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已死小分队][星海社FICTIONS][纸城境介]你的解谜由我作答 明神凛音不会出错[21.9.22完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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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解谜由我作答

  
明神凛音不会出错

  
紙城境介 ◉ 插画/羽織イ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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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解谜由我作答 明神凛音不会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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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僕が答える君の謎解き 明神凛音は間違えない
作者:紙城境介
插画:羽織イ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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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化制作 by 蛋糕已死小分队
翻译:風のトリック,カザミ、@京蜜汉化小分队,柊星,冰流参上
第2话部分校对:司司@京蜜汉化小分队,落とし神@京蜜汉化小分队
总校:風のバース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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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尊重翻译、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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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你发现的真相,由我用推理证明。
  宅在学生咨询室里的少女·明神凛音只知道真相
  无论遇到什么事件,她都能如同受到神明的启示一般知道犯人是谁。
  但由于推理是在无意识间进行的,她并不知道通往真相的逻辑。
  伊吕波透矢为了让凛音回归教室,推理「她的推理」——

  本格恋爱喜剧×本格悬疑推理,开幕————!


  紙城境介
  生于京都府。获得集英社轻小说新人奖的优秀奖,2015年以『魔女狩猎的谢幕欢呼』(Dash-X文库)出道。另有获得Kakuyomu Web小说比赛恋爱喜剧分类大奖出版的『继母的拖油瓶是前女友』(角川Sneaker文库)『你以为只靠转生就能逃掉吗,哥哥?』(MF文库J)等著作。

  羽織イオ
  以细致而可爱的角色表现俘获观众的新锐插画师。在本作第一次涉足书籍插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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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吕波(Iroha)透矢(Toya)
  总是多管闲事,外号叫「妈妈」。目标是成为律师,将「无罪推定」视作人生信条。

  明神(Akegami)凛音(Rinne)
  拥有能够在一瞬间知道真相的能力。然而其推理是在高速且无意识状态下进行的,因此本人也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得出真相的。不去教室上课,如今宅在咨询室内。

  

  明神(Akegami)芙蓉(Fuyo)
  学生辅导员。凛音的亲姐姐。以加分为报酬,委任透矢让凛音回到教室。

  红峰(Kogamine)亚衣(Ai)
  凛音和透矢的同班同学,小个子辣妹。出于某个原因对透矢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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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话 小澄同学与女生的证明
  第2话 矮个子辣妹同学与少女的逆鳞
  第3话 装纯学姐与闭锁的体育仓库
  幕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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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话 小澄同学与女生的证明




 「我知道犯人是谁了。」
  明神凛音用与名字相符的凛然声音宣言道。此时我不得不努力忍住叹息。
  明明都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说话,这女人就没有一点所谓的理性吗。
  我内心十分苦恼,身旁的明神凛音则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她不讨人喜欢,却有着极其端正的面容和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偶的柔顺黑发。坚定的眼睛看上去正散发出知性的光辉,全身透着宛如降世神明的领袖气质。
  没错,仅仅是看似如此。
  这个女人眼睛里实际蕴含的不是知性而是野性,全身透出来的是宛如猩猩一般的暴力气质。然而,遗憾的是,这个房间——咨询室里,知道这个真相的人现在只有我一个。
  所以,坐在对面的咨询人——后乐濑乐学姐(二年级三班·女子排球社)才会以满怀期待的眼神,注视着误闯人界的野兽,也就是明神凛音。
 「真……真的……?你知道了谁偷走了我的戒指……!?」
 「是的。这是自明之理。」
 「到、到底是谁……!?」
 「犯人是——」
 「等一下!」
  我勉强阻止了正准备毫不吊人胃口地说出犯人名字的明神。
  我抓着坐在身旁的明神的肩膀,把嘴凑过去小声说:
 「(我不是告诉过你在我们聊完之前先忍住吗!)」
 「(既然知道犯人是谁,告诉她不就好了吗。)」
 「(……姑且先问一下,你能解释吧?)」
 「(知道犯人,不就是这回事吗?)」
  我猜也是。嗯,不出我所料。
  在得出结论之前,要有逻辑。如果不是无依无据的瞎猜,而是毋庸置疑的真相,那就必须要有这个过程。
  真相永远伴随着逻辑。
  既然明神凛音宣言说她确定了犯人,那么应该已经存在能够解释的推理了吧。然而,我们能否发现这种推理就另当别论了。
 「(每次都好拖沓啊,伊吕波同学。)」
  明神微微皱起那对漂亮的眉毛,如此说道。
 「(她在寻求真相。而我知道真相。因此,我要告诉她。仅此而已。)」
  就是因为仅此是解决不了的,我才会这么辛苦啊!
  我正想这么反驳她的时候,前来咨询的后乐学姐用左手护住右手小指,嘟嘟囔囔地说:
 「……那是他送给我的,重要的戒指……完全,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那是他在我生日那天,作为惊喜送给我的……社团里的大家,还有挚友小澄,都夸奖说很棒……它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
 「啊,就是那个人。」
  在我阻止之前,明神就干脆地说了出来。
 「啊?」后乐学姐露出了呆呆的表情,明神凛音则完全相反,仍旧保持凛然,甚至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偷走你的戒指的人,就是刚才提到的,什么挚友小澄。」
  漫长的沉默过后。
  咨询人以怒发冲冠的势头歇斯底里起来,而我不得不想方设法劝解她。


  我,伊吕波透矢,有一个信条。
  无罪推定——疑罪从无。
  这是法治国家最先该遵守的大原则。在电视上被报道称为『嫌疑人』的人仅仅是有嫌疑,既没有确定是犯人,也不是犯罪者。毕竟,在这个别扭的世界里,和谚语不同,无风亦起浪。
  那么,『嫌疑人』是如何转变成为『犯人』的呢。
  不外乎审判、辩论、证据。
  无视这些东西进行的告发,就只是在寻衅,或是说严重的损害名誉。
  即使那告发就结果而言是正确的,也是如此。
 「——明白我想表达的意思了吗,明神?」
 「抱歉。我没在听。」
 「拜托你听一听!! 我正在解释你为什么被骂!!」
  明神凛音一副佯装不知的神情,将手中的拼图碎片填了进去。
  窗外传来给足球社的口号声。室内安静得好像刚才的吵闹没发生过一般。
  咨询室内,窗前摆放着白色的隔板。这个东西本意是为了阻挡外部的视线、保护咨询人的隐私,然而明神把它产生的窗边空间,用作了自己的私人房间。
  放在窗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幅巨大的拼图,她正在寻找下一块碎片的位置。拼图的进度才大概百分之三十。她拼完后,应该会呈现出某个国家的美丽风景。
  而我就坐在明神的对面。
  明神凛音静静地俯视拼图。仅从外表上看,这副光景的确就像画作一般。
  柔顺的黑色长发,苗条的身躯,长长的睫毛,再加上高鼻梁和薄嘴唇,夏天都要来了她校服外却披着披肩,这一切酝酿了出一种远离尘世的氛围。
  这也理所当然。这位明神凛音,从四月末左右就一直在这边,一次都没进过自己归属的教室,名副其实是个拒绝上学的学生。与之相对,她泡在她的心理咨询师姐姐的根据地,这个咨询室,所以我要把她带回教室,说服她的时候顺便听一听被带来的咨询,解决它们。
  当然,解决来到咨询室的咨询,完全是心理咨询师的工作。
  我和明神这种外行人会代理这份工作,理由之一是原本的辅导员只会偶尔出现。而另外一个理由,在于这位拒绝上学的明神凛音持有的某种特殊能力。
 「偷走戒指的犯人,就是她的什么挚友小澄。」
  明神重复了一遍,声音好像赌气的孩子。
 「除了这个真相,究竟还需要什么?」
 「我说过很多次了,只有这个不能叫做真相啊。」
  我也不厌其烦地重复一直在讲的意见。
 「只有你知道那是正确的。你以外的人听起来那只是单纯的找茬儿、瞎猜。只要你不出示证据、解释推理,就是这样。」
 「推理……嗨。」
 「别给我叹气!你自己知道犯人自娱自乐的话倒可以不用推理。但是,要告诉别人、让对方接受的话,就必须条理分明地解释得出这一结论的推理。既然这是咨询,这一步就必不可少。省去这一步,就会和刚才一样激怒咨询人——你的本意也不是像那样激怒对方吧?」
 「……好麻烦。」
  明神垂下视线,这样说道,又将另一块碎片嵌入了拼图。
  嵌入的位置错了。
  然而,我故意没有指出,决定让明神自己发现。她明明十分在意激怒后乐学姐的事……麻烦的是你自己。
 「你要是乱说话,麻烦事还会增加喔。现在是有我在才勉强应付过来了……真希望你能稍微感谢一下我。」
 「你的目的是评价分吧。」
 「能拿的东西就要拿。要是能用推荐赶紧弄完考试,我就能相应地把时间用在自己的学习上啊。但更重要是,你那种随意的态度让我看不下去。」
  明神对我的抱怨置若罔闻,靠在椅背上「呼」地轻轻缓了口气。说起来杯子已经空了。看上去她口渴了。真是,拿她没办法……
  我拿起杯子,绕过白隔板进入接待区域,用茶壶倒入麦茶,回到窗边的桌子后,说了声「给」,将杯子放在明神面前。
  明神理所当然似的拿起杯子:
 「你真的有在仔细观察我呢。就像个变态一样。」
 「你会不会说话啊,总有别的说法吧。」
  从照顾这家伙到现在,已经有近一个月时间了。我也多少开始懂她了。
  明神露出挖苦的笑容。
 「照顾我这么久,真是谢谢你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用提醒就能自己递茶,十分便利。作为仆人来说及格了。谢谢。」
 「看来你还真是这么想的啊!」
  我倒也不是在照顾或是服侍她,只是觉得自己做解决得更快。『自己动手』这种话老早就说腻了。明明都热心细致地教过她泡茶的方法,她还是无数次忘掉。
 「总之,回顾一下后乐学姐的咨询内容。」
 「回顾了又能怎样?」
 「那还用问。」
  我在桌上摊开做有笔记的记事本。
 「推理你做出的解谜啊。」


  咨询人——后乐濑乐学姐怯生生地走进咨询室。
  学生带进咨询室问题多种多样,从严重的事情到单纯的抱怨都有,但是看到她开门进入房间时的态度,我就能大概察觉到问题的严重程度。
  像她这种好像迷路一样进来的情况,事情大多比较严重,很难跟朋友商量。
  她的块头以女生而言比较大,身子却是缩着的。从那副样子可以猜出她性格内向。对于怕生的人来说,咨询室不是一个能轻易进入的地方——然而她还是推开了门,那么她就不太可能仅仅来发牢骚。
 『……我把戒指……弄丢了。』
  后乐学姐说道。
 『是男朋友给的——啊,这个,还没太公开,所以请不要说出去——是男朋友送给我的戒指。虽然不是很昂贵的东西……但那是他在我的生日当天,作为惊喜给我买的对戒。我平时都戴在手上……只有社团活动的时候会取下来,放进包里。』
  后乐学姐轻轻握着右手小指,也许是有这种习惯。
  听说她是排球社的,但她的手指十分漂亮。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也没有一点伤痕。排球是个注重指尖细微触感的竞技——她应该有在认真护理手指吧。
 『可是……就在昨天。我结束社团活动回到更衣室,准备换衣服,打开衣柜,拉开提包……那时我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我回家仔细一看,化妆包里的东西,全都——包括粉底盖,全都开着。而且,仔细一看,原本放在提包最底下的笔盒在最上面……我注意到这些,终于想起来了……确认了一下,发现戒指消失了。』
  她说的是“消失了”。
  但是,显而易见。有翻找过东西的痕迹。这是失窃事件。
  我问了她,钱包之类是否平安无事,有谁知道戒指的存在,社团活动中和更衣室里有没有看到听到可疑的事情。
 『钱包没事。钱也一文不少……知道这只戒指的人……只有男朋友、女子排球社的朋友、挚友小澄。那个,小澄和我是不同社团的,不过由于身高的原因,我们很合得来——诶?可疑的事情……呃,我不是很清楚。啊,琐事也可以?唔嗯……非要说的话,我在没有察觉到戒指消失的情况下换衣服的时候,听到了一些声响。像是木棒在互相碰撞的那种——我觉得大概是清扫用具柜里的扫帚歪倒了——』

 「就是这里。」

  明神打断了我的回顾。
  我从推理用的记事本上抬起头,看向若无其事的明神。
 「……这里是指?」
 「我就是在这里知道犯人是谁的。」
  如果不认识她的人听到,会认为这话等同于胡言乱语。
  因为还没有正经提过问题。
  仅仅是大概听了听咨询的内容,没做过任何调查。
  而且——
 「好吧,我姑且问一下——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对吧?」
 「是的。」
  明神淡然地说。
  没错。这是明神凛音的特殊能力。
  无论遇到怎样的事件,她都会好像得到了神明的启示一般立即明白犯人是谁。
  据说,明神从懂事开始就有了这种力量。明神家是正统的神社家系,将这种力量称为『天启』,将她称为『神明之子』『天生巫女』,倍加重视。
  然而,我可知道。明神凛音并非从神明那里获知犯人身份。
  她在推理。她在用快到无人能理解的——连她自己感知不到的速度推理。
  这就很麻烦,只是由于整个过程在无意识中完成,她看上去就像得到了天启而已——其实,她的心里存在极其合理的推理。
  在这间咨询室里,我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个推理。
  把明神那不经解释就仅仅是胡言乱语的推理,变成真正的解谜。
 「……唔唔唔……」
  不过,我瞪着推理笔记,只能一个劲地皱眉。
 「你应该不是在捉弄我吧?」
 「这么做对我有什么好处?」
 「可是,信息实在太少了。很难想象仅靠这些信息就能锁定犯人……虽说小澄这个名字姑且是出现了。」
  我用自动铅笔的尾部敲着自己的额头。
  钱包没有被动过——也就是说犯人不是图财,而是精确瞄准戒指下手的。因此我也问了她有谁知道戒指的存在。那些人等同于事件的嫌疑人。
  然而,那个所谓的小澄为什么偷了戒指呢。而且,这位小澄怎么就成了犯人,我完全没有头绪——
 「搞不懂!」
 「投降了?」
  明神轻呼一口气,好像瞧不起我一样微微勾起嘴角。
 「不是。你明明什么都没干,别在那摆架子……信息实在是不够。要出发去找线索咯。」
 「线索吗。我都知道真相了……」
 「不能解释为什么知道,就跟不知道是一样的!站起来!马上出发!」
 「要去哪?虽然无论去哪我都拒绝。」
 「知道现场跑百回这句话吗。」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用力拉住了明神的手。
 「去女更衣室!」


