点也不讨厌。

*

在我腻烦继续眺望海面的时候听到了引擎声,就像老电影里听到的马车跑在硬路面一样咔嗒咔嗒的蹄铁声。
戴着头盔的时任姐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板着脸逐渐停下红色摩托,在邮筒旁单脚撑着。
【这不是七君嘛,怎么了?】
【在等时任姐】
【这样啊,听起来好麻烦】
【确实不是容易理解的话题吧,大概】
时任姐给摩托熄火,然后把头盔脱下塞进后备箱。
【我会陪你的所以把那个给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我手上的姜汁汽水。
【这是喝过的】
【早就过了在意那种事的年龄了,要说什么?】
【主要是安达的话题】
时任姐从我眼前走过顺便从我手上拿走姜汁汽水。
【为什么,不想扯上关系?】
【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邮局的工作意外的有趣呢】
【比魔女的工作还要有趣嘛】
【魔女可没有什么工作】
她将瓶盖打开把姜汁汽水倒入嘴里。
然后继续说道。
【不过那个时候每天都很痛苦呢】
【因为能使用魔法?】
【没错,什么都能变得想象中一样,所以必须去决定许多事物变成我所想的样子】
她用自己细细的手指抓住门上的看板翻了个面,另一面写着【营业中】
【而去决定什么这事,一条条的累得要死】
时任姐是岛上唯一的邮递员。
同时也是前任魔女。

黄昏的邮局光线昏暗,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冷,闻到了冬日留下的灯油的味道,不过暖炉早已经不见踪影,坐在柜台对面的时任姐一点点的喝着姜汁汽水,同时打开柜台上一本页面很大的书,好像是面向年龄略大对象的复杂线条画本。
我坐在等候用的长椅上,混杂着茜色的阳光从背后的窗户射进来让我的影子向时任姐方向延伸。
【线条画的话不觉得这里有点太暗了?】
【集中注意力的话会感觉亮不少,你想知道安达的什么事?】
【她的过去,从时任姐认识她开始到她离开这里的部分请全部告诉我】
过去时任姐曾经借给她们二人魔法,作为考试让她们按照自己的想法创造岛屿,并打算将自己的魔法让渡给做的更有意思的一边,那场考试的胜者是堀,并且在那之后安达离开了这里。
【我想知道安达的目的,为什么她想要获得魔法,想知道她究竟想要破坏些什么,又究竟想要保护些什么】
【那种事就算是我也不知道】
【但我有种从七年前开始安达就抱有与现在相同目的的直感】
那场考试里获得魔法的堀创造了阶梯岛。
同时安达制作了一座什么都没有的岛,准确的说还有一座老旧的公寓,就像已经灭亡部族的遗迹般凄凉的坐落在岛屿正中。我记得很清楚,比起景色那座岛的声音更让人留下印象,她的那座岛上没有一丝声音,仿佛被孤独所填满,引起耳鸣的无声。
【安达的魔法不想牵涉到其它人,而这应该是她自身意识的体现,包含有她的感情才对】
【你这不是很明白吗,这么一说的话她想要破坏的便是魔法,而想要保护的则是反面的事物】
魔法的对面是什么。
现实?我觉得应该没想错。但应该还有更加具体的词语来形容,破坏魔法和魔女的世界到底能获得些什么,能保护些什么。
【至少可以确定安达对魔法有某种执着】
【是这样吗?对那个孩子来说也许所有一切都只是单纯随性而为也说不定】
【即便确实是随性而为,也不会是单纯的。从那天之后已经过了七年,安达却特地再次来到这座岛,甚至在现实里找到堀,还用威胁这种老套的方法】
就算安达没有任何缘由的讨厌魔法这种存在,就算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决定做这些事,不管性质如何,她难道没有表现得过于拘泥于魔法嘛。
时任姐盯着我看。
【不知不觉间不是已经知道得很详细了嘛】
【我有另一个我的记忆】
【一直在这里的七君的】
【没错,堀唯一敞开心扉的那个我】
所以对我而言阶梯岛几乎没有任何谜团,堀所知道的大半我也知道了,不知道的只有,堀对我——不想让另一个我知道的事情
【因此我想要知道时任姐的事,七年前我和堀认识之前的,你还是魔女时的事情】
时任姐沉默的微笑着,那看起来是一种过于美丽却又冷酷的笑容,就像被冬之精灵所爱而封入冰中的一朵花。我的提问好像踏入了时任姐心中最冰冷的角落一样,并且她丝毫没有掩饰什么的意思。
表情还是毫无变化,时任姐说道。
【若是堀的世界会被谁破坏的话,那估计只有真酱】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但或许,是你也说不定,你会破坏这座阶梯岛也说不定】
【不,我想保护这里】
【那种事我当然明白,但是想法和结果相反的事情也经常会有。喜欢的反面是漠不关心,不是经常有人这么说嘛?也许是过于理所当然而无法打动人心,同样的道理,讨厌的反面也是漠不关心,对这里的状况极其关心的你也是一样的危险,就像真酱和安达一样危险】
时任姐安静地从柜台对面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出题测试吧,就像七年前一样,这次是对你】
【测试?】
【没错,若是得出让我满意的结果,就告诉你想要知道的一切】
【什么样的?】
【很简单,只有一条,遵守我的嘱托就行】
一边以抑扬的声音说着一边走到墙边,站在日光灯的开关面前停下,背对着我说道。
【之前也问过你,阶梯岛的理想是什么?】
那个答案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不舍弃任何事物】
【竟然知道了呢】
【虽然是通过作弊知道的】
从堀那问来的。
她为了不舍弃任何东西而制作出这座被舍弃的人们生活的岛屿,将被自身所舍弃人格的一部分至今为止保护在这座岛上。
【七君的考试就是这个题目,你不能再舍弃任何事物】
我闭上眼睛,轻轻的呼吸了一口气,时任姐想说的我明白了。
【这场考试什么时候结束?】
【到我满意为止】
【很为难啊,我还是比较急的】
【那就放弃吧,现在我没有能说的事】
时任姐的右手伸向开关,发出小小的声音后,日光灯发出光亮。
在人工的光亮下她重新面对着我笑了,那是司空见惯爱恶作剧的、欢快明亮笑容。
【想要我不再是旁观者的话,你也站上舞台】
我把手搭在嘴边。
不再舍弃任何事物,真是麻烦的题目,作出这种觉悟需要时间。
【不管怎么说没有限定结束时间的考试实在是不太公平】
【虽然也没有必须要对你光明磊落的需要,但是,我心满意足的时候会告诉你的】
【心满意足之后?不是下定觉悟的时候?】
时任姐再次回到位置上,打开线条画本。
【我需要什么觉悟吗?】
【保护阶梯岛的觉悟,或者是破坏它的觉悟】
当她说过去的话题时,估计会不得不站在其中一边,不再是旁观者而被迫作出抉择,同时。
——对这里抱有强烈的关心的话,你也是危险的存在
时任姐这么说过。
意思是时任姐也将自身视为危险的存在也说不定。
【确实不一定,我也差不多该下定什么觉悟也说不定,不过,一码归一码——】
她左手托腮拿着彩色铅笔。
【我可是非常期待着七君的,能得出魔女诅咒答案的,难道不是你嘛,我这么想着】
至今为止听到过许多次的话语。
——魔女是被幸福所诅咒的
因为什么都做得到,所以不得不做出抉择。
【那是,能得出答案的问题?】
【谁知道呢,但你若是能就这样不舍弃任何事物的话,对我而言便是最心满意足的故事了】
时任姐,前代魔女。
七年前她对魔法失望了。
在变成那样之前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我还是没能知晓。

*

说实话,我打算再次舍弃自己。
虽然还在迷茫中,不过我感觉恐怕这么做才是正确的。
想要舍弃的事物早已确定,对堀的爱情,想要陪伴在她身边的话,现在的我受真边由宇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比起身为普通女孩子的堀,觉得身为魔女的堀对我而言更加重要。
再一次,将纯粹爱着堀的我和辅助魔女工作的我分开比较具有效率,我这么考虑着。
继续维持着对她的爱意同时还要辅助她魔女的工作实在是非常累人,现在的我和真边在一起所衍生的价值观,以及和堀在一起所衍生的价值观混合在了一起,常常让我感到混乱,无论对我也好对堀也好,重新变成两个七草一定会更加幸福,等解决了安达的事后我打算向堀这么提议。(译者:这才是人话)
可是时任姐并不允许我这么做。
不在舍弃任何事物是对我的考试,她这么说道。
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再次舍弃我究竟有什么不行,她究竟在期待着发展成什么样的故事?
——能够得出魔女诅咒答案的,难道不是你嘛,我这么想着
那句话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时任姐对我多少应该还是有某些期待的,但不舍弃任何事物的我是否能回应她的期待呢。
我在心中笑着。
——还真是变成非常积极的思考方式了呢
也许测试本身就是一种婉拒也说不定,是为了不让我任性妄为而给出的无法解决的难题也说不定,因此才给出【让时任姐心满意足为止】这样暧昧的结束条件也说不定。
然而我却已经开始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时任姐的信赖,明明还根本想不通她的想法,也根本不了解她的过去。
我已经开始做出不舍弃自己就这样维持与堀之间关系的觉悟,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够通过这个看不到终点的考试这么期待着,当然为此叹气的我,也是存在的。
虽然没有什么不快。
但身体里有两个自己这样的感觉,估计再过一段时间也难以习惯。

*

那天晚上我和大地谈了会。
从上个月开始我就尽可能空出时间和他说话。
原本是以解读大地和他母亲之间的关系为目的,虽然现在也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我已经不再那么急着想要明白清楚他的情况,比起那些现在的我更加纯粹在听他说说话。
我们在房间里促膝相谈,他开始说道。
【我非常开心】
我并没有问他什么,他自发的这么说道,一定在来我房间之前他就决定要这么开始今晚的对话了吧。
略显迟疑、胆怯,用小心对待易碎物品般的声音他继续说着,就像平时的我们对待大地那样的纠葛,他或许也有同样的烦恼。
【陪我一起玩游戏也好、一起学习也好,和大家一起吃饭也好全都让我很开心,不过实际上并不是那样也说不定】
他打算说非常重要的事,努力鼓起勇气想要说自己无法说出口的事,可我没能好好理解他想要表达的事物。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生活其实并不开心?】
大地使劲摇了摇头。
【并不是,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他沉默了一会,我静静地等待着后续。两个人都不说话的现在只能听到窗外的风声,因为和他说话时时钟的声音都会让我心烦,所以我早就把电池拔了出来,但也因此过了多久都搞不清楚了。
在沉重的寂静之后,他继续说道。
【和我本身的开心不太一样,感觉是被大家所决定的】
不经意间叹了口气,胸口难受的想哭,这孩子确实很聪明,同时纤细而又敏感,不过可能计算不是大地也能察觉的到吧。确实我们,尤其是我给大地贴上了标签,从最初开始决定了他是被舍弃而来到阶梯岛的不幸孩子。
慢慢地,就好像会击溃什么般继续说道。
【偶尔会有那种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确实有一种感觉,所以我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开心的生活着】
这些话若是被真边由宇听到会怎么想呢?
她擅自决定着大地生活在阶梯岛的现状是不幸的,认为他是必须被拯救的存在,若是听到明明非常痛苦却还是主张在这里的生活非常舒适的话语,她会怎么想?
答案早已确定。
不要接受这样的幸福,真边由宇会这么大声叫喊出来吧
比起阶梯岛带来的折衷幸福,母亲以发自真心的爱情拥抱大地带来的欢喜必然是更大的,即使不去否定现在的幸福,也不能停下争取最佳的脚步,真边一定会这么说,就算不直接这么说出来也会付诸相应的行动。
——真是的,你确实该被讨厌
我对自己想象中的真边由宇叹着气。
总之真边不在场,所以我要以自己的答案回答他的疑问,不,就算真边在场我也不得不说出这些该说的话。
【你每天过得都开心的话,就太好了】
之后我尽量天真无邪的笑了笑。
【其实我一直很不安,即便大地比起刚来到阶梯岛时露出更多的笑容,但还是不明白大地是否真的感到开心,毕竟你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总会想你是不是会特别在意我们】
大地抬起头,又使劲的摇头否认。
【没有那回事,大家都很温柔】
【恩,很安心你能这么告诉我。不过说实话还是有点遗憾,好像还没能从心底里得到信赖】
【我不是?】
【并不是指你,而是单说你的幸福。可能没有自觉,但你果然还是在某些方面勉强着自己,我在怀疑你是不是很想念母亲】
【我应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需要做,不过能不能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时间?】
【改变感受的方式是需要时间的,当你露出笑容的时候,我能相信你确实从心底里高兴着为止,还需要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尽快的,到那时为止再等一会嘛】
非常认真的表情,大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我会等的】
之后他又补上一句谢谢。
我也向他回应道谢谢。
我没有说谎的打算,但还是留下些微小的罪恶感,因为我在混淆大地真挚的话语。毕竟我也从心底里认为阶梯岛的日常并不是大地的幸福,当然,并不说在这里的幸福是虚假的,但我下定决心改善这位少年和母亲之间的关系。
对他至少要保证尽量的诚实。
于是我比起平时更进一步深入他的内心问道。
【不过你不和母亲一起没关系吗?】
大地用他清澈的眼瞳注视着我。
终于他点了点头。
【恩】
之后就像找借口一样的重复道。
【我喜欢这里,大家都很温柔】
小学二年级的少年离开家几个月,竟然不想家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仔细想想说不定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现实里的大地舍弃了对母亲的厌恶,害怕不断变得讨厌母亲的自己并将其舍弃。所以这个大地一定是讨厌母亲的吧,大概不会想回到母亲身边。
但也确实是很悲伤的事。
至少真边由宇会无条件的否定。
【这样啊,那就好】
我这么回答道,果然在他面前我还是无法维持住诚实。
马上到晚上十点了,我准备接堀的电话,于是走向食堂。

*

【今天我和安达说话了】
堀这么说道。
在我提问之前她继续说道。
【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单纯新闻部的话题,希望四月的开学典礼能做出创刊号,为此春假的时候一起加油】
和从班长那听来的一样,看来经过一周的空白后安达再次行动起来,同时新闻部对她而言还存在别的价值。
【我去见了时任姐,稍微有些想问她的事】
【说了些什么?】
【想问她以前的事,七年前的安达之类的,不过今天什么都没告诉我】
【这样啊】
究竟该告诉堀多少。
话说她是否真的不知道我和时任姐的对话呢?用魔法偷听我们的对话也是有可能的,时任姐把今天和我的对话内容告诉堀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堀已经有所耳闻的话根本不可能保密,但就算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尽量不想对她说谎,无论多么微不足道的谎言都有可能带给未来巨大的影响。
但是我不打算继续说明我和时任姐之间的交涉,毕竟【再次,我舍弃自己】是非常纤细敏感的话题。
与之相对的我问道。
【关于以前的安达你知道多少?】
【说不清,不过应该比七草了解的多】
【能告诉我吗?】
话筒对面的堀沉默了一会。
我感觉她一定是不想告诉我安达的事,毕竟也没有和七年前到阶梯岛的那个我说过,所以肯定是有意图的瞒着我。
因此这个问题像是给堀的信号,为了确认她是不是有逃避这个问题,但是她发出嗯——嗯的声音说道。
【那我写信给你】
【给我?】
【恩,为了不说错什么】
让人意外,我还以为会和大地的时候一样【不是能擅自说的】这么拒绝我。
【弄错什么也无所谓,之后再改就好】
【我知道,但我尽可能的不想说错】
【好的,我等着】
光是能写信给我就很感激了。
问题在于安达,在无法理解她想法的现在,我希望己方能尽可能的不陷入被动。不过从现状上看感觉为时已晚,在安达没有任何明面上行动的这一周里我也没能做到多少事。
大概和我在想同一件事,堀说道。
【明天怎么办?】
【和预定一样,只要你那边没问题的话】
【我觉得没问题,完全按照七草说的】
【谢谢】
堀已经寄出去了几封信。
毕竟是要送往阶梯岛外面的,只能拜托她。
收信人是现实里的我和真边、以及匿名老师,预定后天送到他们手上。
这是安达给出的空闲时间里能够做到的一点小事,是为了寻求匿名老师协助的准备,说服现实里的她同时求助她帮忙解决大地的问题,为此明晚需要让匿名老师在那座长长的阶梯上和舍弃自己的那个自己见面。
【能顺利吗】
堀不安道。
【不知道,但我信赖着匿名老师】
我不太擅长用信赖这样的词语,因为总感觉这个词有种暴力的蛮横。
但此时我有意图的使用着,相信并依靠,我期望着匿名老师能回应我的期待。

2 真边 同日

这天夜晚,真边由宇站在敞开的窗前。
虽说晴朗的白天穿着长袖会汗流浃背,但现在的夜晚还很冷。
就像没有生物居住的澄澈湖面般清洁的夜空,星光闪烁,那一个个光芒都有着自己不同的规模和历史,而在这个瞬间,它们的光芒照射进我的眼瞳。真边这么思虑着,这个世界是如此的美丽,以至于我想要将这样的星空填满我的视界,于是真边把书桌旁的椅子搬到窗前坐着。
——我必须找到自己的话语
就像刀锋般锐利率直的话语。
想来自己总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并不限于传达给他人的,整理自己的思绪亦是一样。这次要说属于哪种的话是后者,并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理清自己的话语,不过一旦认清的话也打算告诉七草和堀,所以并没有明确的区别。
想要寻找的是能让阶梯岛变得更美好的话语,明明应该是这样。
可思绪却总是不可思议的被搅乱,也许是因为明天有和匿名老师一起登上阶梯的预定,而被那件事吸引了注意力也说不定,但感觉还不限于此,因为真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考虑七草。
突然发觉到。
——阶梯岛和七草还真像啊
该怎么表达呢,温柔的地方以及那种距离感。
这座岛很温柔,坚固的守护着被舍弃的人们,某种意义上也算理想乡,不会发生什么影响重大的特别争执,衣食住也都有所保证,同时也没有强求人们有所改变。当然七草并不像魔女般万能,无法消除斗争,也不能保障人们的生活,但他的理想不是和这座岛很像吗,就是说排除一切外在的影响争取直面自身的时间,同时也不强求对方有所改变,这难道不是七草眼中最正确的世界嘛。
如果是这样的话反驳阶梯岛的存在与反驳七草是一样的,就像向真边至今为止所遇到的人中最温柔的七草提出异议一般。
——至今为止我有反驳过七草吗?
当然,有过。
但并不是以希望他有所改变而提出反驳,一次都没有过,他保持原样就好,原本的那个他就是最佳的。
明明不会想着去否定作为个人的七草,延伸到阶梯岛这样的大小之后得出的结论就完全相反了吗,还是说七草和阶梯岛在本质上有所不同。
——如若阶梯岛对七草而言是理想的存在,我是否便无法否定这里的一切
心中也不会有这样模糊暧昧的疑问而爱上这个地方呢。
——我至今为止也许没有直视过七草也说不定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真边想着。
不像那种从遥远宇宙穿过黑暗而来的星光,而是被某种先入为主的思想歪曲了视界,变得感情用事。当然这并没有什么问题,拥有情感是理所应当的,但在此时很碍事。
原本对阶梯岛的不满是明确的。
从来到这座岛的那天起就明白。
阶梯岛没有和现实联系在一起,所以这里让人觉得恶心。但若是这样想的话现实又有什么价值?在隔离于现实的阶梯岛里获得幸福有什么不可以?就拿大地的问题来说,用魔法创造出爱大地的母亲不就能说解决问题了吗。
——怎么可能
为什么?哪里不可以了?感情上无法接受?谁的感情?只是我个人感情上的问题?七草的话会怎么回答?
阶梯岛本身与现实相去甚远这样考虑的依据是什么?
答案确实存在于我心中,确实如此,但我却无法用坦率的话语概括。群星是如此的闪耀,却有一种像在黑暗之中用手摸索着寻找什么一样的感觉。每当这种时候真边就会想七草会怎么做,想象着他的话语,他的话语就像小灯泡般的微弱光源一样,是真边现在最需要的一束光源,可是现在真边寻找的却正是七草的话语。
夜晚的风还很冷,真边关好窗户,就这么离开房间。
——不明白的话去问就好
即便无法概括自身的话语,去向七草一句句说明,询问他的意见就可以,没有一个人闷头想的必要。
晚上十点五分过后,真边向七草打去电话。

*

但是输入对方宿舍电话的号码后只能反复听到提示音,不是传呼应,而是更加安静的却不亲切的、仍在通话中的声音。
真边由宇感觉好像找到了自身的话语。

3 七草 三月十九日(星期五)

上课时的匿名老师和往常一样,虽然戴着面具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至少声色和平时一样平静。
匿名老师主要负责教数学,不过因为阶梯岛的教师数量严重不足所以也教其它理科系的科目,不过数学老师姑且算是对她而言的本职工作。课堂上的匿名老师总是用平静的口吻讲述着数学公式的推算,有些学生觉得这种课程催眠又枯燥,所以作为高中老师而言可能不算多么优秀,但我非常喜欢她的做法。
匿名老师讲课节奏很快,大概用正常上课速度的一半时间完成公式的说明,同时用富余的时间让学生们用之前讲的公式做出问题。【请做出其他同学无法在五分钟内解开的问题】老师这么说道,这可不是简单的课题,毕竟大家在同一个班级上着同样的课程,若单纯是把教科书上的数字更换一下也能够立刻解开,而这是那种需要让学生们自己绞尽脑汁的【扩展问题】。
当理解课程内容的学生在为如何出题烦恼时,匿名老师给那么还没能理解课程的学生们从最基础部分开始一句句说明,那样子与其说那是在教书倒不如说在讲记笔记的方式,【总之先记住这些】这样说明需要理解的要点,让这部分学生能在考试里多得一些分数。
她的立场非常明确,让擅长数学的学生上课不觉得厌烦而早点结束课程,同时让他们自己动脑解决课题。再辅助不擅长数学的学生让他们姑且能够解答出题目从而在考试中得分,【只要喜欢数学的学生能够沉迷其中就好】匿名老师这么说过【该让所有人学习的是,解决课题的方法和态度,与学科无关,这是个人的基本能力】,我认为她的教育方式合乎逻辑,但同时也觉得某些地方的割舍是否过于明确。
当然匿名老师也是希望能有更多的学生对数学感兴趣的,在高中一年级该上的课已经结束的现在讲起了数学的历史。
【二次函数的起源是伽利略,与自由落体的法则相关,自由落体——物体在下落时不受重力以外的外力影响,下落距离与时间的平方成正比,用数学记号表示的话,就是这个大家司空见惯的公式】
类似这种感觉。
就内容而言比起数学我觉得更像是物理的范畴,不过听着这样的话题,确实有种让本仅存在教科书和笔记本上的公式脱离书桌、教室、窗户之外,能感受到它们的现实意义而非常愉快。
匿名老师用她那平静的声音开始讲述万有引起学说的发展过程,比如自由落体的理论最开始是亚里士多德用【四元素中的一种土元素有为了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而回归大地这种性质】来解释,然后介绍了许多提出反论的学者,其中一位就是伽利略,伽利略将思维脱离主流的【自由落体的物体速度与其内部所具有的的能量有关】,考虑其他的因素——下落距离以及时间是否有关,建立了这样的假说。
【自由落体与物理本身的质量无关,而下落距离与时间的平方成正比,同时证明并解释这些有必要使用二次函数,仅有想法的话证明也好说明也罢都无法成立,但了解数学的话就能向人们传达这些】
匿名老师再次在黑板上写下二次函数,然后看向挂在教室后面的时钟,表盘上的时间显示已经到了下课,这个教室的时钟快了点。
之后匿名老师再次看向我们说道。
【现状而言,数学是世界上唯一一种无关国境的语言】
对她而言很少会有这种飞跃性的思维跳转,同学们大概也都因为这里突然出现的【国境】这个词而感到违和,毕竟阶梯岛没有国境。
紧接着铃声响起,下课了。

*

午休我刚到屋顶时,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正背靠着栅栏坐着,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我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坐在了他旁边。
【在写信?】
【恩恩,这种事还真是难呢】
大概是写给堀的信。
之前我有拜托他写信和堀交朋友。
【写信不累吗?】
【对近来的我而言是最有趣的娱乐,比追逐老鼠要有趣得多】
【那就好,没白介绍】
我吃起了午饭,刚买的夹着人造黄油和草莓果酱的奶油面包。
人造黄油也好草莓果酱也好甚至面包本身也好都透露出一种廉价的味道,不过还算好吃,就像三支箭的故事一样的面包(译:讲团结的,有兴趣自己搜),说起来真边很喜欢这个来着。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在笔记本上写了几句话,看了一会之后又划掉,我把盒装牛奶倒入嘴里,搭话道。
【很烦恼呢】
【很为难,写什么都好像在说谎一样】
【诶,你打算写实话的嘛】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
这么说我确实无法反驳。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所说的话听起来本就像谎言,话说他名字就是捏造的,一直扮演着架空故事里的角色,他如果不这么做就无法正常和人交流的样子。但他的话语听起来却不可思议的让人感觉到真诚,无论在表面上捏造了多少事物,话语的本质都是他发自真心的。
【你在写什么样的信?】
我问道。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略微低下头回答道。
【主要是关于独占欲】
【独占欲】
【容易理解的一种愿望,同时也是无法实现的一种愿望,在猫眼中看来有些愚蠢】
【猫没有独占欲吗?】
【没有,类似的情感倒是存在,比如嫉妒和留恋。不过无论多么任性的猫也都明白,自己连一只秋刀鱼都无法独占,毕竟自己会吃剩下骨架】
【听起来和独占欲应该是不同的话题】
【一样的,无论是多么微小的事物,都无法获得其全部。就算你握着一块小石子也无法获得小石子的未来,如果捏碎它的话也不过是破坏它的未来而已,当然这毫无意义,不过是你失去了手中的小石子,而那块石子变成砂砾四分五裂而已。我们能够独占的事物说到底只有自身而已,无法获得其它任何一切】
【那就这么写不就好了吗】
【能就这么直接写上去?】
【你不想说谎不是吗?】
【和你用这种感觉说话真是挺少见的呢】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轻声笑道,转起了拿在右手的笔。
【就算是真心话也有变成谎言的可能,相反的,无论对自己想说的话进行什么样的加工,既然已经决定传达给对方就必然是我真实的话语,我觉得陷入独占欲的漩涡是极其愚蠢的,但就这么直说的话,果然还是在欺骗我自己】
你明白吧?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说道。
【当然明白】我点头回应。
比如说人在非常焦急的时候可能会想怒骂对方,但同时也有着抑制这种想法的部分,而这两种想法都是真实的。因此若是被所谓【坦率的情感】操控勉强说出口的话,那也不过只是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一半,将这样存在的复数情感的其中一种作为自己的想法,果然也算是一种虚伪吧。
【也就是说你觉得被独占欲所操控是很愚蠢的,但同时也不想否定堀的这份感情,造成的矛盾让你不知道该怎么写这封信】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点点头对我的话表示赞同。
【大致上就是这么回事】
我嚼着面包的同时对两件事感到惊讶,其中一件事是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比我想象的更看重堀的事,另一件事当然是堀的回信好像提到了关于独占欲的类似词语。
【堀有找你商量什么?】
【商量什么?】
【独占欲的事】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随手把笔丢在手边,拿起放在一旁纸盒装番茄汁。
【看她的来信突然就有了这种感觉,于是想要告诉她想独占重要的事物并不是肮脏的情感,但还是很为难啊,毕竟我对独占欲这种情感毫无兴趣】
【所以真心话和应该写上去的东西不同】
【啊没错,所以非常困扰,必须写上造成这种偏差的原因】
从活了一百万次的猫那里一边听着堀来信的话题,我一边想着的果然还是真边的事情,我习惯性的会把所有话题联想到真边身上,估计不算什么好习惯,不过事到如今也没有改正的打算。
真边由宇总是会直率说出真心话。
但是否也包含着对自己感情的欺瞒呢,遵从本心引起他人不快时,是否对将要引起的恐怖、算计、麻烦的事物有强行撇开自己的视线。总是说真心话的她面对自身的感情时真的是率直的吗。
当然我也不是真边,自然无法回答,不过至少她还是挺擅长想象他人情感的,不过即便是不擅长这方面想象的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说出必然会伤害对方的话语时,真边大概也很难受,而她那时是怎样接纳那份痛苦的呢。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咬着盒装番茄汁的吸管看着我,在嘴边浮现出笑容。
【实际上该写的事我已经有头绪了,写某件轶事应该能最率直的表达我的看法,但要写出不引起对方误解的文章比较麻烦】
【诶,打算写什么】
【失恋的事】
【谁的?】
【我的】
我把牛奶放到嘴边,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喉咙里发出喝番茄汁的声音。
考虑了一会,我说道。
【我还以为你和美丽的白猫白头偕老了】
【不是指那件事,是说我还是人类时的事】
想听听详情吗?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看向我。
这种事还是第一次,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打算脱离猫这个角色,不再是故事里的登场人物,而是作为存在于现实中的人类打算说些什么。
【请务必告诉我】
我回答道。
【这样啊,但今天好像不太合适】
他说完后我才发现从楼梯那传来脚步声。
很快铁制门把转开出现了一位戴着红色眼镜的少女。
是安达,她笑着说。
【哦呀,好久不见了呢,秋山先生】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左手抓着笔和笔记本,右手拿着番茄汁站起身,就这么向安达走去的同时说道。
【你最喜欢的是什么书?】
【是什么呢,也许是你的日记】
【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
【那就从今天开始吧,作为你自己,而不是别人】
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没有停下脚步,就这么走过安达身边下了楼梯,他讨厌同时和复数人说话。
安达走到我面前,俯视着我。
【七草君,现在有空吗?】
我叹了口气。
【提不起劲,有事的话请说得简略明白些】
【哦呀,感觉很不高兴啊】
【没能听到他将说的非常重要的事】
【就算你这么说,可这里不是教学楼的顶层嘛?难道我不能来?】
【当然明白,但我因为什么事感到烦躁也是我的自由】
其实真正让我不爽的是她称呼对方为【秋山】这件事。
那究竟是不是他的本名,在来阶梯岛之前他是否作为秋山生活着,我不知道,也无所谓。
无论如何那个瞬间他不再是活了一百万次的猫,明明他打算在我面前第一次舍弃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这样的身份也说不定,但在那之前安达把他那张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的面具强行剥开,那确实是一副面具,但也毫无疑问的是他身份的一部分,也是他本身形象的一个侧面。
我抬头看着安达的脸,怒目而视她的眼瞳。
【如果有事情的话能快点结束吗】
【不在意吗?关于秋山的事】
【想知道的话我会问本人】
【可能不会回答你哟?】
【不想让好奇心害死猫】
是偶然嘛,感觉现在的对话就好像是刚才为止和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的后续。
【对我而言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就是他本人,和他从出生开始用的名字以及来到这里之前他是什么样的人无关。随意暴露出来对方的真实人格,不就好像在揭露对方的谎言一样。无论有多少谎言,他决定在我面前演绎的都是对我而言原本的他】
若是他放弃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这个身份,那也应当是由他自己所决定的。
俯视着我的安达,不开心的眯起眼睛。
【搞不懂呢,七草君是不是对这个谎言解释的过于偏袒】
【我并没有让你明白的打算,就像在自言自语一样】
【怎么听都像是会被真边同学斥责的说法呢】
真边不会斥责谁,只是在提出反论。
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没有说出口,毕竟对她而言真边是什么样的存在与我无关。
【呐,能说正事了吗?】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搞不懂你究竟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见你喽,想着差不多该和七草两个人独处,毕竟我可是恋慕着你的少女】
【这个话题还要继续嘛?】
【说实话我也忘记了,刚才和水谷同学说完话才想起来】
安达窃笑着,重复找这样的小茬究竟有什么意义?她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大幅度的叹了口气。
【没事的话就请回吧】
【讨厌,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聊聊新闻部的话题吧】
【开学典礼那天发表第一版新闻报道的事已经听说了】
【恩,因为不想再中止,所以关于报道的内容应该先和七草君谈谈】
实际上,新闻部确实成为了我和安达之间纠纷的一部分,还无可奈何的把大地卷入其中,可我也不能放任安达不管。
安达笑着说道。
【我想到了很棒的主题,大概能引起大家的关注,所以想着七草君是不是也会觉得不错呢】
【只有不好的预感】
【好过分,我明明还特地为了七草君考虑了真边的喜好】
安达这么说着。
【我打算将对魔女的采访作为主题报道出来,是不是很棒?】
她在说什么,根本不可能。
【魔女不会见任何人】
【是这样吗?不是每天都在上学嘛】
【但作为魔女的她不会出现在人前】
【好像确实是这样,但能寄信给她,书面采访是可以做到的】
我们,七年前来到这座岛的我和堀一起否决了让魔女出现在人前的可能,毕竟真发生这种事阶梯岛和现实的差距就太大了。
安达使坏的继续笑着说道。
【你们实在是太天真了,为什么写给魔女的信能有回复呢?堀先不提,七草君不可能不明白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吧】
的确太天真了。
七年前来到这里的我还是个小学生,没能单凭理论决定好一切的利害,当然现在的我不会让堀回信。若是万能的魔女这样随意接触岛上的住民的话,这里便不再是堀想要的阶梯岛,即便和现实有所不同,但我也不希望这里不再是能让自己像现实一样生活的阶梯岛。
我摇摇头。
【这个提案还是会和上次一样被匿名老师驳回的】
应该能说服匿名老师在她那驳回。
【是这样吗,在我看来倒是有一试的价值】
【为什么这么说?】
【匿名老师也在不断变化,也许她也想知道魔女的答案也说不定,你也明白不是嘛?毕竟制造出这种状况的就是你】
说得没错,的确是这样。
知道了自己是被现实中的自己所舍弃的,知道现实里自己的存在,匿名老师的想法确实会有变化吧。以前的她是不会在课堂上用【国境】这样的词语,这种刻意让人意识到阶梯岛之外的单词。
安达的笑容逐渐消失。
【当然我是发自真心的希望能公开下个报道,并且打算明天就开会讨论,所以若想击溃我的提案,就请先准备好其它代案】
这不过是烟雾弹,击溃安达提案的时机要多少有多少,可在另一面而言,这样的新闻部活动作为对堀的攻击而言令我气愤的有效。
比如说对魔女的书面采访这个提案通过并指名大地来进行采访,事情这么发展下去的话我必然会指示堀把大地所写的真挚来信销毁,而那位温柔的魔女也肯定会因为这些琐事而感伤吧。
叹了口气,我碎碎念道。
【你还真是擅长找茬】
安达看起来高兴地笑着。
【因为我在努力的理解着你们】
虽然从话语里感受不到一丝温暖,但一定是她发自真心的吧。
这样的话我果然也不得不去理解安达。
我也笑道。
【可是你还没能理解她】
这七年里一直陪在堀身边的记忆让我这么说道,若以为这种程度的找茬能够起到什么明显效果,就太小看堀了。
安达没有回话,只是微微歪了歪脑袋。

*

买好了多余的面包。
因为打算在学校留到晚上,所以买好了晚上的份。
放学后我在操场角落找了张长椅坐下,打开了从图书室借来的一本很厚的精装书,稍微翻了翻后半部分,故事大概写了五百页以上,好像是一篇从妖精和少女的相遇开始讲述的幻想故事,不过我只打算认真读完故事摘要的部分,之后就随便翻看。
我一直在考虑许多事,大地的事、堀的事、安达的事、匿名老师的事、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的事,当然还有真边由宇的事。思绪无法理清,倒不如说能理清就有鬼了。
不知不觉长椅旁的路灯亮了,周围已经暗了不少,这个时段的空气还掺杂着冬日的寒冷,我又穿上叠在书包上的外衣。在这片群青的天空下,硬质鞋底发出的有节奏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不用抬头看就能明白是真边由宇来了。
【七草】
她这么喊着我,于是我合上书。
真边也知道今天和匿名老师登上阶梯的事情,她也打算一起,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很多。
她挺直腰板走到我的眼前说道。
【一直待在学校?】
【恩,我可不想一天内来回走那段阶梯两次】
【晚饭呢?】
【面包,中午就买好的,真边呢?】
她从手上拿着的塑料袋里拿出卡路里伴侣给我看。
【只有这个?】
【还有巧克力和饮料,便利店没什么可选的】
名叫便利店的杂货铺虽然能买到大部分需要的商品,但没有便当和三明治一类,虽然有从海边街道的一家面包店进小部分商品,但很快就会卖完,毕竟在商品流通不多的阶梯岛不可能准备太多保质期过短的食品。
【真边回下面了?】
【恩,回宿舍换了身衣服】
确实她从制服换成了一身朴素的风衣。
【晚饭也在宿舍先解决不是很好吗】
【本来是有这个打算,但是我想先见你】
若不是从真边嘴里说出来,倒是非常有情趣的话。
她继续说道。
【本来是打算结束今天的事情后再说的,毕竟我虽然不喜欢优先顺序这个词,但现在也不能不把大地作为第一优先级考虑,所以今天本不想给你或者堀更大的负担】
【对你而言还真是非常理性,于是乎?】
【可我还是想先跟七草说清楚,想着来这里的话应该能见到你】
真边由宇盯着我。
是我的记忆中存在着的无数样本般的表情,现在的她以和无表情相近的严肃神情,有点冷酷的认真眼神,不被外因影响的率直的她说道。
【我想到了该和堀说的话】
我深呼吸一口,吐出来的空气不是白气,肌肤虽然感到寒冷,但果然快到春天了也说不定。
【那是证明你比起堀更加幸福的话语?】
【不知道,但一定是能确实否定她魔法的话语】
我思考着,以真边由宇的视点来重新看待这座岛的温柔魔女,当然堀有很多弱点,阶梯岛也存在复数矛盾,过去也有过数不清的失败,对未来也有着众多的不安。
尽管如此,堀也是强大的女孩,虽然会在情绪低落的时候钻到床上,但也总会从那爬起来擦干眼泪重新振作。即便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也是不输给任何人坚韧不拔的美丽理想。
【确实否定】堀魔法的话语,我没有头绪。
真边用那依旧无感情的眼瞳继续看着我。
【但我发觉那不是我该对堀说的话,感觉应该是你向她传达的话语,当然也说不定,连这都搞错了——】
突然她皱紧眉头,大概是希望能给自己带来力量吧,我感觉她好像被悲喜交错般的某种感情颤动着身躯。
【也许我是希望你能否定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等下】
我简短强硬的宣告着。
【明天再说吧,不是能张皇失措在这里讨论的话题】
【只对你说】
【那也不行】
现在,这个瞬间,无法说堀一定没在偷偷看着这里。我等会要去和匿名老师一起登上阶梯,在阶梯之上让匿名老师和现实里的自己见面,而这肯定要堀的魔法才能实现,所以现在她的意识存在于此处的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同时,若是真边真的发现能够正确攻击堀弱点的话语。
在这种敏感的时间段,我可不想让堀因此动摇。
【就像你说的一样,现在这个时间大地是最优先的,其他话题暂且搁置】
真边由宇点了点头。
【那就明天再聊,先对你说,在那之后该用什么样的方式传达给堀,七草能决定吗?】
【恩,能这样的话我很感激】
真边究竟找到了什么样的话语?究竟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否定堀的理想?
而我必须得合适的反驳真边的言论,你的话语是错误的,正确的是堀这样一直主张着。

我们并排坐在长椅上吃晚饭。
我的晚饭是炸肉饼面包和奶油面包,还有牛奶。真边的菜单是果味卡路里伴侣和不甜的午后红茶。
每次仰望天空时天空的颜色不停变化,周围变暗的同时就像白影般的月亮开始亮出光芒。我们在路灯和月光下聊起了大地的话题,昨夜从大地那听来的烦恼对真边说了。
终于约定的时间到了,匿名老师出现。

*

【晚上好】
她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声音的来源毫无疑问是匿名老师,不带有多少感情、有些硬质,但温柔,和现在照耀着她的月光有点类似。
可要将眼前的人作为匿名老师认知还需要一些时间,她没戴面具。形态优美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以及黑色的瞳孔暴露在三月夜晚的寒冷空气中。鼻子有点高不太像日本人,是一位有某种非现实美的女性。
【以真实脸孔见面还是第一次呢】
她这么说道。
我生硬的点了点头,没能说出话来。
匿名老师看着这边露出微笑,她笑时的眼型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是非常温柔的表情,仅凭嘴角附近无法再现的笑容。
【有什么好惊讶的,不是你提出来的吗?】
确实我曾经这么问过匿名老师。
——老师能为了大地摘下面具吗?
可以哦,她说,一定得做到,这么说道。
身边的真边说。
【我喜欢老师不戴假面的样子,笑的时候能看到眼睛附近非常棒】
【谢谢】
【今后打算不戴面具上课吗?】
【还在犹豫,不过也是呢,已经过去一周左右了,第三学期期间就这样也不错呢】
再次,我惊愕了。
阶梯岛的住民们基本不会再有所成长,毕竟是经由自身所舍弃的缺点同时还被保护在这里,寻求自身变化的情况很少发生。当然若是自己想要有所变化还是会有的。
比如说把现实里匿名老师所舍弃的什么东西称为心理创伤,身处阶梯岛的匿名老师所背负的心理创伤不可能消失,但若是因心理创伤而戴上面具,那么坚定面对创伤的决心而舍弃面具当然是可以做到的。
感觉有些多余但我还是说道。
【我也喜欢戴着面具的老师】
匿名老师用兴趣盎然的眼神看着我,看起来她不戴面具的眼瞳充满好奇心。
【真是意外呢,我以为你希望我摘下面具】
【确实是的,但戴着面具也好,老师能是我们的老师真是太好了】
谢谢,她再次说道。
【但不管怎么说,我也觉得差不多到时候了,去年年底也摘下面具见了佐佐冈同学,感觉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艰苦,虽然在不认识的孩子面前摘下面具还有所抵触,不过在你们面前倒没有那种感觉】
恐怕对于匿名老师而言这是非常正确的改变。
——有一位不戴着面具就无法站上讲台的老师,同时那位老师尽管是暂时的,坚定起摘下面具的意识。
单论这部分的话,一百个人里面肯定有一百个人觉得是正确的变化。
但这样的话,如果堀没有把她的心理创伤捡到这里的话,会变成什么样?现实里的匿名老师能以更加健全的姿态做出改变也说不定,她一定从最初开始就有这样坚韧的心灵才对。
走吧,匿名老师说道。
我们绕到校舍的另一边,往通向山顶的阶梯走去,途中真边说道。
【在不认识的人面前露出真容有抵抗?】
还真是直接深入的问题。
于是匿名老师用无力的声音回道。
【我不是不擅长应对不认识的人,以真容在人群里行动不会有所抵抗,我不擅长应对的不是人而是人际关系】
【但是,很喜欢学校吧?】
【是的,教学也好学生们也好全都喜欢。但对我而言学校这个舞台实在是太大了,每年都要和几十名学生建立亲密的关系,说实话是非常大的负担】
【有发生过什么?】
当然不是不明白真边提问的意义,但匿名老师没有做出回答,真边理所当然的再次问道。
【老师不得不戴上面具是有发生过什么事?】
很小的声音,匿名老师笑了。
笑声既包含了悲伤也有高兴,不过至少在我眼中高兴的部分比较多。
【我不太想说】
她保持着微笑继续说道。
【对你而言也是无关紧要的,学生没有必要顾虑教师各种的情由,还有更加需要烦恼的事情摆在眼前不是嘛】
当然,真边也不会退缩。
【但知道缘由的话我或许能帮上什么也说不定,当然做不到的事情确实比较多,可对一切无所知的话能做的到事情永远不会出现】
【非常正确的态度,想要去理解的姿态总是显得美丽崇高,但在此之前还需要先理解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是指什么?】
【大人有大人的固执,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大人,虽然你也许会有异议,但你确实还是个孩子,大人怎么可能会去拜托孩子】
我清楚此时身旁的真边心情不好在皱着眉头。
【年龄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当然,能够区分大人和孩子】
【大人究竟是什么样?和孩子有什么区别?】
我很在意真边的这个问题匿名老师会怎么回答。
以前我也被大地这么问过。
——怎么样才能变成大人?
我没能好好的想出答案于是回答道我们一起思考吧,这个问题至今悬而未决,于是匿名老师回答道。
【世上有两种大人,一种是无法继续当孩子,没有办法而不得不成长为大人,放弃很多事情将自己渺小的经验当作世界的一切,诉说着将自己小时候的一切幻想舍弃便是成为大人这样的借口,他们并没有重新获得什么,单纯失去了自己身为孩子的权利,你没有在意这类人的必要】
听到比想象中还要辛辣的话语让我苦笑,这可不是能说给大地的话。
匿名老师继续讲述着。
【另一种人选择了身为大人的自己,有着去履行世上一切重要义务的觉悟,国民的三大义务你也学过了吧?】
真边点了点头。
【工作、纳税以及让孩子得到应有的教育】
没错,匿名老师说道。
【将这三条归纳一下的话你觉得该怎么说?】
【归纳,吗?】
【好好工作,为了国家纳税,让孩子得到正确的教育,试着将这些用一句话表达?】
真边稍微沉默了一会。
【正经的活着,的意思?】
匿名老师轻轻摇摇头。
【说得也没有错,但作为我个人的解释,法律所规定的的义务总得来说就是,为了未来而拼尽全力,背负创造正确未来的觉悟才是正确意义的大人】
啊,那应该是正确意义上大人的样子吧。
真边在这个问题上已经不打算反驳了,但她还是清晰的用根据听时状况不同则具有攻击性的声音说道。
【就算是这样,我觉得也和大人不能依赖孩子毫无关系】
【所谓的孩子指的是未来,我们有义务保护的象征,我们必须单方面的保护你们,而你们必须单方面的接受我们的保护,这才是正确的形式,所以大人们会把孩子们像孩童般那样对待】
大概两次呼吸的间隔,真边考虑着继续说道。
【我不明白,这种说法在理论上是不是太跳跃了?】
就像刚才所言般把真边像孩子一样对待着匿名老师微笑着说道。
【并不是在说有关道理的话题,我所说的是大人的固执】
通往山顶的阶梯在校舍后方的树丛那。
让人屏住呼吸的阶梯,高度也好宽度也罢都不能说适宜攀登,匿名老师把脚踩在第一级上说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类大人,感觉像是不得已从孩子变成大人的,也觉得自己是想要成为大人的,既然不明白,那也只能固执的意气用事】
我和真边跟在她的身后。
【固执】
真边简短的重复着,大概在考虑着话语的含义。
看着阶梯前方匿名老师继续说道。
【我是以自己的意志接受身为大人的义务的,这么固执的声张着】
这个人是怎么被自身舍弃来到阶梯岛的呢?我又疑惑起来。
现实里的她究竟舍弃了什么又变成了什么样的人。
真边说道。
【我也想像这样承担义务,和老师一样主张自己的固执】
【还太早,没有着急的必要】
匿名老师回答道。
【清晨必然存在于夜晚的彼方,要想成为正确的大人,就必须诚实的面对一个个夜晚】
【夜晚?】
【黑暗、安静同时也是只属于你自己的时间,每当夜幕降临时烦恼吧,每当夜幕降临时决断吧,回顾过往并后悔吧,认可过去的经验错误吧,反复度过一个个这样的诚实夜晚,终有一天会成为靠谱的大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真边沉默着。
终于,好像得出答案一样,回答道【我明白了】

*

我们攀登着阶梯。
时任姐曾经说过,这里是非常私人的地方。
那个时候的我完全搞不清楚意思,模糊暧昧的接受了她的说法。
但现在我能够稍微具体的理解这座阶梯所代表的意义。
这里是再次确认自身的场所,并不是指爬上去就说不定能见到自己的意思。在这狭小、昏暗、安静的阶梯上时,我不得不持续的思考自身。临近的星空是如此震撼着我,而我是如此的渺小,于是无论如何我都会想着自己正身处这片情景的中央。
也就是说这里便是匿名老师所说的夜晚。
必须一个人烦恼、决断、诚实度过的场所。
夜空中明月被一层薄薄的云朵遮蔽,光亮减弱了不少,成群的树木宛若周围的黑夜般簇拥包裹着阶梯。走在前面的匿名老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注视着阶梯前方继续前进着,受此影响我和真边也保持着沉默。终于真边开始小声嘟囔的说了起来,而我也回应着她。
和真边的对话感觉很自然,不过我想即便保持沉默,寂静无声的环境我也能自然而然地听到她的声音吧,无论我们是否在一起攀登阶梯,构成我的因素也不会改变。
这里是非常私人的地方,但。
——我本身也包含真边由宇
当然并不是说她必须身处我的身边。
真边由宇这一存在深深影响着我,我定义自身时不可避免的需要考虑到她的存在。一旦除开她的部分,我大概会变成完全不同的某个人吧。理所当然的,像真边一样堀、大地也是我的一部分;活了一百万次的猫以及匿名老师;还有佐佐冈、班长甚至是安达都是我的一部分。所以这里确实是极其私人的场所但不代表这里是孤独的。就像在地里生根发芽向天空生长的大树一样,身为其中一个枝干的我与其他多种多样的枝干联系在一起。
——你不能再舍弃任何事物
时任姐这么说道。
如此众多的事物真的能够一个不留的顾及到嘛?我觉得非常困难。
不知不觉间视野里走在最前面的匿名老师消失了,紧跟身后的真边也也听不到足音。
但意识到了这些我也没有停下脚步,即使烦恼、躊躇我也依然拾级而上。
我在想魔女这一存在。
不是指堀,也不是指时任姐,单纯魔女本身。
那是被幸福以及全能所诅咒的存在,因为有一切的决定权,而不得不而背负决定一切的义务,当然这不是指别人赋予的义务,是说全能本身就是那种程度的重担。
选择什么和舍弃什么是同义的,至少我这么觉得。
选择一方的同时必须舍弃没被选择的事物。
但是时任姐说什么都别舍弃,这本身就是魔女诅咒的解答也说不定。
——但是,那种事是有可能的吗?
不选择任何事物生活下去,或者只去获取却不舍弃是可能的嘛。
无论怎么烦恼,都想不出答案。
终于前面出现了皱着眉头的【他】
【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
现实里的我这么说道。
说得没错,我苦笑着回应道。
【不过说实话,我倒是还想再见你一次】
他好像很惊讶的眉毛上扬了一下,看自己这张脸的表情果然还是那么焦躁,但现在这份焦躁可以笑着接纳。
【还真是说出了很让我惊讶的话】
【啊啊,最近的我总是干出让自己也很意外的事】
真恶心,他发出牢骚,就像真的很恶心一样摆出嫌弃的表情。
我继续推进着话题。
【有要找你商量的事】
【商量?和自己嘛?】
【我和你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了,是有关大地的事,你见到他了吗?】
【经常见面,大地怎么了?】
【你们没能完全解决他的问题】
听了我说的话,现实里的我叹息着说道。
【你不会是在期待着我们能够华丽的拯救大地吧?仅是高中生的我们难道要去插手别人的家庭问题?】
我笑着回答道。
【当然了,真边肯定会这么做】
【确实说不定,但阻止那样的她就是我的职责】
【会被我阻止的真边,还有什么价值?】
【还是有不少的吧,所谓的价值】
啊啊,果然他是那个舍弃了我的我,把真边由宇视为信仰之心完全舍弃了的我。
他说的一定是正确的吧,无论真边由宇变成什么样都不会是无价值的,他也像平常的高中生一样,作为一个普通人而言,和所有人一样有着自己的特殊价值吧。
——那样的她,真的让你满足了吗?
虽然我想这么说,但是今晚的要务不是我和真边。
【无论如何大地的事我们不能放着不管,差不多让他捡回丢在这里的他比较好】
【大概吧,但是我们能做到的事非常有限,也就是平时见个面聊聊天,偶尔一起吃饭的程度,这已经是极限了】
【儿童商量所呢?】
【考虑过,但大地不想说他母亲的事,至少他身上也没有被虐待的痕迹,事情要搞得多大很难下判断】
【原来如此,话说我们找了一位协助者】
听完我的话他的眼睛稍微眯了起来。
【协助者?】
【能多一位帮忙考虑的大人比较好不是嘛,是我们这边学校里的一位教师,是个非常不错的人。已经和现实里的她说过大地的情况了,希望你和真边能为她提供协助】
现在匿名老师应该也已经见到现实里的自己了。
那边的对话怎么样了我虽然无从知晓,但现在也只能以那边顺利为前提,不行的话也只能再考虑别的方法。
于是我继续道。
【更详细的情况会寄信给你,预定明天早上送到,你一开始要做的就是告诉老师【今天的对话是真实的】让她能够理解现状,让她以为只是个梦的话就难办了】
【是你把信送过去的?】
【我怎么可能做到,拜托魔女帮忙的,你也见过魔女了吧?】
只有魔女能够往返阶梯岛与现实,这样的说法并不正确。
毕竟现在我眼前的就是【现实里的自己】,这个说法成立的话其实现实里的人也可以来往阶梯岛,而且他既没有失去记忆就能来这里,也没有失去记忆就能回到现实。
话虽如此现在也没有详细讲解阶梯岛构造的必要。
我继续推进话题。
【大地舍弃的是讨厌母亲的自己,我们希望大地能够捡回自己】
诶,他小声发出疑惑。
【真的吗?】
【啊,怎么了?】
【和我的认知有些差距,不过也无所谓了】
虽然很在意有什么不同但他催促道【之后呢?】,所以我继续说着。
【他那样的小孩子变得讨厌母亲,这种讨厌的感情不是该被随意舍弃的,肯定需要别的解决方法】
【不能让魔女做些什么吗?即便本人不想捡回自己,魔女的话应该也能够擅自让他回来的吧?】
【想做的话确实可以做到,但现实还没有任何改变的现在,只改变大地自身的情感没有意义】
【也就是说要想创造出能够让大地率直生活下去的环境,让他能够堂堂正正的说出讨厌母亲,先创造出能够解决当前问题的状况】
【啊,对,有什么违和感?】
他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会,虽说曾经是我自己,但现在他烦恼着什么我是完全搞不清楚,终于他摇摇头。
【完全符合真边由宇的想法】
【没错】
【但,这是现实里的真边所舍弃的想法】
我语塞了。
现实里的真边由宇有着什么样的变化,我不知道。也没有问堀,要是问她的话,感觉像是背叛她。不过在这以外,即便出现一丝变化的真边由宇什么的,我完全不想想象。
他继续说道。
【孩子讨厌父母的情感,没有特意让他回忆起来的必要,能对此视而不见的话视而不见比较好,没有非让一个年幼少年感到痛苦的必要】
【但是,若是对此视而不见的话情况能有所缓解吗?大地的苦痛没有任何变化,问题能得到解决?】
【不要拘泥于解决这样的话语,屈身度过就好。大地是个很聪明的孩子,我们只需要继续陪伴帮助他成长聪明的大人就好,过个十年估计他也不会再见到自己的亲人了,一定能以别的形式变得幸福】
【舍弃了和母亲的联系获得的幸福必然不是理想的】
【理想的幸福是什么样的,你觉得能找到所谓理想的幸福吗?谁都是在不停妥协着生活下去,确实对于大地而言需要妥协的实在是过于庞大了,但也确实存在着如此成长的道路】
完全符合我的想法,我这么感觉到。
大概是两周之前的我会说的话,并且也是现在的我难以接受的理论。
【当然,确实没有必须变得理想化的需求,但首先该以此为目标不是嘛,寻找妥协的方案也应该等到能想的办法全部失败以后】
【我就是在说这个想办法的过程带给大地更多伤害的可能,为什么你无法理解?真的是我吗?】
确实他和我很不一样。
既没有与堀一起生活的记忆,也没有对真边信仰的我确实不是我。
我摇着头宣告道。
【无论怎么说,情况已经开始出现变化,你或者我个人的思考并不能决定全部】
现实里的匿名老师也好真边也罢,现在应该已经了解情况了,一旦开始有所动作的话,就不得不开始思索下一步。
他不情愿的说道。
【我并不是想要否定你们的做法,只是——】
在此处停顿。
不是我的我又陷入了一段沉思,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烦恼的必要呢。无论怎么说现在只能听取匿名老师和真边的意见,并以此作为基本方针思考该如何采取行动。
终于他露出脱力的表情,然后在我看来像是苦笑一样的说道。
【你这么无忧无虑真好】
无忧无虑?
【和你有什么不同?】
【还像个孩子一样的话题】
又是这个话题。
【你已经成为大人了?】
【不清楚,不过按照你的说法,说些孩子气的话像傻瓜一样真的能去做到就轻松了】
【考虑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在逃避】
【又来,真是完全不符合我风格的话,逃避怎么可能没有意义】
没错,因此而得到救赎的例子是有的吧,不想面对的事物不去面对就好了。又没有必须面对的规定,逃避看不惯的事在很多情况是非常有效的。
可是。
【你难道忘记了手枪星?】
就连七年前到阶梯岛和堀一起生活的那个我都无法忘怀的事物,如果我像个孩子的话,那一定也是以此为本源的价值观带来的影响。被我自己称为自身存在理由的手枪星,他也舍弃了吗?
以寂寥的笑容他说道。
【真边怎么才能变得幸福呢,我一直在考虑这样的事情,但完全得不出答案,总是感觉到后悔。如果小学的那个时候,不是作为那颗星而是把她当作一位普通女孩,并向她抱有好意的话,真边是不是能理所当然的获取幸福】
听完他的话,我也笑了。
虽然我对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没有兴趣,不过那一定是比较得意的笑容吧。
【别开玩笑了,无论我变成什么样,真边都是不会变的】
她更加孤独,孤独到发觉不了自己是孤身一人的程度,但也因此如此美丽。仅是偶尔靠近她的我怎么可能改变真边的本质。
我自信断言道。
【真边由宇不会变得幸福。理所当然的,她一直在追寻着非现实的理想不是嘛,甚至不去找一个借口,全由自己背负一切伤害。不要搞错主语,是你不想看着悲伤着的她,是你想要变得幸福,但只要你还在追逐着真边这一存在就无法实现,回想起来吧,我们能做的事不过是在她身旁感受着同样的悲伤】
如果这不能被称为幸福的话。
那就只能为了大家的美好回忆,而从她的身边逃走。
他没能回应我的话,与之相对的用稍微有点嘶哑的声音唐突的问道。
【为什么想要再见我一次?】
【诶】
【说过吧,就在刚才】
【这可不是说谎,而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他无法称之为幸福的事物,我可以称之为幸福。
【我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上自己】
即使还不完全,但我知道如何去爱自己,现在也能够允许自己站在挚爱的身旁。
所以我笑着宣告道。
【你也能变得幸福就好了,我真心这么认为】
他也笑了,笑容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年幼,像个羞怯淳朴的少年。
难以听清的小声他说道。
【或许我也是一样,我也想再次见到你也说不定】
现实里的真边究竟变成什么样我完全不知道。
恐怕早已变成我不希望看到的真边了吧,大概缺少了什么,但即使如此,归根结底她的本质还是那个真边由宇。
一定是这样的,因此。
【仅是把你舍弃的话,完全不够呢】
另一个我这么说道。
吸了口气,我问道。
【那要怎么办?】
【捡回你,然后用我的话语来否定你】
下次不会再依赖魔法了,他这么说道。

4 时任 同一天

那个孩子又哭了。
把毛巾盖在脸上哭泣着。
即使看不到脸也听不到声音,时任也能清楚的明白堀在哭。
时任在床边弯下腰,把手掌轻轻地放在毛巾上安慰着她。就这么等着,直到黑夜结束,让这段黑暗冰冷的时间过去,等到阳光再次照耀这里为止保持沉默,这样就好。
可时任还是问道。
【为什么让他回去了?】
说的是七草,阶梯岛的七草。
就在刚才七草他被现实里的自己捡了回去,从阶梯岛消失了。
堀当然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以凭借自己的任性让他成为自己的东西,但堀没有这么做。明知自己会受到深深地伤害还是让七草和现实里的自己合为一体。
听到了嘶哑的回应。
【因为这是决定事项】
【指什么事?】
【舍弃自己的本人再捡回的时候,要还给对方】
【谁决定的?】
【我和七草】
【那样的规定根本不需要遵守,魔女本就是任性的存在】
【这就是——】
因为在哭的原因堀小小的咳嗽了一下,呼吸平静之后醒了醒鼻子重新说道。
【这就是我的任性】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时任本想这么说。
——哭泣着、痛苦着,即便如此也要遵守规定,怎么可能说是自己的任性。
但是堀一定相信着自己的话语。到自己相信为止反复对自己强调,这便是美丽的魔法;便是她的幸福;便是她心底里的任性,直到说服自己为止。
【没关系】
堀说道。
就像长时间暴露在风吹雨淋中的看板般嘶哑的声音。
【没关系的,因为七草会回来】
【是嘛,为什么能确信?】
【我会去取回来】
【那不是违反规则嘛?】
堀在毛巾下面的头动了动,时任明白她在点头。
【约定过,和七草】
【这样啊】
看来他早已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但究竟具体想到什么地步搞不清,不过至少可以说,有想到自己从阶梯岛上消失使得事态变得糟糕到极点,同时也为此做好了准备。
——但以这种方式消失有想到过吗?
七草并不只是单纯的消失了。
捡回他的,现实七草的动机是主要问题。
堀以前曾经这样说道,什么都不舍弃便是这座岛的理想。过于沉重而不得不放弃的自身的一部分取下来,细心的守护好,等到有必要拾回的时候再还回去,便是理想的魔法。
非常美丽,但是。
七草是为了否定而重新拾起的,和堀的理想相悖,不仅仅是丢弃更要彻底的破坏而拾起。
——呐,曾对你说过吧?
时任在内心呢喃着,就像邪恶的魔女一样冰冷地。
能最切实对阶梯岛的理想造成伤害的,果然还是他。


第二章 必须舍弃其中一方

1 七草 现实

昨天我捡回了自己。
捡回那个被塞进黑色不透明塑料袋,确实捆绑起来,在垃圾回收日丢掉的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他的那张脸的那个我,可我昨天突然感觉他是必要的存在于是又捡回了他。
没什么实感。
像往常一样睡觉,于梦里见到了自己,最后在捡回他之后醒来。仅仅是这样,另一个我在别处生活的记忆突然从我脑海里浮现这类事也没有发生。只是心里乱哄哄的,不安、焦躁、失望这种到昨夜为止都抱有的情感,好像突然有了质量般让我心情沉重。
所以我想起了真边由宇的脸庞。
露出淡淡微笑但同时也闷闷不乐的她。
存在这样的真边由宇吗?心中的我说道。当然只是幻听,他大概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但我确实的有一种听到那个声音的感觉。
最近真边由宇学会了各种类型的微笑。
到两个月前为止都还不是这样。
之前我一直以为她基本只会在高兴、安心或是在心中对什么感到确信的时候露出微笑。而且无论是笑还是哭,永远在注视着远方的某个目标,但现在不同了。
比如说学会了悲伤时的微笑;学会了伤心时的微笑,为了让对方安心;也为了让自己安心;为了回避问题;为了随波逐流;为了躲开视线;为了避而不见;为了按捺泪水;为了忍耐不满;她学会了欺骗自身感情扭曲脸庞的露出笑容。
同时我觉得她散发出的氛围也变得柔和了不少,在漫无目的的日常生活里时常让我发出【啊,真可爱呢】这样的感慨。稍微强迫着自己努力的时候,比如拼命组织话语而露出困扰表情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说起来,她本就五官端正,会有这种想法也是自然的,倒不如说从小学认识她开始至今为止的这么长时间里从没有感觉到她【可爱】才很奇怪吧。
这对我而言自然也是幸福的改变。
她的内心变得更加柔和,表情不断变得可爱在我看来是很棒的。
毕竟我恋慕着她,因此我下定决心否定我过去的一切并与她构筑全新的关系。但每当她露出此般复杂的微笑时,那种让我空虚的寂寥感是因为什么,看来我也不得不有所成长,不过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我完全把她作为恋爱对象时一定能够接纳一切。
不能一直因为自己幼稚的愿望而把一位女孩擅自当做某种偶像或是象征。当然我现在也还记得在那片群青色夜空中闪烁着的手枪星,但那也不过是一片景色,单纯作为美丽风景而感动便足矣,怎么能把人当作那颗星星的替代品呢。那份孤独洁癖的光辉对她而言实在是过于沉重,本就该是我个人的问题,是存在于我心中的,空白的问题。(译注:活了一百万次的猫对心中空白的描述是什么?)
那份空白,是因我舍弃了自己而出现的。
舍弃那份对真边的信仰之后,本该用对她的恋慕填满那片空白,但是好像尺寸有所偏差,无可奈何地出现空隙。
因此我将他捡了回来,不再丢弃他,而是重塑他,为了从根本上否定他并找到能填满空隙的碎片,而捡回了他。
回忆起真边由宇的笑容时,我还是一如既往,心中隐隐作痛。
但是今早有比起以往更加强烈的感情让我焦躁,不该是这样的吧,不是我的那个我这么倾诉,即便是幻听,那也是昨天拾起的那个我的声音。
这是我的敌人。
是该被改写重塑的,幼稚的我。

*

和在阶梯岛听说的一样,邮箱里出现了一封信。
外面是非常可爱的猫头鹰图案信封,没写寄信人,里面有几张信纸,圆圆的字迹排列着文章,不是我的字。
是一封写得过于详尽的信。
内容基本就是不停的重复昨夜我和另一个我的对话,也就是为了解决相原大地这名少年的问题而寻求某位女性的协助这件事,只多出【协助者】那位女性的名字和电话号码。
在我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手机响了,真边打来的电话,应答之后立即听到她说道。
【你也去了那个阶梯吧】
【去了,也收到了信】
【怎么办?】
不该是这样吧,昨天捡回来的我说道。
——你所该做的事应该和我无关,早就决定好了才对。
我反驳着那个声音,不要单方面的给真边下定义,能首先想着听取他人意见是很正常的成长。
在内心深处抱怨后我回答道。
【虽然不是可信度多高的事,但既然和大地有关我们便不能忽视。总是我先尝试联络那位能够帮助我们的教师】
也没有别的办法。
真边躊躇的说道。
【能让我来联系吗?】
【那倒是无所谓,但为什么?】
【为什么呢?】
真边短暂的沉默着。
大概在摸索该怎么表述,但是却给我有一种违和感,心中隐隐作痛。
【我想尽可能的不依赖你】
终于她给出回复,然后说再联系之后结束了这段简短的通话。
我丢下手机躺倒在床上。
——看吧,很可爱的,那种拼上一切的感觉
心中这么细语道。
也没什么能反驳的话。

真边再打来的电话并没有隔多久。
大概只过了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左右,大概就那么点时间,事情很顺利,能协助我们的那位【老师】时间也有空余,约好了在下午两点见面,见面的地点在坐电车一个小时左右能到的地方,某个车站的咖啡店,【七草也来吗?】真边问道,【当然】我回复着。
挂了电话之后,我用手机检索着儿童商谈所来打发着时间,看着还是和至今为止检索出的一模一样的结果,网上的情报量虽然很多,但每个页面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反而让我有种死板的印象。
今天是星期六,所以距离大地家最近的儿童问题商量中心关门,打开那里的网页,记述着不止本人以及家人,学校的老师或者附近的邻居也好,谁都可以来咨询问题。
我早就把检索的结果设置为幻灯片模式来看,其中一个网页讲述了一个被误报为虐待孩子的母亲的报道,听到她训斥孩子的声音以为在虐待儿童所以周边居民报了警。评论也是两极分化,不过算起来的话大概还是同情母亲的比较多,确实可能训斥的过头了也说不定,但姑且也是教育过程中无法避免的情况,这样的评论比较多。
然后在别的网页上读了关于虐待儿童的定义,即便是教育也不能付诸暴力,上面这么写着。因为暴力不能让孩子学到什么,只会让他们退缩。其他的例子也列举了很多,心理虐待、性虐待、放弃抚养或者懈怠。还有让孩子感觉前后矛盾的斥责方式不行,听起来过于盛气凌人的训斥方式也不行,将这部分的内容以字面意义理解的话,刚才所说的那个误报【虐待】算在虐待的范围内可能没错也说不定。
在某个网页上,写着某个养育孩子的母亲说【自己也许不配身为母亲】,当然她也爱着孩子,但每当听到孩子的哭声时,总会会想着自己是不是在恨着孩子,所以出现自己不够格的想法。而这条被另一位小学生的母亲给出了答案。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无论多么爱着对方,痛苦的事还是痛苦的,自己虽然也爱着孩子,但每到暑假结束的时候还是会感觉高兴。
说得没错。
父母也是人,并没有接受过什么特别的训练,教育孩子上大家都是新手,所以要求做到完美才是不可能的,多数的父母都经历过相当的失败,并对此感到内疚,但即便如此也还是爱着自己的孩子。
不能把人当做单纯的记号或是象征,同理父母也不是只作为父母的记号,不过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同时带有父母的属性,不能把人当做不是人的其他事物,无论是谁都不是完美的,同时我们不得不容许那种不完美。
关于那些新闻的感想有人在博客这么写道【说到最后是不是虐待,还不是得看孩子那边是怎么感觉的嘛】。乍一看,确实是很有说服力的思考方式,个人的日常生活交给个人自己判断才算公平的情况确实比较多。但是别的页面上有人这么写【并不是所有被虐待的孩子都一定会厌恶父母,爱着虐待自己的父母,为此而说谎造成虐待被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的例子也有不少】,认为单将这些交给孩子自己判断,实在是不负责任。
我们也不清楚大地的实际情况。
他也不怎么说家庭状况,以至于过了几个月也没能深入了解任何事。
但这样看来,我们说不定将问题都放任到他自己身上了也说不定。这样的事我已经思索了太多次了,是不是有必要用更加强硬的方法而烦恼着,也就是以前的真边所用的方法,相信自己,也相信这个世界的善,所以总之先大声喊出问题的所在这样的做法。
——但是,被人要求到这种地步实在不好办
在心中想着的这个借口,让我露出苦笑。
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擅自掺和进别人的情由,大声呼喊着让问题变得更复杂了怎么办?在可能的范围内做力所能及的事就行,确实至今为止我们没能触碰到大地的情由,但也没有对此视而不见。我们想要成为他的友人,并想要为他创造一个避难所般的存在。仅仅是这样就足够温柔了吧,往这方面努力的真边也比起以往更像个大人,更加温柔。
——完全没错,但是。
以前舍弃的,昨天捡回的那个我在心中喊道。
——你究竟爱着真边的什么?
这种话当然只是我的自言自语,并没有那个被我捡回的人格存在,实际上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只是怯懦的我在小小的迷茫着。
所以也没有反驳的必要。
可我就是为了一点点的反驳他否定他而捡回他的。
——不是一部分而是全部
我这么回道。
——我恋慕着真边由宇的一切
无论变成什么样,今后又出现什么样的变化,我都会接纳一切的同时构筑新的联系。
——你这是在骗自己,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样都可以接纳的话,对方就不一定非得是真边由宇
他这么说道。
——这种思考方式太幼稚了
我切换着思维,再次考虑起大地的事情。
但注意力没能集中,在分着心看手机画面的时候,已经到了该出门的时间了。