  我拖着不情愿的明神离开咨询室,走向体育馆。
  体育馆就那样开着,从入口能看见篮球社练习的景象。
 「说起来现在是社团活动时间呢。」
  明神稀奇地、而且毫不客气地窥视体育馆里面,突然开始说什么「哇。那个人,明明是女生个子还很高呢。」于是我赶忙抓住她的衣领把她拉回来。
  明神丝毫没有介意我拉她,轻轻摇晃着黑发,微微歪头问:
 「那个畏畏缩缩的瘦高个——」
 「是后乐学姐吧。」
 「畏畏缩缩瘦高学姐是特地休了社团活动来找我们咨询的吗?」
  在记住别人的名字上稍微努力一下啊,你这糊涂鬼。
  我望着体育馆内,说:
 「毕竟体育馆的面积也是有限的。排球社和篮球社在交替使用。所以今天女排休息。」
 「女牌?」
 「女子排球社的简称。你是不是对学校生活太生疏了。」
 「反正这些知识三年后就用不上了。」
  明神不带感情地说道。
  虽然明神升学后仅过了一个月就拒绝上学了,但是这所学校是初高中连读。和我这个插班生不同,她初中时期应该也是在这里度过的——然而看样子她过去的生活就是无论她去不去教室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更衣室紧邻体育馆,位置在体育馆一侧狭小走道的尽头,但是这个设施不仅是社团活动,在体育课上也会用到,所以我也知道路线。
  男女更衣室的门口像公共厕所的入口一样共用一面墙挡着。绕到墙后,能看见两扇门分别通向男女更衣室。现在似乎两边都没有人在使用。
 「这么一看,这里的构造不太好啊。」
 「……难道伊吕波同学,你是那种等在更衣室前在别人出入的瞬间偷窥里面的小人吗。我失望了。永别了。」
 「你这判断太草率了。我知道这是在防止开门的瞬间让人看到里面。可是,就算要防,也应该用墙隔开男生和女生的更衣室入口吧。这样的构造,让人可以假装进男更衣室然后进入女更衣室。」
  男更衣室从外面看是在左侧,所以只要从左侧走到墙后,外面的人就会认为这个人进入了男更衣室吧。然而,实际上也可以不进男更衣室的门,进入旁边的女更衣室。
 「我先提醒一下,犯人小澄同学可是女生哦?」
 「我知道啊。」
  这一点我问过后乐学姐。我可不会犯那种说是挚友以为是女生结果是男生的低级错误。
  后乐学姐以女生标准而言个子很高,她好像对此感到了自卑。似乎在这时候她遇见了差不多身高的这位小澄,互相倾诉烦恼,变得意气相投了。
 「这样的构造,让男生可以偷偷潜入女更衣室。我只是确认了这一事实而已。」
 「……你该不会没有相信我吧?」
 「没有相信。」
  我没有回头,明确地告诉她。
 「无罪推定。疑罪从无。你再怎么坚信地指出犯人,我也不会完全相信你。盲目相信和过度相信是最能让人远离真相的行为。」
 「是这样吗。」
  明神不服气地说道。我侧眼看着她说:
 「我相信,最终这一切将证明你是正确的。」
 「……………………」
  明神移开视线,无所事事地用手指梳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真是的,她要让我说几次相同的话啊。
  我停在女更衣室门前,点亮了手机屏幕。
 「怎么了?怕了吗?那我们回去吧。」
 「抱歉在你好像很开心的时候拦你,给我稍微等一下。」
  这时,提示铃响起,手机收到了信息通知。
 「……好了。拿到许可了。进去喽。」
 「你还特意去征求许可了吗,就为这非法闯入。」
 「就在刚刚变成了合法——不对,变成了凌驾法规的闯入。」
 「给出许可的人也是够可以的啊……」
 「然而这人是你姐姐。」
 「所以我才这么说。」
  明神和咨询室原本的主人——她的姐姐之间,相处得并不算融洽。好像明神上学只来咨询室也是她姐姐半强制她这么做的。明神看起来无拘无束,可她也唯独不能完全无视血亲的吩咐。
  我将手搭在了女更衣室门的把手上——然而。
 「嗯……咦?」
  我咔嚓咔嚓地扭了好几次把手,又拉了拉推了推门,却只能听到一阵噪音,根本打不开门。
 「你在干什么呢?」
 「不是,开不了门啊。」
  体育馆内传来篮球鞋摩擦的尖锐声音。感觉我们太吵的话,会被活动中的女子篮球社员察觉到。
 「是上了锁吗?」
  毕竟说起女更衣室,就是个非常容易被可疑人士盯上的地方。或许这里在锁门上也非常小心。
 「真没办法……」
  我正思考着这些事情,明神叹了口气,一副完全就是在感到可悲的样子。你搞什么。
 「请让一让。碍事。」
 「什么!?」
  明神无视发怒的我,站到门前,然后伸出白皙到不健康的手握住门把手。
 「要打开这扇门,需要一些诀窍。」
  随后,她用另一只手撑在门上,扭动把手的同时,用力将整扇门往上抬。
  随着一阵嘎吱的响声,门开了。
 「只是不太好开,并没有上锁哦。」
  明神用得意的目光望向我。
  我强忍苦涩的心情:
 「……我身为男生,怎么可能知道女更衣室的门不好开啊。」
 「是吗。那有我在真是太好了呢。」
  就是为此才带你来的啊。跟我想的一样。
  我们走进女更衣室,关上门。
  里面的构造跟男更衣室一样。两侧的墙壁放满了衣柜,中央摆着两张长凳。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边充满了止汗喷雾或是化妆品之类混杂在一起的甜腻气味。
 「要调查的话快一点比较好哦。即使你跟职员室那边沟通过了,现在正在进行训练的各位女子篮球社员也不知道有这回事。」
 「我知道。这次搜查行动要秘密进行。」
 「您把『偷偷摸进女更衣室里找东西』说得挺像回事呢。」
  随你怎么说。既然有后乐学姐这位委托人,这就算是一种善行了。
  话虽如此,我确实该在女子篮球社训练结束之前完事。而且,就算是搜查,有些私人空间也是不能碰的。
  我想想……特别是衣柜里不该看。先去调查其他地方,如果调查完还是没有找到线索——
  明神毫不犹豫地打开了跟前的衣柜。
  然后她毫不避讳地来回观察内部。
 「喂。你这家伙没有顾虑这个概念吗。」
 「我是顾虑了你,想在你成为犯罪者之前帮你完成调查啊。」
 「不懂的话我就告诉你。擅自打开他人的衣柜是不好的!」
 「擅自闯入女更衣室的人有资格说这话吗。」
  唔……!居然难得地讲了大道理!
  这就没办法了。虽然对使用这些衣柜的女生们很抱歉,就让我稍微调查一下吧。我取出了推理笔记。
  该关注的地方,是和男更衣室的不同之处——我在明神身后望向衣柜内部,那个东西便立刻映入眼帘。
 「贴着镜子啊。」
  衣柜深处,贴有洗脸台上那种长方形镜子。在明神极其端正的面容上方,我那戴着眼镜的脸映在上面。
 「这个,所有柜子都有哦。」
 「这东西不是衣柜附带的吧?女生们都带来了这个吗?」
 「不,我想是原本就有的。恐怕是毕业生留下来的。」
  唔嗯……说起来女生特别容易聚集到厕所也是如此,她们真是喜欢镜子啊。
  镜子的尺寸相当大,或许是为了避免遮挡,提包放在了柜子上部的隔板上。可男更衣室的柜子没有这种镜子,所以包都自然地放在中间的隔板上呢。
  在我往笔记本上记录的时候,明神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了其他柜子。正如明神所说,所有柜子都有镜子,物品放在了上层。
 「弄清楚什么了吗?」
 「好像弄清楚了,又好像没弄清楚……」
 「那就是没弄清楚呢。」
  明神满意地说道。明明她自己都无法解释,我弄不懂她的推理却似乎让她很开心。
  我暂时把柜子放一边,看向了房间中央的长凳。
  失窃发生在昨天的社团活动期间。要是长凳下面刚好有犯人丢失的东西就轻松了,不过我看了看也没发现任何东西。全是灰尘和泥土散落在这里。这里的清洁偷懒了吗。
 「嗯?」
  与之相对,我发现长凳本身有一点异状。
  或许是为了避免事故,长凳角都做成了圆角,但其中一处有像是硬物撞击过的凹痕。
 「这个凹痕,之前就有吗?」
 「不知道……我没有印象。」
  明神坐在长凳上,大口喝着水杯里的茶说道。
  她最后使用这间更衣室的时间应该是四月末。不知道该相信她几成。
 「可以回去了吗?」
 「有点耐心好吗。」
 「这里感觉味道有点重。我不太喜欢香水之类的东西。」
 「再忍一忍。再大致调查一下就回去——」
  我思考着还有什么地方没调查过,环视了一下女更衣室。就在这时——
 「——了。」「好想洗个澡啊。」
 「啊……」
 「她们回来了!?」
  更衣室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越来越近!
  社团活动结束了吗?不知不觉都这个时间了?不不不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来得及吗!?
 「你在做什么!快藏起来!」
  明神一反常态地尖声说着,狠狠拉了一下了我的手。
 「藏起来……喂,藏哪!?」
 「没有选择吧!」
  明神拖着我,打开了更衣室角落的柜子。
  角落里的柜子不是更衣用的,放着扫除用具。里面没有镜子,取而代之收着一套扫帚和簸箕。
 「好了,请你快进去!」
  明神一个劲把我往里塞。
 「好痛好痛好痛!至、至少把这扫帚拿开!」
 「真磨蹭啊!」
  明神把扫帚扯出来后,露出了犹豫的神情。随意把扫帚放在柜子外面的话肯定会引人怀疑。
 「还有另一个扫除用品柜!放进那边!」
 「啊,原来如此。」
  明神打开了对面的柜子。那那边装的是一只拖把和一只水桶。她将扫帚放进去关上门——
  咦?
  扫除用品柜只有两个……明神要藏在哪里?
 「(请往里挤一挤……)」
  明神低声说着,缓缓进入扫除用品柜里面。
  头发贴到了我下巴的下面,微微飘散出甘甜的香气。明神把左手扶在我的胸口上,支撑住身体。她抬起宛若黑水晶一般闪耀的眼睛瞥了一下我的脸,又迅速别开了视线。
  在这个距离,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贴得这么近,我连平时注意不到的地方都会注意到。黑发被精心梳理过,表层闪过光泽,没有一根分叉。睫毛随着睁大的眼睛翘着,唇瓣微微有些唇膏的质感。即使这家伙像个人偶,作为一名人类女生,她似乎还是会做所谓的化妆。
  明神往后伸手关上门,柜子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变成这样以后,我才反应过来。
 「(……喂。)」
 「(什么事。呼吸会碰到我所以请你不要说话……)」
 「(既然柜子大到能藏下两个人,那不用拿走扫帚,我自己躲在这里不就行了吗……?)」
 「(啊?那我又该躲哪里……)」
 「(躲进有拖把的那间不就行了吗。)」
 「(啊。)」
  这个白痴白痴地张开了嘴。
 「(……就、就是因为你叫我拿开扫帚……!)」
 「(是你强行把我塞进来吧……!)」
  已经晚了。
  我们在狭小黑暗的柜子里低声进行难看的争吵时,更衣室里已经传来大量女生的说话声。
 「今天排得好紧啊。」「毕竟要到比赛了啊。」「啊,好紧张!」「我是替补所以很轻松,太好了呢。」
  通过柜子门上部的缝隙,可以看到好几个头,应该是女篮社成员的。
  不过,下一秒,冰凉的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这是犯罪哦。)」
  明神悄悄地说道。
  我知道。我可不打算偷窥。
  ……不过,这样被封住视觉,别的感官就会变得敏锐。明神淡淡的呼吸声,还有头发散发出的疑似洗发水的香味。细细的腿轻轻缠住我的腿,胸口能感觉到那只纤弱的手,以及她微微压在我身上的体重。稍微动下手就会碰到明神的身体或头发,所以我只能一味地保持静止。
  柜子外的信息也传入耳朵。“唰——”的某种喷雾声。“沙沙”的衣服摩擦声。“噗哧”是什么的声音?还有——
 「你知道吗?听说冲人学长在和二年级的后乐同学交往。」「我知道我知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后乐同学明明没那么可爱呢。」「算是吧。冲人君明明可以随便挑呢。」「哇,枫学姐真犀利~。」「这话要保密!保密!」「果然还是因为身高吗?」「后乐同学有多高来着?」「有一米七吧~?」「我记得冲人学长不止一米八了。好强。」「要说般配可能是挺般配的吧。」「不过感觉床会坏掉(笑)」「就算去爱情酒店也绝对不会被当成高中生的吧。」「哇,真羡慕。之前我就被拦下来啦~。」「诶,你已经和那家伙做过了?」「听我说!那家伙是真的过分!突然叫我帮他舔!」「哇好恶心!第一次不带这样的啊——」
  ……唔,好难受!女生的黄段子交流!
  为什么比起男生的黄段子,女生聊这类话题就这么生动具体啊……居然这么开门见山地讲自己的那种经历。女生都是这样的吗?
 「~~~~~~!!」
  我正这么想,立刻在身边发现了个例外。
  即使眼睛被挡着我也能明白。明神紧紧抓着我的制服,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看来她是受不了黄段子那种人。我稍微安心了。要是连这女人都在背地里毫不害羞地聊这种话题,那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不过要说这家伙,首先就没有能背地里聊天的朋友。
  ……话说回来,我又重新想起刚刚听到的谈话。
  后乐学姐有恋人这回事,似乎意外地传得很广。确实,相对而言她的给人的感觉比较稳重(发火的时候倒是很厉害),个子却特别高。体格看上去都能跟男生正面一战。该说不愧是排球社的吗。
  她本人也说过,高个子使她感到自卑。而她交到的男朋友有高达一米八的身高。我无从得知,对于后乐学姐而言身高这个要素究竟有多重要。不过,个子高到这个地步,应该无法轻易找到取代他的人。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为何不惜跑到咨询室来也要拼命找回戒指。
  女篮社成员直到最后都在聊着生动的黄色内容,离开了更衣室。
  之后,我们终于从狭窄的扫除用品柜出来了。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从黑色长发间中露出的耳朵变得通红,明神开始对着空气抗议:
 「什、什么舔不舔的,那种事……!是犯罪,是犯罪啊……!」
 「这个嘛,如果对方是社会人,或许是犯罪。」
  如果对方也未成年,而且双方同意,那当然是合法的。
  明神像是在谴责我一般,瞪了我一眼。
 「……你有让人做过吗?」
 「…………怎么可能有。」
  她在让我说什么啊。
 「是吗……我放心了。差点就强制让你离开我周围半径五公里内了。」
 「你手里到底有多大的权力啊。」
  我判断再继续聊下去会有危险,无心地看向刚刚我们藏身的扫除用品柜。
 「……嗯?」
  这时,我发现了。
  我在扫除用品柜前蹲下,把靠在柜子角落里的簸箕拿了起来。
  有东西藏在后面。
  是一本学生手册。
 「那是……」
  明神也从后方窥向里面。
  我捡起掉在柜子角落里的那本学生手册,读出了印在封面上的名字。
  三年四班,空科冲人。
 「冲人?」
 「……是后乐学姐男朋友的名字。」
  刚才女篮社成员的八卦里这个名字也出现了。
  就是他将那只被盗的戒指送给了后乐学姐。
  而且,他毫无疑问是男的——绝不应该来过女更衣室,更不用说扫除用品柜里面。
  我能轻易想象出来。
  就和刚才的我们一样——这位空科从后乐学姐的包里拿出戒指,慌慌张张地躲进了扫除用品柜。
 「…………喂。」
  我低声说着,回过头去,看到明神正全力别开视线。
 「我再问一次。你说犯人是谁来着?」
 「……这、这不可能……」
  仍然有谜团。
  明神本应百发百中的推理,为何出现了失误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就能找回戒指——可以解决后乐学姐的咨询。
  本应如此。


  翌日。
  利用某个情报网,我查到了空科冲人学长的所在。当然,他并不是什么逃犯,我只是听说午休时他经常独自一人去学生食堂,去吃午餐顺便埋伏他一下而已。
 「喂,明神。你忘记买餐票啦。」
 「参票?」
  明神无视售票机,准备走向柜台。我抓住她的后衣领。
  明神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盯着售票机。
 「这是什么?」
 「难道你没有来过食堂吃饭?」
 「我没有兴趣在这么多人的地方用餐。」
  如果不让她也了解我的搜查过程,我的搜查过程就没意义了。因此我才把她拖出了咨询室——不过她的家里蹲程度真是超乎想象。
 「你平时是怎么解决的啊。」
 「母亲或是祭司会帮我准备。」
  真是个受人宠爱的大小姐。
 「唉,拿你没办法。听好,一次就给我记住。我教你怎么使用。我就讲一遍啊!」
  结果我解释了三遍。
  明神凛音不擅长应付机器。这次也没能帮她改善。
  我们前往柜台,终于拿到了午餐。我的是炸鸡块套餐,而明神的是荤乌冬面。
 「居然特地把油腻腻的肉丢进清澈的乌冬高汤里,这料理真是极其粗俗。」
 「那你为什么点它。」
 「就是因为这个它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们落座后,明神规规矩矩地合起双手说了「我要开动了」。其实她教养不错啊。虽说教养是不错——
 「喂喂喂!头发!头发掉进乌冬里了!」
 「啊。」
  
  注意力从根本上来说就不够。肯定有某种常驻软件一直占着脑浆的百分之几。
  我无奈拿出特意为她常备在身上的发卡,束起她那长长的黑发,然后吃午餐。就这样过了几分钟。
  我一直监视着食堂入口,此时发现了和情报描述一样的身影。
  我和明神加起来才差不多能与那个男学生的大高个相比——三年四班,空科冲人学长。
 「巨人……」
  明神咕噜一声咽下乌冬面,低声说道。这样相当失礼,不过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高大的身材超过一米八,看丢他反而更难。我们把吃完的餐具送回回收处,同时注视着空科学长购买餐票、在柜台拿过咖喱、落座。
  那张桌子上没有其他学生。这是个好机会。我和明神一起接近这位高大男生。
 「您是三年级的空科冲人学长对吧。」
  空科学长含着勺子,诧异地看向我和明神。
  我听说他是男子篮球社的成员,不过这副全身是肌肉块的感觉,硬要说的话氛围更像是在搞橄榄球之类的运动。他的位置似乎是中锋。对方学校的选手不得不跟这样的人在空中竞争啊,真不容易。
  走近后,我看到了他端正的面容,原来如此,我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成为女生间传言的目标。后乐学姐算不算是完成了一次很强的逆袭呢。
  在空科学长开口前,我坐在了他桌子对面的座位上。明神也坐到我旁边,噗嗤一声拧开了刚才在售货机买来的瓶装碳酸饮料。这家伙,喝得了碳酸饮料吗?
  空科学长一边将含在口中的勺子放回碗里,一边讶异地看着我们。
  我观察到,他握着勺子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只简朴的戒指。
 「你们是……?」
 「我是一年七班的伊吕波透矢。这位是明神凛音。我们在给心理咨询师明神老师当帮手。」
  空科学长的眼睛里浮现出了问号。不知是因为『明神』这个姓氏出现了两次,还是因为『心理咨询师的帮手』这个头衔难以理解……又或者单纯觉得我旁边这位「~~~~!!」地苦闷的女人很可疑。果然她喝不了碳酸饮料啊。
  我将瓶装茶递给明神,同时和往常一样放弃了证明自己的身份。
  迅速切入正题要有效得多。
 「这本学生手册,是学长您的吧。」
  说着,我将空科学长的学生手册放在了餐桌上。
  空科学长睁大了双眼:
 「这是在哪……?我正头疼把它弄丢的事呢。」
 「是在前天放学后弄丢的吗?」
 「嗯,是……感觉,确实是那段时间开始找不到的。不过为什么……?」
 「这本手册,是在女更衣室的清扫用具柜里找到的。」
  空科学长的眼睛不算大。倒不如说,身体有多大,相应地眼睛就显得小。
  而那双眼睛现在大大地睁开,整片虹膜都露出来了。
 「等……等一下!我——」
 「我们不打算声张。今天是来交涉的。」
  我将手按在桌上的学生手册上:
 「可否以这本手册为交换,把你偷走的戒指还回来呢?我们是受后乐濑乐学姐的咨询而行动的。」
  我不知道空科学长为何要偷走自己送出去的戒指。
  但是,只要听到学姐正在寻找,他应该会还回来。即便不还,也至少会解释一下缘由吧。
  我是这么打算的——
 「偷?……那只戒指?」
  然而空科学长睁大了眼,如此低语道。
 「被偷走了吗?我送给她的戒指……?」
 「……您不知道吗?」
 「不…………没有…………」
  空科学长突然变得寡言少语,开始思考些什么事情。
  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戒指被盗……?
  看起来这不是表演。他看上去真的不知道。难道说——
 「(看来,这位巨人学长并不是犯人呢。)」
  身旁的明神把肩膀凑过来,有些高兴地轻声低语道。都说了给我记住名字啊。还有,不要把喝剩下的碳酸饮料放在旁边的位置上伪装成别人忘下的东西。太浪费了吧。
  随着时间流逝,空科学长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怎么了?他在思考些什么事?
 「……不好意思……这本手册,暂时先放在你们手上吧。」
  过了一段时间,空科学长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戒指,我一定会拿回来的。能不能到那时再把手册还给我呢?」
  拿回来?
  他知道吗。知道偷走戒指的犯人是一个名叫小澄的人。
  空科学长剩了一点咖喱,拿着餐盘准备站起来。
 「请等一下!」
  我慌忙叫住他,当即提问:
 「有个叫做『小澄』的人……您认识吗?」
 「……那是当然。」
  毕竟是他恋人的挚友。当然会认识吧——
  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空科学长又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
 「枫澄乃,是我的同班同学。」
  ……嗯?
  同班同学?
 「『小澄』……是三年级的?」
 「是这样。而且社团和我一样是篮球社的……濑乐没有告诉你们吗?」
 「因为她说是挚友,我还以为和她一样是二年级……」
 「她们的年级和社团都不同,但关系曾经很好,像是姐妹一样。枫那家伙一直在照顾内向的濑乐……」
  关系——曾经很好。
  为什么是过去式?
  还有——枫。
  枫?