*

和真边汇合后,坐电车前往目的地。
安排了充足的时间,到达咖啡店后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真边由宇在咖啡店前发了【到早了所以先在里面等你】一条信息。
立刻接到了回信。
——我也已经到店里了,坐在窗边最里面的座位。
我们进入店内往最里面走去,有一位女性面对着我们坐着,就像摩登海报里描绘的女性一样,嘴巴、鼻子、眼睛、睫毛各个部件轮廓清晰分明,皮肤白皙,秀发黝黑,宛如黑白照片一般,只有嘴唇是红的。
我和真边并排站在她的桌旁。
【我叫大江,是真边和七草对吧】
她对我们打着招呼。
听起来有点冷淡的声音,却并不感觉僵硬,不是那种直接触摸冰块而是在冰块周围感受到冷气的感觉,虽然确实很冷但没有攻击性。
真边回答道。
【是的,占用您的时间,真是非常感谢】
大江小姐红色的嘴唇露出笑容。
【我才是,不好意思,把还是学生的你们给叫出来,明明应该是我去拜访才对——】
她用右手轻抚着自己的腹部。
【长距离的移动让我有些不安】
长相、手足、声音以及表情都如此分明的她,只有腹部柔软的膨胀着,恐怕距离预产期不远了。
大江小姐是孕妇这件事可没事前听人说过,感觉是不是应该多顾虑到对方这点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在催促下坐到她的对面,告诉过来点单的店员点两杯柠檬茶。
店员走后,大江小姐说道。
【你们知道魔女以及那座阶梯的事情吧】
这次我好好回答道。
【几乎什么都不清楚,但我和真边都拜托过魔女分离了自身的一部分,并且至今为止在那座阶梯上见过几次被舍弃的自己】
舍弃的自己又被捡回来的部分没有说。
大江小姐轻轻摇着头,大概并不是否定什么。
【我昨夜是第一次和被舍弃的自己对话,完全超出自己的想象,以至于到现在还有些混乱,毕竟本就不是能简简单单接受的事情】
这种感觉我也是一样。
从去年夏天开始至今为止发生的事完全没有现实感。将一切当做我个人的幻想坚持漠不关心的态度也是能做到的,但因为一个原因而不能这么做,相原大地。
大概也想着同样的事情吧,真边开口说道。
【无论情报源多么的非现实,都和大地有关。只要大地的问题还在,相不相信那些事情都不重要,我们无法对他视而不见不是吗?】
就是这样。
在非现实的情况下,提到现实的问题。大地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且因家庭因素受着伤害。无法获得本来理所应当的幸福。
大江小姐点了点头。
【同感,即使无法相信魔女这个话题,也不能放着年幼孩子问题不管,两位见过大地对吧?】
是的,真边回答道。
我补充说明着。
【他和母亲两人组成的单亲家庭,和母亲的关系不好大概是事实吧,算不算得上是虐待我倒不清楚,他本人也不怎么说这方面的话题,不过至少可以确定,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
原来如此,大江小姐点了点头。
【他上的小学和所在班级知道嘛?】
【知道是哪个学校,但在哪个班级就不清楚了,学年的话倒是知道】
【那就够了】
我将从大地那听来的学校名以及二年级的事情告诉了她,在这个春天应该要升到三年级。
明白了,大江小姐说道。
【我这边也会尝试了解一下】
真边歪着脑袋问道。
【怎么调查?】
【最终还是要问本人,在那之前先和他的班主任谈谈,得先搞清楚他平时的状况,同时也能拜托他去家访,对于大地而言,自己的老师参与进来也容易交谈不是嘛】
当然,这样的处理方法非常实际。
但是,让我隐约有点不安,没能好好组织语言的我说道。
【大地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而且意志也很坚强,他一定爱着母亲】
这样补充道,想要表明大地应该是比印象中更加复杂的孩子,不会简单的表露出自己的内心。
【就算是这样,不见面的话事情也不会有所进展,大地的事情你们没有特别在意的必要,交给我吧。没关系的,我会妥善处理】
不自觉的确认着真边的表情。
也许是昨天拾起的自己让我这么做的也说不定,会在这里老实妥协让步的真边的确不是那个时候的我所相信的真边由宇。
她用我司空见惯的,但最近很少看到的,难过眼瞳率真的注视着大江小姐。
【我也想见大地的母亲,可以吗?】
那样的视线,大江小姐用微笑回应,然后摇头道。
【现在还不行,一个不小心刺激到她的话也许会让怒火发泄到大地身上,这类微妙的问题,只能以微妙的方式一步步解决】
我明白真边在咬着嘴唇。
但她还是回答道【我知道了】

大江小姐刚开始休产假,所以还有点时间。
于是立刻动了起来,也答应常和我们联系情况,我们又谈论了一会魔女与阶梯的话题之后离开了咖啡店。
回程的电车上,真边由宇呢喃道。
【就没有什么我能做到的】
我微笑着说道。
【和至今为止相同,当大地的朋友就好】
发自真心的话语,即便能稍稍成为他内心的支撑就具有足够的意义,而这些真边当然也应该明白。
【恩,但是——】
她突然皱紧眉头。
【但我不想放弃】
【放弃什么?】
【可能是烦恼下去,吧】
她仔细的盯着自己映照在电车车窗上的脸,不对,我觉得她只是注视着那个方向而已,视界里没有映照出任何事物,那是就像候鸟一样远望蔚蓝天空彼方的眼神。
依旧以那样的眼瞳说道。
【想要为止烦恼,就算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也想绞尽脑汁寻找能做的事。要是在什么程度上感到了满足,感觉就会变得停滞不前】
我觉得现在的她依然是一位理想主义者,还在把遥远的未知理想作为自己的目标,视线也和原本相同,只是无法再迈出第一步。发觉自己若是向某个方向以某种方式迈出第一步的话会给别人添麻烦,所以明明想要做些什么却还是原地不动,只在自己心中继续当个理想主义者。
她曾说过自己舍弃的是我。我回想起说那句话的情形,那是她诉说着舍弃的事物,用好像哭出来般的声音。
——因为我一直坚信自己错了也无所谓
她这么诉说着。
——七草,因为有你在。你总是走在我前面,就算走错路你也会把我带回正轨,所以我没有害怕自己弄错什么的必要,相信着只要继续前进就能够看到你的背影。
她真正舍弃的,一定不是我吧。
不是我这种微不足道的存在。
——你知道的吧,七草。我一直都为了不被你丢下而拼尽全力,因此不会让我有迷茫的空闲。
真边由宇舍弃的大概是,对世界的信赖。
这个世界比想象中温柔,人们也足够的善良,因此大家有犯错的权利,即便有什么错误,温柔的世界也会让身边的人指出你的问题然后改正。那样的信赖一定是能让真边迈出第一步的支撑,但现在已经被舍弃了。
终于她发现了自己映照在玻璃窗上的可怕表情,变得柔和、温柔的露出微笑。
【我想坚持,自己一定还有能做到的事。至少我不知道能够证明自己什么都做不到的方法,当然我脑袋也不是那么灵光,也不想明白自己所不明白的事】
我莫名的有点悲伤,像呼吸般的寻找着积极的话语。
但是没能找到,没办法只好把消极的话语用尽可能积极的说法来安慰道。
【没错,世上只有神明有资格使用不可能这样的话语,我们所做不到的不可能和真正意义的不可能有什么区别当然谁都无法分辨,所以,继续烦恼下去是正确的】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不放弃坚持下去什么的只会留下痛苦,被允许说什么都不放弃的只有被社会所保护着的孩童们。
当然我是发自真心认为能够断言不可能的只有神明大人,但如果不明白的情况下也不能决定什么是不可能的话,活着也太痛苦了。当然能够想去了解自己不明白的事也是一种成长。
还是那样美丽的微笑着,真边点了点头。
【恩,一边做能做的事,一边尽可能的烦恼】
这样就好,我这么想着。
随着时间的经过慢慢地学会如何放弃就好。
这样的过程一定会继续让她受到伤害吧,会让她流下眼泪吧,但每当那时我一定会陪伴在她身边安慰她。
现在,尽可能的希望她的心情能够舒畅一些,因此我说道。
【有件想弄清楚的事,能帮我吗?】
以前,为了防止真边擅自行动(走出第一步)带来麻烦,我都是尽可能的选择以不会引发问题的行动作为提案。但这次正好相反,为了让对迈出第一步踌躇不决的她走出第一步而准备的安全方案,我说道。
【想知道大地舍弃的事物】
真边疑惑的歪着脑袋。
【我知道哦,没跟七草说过吗?】
【说过,但是】
根据我们的认知,大地所舍弃的是【无法讨厌母亲的感情】
也就是说大地即便依赖魔法这种不切实际的存在也想让自己讨厌母亲。通过魔法变得能够讨厌母亲的他发生了那次二月份离家出走的事,但在另一面,他也还有爱着母亲的情感,所以那天夜里又回去了。
我一直是这么相信的,但是。
【阶梯岛的那个我说过,大地舍弃的是厌恶母亲的感情】
大地究竟是舍弃了【无法厌恶母亲的感情】之后变得能够率直的讨厌母亲,还是舍弃了【讨厌母亲的自己】让自己能够一直爱着母亲。我们,我和阶梯岛的我认知完全相反。
真边好像对这个话题也很有兴趣。
【这代表什么意思?】
【这边的大地或是那边的大地,其中一方在说谎,或者是其中一边的我搞错了】
再或是,两边的大地都在撒谎,两边的我都搞错了。
【为什么?】
【我不知道,是不是大地还在隐藏着自己的真心呢】
其实,我有线索。
整理现状,来想象他的心境并不困难。
意思是舍弃的那方也好,被舍弃的那方也好,两边的大地都主张【自己讨厌着母亲】,若这是谎言,究竟会是多么悲伤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被虐待的孩子都一定会厌恶父母,爱着虐待自己的父母,为此而说谎造成虐待被发现时已经为时已晚的例子也有不少。
之前在网上看到类似的报道。
大地所说的话是不是这类的变种呢。
假如有一位被母亲虐待的孩子,那个孩子究竟是爱着母亲呢,还是厌恶着呢,这个区别会让事态完全不同。我觉得能够正常厌恶母亲的那类还算可以救赎,至少给我一种能改善的印象。
所以,某一方的大地,或是说两边的大地都在撒谎。
为了让我们能够接受【状况没变得最糟糕】这种说法而掩藏着真相,不过区区小学二年级学生应该不可能凭借理论来预测我们的想象与行动,但他却是那么的敏感又纤细,但用外在表现就能读懂我们的感情,并借此改变自己的发言也没什么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么他
——大地在避免让我们掺和进自己与母亲的问题
打算自己一个人把这个大问题藏在心底。
我的确无法裁决大地的判断是不是正确的,但我从心里希望他错了,想要告诉他对小学二年级学生而言这样的决断过于沉重。
——毕竟,我们决定成为他的朋友
为了逐渐了解大地的真心而做出的努力,应该是没错的。
因此,我用冷静的神情对真边微笑道。
【所谓适材适所,大地母亲的问题就交给大江小姐,我们就负责了解大地吧,去理解他真正舍弃的东西】
【明白了】
真边由宇眼瞳所释放的光芒好像一束细细的星光,变回了冰冷切实时的她,但又好像是稍微遇到一些打击就会简单的挫折一般。
不过,会因为真边露出此般表情而安心的我,让我在自己心中叹息。
就像真边由宇不得不去学会放弃一样,我也不得不有所成长。大概,不,是一定,无论身处何方,我们都不得不走上成长的阶梯,不得不登上我们曾经放任不管的高处。

直到日落为止,我和真边都在商讨着接下来的打算。
我们周日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预定的话都会去陪大地,而明天正好是周日,想着要不要带他去公园玩玩,顺便带上飞碟和羽毛球什么的,谈论着这样的话题。
在我和她挥手告别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映照着晚霞的天空上仿佛太阳在背对着我们。云朵泛着锈色的黄,那难以形容的复杂形状让各处都有暗沉的阴影,仿佛封印于古董店角落布满尘埃的垂暮天空。
我走着的同时看着影子逐渐变长,心想着这片天空之下的景色一定很适合电线杆之类的存在,不过这一片街区没有搭电线杆或是电线,全都埋在地下。
回想起昨夜和另一个我所说的话。
——捡回你
我这么说道。
——用我的话语来否定你,这次不会再依赖魔法什么的。
仔细想想,这是宣言杀死对方的话也说不定,具有将在那座阶梯的我完全抹消的意义。
但我没有什么罪恶感,毕竟他也是我。如果说把这算杀人的话,那我至今为止一定无数次、无数次的杀过我自己。每当我在一个个琐碎的心里矛盾中摇摆斗争并确实的得出答案之时便完成了杀死我自己的一个过程,当然这种思考方式太过极端,就像把蝉蜕当做尸体一样。
他说了一会各种各种的对我而言无意义的话题,而我的决意异常坚韧,终于他叹息着这么说道。
——你知道魔女的诅咒吗?

*

【你知道魔女的诅咒吗?】
他这么说道。
当然,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要是让睡美人沉睡的原因是魔女诅咒这种事的话倒是知道,但他肯定不是在说童话故事的问题吧。
【不明白什么意思】
我歪着脑袋这么回答之后,他说道。
【魔女是被诅咒的存在,被幸福以及全能所诅咒。那个孩子只要在这里就是全能的,明白吗?全能是多么的辛苦】
能够想象,我回答道。
世上到处都是不可能从某种意义上大概是一种救赎。因为没有钱所以能以赚钱为目的生活下去,因为未来不是自由的所以能为了让明天更好而在今天努力,因为明白无论怎么希冀怎么祈祷都无法传达到,所以能够一边抱怨一边放弃。
这就是我们所生活的现实。
不过就算现实世界是被不可能所包围的,现实以外的世界比起乐园一定更像噩梦吧。
不过他这么说道。
【我们也是一样,也背负同样的诅咒】
我皱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不明白什么意思】
依然用带着讽刺般的笑容,他说道。
【试着想想,若你已经不是小孩子的话,应该早就跨越了无数个夜晚吧】
夜晚,究竟是什么意思。
【夜晚究竟代表什么?】
【从老师那里学来的,那是为了迎接清晨的孤独时间,属于个人的决断时间。而要决断之时,我们其实也和魔女一样像在流血般痛苦】
【我学校里倒是没有学过这些】
【这样啊,那么就教师水准而言阶梯岛比较高呢】
那是他最后的话语。
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他最后的话语。

*

我在黄昏的天空下前进着,这是还没迎来夜晚,距离清晨更加遥远的天空。
之所以会回想起和他的对话主要是因为今天一天的经过好像在证明这段对话一般。其实我早已明白他话语的意义,从很早之前就明白,那无色透明覆盖世界的诅咒。
无色是无法反抗的颜色,不允许对立的颜色,单薄的透明无色不会引起他人在意,就连其是否存在都不会发觉。但它每过一天每过一秒都在不停重叠涂抹自身,变得不断膨胀,最后像黑夜般包裹着我,将内部的颜色全部消去变成无色。无论是谁、就算是我、或是真边,都被囚禁在里面。
我一边走着一边用鞋底敲着柏油路面来发泄着这股焦躁。
突然,背后传来了声音,非常小的声音,应该是个女孩子,但声调很低,刺耳又粗糙。
【打扰一下】
打来招呼。
虽然不确信是对我说的,但我还是驻足回头望去。
大概后方十米左右的位置,站着一位个子挺高的少女,眼睛好像在注视着我,会有这种感觉大概是因为她的上吊眼。同时她的左眼下方有一颗泪痣,所以看起来显得格外悲伤。
虽然不知道名字,但我认识她。
【魔女】
我呢喃道。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魔女,既没有戴着黑色的三角帽子,也没有拿着古风的扫帚。只是在白色衬衫外穿着莫斯绿色夹克裙的少女,这种搭配不太适合她,倒是挺衬这片阴沉沉的黄昏。
魔女点点头。
过了一段时间后她用很难听清的声音说道。
【我可以协助你们】
协助,我反复思忖着。
但魔女并没有提具体如何协助,只是像忠实背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一样继续道。
【与之相对的,请再把你的一部分借给我】
既不是咒文,也不是诅咒。
只是用作为一位弱气少女的声音,魔女说道。

2 真边由宇 阶梯岛

现在七草已经消失了。
真边由宇一个人站在阶梯岛的海岸边。
这是刚到阶梯岛时见到七草的地方,站在堤坝边远望水平线的尽头。不,并没有在注视什么,仅仅无声的哭泣着,只在这里待五分钟,真边下定决心只停留于此五分钟。
——也许我无法再见到七草了也说不定。
真边想着。
想象着身边的他所带来的温暖光芒逐渐远去,直到真边自身也被纯粹的黑暗所包围,无法知晓那束光芒的去向为止。和两年前搬家的时候完全不同,那个时候的真边相信一定能和七草再会。
但现在七草从阶梯岛消失了。
真边今早为了商量今后的事而去寻找七草,但是没能找到,回到宿舍后堀打来电话才得知七草已经被现实里的自己所捡回。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至少在真边的想象中没有比这更加遥远的了。
若是发生别的事,总有办法解决。能不能做到先不提,至少可以以解决为目标;仅仅只是离开的话,再追上就好;规则有问题的话,重新制定就好;出现任何的障害只需要去跨越、去破坏、往前进就好,但这次的情况不一样。
——这是正确的事
真边这么思考着,也为了说服自己。
——七草被现实里的自己捡回是正确的
要去理所应该的这么认同。
人不该舍弃自己的一部分。
但正因为七草被捡回而从阶梯岛消失是正确的这个无法改变事实,同时以真边的价值观而言也不希望他再回来,所以才会是最远的距离。并不是代表距离上的远,也不是道路极其险峻,只是不能迈出第一步,因此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会理所当然的悲伤吧?
真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无法再见到七草,所以摆在眼前的事实让她如此伤感。
究竟该怎么办?真边也,现实里的真边捡回自己就可以了吗。拾回七草的七草与拾回真边的真边相遇,能被称作再会嘛,那真的是作为七草的七草和作为真边的自己吗。
完全不明白。
但真边清楚明白一点。
——这不是现在应该烦恼的事
因为不该去想解决这个问题,甚至不能将其称之为问题,所以该考虑更加有意义的事。比如说大地的事情;魔女以及阶梯岛的未来;但自己在感情上却无法接受,毫无办法。
所以真边由宇允许自己哭泣五分钟,不抬头仰望、也不低头俯瞰;不闭上眼睛、也不发出声音,笔直的远望水平线的彼端哭泣。
【诶】
背后传来声音。
【原来你也会哭呢】
回头望去,是安达。
真边没有停止哭泣,毕竟这是自己正常的情感,没有勉强的必要,于是一边哭着一边问道。
【有什么,事情?】
安达逐渐走近真边,点了点头说道。
【好过分,不是约好了吗,新闻部的事】
这么一说真边想了起来——没错,新闻部。今天说好要碰头来着,而且在大家集合之前还有事要和我单独商量。
真边胡乱揉着眼睛,因为眼泪视界变得模糊。
【抱歉,我忘记了】
【没事,毕竟我也经常忘记约定】
【总忘记约定可不好】
【这样啊,但其实这种事双方都忘了不是比较轻松吗?是好是坏本就要根据对象来决定,同时总迎合对方的价值观也过于死板,自然而然地作为朋友交流不是更好更轻松】
是这样吗,感觉确实有点在意。
但在真边得出结论前安达继续道。
【当然真边同学保持自己本色就好,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认为自己忘记约定而感觉抱歉也无所谓,和我的价值观无关。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比起道歉还有一件更想知道的事情】
【什么?】
【为什么在哭?】
理由很简单。
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事。
【因为七草不在了,同时我也无法追上他】
若是能追上他的背影,真边早就出发了,可就是不能去迈出第一步,所以真边为了让自己接纳现实而哭泣于此,简单明了。
【诶】
安达笑了,那是很像七草的笑容。
【原来如此,意外的很早呢】
【什么?】
【七草消失的事】
【你知道?】
【不知道,但是作为可能性的一种确实存在,而且是可能性极高的一种。那种完美主义者怎么可能就这么把自己的一部分随意舍弃呢】
完美主义者,用来形容起草的话,让真边惊讶的同时也觉得最为恰当。
他总是说自己是悲观的,总是会想着放弃,但真边一直对此感到疑惑。他看起来没有哪次是放弃了什么的模样,只有他一个人总是率直的注视真边从来没有移开过视线,他对于真边而言就像是世界最诚实的一面。
安达高兴地继续说道。
【七草君是个扭曲的完美主义者。他所考虑的完美本身就是扭曲的,虽然对他个人而言是完美的,但没有其他人会赞同所以他也不会去主张自己的完美。总得来说是个胆小、扭曲、凄惨的完美主义者】
这样的评价确实大致相符。
但也不是无从反驳。
【七草一点也不弱小】
安达简单的点了点头。
【根据视点不同见解也不同,用别的视点来评价他很弱小。你想在这个时机从阶梯岛消失肯定不行吧,作为堀的守护者而言他一点也不强大。他甚至还不了解自己,用悲观的话语来擅自否定自己,才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
安达究竟了解七草的什么?真边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安达在笑着,那种笑容类似过去黑白电影里的黑幕,不过硬要形容的话,可能更像偶然拍摄到的一瞬间看起来在笑的动物一样。
【无论如何现在状况对我们很有利,省略了很多中间过程。要不去试试对堀说我比你幸福,那孩子现在一定无法声张自己比你幸福吧,然后我来夺取魔法再转让给你就结束了】
这次真边强硬的摇头拒绝。
【并不是为了这种事】
【恩?】
【不是我想要魔法,而是要用魔法把阶梯岛引导到正确的方向,为此要和七草争论,听完他的反驳,找到最合适的答案】
所以其实并没有从堀那里夺取魔法的必要。
只要能和她同桌而座,对等交谈就行。
【噢,这样】
安达毫无兴致的说道。
【我理解你的想法,确实是很棒的正论。但七草已经不在了所以没有办法不是嘛,除了尽快决定下一个目标还能做什么,还是说七草因为不在了,魔法也好这座岛也好都无所谓了】
说的没错。
就是为了决定下一步动作真边才允许自己在此啜泣。
回过神来泪水已不再流淌,确实如同安达所说,只能前进。
【我明白了,去和堀谈谈吧】
真边回应道。

但这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首先我们先去拜访了科摩利科波造型的宿舍,堀外出了,然后到了新闻部的大家碰头的时间她也没有出现在教室,班长水谷好像收到了她今天请假的联络。
新闻部的协商也很难说顺利,七草消失的事同宿舍的佐佐冈以及大地已经知道了,即使知道的还不太清楚,估计也已经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阶梯岛时常有住民消失,消失的他们是回去了也是理所当然的认知。
因为七草消失,大地情绪回落,受此影响这次部活协商的氛围非常沉重,安达没有积极发言,【没能告别真难受】佐佐冈发的牢骚回荡在耳边。这也是阶梯岛存在的问题,真边思索着,即便不是全部,但至少也是一个侧面。
结果新闻部的事不得不推迟,刚过晌午大家就解散了。
【先去邮局吧】
安达靠近真边低声说道。
【然后只剩去抓魔女,虽然很麻烦,但总有办法】
安达究竟在考虑些什么,真边完全没有头绪。
【为什么明明要寻找堀,却去邮局?】
【因为这座岛上堀最亲近的人是时任姐】
【是这样嘛】
完全不知道。
【堀也没有其他的咨询对象了,而且时任姐还是前代的魔女】
这也是真边不知道的事。
【就不能早点告诉我嘛】
【没有说的机会,你不惊讶吗?】
【不清楚】
既然知道魔法是能被夺取的,那么在堀获得魔法之前还有前代的魔女也很正常。而那个人是时任姐的话,也不会有违和感,因此她能够给魔女送信这点也能够得到解释。
【我也想和时任姐说说魔法的话题】
当然首先要找到堀。
我想尽可能地了解更多的人对魔法的看法,一定能以此总结出一个人无法得到的答案,真边相信着。

*

到达邮局的时候已经将近下午三点。
周六港口盛况空前,因为送网购商品来岛上的船到了,取快递的同时也有很多人打算顺便寄些什么而导致邮局前很少见的排上长队。
安达从队列旁挤到柜台前搭话时任姐。
【知道堀在哪吗?】
手没停下来,视线也没看过去,时任回答道。
【请到队列最后去,按次序来】
真边点了点头,毕竟现在也不是要争分夺秒的情况,不能插队,于是皱紧眉头抓着安达的手腕排到最后。
虽说是盛况但前面也就五六个人排着而已,很快就轮到了她们两个。
【知道堀在哪吗?】
安达再次问道。
时任淡淡的回答道。
【这里是邮局,我在工作中,私事请等到工作时间结束】
真边说。
【那么请给我邮票和信函集,我要给魔女写信】
清晰地听到后面排队的几个人吸了口气,时任姐微微笑道。
【信函集有三种,要选哪种?】
真边选择了设计最单纯最便宜的。
同时也获得了借用柜台角落来写信的许可,以备不时之需的廉价圆珠笔写起来倒是出奇的顺手。
和刚才告诉时任的一样,收信人写的是【魔女大人】。不是寄给身为同班同学的堀,而是给支配阶梯岛的魔女大人,真边认为应当这么做。安达在她的旁边靠着墙站着。
想要写的事情虽然明确,可一旦要组织成语言却很难,很花费时间。写了大概七八行左右的时候听到时任姐的声音。
【那么?见到堀之后打算怎么办?】
真边抬头看了看周围,邮局内暂时没有客人了。时任在柜台对面看起来无聊的托着腮,真边回答她。
【商量今后魔法和阶梯岛的去向】
【保持现状的话,不满?】
【是的】
时任还是一脸无聊,但看起来好像在思索着什么,在等待着她说些什么的真边身旁,安达开口道。
【虽然不是全部,可能还有很多更加复杂的问题,但我们也不是不明白时任姐的心情。把那么沉重的魔法给了那么小的孩子,明明自己没能支撑下去的却期待着对方能够做到。所以会想要尽可能的给与她帮助也是无可厚非的,可那个孩子是魔女,不能被温柔对待】
不明所以的真边向安达看去。
安达用认真的表情注视时任。
【魔女一旦逃跑就结束了,一旦被人保护就结束,发生这种事不就像在证明自己的不幸嘛】
我觉得不太一样。
在这么想着的时候,真边已然开口。
【我觉得被人庇护不构成问题,逃跑什么的也没什么不好】
安达的眼瞳转向我。
【为什么?不正是因为那个孩子的理想在动摇,让人才想要保护她不是嘛?而且会保护她的七草已经不在了,她才逃走了不是吗?】
【我并不是在说堀的事情】
这次安达好像没能理解真边话语的真意,看着她皱起眉头的样子真边发出感想,这是七草不会有的表情呢。
【那么,究竟是在说谁?】
【并不是特定的谁,而是说魔女和魔法的话题】
【所以说,不就是堀吗?】
【堀只是拥有魔法而已,不将她和魔女分开考虑的话才很奇怪】
我非常混乱,真边感觉着。
没能好好组织想说的话语,若是七草在场是不是能帮我好好的指摘出来呢,但他已经不在了,真边不再能够只将自己想着的事说出口,不得不甄选辞藻。
有意图的,吸了一大口气又吐了出来。
等到心情平缓了再重新说出口。
【我,不知道堀的事情,她在考虑些什么,什么是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也无法明确。或许她是不幸的,又或许不是这样,但是无论如此也不能将堀和身为魔女这一职责的她混为一谈】
对真边而言已经算是仔细甄别词句了,不过依然没能传达给安达的样子。
【无论她是否不幸,魔女和魔法的联系是不可忽视的,将这两点分开考虑实在是难以理解】
【不对。就算堀是因为魔法而幸福的也没有办法,那也是她的幸福,谁成为幸福的魔女才是最重要的】
果然我不擅长说话,真边这么想着,也有过于简便随意的自觉。但要找到补充说明的话语还很困难,就在真边烦恼该之时,时任姐无语的叹了口气。
【真酱还真是不会扭曲呢,能够平静的无视他人心情说话】
真边没有这种自觉所以疑惑的歪着脑袋。
时任用评价善恶时的奶奶般的语调,像在告诫不能说谎般的那种感觉的平静声音,继续说道。
【魔女被幸福所诅咒,并不只是代表魔女被证明不幸时,魔法就会被夺取的意思,这只能算其中一个要素而已。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万能的魔女而言不得不面对一个必然出现的命题,对我而言最理想又幸福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该怎么使用全能的魔法?被迫做出这样的决断可以算作魔女的不幸。当然这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过堀一定也有同样的印象】
不可思议的话题,真边想着。
因为。
【无论有没有魔法不是一样吗?无关能做到什么,理想本就是存在于理想中的】
因为无法实现所以就不抱有理想嘛,怎么可能,因为顺序颠倒了。不先找到理想的话,就不会明白自己的理究竟要做到什么,而这点与魔法并没有什么关系。
时任点点头。
【真酱和我们考虑的顺序不一样,因为我们拥有心,所以会主张自己所选择的幸福就是真正的幸福,所以会想要相信自己成为的那种魔女就是魔女本来的姿态。而真酱在无视别人的这种心情不是吗?在被感情因素影响之前,定义自己心中理想的魔女,并成为这样的魔女便是你的思考顺序。你把堀的愿望也好梦想也罢全都丢在一边,只追求纯粹理想中的魔女】
原来如此,真边在心中认可着。
——我们就是,这样擦肩而过的吧
头脑清晰之后,真边终于找到了自己最初想要说的话语。
【如果理想的魔女和堀的幸福不同的话,那么被保护着、逃跑的事就算不上她的错。若有更适合履行魔女职责的人出现,换给她来就好。而且这种事并不是问题所在,首先应该从寻找出最恰当的魔法使用方法开始,不从这点开始则无法判断谁是应当成为魔女之人】
用选择职业一样来打比方的话,【堀的幸福是什么?】从这点开始考虑,准备好适合她的职业。
不过和现在讨论的话题不太一样,首先存在魔女这一职责,那么就该在看清魔女的理想之后,再寻找与之相衬的人。
时任抬头看着天花板,就这样把身体托在椅背上,椅子稍微往后倒了点,椅脚擦着地板。
【仔细想想,我们七年前好像也谈论过这样的话题。正确的魔女姿态之类的,不过很快就忘记了,果然还是因为魔女和那个孩子无法分开来单独讨论】
【但无法区别出这两者是很大的问题。堀的幸福可能会被魔女的理想所扭曲,而魔女的理想也可能会被堀的幸福所扭曲,两者都不可能变得正确】
而恐怕现在这两种可能都成立了,少女和魔女,人类和职责。将两者混同考虑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你打算对堀说这些话吗?】
【不】
这是对真边而言的前提条件。
真正要说的还在这之后。
【若有必要,会说。但是我所考虑的是更加具体的,从今往后的魔女】
【对于真酱而言的,理想的魔女?】
【我会诉说自己的理想,也希望堀能告诉我她的理想,但在那之前有个关于大地的提案】
【这样啊,不过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因为七草的消失而情绪低落吧?能够回应真酱的提案吗】
【不知道,但我会等的】
【等是等多久?】
【一小时或是两小时】
【这么短?】
时任姐现在以柔和的表情笑着。
一小时两小时太短了吗?虽然自己确实明白每个人平复自己的感情所需要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无论怎么,都想要直接见面说话】
【是与魔女?】
【可能的话,但如果不行的话也要和堀】
不算魔女和魔法,想要和纯粹的她说话,当然这只是真边个人的感情,想要和谁一起分担七草消失的悲伤。
传来开门的声音,邮局又来客人了,时任在椅子上以流畅的动作挺直腰板。
【灯塔,要等几个小时吧】
用很小的声音,她说道。