  ——哇,枫学姐真犀利~。

  原来是这样!!
  我从包里抽出推理笔记。
 「嗯?突然怎么了?」
 「请稍微等一下。」
  身旁的明神淡定地喝着瓶装茶,对空科学长说道。
 「他这个人,不在笔记本上逐一写出来就无法整理自己的想法。很笨拙呢。」
  我回顾至今的笔记,好像折线图一般把它们连起来。这样连成的一条线,就是名为真相的叙事。不过,保持现状它就仅仅是想象。所谓逻辑,就是要尽可能地排除真相之外的可能性。
  能够否定这一真相的假设,一共有十一个。
  但是十个证据,把假设尽数排除。
  最终——留下来的,就剩一个。
  我画了个圆,把它圈起来。
  那是明神凛音已经指出的结论。
 「——学长。」
  空科学长一副惊呆的表情看着我,我这样对他说道。
 「我认为,假设你的想法顺利完成,也只能在表面上解决问题。」
 「……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打算把真相告诉后乐同学?」
  空科学长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我来妥善处理,将戒指还回去。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圆满收场吧。」
 「——就是因为你什么事情都想独自解决,才会在重要的礼物上犯错,不是吗?」
 「……什么?」
  我故意挑衅地说完,空科学长就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看来有效果。
  我微微笑了笑,说道:
 「我有一个提议。」
  然后,空科学长一脸认真地听了我讲的话。
  几分钟后,我目送着空科学长那高大的背影离去,小声说了一句:
 「……对不住啊。」
 「嗯?」
  明神好像在感觉奇怪,歪了歪头。
  ……真是有点好笑啊。
  最早触及真相的人,居然在最后露出一副困惑的模样。
 「你的推理,是正确的。」
  我拿起明神喝剩下的碳酸饮料,扭开了瓶盖。


 「谢谢你们!」
  翌日放学后,后乐学姐一副神清气爽的神情,留下这句话离开了咨询室。
  她的右手上没有戒指,只有红色的痕迹留在小指上。与之相对,脖子上挂着的银色项链散发出淡淡光辉。
  虽然不知道事情顺不顺利,不过看起来情况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呼……」
  我靠在沙发靠背上,沉浸在平安解决案件的满足感中,这时明神凛音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差不多该给我解释一下了吧。」
 「我已经解释过了吧,代替肆意发言的你作出了解释。」
 「是,确实听你说过了。进去偷戒指的是那位巨人男朋友,但实际拿走戒指的是刚好在场的挚友小澄同学——这就是真相对吧。」
 「没错,不过你差不多该有点记住正确名字的打算了吧。」
 「可是,直话直说,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这货说话真是过分啊。
  我倒是觉得,后乐学姐得知真相后,下决心跟那位小澄对话的身影还挺动人的。
 「你——不对,是我,如何得出了那个真相。我想知道的事情,仅此而已。」
  明神这么说完,走到了白色隔板另一侧的窗边桌椅。
  没办法。真希望她能稍微对高中生的青春有一点兴趣——不过,我或许没什么资格说这件事。
  我也从待客区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来到隔板另一侧。
  明神已经坐在了摊开在桌上的拼图前。
  拼图还有很多空缺。即使可以想象完成的模样,也需要拼上数个碎片才能让全景展现出来。当一切就位,拼图才能从区区想象变成现实。
  明神还在窥探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想象。
  所以,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直视她的脸。
 「明神——现在开始,我将向你证明,你确实解开了谜题。」


 「首先带着调查的过程,回顾一下我是怎么解开真相的吧。
  明神,在你宣言说知道犯人是谁的时间点,我连真相的尾巴都没碰到。当时我认为,情报存在决定性的缺失。可是,你获得的关于事件的情报,应该和我是一样的。我猜想到,既然如此,应该有你原本知道、而我并不知道的某种知识,跟推理相关。
  你知道而我并不知道的知识——你就连怎么买餐票都不知道,真的有这种知识吗?」
 「有哦。真是失礼啊。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用音姬?」
 「就是这个。」
 「啊?」
 「我是男生,而你是女生——我首先想到,或许是和性别有关的某种东西。」
 「性别?」
  明神疑惑着歪头问道。
  我点了点头:
 「这个音姬,我记得只有女厕所里有,是用音乐来掩盖解手声响的功能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真是令人反感呢。」
 「这些是一般常识吧。我想说就是和这个一样。在案发现场女更衣室,或许也存在某些只有女生知道的情况。」
 「……所以才去现场调查?」
 「还带上了你。没有你在的话,有可能会无法明确得知是缺少了哪些信息。这么做有成果哦。和我猜想的一样,女更衣室里存在身为男生的我无从得知的情况。」
  明神轻轻将纤细的拇指抵在纤细的下巴上,陷入沉思。
  在等待她思考的时候,我将拼图碎片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门……对吗?」
 「没错。」
  明神说完的同时,我将拼图碎片拼入了正确的位置。
 「入口的门不好开,不知道窍门就打不开。这是只有使用女更衣室的女生才知道的事。」
 「这又有什么问题吗?」
 「这还算不上是问题。我感到奇怪,是在我们发现空科学长的学生手册的时候。」
 「……我不太想回忆起那时的事。就因为你磨磨蹭蹭的才会变成那样……」
 「不好意思,你还是回忆一下。之后我会提到……我们可以确定,空科学长潜入了女更衣室。若非如此,学生手册不可能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有没有可能,是什么人将那位巨人学长的手册偷到手,然后故意放在了柜子里?」
 「为了什么?」
 「这个……为了将潜入女更衣室的污名强加在他身上,吧……?」
 「若是这样,放在更明显的位置会更好吧。而不是放在清扫用具柜这种连会不会被人发现都不清楚的地方。」
 「不好说吧?那个地方可能挺容易被发现哦。比如说,要是她们习惯在社团活动结束后打扫更衣室——」
 「这不可能吧。更衣室的长凳下满是尘土。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有定期打扫啊。那个清扫用具柜,应该不会经常被打开。」
 「……唔……」
  明神不甘地陷入了沉默。我说的东西明明建立在她自己的推理上,她却好像想试着驳倒我一样呢。
 「空科学长自愿进入了女更衣室。而这时,刚才提到的门成了问题。」
 「啊。」
  明神微微张开了嘴。
 「……身为男生的巨人学长,开不了女更衣室的门?」
 「很有可能。就跟我一样,男生不知道女更衣室门该怎么开。那么空科学长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多尝试些方法,总能打开的吧?」
 「这不好说吧。站在更衣室门前,能够清晰地听到体育馆内传来的声音。反过来亦是如此吧。要是摆弄门太久,被体育馆中社团活动的学生们注意到的危险性会提高。空科学长感到焦急,然后——放弃了。」
 「因此他暂时放弃了潜入更衣室?」
 「没错。空科学长可能和我一样误以为门上了锁吧。因此,他后来执行入侵的时候,想出了能够切实进到里面的办法——然而,在此之前,我们要搞清楚一件事。空科学长为什么必须潜入女更衣室?」
 「是为了偷出戒指吧?」
 「所以就是在说,他为什么要偷啊。说到底,那是空科学长送给后乐学姐的东西吧。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又自己偷回来,这不合理。」
 「是感觉舍不得了?」
 「后乐学姐说过『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这个可能性我当即就排除了。」
 「……这样的话……」
 「我调查女更衣室的时候也没想明白。不过,看到空科学长一副不知道戒指被盗的样子,我突然想清楚了,『他并不是打算偷戒指』。」
  明神歪了歪头,冒出一圈问号。
 「而线索,就是后乐学姐的举止。」
 「举止?」
 「你还记得吗?她动不动就用左手护住或是握住右手小指。」
 「对……我以为是她的习惯。」
 「后乐学姐说过她一直戴着戒指。那么,手指上就必然留下了痕迹——可是,就我所见的范围内,她的手指很干净。那么,留有痕迹的地方,就只能是她自己护着的右手小指。」
 「你的意思是,后乐学姐把戒指戴在了右手小指上?」
 「没错。很奇怪对吧?」
 「什么奇怪?」
 「既然是恋人送给自己的戒指,那应该戴在无名指上。即使它不是结婚戒指所以要避开左手,右手的无名指仍是最佳选择。实际上,空科学长的右手无名指上就戴着戒指。」
  明神微微皱了皱眉,不满地反驳道:
 「可能就是有人把恋人送给自己的戒指戴在小指上吧。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那么为什么要遮掩?」
 「……这个……」
 「如果是自愿把戒指戴在小指上,她就没理由去用手遮掩。我们就在讨论戒指失踪,她却遮掩戒指的痕迹,这也很奇怪——我,还有你,就这样想,将戒指戴在小指上这一事实,对后乐学姐来说是可耻的。」
 「可耻……?因为把戒指戴在了小指上?」
 「空科学长把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两件事一起考虑,应该能立刻得出结论。」
  这样说完,我把玩着拼图碎片,稍作等待。
  明神低头看着拼到一半的拼图,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之后:
 「……尺寸……」
 「对。」
 「一开始是想要戴在无名指上的……但是戒指尺寸太小了?」
 「就是这样。」
  啪的一声,我将碎片嵌入拼图。
 「后乐学姐,作为女生块头比较大吧?超过了一米七。她和男生相比都属于比较高的,手指也应该相应地比较粗。」
 「然而巨人学长却送给了她一只普通女生大小的戒指?」
 「后乐学姐说过是『作为生日惊喜收到的』对吧?也就是说,空科学长无法事先从后乐学姐那里问出手指的尺寸。」
  而这件事,在我指出来之前学长都没有察觉到。这是什么木头脑袋。
 「后乐学姐看上去很内向,所以她当然说不出口吧。因此,她只能无奈戴在小指上……可是如果让空科学长看见了,这件事就会暴露。」
 「暴露巨人学长犯了错?」
 「难得他准备了惊喜礼物,要是让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马虎,那就白费了啊。」
 「所以——她就一直在隐瞒对吧。」
 「没错。甚至戒指不见了她还有这个习惯。」
 「……请等一下。这样的话——」
  明神的大脑好像终于开始换档了。
  偶尔也得让她用用潜意识之外的部分呢。
 「藏着戴有戒指的小指——那不就意味着,巨人学长看不到恋人戴上自己送出的戒指?」
 「嗯。不错嘛。真能想到啊。」
 「……能不能别突然这么老实地夸奖我?」
 「有了成果当然要夸奖一下——没错。空科学长没能看到恋人戴上戒指的模样。随后,他当然会心生不安吧?『她真的喜欢这份礼物吗』『她真的喜欢自己吗』——」
 「那种大汉,会思考这么纤细的事吗?」
 「不要用外表来判断别人。人类都很纤细的。」
 「你也是?」
 「没错。所以你在行动前稍微给我思考一下。」
 「我会妥善处理的。」
  她淡定地对我说。绝对是在骗人吧。
 「原来如此……所以他就想要去确认对吧。」
  明神自己又把话题拉回了正轨。
 「恋人有没有带着自己赠予的戒指。他开始想确认这件事……」
 「没错。他只是想要确认,并不是想要偷出来。」
  为此,必须要潜入女更衣室。
  后乐学姐是女子排球社的。这项竞技需要指尖的细微感觉,很难想象她能戴着戒指。学长想到,如果她随身带着,在社团活动中戒指就应该在更衣室的随身物品里。
 「这问题直接问一句就好了……」
 「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才很难吧。」
  不过,我也没有过什么恋人,这只是我的想象。
 「就是这样,他决心要潜入女更衣室,但是打不开门。这大概是上了锁。这样一来,该怎么做?」
 「想办法拿到钥匙?」
 「谁有可能拿着钥匙?」
 「因为是女更衣室……所以是某个女生吧。」
 「是啊。必须要请某个女生帮忙。」
  明神点了一下头。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就是畏畏缩缩瘦高学姐的挚友,巨人学长的同班同学,小澄同学。」
 「是枫澄乃学姐。」
 「这姓氏像名字一样。」
 「是啊。所以最开始听到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我们藏在清扫用具柜里的时候,她就在女更衣室内。有个人被叫作『枫学姐』吧?」
 「当时进入更衣室的是女子篮球社——巨人学长也说过『她和我社团一样』,对吧。」
 「没错。是篮球社,而不是排球社。所以,枫学姐是帮忙入侵女更衣室的理想的人选。」
 「……这跟社团有什么关系?她是畏畏缩缩瘦高学姐的挚友,知道戒指的存在——所以才是理想人选,要这么说我倒能理解。」
 「入侵更衣室的时间是排球社进行训练的时候。必须要找能在这段时间自由行动的人吧?」
 「啊……说起来,体育馆是篮球社和排球社轮流使用的吧。」
  记忆力挺不错啊。没错。所以,要在排球社训练时进入更衣室,找篮球社的人最合适。即使被人发现,也可以找借口说是有东西忘了拿。
 「空科学长应该和她商量过吧。他大概是说,如此这般所以想要确认戒指是否存在,让我进女更衣室吧。」
 「她答应了这个请求吗?小澄同学还真是个好人呢。」
 「怎么可能会没有内幕啊。」
 「诶?」
 「女更衣室并没有上锁,只是门不好开而已。枫学姐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枫学姐只需要把开门的诀窍告诉空科学长就行了,本来是这样。」
 「……然而,实际上他们一起进入了更衣室吧?」
 「没错。其中有着明确的意图。虽然准确推断是不可能的,但从疑似已经发生的事情推测,大概是这样——枫学姐,应该喜欢空科学长吧。」
 「喜欢?」
 「是LOVE。不是LIKE。」
 「你到底以为我有多不谙世事啊?」
  你要问有多少,我只能说是究极不谙世事——不过这个先放一放。
 「枫学姐看到他来商量,一定是这么想的吧——这是不是有机会(one chance)?」
 「汪酱?狗?」
 「是one chance。如果包里找不到戒指,空科学长遭受打击,她就有机会当场从后乐学姐手中掠夺空科学长。」
 「掠夺……」
  陌生的单词在明神身上引起了幼儿退行。
 「怎么会……她们不是挚友吗?」
 「……再说下去就只是追究八卦了,打住吧。」
  据后乐学姐所说,枫学姐的高个子和她差不多。
  以此为契机,她们变得意气相投。
  然而空科学长并没有选择和他同社团、能够经常见面的枫学姐,而是与后乐学姐交往了……
  除此之外,我知道的就只有在更衣室里听到的对话。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不过后乐同学明明没那么可爱呢。
  ——算是吧。冲人君明明可以随便挑呢。
  ——哇,枫学姐真犀利~。
  ——这话要保密!保密!
  那道声音毫不犹豫地对轻视后乐学姐的声音表示了同意。如果那是本应作为挚友的枫澄乃学姐……
  ……算了,这件事已经结束了。毕竟她们两人好像认真聊过,谈妥了。
 「枫学姐期待找不到戒指,和空科学长一起潜入了女更衣室。然而,结果是——」
 「——发现了戒指。」
 「看到空科学长找到戒指后露出喜悦的笑容,不知道枫学姐是怎样的心情呢。」
 「……这……」
  明神略微露出了好像在忍痛的表情。我笑她:
 「你能明白?你也能明白所谓的少女心?」
 「我能明白啊。和我一直对你抱有的感情是一样的。」
 「啊?」
 「特别不爽。」
  ……啊,是这个意思啊。别吓我。
 「……没错。她开始不爽。居然玩弄我的纯情——她这么想着,火了。」
 「真是个悲伤的事件呢。」
 「不是,又没死人。空科学长还活着呢……不过,我觉得她动手了。你还记得吗?更衣室的长凳角上的凹痕。」
 「难道那是……」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想,枫学姐从身后稍微踢了一脚,或是推了一下,就是那种感觉。很不凑巧,因此摔倒的空科学长头撞在了长凳上。长凳上的凹痕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空科学长就此陷入昏迷了吧。枫学姐焦急起来。排球社成员或许听见了他倒下时发出的响声。可是如果把他丢在这不管,他会被人说成不法闯入女更衣室的变态……学姐大概没有余力拉着大块头的空科学长逃离,情急之下想出了一个办法,将他塞进了清扫用具柜里。枫学姐和后乐学姐一样个子很高,而且还在篮球社里锻炼过。这点事情她就能做到了吧。」
 「原来不是巨人学长自己逃进柜子里的啊。」
 「没错。之后他自己逃走就行了。然后——那时候,枫学姐手中的东西,正是断送自己恋情的可恨物件,空科学长找出的戒指。就是这么回事。」
  啪——我又把一块碎片嵌入拼图。
  要说事情的真相,这就是全部了。
  不过,还有需要解开的谜题。
 「我可以提问吗?」
 「问吧。」
 「刚才这些事,我稍微听畏畏缩缩瘦高学姐说了一点后就察觉到了对吧?」
 「就是这样。」
 「这样一来,不就奇怪吗?」
  这次是明神拿起了拼图碎片。
 「在确定犯人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学生手册掉在清扫用具柜里。也就是说,我不可能想象得到巨人学长被塞进清扫用具柜这回事。更不用说,我根本无从得知他被弄晕过去了。毕竟我也不知道长凳上有凹痕。」
  明神用拼图碎片的突出部分戳着自己的脸颊,视线飞向了斜上方。
 「如果我没猜错,你看到巨人学长一副不知道戒指被盗的样子,才想到戒指被带走时他没有意识吧。可是,在确定犯人时我同样无从得知这一点。」
 「你说的完全没错呢。」
 「你之前说过。要找出我的推理——可是这样,单纯是你后加的推理。」
 「别担心。我当然想好了。一开始后乐学姐说的话里,有能推测出空科学长在清扫用具柜里的线索啊。」
 「缩高学姐的话里?」
  她终于缩短了称呼。就像在叫外国人的名字一样。
 「就在你宣言说事件解决的前一刻。她说过在换衣服时听到了一些动静吧。」
 「我记得,是木棒相互敲击的声音吧。她认为是清扫用具柜里的扫帚歪斜时发出的声音——」
  没说完,明神就把话咽了回去,半张着嘴定住了。
 「啊……」
 「我不是叫你回忆一下吗?」
  我微微一笑:
 「我和你藏进女更衣室里的清扫用具柜时,把里面的扫帚放进了另一个清扫用具柜里对吧。而那个清扫用具柜里放有拖把——那么,扫帚和拖把究竟各有多少把呢?」
 「……各有一把……」
 「没错。清扫用具柜里各有一把。可是,要发出木棒相互敲击的声音,至少需要两把。」
 「你是说,在缩高学姐回到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扫帚或是拖把,已经移到另一侧的清扫用具柜里了吗……」
 「你上体育课用过更衣室,在你听到她说起那个动静的时候,立马就知道了空科学长藏在其中一边的清扫用具柜里。」
 「巨人学长?到这一步我能确定得这么具体?」
  明神皱起眉头。
 「关于潜入更衣室里的人,在这一步应该有两种可能性。我强行把你推进柜子里的时候,你要我把扫帚拿开,但是本来只有一个人躲藏进去的话,不特地拿出来也应该有足够的空间。然而,扫帚或是拖把还是移到了另一边,这就意味着躲藏进去的人块头特别大,或者是和我们一样两个人躲在里面,就是其中一种对吧?」
 「你今天挺敏锐啊,明神。」
  当然,即使两个人都要躲起来,只要往两个清扫用具柜里各躲一人就行了,但人类是会慌张的生物。既然在现实中我们这样搞错了,这个可能性就不能排除。
 「可是啊,无论是哪一边,都确定了空科学长躲在里面。」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知道,潜入更衣室的是一男一女的两个人。」
 「入侵者是一男一女——一般块头比较大的是男生,可能的情况是男生独自藏起来,或是男女两人一起藏起来……你是说,无论哪一边,都有男生藏了起来?」
 「对。而且知道戒指的人,据后乐学姐所说,是女排社的朋友、枫学姐、空科学长。在嫌疑人中只有空科学长是男性。」
 「我是怎么推定潜入者是一男一女的呢?因为门不好开的问题?」
 「不是。只是这个的话不能排除女生单独犯案的可能性……相关的线索,也在后乐学姐简短的陈述里。从后乐学姐说的话里,你察觉到了一个不对劲的地方。虽说你应该没有意识到。」
 「她搞错了什么事情?」
 「后乐学姐说过,在她回到家之前没觉得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她还说,她发现化妆包和放在里面的粉底盒的盖都被打开了,终于感到了奇怪。」
 「是呢。明显被人翻了。」
 「犯人只拿走了并不贵重的戒指。在这时,你知道犯人不是图财物,而是明确以戒指为目标翻找了后乐学姐的包——这样的话,就很奇怪吧。连粉底盒的盖子都被打开了。」
 「啊……」
  明神微微张开嘴,垂下了视线。
 「确实,是这样呢……戒指没可能放在那种地方。会弄脏的。」
 「没错。不可能放在那种地方。犯人应该马上意识到这一点——如果犯人知道那是粉底盒的话。」
 「诶?」
  看到明神仍然没有理解,我有点尴尬。
 「……这也是性别差异啊。男生基本上不会化妆,当然也不会随身携带化妆包。对男生来说,女生的提包内部是未知的区域。即使在小包里发现一只圆润的小盒,也不会立即意识到这是粉底盒。不仅如此,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个盒子拿来装戒指正合适』。」
 「啊——但是女生应该知道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不特别注重打扮的女生。但是,照这么说,包内物品却整齐地恢复了原样,连后乐学姐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时间明明紧迫到盖子都没能挨个合上。这个人整理得很熟练——翻找物品的人物特征和整理物品的人物特征对不上。」
 「所以……就认为是有两人?」
 「而且很有可能是一男一女的组合。前者为男生,后者为女生——然后,我们能推断出,在整理物品的时候男生陷入了无法动弹的状态。」
 「……?那么男生寻找戒指,女生整理找完的物品,有没有可能是这样的分工合作呢?」
 「不,刚才我也说过,考虑到化妆包里的东西都开着,这个人应该是在十分紧迫的状态下整理的。另一方面,翻找是地毯式的——彻底到连放在包里最底层的笔盒都翻出来了。这种做法,只有在一定程度上时间充裕的情况下才能用……我们应该认为,寻找戒指和整理物品是在不同的时间进行的。所以,男生在翻找完提包后,陷入了无法整理物品的状态,在场的女生不得已给他做了善后,这么想是最合理的。」
 「……巨人学长昏迷后,被塞入了清扫用具柜里。可以根据声响和化妆包,推断出这样的经过,对吧。」
 「空科学长并没有偷走戒指的动机。从后乐学姐的小指上有戴戒指的痕迹这一点,已经能推理出他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所以,犯人必然是恰好在场的女生。同时那名女生是知道那枚戒指的人。女子排球社中的某人,或是枫学姐——不过当然,女子排球社的成员正在体育馆里专心训练。至此,你作出结论,犯人是枫澄乃学姐。」
  我拿起下一枚碎片,嵌入了拼图中。
  在这几天里不停填充的拼图,完成的想象图终于浮现出来了。果然是外国的——德国之类的城堡照片。
  然而,距离真正完成,还差一个碎片。
  最后的碎片,明神还拿在手里。
 「……这就是你解谜的正确答案。你还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这个嘛……有件事,要说无所谓,确实无所谓。」
  明神用碎片敲着桌子,正面看向我的眼睛。
 「关于刚才,粉底盒那部分的推理。」
 「若是女生的话肯定知道戒指不可能放在那种地方——这一点吗?」
 「没错……这一点,你是怎么想到的?」
  唔呃。
  明神眯起了眼,仿佛要看透我的内心。
 「你没有立刻察觉到缩高学姐的发言有不对劲的地方,说明这件事也在你的想象之外吧?女生不会在粉底盒里找。你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这一点?如果没有什么契机,就不合清理了。」
  ……她对自己的推理那么随意,却唯独对我的推理进行多余的吐槽。
  不过,没关系。关于这一点,我早就想好了回答。
 「是柜子里的镜子啊。我看到女更衣室柜子里贴有镜子时,联想到了化妆。」
 「真的?」
 「……你有什么证据怀疑我。」
 「不知道。隐约觉得可疑。」
  可恶,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那么,就是无罪推定了呢。」
 「啊。」
  我迅速伸手,从明神手里将拼图碎片抢过来,按进了最后的缺口。
  巨大的外国城堡,终于完成。
  明神狠狠瞪向我。
 「……你在隐藏着什么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骗人!」
 「你要这么想,你也来推理一下我的推理吧。」
  正好在这时,扬声器里开始播放催促离校的广播。已经到这个点了吗。
  我拿起书包站起来,低头看向一脸不满的明神。
 「疑罪从无。举证责任由检方承担。不经推理的告发,仅仅是在损毁名誉。」
 「……………………」
  明神以控诉般的眼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
  不过,她最终给完成的拼图盖上盖子,站了起来。
 「……谢谢你。」
 「嗯?」
 「为我的事情(推理)……这么上心。」
  从窗户射进来的夕阳照着明神,仿佛要给她上色一样。明神文雅地错开视线,露出了令人赞叹的神情,甚至让我忍不住想用相机定格住——嗯,这一点我承认——她很漂亮。
  不过,她立刻露出像是孩子被拒绝了请求一样的表情,瞪向我: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剥下你的画皮。」
 「我可不记得我披上了那种东西,不过你要是变得能做到这种事情,我也可以放下担子了啊。」
  反正你不会明白吧。
  那个时候,你错开了视线。
  所以——你不可能发现,我正在极近的距离观察你的睫毛和嘴唇。
  由于证据不足,不予起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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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话 矮个子辣妹同学与少女的逆鳞




  过去,我们班发生过霸凌。
  仅仅一天——不,仅仅一分钟。
  虽然时间非常短暂,但霸凌毫无疑问发生了。
  我如今仍然可以准确地回想起那天早上的事情。我快步跑上了办公室旁边的楼梯,我在教室前的走廊与貌似去厕所的女生们擦肩而过——以及,我打开教室后门的瞬间,感受到了那种异样的气氛。
  清早突然下起来的雨,用力击打着教室的窗户。
  以窗户为背景站在那里的她——明神凛音看上去好像一幅画。就算在远处围观的同学们突然开始准备画布和笔,也不会让人感到一点不对劲。
  不过,当场景不是她在俯视自己那满是涂鸦的桌子,这个说法才能成立。
 「……是谁啊……」
  有人嘟囔了一句。
  这句低语一定不是指责,而是带着一种畏惧,感叹是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触犯了身处不同次元、难以触碰的圣女。视线在教室里交错,寻找那令人惧怕的渎神者。谁都不知道此人的真面目——除了那一位恐怕是藏在了人群中的犯人。
  明神凛音耷拉着长发,盯着脚边干燥的落叶。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最前排的座位。只有那个座位旁边的窗户被窗帘大约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阴影中。
  至此,我想想,也就一分钟。
  实际的时间或许更久。总之,对我们来说,那就是仅仅一瞬间的事情。从明神凛音发现自己的桌子上全是涂鸦,到她注视起那个人,这短短的一瞬,完整地包含了我们班里发生的霸凌。

 「——这是自明之理。」

  那是一句小声的嘟囔。
  但是,它甚至伴随着一种教会钟声般的庄严,响彻了教室。
  这道声音实在太过美丽——仿佛神明一般,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所以……我们没有立刻注意到。
  ——是谁啊。
  我们没有注意到……那句嘟囔在回答这个问题。
  明神凛音的长发轻轻在空中跃动。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她已经迈着愤怒的步伐,穿过了教室。
  她的目标是那个人的座位——从窗边数第二列的最前排。
  那人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但是明神凛音刚到那人身边,那人就猛然回过头来。脸色很冷淡。那人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微微散发出敌意,抬头看向明神的脸,张开嘴。
  大概是想说『什么事?』之类的话吧。
  但是,明神凛音紧握的拳头在那人说话前就狠狠砸在天灵盖上,那人狠狠地咬了舌头。
 「诶噗啊!?」
  那人——那个女生发出搞笑的惨叫,从椅子上跌落,捂着头和嘴闷哼。
  而在她身边,明神凛音一边灵巧地折起裙子,一边蹲下来,这样说道:
 「你就是犯人。」
  那既不是提问,也不是确认。
  而是将事实作为事实宣告——简直就是神谕。
 「你……你有什么证据啊!」
  那个女生泛着泪如此回应。那句话已经算是承认嫌疑了,但作为反驳而言十分确切。
  她是怎么知道的?
  那人并没有做出特别可疑的举动。不如说,她将自己的动静完全融入了其他旁观者之中。可是,明神怎么做才能在如此短暂的一瞬间断定出她就是犯人?
  ——无法接受。
  是的,我没能接受——教室里的一切都被明神凛音所支配,大家都在旁观,好像把她的言行当作了神明奇迹之类的东西。而我无法认同这种气氛。
  她是怎么知道的?
  明神凛音没有回答在我脑袋里翻滚的疑问。
  她默默地站起来,瞪着眼睛,对着被当作犯人的女生抬起了右脚。
 「咿……」
  ——如果明神凛音所说的嫌疑就是真相,那么她至少应该有重拳之后再踹一脚的权利吧。
  犯人对她做的事情就是有这么严重。假如将这件事诉诸刑法,侮辱罪自然不用说,或许还能以毁坏财物的罪名施以至多三年的拘役或至多三十万日元的罚款。如果少女纤弱的拳头和脚踢就能让犯罪行为不再被追究,或许都能称得上亲切了。
  但是,没有证据。
  这一件事,足以让我从旁观者的立场走出一步。
 「——呜咕……!」
  没怎么锻炼过的腹部受到了沉闷的冲击。
  在我眼前,踹到我腹部的明神凛音微微睁大了眼睛。
  或许,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明神凛音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袒护了她?
  你问我为什么要袒护这个明显被人说中、不管谁都觉得是犯人、无法被原谅的『嫌疑人』?
  那还用说。
 「……『无罪推定』。」
  我忍耐着意外持久的痛楚和苦闷:
 「疑罪、从无……这是法制国家的、根基……!」
  即便如此,我还是挺起胸——为了贯彻帮助弱者的立场,说出那句话。
 「——拿出、证据……!!」
 「……………………」
  明神凛音眯起眼睛,尖锐地瞪着我。
  我也反过来瞪着她——这个差点做出在法治国家不可原谅的野蛮行径的女生。
  她确实是受害者。
  应该有人温和地对待她。应该有人拥住她的肩,低声说出安慰的话语。
  但是,谁也没有权利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定罪。
  过了一会儿,明神凛音忽地撇开视线,叹气似的嘟囔了一声:
 「……跟你讲不通道理。」
  随后,她没有回到自己满是涂鸦桌子旁——而是好像摩西过红海一样不断让同学们退避,走出了教室。
  ……我的说法有错吗。
  我盯着明神凛音消失的那扇门,事到如今却产生了罪恶感。
  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但是,我也确实感觉,她那离开教室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寥。
  这就是我——伊吕波透矢与明神凛音实质上的初次接触。
  而第二次接触,则是这一天的长达一个月之后。


 「你好呀!……咦?透矢,你还在吃饭啊~?」
  午休即将结束的时候,我正在一边读参考书一边把小卖部的面包塞进嘴里,而红峰亚衣今天又过来缠我了。
  红峰没打招呼就坐在了我面前的座位上,把一条腿抱在胸前,让室内鞋的鞋跟搭在椅子的边缘。这么做会导致内衣几乎从短裙里露出来,但是她似乎巧妙地藏住了。好像就是这家伙曾经豪言壮语,说『我可不会随便给人看!』。
 「你吃饭是不是太慢了?之前都在干什么啊。」
 「西田那家伙忘了老师拜托他做的资料。我都说了他多少遍,你容易忘事所以被吩咐了就马上去做。实在没办法,我就帮了他一把。」
 「真~的?太会照顾人吧。不愧是大家的妈妈。」
 「别叫我妈妈。是你们太幼稚了。」
  这外号不该给男生用吧。况且,你们一个个的都不是依靠妈妈的年纪了吧。
  我刚看到红峰「咿嘻嘻」地坏笑——
 「哇哦哇哦~。透矢妈妈~,我想要奶~。」
 「……你模仿什么呢。」
 「模仿婴儿。」
 「不是说这个。我是在问你的这种行为有什么意图。」
 「意图当然是想喝透矢的奶——啊,糟糕,太色了。」
 「哼。婊子。」
 「我才不是婊子!」
  红峰要用涂了美甲的指甲挠我。我一边后仰躲开,一边吞下面包。这种言行不叫婊子叫什么。
  十分遗憾,我跟这个轻浮的女人——红峰亚衣,已经有大约一个月的来往了。说是来往,也仅仅是她单方面缠着我,我这边没有任何主动的行为,不过这种情况的开端是一个月之前的事情。
  明神凛音的桌子涂鸦事件,在班里已经逐渐没有人提起来了。
  那个事件的犯人,吃了明神凛音一拳的人,直话直说就是这位红峰亚衣。
  虽说我并没有保护她的意图,但实际的情形就是我挺身保护了她。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对我有了兴趣,随着我教她学习、被迫听她发牢骚,她开始叫我的名字,发展至今。
 「红峰。我再说一遍,一个月之前,我并没有保护你,只是遵循了无罪推定的原则而已。」
 「我都听好多遍了还是不懂。话说,我都说了我是犯人嘛。这是坦白啊坦白。应该不是那个,无最推订?」
 「即使你是真正的犯人,也有接受辩护的权利,直到经过了充分讨论。」
 「唔~嗯。不愧是志愿做律师的人。虽然不太懂。」
 「因为你总是立刻说不懂所以你才不懂啊。」
  不知道有什么有趣的,红峰格格地笑起来。我眼下的目的是让这个女的明白法治国家的根基,但成功看上去非常遥远。
  红峰好像要显摆解开前两个扣子的胸口一样,放在椅背上,说:
 「我说透矢。放学后要不要去个地方?」
 「你觉得我会去吗?」
 「有个甜点好吃的咖啡店,你喜欢奶油吧?」
 「的确喜欢,但我放学后很忙。刚才老师叫我了。」
 「又来?老师是哪个?柚老师?」
 「不是柚岛老师,是明神老师。那个心理咨询师。」
 「哈?真的?」
  红峰平常笑嘻嘻的表情变得充满敌意。这也不怪她。毕竟,心理咨询师明神芙蓉老师,是明神凛音的亲姐姐。
 「……芙蓉老师不愧是那家伙的姐姐,超漂亮啊。风评也非常好。我的朋友里有也有去做恋爱咨询的呢。」
 「你的表情反倒挺可怕啊。」
 「当然啊!我起了个大包啊!?」
  刚才应该是在聊姐姐明神芙蓉,但不知不觉间话题变成了她的妹妹。
 「然而明神别说起个包,入学短短一个月就拒绝上学了呢。」
 「……那是,嗯……」
 「你老实说呗,说你觉得抱歉。」
 「好烦啊!她不来教室我想说也说不了嘛!」
  红峰烦躁地拍我的桌子。她拍的时候,校服袖口的扣子发出了咔嚓的脆声。我说「会弄坏桌子的,停下」,她就卷起上衣的袖口,重新拍了一下桌子。确实,外衣里面的衬衫没有袖扣,但说到底就不要拍桌子。
  红峰撅起嘴,好像在闹别扭:
 「……再说了,对方也有责任嘛。我朋友喜欢的男生跟她告白,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我都听过好几遍了,自然知道,但还是放任红峰说下去了。
  红峰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像明神一样说:
 「『没什么好说的呢。』——肯定有其他表达方式吧!?」
  不过,这确实是拒绝告白的方式里最差劲的一类——
  ——……跟你讲不通道理。
  那时候,明神是这样对我说的。明明她都没有尝试沟通。
 「再说了怎么还对同年级的人用敬语!? 真恶心!好烦!」
 「所以你就把那些直接写在桌子上了吗。什么恶心、烦人、泼妇。这个我也说过很多遍了,言语暴力完全可以算犯罪行为。」
 「透矢你不是支持我的吗!?」
 「我支持弱者。」
  我要说多少遍她才能懂啊。
  这时候,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当做午饭的面包已经完全从我手上消失了。
 「来吧,上课了。回座位。」
 「你又把我当虫子一样对待!那明天!今天不行的话就明天去吧,去吃点心!」
  红峰单方面放下话,像甩尾巴一样甩着略长的双马尾,回到了她自己的座位——最前排从窗户数第二个座位。
  我望着红峰开始跟左边座位的短发女生聊天,抱起胳膊。
  我确实喜欢奶油,但是她正常地跟女生朋友去就好了啊……不知道她为什么专门找我。