*

实际上估计也就只等了二三十分钟吧。
当然没有手表并不能准确的估算究竟过了多久,不过大概是这么长时间的印象
那段时间里,真边和安达一样背靠着灯塔外墙。灯塔的门被锁着,外面挂着黄铜制写着【遗失物品保管处】门牌,和去年十一月真边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一样。
真边和安达谈话打发着时间,不过更像单方面的回答安达的问题。
被问得的基本上就是这类。
【真边同学至今为止有过讨厌谁的感觉吗?】
真边回答【有过】
【谁?】
【现在而言,大地的双亲】
【不只是母亲?】
【既然是孩子的问题,就不可能只是父母其中一方的原因】
【见都没见过就讨厌对方的嘛】
【恩,至少现在是这样,不过说过话之后会变也说不定】
只是暂时性的讨厌对象,大概不会少,有感觉合不来的同学、老师,看到从车上乱丢烟头的人也让人讨厌。
【那么,你怎么应对讨厌的人?】
无法明白问题的含义。
【会根据对象有所变化,重要的不是你对对方的讨厌,而是对方让你讨厌的理由,不是嘛?】
真边认为情感不过是一种信号,和危险信号、求助信号一样。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感情代表着什么,厌恶谁的感情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找到并解决才是重要的。
安达叹了口气。
【终于能理解真边同学了】
【什么意思?】
【果然真边同学变了呢】
【是这样吗】
【恩,变了,但我开始明白真边同学自身的规则之类的】
【我自己倒是不太明白】
【那肯定,从根本上说你对人类没有兴趣】
真边觉得应该没有这样的事,倒不如说除了人类以外没有让她在意的事。大地的事、七草的事还有堀的事情,最近脑子里都是这些。
【为什么会这么想?】
【保密,或者该说,说明起来太麻烦了】
在我们说这些话题的时候,背后的门传来咔嗤一声,锁打开了。
打开门的是堀。
【比起你,真边更加幸福】
安达说道。
堀微微皱起眉头,在她说话之前真边率先开口道。
【不对,不可能,七草消失的现在我也很悲伤,至少可以确定我并不幸福】
虽然这么说出口,但也许该先听堀说什么也说不定,真边这么思虑着。她对堀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很有兴趣,不过堀好像没有回答的打算。
真边继续说道。
【我来找你商量大地的事,希望你能听我说完】
堀点了点头。
之后说着【请进】把门让开。
我们走上螺旋阶梯。
真边看着前面堀的背影搭话道。
【为什么,七草被捡回去了?】
依然直视前方,堀回答道。
【那不是我该说的话题,不过会回来的】
【怎么说?】
【被七草拜托了,如果他消失了,希望我能再次把他夺回这里】
【但这是能无视对面的七草,推进的话题?】
【我觉得没关系,比起阶梯岛七草的想法,没有理由更优先考虑现实里七草的状况】
有种违和感。
但在将那种违和感组织成话语前,安达抢先说道。
【也就是说对方是怎么想的根本无所谓?说到底,只是你想见到他而已不是吗?】
【是的,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当然没什么不可以。
堀当然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情感,没有理由为了考虑对方的想法而让堀让步的必要,不过真边在意的不是这点。
【堀将对面称之为现实呢?】
堀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漏出了一句小声的【诶?】
同时真边也停下了脚步。
【大家一直把这里当做非现实的场所,我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这种想法不是很奇怪吗?阶梯岛不能算作现实的理由是什么?】
堀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又回过身去继续上楼梯。
【我不太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
【问题的含义】
是这样嘛,我倒是自认为容易理解。
【我们有不把这里当做现实的理由,同时擅自将这里和现实区分开来。】
现实的定义是什么。
记得在字典上是这么说明的,实际存在的状态或是事物。而阶梯岛确实的存在于这里,那么阶梯岛自然也是现实的一部分。
我们走完阶梯,堀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不是要说大地的事吗?】
堀点点头。
【恩,抱歉,顺序搞错了】
虽然这也是大地相关的话题,但突然从这里开始讲的话也无从谈起。
【请进】
堀打开门。
里面是不像在灯塔里面的一间房间,摆着像是课桌的一张桌子,那前面放着一把简朴的椅子。还有一张单人床,正面的墙壁上装饰着孩子气的手枪星图画,是以前七草涂鸦过的手枪星图画。
真边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不过上次来的时候周围很昏暗,没能看清房间的摆设。重新环顾房间之后堀指着墙边说道。
【请坐】
她指的地方放着两把事物用的折叠椅。
——之前有这个来着?
搞不清楚,有之前好像就放在那的记忆,也有是不是刚创造出来的感觉,魔女的话当场创造两把折叠椅什么的也是很简单的吧。
总之真边和安达一起坐在椅子上。
堀把书桌前的椅子转过来也坐了下来。
【要讨论大地的什么事?】
真边点点头回答道。
【首先,请告诉我,魔女能把大地的母亲原原本本的带过来吗?】
堀暧昧的摇摇头。
【在规定上不行,有规定在本人不希望的情况下不能把对方带到这里】
【暂不提你的规定,是可以的吧?】
【可以做到】
那么,其实解决大地的问题一定并不困难。
【那就把她带来吧,在阶梯岛上魔女不是万能的吗?就在这里,找到说服大地母亲的方法吧】
【你是指根据大地的情况,重制一个母亲?】
真边摇摇头。
【不是,是练习,说服大地母亲的练习。只在这座阶梯岛上,我们能尝试很多事,失败的话用魔法消除他们两人的记忆重新再来,甚至可以窥探大地母亲的思想来找到解决方法。等找到了正确的解决方法,再去现实里尝试】
堀皱着眉头。
身旁的安达哈哈笑着。
【确实非常有效率,在这里的话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非常棒啊,没有比这更让人不爽的方法了,但这难道不和真边的理想相悖?】
【确实相悖,让我恶心】
不过当然也在考虑之中。
【我的目标明明是改善大地和母亲之间的关系,而且现在没有比这个目标更重要的。但窥探谁的思想、失败的话就恢复原状之后重新来过这种方法还是会让我很恶心,是因为什么呢?】
很难得出答案。
——心中这种暧昧模糊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不过总算能明白了。
安达说道。
【想法太缺乏常识了】
一定是这个原因,和无法认为阶梯岛是现实同样的依据。
真边点了点头。
【现实里有很多做不到的事情,而我认为那也是绝对的规则,当然做不到的事也早已确定,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公平的】
比如说用魔法改变他人的思考,让人恶心。
但在现实里通过医疗手段办到却没有违和感。比如说让非常悲观的人接受心理辅导,用药之类的,只要思考方式能变得积极的话就没有什么问题,是很棒的事。
果然还是因为有现实这一分界来保证事情的公平性。在假想世界里通过窥探人心来解决亲子问题这种事,随着心理学以及电脑科学的发展在现实里也是能够做到的,同时并不会无法让人接受。
【我认为我们需要建立新的伦理观念,以至今为止的价值观而言是难以接受魔法这种存在的,所以我们需要让自己的感性与理性不断斗争得出新的答案】
至今为止,几乎没有过仅凭感性来衡量事物正确与否的情况,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在人类发展的历史里被逐渐的定义完善着,因此我们总是自然而然的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
但魔法会彻底颠覆这一切,不可能做到的事能够轻易地办到。那么在这个存在魔法的世界,我们便不得不怀疑自己通过本能所认知的正确。
堀用强硬的语气说道。
【我会尽可能的在一般伦理观念的范畴内使用魔法】
她的眼瞳展现出她的坚韧,真边觉得她真是个坚强的人,以前就常常有这种感觉,至少她不是会单方面依赖七草庇护的人。
【为什么?】
【这不是我能擅自决定的事情】
【那该让谁来?】
【人类来】
真边闭上嘴。
思考着对方话语的含义,让人类来决定究竟是什么意思?根据至今为止的对话很难正确的解读。
【也就是说,不能单凭魔女的意愿来擅自决定他人的价值观念?】
堀点点头。
真边摇着头说道。
【那么你就不该把魔法当做秘密,不该隐瞒阶梯岛上魔女是万能的事实,如果一切都交给大家来判断的话,那么把这个世界的正确形态当做秘密是矛盾的】
【那是为了和现实——】
尽可能地变得和现实一样。
之前从七草那听说了,但是很奇怪啊。终于在这个合适的时机,真边再次问出最初的疑问。
【为什么阶梯岛不算在现实里?】
不过这个疑问还真是绕了很长的远路,因为真边有别的话想说,确认她的想法就后延了,不过从刚才开始就一个劲的问她,让真边觉得自己有点不诚实,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不过这一定是。
——因为我不信赖堀吧
至少没有像和七草谈话时那么的信赖对方。
更加自然的交流吧,真边想着。将自己所思所想直接表达出来,率直、纯粹、不带善恶、不包括理性、甚至不包含任何感情,和对方坦诚的交谈。
【若是把答案交给大家来决定,就必须相信大家。若是无法相信大家,那就不得不由你自己决定。但是阶梯岛并不是被其他人,而是被你所限制着情报,并希冀着大家不做出改变,同时也诱导着这些。你却说不能擅自决定他人的一切】
【这种说法过于极端】
堀难受的皱起眉头。
真边明白她也和自己一样拼尽全力的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觉得你把所有的事情纠葛在一起的考虑太极端了,一条条仔细斟酌的话,果然公开这些事还是太危险了。让魔女来决定一切也是,风险实在太大,有折中考虑的必要】
【但依然这么胆怯的话最后还是会停滞不前】
【停滞有什么问题吗?】
【要说没有问题的话,做出判断的也是你。现在阶梯岛上所有人的判断都由你来决定,如果你擅自决定了这件事的话,更加说明你有这样的责任,你必须有做出决定人本质的觉悟】
阶梯岛一定是个温柔的存在。
堀也一定是个好人。
可这座岛并不正确,这位魔女并不公平。
【我还是觉得,所有人都该知道魔法的存在】
昨天听着电话的声音时有这么感觉到。
这就是阶梯岛与现实的差距。
【现在的阶梯岛没有任何外在联系,人们和世界被分割开来。住民们的世界是一尘不变的,会改变的只有魔女而已。如果觉得维持这样就好的话,那么魔女就应该背负更多,当然我不觉得这是正确的,就如同堀所说的,我也觉得这不是某个人能够擅自决定的事情,所以,要让人们和世界联系在一起】
人和世界有所联系,社会才能得到发展。有所动作、有所假设、有所验证,才能做到至今为止无法做到的事情,当然这也不是限于脑筋比较好的人的话题,谁都是一样的。就连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儿也是从学会各种事情开始触碰这个世界的。
——但现在这些权利都被魔女所剥夺了
就像无法接的电话一样,在这座阶梯岛上无论怎么向这个世界发表疑问都无法得到回应,无论怎么拼命向对方搭话,想要得到应答,只会得到温柔的拒绝。
真边说出了自己最想对堀说的话。
【为什么你不擅长对话呢?】
真边觉得这个问题应当由七草来问,从心底里肯定堀,有保护她觉悟的人来问。
但七草已经消失了的现在,只能由真边代劳。
【一定是因为你是温柔的,但只是温柔而已,并没有完全的信赖对方不是嘛?就像这座岛一样,因为没有相信我们,所以隐藏着最关键的事情】
堀摇着头。
痛苦而又嘶哑的声音,叫喊一样的说道。
【并不是这样的,难受痛苦的事,尽可能少点比较好】
真边直率的看着堀的眼瞳回答道。
【不对哦,相信对方能战胜痛苦和悲伤之心才是信赖】
无论多么温柔的人,无法理解这点的话,都只是独裁者。
如果堀是为独裁者的话其实也不错,不,也许不太好,将【温柔而又优秀的独裁者】作为目标倒是可以理解,但和真边的想法还是有所不同,不过也许确实是正确答案,还有商议的余地。
不过,恐怕堀并不是这样,她应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个人能够顺利的解决一切吧。
堀说道。
【信赖不太熟识的人是很危险的】
【熟识的话就能相信对方了吗?】
【是的】
【就比如说,七草】
【是的,还有你】
这句话让真边有点惊讶。
堀那看起来要哭出来的神情注视着我,嘴角倒是露出微笑。
【真边同学一定不会因为我说的任何事情而受到动摇受伤呢?】
【我觉得应该没这种事】
我确实不太会被别人的话语伤害,毕竟自己能够认可的说法会接纳,无法接纳的则会反驳。
像在痛苦的忍耐着什么,堀开口说道。
【真边所舍弃的就是现在所对我要求的信赖,真边同学自己大概也隐约察觉到了吧?把能够擅自伤害他人当做一种信赖,你不是也为此有过犹豫吗?】
——啊
语言果然无法让我受伤。
但过去的记忆让我悲伤的事倒是有过。
那是两年前真边要搬家的时候,告诉七草以后可能无法见面之时,七草笑了。
——为什么你会笑呢?
他没有回答我的疑问,那个时候心中的痛苦至今依然清晰。
【我腻了】
身旁的安达说道。
【堀的话无法作为反论,无论真边同学是什么感受的,过去又发生过什么,想说的话语意义也不会变,总之堀作为魔女而言过于优柔寡断这点是事实】
【我会改的】
【怎么改?】
【还不知道,毕竟将魔法的事情告诉大家以及让我一个人做出所有的决断两件事都让我有所抵触,同时我也不觉得比起我真边同学更适合当魔女】
【为什么?】
【因为过于随意简单的做出决断也是很可怕的】
【这样啊,算了,怎么都好】
折叠椅上的安达叉着腿,托着腮。
神情看似对现在的对话毫无兴趣般打着瞌睡,当然真边认为肯定不是这样。考虑安达之前的言行,安达对堀的事情总是非常上心。
她说道。
【那就回到原本的话题,先解决眼前大地的问题吧?堀不会认为对他放任不管就好吧?】
堀皱紧眉头。
【当然没有这种事】
【那就展开行动啊,就像真边说的一样,只要魔女有那个意思,肯定能够解决不是嘛,你打算要胆怯到什么时候?】
【我不想擅自重塑他人人格】
【你看,话题又绕回去了。擅自还真是便利的词语,能够当做放任自己不作为的理由。那么究竟谁能下达这样的许可?大地自己?你打算让小学二年级的孩子决定些什么?若你认为所有的事都该分别单独考虑的话,他的事你也应该有特别的应对方法不是嘛?】
【会想办法的】
【怎么做?】
【我会和七草谈的】
安达叹着气。
念叨着知道了从折叠椅上站起身。
【说到底你还是不想让自己受到伤害而在推卸着责任,把各种事物当做借口,不作为。倒也没啥,但你觉得这样的态度对魔女而言是正确的吗?】
堀没有反驳。
只是用那张看起来快哭出来的神情注视着安达。
真边开口说道。
【和谁商量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虽然我觉得对象不该限定七草,可他又对事情原委最清楚,而且我也不觉得去听取谁的意见就是在推卸责任】
安达快步离开房间。
在门口停了下来瞥着我。
【真边同学对自己来到阶梯岛一事是怎么看待的?】
我歪着脑袋,听不懂问题的含义。
安达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现实里的你做了和你价值观不同的决断吧,但若是没有魔女的话,也许会再重新考虑也说不定,现实里你也能保持你现在的样子也说不定,就因为堀的存在,所以现实里的你可以说替换了人格】
从没有这样想过。
真边觉得这不是什么有价值的话题。
【我并不想维持现在的自己不变】
会有变化是很正常的,如果是好的变化就自然地接受,坏的变化就再设法改变就好。对面的真边也是同样的想法吧。
【真边同学果然还是没能理解魔法的问题】
安达留下这句话后开门离开了。
【什么意思?】
真边向她的背影发问道,但她没有回应。

3 时任 阶梯岛

把邮局门前的看板翻个面换成【准备中】后,时任跨上自己的本田小摩托,戴上头盔以三十公里时速往西边前进,朝着稍微有点远的地方,
时任喜欢挺直腰板骑着自己这台轻便摩托车,没有那种拼命奔跑前进的感觉,所以比起用扫帚在空中飞翔更加不逊。就这么离开海边的街道,开着摩托侧目眺望宁静的田野直到到达学生街。
行李架上一张信件或是明信片都没有,究竟有多久没以这种姿态于学生街疾骋了?刚入手这台本田的时候确实有过觉得开摩托很畅快而到处兜风过。
时任打算爬上阶梯。
直到山顶,为此要路过这座岛唯一的学校。
那所学校包含高中和初中。
不过校门的铭板上只写着【柏原第二高中】。

*

不加第二的柏原高中是时任的母校。
在那里时任遇到了【前辈】
并不是说对方是高年级学生,而是一位在时任高中二年级时赴任的年轻美术教师,因为她是柏原高校的毕业生,所以一部分学生称呼她为前辈。
她本人也觉得这个称呼微妙的不太合适,根据一般常识而言或许该分清教师和学生的立场,不过可能是因为她比起其他的教师而言与学生们的年龄更加接近,所以想着是不是可以利用这点来和学生们建立信赖关系。因此每当她被称呼为【前辈】时浮现的笑容,虽然略显困扰但并不完全消极,至少在时任看来也是很可爱的笑容。
她同时也担任美术部的顾问,因为时任是美术部的,所以两人间经常见面。
【这不是很快就变得比我还要熟练了】
她说道。
这句话并没有打动时任,觉得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出自真心。于是带有找茬意味的,时任坏心眼的问道。
【老师为什么没能当画家?】
既然选择绘画方面作为工作,就很有可能其实是想当画家的,既然曾经往画家方向努力过,那么多少应该还是对自己的绘画技术有自信的,这么一想就不该对一名普通高中生随意说什么能很快超过自己,时任心里这么想着。
前辈笑着回答道。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才能,不过也有可能是没能相信自己的才能也说不定】
【那么相信到最后的话,能成为画家吗?】
【我觉得可能性也很低,不过去相信是成为画家的第一步,而我连第一步都没能迈出。实际上将来的梦想是画家这件事并没告诉任何人,就连父母、挚友都没说。因为从最开始就觉得自己无法实现,所以在小学谈论将来的梦想时说的都是美术老师,虽然心里还是想着成为画家】
维持着微笑,前辈用极其认真的眼神看着我。
【你若是相信自己能实现梦想的话,就已经走在我前面了】
听起来还真是非常坦率的话题,时任也笑了。
【不过还是前辈画的比较好】
不知不觉间时任也称呼她为【前辈】了,这还是第一次。
【是的,所以我来教你画画的方法】
之后,前辈给称赞的那幅画提出了数个具体的修改建议,并且都能让我认可。
给我修改意见的同时,也呢喃着。
【年轻的孩子画出很棒的画,怎么可能不让我嫉妒】
不过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消极的阴影,反而她的笑容在美术室稍显过亮的日光灯照耀下看起来愈加纯真。
【当然,感到高兴是事实,因为我是个大人,教你画画是我的目的,同时在我眼中基本上大人都希望孩子们能够到达自己无法到达的境界】
时任明白这番话一定是发自前辈真心,因此时任很喜欢前辈。

在那之后时任和前辈构筑了良好的关系。
甚至坐过前辈车的副驾驶,不过也只有那一次假日,两人一起驱车去美术馆。前辈驾驶着完全不符合她外表的大型面包车,非常有趣。大概是为了搬运大型的画材才选择这类车也说不定,不过这单纯是时任自己的认知。
如果时任不是魔女的话,应该不会发生之后的事情。
实际上和她一起度过的高中两年时间里,倒也没说过什么非常特别的事情,当然在时任的认知里两人之间确实有谈过不少让人印象深刻的话题,但从客观上看都是些琐事。两人单纯的作为普通师生而见面,建立了持续一时的类似于友谊的关联,同时必将随着时任的毕业而结束。
但毕业数个月后的那个夏天,两个人再会了,但与其说是再会,应该说时任在那天注意到前辈。
那是在傍晚的车站前,因为是休息日,所以前辈穿着私服打扮的也比平时看起来更年轻,她在行道树的影子里哭着,实际上是不是真的有流泪时任并没看清,前辈低着头掩饰着神情。
一位成年女性在路上哭泣确实有点脱离现实的味道,就像从缝隙中窥探到他人平时藏起来的一面。最贴切的形容当时时任的心情,大概是孩子看见母亲眼泪时的感觉吧,虽然两人的年龄还算比较接近,时任也已经从高中毕业了,但曾经的老师在自己的眼前流下的泪水意外的能打动人心。
时任没能向她打招呼,仅仅是在远处注视着。
终于前辈离开的时候,时任使用了魔法。

*

时任爬着楼梯。
长的毫无意义的阶梯让人感觉腻烦。
一想到所有的学生每天早上都这么上学就感觉这真是个蠢事。
总算看到校门前写着校名的铭板,柏原第二高校。堀肯定是在意到时任的母校而创造的这座学校,不过一栋栋教学楼倒是一点时任母校的影子都没有。可能是校舍看起来比较矮小的原因吧,给人更像是一所小学的印象。
本以为教学楼锁上了。
但时任摸着门前的把手倒是很轻松转开了。
时任走进教学楼,目的地直指美术室。当然时任不知道美术室在哪,不过总之先上到三楼,因为不加第二的那个柏原高校的美术室在三楼。
黑暗中,时任靠着微弱照亮教学楼的月光抵达了三楼,看到有一间教室的门开着,看来那里应该就是美术室了。
时任走进敞开着门的教室,里面有一位背对着自己的少女,是堀。
时任发声问道。
【为什么这个时间,灯都不开的待在这里?】
应该不会没注意到脚步声吧,堀很惊讶的回头说道。
【我想最后看看这里】
她这么说道,最后。
【不打算继续上学了?】
堀点了点头回答道。
【我本不该待在这里】
没错,堀是不该出现在人前的魔女,但从去年夏天开始成为这里的学生,装作和其他学生一样不知道魔女本尊的一般住民。
原因当然是因为七草,第二个七草来阶梯岛的同时堀也成为了这里的学生,现在因为他的消失,堀也应该变回那个孤独的魔女,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
但很少见的,堀说道。
【我想继续上高中】
【是嘛】
【听你开心的谈论自己高中的话题之后一直有所憧憬】
时任认识堀时也是在高中的那段时间,当时时任也教还很年幼的堀绘画知识来着,大概是那个时候有和她说过高中的事情,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时任自己也记不清了。
不过确实有一次,时任把堀带到了高中的美术室,当时画画的时候材料不够了,比起去画材店去学校更近,于是放学后两个人偷偷摸摸的溜进学校。
【高中生活怎么样?】
【非常开心】
【那就好】
【是的,但——】
堀又不说话了。
时任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重新审视着这个房间,只有这里和柏原高校的美术室很像,当然不是每个角落都完全一样,但确实很相似。
堀继续说道。
【真边说的大概没错】
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堀是不会自言自语的。
【被真酱说了什么?】
【说我不擅长和别人对话是因为我不信赖对方】
【原来如此】
确实堀在信赖的人面前话说得比较多,比如七草,事实上也包括时任自己。
【身边有老师,有同学的这里让我非常憧憬,我也想融入进去,但没能做到】
【是嘛?你身边不是也有老师和同学们吗?】
堀点了点头。
【但我还没能好好和他们对话】
【说不了话也无伤大雅吧】
【不,不行】
她在窗前略微歪斜着脑袋微笑着,从背后的窗户看不到月亮,可即便如此这个夜空也很明亮。
【我依旧没能融入这个集体,只能算是在最近的距离看着】
是这样吗?至少在我看来这个孩子的朋友们认可她是同伴。
【不愿意的话,改变自己就好】
【是的,但...】
明明在微笑着脸庞却让人误以为快来哭出来。
这个孩子看起来总是受着伤,像是内心深处最脆弱之处表现出来般。
【我果然还是无法随意的使用话语】
时任只能回答一声恩。
没有能对她说出有意义安慰的自信,也没有那样做的必要,堀能够自己烦恼得出结论就好。
【见到七君了嘛?】
【是的,傍晚的时候,今晚会再去见他】
【我还以为你会立刻夺回来】
【我打算先看看情况】
【谁的情况?】
【大地的】
时任叹着气。
【你没有为那个孩子的事负责的必要,理所当然的】
【但把他带到这里的人确实是我】
当然时任也一直在意着大地的情况,可又能帮到他什么。魔法在许多时候是无力的,当然那样的魔法现在的时任也没有。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被堀提问的时任抚摸着老旧桌子的一角,有一道竖着的缺口,大概谁用雕刻刀切到的吧。
【果然还是因为这里有很多快乐的回忆吧】
说起来都是些随处可见的琐事,但对于自己而言是特别的回忆,这大概就是学校这个场所的特性。也许到处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但对于时任个人而言这里是第一位的。
【偶尔,会有想回忆起过去而伤感的时候】
被已无法触及的事物伤害,同时将那份痛楚作为慰藉。
也有不这样做就无法做出觉悟走出下一步的情况。

4 七草 现实

那天晚上十一点就上床睡觉了。
不过因为发生了那件事而无法顺利进入梦乡,于是七草干脆闭上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考虑起傍晚遇到魔女时的事。
——我可以协助你
魔女对他说道。
——相对的请再把你的一部分借给我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大脑没能正常运转,眼前的魔女看起来只是个单纯的少女,同时自己也没能选择逃避。
朦胧的夕阳下,魔女走近七草,在这傍晚时分魔女的长影使她的步幅看起来更小。
——我们好好谈谈吧
她对我说道。

*

【我们好好谈谈吧】
谈谈..七草反复琢磨起这句话,却没能想到任何具体的事。
魔女皱着眉头,大概在考虑些什么,经过漫长沉默之后继续道。
【就是说,我能够提供某些协助,是与大地有关的事,我觉得自己大概能做到一些事】
动起来,七草对自己的大脑说道,就像在忍耐疼痛,痛苦的迈出步伐一样,强硬的让迟钝的大脑动起来。这也是因为面前的魔女看起来像要哭出来的感觉,那副表情揪紧七草的内心。无论对方是谁,七草都会同样对待,但面前的少女更让七草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总算能发出声音。
【能帮忙的话我很高兴,是不是指把大地母亲的一部分人格抽出这样的事?】
魔女发出小小的叹息,大概是突然而来的安心感让她略微放松身心,当然这种变化极小,当做找茬游戏的话都让人感觉有失公平。
【如果你认为这种做法正确的话,我会那么做】
是不是正确的我不知道,但若能让大地的母亲舍弃【讨厌孩子的感情】也许能解决问题也说不定,当然我也知道这不是能让所有人从心底里认可的做法,只是单方面的洗脑而已,绝对不能算是正义伙伴的所作所为。
——可若能解决大地的问题,也值得考虑。
又不是所有的问题都必须公平对待,这种时候,不得不选择有失公正的解决方法或是放任不管,而问题同时牵涉到孩子和大人的时候,理所当然的优先选择孩子那边。
【七草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抵着下巴低头沉思,她的脚边刚好进入了我的视界,果然她的打扮一点也不像魔女,穿着粉白相间的运动鞋。
【我不太清楚魔法的能力,能办到些什么?】
【在魔女世界的话几乎一切】
【一切?】
【根据我的想法,基本上所有的事】
是事实的话,魔女比我想象的更有能力。
这样的话,能得到她的帮助真是太感激了。
【比如说能窥探大地的想法嘛?】
【是的,可以做到】
【那你能知道大地的日常生活嘛?我想知道他在家的日常】
那是些大地本人绝对不会告诉我的事。
实际上,大地是不是遇到能被称为虐待的事呢,若有的话究竟是以什么形式,能知道这部分现状就能有所进展。
【我明白了】
魔女点了点头。
【根据大地的记忆能够再现过去的状况】
——这个孩子真的在说现实?
魔女这种存在不得不让人怀疑。
但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情感让我选择相信,或许说让我认为相信她是理所应当的,可我从不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我认为自己不会看人,所以无法完全舍弃这份疑问。
我尽可能的露出柔和的微笑。
【若能办到的话,真的帮大忙了】
魔女歪着脑袋。
天真无邪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比起实际年龄更小,像是那种还没学会如何怀疑人的小孩子。使我不再看她的脸,感觉继续注视下去光是她的表情就能说服自己。
【刚才有提到吧?作为你帮助我的报酬,我必须再次舍弃自己的一部分】
【是的,但那不算是条件】
【不算吗?】
魔女不再说话,又陷入了沉默。
那是段长时间的沉默,我觉得她看起来非常为难,不知不觉间天空已经找不到太阳,不过西边的薄云还像飞鱼的红色长鳍一样熠熠生辉,云彩的对面应该还有夕阳存在。
终于,魔女说道。
【我说谎了】
谎言?我疑惑着。
【对不起,我会再次夺走七草的一部分,大地的事我也会想办法帮忙,所以两边都是我自己的愿望,根本不算是交涉】
【这样啊】
我倒没有什么被骗的实感,不过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
用比想象中更加强硬的语气,魔女否定着。
之后她又陷入沉默,夕阳西沉后温度已经下降了不少,我搓着手取暖的时候突然想起来。
——说起来很久之前,我也像这样等待过她的下一句话
好像是在小学的操场,我教她单杠的玩法时,记得那个时候的她比现在更加无口。当时具体和她说了些什么已经没有印象了,不过一定与内容无关,我只是单纯的喜欢等待她的沉默。
没错,怎么样都好,在这三月的寒冷黄昏静静等待魔女感觉还不坏。
【我不明白】
很难理解的回答呢。
【是不明白我是否有选择的余地?】
是的,魔女点点头。
【我不知道被你拒绝的话该怎么办】
我不由的笑了。
奇怪的魔女,魔女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我当然不太清楚,但从印象上而言是压非常强的自信家。至少让人难以相信如此不安,说话结结巴巴的少女是魔女。可疑的点实在是太多,甚至让我不知道该从哪开始怀疑。
【不明白的话就没办法了,那就先从大地的事开始入手吧】
【好的】
【我该做些什么?】
【今晚,睡着后就知道了】
睡着后大概又会到那段阶梯上吧,其实我并不讨厌那里,但总在那里见到那个被舍弃的我,所以有点不太擅长应付。
【明白了,还有一件想问你的事】
【什么?】
【为什么你想要拿回我的那部分】
【因为有必要】
我会被人觉得有必要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吗?而且还是被我自己认为不需要而舍弃的那个我。
不过这种事确实也有,对某人而言不需要的东西对其他人而言很有必要,但我,这个一无所有的我竟然被魔女所需要实在难以理解。
【无论怎么说,我很期待今晚】
夜晚很冷,注意别感冒了,我说道。
恩,你也是,魔女回应着。
我们互相挥手告别。无论对魔女还是对初次见面的女孩,大概都是最好的告别方式。

*

结果,我大概到凌晨一点左右才睡着。
当然我不可能记得准确的时间,不过记忆中最后一次看表确实是刚过零点半不久。
进入睡眠后,出现在视界的并不是那段阶梯。
我在公寓的一间房里——不,我可能根本不在这里也说不定。既没有能动的身体,也发不出声音,就像在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一样俯视着整个房间,自己并不存在,单纯的作为一个视点。
这个房间算是比较大的,大概是一般而言的家庭公寓客厅那种感觉。
这里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硬要说的话,就是房间里的陈设很少,不过倒是有电视、有沙发、也有茶几,房间深处也有对面式的厨房,前面也摆着餐桌。
沙发上坐着一位女性,背对着看不到脸,她一边喝着罐装啤酒一遍看着电视。电视在播海外的电视剧,我不太了解这方面所以连剧名也不认识,屏幕上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估计是讲医疗相关的故事。女性偶尔拿起啤酒喝又再放回去,罐子和桌子相碰发出硬质的声音。
大地坐在餐桌旁好像在写作业,一直在抄写汉字,缓慢而又安静的动着铅笔,写完一遍之后又仔细的检查一遍,发现写的比较歪的字用橡皮擦干净重写。
——我在找他坐在那的理由
大地偶尔会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母亲,不过母亲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直盯着电视,偶尔拿起啤酒喝,等喝完一罐啤酒时会起身从大地身边走过到冰箱里拿啤酒,即便如此也没有看过大地一眼,和之前一样继续回到沙发上看电视剧直到啤酒再次喝完。
无言的时间持续了大概三个小时,大地已经很久没有再改正过字了,只是紧紧地握住铅笔,当时钟指到十一点时,大地整理完桌子后往里面的房间走去。
在房门前停下脚步,大概三十秒左右一直盯着母亲的背影。
然后,用比平时更小的声音,粗哑的说道。
【晚安】
母亲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把手上的啤酒重重的放到茶几上,发出的声音让大地缩紧肩膀。
大地走进房间,没有关门。
过了一会母亲发出了大大的叹息。

还要看吗?我听到了魔女的声音。
要看,我回应道。

没有经过了多久的实感。
画面就像开了快进一样易于理解,但这体感不长的时间里,大概了解了一个月份的状况,类似于那种想起过去记忆的感觉。
到最后两个人的动作还是一成不变。
大地坐在餐桌上一直注意着母亲的情况。
母亲那边一直坐在沙发上把大地当做不存在。
大地的母亲总是把食物放在餐桌上,有时是点心面包,有时是一些超市的家常菜,偶尔就留下几枚硬币,而大地将这些作为自己的晚餐,需要使用碗筷的时候大地吃完后会拿去洗干净,等大地离开客厅,母亲则会重新再洗一遍。
听到的语言交流极其有限。
早上好、我开动了、我吃好了、我走了、欢迎回来、晚安,这些基本就是全部,而且说这些话的都是大地,同时大约一半的对话会被她无视,另外一半母亲会用烦躁的态度回应,把东西重重的放在桌上、咂舌、叹气这类。大地把从学校带来的一张纸递给了母亲,好像是学业参观的指南,无论大地怎么向母亲说明情况,母亲也不会给任何回应,所以大地也很习惯的将它放在桌上回到里面的房间。过一段时间母亲会在上面填一些必要的信息再放回去,隔天早上大地会回收。
她将大地当做不存在。
当然大地也很明白,所以他尽可能的在日常生活中不发出声音,在家慢慢地轻轻地走路、轻拿轻放椅子,看起来就像在隐藏自己的存在。
只有一次例外,大地的母亲看向他。
里面的房间——大概是大地的寝室,大地进去后一小时左右她站在敞开着的房门前盯着大地。
我能看到她的侧脸,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她的表情。
既不像愤怒那样激烈,也不是单纯的悲伤那么纯粹;既不向大地抱有能称之为轻蔑的情感,自身也不抱有任何自责;也许和胆怯有所接近也说不定,恐怕这也是和大地之间的距离感所导致的,但还是有点不太一样,毕竟她没有那么在意过对方;那么是憎恨吗;或是失望吗,我不知道。虽然无法看清颜色,但绝不是无表情。那是张很难形容的奇怪表情,硬要用某个词语来形容的话,仅仅是看起来苍老了不少的脸。
很长时间里,她用那副表情盯着大地,不久,她静静的哭泣着,脸颊、眉毛纹丝不动的哭了,就像一幅画,仿佛不在呼吸。
已经够了,我说道。
这句话没能好好表达出来,但魔女还是听到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离开那间客厅站在了那座阶梯上。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重复握紧再张开。
完全没有肉体回来了的实感,不过阶梯岛的夜晚还很冷,至今为止没有感觉到的温度确实让我理解了现状。要说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就是那间公寓的客厅比起三月的夜晚要更加寒冷。
【知道了想知道的事情吗?】
听到了魔女的声音。
我抬头看到站在阶梯上面的魔女。
【我完全不想知道这一切】
不经意间我说道。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小孩子麻烦的家庭环境。就算那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发生在只隔着随处可见的公寓墙壁对面的事,也完全不想知道,毕竟我和真边由宇不同。
魔女歪着脑袋,不是无法理解我的话,看着她那悲伤的表情我能够想象她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
【没事】
我挤出笑容。
【基本了解了,多亏了你,让事情有所进展,谢谢】
魔女皱紧眉头。
【能改变些什么吗?】
这种事我也不清楚。
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能解决问题,若是真边的话当然会把让大地的母亲能够爱他作为目标,希望能笑着、抱起他、平稳的构建和睦的家庭吧。可是我不觉得能做到,当然我也无法断言不可能,但我完全看不到能让大家都幸福的解决方式。
【大地的父亲呢?】
【去世了】
【那还有别的亲戚吗?】
【有是有,但——】
魔女话说到一半,视线看向我的后方——阶梯下面,背后传来(空空的)脚步声,而我也回过头去。
虽然夜晚的阶梯很暗,但在月光照耀下也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从树影的黑暗之中走出来的是一位二十岁后半,头发长长的成熟女性。
她走到距离我五阶楼梯的地方停了下来,说道。
【就到此为止吧】
谁啊,我在心里发着牢骚,大地的事情已经让我的脑袋够晕了,不要再把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了好不好。
魔女回答道。
【对不起,我没打算说你的事,但我身为拥有魔法的魔女,想尽可能的做些什么】
【恩】
强行打断魔女的话,长发女性继续说道。
【我想说的就是这点】
她继续爬起楼梯。
脚步声响起,她走过我身旁与魔女面对面。
【你的魔法就到此为止吧】
魔女露出仿佛要哭出来的表情摇着头。
【不要,我还没有,你也是】
长发的女性将双手环绕在魔女的脖颈上。
【你已经够努力了,谢谢你,总是把这些推给你,抱歉了,所以已经足够了】
就这样把手伸到魔女的脑后,抱住了她。
【现在,比起你,我更加幸福】
紧接着这句话后,我从床上醒来。