 「打扰了——」
  放学后,我造访了位于南校舍一角的咨询室。
  南校舍有很多所谓的特殊教室,放学后基本上没有人。上层的音乐教室传来管乐社的练习声,眼前的操场传来运动社团的口号。这些声音都只能远远地隐约听到,好像来自遥远的世界,无人的咨询室好似与世隔绝的秘境。
  无人。
  没错。我应该是被心理咨询师明神老师叫来的,但这个放着摆有小说的书架和六人用接待家具组合的朴素房间里,没有任何人。
  说起来,她好像说过可能会晚一些。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情——但是据说明神老师在教师里也很有影响力。既然我为了成为律师以著名大学的法学系为目标,受到她的赏识肯定没坏处。
  我首先扫了一眼房间里面。我之前以为书架上的书是跟心理咨询相关的书,可是其中一半以上居然是所谓的角色文学——封面是插画的娱乐小说。也可能是轻小说,但是我不太懂它们有什么区别。而剩下的也净是些经常能在书店显眼的地方看到的畅销大众小说。
  那些东西大概是用来让来咨询的学生放松的吧。咨询室意外地是个轻松的地方啊——我看到书架下面的柜子里有纸牌和UNO的盒子,如此想道。
  ——啪唧。
 「嗯?」
  某种敲击东西的声音混在乐器的声音和运动社团的喊声中,传入耳中。我抬起头。
  操场?不对……
  本应面向操场的窗户被白色的隔板遮住了。我觉得那是为了给来咨询的学生保护隐私,让人不能从外面看到里面,可如果是这样,与窗户的距离就太远了——窗户和隔板之间存在空间。
  “啪唧”的声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难道明神老师在那儿吗?是听漏了我的声音吗。
  我窥向隔板的另一边——
 「明神老师。我是伊吕——波?」
  我瞬间定住了。
  眼前的空间好似一幅画。
  窗外的树木沙沙作响。
  吹进来的风柔和地摇晃着她的头发。
  她的肩上是一件不应季的披肩。她按着垂下的头发,眼睛盯着的是桌上的一幅巨大拼图。拼图只有正中间附近拼了一部分,还完全无法让人想象出完成后会是什么样的画。
  这副光景实在是太过完美——所以她的眼睛看向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是……」
  她的眉毛轻轻皱起。
  然后,我终于回过神来。
  明神凛音。
  自从一个月前的事件发生,她就没再在教室现身,而这个拒绝上学儿童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我看到这难以置信的光景,感到震惊——当然,并不是看入迷——我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边调整眼镜的位置,一边说出疑问:
 「明神……你为什么在这?」
  明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有回答,又看向了拼图。
  无视!?
  看来她是相当讨厌我啊——不过,我也不是不知道理由。毕竟我在任何人都应该同情的状况下选择了与她敌对。
  现在想来,我觉得那时候也有其他的表达方式。我说的话肯定没有错,然而简单易懂地表达也是律师所需的技能——这也是为了将来,现在就做一下一个月前复仇战吧。
 「……一个月前是我不好。」
  明神再次抬起头,侧眼看了我一眼。有反应。
 「那时候我也是比较仓促,有点上头,说得太不礼貌了,抱歉。后来,我让红峰狠狠地反省过了。她也说想跟你道歉。」
  虽说她也在抱怨。我没说谎。
  明神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她在仔细听我说话。果然斟酌一下表达方式就能说通。这是个机会。
  我做好准备,开口说:
 「但是,你也有问题。不能没确认就出手吧。我理解你在生气,但是如果凭感情用事,就跟小孩子一样了。你已经是高中生了——」
 「…………唉——…………」
  明神深深叹了口气,又看向了桌子上的拼图。
  咦?为什么?
  看到她突然失去兴趣,我感到愕然,这时候背后突然有人对我说:
 「真敬业啊,伊吕波。」
  我回头看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明神老师站在了门前。
  她是一位高个子女性,穿着开领的衬衣和修身的窄脚裤,外面披着白大褂。身高大概有一米七了吧。再加上短发,或许可以说她有中性美,是个英俊的女性,也难怪她受女生欢迎。
 「明神老师……敬业是指什么?」
 「在我跟你谈事情之前,你自己就抢先做了啊。」
  明神老师靠近墙边的咖啡滤杯,把瓶子的粉末沙沙地往里倒。
 「伊吕波。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那边的那位不成材的妹妹。」
  大概是事先烧好了水吧,她将热水随意地倒进杯子。
 「已经一个月了吧。我觉得强迫她去教室也不太好,就让她在这了,但时间再长的话,回归就会变得困难。如果进入暑假就非常要命了。」
 「这个我倒是明白……」
  离开教室越久,回归就越困难。虽然也存在趁着暑假结束回归教室的方法,但这样可能会把心灵逼上绝路。未成年人的自杀率在9月1日达到高峰,这件事实在是太出名了……
 「伊吕波。于是我要找你商量个事。」
 「商量?老师作为咨询师,找我一个学生商量?」
 「没错。说服我的妹妹,让她回到教室吧。」
  说完,明神老师喝了一口马克杯里的咖啡,「……粉放多了啊。」嘟囔了一句。
  就在这时,一直都没有说话的明神隔着屏风说道:
 「姐姐……你认真的吗?」
 「很遗憾,是的。」
 「你认真听我说了吗?」
 「我这么决定是为了你好。要是这点事情都克服不了,你在社会上是活不下去的。」
 「……………………」
  明神默默地瞪着老师。我站在隔板侧面,能同时看到她们俩,但明神应该看不到老师。然而,她准确地盯着靠在书架上、似乎很不满意地喝着咖啡的老师。
  我有种被丢下不管的感觉,于是决定主动发问:
 「我明白怎么回事了,但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合适。」
 「为什么?」
 「伊吕波,你大概以为,凛音拒绝上学是因为红峰吧。」
  我瞥了一眼明神。我有点顾虑在她本人面前谈这种事情,但她低头看着拼图,好像与世隔绝一样。
 「……那当然吧。毕竟自从那次低俗的找茬之后,她就不来教室了。」
 「不对。凛音是自从你庇护了红峰之后,就不去教室了。」
 「啊?」
  明神老师坐在接待套组的沙发上,把手里的咖啡放到了桌上。好像是让我坐下。我顺势坐在老师对面。
  老师翘起长腿。
 「伊吕波透矢。单刀直入地说,我妹妹明神凛音非常讨厌你。」
 「……我确实觉得她没喜欢我。但是,我不认为我做错了。」
 「真顽固啊。这一点凛音也一样哦。」
 「站在她的角度,应该会想给犯人来一拳吧。如果那时候有明确的证据,我也不会多嘴——」
 「凛音不需要什么证据。」
 「啊?」
  我又问了回去。老师面不改色,啜饮咖啡。
 「我妹妹有个略微奇特的能力。可以说是天启吗……」
 「天启……?」
 「面对搞不懂的事情——换言之她面对谜题的时候,谜题会得到解答。」
 「……我有点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比如说,我家是正宗的神社,以前曾经为香火钱小偷而烦恼。」
 「喔……」
  听到她家是神社,我倒是没怎么惊讶。可能是因为“明神”这个名字有那种感觉。
 「平时没什么客人来参拜,所以嫌疑人很快就筛出来了。我们正在考虑联系警察的时候——凛音说,犯人就是那个人。」
 「……瞎猜吗?」
 「不,她说对了。」
  老师正面看着我的眼睛,如此说道。
  我想起来,她看破红峰是犯人的时候——事件发生后不到一分钟就指认了。没错,那简直就像受到了神明的天启——
 「如果只有一次,那就是偶然猜中,但同样的事情连着发生了好几次。我们虔诚的父亲可兴奋了啊,说这孩子是天生的巫女,神明的孩子。」
 「怎么可能……如果不是偶然,肯定有什么机关吧。比如——」
 「根据各种各样的线索进行了合乎逻辑的推理?」
  老师抢了我的话,这样说道。
 「……这样很合理吧。虽说只是从巫女变成了名侦探,这件事仍然是荒唐无稽的。」
 「唔。挺理性啊。但是,伊吕波,如果我妹妹是天生的名侦探,就应该能一步一步解释如何找出犯人吧?」
 「那确实。」
  推理小说我读得不算多,但如果有名侦探无法完成解决篇,肯定会让人觉得这是个糟糕的残次品吧——
 「——诶,难道说……?」
 「就是这个难道。……凛音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出真相的。」
  我暂时屏息观察老师的样子。
  但是,老师只是淡定地喝着咖啡,完全没有开玩笑的迹象。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出真相的?
  这样……简直就是——
 「所以我们的父亲说是『神谕』啊。他说是神明降临在凛音里面,授予了启示。」
 「……这种天方夜谭……」
 「你不相信的话,就给你看看凛音在初中部的时候的数学测试吧。」
 「全对满分,不是天生的巫女也能做到吧。」
 「她全都答对了,但不是满分。因为没有过程啊。」
  ……靠心算回答所有问题?
  是啊,没错——无法解释心算做了什么样的计算。
 「简直就像作弊呢……」
 「实际上,她被怀疑好几次了。凛音上这个学校,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能说服教师方面。」
  怎么说服啊。摸不着头脑。
 「……无论什么样的问题她都能解开吗?比如,在学术会议上得不出答案的难题也可以吗?」
 「从结论讲是否定的。之前,试着给她看了千禧年悬赏问题,但是天启没有降临。」
  千禧年悬赏问题——我记得是数学界的难题,解开的人可以获得百万美元。
 「大概是因为根本上缺乏解题所需的知识吧。所以,也给她看过知识本身并不复杂的问题,比如费马大定理,但是……」
 「没解开?」
 「对。似乎是作为回答的证明本身太长了。即使凛音有无限的解答能力,表达能力也有极限。这恰恰说明,凛音的能力并不是超自然的东西。」
  确实……如果那真的是神谕,就应该不需要什么知识。而且,输出的答案依赖明神的表达能力也很奇怪……
 「优秀的创作者偶尔会说什么『神明降临了』。当然,那不是超自然的东西,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能力将潜意识中的高速思考表达出来,所以只能这样讲而已。凛音的能力也和这个一样。……怎么样,伊吕波。我说的事情并不是那么荒唐无稽,你能明白吗?」
 「模模糊糊吧……」
  我有种被绕进去的感觉,但我也不认为明神老师会如此花心思撒谎。最重要的是,我目击到了『神明降临』明神的瞬间——
 「……但是,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你说。」
 「这跟数学问题需要过程一样。无论是怎样的名推理,如果不能解释步骤,那就只是单纯的指控。因为根据无罪推定的法则——举证责任由告发的一方承担。」
 「就是这个啊,伊吕波。」
 「什么?」
 「你的指摘完全正确。无可辩驳。十分出色。……简而言之,你说到点上了啊,伊吕波。所以凛音才讨厌你。」
 「不对。」
  简短而冰冷的否定从隔板对面飞了过来。
  老师好像没听到一样淡然继续道:
 「所以我把你叫来了。既然不去教室的原因在你,那么让她习惯你是最好的。对吧?」
 「……是啊,条件是如果不考虑我和明神的精神卫生。」
 「成长总是伴随着疼痛。」
  老师说了一句像是格言的话,然后把喝完的马克杯放到了桌子上。
 「当然,我保证有与施加给你的压力相符的报酬。如果你能完美地将我妹妹带回教室,我就说服教师方面,给你本校有史以来最高的评价分。」
 「真的吗!?」
 「没错。三年后,你就能随便挑任何大学的推荐名额吧。」
 「不不,您到底有什么样的强权啊。」
 「大人可远比你想象的狡猾。」
  看上去不是开玩笑。不如说,我根本无法想象她开玩笑的样子。
  我暂且闭嘴,仔细思考。
  要不要接受这件事。
  我确实想要评价分数。获得推荐、从应试中解放,我就相应地能够专心学习司法考试。问题是,这份回报是否对得起明神凛音这个强敌——
 「——请不要做没用事情。」
  忽然,隔板对面传来了坚决的声音。
 「我已经厌烦了。我不知道你们接受、你们期待的回答。我只知道真相。」
  这是迄今为止我听到的明神凛音的话里,最长的一段。
  平坦、冷淡——但是疲惫不堪的声音。
 「反正,无论我说什么……你们都不相信吧。」
  其中有深深的失望。
  一切期待、一切希望都褪去,留下了空洞。
  能够接受的答案。期望的答案。『你们』——人类永远寻求的东西。
  那句话甚至听上去有些跳跃,但是深深传达到了我的心里。
  因为我知道,人类无法自然地追求真相。
  正因为如此。
  ——……跟你讲不通道理。
  剧烈的愤怒油然而生。
 「别小看人,明神。」
  我站起来。
 「我的目标是律师。无论面对怎样的对象,都真诚地对待,不急于得出随便的结论,不惜神经质地彻查事实,寻找最好的结论——这就是我追求的律师的样子。」
  明神凛音。我并不是很了解你。
  但是,唯有这一点我能断言。你现在怀有的失望,过去的我也品尝过。无论谁都在追求利己的叙事,根本不去真诚地寻找真相。这种愤怒,悲伤,郁闷。那时候,我不知道多少次许愿,希望有个能认真对话的人。
  对我来说,有这样的人存在。
  所以,我现在必须站出来。
 「所谓律师——」
  为了以那个人为目标。
  必须将你的失望——破除。
 「——指的就是世上最能讲通道理的人。」
  我回过头,走向区隔窗边空间的隔板的对面。
  明神在看着我。
  当然,那是看向入侵领地的敌人的眼神。
  没关系。反而正合我意。
  毕竟法庭上总是要有两个辩手。
 「——你想干什么?」
 「那还用说。」
  你不被信任的原因,没有人听你说话的原因。
  那就是你无法解释自己的思考。
  无根无据的主张没有力量,即便它从结果上而言是正确的。人能接受这种主张的情况——没错,也只有遇到神明的时候了吧。
 「来确认一下吧,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讲不通道理。」
  明神面前的桌上,未完成的拼图只有正中间形成了几个小区域。
  我从桌角聚在一起的拼图碎片中拿起一片,“啪唧”地放到了拼图框的一角。
 「一个月前,你是怎样推理出红峰是犯人的——就由我来推理一下。」


  第二天,课堂结束,开始准备扫除的时候,我直奔某人的座位。
  从窗边数第二列的最前面。一个月前,这里上演了她高中生活最大的失态,而她也差不多要由于换座位而告别这个座位了吧。
  一般人会多少觉得不舒服,但那家伙睡得很熟。
 「好嘞!去社团吧!!」「田岛!好吵!!」
  右侧座位上留着小平头的棒球社田岛叫喊道,左侧座位的短发女生相浦大声提醒,但那家伙仍然没有起身的迹象。环境这么吵闹,真亏她能睡着啊。
  我摇晃着那家伙的后背,喊她的名字:
 「喂,红峰。」
 「……唔啊?……啊,透矢吗。早上好~。」
 「别在课上睡觉。」
  红峰亚衣终于醒来,擦了擦嘴角。我对着她叹了口气。真敢在最前排打瞌睡啊。唯独这份胆量值得夸奖。
  她的座位前面有个小告示板,只有一张早就结束的活动的传单贴在上面没人管。


  春季手工市场!
  日期:4月29日
 (雨天照常举办)
  地点:多功能厅
  裤子衬衫等衣服的修补服务也有!
  连休前来参加一下如何?


  不看黑板和笔记,总是望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传单,那当然想睡下去了。她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初高中一体升学制的牺牲品。
 「怎么?叫早?辛苦~」
 「不是。赶紧起来。要走了。」
 「哈?」
  红峰刚刚醒来,脑袋似乎没清醒。我像抓猫一样揪住她的后脖颈,一口气把她提了起来。红峰的态度高高在上,个子倒是很小只,跟我的身高差能有大概三十厘米,可能身高还不到一米五吧。
 「啊!? 什么!? 什么什么什么!?」
 「别什么。你昨天说的明天去。」
 「昨天?明天?去哪!?」
 「甜点。」
 「诶。你记得——呜咿啊!?」
  我把红峰夹在腋下,另一只手提起她那基本没打开过的书包。好了。
  我就这样走向教室的出口。
 「喔,亚衣~。终于要跟妈妈约会了?」「加油~!」
 「不、不是!就不是那回事!话说来救我啊!」
  推理明神的推理。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情了。
  毕竟,这边有最强的证人——犯人。


  如果神明实际存在于世,其主食一定是奶油。
  口感如同上天的布帛一般,味道如同女神的怀抱……那份甘甜宛如神明的祝福令人沉醉,难以想象这样的东西出自人类之手。
 「看上去吃得真享受啊~。看到你这种表情,我也感觉发掘出来不亏呢。」
  松软的海绵蛋糕和奶油编织成蛋糕卷。我从点心的极乐中回过神来,看到红峰在对面的座位「咿嘻嘻」地笑着捉弄我。
  但是,她立刻撅起嘴:
 「……不过,希望你能再稍微思考一下邀请的方式。」
 「抱歉。我有点心急。当作道歉,今天我来买单吧。」
 「喔,好耶~!嘿掌柜!我要豪华芭菲!」
  红峰喊出了这家咖啡店最贵的餐品,音量大得跟潇洒的木制装横十分不相称。这女的就不知道所谓的客气吗……!我想抱怨几句,但是现在不适合让她闹别扭。
 「然后呢~?」
  红峰没礼貌地撑着脸,好像看透了我一样,坏笑了一下。
 「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你很懂啊。」
 「不是,肯定能注意到吧。怎么可能没事就绑架人啊。如果不是透矢喜欢上我然后对今天的约定期待得不得了,那就是有什么事情要拜托我吧。」
 「原来如此。看来我需要早点证明有事情拜托你啊……」
  在无风处起浪前,进入正题吧。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详细打听。」
 「胸罩大小是F杯哦?」
 「不是说这个!」
 「你脸红啦。这么纯情,真可爱啊,透矢妈妈♪」
 「呜,看不起人啊,这个婊子……!」
 「才不是婊子!」
  看到一如既往惹怒了她,我感觉有机可乘,说道:
 「我想问的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诶?」
 「我希望你详细说一下,你在明神桌子上涂鸦那时候的事情。」
  犯人本人——最强的证人。
  红峰应该知道那天早上所有的经过。只要从她本人嘴里问出来,应该不需要像推理小说那样摆弄逻辑也可以简单地找到答案。
  红峰盯着我,眯起眼睛。
 「久等了。这是豪华芭菲。」
  这时候,服务员把巨大的芭菲放在了红峰面前。好大……那个积雨云一样螺旋的奶油,到底有多少克啊?
  红峰就好像是机器人一样拿起勺子,挖起奶油放到嘴里。
 「唔唔。」
  红峰一口含住勺子,就这样皱起眉毛,似乎很为难。
 「……我说啊,为什么事到如今要问这种事?」
 「我知道你已经在反省了。我明白对你来说这是难受的过去。事到如今旧事重提,我觉得很抱歉,但这是必要的。」
 「……什么知道什么明白,你说得轻巧。我问的是『为什么』。不解释理由的话,我再点个芭菲哦?」
 「唔……!」
  唯独要避开这个……!
  我为了避免破产,不情愿地打出一张牌。
 「……其实……我见到了明神。」
 「哈?」
 「我说服她来学校,但是她不听。不过,发生了点事情,然后就变成如果我能搞清楚一个月前她用什么方法确定了涂鸦犯,她大概就能听我的话。」
 「不不不,莫名其妙!你见到明神同学了?在哪?」
 「这个……没有她本人的许可,我不能说。」
  明神至今都在隐瞒咨询室上学的事情。就算我跟她敌对,也不可以不经许可就说出去别人隐瞒的事情。
  红峰不服气地皱起眉毛:
 「那,这个搞清楚确定涂鸦犯?的方法……是怎么回事?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嘛。」
 「这个也不能详细说——话说,告诉你你也不信吧。我也没有完全相信。」
 「啊真是的这都什么啊!就跟什么都没说一样!」
  我感觉非常抱歉,但就算我说什么『明神有自动领悟谜题答案的能力,不记得自己的推理』,她的反应应该也一样吧。
  红峰好像闹别扭了,咯吱咯吱地吃起插在芭菲上的威化饼干。
 「话说,她本人说不想去学校的话,不用勉强她来吧?又不是义务教育啊。」
 「我觉得这也没错,但这也关系到我升学啊。解决明神拒绝上学的问题,我就能拿到评价分数。」
 「呜哇,黑暗交易。好厉害。」
 「这是正当的交易。……即使不考虑这一点,我也不想输啊。」
 「诶?」
 「她什么都没解释,单方面地说你是犯人,下达了制裁。我还是觉得,那是不当的行为。」
 「……不,但是,实际上就是真的。」
 「这是结果论。即使结果上而言是正确的,没有充分讨论和证据的告发也只能是无法原谅的人格攻击——违反了无罪推定的原则。她应该到教室向你道歉,你也应该向她道歉。我觉得这才是正确的解决方式。」
 「……可能确实是这样吧。」
  红峰好像闹别扭了一样撅起嘴,不说话了。
  果然没法让她接受吗……接下来只能揭露明神的能力再说服她了,但我自己也不相信的事情究竟能不能让她信服呢……最差的情况只能用钱收买……!
  我正在烦恼,红峰缓缓用勺子舀起芭菲的奶油,向我伸出勺子。
 「啊~。」
 「……?啊?」
 「张嘴。啊~。」
 「啊、啊~……」
  我感到莫名其妙,张开嘴,随后勺子就插了进来,奶油那芳醇的甘甜在舌头上扩散开来。好吃。
  