5 真边 阶梯岛

第二天周日,真边坐在海岸边。
身边坐着大地,因为想和他说话便把大地从三月庄带了过来,大地用认真的表情一直盯着水平线的彼方。
【呐】
真边也像他一样盯着水平线的彼方搭话道。
【你,不会想念母亲吗?】
【我喜欢这里,大家都很温柔】
【那就好】
真边率直的这么认为。
又重新问道。
【那么,你讨厌母亲那?】
大地长长的沉默着,真边安静的等待他的回应,终于他回答道。
【(嫌いじゃない)不讨厌,但,(嫌だ)讨厌】(译:后一种用厌烦可能比较贴切)
非常难理解的话。
【讨厌(嫌い)和讨厌(嫌),有什么不同】
这对大地而言也是很难以回答的疑问吧,他考虑的很久之后还是诚实的回答道。
【讨厌(嫌い)是喜欢的反义】
这个意思啊。
【那么讨厌(嫌)呢?】
【虽然不知道反义是什么,但我觉得至少不是喜欢】
【这样啊,就是说大地讨厌在母亲身边,但是不讨厌母亲本身】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回想起以前刚到阶梯岛弄哭大地的时候。
被七草狠狠的训斥了一番,也许当时的做法确实不太好也说不定,但就真边个人而言觉得努力的方向并没有错。
大地一直在哭,他是个很擅长忍耐的孩子,实际上很少流下泪水,但其实他一直都想要哭出来,现在也是一样。
若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让这种痛苦表现出来更好。
放声大哭、涕泪横流,让这种苦痛能够感染别人比较好。
【呐,为什么你这么能忍耐呢?】
【我没在忍耐什么】
【真的吗?】
【真的】
【不想哭?】
【不想】
【不想见母亲?】
最后的问题大地没有回答,我侧耳等待了很久也没等到回应。
真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说道。
【所有人都一直在忍耐着些什么,你也好,这座岛的魔女也罢,可能还包括绝大多数人。在我眼中七草也一直忍耐着什么,这确实是很高尚的行为也说不定,坚强而又温柔也说不定,但仅仅忍耐的话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
大概。
一定是这样的。
【忍耐不过是在拖延时间,仅凭拖延是毫无意义的,还需要别的什么。比如说忍耐伤口带来的疼痛是因为迟早能重新长好对吧?忍耐心中的艰苦是明白这一刻总会过去的对吧?但忍耐过多久都无法解决的问题,一定还会需要别的什么的不是嘛】
无法好好的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总是这样,总是说不清最重要的事,这种感觉让我郁闷难受。
——我不会忍耐
我不会把话留下心中,会尽可能表达出来,即便对方只是一位少年。
【若是坚持独自忍耐下去的话,会出现无法看清的事物,因为你将一切全由自己承担,不给其他人帮助的空间,所以若不在某些地方停止忍耐,事情便会在某处停滞不前】
并不是说大地自身也负有某种责任。
说实话,我觉得不应该对小学二年级的少年有什么期待,若是世间一切都是正确的话,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但正是因为这个世界的某处存在扭曲,所以不得不对某些不该有所期待的事物抱有本不该存在的期待。
——这种事,是错的
即便是这样,即便是错的,若不走出那一步的话,永远达不到正解。
【拜托了,大地。别再忍耐下去,大声的哭出来、叫喊出来。你的声音一定能够传达给谁,至少我能听到,能传达给我,所以至少现在,停下你的忍耐】
因为这是个温柔的地方。
【这里有很多能够帮助你的人,七草、堀、安达也一定;匿名老师也好、时任姐、春先生他们;水谷同学、佐佐冈同学还有其他的很多人。看到你哭泣他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大家都会尽自己的一份力,那些全部比起你独自忍耐的力量而言更加强大,所以拜托你,仅此不要再忍耐了】
大地不再看向水平线的彼方。
紧紧地注视着真边的脸,他的眼瞳里积蓄着泪水,是如此的美丽,就像柔光的碎片,同时看起来比起悲伤更饱含希望。
可是,大地用力擦拭掉那些碎片。
【不要】
用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大地坚强的说道。
【拖延时间就好,我,没有关系】
我无法明白,究竟哪里没关系了,这幅表情。
究竟是为了什么,在忍耐些什么。
用小声却又强硬的语气说道。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大人,总有一天我不再是孩子】
通过这句话真边终于明白了。
——啊啊,这个孩子
真的打算忍耐到最后。
不只是今天明天这种程度,而是几年后,恐怕到十年以后为止一直忍耐下去,打算只靠自己一个人走向终点。
【不是这样的】
真边叫喊道。
【与大人或者孩子无关,无论你几岁,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有无法忍受的时候。这里也好,任何地方都是,都不是必须让人咬紧牙关不得不忍耐下去的地方。】
大地为难的皱着眉头,果然他的脸庞看起来还是要哭出来,不过在真边眼中大地的表情总是看起来像在哭泣。
到最后大地也没有回应真边的话语。
——没有办法了
果然对这个孩子的期待是对自己的不诚实,要在不期待他任何话语的前提条件创造出让他幸福的环境。
所以,真边笑了,没有高兴也不是因为欢喜,只是纯粹的笑了。
基本上为了自己,而宣言着。
【我会让你不再忍耐】
这么做是正确的,往这个方向前进是正确的,当然,也很害怕,也许往这个方向前进是错的也说不准,真边不希望在和大地有关的事情上做出错误的判断,但也不能放着大地的事情不管,于是决定前进。
所以笑了,率直的看着少年笑道。
【我一定会让你哭出来的】
虽说现在的大地仿佛随时会哭出来,却始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

把大地送回三月庄之后,真边前往该去之处。
要去哪?首先是堀的宿舍,她不在那里的话就去海岸的灯塔,如果也不在灯塔的话那确实不知道该去哪了,但还是得想法找到她的所在。
去见魔女,真边下定决心,为了能和率直的大地说话,大地所与之战斗的事物,真边由宇也要与之战斗。
——我要去见他的母亲
就算我在这座阶梯岛上,而她只存在于现实里也无所谓,总之要和她谈话,为此必须要使用魔法。
这么下定决心后前往堀的所在,踏稳脚根,就像一步步会跳起来般前进,两手来回挥着,但突然间,真边的视界往天空上浮。
无法理解状况的真边踩不到地面,平衡被打破之后重心向前移,不由得小声哇的喊了一声。和真边的动作无关她就像抓娃娃机里的玩偶一样,身体快速地被抓了起来。
【午安,真酱】
听到声音的同时,身体停下了。往下俯瞰已经是能够看清阶梯岛全貌无法理解的高度,同时时任姐也在这个高空,她坐在自己的本田摩托上翘着脚。
真边眨了眨眼睛,不知缘由的她总之先问道。
【这是什么情况?】
【浮在空中,还有就是时间停了下来】
【时间也是能停下来的?】
【看你如何定义时间,反正无论如何岛上的人不会抬头看我们的,穿着裙子也不用担心】
时任姐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和真边都没穿裙子,当然,这根本无关紧要。
【这是魔法?】
【当然,很有魔法的感觉吧】
时任姐笑道。
【让她把魔法还给我了,感觉已经足够了,毕竟那个孩子已经很疲倦了】
是这样啊。
【那么,现在时任姐是魔女对吧?】
【恩】
【请为了我使用魔法】
魔女无论是堀也好,时任也好,自己的目的不会变。
时任眯起眼睛。
【真酱不是想成为魔女来着?】
【那也无所谓,只要能见到大地的母亲,怎么都好】
时任微微歪着脑袋。
【你还真是不擅长这种事呢】
【这种事?】
【有了魔法就能想做什么做什么,比如我现在正在偷偷窥视真酱的想法】
【是这样吗?】
【当然也没能看全,毕竟这种事很容易累,不过基本上,真酱在考虑些什么,打算怎么做我已经知道了】
虽然感觉被人窥视想法挺讨厌的,但看来也有便利的一面。
——我不擅长组织语言
能够不引起误解的表达我的想法,挺便利的。
时任姐继续说道。
【所以只要我有想法,把真酱变成魔女这种事也是可以做到的,虽然实际上可能有些区别,不过基本上和真正的魔女差不了太多,可以把真酱重塑得能够在阶梯岛上随意使用魔法】
【那就麻烦您这么做了】
【这么快就决定了吗,我很不擅长下决定来着,说实话大概没什么人能快速下决断也说不定,如果在哪里有这样的人的话,那简直就跟怪物一样。基本上人们在下什么重要的决断时都会非常苦恼】
是这样吗。
——那我呢?
不太清楚,不过在决定很多事情的时候我确实很不擅长,但是。
【恩】
看来能窥视别人的想法并不是谎话,在真边说话之前,时任点了点头。
【不进行任何选择的时候也很痛苦,要说哪边更加难受的话还是做出抉择比较好。所谓相信世间的善吗?这种事都能像真酱一样打从心底里相信就好了,可我是无法割舍的那一方,只是一位弱小的魔女】
真边盯着时任。
【但还是做出了抉择不是嘛?】
所以收回了堀的魔法。
比起抉择不抉择更加痛苦,所以下定决心。
【但也只有这一件事,我放弃把一切推给那个孩子了。但是,是这样呢,有关真酱——】
她抬头望向天空,真边也追随着她的视线,虽然都在天上,但抬头能看见天空还是给真边一种安心感。
【那就来考试吧】
考试?
时任姐嗙嗤的打了个响指,之后周围完全暗了下来,她的背后出现一轮明月,看起来是完整的满月。
【你能够不舍弃任何事物的话,就把魔法借给你】
时任又打了个响指。
之后,眼前出现了真边由宇。

6 七草 现实

大地不告诉我电话号码。
之前我们每次分别时都会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当然这总让人感到不安。
所以最近我们决定每周日见面,今天下午一点在他家门前见,我和真边在还差十分钟的时候到达公寓门口,之后大地立即走出公寓路口往我们这走来。当然不是偶然,他应该在公寓里一直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我们去附近的公园,打算玩准备好的羽毛球。大地不喜欢争胜负,所以【连续对打能持续多少次】这种玩法能够全身心的去玩。他的表情总是非常认真,不过我最近能稍微分清楚他的表情了,认真而又开心的表情,认真而又为难的表情,偶尔还会不经意间的笑出来,我很喜欢他的笑容。
真边的运动神经非常好,不过今天总是不能集中精神,总是会犯些低级错误,并且为难的赔笑。
——一直都在烦恼
该深入大地的问题到什么地步,这些时间该如何度过,真心希望自己现在就能抓着他的手跑到他母亲面前也说不定。
说实话,我对真边有所期待,想看到以前那个不顾前因后果冲上去的她,这也是我无法欺骗自己的期待。
但她至少在表面上还是平稳的和大地一起玩耍,先是打羽毛球,累了之后去便利店买饮料后回来继续玩起了飞碟,当然我也明白她对现状非常迷茫,或许因为一个微小的契机,她就会像以前的真边由宇那样行动也不奇怪。
——现在的真边看起来幸福吗?
被捡回的我那么说道。
怎么可能幸福,必然处于悲伤之中。
但我也会爱着这样被常理所束缚着的她,能够肯定的这么说出来,只要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但,但是。
我用尽全力把飞碟丢了出去,飞碟在距离真边十米左右的地方继续前进,发出【啊】和【哇】之间的某种奇怪声音的真边追了过去。
我走近大地,说道。
【呐,你拜托魔女舍弃的究竟是什么?】
大地不出意料的用认真的表情看着我,这大概是认真而又为难的表情吧。
——我究竟在干些什么
明明真边都在忍耐了,明明我们早已决定现在和大地安稳的生活,为什么现在我会想要触碰他内心纤细的部分。
我不明白,但也无法遏制的继续说道。
【你声称自己舍弃了无法讨厌母亲的自己,自己无法讨厌母亲的话是不可能让关系有所改善的,这个说法我确实能理解,但实际上你是不是舍弃了别的什么】
一定没错,看到他的表情后我明白了。
大地避开我的视线看向真边,她拾起飞碟后往我们这边跑来同时夸张的把飞碟再丢过来。
飞碟在空中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形,错过时机伸手抓住的我眼看着飞碟飞过身旁。

*

我们在家庭餐厅吃过饭后和大地分开了。
算上昨天去见大江小姐时的交通费,接连有很多花钱的地方,差不多该认真的出去打工了,虽然我们高中禁止打工,不过总有办法。
晚上八点,我和真边在月夜下并肩而行。
真边脸上毫无表情,宛如她舍弃自己之前那般无法看出她的感情变化,那种不像是人类的无机质表情。
【今天算是和大地搞好关系了嘛】
我点点头。
【一定比之前更好,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在不断前进】
【真的?】
【不安吗?】
【恩,有种在定义大地和我们之间的关联般的感觉】
我们走在从大路往旁边延伸的小道里,路灯很少,被月光照亮着夜空与其说是黑色的看起来更像深青色,是很适合真边由宇的颜色。她直视着道路前方,我总是悄悄摸摸的偷窥她的侧脸,她继续说道。
【该怎么表达呢,比如说:生病的话不是该去医院嘛;空调坏了不是该去电器店嘛;自行车的车胎爆了该去自行车店,无论关系变得多好,这些都不会有变化不是嘛?就像空调的修理无法去医院】
原来如此,我回答道。
然后问道。
【那你觉得应该让大地和我们构筑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无法说清,但就这样下去的话大地永远不会跟我们说自己的事,无论我们和他的关系多密切,对他而言,好像都与他和母亲之间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说的也许没错。
大地很有大人样,在很多事情上能够漂亮的分清楚,很能忍耐、公私分明、不会给不该添麻烦的人添任何麻烦。
对他而言的高中友人大概不会成为关于母亲问题的商谈对象吧,估计也就是一个月一起吃一两次饭的关系,应该不会再给我们增添更多的麻烦,同时一旦决定了这个范畴,大地就绝不会做出任何过分的事情。
【我们是不是有点放任大地的问题了呢,你想因为他还是个孩子,所以一旦他决定不和任何人商量的话,我们是不是应该用更加强硬的方法来找出问题所在呢】
许多话涌上心头,我苦痛的叹着气。
我早已明白该怎么回答。
——是的
这样点点头。
——那么我们一起来考虑考虑该怎么做才能让大地多和我们说说自己的事
这么在表面上应付和她的对话。
反正现在的真边不会更进一步,依然原地踏步。这样就好,维持现状完全符合我的理想。不对大地视而不见,待在我和真边都不会受伤的地方,即便无法解决问题也不会导致事态变得更糟,不算成功、也没有失败,单纯延续着现在。
我坚信这是对我们而言的最优解,如同我们至今所做的一样,作为大地的友人,即便无力也能创造出让他暂且放松身心的场所,这便是现在的我们唯一能做的。
——别开玩笑了
被拾起的我说道。
——真边由宇没有受到伤害?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原地踏步是比什么都更让她受伤的,当然这种事你肯定早就明白。
啊啊,我当然明白,但是。
无法忍受这种程度的话,究竟能有什么改变?
需要一次彻底的影响,让她哭着了解何为现实,不把至今为止像梦般的理想舍弃的话,真边就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我感觉心中的另一个我笑了。
——不,能做到,就像至今为止她所做的一切
他就像蔑视我一样的宣告着我曾经对他说过很多次的话。
——不要妄自菲薄真边由宇
我停下脚步。
倒不是被他所说服,这本就是我的自问自答,当耳旁风不用在意就好,可我为何无法忽视。
真边也停下脚步困惑地看着我。
【我们也是一样】
等我反应过来,感情已经率先的说出来。
【大地还是孩子的话,我们也不过才是高中生,不是能擅自过问别人家庭问题的年纪】
什么鬼,我为什么会说出这些话。
这种只为让真边否定而说出来的话。
我试着将话咽下去,但没能做到,还是说到了最后。
【因为我们什么都无法做到,所以应该老实的放下,如果不明白这点的话,那只能说明自己的自负】
来反驳我吧,我想着。
没能抑制住这份感情。
真边由宇如同过去的记忆中一样,用那无法读出情感的眼瞳率直的看着我,孤独的、崇高的、我所信仰着的眼瞳。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会让我对你有所期待。
但之后的瞬间,真边困扰般的皱紧眉头露出苦笑。
【也许是这样】
她只是小声说道。
我也同样意义的浮现出同样的笑容说道。
【对不起,说得太过了】
比起她的,自己的话语反而让内心更加煎熬。
——说得,太过了?
对那个真边由宇?
别开玩笑了。

*

一如既往,经过前面的拐角我便和真边分开了。
稍微前进了几步,确认看不见她的身影后我停下脚步。后脑靠着墙壁抬头望着夜空,月亮渐行渐远。
——我究竟在干什么
我究竟在真边由宇身上期待些什么,想要让真边由宇变成什么人。
莫名的想哭,但自我安慰也没有意义,到最后我还是没能丢弃自己应当舍弃的部分。
——这是我应当跨越的障碍
回想起那个群青色的夜空,那束照亮我并让我为之陶醉的光辉,擅自将真边由宇当做非人的某种存在,这是我的幼稚。
重新振作起来,我拿出口袋里的手机。
拨之前曾经保存下来的号码,那是自称魔女的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号码。
有一种现在拨的话能拨通的预感,但只有拨号音在不停的重复着,每次拨号音响起我的心情便愈发沉重。
关上画面把手机又收回口袋时,听到了声音。
【很难受?】
我往声源处看去,在路灯和路灯间比较黑暗之处有一位女性站在那,没有什么印象——不,曾经见过。昨晚在梦里见过面,在那座阶梯和魔女说话时突然出现的女性。
那位女性逐渐走近我,到路灯下面时总算看清了她的面容,她在笑着。
【大概确实很辛苦呢。在那种情况下捡回了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否定了那孩子的魔法】
我轻叹一口气,更换心境。
【您是?】
【魔女哦,到昨天为止还不是,把魔法的力量寄放在那个孩子那里,不过现在已经要回来了】
新的,魔女?
在我所不知道的时候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有点跟不上状况。
那位魔女继续说道。
【刚才你是给那孩子打电话的吧,又想要舍弃自己了?】
我摇摇头。
【不是】
我还不能舍弃这部分,我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否定这部分的自己,超越他,不可能这么简单的随意舍弃掉。
【正相反,我打算告诉她无法接受她的提案】
魔女笑了。
【呐,真不可思议,完全不像你的风格甚至让我惊讶】
【什么意思?】
【现在的你,非常拘泥于自身的成长】
吓了我一跳。
完全没考虑过,但好像确实是这样,说起来确实非常不可思议,过去的我从没有想过类似的事。
【我还想着你会不会再次舍弃自己,虽然你这个年龄的人总是会把自己的成长作为影响周围的一大因素来考虑,但就你个人而言若是被这种事情影响而止步不前的话,会很干脆的割舍掉,自身的成长什么的对你而言一点也不重要。以这种的想法将这类影响轻松的排除】
说的太对了。
我只是真边由宇身旁的齿轮,配合着她回转,若是真边由宇改变了自身的形状,我也配合着改变就好,不择手段。就像今天这类情况,我根本不需要保持本色,也不需要去超越什么,更不需要任何成长,只需要变成对她而言最合适的我。
我至今为止难道不都是这样思考的嘛。
为什么现在会拘泥于成长。
【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
魔女的笑容更加夸张。
浮现出冰冷笑容的同时窥视着我的眼瞳。
【明天晚上我将会取走你的一部分,那可能只会给你内心带来微小伤害也说不定,又或者那就是你的全部也有可能,怎么都好,反正我会再次从你那里夺走那颗星】
为什么?
【可我并不想舍弃】
【当然,但我是任性的魔女,你的情况和我无关】
魔女的眼瞳看起来意外的有些悲伤。
就像在被自己所说的话一句句伤害着。

7 真边由宇 阶梯岛

明明到刚才为止还在空中和时任说话来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阶梯上,周围被浓雾包围的阶梯。
而眼前站着自己,就在互相伸出手能握住的距离。
真边盯着她看。
她也没有避开真边的视线。
——那就来考试吧
时任说道。
——你能不舍弃任何事物的话,我就借给你魔法
见到自己就是考试?不舍弃任何事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我问道。
【这里不仅仅是梦吧?】
真边点点头,然后问道。
【大地怎么样了?】
她困扰的眯缝眼睛。
【没法立刻改变什么】
【见到匿名老师了?】
【见到了,姓氏是大江,我觉得人很不错】
【七草呢?】
【七草?】
【这里的七草消失了,被你那的七草捡了回去。他有什么变化?】
另一个我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稍微低着头,露出了些许微笑,然后终于回答道。
【七草没有变化】
真的?明明捡回了曾经舍弃的自己竟然还没有任何变化的嘛。如果真的没有改变的话,舍弃自己的一部分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继续说道。
【七草现在还是那个七草,认真而又温柔。当然从表面上看可能有些许变化,不会再说至今为止他应该会说的话,也开始去做至今为止他不会去做的事,多少还是有些变化的。但他最重要的部分从来没有改变过,魔法一定无法改变人的本质】
【怎么会,没有变化?】
舍弃了自己的一部分。
这种明显的改变,为什么会没有影响。
【因为那只是放手了而已】
她继续道。
【若想真正做出改变,就不该放手。必须在完全理解那些对自身而言过于沉重的东西之后,确实的去否定那部分。但魔法消去了这个步骤,结果并不是魔法让我们有所改变,不如说正因为魔法的存在导致我们无法做出任何变化】
我很难说理解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眼前的是有舍弃自己一部分经验的自己,而阶梯岛的真边无法理解舍弃自己一部分的实感。
真边注视着她说道。
【你也没有任何变化?】
她点了点头。
【要说有没有的话还是有的,我变得害怕起很多事情】
【变得害怕起什么?】
【你也应该知道的,因此,我才舍弃了你,而在被施加魔法之前,我就已经改变了】
【我不明白,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害怕身边的人过于温柔】
啊啊,是这个啊。
——确实我也明白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可能从很久之前就存在于我心中某处了吧。
世上的人们一定都很诚实,这个世界也一定足够温柔。去这么相信并不困难,但我害怕在这温柔的世界里为所欲为,因为温柔的人们会去迁就,牺牲自己的真心来守护这份温柔。
在这个温柔世界里我行我素让我有一种行使暴力的感觉,所以很害怕。
她还是稍微低下头露出微笑。
【所以我开始害怕去做什么决定,变得无法抉择。但你也是一样的吧?你也总是对这些感到害怕的吧?】
凝视着她悲伤的笑容,真边回答道。
【是的,很可怕】
害怕在这个温柔的世界去抉择些什么,害怕去践踏他人的情感,牺牲某些继续前进什么的,确实很可怕。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做出抉择,向着自己应该前进的道路】
【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这是正确的,害怕也好痛苦也罢,我相信这比停滞不前有意义得多】
她又露出笑容,脸颊略微上划,稍微有点夸张。
【我已经忘了,忘记该如何去相信,也无法回忆起来】
【那么你我果然是完全不同的人】
【不,即便有所分别,本质还是一样的。我们被同样的恐怖所困扰,我通过止步不前来对抗这份恐怖,而你决定不再回头与之对视,不同的只有这点。只是比起你我更加温柔一点,比你稍微有进一步的成长。】
【不对】
真边被感情驱使反驳道。
会感到这种情感的理由,真边拼命的搜索着,结结巴巴的说出口。
【不一样,我相信。我并不是在逃避,正相反,没有除了前进以外的与之直面的方法,至少我不知道】
——啊、啊,我讨厌眼前的少女
舍弃了自己的自己,被魔法改变的自己,失去了真边由宇本该拥有的一切的自己。
果然魔法大概存在某些缺陷吧。
——有什么改变并没什么问题
曾和自己相同的她有多少变化都无所谓,胆怯的部分、停滞的部分、逃避的部分都无所谓,问题不在这里。
【不要把温柔当作放弃的借口】
自己的温柔以及他人的温柔。
都是非常美丽的,不要把责任推给这些。
【无论何时、对什么事,决不能把无法做出抉择称为温柔,不能把无法做出抉择称之为成长。因为温柔会帮助我们找到正确的道路,为了以后做出正确的抉择,人才会得到成长。不管我们感到何等的恐惧,也绝不能忘记抉择的价值】
——世上有两种大人
匿名老师曾经说过。
不能变成只学会记住各种借口来欺骗自己,仅有年龄符合的大人,变成匿名老师所说的不需要在意的那种大人吧。
将驻足不前作为成长,把无法抉择称为温柔。这种卑怯的行为只是在欺骗自己。
【我会做出抉择,不断做出抉择,逐步前进。相信在这片大地、这个世界的前方一定能看到的东西,即便是在害怕胆怯着】
眼前的她早已不再微笑。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仅仅注视着我说道。
【若是因此给谁带来伤害了呢】
早就决定了。
【我会负责】
【有许多无法负责的事】
【当然,有很多。但无论人怎么成长这点都不曾改变】
没有从不会出错的大人吧,同时,也没有能负任何责任的大人,这种事,理所当然。
【也许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失败也说不定,也许会不可避免的伤害到别人也说不定。即便如此,就算无法承担也要坚决负责,走出这一步才是能算是大人的成长】
背负创造未来的义务,并为之做出觉悟。
眼前的她注视着自己一段时间。
然后还是摇了摇头。
【我们还不是大人】
【恩,没错】
【下定决心去做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果然还是很害怕】
【非常可怕,但我们又能确实做到些什么?】
并不是单指我们。
而是指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同样。
只负责不会失败的部分,亦或是在失败的时候只负责能够负责的部分又有什么意义。比如说某些行动给大地带来了难以愈合的创伤,而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为此担责呢。
用仿佛叫喊出来的心情,但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声音,真边说道。
【也许我什么都不做才是正确的,就像你说的一样,怯懦的待在安全区就好也说不定。但如果所有人都这么想的话,大地的问题就无法解决,谁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安全区】
在这个如同深夜般漆黑的场所,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对无法负责的事情,在这里像说谎般主张自己能够负责。
【同时,只是撇开视线,等待着谁去做些什么,绝不是温柔】
这份怯懦,不要随意用温柔这种漂亮话来粉饰。
【那么我不温柔也好】
另一个我又笑了。
和至今为止不同的笑容,今晚她第一次露出幸福的笑容。
【果然我无法变成你,但我也不讨厌你,不过我已经无法像你一样了,但也许你能就这么维持原样,有拜托魔法真是太好了】
再见,她说着转过身去。
【等下】
真边叫道。
——这样,不对
不该在这里转身,和刚才她的发言不符。
【你不得不来否定这样的我不是嘛?比起随意舍弃,避开我的存在才会让你无法成长不是嘛?我还有必须和你说的话】
和意见不同的自己的对话不要这样无视啊。
只有跨越这样的自己,才能得到进一步的成长。
另一个我停下脚步。
回过头来毫不迷茫的的说道。
【我不会忘记你的,但我们两个——不,该说我们并没有一个人得出答案的必要】
之后她继续迈出步伐,一步步登上阶梯。
真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莫名其妙的,第一次感到被这个自己所舍弃的不甘。

*

很快另一个我被浓雾包围消失了踪影。
与之相对的听到了声音。
【真酱能够不再舍弃任何事物吗?】
真边回头看去。
时任在后面,她背对真边坐在一节阶梯上,她的视线前方没有浓雾,能够眺望阶梯岛的街道。
真边摇着头回答她的问题。
【不,无法做到】
【为什么?】
【无论何时,我们总在舍弃着什么】
每时每刻,我们都在做出选择。前进的话就舍弃了驻足,驻足的话就放弃了前进,必须舍弃其中一方。
【哦】
答应着,时任站起身。
回过身来问道。
【那么你放弃借用魔法了?】
【不】
真边注视着她。
她的背后,是温柔的魔女所创造的阶梯岛。
【请把魔法借给我】
【明明考试没能合格?】
【是的,没能合格,但请借给我】
时任笑了。
【真酱也许很适合当魔女,因为非常任性】
【那么——】
打断真边的话,时任说道。
【但不行,还不能借你】
时任啪的打了个响指。
在声音沉寂之时,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8 七草 现实

三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正式的春假要从二十五号开始,不过今天学校休息,虽然到结业式为止我的行程都被补课给排满了。
上午我和大江小姐通了电话,时间虽然不长但知道了不少情况。预定今天她会和大地的班主任谈话,看来事情确实顺利的有所进展,在我和真边看不到的地方,一定,在与大地也无关的大人世界里。
我觉得这样就好。
趁着这个时间我去附近的便利店找了找刊登在免费报纸上的合适打工,怎么也得保证有偶尔带大地出去玩的资金,并且要打工的话春假当然是最合适的时机。学校禁止打工所以需要抛头露面的服务业不行,那最好选择快餐店或是家庭餐厅的后厨,还有就是工厂里不太费力的工作,在这个范围里不勉强自己的情况下能一直维持下去的最好。
在选择工作的时候,感觉不可思议的心情平稳。
这可能是某种逃避也说不定,为了不触及大地问题的核心而选择漠不关心也说不定,但此时心中的另一个我什么也没说——理所当然的。毕竟那个我本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我只有一个,自身的情感也是我自己的。
到春假结束之后大概也能继续下去的打工找到了三件,拣选之后我回去和母亲一起吃饭了,午饭是蛋包饭,父亲还有工作出去了所以只有我和母亲两人。
我打算开始打工,我说道。
哦,母亲应答道。
之后有稍微说了几句。
【有什么想要的?】
【和朋友一起玩的钱】
【倒是无所谓,但不要找时间太晚的】
【为什么?】
我这么问道。
母亲停下拿勺子的手,无语的看着我。
【那当然是因为太晚了危险】
母亲说道。
很明显的事,问都不用问,母亲理所当然的担心着我,我理所当然的被担心着。大地所没有的东西,我有。
很不错吧?很羡慕吧?很棒吧。
如此心痛。
我很想说谢谢,试探着恰当的时机。
但好像很难找到,没有办法只好在【我吃好了】之后小声的说了一句,母亲大概没能听到吧。
之后我回房间给真边打了通电话,约定等下碰面。
今天魔女预定将我的一部分抽走。

*

我还是第二次来真边由宇的公寓。
在一座面向家庭用的十二层公寓楼的十一层,在走道尽头的房间。父母都在工作中所以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我在门口说着打扰了,真边礼貌的回着请进。
我走进客厅跟前她的房间。
很朴素的房间,不过比以前来的时候多了不少摆设,和大地一起玩时所用的球,美术课上她画的黑白人物画之类的。真边意外的擅长画画,用素描的阴影描绘出穿燕尾服露出笑容的男性,稍微回忆了一会,发现这个人是贾思帕.马斯克林,以前曾经读过以他为主人公的书。
【为什么要画这个人?】
我问道。
【因为笑容不错】
我倒是不觉得这是多么棒的笑容,总感觉有点软弱,像是在讨好谁般的谄媚。
真边从客厅拿来了两张垫子,我们铺在地毯上坐了下来。我把报纸从包里拿了出来,准备打工的事情之前已经在电话里和真边说过了。
【你怎么说?我们一起去面试】
【恩,有什么推荐?】
【看起来都差不了多少,你有什么想做的?】
【配送报纸吧】
【诶,为什么是配送报纸?】
【早上早点起来感觉不错】
【我不喜欢,想尽可能多睡会】
也不是说非要做同样的工作,而且确实感觉真边挺适合配送报纸,早起挨家挨户的,像是朝阳般的工作。
一边看着报纸她一边说道。
【昨夜我也去了那座阶梯】
【哦,发生了什么?】
【又遇到了已经不是我的我】
【说了些什么?】
【关于我的事,之类的,我所舍弃的,以及舍弃的原因】
她把报纸合上之后放在床上,抬头注视着我,略带微笑。
【我正好想和七草说这事,今天,有联络我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
【诶?】
【我也想和你说这个话题】
深入真边内心的话题。
在今夜魔女拿走我的那一部分之前,我想尽可能率直的与她谈话。当然这不过是为了自己,为了让我对真边由宇的感情,能不再是为了欺骗什么而是做出某个抉择。
【说了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很难表达清楚,我的思考方式已经和她不同,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完全理解她的想法了,所以我大概很难在不引起误解的情况下说明清楚】
【没事,只要以你的话语尽可能表达出来就好】
完全没有误解的对话嘛,我从来没有对这种奇迹有过什么奢望,而现在就算是那座阶梯的那个真边对我而言也不重要。
能够理解眼前的这个女孩就好,但可能就连这都已经算是一种奢望了吧。不过还是只要有这一点就好,我希望能够理解真边由宇,不是作为浮现在夜空中的洁癖恒星,想要理解单纯作为一个人的她,
点了点头,她继续说道。
【首先要说的是魔法的事,我觉得魔女的魔法是不是无法改变别人呢。当然,用魔法将人格的一部分抽出来肯定会带来些许变化,但那大概只停留在外部表现上】
在刚把话说到一半的地方,真边停了下来。
我点了点头。
【我明白,那不能被称为成长】
因为考虑着类似的事,我才把过去的自己捡了回来。
真边点了点头。
【没错,何为成长,我不明白。但舍弃些什么绝不是我所认为的成长,不该是舍弃,而是去面对自己,和自己反复思考来得出结论】
【那么?你和自己好好讨论过了?】
这次真边摇了摇头。
【这才是难点,我在得出答案前离开了】
让人意外,完全不像是真边由宇的风格。
她若是直面自己的话,大概会变成无止境的辩论。即使那个意见是平行线,也会如同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定义的直线一样,画出美丽而无意义的无限。
她继续说道。
【我大概想变得有效率性】
效率性,我反复思索其中的含义。
这也是个完全不符合真边风格的词语,不过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过去的她总是追求效率的不断前进,完全不懂直行可能会变成绕远,无法理解该如何绕过墙壁,而现在她终于开始明白了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你和自己的对话徒劳无功?】
【倒也不是,就算当时我们两个人继续辩论,估计也得不出任何答案。因为说到底,那不过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所以我需要别人,可以的话想要听你的意见】
【荣幸之至】
从喉咙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觉得干涸。
我确实真心这么认为,但也同时有种苦涩。因为我了解那个总是独自妄下决断的她,现在的我内心深处还有着一丝希望,希望对她而言我的意见不足为据。同时现在我又开始畏惧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导致她发生什么改变的可能。
【那么?你想得出些什么答案?】
是什么呢,她也呢喃着。
之后我们双双陷入沉默,这段沉默倒让我清爽了不少,没有着急的必要,也没有特地打断她这段沉默的话语,毕竟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终于真边开口道。
【很难解释,简单的概括一下的话,大概是现在的我和舍弃的我究竟谁是正确的。但实际上肯定不是能这么简单区别的,应该还有其它补充说明,或许根本没必要非决定出哪一边是正确的,说到底所谓的正确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轻叹了口气,然后鼓起勇气回答道。
【你是正确的】
她惊讶的看着我。
实际上我觉得真边确实惊讶到了,毕竟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没想到这种话竟然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但是。
每个我、甚至我那些看起来互相矛盾的各种感情所交汇的那一点,只有这点。
【你所考虑的事物一定没有什么正确答案,或者说这是正确答案太多以至于无法分辨不正确与正确区别的那种问题。因此,真边你是正确的。即便你处于烦恼之中无法得出答案,而这份烦恼本身实际上就是一种正确答案的也说不定。或许,你就是因此才离开了那个自己】
她没有自觉,也没有自信,但真边已经知道何为正解。
我认为就是这样。
【确实独自思索只能找到一个解答。但不是孤身一人的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正确。所以你是正确的,同时为了让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你决定不再孤身一人】
真边笑了,理所当然的露出那种寂寥的微笑。
其实我并不想看到她这种表情,但这种笑容确实让我怜爱。两种心情对我而言都是确实的,但我肯定,总有一天会失去其中一种吧。
【你说的话很像另外那个我呢】
【是嘛?】
【恩,应该不会说这种话,但和那个被舍弃的我大概在想着同样的事情吧。所以实际上,是不是比起现在的我,那边的我更加温柔也说不定呢】
我不太明白。
【你不够温柔?】
舍弃了自己的真边,已经变得足够温柔,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很害怕去选择些什么,从很久之前开始一直,所以我一直在无视那种畏惧,告诫自己不得不前进。也许这就像你所说的,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别的谁会把正确答案带到我眼前,所以我能够坚信自己是正确的】
一定是这样的。
过去真边由宇一直都是如此。
就像夜空的星星一样,散发孤独高洁的光辉,但那不过是无数星光中的一个。一颗星星怎么可能独自照亮整片夜空。
不过是夜空中无数闪烁群星的一粒,存在于此罢了。
【我认为自己的成长使自己变得温柔,从而开始害怕失败,真正的开始恐惧失败,从而变得无法做出任何抉择。但另一个我说不对,她说不能把自己驻足不前的原因归咎于温柔,不能把自己无法抉择的原因称之为成长】
咚,好似被敲响了心扉。
这确实符合我所信仰着的真边由宇的风格。
——我想见她
想见那个真边由宇。
从心底里渴望再见到她。
但那已经无法实现了,不过即便无法再见到她,现在的我也可以爱着眼前的真边。不,我也只能去爱上她。即便不是信仰,也是同样强烈的情感。
【那,抉择吧】
我说道。
我一直想这么说,对想要迈出第一步却害怕因此伤害什么的她,对一直原地踏步的她,以真心说出这番话。
【我不会说像以前的你一样,保持现状就好。想变得温柔的话就去选择最温柔的做法吧,想变得正确的话就去选择正确的做法吧,即使你的选择不是正确的,也不要害怕重新来过,我——】
我想说自己不会否定你,但心中的另一个我却强烈的摇着头。
——不是这样的吧
以前舍弃的我在我心中低语。
——你不能把这种做法称之为爱或是恋什么的不是嘛。仅要求对方作出抉择,把责任全都推给真边,只有你自己逃避怎么行。
啊,没错,那样太幼稚太狡猾了。
这还是头一次,我认可另一个自己的想法,看来我也必须做出抉择。
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说道。
【如果你做错了,我会否定你,无论几次,都会反驳你,会和你讨论。我也会,去选择对我而言最正确的选项,所以你也去选择吧】
我们一定只能以这种方式前行。毕竟我们无法做到完全,所以无论谁出错都无所谓,带有爱情的同时互相否定就好。
真边抬起头。
露出我熟识的表情,那是我过去见过很多次的笑容,率直的、无自觉的笑容。
【谢谢】
她说道。
【那我就干脆的放弃吧,毕竟我还是个孩子,能做到的非常有限,就选择把那些沉重的职责交给他人吧】
果然不是曾经那个真边由宇的思考方式。
但确实前进了一步,让人怜爱的一步。就是那时的真边也一定无法反驳,性质不同但充满勇气的一步。
【没错,从能做到的事情开始吧】
我回答道。
【恩,是呢】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床上的招聘报纸伸出手。

之后我们选择了几条合适的工作作为候补,然后买了简历表,拍好照片后又回到了真边的房间往招工那边打电话,首选是快餐店的后厨。不太清楚这份工作时间安排,不过让我们明天就去面试这么急这点还是让我有点惊讶。
离开真边公寓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之后的一小时我都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度过,那是初中二年级时我和真边由宇告别的公园,也是去年夏末和她再会的地方。我打算在魔女把我的一部分夺走为止,仔细思索自身的情况。
可我对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深思的事情了。
毕竟我已经不再拘泥于保持自我。
也许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接纳自我也说不定,这么想着我不由的笑了。

*

进入梦乡大概是日期改变的时间吧。
躺在床上,思考着今后打工的各种事情。作为劳动报酬获得金钱是理所应当的,但我没什么实感,至今为止没有出现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够产生金钱价值的经验。
当然这都是我的错觉,只是在紧张罢了。打几个月工同时得到报酬是很正常的事,因为时薪过低而抱怨也是很正常的吧,即便不说出来,心里还是会这么想。与这些相比,等会要被魔女夺走一部分这件事反而感觉无所谓了。
然后,我又来到了那座阶梯。
眼前站着头发长长的那位女性,是新的魔女,重新拿回魔法的魔女,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又来取走你的一部分了】
魔女说道。
我点了点头。
【好的】
魔女笑了,是那种冰冷的笑容。
【哦呀,还真是坦率了不少,做好觉悟了?】
【不算是觉悟那么夸张的东西】
难以说明。
我觉得现在真边由宇确实成长了,接受了自己无法做到的一切,与过去的自己诀别。
那我呢?我恐怕没能像她一样有什么大的改变。在这座阶梯上背离过去自己的她和重新捡回自己的我,显然有明显的区别。
不过为这种事烦恼实在是太蠢了。
【就算被魔法抽走些什么,我大概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实际上就是这样,将自己舍弃一次,再重新捡回,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是嘛?在我眼中你看起来倒是变了很多】
确实我的想法和以前相比有所不同,部分情感明显有变化,同时到昨天为止的我觉得这种变化非常重要。
不过那只是错觉,真正重要的部分是无法被魔法改变的。
我在阶梯上慢悠悠的呼吸着夜晚寒冷的空气。
【我一直在思考自己的事,决心去爱真边的我,以及继续信仰真边的那个我之类的。但我仔细考虑之后,感觉两者都不是真正的我。能明白吗?自己所想的自己不过是想象中的产物,真正的我是无法被那么简单区分出来的,本就没什么特殊的信念,其实就是某种模棱两可的东西】
【也不是不明白】
魔女低头看向脚边,回答道。
【并不是谁都能明白自己的真实想法,明明很容易因意外的事而生气、悲伤,意外的容易感到失望,却无论如何都难以真正绝望呢】
她的语调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同时应该是在告诫我。被催促着【然后】,我继续说道。
【大概所谓真正的自己,是类似于结果论的存在,所以我觉得自己还找不到所谓真正的自己。经过很多烦恼之后总算留下的足迹,才能称之为自我也说不定。等到那时再考虑自己该走向何方就好】
今后我将开始迈出步伐,逐渐找到所谓真正的自己。通过前进所留下的碎片,来拼凑出真正的自己。
【魔法可能多少改变了我的想法,但从始至终的本质目标从没有改变过。当然前进的道路可能有所不同也说不定,但无论有没有魔法,我依然会走向同样的目的地】
目的地不变的话,那我就没有改变过。
与现在的我和之前相比是否相同无关,未来的我还是不变的。
【那你的目标是什么?】
魔女问道。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我说了与答案同义的话。
【很快我就会和真边一起开始打工,努力挣钱和大地一起去玩,那一定很开心】
【噢】
魔女像是把写错了的信纸揉成团丢掉一样的口吻,粗杂的回道。
【那为什么你在哭呢?】
被她发觉我流下了眼泪。
看着现在的真边由宇,我无法不哭。
从初中二年级开始就一直害怕的事情发生在我眼前,那个高贵坚强,却又纤细脆弱的光辉,终于受损而不复存在。
【因为开心而流下的眼泪】
这句话在神明大人的耳中听起来说不定像是谎言。因为这是我遗憾的泪水,但对我而言,自己的所言并不虚假。决意将这份泪水这份不甘,当做开心而流下的眼泪所迈出的一步。那就好,今后的我一定能把所有消极的泪水用更加积极的意义做出改变。
魔女不再说话,一步步的靠近我走下阶梯直到我面前。
她用右手轻轻的遮住我的眼睛,在黑暗中我听到她的声音。
【想不想再见一次自己?】
【不】
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他的事与我无关。
【如果以后见到他能帮我传个话嘛?】
【如果我乐意的话,要传达什么?】
【之后,随你喜欢】
我稍微有些羡慕他,若自己还能维持像他那样的话,大概早已变得幸福。
即便如此,对我而言还是有只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会任性的变得幸福,所以你也任性的寻找你的幸福】
【知道了】
随着魔女的回答,黑暗消失了。
魔女已不在我面前,也没有不是我的我。
我独自站在阶梯上,浓雾消散之后眼前出现了压倒性的星空,闪烁至我眼中的,一束断罪般的光辉让我眯起眼睛。
我深呼吸一口气,就像浑身沐浴在这洁癖的光辉中一样。
【永别了】
究竟对谁说的呢。
实际上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肯定只是从出生开始第一次,我想起了我自己。

第三章 陷入如此深邃诅咒的世界

1 七草 三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于是,我站在阶梯上。
眼前还有一个我。
【我会任性的变得幸福,所以你也任性的寻找你的幸福】
他这么说道。
——别开玩笑了
擅自把我舍弃,擅自把我捡回去,擅自自我满足,之后擅自变得幸福,搞什么啊。
【不该是这样吧】
我虽然试着这么说道,但是他好像听不到我的声音,睁开双眼的他只是仰望着雾蒙蒙的夜空。
突然,他用我从未见过的笑容笑了。
好似边哭边笑,如同逐渐溶解的冰般我所不知道的表情。他自己肯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吧,至少到刚才为止还是他一部分的我是这么说的,所以肯定没错。
【永别了】
作为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句话,他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于此处一样的不见了,没有演出效果,没有感情残留,就这么消失了。
于是我被独自留在了阶梯中段。
三月的阶梯岛异常寒冷,现实里的我是从梦里来到阶梯岛的,所以我现在穿着的衣物只有单薄的睡衣,我一边搓着脸一边说道。
【时任姐】
嘶哑的声音,毕竟冷的难以说出话来。
【时任姐,求你说说话吧】
然后听到她的声音。
【欢迎回来,七君】
欢迎回来?真的吗,这是准确的说法?
我回头望去,时任姐在我下面五节阶梯处站着。
【我究竟是谁,时任姐究竟从他身上夺走了什么?】
【那种事无所谓吧】
我,现在的我,和被他所拾起之前一样,保留着对堀的爱情以及对真边的信仰。不同的只是我知道现实里这几天发生的事,除了看到受伤改变的真边由宇之后流下眼泪以外,和之前的我完全一样。
但,这样的话,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我和他完全一样的话,究竟有哪边不同?
时任姐微笑着。
【七君,你能什么都不舍弃吗?】
我点点头。
【当然,什么都没舍弃】
【真的吗?应该没这种事吧?谁都一样不是嘛,在选择什么的同时也在舍弃些什么。就算不做出任何选择,那也不过是放弃了选项而已,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舍弃些什么】
单纯只是视点不同的看法而已。
考虑这些毫无意义。
【我认为任何人最初都是一无所有的,只是在做出选择时能够一点点积累些什么,所以就算我们做出什么抉择,又或者不做出什么抉择,我们都没有舍弃任何事物】
【就像是在诡辩呢】
【没错,你我都是】
将一切视为自己所舍弃的和将一切视为自己所获得的,两种诡辩携手共舞的感觉,当然只是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的,没有尽头亦毫无意义的舞蹈。
【就像另一个我说的那样,因为拘泥于自己本色而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某种欠缺】
根据视点的不同,自己在生活中不断地失去着什么,但换个角度,也在同时不断获得些什么,那么考虑这种事不是很蠢嘛。
【我想见堀,请让我见她】
【见面了想怎么做?】
早已决定。
【决定今后的事】
【但是你否定了阶梯岛】
【诶诶】
为了否定阶梯岛而将我捡了回去,这种事当然不被允许。将魔法作为自己无法成长的借口,当然也是不被允许的。
可我确实这么做了。
从阶梯岛之外践踏了她的梦想。
【但也因此我不得不去见她,必须和她商量今后的事】
可以的话想要重新来过。
为了将所有错误一个个纠正。
不是为了欺骗也不是为了舍弃什么而是为了获得什么,我必须作出决断。
【可以是可以,但有意义吗?现在我才是魔女】
【那可不关我的事,需要的时候请还回来】
【能做到吗?】
【大概吧,为什么时任姐重新变回魔女了呢?】
【为什么呢】
她略微歪斜着脑袋,率直的考虑着。
我对双手哈了口气取暖,吐出来的白色气息瞬间消失在周围。
终于,时任回答道。
【是意外的发现我很幸福吗】
【那可太好了】
【确实很棒,多亏了那个孩子】
【堀?】
【恩】
【堀做了些什么?】
【创造了阶梯岛,肯定了魔法】
【这算是时任姐的幸福嘛?】
【一定是吧】
【为什么?】
她啪的打了个响指。
不是什么清脆的声音,就像潮湿的梅雨季节空气般的声音。紧接着我头上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遮住视线。
我拿到手中一看是件柔软的大衣,估计是开士米羊衫绒制的。
【很冷吧,大概会说很久】
时任姐坐在阶梯上。
我把大衣穿在外面坐在她身旁,大衣就像被施了魔法般甚至驱散了我手与脸寒冷。
【那是我还不是魔女时的事】
时任姐仰望着被浓雾笼罩的夜空。
【大概在八年半以前吧,在这个世界还没创造出来之前,宛如神话时代的那一天,我在车站前看到一位女性在哭泣】

2 时任 八年前

在车站前看到了一位哭泣的女性。
时任认识她,是高中时的教师,美术部的顾问老师。那位女性也是同一所学校毕业,一部分和她比较亲近的学生称呼她【前辈】。
前辈的眼泪,奇妙的扰乱了时任的心,想要知道她泪水的理由。不,那不该称之为想知道。就像是在浴室里洗头发时听到了怪声那种讨厌的感觉,虽然讨厌但是不得不去确认背后,那种铭刻于心中无法忽视的不安。
所以那天夜里,时任用了魔法。
只限那晚将她也一起带入魔女世界,窥探她的想法。
要了解她哭泣的原因并不是难事,她有位恋人,是位比她年长三岁的温柔男性,两人曾经约定将来。
前辈的恋人现在坐上了轮椅,原因是血液细胞基因变异造成的机能障碍,导致贫血非常严重,甚至无法正常走路。
一年前投入药物治疗带来了暂时性改善后,一年后的现在再次发作了,而且现状特别糟糕。有进行手术的必要,但为了实施手术需要先提高身体状况,而这点非常难办。投入比较强效药的话他的身体有可能会先支持不住,所以只能慢慢调养等待时间经过逐步改善。
理所当然会出现的必然问题,同时进行教师工作和医院看护肯定很辛苦。时任高中毕业开始工作后没多久就因为过劳而倒下过,同时身体上的不适也会导致内心愈加疲惫,但前辈也不能辞去工作,高额的医疗费虽然从国家制度上有一定的补贴,但持续这么长时间还是耗资巨大,两人为将来留下的存款已经见底。
当然无论前辈多么辛苦都没打算对恋人见死不救,但另一方面也察觉到了对方已经不打算完成和她结婚的约定。比起给所爱一直添麻烦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不如早点平静的接受死亡,也就是说在考虑自杀。
今天前辈和父亲讨论了这些,她的父亲也认为应该和恋人分手,因此发生口角,互相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但最终让前辈流下泪水的理由,还是她自己有些认同父亲的看法。
【不也是,一种解决方式吗?】
时任说道。
说出口之后突然感觉还真是说了很蠢的话,当时的时任才十九岁,前辈已经二十七岁了。对她而言,大概一点也不想被去年的学生这么说吧。
但前辈既没有发怒也没有笑,目前她处于被时任魔法影响的某种洗脑状态中。此时的她不会对时任是魔女这种事有任何怀疑,也不会说出违心的话语,就像这样意识被时任重置替换了。
所以前辈率直的回答道。
【我也开始这么想了,虽然我很爱他,但和他一起的未来很难让我相信会是幸福的,以现在的状况持续下去,太辛苦了】
【我有能帮到前辈的地方吗?】
【不知道呢,我不清楚魔法的能力,能治好他的病吗?】
【不】
魔法在现实里是无力的,虽然在魔女世界里能创造一个没有病痛的他,但对现实没有任何影响。
【我能做到的也就是抽出一部分人格而已,虽然很极端,但是能抽出前辈的不安,或是相反的将前辈对他的爱情完全抹消】
【都不需要】
她立即回答道。
理所当然的。
那么,时任继续说道。
【那还可以从前辈的恋人那里把消极的情绪全部抽出】
这个提案多多少少引起了前辈的兴趣,她突然皱紧眉头,用痛苦的表情说道。
【但我相信他】
是不是感到魔法被人否定了呢?
这句话让时任的内心焦躁不安。
【相信这个词听起来真美好,一旦这么说的话,就有一种能容许自己袖手旁观的感觉】
【你想说什么?】
【只是相信而没有任何具体行动不过是在逃避】
【但也不能擅自用魔法改变那个人的想法不是嘛】
【为什么?随心所欲就好】
时任感觉自己的话,的的确确就是魔女的发言而笑了。
当然,内心也有这样的想法。
【比如说他割腕自杀而前辈偶然目睹了的话,肯定不会说什么因为本人这么决定而放任他去死吧?肯定会自作主张的帮他止血,叫救护车什么的不是嘛?而如果我刚好在那里且说能用魔法治好他的话你肯定也会同意的吧?】
她不快的咬着嘴唇。
【确实你说的没错,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
【不,发生在眼前会去做的事,想象中无法决定下来不是在逃避嘛】
前辈用很可怕的眼神盯着时任,感觉不到暴力,也没有刺穿人的锐利,感觉不到危险,是那种负面情感喷薄而出的那种眼瞳。
在她说话之前时任率先开口。
【或者说你真心希望恋人就这么死去比较轻松?】
盯着时任的眼神更加险恶了。
【不要说这些蠢话】
生气也是当然的。
时任叹了口气。
【抱歉,说得太过分了】
【不】
【我是前辈的同伴,而且魔法应该是能推前辈一把的】
无论哪个方向,都可以推一把。
前辈确实爱着恋人,但另一方面恋人也很明白自己给前辈带来了多大负担,同时,虽然只有过一丝,但前辈确实想象过恋人就这么死去的话自己能得到解脱。
那么让前辈变得想要离开恋人的话是不是也能算是一种解脱呢,还是说相反的,和恋人同甘共苦的现状,能让她对此率直的感到高兴来作为对她的救赎呢。
无论哪边,至少比起现在的前辈而言,肯定是更加幸福的才对,可她却并不希望魔法的帮助。
【下次再谈吧】
这么宣告的同时时任使用了魔法。
把前辈在魔女世界的记忆抹消之后,意识送回现实世界。

那之后时任一直在想着前辈的事。
纯粹的希望前辈能获得幸福,发自真心地,但同时也想要证明魔法的价值。
前辈的生活总是一成不变,白天在学校讲课,晚上去照顾恋人。每天都打开那扇沉重的非常规时间探病入口大门,稍微和恋人说说话,整理房间,带走换洗衣物。住所和医院有不短的距离,所以每天回到家时都已经更换日期,夜里一边担心着洗衣机的声音会不会扰邻一边洗着衣物,之后才会睡觉,到了早上又去学校。
时任平均一个月把前辈带进魔女的世界谈话两次,而她从没有拜托时任使用魔法。
【没有办法啊】
她说道。
【并不是说抱有什么希望,爱着那个人也好,无法寻求帮助也罢,重复艰难的每一天也好,我无法简单地放弃,放弃的话,一切就真的结束了,我很害怕】
就像越季的昆虫一样,她的身心也确实不断被削弱着。笑容逐渐失去活力,言语缺乏情感起伏,但却会在不经意间让人惊讶的爆发感情性的话语。
悲哀的变化。
很难说是当事人的时任都快哭出来了,看到疲惫不堪的她,想起美术室里的前辈让时任愈加难受。

*

【差不多该不想听我说下去了吧?】
时任问道。
身旁的七草稍微绷起脸认真说道。
【最开始就不觉得会是让我想听的话】
那倒是,这肯定是无法挽回的悲剧,就算是七草也肯定明白的吧。
【那就在这里结束吧】
【不,请让我听到最后】
时任点了点头,之后用尽量不包含感情的语调继续说道。
【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也没有任何改变,前辈还是身心疲惫,恋人也处于痛苦之中,就那样,只有时间不断流逝,两人就这样到达终点也没有丝毫不可思议】
终点,七草小声的琢磨着。
没错,终点。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终点时任也不明白,当时没能明白,现在也没明白,总之称呼其为终点。
最好的结局当然是恋人的病完全治好了,当然这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但自然存在不是这样的终点。他死去的话前辈也会得到解放,肯定会非常伤心吧,但因为他的死前辈一定也会有某种安心吧,对这份安心抱有着罪恶感,迎接自己新的生活。
【不过,出现了第三位登场人物,恋爱故事里烂大街的那种发展不是嘛?根据见解不同可以称之为三角关系的状况】
那位登场人物是前辈父亲找来的相亲对象。
他和前辈见过面,曾经是初中时的同级生,甚至实际上相亲的话题还是由他发起的,但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开始主动接触前辈。
【是名叫中田先生的男性】
七草对时任说出口的名字有些印象。
也没有什么不可意思的,中田先生现在也在阶梯岛,在这座岛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他就是最初的住民之一,应该也和七草他们见过面。
时任继续说道。
【简而言之,中田先生说了请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诸如此类的话,从此,前辈们的关系开始出现变化】

*

中田先生家里是某处的地主,从祖父那一代开始开医院,而在父亲这代规模变大了不少,中田先生自己也考取了医生执照,话虽如此但也不是能治疗那种疑难杂症的医院,和前辈的恋人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而且前辈和中田虽然上过同一个中学但也不是多亲密的关系,在前辈的记忆里基本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听到名字能不能回想起长相都很难说的那种。
而另一方面,中田先生很喜欢前辈,而且单方面的喜欢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是她有什么特别吸引中田先生的地方,甚至是中田先生自身也不太理解的哪种。
总而言之中田先生从中学那时开始,就暗恋着几乎没有说过话的前辈,而那份感情一直埋藏在心底,就像时间胶囊一样仔细的密封着,从那之后过了十年的现在,开始了身为医生的工作以后重新打开的感觉。同时那份爱情还和中学时一样,毫不褪色的展现了出来。
时任也曾把中田带到魔女的世界,窥视他的真实想法。
刚踏入二十岁后半的中田先生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男性,一眼就能看出的昂贵西服洒落的包裹全身,展现出他的清洁和知性。但时任看着他的眼瞳,却感到了不可思议和不安,那种不安很像前辈的泪水。明明是比自己年长更像是大人的人,却有某种缺陷,这种类似于违和感的感觉交织而成的不安。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去告白?】
时任问道。
语气中包含中学时的这种恋爱请在毕业时完结这样的氛围。
中田冷静的回答道。
【我不是个精明的人,什么事都只能一件一件的去处理】
【于是?】
【我想要成为医生,双亲也是这么希望的,自己也对这个职业有所憧憬,但很可惜我并不是脑袋特别聪明的那类人,在成为医生之前只能一心一意的去完成这件事】
原来如此,时任点头认可。
于是已经成为医生的现在,中田先生终于决定去接近心仪的女性。
很容易理解的话题,不过作为恋爱啊梦想啊这类的话题而言,感觉还真是好懂过头的那种。
【但她已经有恋人了】
时任试着提醒他这个事实。
中田先生点了点头。
【但还没有结婚】
【若已经结婚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不太清楚,大概会送上花束作为祝福吧】
【即便在对方眼中,你只是一位记忆里没什么印象的高中同学?】
【是的,很恶心吧。但总而言之成为医生之后我想让自己的初恋有个结果,无论以什么形式】
【直接求婚也好,送花祝福也罢】
【就是这样】
还真是很奇怪的想法。
学生时代对不是很熟识的对象抱有恋心,这我倒能理解,毕竟那个年龄对恋爱充满幻想。但那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之后没见过面的现在,还能维持不变吗?
【关于她恋人的事情,稍微调查了一下】
中田先生说道。
时任苦笑着。
【那也是让人心痛的话题呢】
【诶,是的,但我不想后悔,所以我会竭尽所能。我真心希望她能获得幸福,当然对象是我的话更好,但不是我也无所谓】
【他能治好吗?】
中田先生手抵着自己细细的下巴思考了一会。
最终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能治好的概率不怎么高,我认为年纪轻轻就去死的人不太适合作为一生的伴侣】
【你要以通常价值观去评判别人的幸福吗?】
【对我而言这是难以理解的问题,那么换个说法,就按照我个人的标准,以我个人的价值观而言,比起他我更能给予那位女性幸福】
他的话确实符合一般价值观吧。
作为结婚对象而言,比起不知何时就会丧命的住院病患,具有相当规模医院的继承人得分肯定更高。感觉中田现在的表现过于不讲情面,但也没办法,时任从他那里夺走了谎言。既然中田先生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话,也不需要再怀疑他的人品。
中田继续说道。
【虽然我很犹豫,但还是向她提出了提案】
【什么样的提案】
【关于她恋人的事,我家病院虽然很难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但可以介绍给他更好的医院,比如说把他带到国外的大医院,尝试一些还没得到国内认可的新药,是那种在临床试验中已经获得不错成果的。还有,更直接的关于金钱方面的援助我也可以帮忙】
没有斟酌词句,时任直接的问道。
【也就是说,作为拯救恋人的代价,让她成为你的人?】
中田摇摇头。
【不,和我的求婚无关,我只是希望她能获得幸福而纯粹的以善意作出的提案】
【可是】
时任的话语停在这一个词上。
中田点头认可,继续说完时任打算说的话。
【是的,她是无法将两件事情分开考虑的,这种事我也很明白】
【无关你的意志,她听起来和胁迫大概没什么区别】
【正是如此,但是,我又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该对身心疲惫的她和将要死去的他袖手旁观比较好呢?再进一步说,难道我应该扼杀自己对她的恋慕之心吗?】
当然不是。
这不是那种能说该怎么做的话题。
中田先生的行动看起来确实很恶心吧,至少对时任而言无论他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都不会是满分,毕竟他是作为临近悲剧的恋人身边出现的第三者而登场的,最开始就是让人恶心的立场。
【她是怎么回答你给出的提案的】
时任问道。
【还没有任何回复,我会一直等待下去,但】
中田低头看向手腕上的SEIKO精工手表说道。
【我认为人们每一秒都被迫做出某些抉择,是不可能对选项放置不管的,因为选择保持原样的话,状况也会擅自变化下去】
完全不像是恋爱的人说出的台词。
不过实际上一点儿没错。
前辈也好她的恋人也罢,一直都在前进着,被那无能为力的一分一秒所持续伤害着,身心疲惫的缓慢步向终点。

*

说到这里时任姐叹了口气。
不是叹息而是在深呼吸,毕竟一直说话可是重劳动。
在话题暂停的现在,七草说道。
【中田先生是我也认识的那位中田先生吗?】
【是不是呢,毕竟还有舍弃自己前和舍弃后的分别,不过果然该算是同一个人吧,和来到阶梯岛之前的他】
中田先生现在——被舍弃的他正在配电塔旁的小屋独居中,解放着时钟上的秒针。
【从我的观点上看还是比较同情中田先生的,说到底他不过是率直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至少在登场人物中是最诚实的一位。当然不是说前辈或是她的恋人不诚实,但比起无能为力的二人而言,采取行动的中田先生在我眼中是最伟大的】
不过从结果上看,他果然也受到了伤害,以至于舍弃了自身的一部分,抱有欠缺的活在世上。
七草沉思了一段时间。
之后他小声的催促道。
【在那之后,时任姐的【前辈】怎么样了?】
时任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无论自己多么痛苦、悲伤、心疼,甚至是为了欺骗自己也好,也要说给谁听的话语。
【在那之后,坏魔女的魔法使其中一人的生命落下帷幕】
时任宣告道。

*

从中田先生出现开始,前辈和恋人的关系逐渐发生改变。
前辈确实还没回复中田的提案。
本应优先注意提高恋人的治愈概率,将其他一切抛在脑后才对,但无可救药的,比起被病魔缠身的他,选择中田先生是不是能让自己变得幸福这种想法在不断膨胀。
不过另一方面,向自己提出结婚请求的男性提供的帮助也难以接受。
同时恋人那边好像也发现了中田先生的存在。
前辈也明白恋人的心境慢慢出现了变化,他开始和前辈保持距离,找了个显而易见的借口让前辈远离病房,前辈也没有作出反驳。
因此她的生活日程表出现了少量空余,但不可思议的是,本该成为她救赎的空余时间,本来去病房的时间,并没有让她和友人有什么交流,或是用来给自己做饭之类的慰藉,她独自哭泣的度过这段时光。实际上很少真的流下泪水,她总是静静的在房间角落里沉默的等待时间经过。
让人改变,我觉得不需要什么非常具体的契机。
日常生活积累的压力,各种琐事带来的不安,逐步让人改变,就像海边的金属腐蚀生锈一样。
在目击前辈的眼泪过后半年,三月里寒冷的一天,前辈在恋人的病房说道。
很少见的用没有阴霾的笑容。
【其实我被人求婚了】
时任知道她那个时候的想法,梦里把她带进魔女世界时窥探到的。
前辈想着无论以什么形式都要结束现在的状态。
【对方是我初中的同学,也不是和我多么熟识的人,让我很惊讶,甚至还没给他回复】
此时她很希望被他说拒绝吧,不要离开我身边之类的话吧,但也明白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如果他打算说分手的话,前辈打算接受的。
总之就在今天结束吧。
前辈希冀着明天能和今天不一样。
但恋人那边什么决定都没给出。
【这样啊】
他只是温柔的微笑着。

对这位恋人的态度感到不满,于是时任把他带到了魔女的世界。
想要单独找他理论,关于前辈的将来他是怎么考虑的,让他明确表态。
不过实际上没能成功。
偷窥他的内心之后,不打比方的让时任想吐,能够深刻理解到他和时任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至今为止时任看过很多极其过分的内心世界,那种自我主义让人烦躁的,傲慢的不忍直视的之类,都不是什么能让人舒心的东西。但是他更加异常,而且是从层级上完全不同的那种。
他的内心可以称之为纯白的美丽,几乎没有负面情绪,基本全是由对于自身周围一切事物的感谢与爱情所构成。但却是让人作呕的内心世界,原因只有一点,死亡常伴随于其左右。
——这真的是活人的内心世界嘛
时任叹息着。
他在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临近死亡,因为悲伤而与死亡接近,因为欢喜而与死亡接近,对他而言的未来与自身的死亡是同义的。为了谁而去漂亮的死去,抑或是自身安详的走向死亡。
从时任的角度看,他已经放弃活着。
只需要一个非常微小的契机,他就会自然而然的死去。
而他也早已找到了那个契机,就是中田先生。出现了富裕的男性并向前辈求婚时,他眼中的死亡离他更加近了,仿佛已经完全与他重合。
时任不觉得能够和他正常对话。
感觉无论对他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所以她单方面的宣告道。
【我会夺走你的一部分】
从已经放弃活下去的他那,夺走放弃。

内心状态会影响身体的感受。
被夺走放弃的他,病情得到显著好转,脸色变好不少,话也说得更多了,偶尔还会露出纯净无暇的笑容。甚至得到了时隔很久的出院许可,两周时间里和前辈生活在一起。
——我做了正确的事
时任这么相信着。
——魔法甚至可以治愈现实里人
应该是这样的,可是。
大概两个月左右之后,他去世了。

*

【是因为病魔?】
七草问道。
时任摇摇头。
【我觉得一定是自杀】
果然很难讲清那个时候发生的事。
但时任还是像写便条一样的一句句说明着。
在五月的某个晴朗的日子,他消失了。
留下自己的轮椅,单靠拐杖出门。
发现他时已经是四天以后在挺远的城市,海边钓鱼的人发现了他的尸体。身上到处都是小伤口,并且已经开始腐烂,恐怕是被虾蟹之类的海洋生物啃食之后。
他的死亡作为事故处理。
当然他的死存在不少疑点。他在海边的一间温泉旅馆住宿,订了一整周的房间,在离开旅馆时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甚至在点晚饭的时候还特别叮嘱不要加贝类。
没有找到遗书,但他有留下日记本,同时日记里也没有写他打算寻死,还写着无论如何都要完全治好自己的病。
没有一件事实给出自杀前的预兆。
【因此没有找到一条那是自杀的证据,但我很确信,因为不觉得他有独自出去旅行还不慎掉入海中的可能】
【但被魔法夺取了放弃的人会自己寻死嘛?】
【会哦,大概,不如说我的魔法才是直接的死因】
虽然不太明白但这个想象估计不是单纯凭空猜测。
七草注视着时任。
时任用笑容代替眼泪回应着。
【是我弄错了,人类的感情不是那么简单明白的。那个人的感情就像是堆积起来摇摇晃晃的积木,随便抽出任意一条就会崩溃,勉强维持着平衡木,而我却粗暴地将其中一块抽出,导致了一切的决堤】
无法放弃的日常生活对他过于痛苦吧,对通过不断想象自己的死亡而勉强活下去的他而言,我的魔法夺走了他放弃的权利。为此,为了不放弃最重要的事情,而精心计算了自己的死,谨慎的提前布置好周遭的一切状况,做足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杀的准备,终于让人认可他是死于突发事故。
被魔法所驱使的他的意志非常强烈,无法放弃的断然执行了自杀。
【杀了他的是我】
因此时任不得不再见前辈一面。

*

因为遗体状况极差所以很快就送进了焚烧炉,葬礼也是对着骨灰进行的,只有血缘关系亲属参加的极小规模葬礼。
仅有骨灰的葬礼实在是让人无法释怀,完全省略灵车带着遗骸送去火葬场,看着突然升起的白烟这些步骤。
在葬礼上前辈没有流下泪水,只是用不开心的表情一直注视着骨灰。
在日落前葬礼就结束了,之后前辈坐电车回家。
出了检票口再次路过车站前的那棵树下,那是最初时任看到前辈的地方,那个时候的她躲在树荫下好像把自己藏起来一样的偷偷啜泣着,但今天她没有那么做。从葬礼开始就保持着石膏般一成不变的僵硬表情。
葬礼的这天夜里,时任再次把她带入了魔女的世界。
因为有不得不告诉她的话。
【你知道吗?】
时任说道。
【那个人是我杀的】
时任下定决心不会因此哭泣也不会道歉。毕竟自己是邪恶的魔女,同时身为魔女的自己在任何状况下都必须快乐的生活,而且若是就这么感伤的话,也不过是聊以自慰,平添苦闷而已。
前辈和葬礼上一样,还是以那副不开心的表情盯着时任,憎恨的诅咒着时任的眼神。
【什么意思?】
【我从你的恋人身上夺走了放弃,不这么做的话感觉他很快就会死去,但还是——】
时任斟酌起词句。
尽可能的想让自己的说法听起来不像是推卸责任,希望自己的话语不会进一步对前辈造成伤害,但很快就发现根本没有必要,毕竟前辈很快就会忘记这番对话。等前辈离开魔女的世界,时任依然打算消去她的记忆,如同至今为止一样。
——所以这种事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
坏魔女的消磨时光。
时任重新说道。
【我认为被我夺走放弃的那个人,一定还是无法放弃对他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说,无法忍受前辈继续痛苦下去这件事,无法放弃你的未来,所以他才会死去】
仔细想想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便给所爱之人带来沉重的负担,也要继续活下去的心情,其中夹杂着想要放弃的情感也是正常的。
但时任根本没考虑到这点,只是觉得将他一切消极的情感夺走就好,多么愚蠢,时任几度咒骂自己。
即便听完时任的话,前辈的表情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她用嘶哑低沉的声音说道。
【呐,很痛苦啊,帮帮我】
没有办法。
时任点点头。
【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前辈露出微笑,仿佛她才是魔女的冰冷微笑。
【你不是魔女嘛?除了魔法还能做些什么?】
如她所愿,时任将她内心的一部分抽出。