  红峰把勺子从我嘴里拔出来,露出捉弄的笑容,倾斜身子。
 「这是间接接吻吧?」
  她用上挑的眼神看着我,这样说道。
  间、接、接吻……??
  我一个劲来回看红峰的嘴唇和沾有我唾液的勺子。
  确实这么说没错但分享食物的行为不论男女都广泛发生道理上没有任何问题况且所谓的间接接吻也会随着碰到的地方和对象的属性改变是日本特有的禁制思想作祟已经不适合这个时代——
 「——噗噗!啊哈哈哈哈!太好撩了!你这样会被坏女人拐走哦~?阿·宅·君♪」
 「不要觉得所有戴眼镜的男生都是宅男!」
  这是不正当的指控!
  红峰捧腹笑了一会儿后,毫不犹豫地用我含过的勺子大口吃起芭菲。
  堆成山的奶油基本消失的时候,红峰说:
 「可以哦。」
 「……啊?」
 「我说可以。仔细说就行了吧,一个月前的事情。……啊,但是,别太期待啦。都一个月了,一般不会记得那么清楚吧?」
 「突然怎么了……?」
 「刚才那样就算付费了。哎呀~,笑死了笑死了~。」
  我有点不理解……不过既然红峰接受了,那就这样吧。
  我对开心地大口吃芭菲的红峰说:
 「那么,你就从头说那天早上你的行动吧。」
 「从头?唔~,那天很热,胸部下面又闷又痒,醒过来——」
 「这种的不需要!」
 「咿嘻嘻。不过,说太详细被你当成妄想的素材也不好办吧?从到学校开始可以吗?」
 「行。差不多从那开始,拜托了。」
  我摊开记录用的笔记本,然后犯人红峰亚衣的证言终于开始了。
 「说是这么说,但也没什么好讲的呢。刚才就说了,那天我起得特别早。因为很闲,超早就去学校了。清晨的学校,有点奇妙的氛围对吧。很明亮,却又没有人的气息——说是明亮,因为当时是阴天,其实挺暗的呢。」
 「没有碰到任何人吗?」
 「没有碰到哦。而且我是第一个到教室的。……所以我才变得想做了吧。」
 「这部分我想详细问一下……你说『第一个到』,也只是那时候教室里没有任何人吧?有没有谁的座位上放了随身物品?」
 「啊,这个我记得很清楚。没有随身物品之类的。而且教室是锁着的。呜哇,原来教室早上是上锁的啊——我这样想着,去办公室拿了钥匙呢。」
  上了锁……也就是说,那天第一个进入教室的人,确确实实是红峰。
 「你开了教室的锁,然后呢?」
 「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包……稍微凉快了一会吧,之后呆呆地扫视教室的时候,看到了那家伙的座位……我就想起来了,圭——啊,是我朋友——圭说过,她从初中部的时候就一直喜欢的学长,被明神凛音用很过分的方式甩了。圭哭着说不甘心不甘心,我安慰了她无数次……我想起来这件事,就感觉越来越火大。」
 「你就想涂鸦了?」
 「透矢,你好像调查中的刑警一样。好搞笑。」
 「好烦。行了,回答我。」
 「好啦。对不起啦。……没错,我想稍微复仇一下。我就想,别稍微有点可爱就——不对,完全不是稍微有点,别超级可爱就看不起人啊。」
 「你那时候有没有做些什么?怎么说呢,就是……你有没有想办法不暴露自己是犯人?」
 「想了啊。应该说,有其他人的话我就不涂鸦了。我觉得用自己的笔会暴露,就用了黑板那的粉笔……写在桌子上的东西也是,我要用不会暴露我的词。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意义……我觉得趁着没人来完事,先拿包出教室,等大家来了再回教室,这样肯定不会暴露,所以我就这么做了。……说真的,怎么就暴露了呢?」
 「你离开过教室吗?这个时候你在哪?」
 「我本来想到学校外面,但是在下雨所以不行啊。于是我就在南校舍的换鞋处玩手机。你看,早上只有北校舍有人吧?连中庭都没人。」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概那家伙来的五分钟之前吧?大家都注意到了涂鸦,正在吵闹,我感觉不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坐在了座位上。湿度高还闷着热气,热死了啊。真希望大夏天之外也能让我们随便用空调啊。」
  我事无巨细地把红峰的话记录到笔记本上。
  红峰有明确的隐瞒罪行的意图。可是,明神瞬间就看破了。
  红峰究竟在哪犯错了呢?
  应该在某个地方有致命的失误。既然明神可以推理,那么必然存在失误——只要她的能力不是真正的神谕。
  我回过头来读着记录完成的证言,用圆珠笔的一端敲着笔记本。
 「如果能进行指纹检查之类的科学搜查,调查用来涂鸦的粉笔一下就能搞清楚,但是明神根本没有用这类方法……」
 「是啊。感觉是看到桌子的瞬间就明白了。」
 「还有其他在意的东西吗?」
 「诶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去南校舍的时候我经过了连廊,叫什么来着,中庭那个超大的树。」
 「那个据说特地从海外移植过来的?种类好像挺少见,但我没有熟悉到记住名字。」
 「对对,就那个。那棵树摇晃得很厉害,连廊里被树叶弄得湿乎乎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副样子。那天的风好厉害对吧,明明前一天还很平静呢。是所谓的春一番 ()?」
译注:日本部分地区初春的第一场强南风。

 「春一番是二月到三月之间来。」
 「唔嗯。完全不是春天嘛。」
  红峰的芭菲已经完全消失了。这家伙真能吃。
  红峰不再大口吃芭菲后,开始看我的笔记。
 「话说你记得好详细啊?不得了。」
 「不把一切都详细记录下来的话,我就没法放心。日记也是每天在写呢。」
 「日记?不得了。超想读。」
 「绝对不给你读。」
 「小气。」
  ……日记。日记吗。
  我应该也把一个月前的那天记在了日记里。我不可能没记录那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我原以为听了红峰的话就能解决,但我还不清楚明神推理的全貌——似乎接下来必须要结合那天我自己的记忆思考了。
 「谢谢,红峰。很有帮助。」
 「不用客气~。说实话相当模糊就是了。」
 「都过了一个月了。以你而言算记得清楚了。」
 「什么叫以我而言?」
  刚看到红峰调皮地笑了一下,她就瞬间变得面无表情,喝了一口红茶。
 「……刚才我也说过了,我觉得没必要强行让她来学校。那家伙大概遇到我也很尴尬吧。」
 「啊,不,这一点没问题哦。」
 「……啊?」
 「据她姐姐明神老师说,明神不来教室是因为讨厌我,好像没怎么在意你哦。」
 「…………哈啊!?」
  红峰突然沉下脸,猛然站起来。
  与不及一米五的身高相反,她的声音大得好像要冲破耳膜,让吧台里的掌柜吓了一跳,看向这边。
 「没……在意!? 都发生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啊!? 那是怎样!? 我……我这一个月有多么……!」
 「怎……怎么了?她没讨厌你,这不是挺好吗。她瞪我的眼神都像杀父仇人一样呢。」
 「是挺好……确实挺好啊……!但是……怎么说……?该说是无法释然吗……。——啊——真是的!!」
  红峰粗暴地拿起包,走向咖啡店的入口。
 「我回去了!!」
 「不是,哎!红茶还有剩啊!」
 「你喝掉!捡便宜了吧!」
  这只是处理剩饭吧!
  制止没有起作用,红峰踏着愤怒的脚步走出了咖啡店。
 「……怎么了啊……」
  我正发呆,一杯咖啡忽然被放在了我的面前。
  是掌柜。
 「人生中并没有那么多无法挽回的事……冷静下来聊一聊,你的女朋友也会理解你的。」
  说着,半老的掌柜静静地离开了。
  …………?
  ……………………?
  …………………………………………啊。
 「那个,对不起!不是打情骂俏!」


  ——4月27日。
  没错……事件发生在接近黄金周的时候。
  两位女生以不同形式遭到对方的暴力,其中一人不再到教室上学……
  比起全国新闻里刊载的事件,这件事一定微不足道吧。但是,至少对我来说,这是非常重大的事件。
  如果那时候我出手稍微慢一步,我可能就无法忍受自己了。
  ——那就是无罪推定。
  ——无论有多少人认为可疑,即便电视和网络上称之为『嫌疑人』,只要有一点无辜的可能性,这个人就不是犯罪者。
  这句话支撑着过去的我,而我必须要为了这句话——推理出明神的推理。
  我必须证明无根无据不能定罪,然后告诉她世上也存在尊重真相的人——
  回家后,我立刻打开自己房间的书桌抽屉,取出了每天记录的日记本。
  4月27日。
  这一页写有大约一个月前的日期,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比其他页多几倍的文字。
  该说不愧是我吧——连那些现在记忆已经完全淡去的琐事,都被细致入微地、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下来。
  要说当然确实是理所当然,今天从红峰口中得到的情报没法用在给明神出示的答案里。因为那时候的明神无从得知犯人视角的情报。
  但是,可以当作提示。把今天听到的事情放在心头,回忆那天的事情,肯定就能追踪明神的思考……
 「……呵。」
  我忍不住笑出来了。
  追踪。追踪吗。那个明神凛音,不怎么说话,表情也没有变化,都要夏天了还披着披肩,要论不知道在想什么无人能出其右。追踪她的思考?
  真是的,还有这么奇妙的事情。没想到我居然会迎来如此在意女孩想法的一天啊。
  但是,想象一下吧——她那冷淡、坚定的表情为惊愕与信服所浸染的瞬间。
  那时候,我才能真正做我自己吧。因为我要第一次将我的信条变为现实:无罪推定——没有证明则无罪。


  4月27日,雨。
  今天发生了事件,所以我要把我记住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写下来。
  早上准备的时候开始下雨了。大概是上午7时30分。今天原本就有大风,雨也全都横着飞。我是打伞上学的,但披着雨衣的学生也很多。
  大约上午8时40分,我到达学校,在北校舍换鞋处换上室内鞋。一如既往从东侧楼梯前往教室所在的三层。我看到几位老师从一层楼梯旁的办公室出来,感觉要开始上课了,加快了脚步。在三层的走廊,与几个女生(具体人数忘记了)擦肩而过。走廊东侧有厕所,所以她们应该是去那里了吧。
  说起来,上楼梯之前,我似乎在换鞋处看到了明神凛音。上学的时间似乎几乎一样。
  我打开后门进入教室,感到了异样的氛围。
  窗帘都没有系上,随意地开着,展露出雨点用力拍打窗户的景象。耳朵好像被雨声堵上了一样,我感觉走廊和其他教室的喧嚣十分遥远。
  相浦紧跟着我从同一扇门进入教室,吃了一惊。她怯生生地穿过教室,把自己的包放在了窗边最前排的桌子上。但是,她立刻拿起包,皱着脸开始用校服袖子擦桌子。看样子是下进来的雨弄湿了桌子。教室被异样的气氛笼罩,其中只有她的举动是平常的。
  这种氛围的中心是窗边倒数第二个座位,明神凛音。她的桌子上全是用粉笔写的过分涂鸦。
  明神凛音耷拉着长发,盯着脚边干燥的落叶。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最前排的座位。只有那个座位旁边的窗户被窗帘大约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阴影中。
  明神快步接近那人,也就是坐在最前排从窗户数第二个座位的红峰亚衣。然后,她挥起了拳头,带着一句「你就是犯人」。
  明神不听红峰的抗辩,竟然要去踢对方,于是我介入了。我责备了明神,她就丢下一句话走出了教室。她受了罪,我却好像在责难她,我觉得很抱歉。但是,她还是应该听一听辩解。
  之后,不知道谁小声说「让老师看到不是惨了吗?」,教室一下子慌张起来。大家开始行动,要擦掉涂鸦,而我瞬间想到要保存证据,用手机拍下了桌上的涂鸦。
  黑板擦没能顺利擦掉涂鸦,于是有人弄湿了抹布拿过来。我正好在桌子旁边,准备接过抹布,但是红峰从旁边过来,夺走抹布,说「我自己来」,把明神的桌子弄干净了。她的举动已经承认了自己是犯人,但是谁都没有责备她。


  ……我记得还真是详细啊。比起日记更像小说,或者说是笔录。
  值得注意的点有好几处。首先,没错,为了保全证据用手机拍下的涂鸦桌子照片。这个我肯定记得,昨天还看过,但现在看一下也没问题吧。
  我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照片,皱起眉毛。『恶心』『烦人』『泼妇』『拽什么』——种种毫无特点谩骂跃动在小小的木制桌子上。这种没有特点的感觉也可能是红峰的隐蔽手段。而且要说是红峰写下了这些,也似乎有点不对劲……
  我冷静下来,仔细观察涂鸦的桌子,发现有两个令人在意的事情。
  第一个是从左到右一大条薄薄的粉笔印。好像是有人在涂鸦上用指甲刮到后拖长粉笔的痕迹。
  只看这个的话,可以认为或许是明神本人来之前有人碰过,但是这个刮痕留在了桌板左侧的涂鸦上,右侧的涂鸦上却没有。也就是说,只画了左侧的时候——在涂鸦过程中产生了这个痕迹。只能认为是犯人留下的。这是重要的证据吧。
  另一件事,是涂鸦的一部分有断开的地方。如果要打个比方,没错,就像在细线上用粉笔划过一样的痕迹。
  当然,普通教室不会上家庭科的课——能想到的就是头发了吧?犯人的头发垂下来了,或者掉下来了,然后犯人没有注意到,在头发上划过粉笔……很可能是这样。
  这样一来,犯人的头发至少比粉笔的直径长。我查了一下似乎是约12毫米。12毫米以下的头发就只能是寸头或者光头了吧——
  我思考着,再次看向日记。
  现代科学很难窥视人的思考。要说能做到的,只有从本人的举动类推。
  看上去明神推理用时极短,而且记录这段时间的文字也非常简短。

 『明神凛音耷拉着长发,盯着脚边干燥的落叶。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最前排的座位。只有那个座位旁边的窗户被窗帘大约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阴影中。』

  ……只有这点。真的只有这些。
  她没有任何其他显眼的举动。
  也就是说,从道理上来讲。

  仅凭写成文字区区七十二字的搜查行动,明神凛音从多达三十五人的同学里确定了犯人。

 「……………………」
  如果这不是神谕也不是灵力,而是纯粹的推理……那么她的头脑有多优秀啊。
  我甚至感受不到嫉妒——如果要表达这种感情,称作畏惧比较合适。我甚至发现自己反而希望那就是神谕……
  但是,这种想法无法获得允许。正是我自己不允许。
  这就是推理。
  明神是推理出来的——就在短短的三行之内。
 「……落叶……最前排……窗帘。」
  如果明神的视线走向直接表明了推理的过程,那么明神就是以这个顺序构建理论的。不,可能落叶只是偶然落在脚边,她实际上在看地板——落叶,干燥的落叶。……嗯?
 「干燥的……落叶?」
  奇怪。
  这一天是雨天
  如果叶子沾到谁的衣服、书包或者头发上进入教室,那么叶子应该是湿的。这样一来——
  ——是红峰涂鸦期间落下来的?
  跟红峰本人打听过之后,就只能这么认为了。红峰好像很早就到教室了。如果那是下雨之前会怎么样?
  没错,就是这样。红峰不是说过吗?『我本来想到学校外面,但是在下雨所以不行』——这不就意味着她没带伞吗。这样就是她上学的时候没有下雨吧?
  如果明神考虑了这种可能……?
  假设这是正确答案,那这片落叶是从哪来的呢。如果头发或者衣服上沾了叶子,一般人会在某些时候注意到吧。比如,没错,把包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但是,现实中红峰没有注意到。这意味着——?
  而且,就算明神推论出下雨前来到教室的人就是犯人,她又怎样知道了这个人就是红峰?
  核心的逻辑尚不明了。干燥的落叶不过是推理的切入点。
  看到落叶之后,明神看向最前排的座位,看了旁边的窗帘。她的视线中藏有推理的真身——
 「最前排,窗帘……最前排,窗帘……」
  我嘟囔着打开笔记,重新阅读红峰的证言。我觉得应该有某种提示。
  我连无关紧要的记录都逐一反复阅读,然后——
 「……嗯?」
  我皱起眉毛。
  ……应该不是我的失误吧。红峰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样一来——

  完整的拼图浮现在了我的心里。

 「……是这样啊。」
  回过神来,我已经翻开了笔记本新的一页。
 「是这样啊。」
  我写下的,是思考的足迹。
  将明神凛音这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女的脑袋内部,重现在纸上。
 「————是这样啊————!!」
  ——落叶,窗帘,雨,风,钥匙,办公室,厕所,座位顺序,涂鸦,刮痕,细线,相浦,田岛,传单,不应季的披肩——
  一块块的拼图最初都是零散的。
  但是,当它们全部组合到了一起……就好像一幅画浮出水面,一个结论出现了。
  ——这是自明之理。
  我终于能说出来了。
  所谓自明之理,就是无需解释、显而易见的道理。
  意思是洞若观火。
  我终于可以指出,你那句冷漠的话语是误用:
  你眼里的自明,对我们来说是不明。
  你眼里的道理,对我们来说是谜团。
  ——你就是犯人。
  那天,你说了这句话。
  那无疑是推理。
  那无疑是解谜。
  现在——我迟了一大步,终于理解了这件事。
  ——久等了啊,明神凛音。
  现在,你能讲通道理的人出现了。


 「打扰了。」
  我再次造访了心理咨询室。
  此时是午休。虽然放学后也可以,但说不定明神那家伙会利用她得意的天启察觉到然后逃跑。
  也可能有其他咨询人在场,但最终接待套组的沙发上只有这间屋子的主人明神芙蓉老师在。
 「是伊吕波啊。两天不见了。」
  说着,明神老师擦掉了嘴唇上沾到的芝士。
  接待套组的茶几上,摊着一人份的披萨。
  这人在学校吃什么呢。
  老师拿起一片披萨,把芝士拉出长长的丝线:
 「一副想要的表情啊。吃吗?」
 「……容我拒绝。我准备了自己的份。」
  我拿着顺路去小卖部买的夹心面包和奶茶,坐到了老师对面。
  老师背后有一扇白色隔板。
  隔板后面,还没有传来声音。
 「怎么,就吃这点吗,你个食欲旺盛的高中生。」
 「老师反而吃太多了。在学校叫披萨外卖是认真的吗?」
 「所谓心理咨询室,就是治外法权。」
  说着,她喝了一口可乐。「嗝」小声地打了个嗝之后,她说:
 「为了切实地保护来咨询者的隐私,为了让学生毫无顾忌地求助,这个地方必须从学校这个环境里隔绝、解放出来。所以我才必须毫无顾忌地吃我想吃的东西。」
  这人又在说听上去正确的东西。你只是想吃比萨了吧。
  我再次看向老师背后的隔板。
 「你有答案了吗?」
  或许老师看出来了,我开口之前她就这样说道。
  我将视线移回老师身上,说道:
 「是的。」
 「没错吧?」
 「九成没错。」
 「剩下一成呢?」
 「不需要我特地证明。」
 「……原来如此。了不起啊。实际上,只用了一天吧。」
  老师向下一片披萨伸出手:
 「很不巧我没有空余的时间,就一边吃比萨一边听吧。一个月前,我妹妹明神凛音到底是如何确定出涂鸦犯的——是天启,还是推理。」
  在老师做作的话语外,我听到微弱的动静。
  ——啪唧。
  小小的拼图奏响出的声音,从白色隔板的对面传来。
  我对着那道声音回答:
 「是推理。」
  赌上自己的信条和积累起来的逻辑。
 「至少,那一天你能推理出来。」


  我对着看不到脸的同年学生,开始了推理的推理。
 「4月27日的早上,从你发现桌上有涂鸦到攻击红峰,这段时间你看向的东西,据我所观察只有四个。」
 「只有四个?」
  老师帮腔道。
 「其中两个当然是被涂鸦的桌子和犯人红峰。」
 「剩下两个呢?」
 「落叶和窗帘。」
 「喔。随处可见的垃圾,还有哪个教室都有的东西啊。」
 「没错。但是,根据状况,只能认为明神从这两个东西中获得了确定犯人的重要线索。」
 「我可觉得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啊?」
 「按照刚才的说法,确实如此吧。但是,如果提高情报的清晰度就不一样了。」
  我再次看向隔板。
 「首先关于落叶。你看到的不是普通的落叶,而是『干燥的落叶』。」
 「干燥的?这个情报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因为,那天从早上就在下雨啊。」
  我取出手机,打开事先准备好的信息。
 「我推测是大约上午七点半,而根据气象厅的记录,开始下雨的时间是上午7时32分。既然落叶是干燥的——没有被雨弄湿,它就是在更早的时间被带入教室的。」
 「唔。如果落叶是沾在衣服上带进来的……」
 「有人这么早进入教室,特地接近明神的座位——而且是窗边倒数第二个,这种很难偶然路过的座位。这完全足够让人怀疑了吧。」
 「这样一来,犯人就限定在了下雨前上学的人吗。……不过,虽然我自己假设了沾在衣服上,但这个干燥的落叶,不一定是人带进来的啊。可能是因为窗户开着。」
 「没错。所以下一个问题就是落叶的入侵路线。」
  我看向隔板。
 「线索就是你看的另一个东西——窗帘。但是,那不是单纯的窗帘,而是『半开的窗帘』。」
 「半开吗。可能是前天负责扫除的人比较粗心啊。」
 「不。其他窗帘都好好地开着。唯独最前排座位旁边的窗帘不自然地开着。这就变成了线索。」
  唔——老师喝了一口可乐。
 「我直接从犯人红峰嘴里问出来了,当时的明神无从知晓,但红峰是这样证言的,『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包,稍微凉快了一会』……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记忆了,大概有模糊、记不清的部分。所以,这时候红峰忘记说了某件事情。」
 「『稍微凉快了一会』吗……很奇怪啊。」
  老师换了一下翘起的长腿:
 「上课时间外,教室不开空调。更何况四月是不会开空调的。」
 「没有空调要怎么凉快呢?」
  很简单。
 「开窗就好了。」
  没错。
  红峰到教室放下包之后,打开了窗户。
  但是,她没有记住一个月以前这么详细的动作——所以没有对我说。
 「那天『雨点用力击打着窗户』,也就是说那天风应该是向着窗户吹的。红峰打开窗户,风就会吹进来。风吹进来——窗帘就会展开。」
  谁都见过吧——窗帘被风吹起来又瘪下去的样子。
 「风展开了收起来的窗帘,让它成了半开的状态。明神——你看到了『半开的窗帘』,借此注意到了窗户曾经开过。下雨期间不会有人开窗。在下雨之前,有人一大早过来,打开窗户——就在那个时候,干燥的叶子乘着吹进教室的风,沾到了这个人的衣服或者头发上。而那个叶子在作案时掉到了地上——你是这样判断的。」
  根据这段推理,明神无限接近了犯人——红峰。
  其他窗户没有打开过的迹象,从这一点可以想到犯人打开窗户的理由是要让自己一个人吹风。
  然后,半开的窗帘在最前排座位的旁边。
  也就是说,犯人是最前排的某个人——而且很可能是容易吹到风的窗边座位上的人。
  身处最前排从窗户数第二个座位的红峰,就这样进入了射程——
  ——啪唧!剧烈的声音响起。
  我看向白色的隔板——不,隔板对面的同班同学。
 「……有漏洞。」
  我听到了好像挤出来一样的细声。
 「有漏洞……的吧?」
  ——看来,终于。
  她终于愿意跟我对话了。
 「为什么能断言落叶是当天掉下来的?」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
  老师什么也没说。
 「可能是前一天掉的,可能是更早。它可能一直留在我座位的脚边……如果是这样,这个推理——」
 「——是的,不成立。」
  我绕到隔板对面。
  明神凛音在窗边的桌子上摊开了拼图。
 「关于这一点,我也准备的假设。但是,那是假设,仅仅是没有证据的想象。——但是,对你来说不一样。」
  明神的对面备着另一个椅子。
  我拉过椅子,坐下来——第一次从正面与明神凛音对峙。
 「刚才,我说过有一成是不需要我证明对吧。那是当然。因为,这不是我的推理,而是你的。即使在我的视角那不过是假说,只要在你的视角是推理就没问题。」
  我拿起一个拼图的碎片。
  在法庭,一定有两个人辩论。可能是检察官和律师,可能是律师和律师,但绝对不会有某一方单独下定论。
  需要两个人。
  立场不同的两人对峙、论战。这件事本身是接近真相的手段,是一种仪式。
  ——啪唧!我像移动将棋的棋子一样打出手里的拼图。
 「能不能回答我呢,明神。」
  我从正面看定明神凛音的眼睛,开始『讲道理』。
 「『那天你看到的干燥落叶,应该有被人踩过的痕迹吧?』」
 「唔……为什么这么说?」
 「是倒推啊。我不觉得你是神之子之类超自然的存在。这样的话,你毫不犹豫揍红峰的行为就应该有逻辑支撑。你成功通过逻辑性的思考确定了红峰是犯人——根据这个事实倒推的话,那片落叶就必须有踩过的痕迹。」
  我又拿起一片拼图的碎片,嵌入合适的位置。
 「那片叶子落在地上可能是前一天,可能是更早。你是这么说的,但时间可以更准确。『前一天放学后到离校时间之间』。要说有可能,就是这段。毕竟,放学后总是会进行扫除,而到了离校时间门就会上锁,谁都无法进入教室。」
 「……请你等一下。」
  明神也拿起一片拼图。
 「到了离校时间门就会上锁,谁都无法进入教室——这个我明白。但是,窗户呢?我的座位在窗边,刚才姐姐也说过,可能有谁忘记关窗户,叶子从窗户进来。」
 「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啪唧、啪唧——拼图落下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说过吧。那天在下雨。而且,风很强,雨滴不断打在窗户上。在这个状态开窗的话,你的桌子就会变得湿乎乎的。当然,脚边的落叶也是。」
 「那么,就是有人在下雨前关上——」
 「就算是这样,结论也没有变化:下雨之前有人接近了你的桌子。」
  寒冰一样面无表情的脸稍稍动摇。
  樱色的嘴唇略微抿起来——好像在忍着不甘。
  ……啊。我必须改变想法。
  间不容发的反驳,恰恰证明了她本身在持续思考——证明了她想要亲自查清楚自己那无法解释的推理。
  她也不是讲不通道理的人。
 「我继续啰。落叶落在你座位附近的时间是那天早上,或者是前一天的放学后。现在应该考虑,这片叶子是如何进入教室的?如果是那天早上进来的,那么就和刚才说的一样。开窗的红峰——也就是犯人的头发和衣服沾到叶子,带进来了。问题是,叶子在前一天放学后进来的情形。」
 「一样吧?乘着风进来,或者沾在谁的衣服上——」
 「没错。只要没有踩过的痕迹。」
 「……你说话真绕啊。」
  明神如此说道,好像有点不耐烦。虽然有点抱歉,但我也在拼命不让自己被某个无表情女无视啊。
 「我的意思是,这个落叶如果被什么人踩过,那么这两种可能的情况都不成立。有被踩过的痕迹——也就是说,曾经落到过地面上。这样一来,无论是从窗户飞进教室,还是沾在什么人的衣服上,只有在风很大的日子才行。这一天的强风必须足以将紧压在地面上的落叶刮起来。」
 「所以说,那天风很强吧?敲打窗户一样——」
 「那是当天。前一天反而很平静。」
  ——那天的风好厉害对吧,明明前一天还很平静呢。是所谓的春一番?
  红峰先表示自己要说些无关紧要的事,然后说了这句话。听到这些,我也想起来了,然后在手机上跟下雨的事情一起查了一下。事件的前一天,整天都没有风。
  看到手机显示出我的调查结果,明神露出苦涩的表情。面部肌肉一如既往没什么动作,但我逐渐能读出她的感情了。
 「……那么,是不是粘在了鞋底呢。既然有踩过的痕迹,这是最自然的可能性。」
 「这是最不自然的可能性吧。你是太久不去教室,忘记了吗?在校舍里要换室内鞋啊。难道落叶从室外鞋上瞬移到了室内鞋上?」
 「……啊。」
 「综上。」
  明神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我在她面前把拼图碎片嵌入中央一带。
 「『在落叶有踩踏痕迹的情形下,很难想象叶子是前一天放学后进入教室的』。理由是,可能的过程全都被否定了。另一方面,落叶没有踩踏痕迹的情况下,无法完全否定刚才你说的两种可能性——也就是说,推理会在半中间受阻。」
 「……但是,事实上我的推理完全确定了犯人?」
 「没错。这些讨论是建立在这个假定上的。虽说是逆推的,既然你完成了推理就不应该存在让推理陷入僵局的证据。从这一点,我推理出你看到的落叶有踩过的痕迹。你理解得这么快真是太好了。」
 「…………多谢。」
  明神嘟囔了一声,看上去很不服气。她低头看向了远比前天更接近完成的拼图。
  我们像下将棋或象棋一样对局,目标却是同一幅完成图。
  我也好,明神也好,不论是谁去嵌下拼图,完成的图画都是同一幅……
 「……我承认。」
  明神看上去真的很不情愿,用叹气一样的语气如此宣告。
 「我看到的落叶有被踩过的痕迹。稍微沾了点土,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在室外被踩到的,不是室内。」
 「我想也是。更具体一些,那是中庭那棵树的叶子吧。听说是从海外移植来的,非常罕见。」
 「对。虽说这也是我后来查了才注意到的。」
 「你当时没注意到吗?」
 「我内部的潜在意识,或者『神明』应该确实注意到了吧。……姐姐说过吧?我实际上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清楚自己的自考。那究竟是什么感觉呢。
  我似乎也能明白,为什么要用『神明』这种莫名其妙的称呼……
 「……不相信也没事哦。毕竟你看起来挺死脑筋的。」
 「哼。轮不到你说啊。……总之,这下,有关落叶的验证终于结束了。」
  我拿起几个拼图碎片。
 「落叶是干燥的,而且有在室外踩过的痕迹。从这一点来看,它不可能是前一天的放学后进入教室的——剩下的可能就是事件当天清晨,在下雨前从最前排座位旁的窗户飞进来,附在人的身上运过来了。只有这种可能。」
 「为什么能认为这个人是矮个子辣妹同学?」
 「矮个子辣妹同学?」
 「那位个子比较矮的辣妹。」
 「啊,是说红峰吗……」
  连名字都没记住啊。话说还叫人家辣妹。词汇真古老啊。
  明神紧紧抓住不应季的披肩。
 「……我还不明白。从落叶和半开的窗帘,可以得出打开最前排座位旁窗户的人很可能是犯人。到这一步我都懂了——但是,从这里怎么把嫌疑锁定到矮个子辣妹同学一个人身上呢……」
 「根据留在现场的线索,单纯的逻辑有两种。……我按照顺序说明吧。」
  我接连将手中的拼图碎片放进看上去能嵌入的地方。
 「首先是犯人开窗的理由。那时候,教室闷着热气。那时是4月,气温却很高。然后,4月,而且是上课外的时间,教室的空调当然不会开,所以我们应该可以想象到,犯人是要乘凉才开了窗户。」
 「为了换气的可能性呢?」
  啪唧——明神也放入拼图碎片。
 「不可能。要是那样,就会把窗户全部打开吧。最后,窗帘应该全都会变为半开的状态。实际只有最前排座位旁的窗帘是半开的。」
 「你打开窗户的时候,不会把窗帘用绳子系上吗?」
 「那天,所有窗帘都没被系上。我挺在意这种事的。」
 「……神经质……」
  明神嘟囔了一句,看上去很嫌弃。有什么不好啊。
  实际上,我的日记里也清楚地记述了这些事情:

 『只有那个座位旁边的窗户被窗帘大约遮住了一半,那人的身影藏在黯淡的阴影中。』
 『窗帘都没有系上,随意地开着,展露出雨点用力拍打窗户的景象。』

 「总之,犯人为了乘凉打开了窗帘。这样一来,当然会开附近的窗户。犯人的座位很可能在窗户吹风所及的范围里。也就是说,最前排的座位从窗户数三个以内吧。红峰的座位是从窗户数第二个,在范围内。」
 「请你稍微等一下。」
  啪唧——明神发出稍强的声音,把拼图碎片放下。
 「犯人在自己的座位上吹风乘凉——你是这样假定的,但你是怎么明白这一点的呢?距离窗户四个座位外的人也可能直接留在窗边吹风吧。」
 「……是吗。说明有点不足啊。」
  我注意到说明不充分,稍微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
 「我从红峰本人那里问到了作案时的事,但你不知道吧。那么,你准确地想象一下进入教室的犯人如何行动。犯人进入了教室,然后做了什么?」
 「……当然,把随身物品放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觉得热,把窗户——」
 「就是这里。你觉得人在觉得热的时候,首先做什么?」
 「都说了,把窗户——……不。」
 「对啊。」
  我点了点头,指向支吾起来的明神。
  不,我指向的不是明神。
  而是她肩上披着的不应季的披肩。
 「人如果觉得热,首先会脱外套吧?开窗是之后的事了。」
 「……那么,犯人脱掉了校服外衣对吧。这怎么了?」
 「这就很奇怪了。因为,桌子的涂鸦上有刮痕一样的东西啊。」
 「刮痕……?有这种东西?」
 「倒是有照片……看吗?」
  明神皱起眉,但还是点了点头。虽说我觉得她不会想反复看写有对自己恶语中伤的桌子……但她本人说想看的话,我应该尊重吧。
  看到我的手机显示出的照片,明神嘟囔了一句「确实……」。
 「这个痕迹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从粉笔文字的痕迹来看,刮痕是在涂鸦半中间产生的。当然,认为是犯人留下的才合理吧。但是,根本没有理由去刮写好的涂鸦。」
 「偶然留下的痕迹……?」
 「没错。而我们高中的校服上有个很容易留下这种痕迹的部件。」
  我抬起手臂,把校服外套的袖子给明神看。
  刮痕的犯人就在那里。
  那个发出金色光芒的东西——
 「是袖扣。认为那个痕迹是袖扣留下的最自然。……但是,袖扣只有校服外衣有,里面的衬衫没有。」
 「……啊……」
 「犯人在涂鸦的时候,是穿着校服外套的。」
  这非常神奇。
  犯人既然觉得热开了窗户,当然也应该脱了外套吧。从干燥的落叶来看,犯人是在开窗后才去涂鸦的,那么此时穿着外套就很不自然。
 「如果有合理的理由,那么我只能想到一个——『比起脱掉外套,开窗更快』这种可能性。」
 「如果窗户触手可及,或者在一两步的距离,那么比起一个个打开扣子脱掉衣服,开窗更简单……?」
 「没错。从窗户数第四个之外的座位,无论如何都不符合这种情况。把教室整体分成两半,这些座位在走廊比窗户更近的位置。所以要认为第三个座位以内的人很可疑。有反驳吗?」
 「……犯人可能没有把物品放到座位上,直线奔着窗户去。如果一直拿着东西,脱外套也会很困难。」
 「不错的反驳。但是很难成立。你想象一下。犯人从教室后门进来,直奔窗户。那么,犯人当然应该去后面的窗户吧。窗帘半开的是最前排旁边的窗户。」
 「为什么你能知道犯人是从后门进来的?」
 「是办公室的位置。犯人一大早来到教室,首先注意到教室上锁了。之后犯人去办公室拿了钥匙,然后回来。办公室在教室东侧——要从后面的楼梯下去。犯人登上楼梯回来,有什么理由特地绕到前门?」
 「……那……比如去厕所。」
 「教室东侧也有厕所啊。说起来,那天早上我还跟去厕所的女生擦肩而过了呢。况且,拿着东西很难方便吧。」
 「……………………」
  看来她反驳到头了。一个月没来教室成了她的绊脚石。
 「犯人首先把随身物品放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感觉热,在脱掉外套前打开了窗户。因为这样比较快。这样考虑的话,可以推测出犯人的座位在从窗户数第三个座位以内——也就是说,现阶段嫌疑人候补有三人。第二个座位的红峰,窗边座位的相浦,第三个座位的田岛。」
 「……哪位?」
 「至少把同班同学记下来啊。相浦是短发女生,田岛是棒球社的寸头男生。我来依次验证一下这些人作案的可能性。」
  首先第一个——我说道。
 「如果犯人是窗边座位的人——相浦。这种情况,问题还是雨。」
 「雨?」
 「那天早上,相浦的举动有点奇怪,你记得吗?从我的日记里摘录——『她怯生生地穿过教室,把自己的包放在了窗边最前排的桌子上。但是,她立刻拿起包,皱着脸开始用校服袖子擦桌子』。从这里你应该能明白,相浦的座位湿了啊。」
 「……雨下进来了吗?」
 「应该是吧。相浦座位旁边的窗户,下雨之后也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开着没人管。如果立刻注意到下雨关上窗户,下到桌子上的雨就只有几滴——从下雨到我们进入教室有大约一个小时,雨滴应该早就干了。恐怕犯人沉迷于涂鸦,没注意到开始下雨了吧。……那么。」
  我用手指敲了敲摊开拼图的桌子。
 「因为窗户开着没人管,桌子湿透了。桌子的主人如果是犯人——也就是相浦,她结束涂鸦离开教室的时候应该会注意到。毕竟随身物品在座位上。」
 「……你是说,她这时候应该会擦桌子?」
 「就是这样。」
 「可能是犯人感受到了其他学生的动静慌慌张张逃跑了,因此没空擦桌子……」
 「相浦先把包放到了桌子上此时没有注意到桌子被雨淋湿的。她应该不会蠢得知道桌子湿还把包放上去——也就是说,我目击到她的时候,她是第一次进入教室。」
 「……刚才我就在想,你的日记是不是太详细了?」
 「毕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啊。我每天都这样尽可能详细地总结发生的事情。」
 「……令人不适……」
  既然得到了夸奖,我就说下一个吧。
  我嵌入一片拼图碎片。
 「接下来考虑如果犯人的座位是第三个。这种情况很单纯。最前排从窗户数第三个座位——是棒球社的田岛。之后你就懂了吧?」
 「你是说男生不可能作案?确实涂鸦看上去是女生写的,但仅凭这个断定男生就太武断了。」
 「跟涂鸦的内容没关系。重要的是,留在涂鸦上的痕迹。除了袖扣留下的划痕,还有另外一处——粉笔写下的文字有间断。」
 「……间断?」
  明神歪起头,向我伸出手。是要让我再给她看一下吗。我把显示照片的手机递给她,她便仔细端详。
 「这个……怎么说呢,你指这个好像在细线上划过粉笔的部分吗?」
 「对。但是,普通教室当然不会有家庭科的课。比起认为细线落到桌子上,有个可能性高得多的真相。」
  明神屏住呼吸,摸了摸自己的那样东西——长发。
 「……头发……」
 「您明察。」
  我微微一笑。
 「那个痕迹恐怕是写字时下面有垂在桌子上或者脱落下来的头发造成的。如果是圆珠笔一类尖头的笔,应该可以推着一两根头发写字吧,但犯人使用的是粉笔。说不定犯人甚至没有发现写字时压着头发。」
  真是讽刺。毕竟,红峰想尽可能避免和自己扯上关系而用了粉笔,可这样反而让她留下了关键的痕迹。
 「从这一点可以得知,犯人的头发至少比粉笔的宽度长——粉笔的宽度大约是12毫米。相比之下,棒球社的田岛头发的长度是多少呢?」
 「棒球社……也就是说……」
 「没错,是寸头啊。更准确地说是板寸头,听说长度大概是1.5毫米到2毫米。这点长度根本无法产生中断的文字。明神,你那时应该也一眼就看出来了——」
  啪嚓——我嵌入拼图。
 「无论假设犯人是从窗户数第一个座位的相浦,还是假设第三个座位的田岛,两种情况都被否定了。……剩下只有第二个座位,红峰亚衣。」
  拼图眼看就要完成。
  剩下的碎片只有两个——不管多么笨拙,从这一步开始拼绝对可以完成。
  明神有些呆滞地望着拼图。
  她的手里,捏着剩下两片中的一片——
 「……我就是这样推理出来的吗?」
 「无法接受吗?」
 「无法接受。」
  明神使劲摇了摇头,她的长发也随之摇摆。
 「还留着一个谜题。你还没有解释这件事。」
 「……说说看。」
 「是推理的顺序。」
  明神凛音握紧一枚碎片,仿佛触及禁忌一样指出了留给自己最后的谜题。
 「根据你的推理,我的推理是以这个顺序进行的:首先看到『桌子的涂鸦』和留在涂鸦上的痕迹。然后看到『落叶』,遐想了入侵路线。着眼于『半开的窗帘』确定入侵路线,把嫌疑人范围缩小到窗帘跟前『最前排座位』的三人……」
 「是这样的。」
 「但是,我记得那天早上『神明』推理的时候我是以什么顺序看到了什么。你那个令人反感的日记里写了吧?」
 「……是。当然。」
 「我的视线顺序是这样的:『桌子的涂鸦』『落叶』『最前排的座位』『窗帘』……很奇怪对吧。」
 「很奇怪啊。」
 「根据你的推理我应该必须最后看最前排的座位』。」
  如果这只是推理……说到这一步就足够了吧。
  然而,这是推理的推理。
  这些讨论终究是为了确定明神凛音想了什么。
  因此,我必须回答:
  明神为什么比起窗帘更早看向了最前排的座位
 「我看到『落叶』之后,立刻看了『最前排的座位』。这意味着我在这个时间点就怀疑了坐在那的矮个子辣妹同学。也就是说,存在『某种东西』足以让我跳步到直接考虑矮个子辣妹同学是不是犯人,而不是用你刚才做的那种排除法。如果不指出这样东西,你的推理就不完整——」
  像在挑衅,像在试探……或者,像在希冀。
  看到明神要求我出示回答——我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真是讽刺啊。」
 「诶?」
 「一个月前,我指出你证据不充分。这次反过来了。究竟是什么因果呢……」
  明神沉默下来,死死盯着我。
  眼神仿佛在品评一般。
  想到一个月前她单方面说『讲不通道理』舍弃了我,这简直是云泥之差。我在明神凛音这个一知半解的少女的头脑中旅行,到达了终点——
  非也。
 「你在看『最前排的座位』之前,看到的东西有两个。『桌子的涂鸦』和『落叶』。所以按照逻辑,其中一样事物存在『某种东西』足以让你直接怀疑红峰。」
 「……没错。」
 「实际上,这是最让我苦恼的啊。不,想法本身是一口气理清楚了……但实在是难以置信。这么无关紧要的事情真的会引起怀疑吗。但是,试着理解一下就感觉不对劲了。将微小的不对劲凑到一起,我终于信服了,这就是答案——」
  这是最后一步。
  名为明神凛音之推理的旅途——这就是最后一步。
  我拿起最后两片拼图中的一片。
 「『某种东西』就在『桌子的涂鸦』里。」
 「……涂鸦里?刮痕和间断的痕迹吗?」
 「不是。是涂鸦的内容。作为红峰所写的东西来说有些奇怪。我一时半会没搞懂是哪里奇怪。但是,我反复确认涂鸦的内容后——」
 『恶心』『烦人』『泼妇』『拽什么』
  桌上都是些潦草的、不足为奇的种种恶语中伤。但是,如果把这些看作是红峰写的,那么其中有一个稍微让人感觉不对劲的词语。
  为什么选了这个词?
 「奇怪的是——词汇。Vocabulary很奇怪啊。」
 「词汇……?」
 「女高中生不常用。存在更好懂、更流行的说法。涂鸦中有一个这样的词。」
  我咔擦一下把碎片放进拼图,同时指出这个词。
 「——是『泼妇』。这个词语的选择,让我感觉奇怪。」
  明神微微皱起眉毛,然后用纤细的拇指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确实,稍微有点古老,而且很少听到……」
 「如果只有这个词,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但是,对女性的谩骂中有另外一个极其流行的词语,犯人却特别没有写,只写了『泼妇』。我觉得其中有某种含义。犯人——也就是红峰,该不会在害怕特地避开的『那个词』跟自己的真实身份关联起来吧。所以,她用意思基本一样的『泼妇』代替了。」
 「可能与矮个子辣妹关联的谩骂……?怎么会有——」
 「从到这一步为止的推理来看,你——你体内所谓的『神明』看上去对周围没有兴趣,却意外地似乎有在观察教室。所以你肯定知道这件事。红峰有对『那个词』过度反应的习惯。我每次开玩笑说出来,她都会反驳我呢。没错——」
  有时候会满脸通红。
  还会探出身子。