*

坐在身边的七草低着头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听着这种只让人感到悲伤地话题,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信仰着无法舍弃理想的少女,爱着为肯定魔法而在旅途中充满苦痛的那位少女的他,究竟会考虑些什么?
低着头,他小声地问道。
【那位女性舍弃了什么?】
【爱情】
对死去恋人的,对世间一切的,以及对自身的爱情。
【并且被她舍弃的爱情在这个世界里和恋人重逢了】
之前时任从他那里抽出的,他的放弃。
于是一位女性的爱情,和一位男性的放弃,在魔女的世界里亲密的生活着。一方的她倾注着无穷无尽的爱情,另一方的他则坐在轮椅上放弃了一切。
从这个时候开始时任不再抽出他人的人格。
什么都不做的把自己关在了魔女的世界里,一直考虑着如何尽早放弃魔法的生活着。
【谢谢你听完这些】
时任说道。
这是自己无法偿还的罪孽,至今无法偿还的罪孽,而魔女也没有能献上祈祷的神明,所以她向这个少年诉说着一切。
七草用尽量不带有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
【能告诉我那位女性的名字吗?】
时任微笑道。
【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虽然毫无办法,但说不定会是我知道的名字】
他的预感当然应验了。
和前辈之间的事,已经成为这个世界的诅咒般的存在,可能无法算作诅咒的全部,但至少可以说是诅咒的象征。
【相原美绘】
时任说出被魔法夺走爱情的女性名字,相原大地的母亲,在恋人死去以及舍弃爱情之前,她已经怀孕了。
七草焦躁的皱着眉头。
【她舍弃了不能舍弃的东西】
【诶诶,大概是的】
【明知道大地的存在,时任姐还是使用了魔法】
时任知道大地的时候已经是抽出美绘的爱情三个月之后。在那之前若是发现她怀孕了,也许就不会使用魔法,而会用那冰块般冷酷的表情否定她的话语吧。
不清楚,但无论怎么说,时任的罪孽无法改变。
七草抬起头。
【为什么没有返还从她那夺走的爱情?】
【是为什么呢?】
即便用疑问的语气回答了他,时任也早就有所自觉。
——我很害怕
从她那里抽出的爱情再还回去的话,又让她感到痛苦怎么办。更直接点说,因为魔法而又导致谁死亡的未来,令我恐惧。
【感觉很讨厌,所以我躲起来逃避责任。前辈之后怎么样了,那也是她自身选择的结果,前辈的孩子怎么样了,眼不见心不烦就好。魔法一定是无力的,所以我不想再用魔法掺和进他人的问题,若是再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我也无法承担责任。就像这样一直考虑着】
所以七年前时任放弃了魔法。
因为不想再和这种事扯上关系。
七草长长地叹了口气。咽下许多没能说出口的话,整理着自己的情感,以决定今后该做的事,至少七草自身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说道。
【我想见堀,请让我见她】
【见到她之后打算怎么办?】
【见面之后再说】
【打算怎么办?】
【找到魔法理想的姿态】
七草站起身来。
就像在俯视我这边一般说道。
【比起你,堀更加幸福】
【是这样吗,那个孩子不是也非常痛苦着嘛】
【但即便如此堀也没有放弃成为善良的魔女,不像你从根本上放弃了,甚至说自己是邪恶魔女】
善良魔女或是邪恶魔女什么得称呼又无所谓的。
——诶,可我确实已经放弃了
无法跨越过去的阴影,甚至也不想去跨越,至少算是意志薄弱的魔女吧。不过时任比起七草和堀而言更加年长,就算在那之后的七年只是毫无意义的在增长年龄,但单就这点而言从那孩子手里夺过这份责任也是足够的理由了。
所以现在七草或是堀说什么都没用,时任记得堀的泪容,那时只有自己在作壁上观,怜惜的看着她。只要还能想起这份怜惜,时任就不会被她再次夺走魔法。
【登上阶梯】
时任说道。
【笔直登上去,不要让任何苦痛阻止你,那个孩子在等着你】
对于已经不是魔女的堀而言,七草是必要的。
——能尽快停下那孩子的哭泣就好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而说出的话,但听起来声音是那么的冰冷,宛如从真正的魔女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3 七草 三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没有回头,我笔直的登上阶梯。
一步步,慢慢的,我不断前进着。
这里让我想起了刚创造阶梯岛时的情景。
遇到堀后舍弃自己来到阶梯岛没多久,那个年幼的我遇见了中田先生。
中田先生是个让人很感兴趣的大人,他总是像在害怕些什么,惧怕着,焦躁着。就像独自站在战场上的士兵一样,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对那时的我而言是很不可思议的,我觉得大人都是些充满自信的类型,就算实际上没有自信,至少不会在孩子面前随意显露自己的怯懦。
但中田先生不同。
他受到了难以承受的伤害,至今为止看起来一直像要崩溃,具体的遭遇现在还不清楚。但时任姐【前辈】的事,【前辈】恋人的死对他的伤害可以想象。或许中田先生也和时任姐一样,将他的死当做自己的罪孽也说不定。因为他不谨慎的告白从事实上将他逼入绝境,并因此让她失去了爱情,之类的。
实际上,中田先生不掺和进来的话,我觉得两个人的未来十有八九会以不用的形式迎来结束。一定就像时任姐把魔法作为他的其中一种死因一样,中田先生也有着充分的理由对此感到后悔。
刚到这里的那个年幼的我无法想象发生在中田先生身上的事,但我能明白他陷入深深的悲伤之中。
我见到他的时候,中田先生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注视着墙壁上的时钟。
直接三十厘米左右造型极其单纯的圆形挂钟,浅色的木制框架,白色的文字表盘,上面用黑色墨水涂着1至12的数字,小小的金属铭牌上刻着制造厂商。针尖部分是扑克牌梅花造型的短针和长针,镀金的秒针像穿着清凉商务装一样分秒必争。
——我们无时无刻不被时间所压迫
中田先生说道。
——被强制要求不断前进,完全没有尽头。你能明白吗?就算暂时停下,拨回去,还是会以相同的速度继续前进。
不明白,那会还是小学生的我回答道。
那是他好像醉的很厉害,重复着把威士忌倒入口中,用丝毫没有活力的语调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甚至感觉身旁站着的就算不是我也无所谓,他会说同样的事情。对方是谁都好,他大概只是想吐出沉淀于心中很久的话语。
——我想要从中得到解放,想要从时间的诅咒中解脱,但摆脱诅咒的出口哪里也找不到,只是在同样的场所,同样的方向,不停地重复着,一分一秒被削弱着精神。终于分针动了,然后时针也动了,这便是全部的变化。
年幼的我静静的注视中田先生的脸,不光是为了理解他所说的意思,也是为了寻找让他有此感想的线索,想要通过观察别的侧面来补足中田先生这个活生生的人。
因此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闭口不言。
只有秒针前进的声音确实的回荡在房间里。
在那天晚上,我为了中田先生画了那幅涂鸦。
星和手枪的组合,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图案。将涂鸦折叠整齐放入信封中送给他,没写其他任何信息,因为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为什么会那么做,到现在我也没能想起,也许是因为即便大脑无法理解中田先生所说的话,心中的某处多少也对其有所共感吧,当然也可能单纯是我一时兴起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的我一定会做同样的事吧,至少我想那么做。当然不会用那副插画,而会是一篇长长的文章,尽可能的仔细推敲言辞,就像堀寄给我的信那样添加大量注释。但要表达的话语与小时候相同,关于我以前在群青色夜空中所看到的一颗恒星。
我叹了口气。
抬起一直注意脚下阶梯的视线。
在浓雾彼方是深深的夜空,离清晨的朝阳还很遥远,但早已迎来新的一天。
无论是谁,包括我,内心深处都存在着类似于魔女的那种诅咒,魔女也是、真边也好,内心深处都被类似时间的那种诅咒所支配着。
不,不是类似的诅咒。
而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任何区别的诅咒。
魔法的诅咒、决断的诅咒、责任的诅咒、从孩子成长为大人的诅咒、向更高目标前进的诅咒、承担起未来的诅咒。
它们无声无息的接近着我们,让我们无处可逃,甚至就是它们构筑了整个世界。
时任姐以及中田先生都因为做出决断而痛苦后悔着。那么相原美绘这位女性呢?以及她的那位恋人呢?两个人也是一样吧,谁都一样。不是魔法的问题,也和做得到做不到无关。想要去传达些什么、决定去迎接死亡、做出无法抉择的选择,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诅咒着所有人。
所有的决断都是痛苦的。
责任重大的决断当然更加痛苦。
任何人都难以承受这样的痛苦而选择逃避,所以时任姐才会放弃魔法,中田先生才会一个人躲在那间小屋无意义的解放秒针,某位男性选择了死亡,并使得某位女性舍弃了爱情。
当然如果他或者她这么做是在逃避责任的话,也不是无意义的,至少能作为自我慰藉,而这就足够了。
但即便硬是撇开视线,到最后也无法逃脱决断的宿命。
被迫不断地做出抉择,就像这片必然升起朝阳的夜空一样,抬头望去总能看到存在于某处的诅咒,夜空中无色的诅咒总是层层叠叠的包裹着我们的一切。
——呐,你知道嘛?
我知道哦。
有一位一直和诅咒抗争的女孩,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失败,什么样的后悔,依然不会逃避眼前的诅咒选择继续战斗,虽然现实里的她已经被诅咒所击倒,但现在那样的她还存在于此处。
就像那时手枪星般的女孩。
即便知晓自身的弱小也不会停下脚步,宛如穿过漆黑宇宙的手枪星那般孤独的光芒。
真边由宇。
是我敌人的名字。
作为将不舍弃一切当做理想的堀正反面的存在,不断舍弃、勇往直前的女孩。
之前还那么浓厚的雾不知不觉间已经散尽。
山顶近在眼前。
山顶前的最后一级阶梯,有个女孩坐着,低着头蜷缩身躯,好像很冷的坐在那。
我一级一级的接近着她。
站在她跟前,无视近处那片压倒性的星空,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
【我回来了】
我说道。
【欢迎回来】
她的声音颤抖着,一定是在哭泣吧,她是个爱哭鬼,但好好哭完后一定会擦干眼泪重新振作。
用对于女孩子而言低沉而又嘶哑的声音,堀说道。
【对不起,我弄丢了魔法】
我回答道。
【不用在意,再让她还回来就好】
【能做到吗?】
【可以哟】
【真的吗?】
【真的】
【这样啊】
【是的哦】
【但我没什么自信】
【对什么?】
【作为魔女的】
【没关系,有我在】
我向堀伸出手。
【走吧,去创造我们理想的魔法】
又不得不做出抉择,我非常清楚以后会给堀带来什么样的痛苦,所以由我来帮她选择舍弃些什么。不局限于什么,舍弃我视界以外的其他所有一切。
堀用哭肿却彰显出坚强的眼瞳看着我。
【恩】
一边回应着一边抓紧我的手。
她站起身来,紧握着我的手歪着脑袋问道。
【之后该怎么做?】
【先让时任姐把魔法还回来】
这一定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4 真边 三月二十三日(星期二)

一时还难以习惯过于安静的教室。
班级里从物理层面上少了堀和七草,不过硬要说七草是什么样的人估计该算是比较沉默寡言的那种,堀的话就更不用说了。单纯算教室里发出的声音而言,并没有比上周少多少。
可真边还是觉得教室不可思议的安静,感觉所有的声音都离这里远去,就像集中注意力到某个声源上时,听不清其他的声音那般。但也不是说真边在集中注意力倾听什么,至少站在讲台上老师的授课声完全没法进入真边耳中。
短时课程在上午就结束了。
放学后,真边在校食堂吃完亲子盖饭后走向图书室。
学校图书室不算藏书很多的那种,大小大概是通常教室的两倍,其中一半左右的面积被书架堆满,房间深处排放着用来自习的桌椅。
刚好没有其他人来自习,于是真边选了个最近的座位打开笔记本,上面有许多简短的文字一行行列出,有些文句前画上圈,有些前面打上叉。
——集中精神
对自己说道。
将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一件件搞定。
真边首先打算整理一下自己对于魔法的看法,如果自己能使用魔法的话,会怎么做,会对现在的阶梯岛改变些什么,不改变些什么,为了明确自己的想法而做着准备。
如果这本笔记的内容足够好的话,时任姐也许会给我魔法的力量也说不定。也不都是些好的提案,不过应该有不错的想法的话,能够对阶梯岛有用也说不定。
所以真边在动自动铅笔逐条逐条进行作业的时候,首先想到这是对自己而言极其必要的工作。真边自身也开始理解到自己完全不懂魔法这一存在,每次想到魔法有关的事时就会对很多判断产生疑问,同时还会考验真边自身的价值观以及善恶基准。
比如说,有这条疑问。
——魔女的存在是否应该对岛民公开?
真边的答案是YES,与其让魔女一个人考虑魔法的应用,不如让大家一起考虑能有更多的主意。
但是许多人一起考虑的话。
——出现互相矛盾的两种想法时,究竟该以谁的基准来决定用哪个?
这点很难得出结论,无法得出能让真边自己认同的答案。
最简单易懂的解决方法当然是多数表决,发出提案然后多数表决是个不错的想法。至少从表面上看,我觉得非常公平,但是心里总是有点过不去。
——我是不是不太喜欢多数表决这种方法呢?
至今为止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所以真边突然这么想到。
沉思的时候,有人来搭话。
抬起头一看发现是安达,她径直向真边走来。
【你在做什么?】
【考虑事情】
【诶,在考虑什么?】
【魔法的事,不过现在考虑到多数表决的问题点】
【阿罗的不可能定理?】(译:肯尼斯·约瑟夫·阿罗,阿罗的不可能性定理是指,如果众多的社会成员具有不同的偏好,而社会又有多种备选方案,那么在民主的制度下不可能得到令所有的人都满意的结果。)
【不是,那是什么?】
【不用在意,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话题】
【开玩笑】
很遗憾,究竟哪里有趣真边无法理解。
安达抽出旁边的椅子对着真边坐了下来。
【不过多数表决这种方法确实到处都是问题,既会忽视少数的意见,同时理解问题深浅不同的人却有着相同价值的一票,除了议题的本质以外有太多影响结果的因素。必定会出现协调压力,出现支持自己喜欢的提案人之类的情况,类似的麻烦会理所当然的发生。】
是吗,真边呢喃道。
之后歪着脑袋问道。
【那该怎么样才能选出唯一正确的呢?】
【谁知道呢,基本上大概只能去拜托专家了吧】
【专家会不会出错呢】
【那肯定还是会出错吧,但比起不太清楚实际情况的大众而言,至少会好上不少】
【那对没有专家的问题呢?】
【无法单纯选择呢,而且问题本身也许就根本没有唯一的正确解答也说不定】
是这样吗,正解哪里都不存在。
安达靠在椅背上。
【有着明确正确答案的问题,基本上肯定会有为此存在的专家,比如某些数学公式的证明之类,药品是否有效之类,这类事肯定不会通过多数表决不是嘛。出现根据立场不同以及出发点的不同价值问题,才会考虑是否进行多数表决,所以多数表决得到的不是结论而是一种托辞。因此就算出现被得出答案所烦恼的人,也可以以不是我的错而是大家做出的选择作为自身的借口】
安达的意见听起来比较极端。
但对真边整理自身想法而言很有用。
——原来,我不是讨厌议论而是讨厌多数表决
多数表决最多算是得出结论的手段,不是能够得出正确答案的方法所以让我讨厌。真边需要的不是得出结论的方法,而是在那之前必要的进行足够合理议论的方法。
总算能稍微理解自己的想法了。
【我大概是想成为独裁者吧】
倾听大众的意见,和大众进行多种多样的讨论。
到此为止都很重要,但在之后只由我自己决定就好。
【不错呢,独裁者】
安达笑了。
【等我们成为魔女后就这么做吧,有反抗的家伙就丢到牢狱里拷问,创造一个像虫笼一样清净完美的世界】
虫笼究竟哪里清净真边不太明白,安达的思考方式确实和真边完全不同这点倒是理解了,于是摇摇头。
【不是这个意思,并不单指我一个人人,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独裁者。能够商讨的群体尽量大众化,而且每个人都能随意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比较喜欢这种感觉】
【这可无法称之为独裁】
安达认真的继续说道。
【如果不在最后强硬的总结成一点就毫无意义,而人类这种生物的意见总是不统一的】
【正是这样,观点本就应当零零散散,我希望大家都是对自己而言完整的人】
作为个人保有独立的意识,作为个人进行独立的判断,作为个人开始独立的行动。人类的这种行为是如此的美丽,当一个人独自做出选择之时,不该将主语从【我】置换成【我们】。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共通意识,到处都会有意见冲突,很快就会发展为战争】
【是这样吗?不会通过商谈来寻找折中?】
【当然不会,你以为会花多少时间?】
【但如果是这里的话说不定可行,魔法也能创造时间吧】
【那倒是可以创造】
表情复杂的安达突然开心的笑出声来。
【确实,不错呢】
【真的吗?】
【恩,总有一天,真边同学的面前会出现和自己意见完全不合的人吧,而那时魔女会把时间停下,让你们商谈到永远。同时你们永远不会得出结论,这个世界将会永久停滞下去,你明明是打算做正确的事情,而世界却因此与毁灭无异,魔法也到此为止】
那可真是太棒了,安达说道。
真边想象着安达所说的状况,印象里的对手是堀,阶梯岛的时间被停下,在对大家而言一瞬的时间里,我们度过了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的时间。
很难说真边能够想象清楚具体状况,无论如何也难以出现没有止境的漫长时间这种印象,但是这种想象带给真边一种很棒的,非常温暖平静的感觉。
和堀醒来之后一同坐于桌边,一直议论同一个问题。饿了就一起吃饭,渴了就一起喝茶,累了就一起睡觉,再次醒来后又坐回同一张桌边。
这样的世界纯粹由两个人的任性构成,纯粹的希望两个人能够在何时得出可以互相认可的答案,所以无限的延续下去不尽相同的时间就好,即便互相让对方感到焦躁,也不会改变围坐相谈的事实,仿佛乐园般的世界。
【魔法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结束】
真边确信道。
【两个人一直存在于魔法世界中,互相探讨着关于未来的话题,而魔法会为此一直存在下去】
安达对着我歪了歪脑袋。
【是嘛,但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无法忍受吧,首先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一直陪伴你到最后,而且一直持续到对方坚持不住为止的话,根本就是暴力,与把人关在牢里拷问有什么区别】
可还能怎么办?这种难以解决的,比如魔法或是大地之类的问题。
——想要做些什么的我,该如何行动?
真边还是无法认同自己的想法有错,多数人一起探讨,各自发表自己的想法,出现矛盾的场合互相商量折中方案,这才是真边认同的理想。虽然在正常情况,即时间有限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只能选择其它的代案,但是在这里,魔女的世界是可以将时间无限延长的。
——就算,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不,不用就算,我的想法肯定存在某些问题,但即便如此,除了和别人商量以外还有什么方法能确证我的错误。
这么烦恼时,安达说。
【说起来真边同学,还有正事要说】
【正事?】
【有正事才来找你的】
说起来,确实是她来搭话我的。
【什么事?】
【七草君回来了,知道吗?】
不自觉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气势有点过强的那种,背后传来椅子摇晃的声音。
【现在在哪里?】
【鬼知道,不过下午六点约好在邮局见面】
【好的】
总而言之先去三月庄,我想见他。一定也还有很多不得不和他商量的事,虽然现在还没能想起任何具体的,但没关系。等七草出现在眼前后,什么话都会涌上心头。说实话真边现在就想跑出去寻找七草,也没有理由压抑这份冲动。
真边把书写用具整理进笔盒,和笔记本一起塞进包里。
【那么再见】
【等下,正题还在后面】
【什么?】
【和七草君联手一起从时任姐那里夺回魔法】
安达哈哈笑着说道。
干燥冷淡无趣的声音,和到刚才为止的表情相比,感觉不出多少愉快。
【我们姑且先和堀联手,之后再华丽的退出就好】
对真边而言很难理解。
但是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一定完全在安达的预料之中,并且她对此并没有感到一丝高兴。
【那么话说完了吗?】
【基本上没了,只要记得下午六点邮局见就好】
【我明白了】
先去见七草。
谢谢你告诉我,真边说着背向安达而去。
我曾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七草。
因为没有能见到他的可能,毕竟他去了可以说是其他世界也不为过的地方,真边自身也丝毫没有能再会的预感,被现实里的自己所捡回,没有比这更好的分别方式,单凭自己的努力根本不可能再见。想要与他再会的话,他就不得不再次舍弃自己,所以单就想见他这一点就足以让真边感到罪恶感,至少他被自身捡回这点,真边决定至少从理性层面上对此感到高兴。
所剩的不过是自己的任性,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让真边说服自己放弃与他的再会,至少真边自己也觉得这是正确的。
这么一想,说不定自出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打算放弃自己不想放弃的事,最终也没能放弃。对真边由宇而言完全偏离自身所认知的正确,这也许还是第一次。
想象着与他的再会,真边从离开图书馆开始脚步逐渐加快,甚至心疼在鞋柜换鞋的时间,飞奔出校舍。
没能见到七草的时间仅仅只有三天。
但那是和当年搬家时完全不同类型的分别,觉得总有一天会再见的两年间,和确信永远不会再会的三天,从本质上不同。
快步走下长长的阶梯。
——我渴望着他
就算作为魔女,他在不在也大不一样,在做出抉择时感受到的那种窒息感完全不一样。
——我信赖着他
没有比这更加贴切的表述。
真边非常确信如果自己有错,七草一定会指出,不说出来也一定会有所行动,没有行动也会以眼神告诉我。他的存在感根据实际情况时强时弱,但当他无法认可我的做法时,是如此强烈的阻止我。
所以我可以毫无顾虑的贯彻自己的想法,将哲学、理性、感情、理想、本色这类阻绊我行动的一切抛诸脑后,甚至忘却自己身为真边由宇的事实,目标直指该去之处。
这就是信赖,给予我甚至忘却自己的程度、本色的信赖。
——我一定是在意气用事
某种无聊的事物遮蔽我的视界,手脚被实际不存在的锁链所束缚。
其实更坦率一点,挣扎着内心也希望他回来真是太好了,擅自以此为目标真是太好了。现在我发自内心的决定先去见他真是太好了。
真边现在感觉这几天的烦恼实在多余。
如果他将自己捡回是正确的话,那么他也没有再舍弃自己的必要,而我也可以用别的方式再去见他。那一定不算是什么难事,比如说进到现实里他的梦境,毕竟真边也是这么见到现实里的自己的。
——我被不必要的思维所迷惑
不,即使是现在,我也被许多、许许多多的无意义的存在所迷惑,遮挡住视线,一直在原地踏步吧。
想要获得解放,想要变回原本纯粹的自我意识,当然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并不是多么崇高,也不是具有绝对性的事物,不过是渺小的等同于他人的相同意识,而几十亿这些的集合便构成了人类社会,多么美妙的存在。人们坦率的生活着,幸福的喧闹着,我也渴望着这些。
——对七草,也是如此
让唯一的他,和忘记唯一的我的我见面吧。
真边由宇走下阶梯。
现在世界看起来如此的纯粹。

*

七草不在三月庄。
我们刚好错过了,他刚带大地一起出门。
不过真边从管理员那听到了他的传话。
——稍微望一会海。
阶梯岛四周当然都是海,范围实在是有点大,但没有问题,目的地是七草所在的地方,那么我就有无限的动力去追寻下去。
向管理员道谢后,真边开始行动。
首选当然是沿着海边去邮局。
不过好像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
走出宿舍附近的小路到海边时,真边看见了七草,海浪拍打着的混凝土制的海岸,七草和大地并排坐着。
真边停下脚步,调整着呼吸。
听到声音的他回过头来。
就像三月天空那般淡蓝,一如既往的笑容。
【呀啊】
他说道。

5 七草 同日

明明快要到四月了,今天的阶梯岛却还是冷得彻骨。
不过她好像流了不少汗,还真是跑了很远的样子。红彤彤的脸颊看起来就像猫腹一样暖和,只有眼瞳还像以前一样感觉不到温度的直视着我。
——啊啊,真边
是现实里已经不存在的真边由宇。
我没有想过再会时该说的话。
因此有点不是所措的发出一声【呀啊】
她走近我。
【很久不见】
明明没有表情的脸庞看起来却有种微笑的错觉,没有起伏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感情一般,当然两边都是我的错觉也无所谓。
【仅仅三天而已,根本算不上很久不见】
【但,是我们至今为止离得最远的时间】
【说得也是,无论怎么说,你没有任何变化真是太好了】
【你也是】
真边也走到岸边。
然后她看向大地问道。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大地抬头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他也对真边点了点头。
真边两手撑在海岸壁上,咻的撑起身来坐在大地的旁边。
【在谈些什么?】
【大地,舍弃了什么?】
大地是一位很复杂的少年,就像孤身一人与世界为敌的英雄一样的少年,同时他慎重的隐藏着自己的本来面目。
我缩着背,向大地搭话道。
【我只在现实里过了三天,准确的说并不是我,而是拾取我之后和我合二为一的我。同时在现实里见到了那个大地,他看起来和你毫无二致】
和阶梯岛的大地同样,单纯温柔的少年。
我也因此而非常混乱,毕竟我或是真边所舍弃的事物非常明确,和现实里的我们不同之处也非常明显,但只有大地不同,两边的大地想着同样的事情,过着类似的生活。
【我自然不会知道你究竟舍弃了什么,但两边的你目的相同且明确,那么我觉得你舍弃了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呐,可是大地,这是错误的】
他静静地抬头盯着我。
就像一望无际的青空般的脸庞,没有雨、没有云、也没有一颗气球漂浮的天空。
我把手温柔的搭到他头上,柔软发根处的头皮散发着温热,那是机具内涵的热度,就像代表他所具有的可能性那样的温度。甚至让我出现是不是为了慰藉自己而去触碰的错觉,不过我肯定会否认。一切都是为了大地,我不得不傲慢的声张自己的正义,虽然我还不算是大人,但毕竟也算是比他年长的人。
【无论舍弃什么都是无法帮助你成长为大人的】
我这么说道。
我认为他一直都想着去成为大人,现实也好、阶梯岛也好,他是为此而寻找魔女的帮助的。
大地想要不被母亲讨厌,尽可能的想要去爱母亲,所以舍弃了自己身为孩子这件事。
本没有阴霾的少年脸颊上,从反射纯粹美丽光辉的眼瞳里流下泪水,但表情依然看不出像是在哭,他就像个外表和感情完全相反的孩子。
小小的嘴巴发出声音。
【为什么?】
声音散发出热量,是与我手中感到的同样热量。
【为什么我无法成为大人?】
我摇摇头。
【会成的,总有一天。但略过那些过程是无法成为大人的,即便依靠魔法舍弃还是孩子的自己,也无法算是成为大人】
——如果有谁会毁灭堀的这个世界,那我觉得一定是真酱
时任这么说道。
——但也许会是你也说不定,你会毁灭阶梯岛也说不定
她这么说道。
我无法反驳,捡回我的我确实做了很过分的事。
为了以后再次需要的时候拿回而将舍弃的部分小心翼翼的保管于此。堀的理想是如此的美丽,然而我却践踏了这个理想,他是为了否定我而捡回我的。
不过我又回到了这里,获得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可回到这里的我却又不得不向大地说这些事,不得不在大地面前否定她的魔法。
唯一的幸运是真边由宇在这里,太好了。必须说给大地听的事情,不是让别的谁,而是能让真边听到,能够在她面前谈论这个话题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不会逃避,能直接坦率的说出口。
【听好了,大地。魔法是无法让人成长的,能让你成长为大人的只有身为孩子的你。作为一个孩子去学习,身为一个孩子去生活是很重要的。不靠什么魔法,一步步积累经验用烦恼什么、放弃什么来把属于你的垃圾箱填满,只有这样才能成长为大人】
大地低着头,眼泪不断变成大颗的水滴翻滚而出,落在他的裤子上。我又把手搭在他的头顶,从血液的流动感受着他强有力的生命。
然后听到了真边的话。
【我明白七草的话,应该算是准确的明白了,但大人又代表些什么?和孩子有什么区别?】
我笑了,太蠢了。
我想出的答案实在是过于单纯朴素,不自觉的笑了。
【年龄不同】
在大地另一边的真边由宇露出呆愕的神情。
【只有这点?】
【仅是如此哦,和身体大小、知识量无关,大人和孩子因为年月不同,所以度过的夜晚数量也不同】
而那一个个夜晚代表的是自身所承受诅咒的数量。
每时每刻,选择了些什么,放弃了些什么,背负了什么责任,又为此而后悔,偶尔能够接受。这类诅咒的数量与重量不是一个层次的。
当然现在我和大地还在对话中。
【呐,现在我们要开始考虑让你作为孩子与母亲搞好关系的方法。不用担心,我在你身边,真边也在;堀、时任姐以及匿名老师也在;春先生也好佐佐冈也好,总之很多人都是你的同伴,而且我们没有敌人,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想要传达给大地的话,大概连一半都无法让他理解吧,只能让他理解到我在否定他重要的意志。
还有一件不得不告诉他的事。
【发生在你周围的事情大概不全都是快乐的,但也有很多高兴的事不是嘛,而那部分是决不会消失的,不用担心】
呐,大地。
久等了,已经没事了。
下次你笑着的时候,我一定可以从心底里坦率的相信你的幸福。

*

大地哭了很久。
我和真边在大地的两旁陪伴着他,稍微聊了会,讲了一些现实里的大地以及真边的事,要说哪边的话还是为了大地而谈论这些话题的,不过这也是和真边的谈话,和她说话让我有了回到阶梯岛的实感。
终于大地停止哭泣,我们把他送回三月庄。
那之后虽然时间还有点早,但我和真边还是决定去邮局,我突然想起一个话题,于是对她说道。
【说实话,我真想懒懒散散的过日子】
她疑惑的歪着脑袋。
【懒懒散散是指?】
【尽可能的不感到责任,到处逃避,既不成为谁的敌人也不成为谁的同伴,适度的学习然后进一个差不多的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工资也不多的轻松工作,能够安静读书的人生才是我的理想】
我没有对真边提到过这样的话题。
不过回想起来,我根本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将来的话题。对活了一百万次的猫说这些倒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但记忆中我没印象。
【不结婚吗?】
真边说道。
被她问这种问题还真是新鲜。
【想象中的话不会呢,不过要是有一位工作能力强的人当做伴侣的话很安心呢,毕竟我的收入就跟没有一样,要是能对我说我来养你之类的话就更好了,当然相对的家务我来全包】(吐槽译:你没有叫小町的妹妹就别想了)
【那也是挺够受的吧?】
【没什么不好。不得不早起之类,没有休息日之类,一定没什么问题,因为即便有什么失败,也只会给眼前一个人添麻烦,只要向最亲近的唯一一人道歉就好,不必背负任何重大的责任生活下去】
在我说话的时候,真边面露复杂的表情思考着。
她微微歪着脑袋说道。
【那时我还能去见你吗?】
【偶尔的话大概可以吧】
【一个月一次?】
【感觉有点多】
【那还是算了,七草不要结婚比较好】
还真是让人意外的回应,我看向她的侧脸。
她率直的眼瞳注视前方,和平时一样。
【说实话,我想最好能一周见你一次,到你死为止每周都见面,所以请你和能容许的对象结婚】
【感觉难度还挺高的】
【我成为七草太太闺蜜的话也许能实现】
【说不定呢,值得一试】
【恩,如果能有指望的话我会努力的】
【那你呢?】
【恩?】
【将来的展望,或是理想之类的】
我无法想象真边的回答。
仔细想想根本无法想象真边的未来,更准确的说,无法想象真边由宇考虑自身未来的状况。
她回答道。
【现在的话我觉得大概是做能够帮助大地这类孩子的工作】
【儿童商量所?】
【或是学校的教师这类,不过可能过一段时间就会变也说不定,会找到我更想做的事情也说不定】
【都是些听起来很有价值的工作呢】
【是的】
【结婚呢?】
【无所谓的事,我更想和你说话】
她歪着脑袋说道。
【说真的比起一周见一次,我希望能够更频繁的见到你,最好能住在同一所公寓的隔壁。感觉经过疲劳的一天之后能在回家的路上巧遇,然后一起回到公寓这种事很棒】
我笑道。
【住在你隔壁感觉会很伤神费心啊】
【是这样吗?感觉不会有什么变化】
【什么地方】
【七草的生活,即便真的变得像你想象中那样,能让你安静的读着书任由时间经过;有工作能干的妻子;同时我也不在你附近。但到最后,七草你还是会复杂的考虑各种问题,然后自作主张的揽下许多责任】
【真的吗?】
【恩,一定会的】
【真是非常残酷的话语】
【但那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你比起躲在不需要负责的地方,觉得将一切归咎于自己更让你舒心】
【算是舒心嘛】
【很舒心哦】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确实是的也说不定】
虽然我心里觉得应该不是这样,至少我不想承认。
年幼的我之所以来到阶梯岛,是因为想要和堀在一起的这个愿望,完全没有想过会和魔法魔女之类的事扯上关系。如果那个女孩是个普通女孩的话,那我也就这么普通下去就好,想要就这么在没有魔法的世界生活下去。
同时这也是至今为止从未改变过的真心。
然而我却很不幸的,无可挽回的牵涉进了魔法、以及大地的事。
——但其实这会不会也是我的理想呢
插手以我个人意志无法决定,或者说不能决定的事情,比如说这个像庭院式盆景般的阶梯岛未来,选择这里的支配者以及那位支配者的想法,身处这样的环境会不会是我的理想呢。
【若一切如你所说,那一切都是你的错】
【我?】
【还能有谁】
如果说有谁能够让我违反本意插手本不想插手的麻烦事,那肯定是因为真边由宇的影响不做其他考虑。
而她却不可思议的歪着脑袋。
【我觉得正相反,让我形成这种思考方式的不正是七草嘛】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很在意你,想让你开心而一直拼命努力着】
【这我倒是不知道】
【所以,如果说我有类似于本色的某些事物,那一定是因你而萌发的,毕竟我一切按照你的喜好来的】
【简直无法相信】
不过,先后顺序根本无所谓。
至少我和她还在这里,已不存在于现实世界里的我以及真边由宇。这是如此的痛苦而又幸福,我不再有任何奢求。
因此,我们实际上已经没有考虑未来的必要。
只要活下当下,考虑眼前的问题就好。
【虽然和理想中的不太一样,来说说今后的展望】
我说道。
【什么?】
真边问道。
【我和堀来彻底打败变成魔女的你,让你改过自新后再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喝茶,顺便讨论一下该出什么主题不会伤害到他人的报道】
【感觉能顺利吗?】
【不知道呢,能顺利的话就好了】
【恩,我何时成为魔女?】
【今夜】
【明白了】
真边由宇笑了。
与其说是大胆无畏,不如说是更纯粹、更开心的笑着。
【成为魔女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们的宿舍连在一起,和你成为邻居】
还真是非常私人的想法。
【我还以为你会为了大众使用魔法】
【是这样吗,但我一直都在思索着,同时在不断思考的过程中感觉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
【两者?】
【为了他人、为了自己】
原来如此,看来阶梯岛的真边由宇也有变化。
打算选择些什么,又要放弃些什么,为了今后的真边由宇自身。
【七草。我会成为认真、坦率而又任性的魔女】
【恩】
这样就好。
成为那种因为一个不小心就把世界给毁灭的魔女就好,成为能让我和堀从心底里否定的魔女就好。
【但把宿舍连起来可不太好,毕竟是按性别分的宿舍】
按字面意义连接起来的话,大概会引发不少问题吧。
【那我就把自己变成男的,然后住到你宿舍里怎么样?】
【那倒是可以,但我房间周围已经住满了】
在聊着这些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邮局。
距离和时任姐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小会,在邮局营业时间结束前去打扰也不太好,还是去哪边先打发一下时间比较合适。
令人高兴的是不必为如何打发时间而困扰了。
安达站在邮筒旁。
她看向我露出微笑。
【那么让我们开始制定夺回魔法的具体计划吧】
虽然让我极其不爽。
但现在这个状况,最先预想到的人是安达吧。

往阶梯岛外望去。
除了海面什么都没有。
我们总不能一直站在邮局前说话,所以我们在海岸边买了罐装咖啡,坐在港口的防波提上望着大海,摇摇晃晃的波涛不断形成意外复杂的形状。
【事情的发展究竟有多少是按照你的预想在进行?】
我发问之后,安达对着我聊赖的歪着脑袋。
【无所谓吧,那种事】
【也不尽然,我想要反省】
在所有的问题上我都处于被动,被占据了先手。不仅是堀失去魔法,时任姐又变回魔女这些事,一定从她来阶梯岛开始,我对一切的判断都太晚了。
【你做的很完没。不断找堀的那些碴,究竟是在瞄准些什么我完全没预料到,没想到最终目标竟然是时任姐,我甚至没怀疑过】
或许是我的脑袋太迟钝笨拙了。
仅凭安达的做法是无法让堀受挫的,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而这份信赖也确实没有问题,但当堀痛苦时,精神上最先到极限的实际上是时任姐。以前将魔法的责任义务推给堀的她率先采取了行动,明明应该是能够预想到的,毕竟那两个温柔的孩子与诚实的大人所带来的结果,现在已经很明白了。
但是。
【但即便如此还是不够,你还是没能理解堀,这种程度她是不会放弃的】
堀是不会放弃的孩子。
对不太了解她的人而言一定是很意外的事,就算稍微对她有点了解,估计也无法理解她的本质吧。毕竟她表面上看起来是个柔弱的少女,感觉很容易被挫折所打垮。但至今为止我在她身边所看到的一切都证明了,她远远不像外表那样。
她很清楚时任姐和【前辈】之间发生的一切。
她很清楚魔法这种强大力量所背负的沉重责任。
完全理解一切的她还是选择了魔法,从七年前还很年幼的时候开始一直受着伤害,几度受挫流泪,情绪低落的钻进被窝,但即便如此还是会毫不妥协的擦干泪水重新振作。至今为止一直主张要成为善良魔女的她;从没有远离自己理想一步的她,一定比谁都不言弃。硬要说的话,她甚至和真边由宇同样坚韧不会放弃,对我而言像是一颗清澈通透的星星般的女孩。
就像这样对自己的魔法赌上一切的女孩。
魔女可以自由的改变自己的世界。
没有什么特别的,一位女孩用自己的意志力像给自己施加魔法一样,让自己贯彻理想。现在的她早已不是会舍弃什么的女孩。
安达歪着脑袋。
【但那孩子还是被夺走了魔法,而你也消失了】
【那也在你的计划之中?】
现实里的我捡回了我。
作为可能出现的其中一种事态,我确实有想过,但我没有应对的方法,毕竟这不是我能出手的问题。
【我只是制造出这样的状况而已】
【恩,你的计划到去年十一月时就已经准备完成了呢】
新的我来到阶梯岛,还有真边、大地,能把人聚的这么齐全,之后只要等待事情自动发展就好。我们自顾自的和大地建立起联系,堀自顾自的受到伤害,时任姐自顾自的揽下全部责任。
而我也必然会与现实的自己取得联系。
毕竟大地的问题是现实存在的,我只能去拜托现实里的自己帮忙。
——而这一切,造成了问题的出现
那是我无法应对的麻烦。
一般而言,被舍弃的人格不会出现在舍弃自己的那方面前,两个自己互相交流情报这种事本身就对阶梯岛的运营而言是不可预料的,但大地的出现导致了它的必然发生。
现实里的自己一定很嫉妒被舍弃一方的我吧,毕竟我依然抱有更加接近他真心想法的愿望。而这样的我逐步出现在他视野的角落,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只要我不放弃大地的问题继续和他保持联系,那我被他捡回的概率就会不断增加。
空的一声,安达把罐装咖啡放在防波堤上。
【勉强了自己那么多,堀才创造出这座阶梯岛,怎么可能一直维持下去,连这种程度的悲观印象都没有的话,就不该想着获得魔法】
安达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很无聊,至少对预想到现状的自己没有任何欣喜。
她没有看向我,视线落在复杂形状的波浪继续说道。
【我最讨厌七草君。虽然也很讨厌时任姐和堀,不过你还是最讨我厌的,像你这样的完美主义者真的让我很恶心】
【我并没有在追求完美】
【哪里没有。明明你总是觉得哪里有所缺憾,无法对现状感到幸福不是嘛?对这个世界不是理想状态最感到痛苦的就是你,所以你总是故作悲观,拼命以此来慰藉自己不是嘛?但你无论何时都无法放弃对完美的追求,只能像一只掉进池塘的壁虎那样不断挣扎不是嘛?】
明明想要反驳,却哑口无言。
微妙的可以接受。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非常悲观的人,但那不过是我的借口嘛。我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无论是真边的理想还是堀的理想,哪一边我都无法舍弃。
虽然这很不可思议,却给我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感性的方面我已经理解,只剩理性还在一直扭曲着我,但现在也终于明白了。
——原来如此,我也在追求着理想
所以我才会被追求理想的二人所吸引,即便她们的答案正相反却也是同样的追逐理想。
我回答道。
【掉进池子里当然会不断挣扎】
理所应当的。
【即便无法改变些什么,也不得不去做些什么,当然也会因此而感受痛苦,也因此活出自己本色】
安达看向我,很少见的大声说道。
【我是说你不要波及到其他人啊。烦死了,你所引发的骚乱并没有波及到你,你的双脚依然站在地面上,然而你却擅自的沉醉于此,自作主张的暗自痛苦烦恼,给其他人,给堀还有真边以及时任她们带来不必要的影响,我是在说你自作主张的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他人是在给人添麻烦】
紧接着真边说道。
毕竟有说到真边的名字,她做出反应是很正常的,但她所说的话倒很让我意外。我并没有感到麻烦之类,我认为她会说这类的话,会说关于她自身想法的话,但实际上却不是的。
【决定他是自作主张强加的你,才是所谓的自作主张】
她说道。
【难道你想说自己不想受到一起生活的同伴带来的任何影响嘛,那还真是足够的自作主张。难道你打算一个人独自的幸福生活下去吗?不依靠他人就能独自解决所有问题?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这么相信的话,也是相当的自作主张】
真边微笑着。
充满自信的微笑。
这也算是一件让我很意外的事,至今为止的她在主张自身想法时,总是以更加拼命的姿态,准确且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在云里雾里的想法中摸索贴切的话语。
【人与人的关系都是自己的自作主张,接近也好;疏远也好;搭话也好;沉默也好;说到最后人们都是在人群中主张自己的价值观,所以说否定七草的你,也不过是和我们一样】
啊,啊。这一定是构成真边由宇价值观的基本准则吧。好像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她,最开始就是以这样的视点俯瞰整个世界的。
对真边由宇而言所有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而理所当然的每个人所持有的个人意见自然会不可避免的影响整个集团。
安达稍微沉默了一会,然后拿起罐装咖啡喝了起来。
【确实是呢,我说错了。我不是想推给你什么责任,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随你喜欢就好】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去见安达的,硬是的把你也卷进来,希望能和你共同烦恼】
【什么啊,这话】
【不行吗?】
【肯定不行啊,这么自作主张】
【但安达不也是一样,一直自作主张的任性,而世界也认可着这份任性】
望着海面的安达侧脸,突然皱紧眉头。
【真是搞不懂什么意思】
【是这样吗?我觉得只是比起不想和我扯上关系的安达同学,想和安达同学扯上关系的我更有优势。毕竟我可以擅自向你搭话,而你不得不听取我的声音】
【必要的话,我会堵住耳朵】
【那也是同样的结果,拼命无视我的话,安达就已经和我扯上关系了不是嘛。不仅是阶梯岛,国家也好、星星也不例外,宇宙的一切法则都是如此,比起漠不关心,有关系的那边更加优先】
听完真边的话,安达皱着脸。
【就没点体贴温柔之类的?】
【这就是我的体贴和温柔】
【你真的明白体贴的含义?】
【之前水谷同学有教过我,好像是说要以对方的价值观来考虑问题】
【那你就接纳我的价值观啊】
【看吧】
这么说着,真边又开心地笑了。
【如果,我们不理解对方的话当然也无法体谅对方。所以说人际关系都是以互相理解为前提的】
【这该用想象力弥补才对吧,随意踏入他人的领域之前,先想象对方的想法】
真边歪了歪脑袋。
【我才不要,这种,不确实的方法。比起擅自的接近对方,擅自远离想象什么的风险更大。大家都保持漠不关心的态度,默不作声的话什么问题都无法解决。这明明是想象力的错误用法】
大概是对这番对话的无法相容而呆愕了吧,安达叹了口气。
【我开始对你成为魔女感到不安了】
【我也很不安,不过七草和你都在我身边,所以我会努力做一位任性的魔女的】
【让这样的来真的好吗?】
安达瞥了瞥我。
【别看我,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站在堀那边的】
变成魔女的真边只会让我感到不安。
我认可真边的价值观是极其正确的,但那只是纯粹的正确,没有直面现实所以最后会成为引起问题的不安因素。
单纯地作为一位普通女孩的话,也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就算是我也一定可以帮助解决。但若是在获得了巨大的力量之后引发某些比较大的问题就麻烦了。
我明知如此,可是,那么
——她的反面就一定是正解嘛?
否定了真边由宇、排除了真边由宇之后所留下的没有真边由宇价值观的世界,就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了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吧。
堀也好;真边也好,两边都梦想着自己的理想。虽然两人的理想不太一样,但都是很棒的理想,所以我不会舍弃任何一方。
——能回答出魔女诅咒是什么的,我在想会不会是你。
时任姐这么说道。
——你能维持原样不舍弃任何事物的话,对我而言就是最让我满足的故事了。
这样说道。
我深爱着堀与真边的两种价值观,同时追逐着这两种互相矛盾般的价值观。我会在堀的身边,直面真边。
我无法自信认可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要是真边成为了最邪恶的魔女毁灭了阶梯岛的话,因为她而使得岛上的所有人被否定、被伤害、被推入不幸的深渊的话,我一定无法饶恕她吧。我一定会从心底里憎恨她,非常后悔没有从一开始就否定她的自己。
这种可能性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
——那么不会后悔的选项究竟存在于何处?
绝对不会错的选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它;绝对不会出错的人存在于我身边的话,那我肯定会把一切都交给他,但这种事才是不可能的。无论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无论如何穷尽思虑,闭上眼睛塞住耳朵也无法逃开,那种伴随我们一生的后悔。
如果我可以忘记一切,忘记与大地、真边、堀的一切关联安稳的生活下去,他或是她们所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的自我安慰下去的话,我一定会这么选择,但这样的选项早已不在。
虽然真边听完安达的主张后觉得不切实际,但我个人还是觉得安达所言确实有实际的一面。我早已和她以及他相遇,早已了解了许多人,和很多人建立了人际关系,而份关联就像重力一样、像数学公式一样写入自然界的基本准则之中,无可避免的诅咒着我们,无可避免的让我们在做出抉择时被周围人影响。
所以我们也不得不考虑说服自己的借口,选择什么、失败什么的时候,找到最有效安慰自身的选项。
——啊,这是多么积极的思维方式
简直不像是我的想法。
概括一下的话,我想要做出【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全力】来说服自己。虽然从理论上感觉不太可能,但除了以此为目标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深爱着堀,信仰着真边。
那么现在就服从我自己的感情吧。
【实际上,从时任姐那里夺回魔法并不需要你们】
其实我也不需要,堀一个人就够了。
安达好像已经对这番对话腻烦了,于是她用冷淡的眼神歪着脑袋看着我。
【那你为什么要喊我们来呢?】
【因为就算堀取回了魔法,也不过是在重复同样的事情】
和至今为止同样,安达还是堀的敌人,像之前那样找堀的碴,导致堀的痛苦不断增加,而时任姐也会为此自责。
【那种事已经受够了,进入下一个阶段吧。安达想成为魔女的话就去成为魔女吧,真边也想当魔女的话就去当吧。反正堀和我会把你们全盘否定的】
【哦呀,全面战争?】
回话的安达看起来有些开心。
【当然不是,只是和你们辩论,围坐在同一张桌旁辩论而已】
我以真边由宇的风格回答道,用被她所影响而选择的辞藻。
不过实际上我并不是真的想和她们以相同的立场辩论,只是不想给自己留下更大的遗憾,反正到最后我肯定会后悔,那么就选择能让自己好受点的。
——果然我还是,无法无视真边而前进。
不直面她的话,我就无法不舍弃任何事物。
安达说道。
【于是?你打算怎么从时任姐那夺回魔法?】
这种事早就明了。
【证明比起时任,我方更加幸福】
【能做到吗?】
【你们安静的在这里等着就好,堀能做到】
很简单的,一定。
安达愁着脸。
【你还真是信得过她,明明只因为你不在了她就被夺回了魔法】
我摇摇头。
安达完全搞错了。
【和我在不在,完全没关系】
就算我一直陪伴在堀身边,就算安达没有安排任何诡计,时任姐任何时刻都能从堀那夺回魔法。
而与之相对的,因为同一个理由,堀也能从时任姐那里夺回魔法。
多么美好的关系。
两人一定是以同样的方式,互相证明着对方的不幸。

6 时任 同日

魔法的实感让我恶心,时任叹了口气。
确信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万能的想法在心中坚实之后,时任因为这种感觉而回想起过去沉痛的失败记忆。这份记忆就像坚固的橡胶球一样,不断膨胀,从内心深处压迫着心脏。类似于一种心理阴影。
三月的下午六点,日落时间。
从邮局的二楼西面窗户能看到夕阳,夕阳刚好在那座小山的对面。躲在山后的夕阳留下巨大的阴影,一眼望去好似鲸鱼般的巨大生物。不知为何,比起夕阳,那片阴影倒更有生命的气息。
【差不多到大家来这里的时间了】
时任说道。
对面的堀没有说话,只是点头致意。
两人对坐在工作台前,坐在简陋的四角方形椅子上,那种类似凳子没有靠背的椅子,坐起来大概绝不能说是舒适吧,这是种无法让身体好好休息,必须经常伸直腰板的椅子。
原来邮局二楼是时任的私人房间,放着大大的壁橱,化妆用的桌椅镜子,简单样式的书架以及时任自己的床。但是不擅长整理房间的时任总是搞得这里像储物间一样,所以不愿他人进来看到乱成一团的时任刚才把这里重置了一遍。
作为模板的,是高中时的那间美术室。
为什么?时任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稍微有些想伤感也说不定,为了让那份情感不再滞留心中逐渐流逝。
堀说道。
【请把魔法还给我】
时任叹了口气,是源自真心还是她的演技呢。
【不要,你看你自己并不怎么幸福的样子】
【那是由我决定的】
【也是由你自己所决定,让魔法变成我的,不是嘛?】
——比起你,我更加幸福
对魔女这么说之后,如果对方能够认可的话魔法就会被夺走,时任就是按照这个步骤夺回魔法的,因此堀也是认可这句话的。
堀皱紧眉头。
【现在,不一样了】
【大概吧,但是七君再次消失的话,你还是会哭不是嘛】
【但这和魔法无关】
【也不尽然吧,真心不想失去他的话,对魔女而言这种程度的任性是很简单的】
堀即便流着眼泪也以自己的意志放手了七草。
这个孩子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去使用魔法,也许是很高尚的事也说不定,但果然还是会迎来悲剧。
【实际上我一直觉得你使用魔法的方式,无可挽救的让人悲伤。不是假话哦,我真心感到竟然还有这么悲伤的魔法,所以今后,我绝不会将魔法还给你,因为我不觉得获得魔法的你是幸福的】
堀用坚强的眼瞳注视着我,单就外表来看,她像个挺好战的孩子。
【时任姐也是一样】
【是嘛?】
【获得魔法的时候,看上去并不幸福】
【那倒是,但比你要好上不少】
我不会像这个孩子一样拼上一切,稍微放点心,能够接受各种各样的事。
——不,不是那回事
话题的本质更加单纯。
【假如你更加年长的话,也许我会一直把魔法交给你】
说到底,还是这回事。
【年龄就这么重要?】
【恩,比这便利的衡量标准,基本没有】
凡事都有责任依据,因此我们总是想要摸清各种事物的因果,放弃责任的理由;承担责任的理由,而最简单易懂的判断依据就是年龄。
【对大部分人而言,年龄是可以接受的判断依据。在让人接受某些难以决断的事物时,因为是年长者的判断,而可以糊弄过去是很常见的情况。当然或许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在感情上,某种程度是可以接受的。】
魔法是极其沉重的力量。
就像随着时间流逝或是成长带来的痛苦之类,具象化的某种象征。
那么这样的存在当然应该由更加年长的一方来保存不是嘛。时任自己可能不能说是经验多么丰富,但是至少比起堀更加年长,因此必须由她来夺走这份重担。
堀静静地盯着我一小段时间。
没有开口反驳,但那视线怎么看都是在反抗。
终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大概是七草他们来了。
【请进】
给出回应之后门打开了,首先是真边,之后是安达,最后是七草走了进来。
七草说道。
【邮局的二楼原来是长这样的】
时任托着腮回答道。
【大概从三十分钟前开始】
随便坐,时任指着工作台。
七草在堀身边坐下,真边在七草身边坐下,安达在隔壁的工作台坐了下来。
【那就开始吧】
七草开头道。
【从现在开始证明你的不幸】
他用读不出感情的笑容宣告道。
被他的气势所震慑,莫名的感到一种压力,时任不由得笑道。
【没有意义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早已知晓自己的不幸】
自他死去那一天起,就从没有忘记过。
【呐,七君,论点早已不是我的不幸了,根本不是我的不幸有多深这样的问题,而是究竟由谁来承担魔法的责任,仅是这点。】
时任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通过不再增加阶梯岛的住民数量,时任有让这座岛迎来平稳结局的自信。
七年前转让魔法的时候,时任犯了两个错误。本就不该把魔法给年幼的女孩,就算给出去采用的也应该是安达的提案。也就是说时任自身其实是希望只留下一座什么都不存在的岛屿,就那么放弃魔法的。
这么一想实在是绕了太多远路,以至于更多的人受到伤害。但即便现在已经晚了,也应该重新选择,平静的让魔法这种力量迎来终结。
然而,七草依然笑着摇摇头。
【完全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
【所有一切,而且魔法本就没有责任】
【有的,因为——】
时任的话语被七草打断。
【魔法不过是一种便利的道具,而责任是使用道具产生的结果,请不要逃避这些,你的罪孽也好、不幸也好、责任也好,和魔法什么的没有任何关系】
他扬起嘴唇边缘夸张的笑了出来,感觉甚至不像笑容而是某道伤痕。
【名叫相原大地的少年,真的是你应当负起责任的对象嘛?】
根本不用你提醒。
我当然也明白。
【我会想办法的,七君你们不用在意】
【该怎么办?】
【谁知道呢,多试试呗】
至少在魔女的世界,魔法既是绝对的也是万能的。现实里不可能做到的try and error在这里可以反复尝试,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时任一个人该能办到些什么。
——当然,也不清楚能做到什么地步
但绝不是应该推给这些孩子们做的事,就像七草所说的,造成大地现状的原因在于时任的罪孽。
七草好像看透一切般,故作叹息道。
【谁知道呢,什么啊!作为一位还不错的大人,请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估计他是打算一直扮黑脸吧,有意图的选择具有挑衅性质的言辞这点我很明白,但即使明白。
他实在是过于温柔了,所以当他打算说出伤害我的话语时,他的眼瞳总是露出悲伤,因此反而让效果更加拔群。
时任尽量轻柔的回答道。
【确实很难说,但我会好好把握的】
七草缓缓地摇着头。
【无法接受,毕竟你没有任何实绩】
【实绩?】
【来场考试吧,时任姐】
他深邃黑暗的眼瞳窥视着时任。
【请窥探大地的思想,至今为止你有为他做些什么吗?什么都没做吧。倒是我和真边一直在设法帮助他不是嘛?曾经对一切放任不管的时任姐,到现在突然出来说要承担一切,是不是太便利了】
七草所说的事实刺痛着我的心,确实至今为止我都以旁观者自居,安居一隅。
话虽如此,即便全盘认可他所说的一切,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我觉得你说得都对,但我还是不会放手魔法】
七草的论点还是有所偏差,或者该说,本就不该觉得这是有论点的话题。
现在所说的一切不是道理上的话题,而是更加原始的,感情上是否能接受的话题。
【我给出的答案早已明确,七君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改变】
【那么为什么现在还在这里和我们说话呢?】
那是。
有种这么做才算诚实的感觉,或许该说无视早已被魔法所波及的他们的话,像是一种不诚实的做法。
七草继续说道。
【为什么会给我不舍弃任何事物的考试?为什么会把你和大地母亲之间发生的事告诉我?】
时任发出叹息。
并不是打算叹口气,只是突然有这样的氛围。
——确实我曾经对他们有过期待
现在也还,在期待着,这是事实,理所当然。
【谁都一样,会对年轻的孩子们有所期待。我所做不到的事情,你们是不是能完成这样的期待,但现在已经不一样】
那是更久以后的事了。
距今五年后会成长为大人,经过十年后积累经验成长为比现在的时任年长大人时的话题。
在和这里相似的美术室里,前辈说道。
——大部分大人都希望孩子们能够到自己无法达到的境界。
那番话我至今觉得是出自真心的。
但也正应如此,大人们有保护【孩子们】的义务。
【我不会希望你们忘记和魔法有关的一切,甚至想要你们一直谨记。在此之上,希望你们不会重复我当年的失败,像这样对你们抱有着期待。但现在我不能再让你们和魔法扯上关系】
因此不会把魔法给你们的,时任说道。
七草再次笑道。
【我明白了,那全部的责任都交给时任姐就好】
率直的笑容,时任觉得,这是种爽朗开心的笑容。
他继续道。
【但还是请把魔法借给我们】
时任不由得皱着眉头。
【什么意思?】
【基本上还是由堀来用魔法,但全部的责任还是归属于时任姐,这样的形式。当然也并不需要把魔法真的还给我们,就像七年前考试的那样,时任姐还是魔女的同时借给堀魔法】
什么呀。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允许?】
【为什么?万一比起时任姐我们更能给大地带来帮助呢】
【失败的话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毕竟承担责任的是时任姐。当我们遭遇任何失败时都能挽回的方法,请你好好考虑】
真是任性的话。
感觉他的发言全部都不像他会说的,但眼瞳透露出他的认真,恐怕他并不是在试探性的博弈,而是认真在提出这么荒唐的提案。
当我考虑着该如何回复他的时候,至今为止沉默着的真边开口说道。
【那样的话也请借给我魔法】
这边说的话倒是很有自己的风格。
真边继续说道。
【比起七草和堀,说不定我能更好地使用魔法,所以也请借给我】
笑出声的,是安达。
【借魔法的话给我就好,姑且我也是魔女,基本上会按照真边的想法来用的】
轻轻叹息,时任整理着现状。
——也就是说这些孩子想要以孩子之躯使用魔法
这么一想,算是挺王道的做法。
孩子们在做有危险的事时,一定有身为责任人的大人陪伴。想要让我当这个责任人的意思,还真是丝毫不扭曲、从正面发起攻势的提案。
七草静静地盯着我,似曾相识的眼瞳,和真边很像,话说回来这么随心放任的做法还挺像真边的。
【为了让我们更合理的使用魔法,在借给堀和安达魔法时,尽可能的限定好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事,至少让今后的事态发展变得可控,而与此同时我们一定可以让大地幸福给你看】
他所说的大概都是演技吧。
当然其中也混杂着部分真心,也许其中大半都是发自真心地也说不定,但这番话肯定有精巧的对自己的真心进行加工,尽可能的掩饰消极的部分后说出来的吧。
为了给我看他想要传达给我的表情和话语,而拼上一切的演着戏。
但时任还是摇着头。
【不行,魔法会伤害拥有者】
毕竟时任自身是如此的痛苦,每当自己认知到发生在前辈、前辈的恋人以及大地身上的事时,都会想要叫出声来。而堀这七年间,肯定也是一样。
此时七草看向堀。
堀没有转向七草,但我看出她静静地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低垂着眼睛说道。
【七年前,我讨厌魔法】
慢慢地低声说了出来,用大家能足够听清的声音。
【知晓魔法的一切,也知晓你舍弃魔法的理由,所以很讨厌。但我决定让自己喜欢上讨厌的魔法】
时任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这件事,寡黙的堀,以如此坚强的意志去肯定魔法的理由时任并不知道。
【因为我很喜欢讨厌魔法之前的你,那个时候的你看起来是那么的幸福。而变得讨厌魔法的你看起来又是那么的痛苦、悲伤,因此,我决定让自己喜欢上魔法,为了再一次让你喜欢上魔法而努力】
啊,上一次看到这个孩子这么拼命努力的姿态是什么时候?
怯懦的惧怕和他人交流的这个孩子,有说出过这么带有个人感情的话吗?
【使用魔法的这七年确实很痛苦,但从没想过舍弃。我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会喜欢上魔法的】
她的话语果然还是结结巴巴的,好像在背诵曾经记得的文章那般,可她还是用切实的眼瞳和声音来传达着。
【我之所以会被夺走魔法,不是因为七草从消失了,真的不是。让我悲伤的、让我相信自己不幸的理由,是你为了否定魔法而从我这里夺回魔法本身】
突然想哭。
时任不让眼泪溢出而歪着脑袋,为了忍住。
——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很理所当然的嘛,为什么我没能想到。
时任一直以为【捡回自己】的那个七草才是最恶劣的,觉得自己才是对堀而言的致命伤。毕竟他,现实里的七草是为了否定被舍弃的自己而捡回自己的,这和堀的理想完全相反。
可实际上,时任所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她而言极其重要、宝贵,七年间的痛苦也没有放弃的目标,单方面被时任所践踏、否定。
——不,更加过分
现实里的七草并不了解魔法以及堀的事,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造成了那样的结果而已,换句话说相当于一件突发事故。
但是,时任不同。
在这七年,一直关注着堀的一切,本对她的事该是了如指掌。
——为什么我会那么简单的收回魔法呢?
明明我早已明白这份痛苦,明明我早已明白会受到伤害,对这一切有所觉悟,又如同所觉悟的那般持续受到伤害,即便如此依然还拼命努力的她,想要变得幸福的她。
——我比较幸福
为什么会把,这句能够造成决定性伤害的话语说出口呢?擅自想象这个孩子感受到的艰辛,想要为保护她略尽绵薄之力,却从更本质的地方否定了她的人,是时任自己。(译者:步毁坏之黑的后尘)
【不过,失去魔法之后,我也有开始明白的事】
堀不经意间露出微笑,向时任露出美丽的笑容。
但那温柔的表情刺痛着时任。
【果然我已经变得喜欢上魔法了,确实魔法带给我许多苦痛,但现在,我依然相信自己能够漂亮的用好魔法,所以——】
啊啊,不好。
时任咬紧嘴唇。
如果现在这个孩子说那句话的话,不妙。
一定比起对魔法失望、绝望而逃避的时任,决不舍弃魔法的堀更加幸福。至少现在的时任眼中,映照出的这番景象,完了。
心中做好了被夺走魔法的觉悟。
但她没说那句话。
【所以,拜托了,再把魔法借给我】
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
——这样的话,我还能怎么办
就像被人从背后抵着枪口一样,毕竟我已经被这个孩子证明了,随时都能被她夺走魔法。
现在,时任重新审视一遍这个房间,果然我从最初开始就没有胜算。
真边用和平时一样让人窒息的认真眼神注视着我,她也和堀一样,还没有放弃时任早已放弃的事情,如果想要反驳现在的她们,就不得不站在安达当时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但是七年前,时任没有选择那边。
在各种事物的论点上,她们全都站在比自己更前的位置。
对我有利的只有年龄且不具有决定性的优势,而七草也说请让还是孩子的她们使用魔法。
他看起来很得意的笑了。
【我们并不是说一定要把魔法完全还给我们,只是在表达希望能把魔法借给我们的意愿。如果有任何不妥之处的话可以随时中止,但请再关注我们一段时间。】
他确实是没舍弃任何事物走到这一步的吧。
而且今后他也依旧打算不舍弃任何事物。
同时肯定着仿佛互相矛盾的堀与真边,并打算贯彻时任最初就放弃的道路,找出魔法的答案吧。
【我明白了】
时任回答道。
【让我稍微想想,给我点时间】
最后我回想起来的,果然还是那个人的话语。
——所以当你相信梦想能实现的时候,就已经走在我的前面了
也就是,指这种状况呢。
呐,前辈,果然我确实是你的后辈呢。
这么想着的同时,时任在心中笑着。

尾声

走出邮局时,太阳早已西沉。
安达招呼都没打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堀为了好好说话努力过头了看起来很疲惫,所以去旁边的灯塔里休息了。只留下我和真边。
返回宿舍的路上,真边问道。
【为什么会想着把我也拉进来呢?】
【恩?什么?】
【魔女的事,或许该说,魔法?我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确实今天和时任姐说的话并没有真边和安达在场的必要,实际上我也没有必要留在这。我只是拜托堀让她尽量说自己的真心而已,没有其他需要做的。
我回答道。
【实际上我还在考试中】
【考试?】
【时任姐给我出的考题,我不能舍弃任何事物】
时至现在已经变成并不怎么重要的事了,但我果然还是觉得达成这一条件一定有着什么非常特殊的意义。
【为了不舍弃任何事物,所以有我和安达在场的必要?】
【从今以后大概是必要的吧】
不只是作为考试,从今往后为了证明魔法的价值,有【堀以外的谁】存在的必要。实际上单以堀的思考方式和做法是很难帮助到大地的,所以具有其它的价值观的人在身边肯定能提供些许帮助。
互相矛盾的两种观念在一起时,确实会互相碰撞、互相伤害吧。但即便如此也不舍弃其中一方的话,也许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也说不定。和辩证法一样,命题和反命题的互相碰撞,就能得出合命题。
当然真边由宇这种不同的价值观带来的影响确实让我不安。
但又有其他的谁适合这样的角色,我完全想不出来。所以我只能祈祷时任姐仔细谨慎限制使用魔法的范围。
【七草今后打算怎么办?】
真边问到。
【总而言之先尽可能的让大地生活的幸福一点】
我回答道。
【和我一样呢】
【注意我们不要互相拖后腿】
这次的事件让大地的事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发生在大地母亲身上的事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虽然是听起来心里就极其不好受的话题,但如果是因为他的母亲被施加了魔法而导致她无法爱自己的孩子,就还有挽回的希望。我们可以想办法将那份感情还回去,当然,这件事会以最慎重的方式进行。
我把大地母亲的事告诉了真边,本来是打算对她保持沉默的但果然还是无法做到。会讲很久,但从邮局到学生街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所以不用特别在意,真边也安静的听着我的讲述。
整个讲完一遍之后,我叹了口气。
【并不是谁的错】
以此作为总结。
依然和往常一样,真边注视着前方。
【不是哦】
【恩?】
【我明白你想说并不是谁的错这种心情,但果然还是有人出错了。若不以这种方式来思考的话,这个世界就没有一件坏事了】
【不是很好吗,什么坏事都没有】
【当然不行,如果不找到出错之处,就不会有任何改善】
【那这次的情况是谁的错?】
【大地的父母、时任姐】
【竟然有三个人】
【大家各有各的问题】
理所当然的。
因为有谁所造成的问题,导致大地这样的孩子出现。
但我不太明白,大地父亲的罪自然是选择了却自己的生命,大地母亲的罪当然是舍弃了自己的爱情,那么时任姐呢?
【时任姐有什么问题呢?】
【最重要的是抽走了大地母亲的爱情】
【但那不是被对方拜托的嘛】
【就算是对方拜托的也不是能做的事不是嘛】
【倒也是,但还抱持着那样的爱情,恐怕无法一个人好好的生活下去也说不定】
【现在算是好好的在生活了嘛?】
什么样的生活算好,什么样算坏,我也无法下判断,但是。
堀所给我看的场景,回想起大地的日常。被当作不存在的大地,母亲的表情以及身处公寓一室的他,果然那不能说是【生活得不错】吧。
我摇摇头。
【时任姐不夺取她爱情的话,也许她在产下大地之前就寻死了也说不定】
【不会的哟】
真边断定的语气意外坚定,看起来挺高兴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爱情是不会让人寻死的,即便死时确实抱有强烈的爱情,但死因必然是别的感情】
【也是,确实是这样】
考虑追随所爱之人去死时,人的死因当然不会是爱情,而是悲伤、后悔、绝望之类,我不清楚其准确的称呼,但绝不是爱情这种正面的情感吧。
【所以,按照对方所托而夺走其爱情的时任姐也是错的,如果那时不得不从她身上取走些什么的话,也一定是别的什么】
确实说不定,我回答道,但其实也有可能不一样。
但我还是想要将这个话题以【并不是谁的错】来结尾,即便真边所说的才是正确的,即便是我浅薄明显的自我欺骗。
我觉得谁都一样,我也一样,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就好,在安全的地方圆滑的过着安稳的生活就好。就像一只于向阳处蜷成一团的猫,无论何时。
不过,当然不实际。
【看来不得不去见大地的母亲,这个世界的】
真边说道。
我点了点头。
我很害怕去见大地的母亲。
害怕看见她的爱情得知了大地的存在,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她的任何反应都会给我带来对她的负面印象吧,这份负面的预感让我觉得恐怖,同时,却也无法逃避。
【一起去见她吧】
我提案道。
【恩,一起去】
真边回答道。
就像这样,谁都在承担着自己的责任吧,一定是的。
即便没有自觉,但随着时间流逝我们每时每刻都被迫做出抉择。当一天迎来结束,夜晚随之到来之时,我们的身体早已伴随着无数的重担,但为了迎来明天,迎来下个沐浴阳光的清晨,为了在今天有所成长,不得不去接受这一切。
——不,也许可以不接受
可以拒绝,可以无视,都可以做到也说不定,可以做到话就那么做吧,说真的。
只不过,无法逃避,不知不觉间它们就会填满你的世界,就像日落之时降临于我们身边的黑暗一样,无色无味的警醒着你。
明明是无色的,但睁开眼睛仿佛能看到诅咒。
无色透明的诅咒在我们的眼瞳里成为如此深邃的黑暗。
那如同夜空般的诅咒,随着时间经过不断变得深沉,终会缠绕我们的双脚,最后让我们想闭上双眼。
为了寻找光芒而看向夜空,月光被遮挡在云层之后,但还有数个恒星的光芒照耀着我们。
若是想要直面抉择带来的诅咒,想要跨越那巨大的黑暗,只能像那束微弱的光芒一般勇往直前。
——七年前,我大概就是想告诉中田先生这番话
毕竟,夜空的诅咒是无色的。
但即便所有的颜色消褪,一切宛如夜空般深邃黑暗,微弱的光芒也不会消失。
毕竟那就是这种程度的光芒,能够穿越夜空的诅咒,照耀到夜空尽头的星光。
而我们也一定会像那束光芒一样无法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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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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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积木 騎士
拖了很久终于读完第五卷了,估计明后天就能读完第六卷,楼主的翻译出来前大概前四本至少读了三遍吧。
但是第五卷确实是拖了很久才开始读。
读前四卷的时候就已经有预感了,读完了第五卷之后终于应验了,果然是辩证法。
感谢楼主的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aaapppp 公爵
感谢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神明之死 王爵
感谢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潮留開 子爵
没想到还能看到5卷的翻译,谢谢大佬

3 年前 0 回復

全球气温 伯爵
哦哦哦哦哦哦,过年了

3 年前 0 回復

白色积木 騎士
河野裕粉丝真的过年了,居然能看到阶梯岛56的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浅井ケイ 侯爵
道别发售而我却无能为力,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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