 「——她会说『才不是婊子(bitch)』。」

 「…………啊。」
  ——才不是婊子呢。
  这个词在语感上比较轻快,所以用的时候经常带着些玩笑的意思。而红峰不会一笑了之,总是规矩地否定。
  所以,没错。
  对红峰亚衣来说,比起『泼妇』,『婊子』要熟悉得多。
  正因为如此,她避开了。
  她感到不安,自己和这个词可能会联系到一起——
 「我感到奇怪的地方是——感到意外的地方是,红峰情急之下想到了『婊子』的近义词『泼妇』。那家伙都不好好上课哦?要用手机搜索的话,也需要某种程度的知识。我不觉得红峰会知道『近义词 ()』这种困难的表述。」
译注:日语中“近义词”是『類義語』。写法复杂的汉字词语对日本人来说有一定难度。

 「你说得真过分啊……」
 「于是,我思考了,当时的你也肯定思考过。红峰是不是平常在哪里看到了『泼妇』这个单词呢。然后,我回想一下——就漂亮地找到了。」
  我操作手机,调出一张照片,然后给明神看。
 「这个……我记得是贴在教室的……」


  春季手工市场!
  日期:4月29日
 (雨天照常举办)
  地点:多功能厅
  裤子衬衫等衣服的修补服务也有!
  连休前来参加一下如何?


 「如你所知,这是手工社的活动通知传单,就贴在红峰座位眼前。」
 「……这张传单怎么了吗?完全没有『泼妇』这种粗俗的单词——」
 「藏在里面哦。红峰上课的时候在发呆,寻找的时间要多少有多少——然后,一旦发现,就无法把它赶出脑袋了。她一直盯着看。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一时起意的涂鸦中想到用这个词。」
  明神眯起眼睛,凑近手机屏幕。真是糟蹋了漂亮的脸。
  过了一阵子,明神还是一言不发。果然死脑筋的你是才对吧。我无奈给了她提示。
 「你试着读一下『雨天照常举办』之后的首字。」
 「首字?……雨……地……裤……连——啊!?」
  明神那表情稀少的脸,终于夸张地走了形。
  没错,藏在里面了。完全出于偶然。


  雨天照常举办(雨天決行) → 雨 → (Ame)
  地点(場所) → 場 → (Ba)
  裤子(ズボン) → (Zu)
  连休前(連休前) → 連 → (Ren)


 「按顺序读第三行以后的首字就会变成泼妇(Abazure)』。那个传单贴出来以后,这个词一直都在红峰的眼前。所以情急之下,她没有用熟悉的『婊子』,换成了这个词。」
  自然,单说这个完全就是找茬。
  但是,如果可以以此为契机,将其他可能性全都验证、仔细地消除——那就不再是找茬了。
  这是推理。
  对于明神的推理,是第一步——对于我的推理的推理,是最后一步。
 「我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所以才首先看了矮个子辣妹同学……」
  明神缓缓靠在靠背上,俯视即将完成的拼图。
  没有填上碎片的空缺,只剩下一个。
  已经不存在思考的余地了。
  这是自明之理
  只需要明神把手里最后的碎片嵌进去。
 「……你……」
  那声音好像叹气一样。
 「你……不仅推理了我,连矮个子辣妹同学的脑袋里都推理了啊……」
 「别把人说得像是心灵感应一样。先不论你,红峰那边只是想象。」
 「嗯。……不过以想象而言太细致了,有点恶心。」
  这个女的……!都现在了还要骂人吗!
  我想着要在她进一步挑刺前打断,刚要开口——
 「跟你讲不通道理——一个月前,我是这么说的吧。」
  明神把紧握的手张开,用手指捏住了手中的拼图。
  然后——

 「——那句话,我撤回。」

  最后的碎片被填了进去。
  桌子上的东西已经不再是拼图。
  五颜六色的花朵盛开着,那真是一副美丽的花田绘画。


  ……看样子说了很久。
  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三十多分钟的时间,宣告午休结束的预备铃在校舍里回响着。
  呱唧呱唧呱唧——清脆的拍手声混在里面。
  我回过头,看到明神老师正在靠着隔板拍手。
 「很棒的推理,伊吕波。如果这是考试,由我来打分,那我就要给你打95分了。」
 「……剩下的5分是怎么回事?」
 「有点太长了。你连细小的可能性都要严密地验证,这种认真值得欣赏,不过人这种东西,就是比起严密的正确性更倾向于重视简单易懂。记着点吧。」
  ……你这样就好像在说即使不正确只要简单易懂就行。
  在我反驳之前,老师将视线移向明神——自己的妹妹。
 「凛音。看样子证明出来了啊。你的能力不是咱的父亲大人说的那种神谕,只是推理而已。」
 「……似乎是这样。」
 「那么,你要吸取教训,别再傲慢了。无法给别人解释的真相对社会生活一点用都没有。」
 「……………………」
  明神沉默下来,盯着自己的膝盖。
  长发耷拉下来,藏住她的表情。所以,即使我在这两天里比任何人都认真思考她,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无法证明的真相,确实无力得可悲。
  如果知道无辜却无法正确地告诉众人,那世界、社会就一点都不会相信。
  证据才是与世界抗争的武器,证明才是与社会的战斗。
  所以,我——
 「——你如果有想说的就说。」
  明神抬起头。
  她隔着完成的拼图看向我的眼睛。
 「如果你知道了什么事情,如果你明白了什么事情,不要顾虑,说出来。没有证据也好。无法证明也行。这些东西由我来给你凑齐。」
 「……诶……但、但是……」
 「我说过吧。我的志愿是律师。所谓律师——说的就是将委托人知道的真相巧妙传达给别人的职业。」
  那时候也是这样。
  只有我知道真相。
  我那时不知道如何巧妙地把真相告诉别人。
  而那个人……帮助了这样的我。
 「——做我的委托人一号吧,明神。无论你做出怎样跳跃的推理,我都一定会证明。」
  我看到明神的嘴唇微微颤抖。
  她立刻低头藏起来了,但我看到的瞬间就明白了:
  她果然就是那时的我。
  生来拥有奇怪的能力,因此谁都不相信自己心里的真相——寂寞、恐惧、不安,和那时候的我一样。
 「……讲……」
  声音勉强没在颤抖。
  虽然嘴上不饶人……唯独这一点我是怀有敬意的。
 「你会听我……讲的事情吗。」
 「安心吧。」
  我像那个人一样露出笑容。
 「现在的话咨询费是零元。」
 「……呵呵。」
  明神的肩膀轻轻晃动。
  ……刚才,她该不会是笑了吧?
  虽然她低着头,看不太清——什么啊,意外地是个普通的女孩嘛。
 「那么……拜托你了。」
  抬起的脸还是接近面无表情,但是看上去稍微柔和了一些。
 「你要是事后强行收委托费……或者要求其他东西……我就告你。」
 「谁会干那种事啊。」
 「还有,等我能自己推理,你就没用了,所以不要怪我。」
 「哼。至少学会拼图的玩法再说,菜鸟。」
 「……我只是留有余地,慢慢享受而已。」
  骗人。
  正当明神一下子撇开脸,老师在后面说:
 「抱歉打扰你们加深友谊,上课铃差不多要响了。回教室去吧,伊吕波。好不容易买的面包也还没吃啊。」
  啊,对了。说得太投入我都忘了。
  我正慌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伊吕波。准许你以后也来这里。」
 「诶?啊,是。」
 「交给你的话,凛音的教室复归也不会远了。」
 「我不去教室。」
 「……她这么说。」
 「只是时间问题吧。迟早会变心的。」
  有这么简单吗……
  老师一下转过身:
 「那么,我去处理一下披萨的证据。伊吕波你也要保密。」
  这个果然是不行的啊。
  我跟上拿着比萨盒子往外走的老师,正要绕过隔板。……但是,这时候我想起来我有一件事忘了说。
 「说起来,那个手工社的传单。」
 「什么?」
  明神收拾好完成的拼图,从椅子上站起来,正要从后面的柜子上拉出新的拼图盒子。有买来屯着的吗……
 「那个传单贴在红峰座位的面前——黑板的左侧。另一方面,你的座位在窗边倒数第二个。这个距离上课时读不到,从位置上而言也几乎没有机会看到传单对吧。」
  明神哆嗦了一下,停下了动作。
 「然而,你没有重新看传单就做出了那个推理——也就是说,你准确地记下了传单的文面。我觉得,如果你不对传单的内容有兴趣,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我在嘴角露出笑容,看向明神的那个东西。
  披在肩上的那个不应季的披肩。
 「做得挺好啊。你不打算加入手工社吗?」
  都快要到夏天了,她为什么披着披肩?
  这个谜题的答案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做得很好,所以她很中意吧。
  我觉得如果有这种爱好,参加存在同好的社团也会让回归社会更容易一些——但明神仍然背对着我。
  所以,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
  只是,我看到她的肩膀好像在略微颤动。
 「没什么好害羞的吧。我没想到是手工的呢。挺厉害了。」
 「……………………!!」
 「那个图案也是手工织的吧?真是不得了啊。完全可以拿去卖——」
 「——到、到此为止!」
  明神用迄今为止最大的声音喊了一下,然后立刻像西瓜虫一样团起后背,把刚从柜子里拿出的拼图盒子抱在胸前。
 「…………咝、哈啊…………」
  不知道为什么有深呼吸的声音传来。
  要是想做体操,先把那个拼图盒子放下比较好。
 「……我也来对你做一次推理。」
 「嗯?」
  明神保持背对我,用有点僵硬的声音说:
 「你说过,矮个子辣妹同学把『婊子』换成『泼妇』的理由是『可能跟自己联系到一起』对吧。」
 「对。我是这么想的。」
 「……我觉得,恐怕她单纯是讨厌那个词哦。这个词她自己听了以后感觉很讨厌,所以也不想对我用……我觉得只是这样而已。」
 「……我倒是觉得『泼妇』这个表述更厉害啊?」
 「应该是所谓复杂的少女心吧。」
 「证据呢?」
 「如果你真的觉得有必要,那最好再也不要跟矮个子辣妹同学说话了。」
  她的语调很强,或许比断定红峰是犯人的时候还要重。
  我不由得被镇住了,变得有点尴尬,挠了挠后脑勺。
 「……姑且当作参考。」
 「拜托了。」
  说着,明神把新的拼图盒子放到了窗边的桌上。
  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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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话 装纯学姐与闭锁的体育仓库




 「话说透矢,你知道体育仓库的传闻吗?」
  临近七月,天气渐渐炎热。今天也一如既往来找我聊天的红峰吸着纸盒装的柠檬茶这样说道。
  我一边用自动铅笔在记事本上写东西,一边说:
 「知道。是关于鬼火啥的吧。」
 「没错没错。说是在无人的体育仓库里有鬼火出现。不觉得超恐怖吗?」
 「哪里恐怖?跟萤火虫没什么区别吧。」
 「不,这两种东西完全不一样吧……」
  红峰一脸不满地将胳膊和胸部放在我的桌上。好碍事。
 「透矢你就没什么害怕的玩意吗?像是鬼怪,黑暗,虫子之类的。」
 「眼下我害怕热茶。 ()
译注:出自一则古典落语,原型是冯梦龙《笑府》中的一则。几个人聊害怕的东西时,一个人说害怕馒头。其他人买来馒头想要捉弄他,结果他说着害怕却把馒头吃光了。生气的众人问他真正害怕什么,他又说现在害怕浓茶。

 「啊?」
  她没听懂。是我不好,挑错了说话的对象。
 「我并没有害怕的东西……我已经把这一生的恐惧都尝完了。」
 「诶?什么意思?」
 「鬼火只是发光的话也没什么害处吧。要是会烧到其他东西引发火灾的话倒是挺可怕。」
 「我绝对不要和透矢一起逛鬼屋。」
 「终于理解了吗。谢谢。」
 「谢你个头啊!这是在挖苦你!挖·苦!」
  红峰不知为何有些不满地托着腮撑在我的桌上。
 「真是的。失去了跟我一起鬼屋约会的机会,你就没什么想法吗?处男就有点处男样啊。」
 「再损人名誉我就要起诉了。」
 「嗯?哎呀哎呀?你计较什么啊?啊,难道说……戳到你痛处了~?」
  红峰嘻嘻地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而我在她眼前从包里拿出了便携六法全书。
 「刑法第二百三十条其一。公开揭露事实、破坏他人名誉者,无论该事实存在与否,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及五十万日元以内之罚金。」
 「虽然不是很懂但我说的是事实吧。」
 「无论该事实存在与否。」
 「鱼否?」
  ……是我不好,挑错了说话的对象。
  红峰笑嘻嘻的:
 「感觉安心了呢~。如果透矢是这种性格还有过经验,就很恶心。」
 「……………………」
 「别不说话呀。接下来不是该由你来问我有没有过经验吗?」
 「感觉我要是问了,话题走向会变得很麻烦。」
 「明明你挺在意的,处男君♪」
  这个婊子。
  我在心中默念着自从明神提醒以来我不再说出口的恶言。
  这人做出撩拨的打扮,做出撩拨的举动,我说出来她又要发火,真是让人无法释然。
 「回到之前的话题。你对恐怖故事没兴趣,又为什么知道体育仓库的传闻?」
 「因为有人来咨询过,想让我们去调查一下那鬼火到底是什么。明明我既不是灵能力者,又不是超自然杂志记者。」
 「你在咨询室帮忙来着?真是爱管闲事呢。居然痛快地接下了麻烦事呢。」
 「这跟你们哭着来求我做扫除做作业不一样,是能拿评价分数的。」
 「哇,真是老好人~。优等生真不容易呢。不得不去讨好老师。」
 「只要讨好就行的话,倒是简单了呢……」
  明神老师可没那么好对付。毕竟她都能把究极麻烦的妹妹强行交给我来照顾。
  而且我完全看不出她平时擅离职守去干什么……
 「不过,我没闲到去逐一认真接受半开玩笑的咨询。毕竟更重要的咨询还多的是啊。」
 「真是个好人呢,透矢。我还挺喜欢你这一点的哦?」
 「哼。」
 「反应好淡。」
  我不是说过我没闲到去逐一认真接受吗。


 「体育仓库的鬼火……是吗。」
  走在走廊里的时候,我为了找点闲聊的话题把这件事说了出来,结果明神凛音兴致缺缺地应和了一句。
  放学后,一位明神老师之外的教师有事拜托我,于是我去咨询室说一声要晚点来,结果明神出人意料地跟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经由咨询跟他人产生联系的机会增加了,她最近也开始更多地像现在这样到咨询室以外的地方。与最初相比,这是个很大的进步。可能在不远的将来她就能回归教室了吧。
  我双手捧着沉重的纸箱,而身旁的明神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感觉不像是高中生编出来的传闻呢。是从小学开始智力就没任何长进吗。」
 「难得我们意见一致啊。你也不相信这类怪谈吗。」
 「毕竟让我来的话,瞬间就会明白真相。」
  原来如此。所谓疑心生暗鬼——明神瞬间就会推理出任何犯人的真身,根本无法害怕。
 「那,如果没弄懂真相呢?」
 「……不可能有这种情况。」
 「如果那是真正的幽灵就会变成这种情况吧?」
 「……………………」
  明神沉默下来,她那大热天还披着披肩的肩膀颤抖起来。外强中干说的就是她。
  不过,像是电影、游戏之类的,有很多东西即使你知道是捏造的还是会害怕。意外地可爱——她也有女生会有的成分嘛。
  打开目的地音乐室的门后,里面传来了舒缓的钢琴旋律。
  呈扇形排布的椅子前,随意放置着管乐社的乐谱和个人物品。看来其他社员刚好出门了——音乐室内,只有一名坐在黑色钢琴前的女学生。
 「打扰了,松田学姐。」
  钢琴的旋律戛然而止,女学生抬起了头。
  那是一名戴着眼镜的黑发女生,看上去完全没有化妆。正如那沉稳的印象,学姐看见我们到来,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伊吕波君。你好。」
 「你好。这是老师拜托我拿来的。」
 「嗯,我知道。谢谢。能帮我放在门边吗?」
 「好。」
  我弯下腰,将纸箱放到地上,随后学姐忽然「咦?」地轻呼一声,看向我的身后。
 「伊吕波君,她是……?」
 「啊……」
  她好像刚刚注意到躲在我身后的明神。
  明神躲到一旁,避开学姐的视线,然后轻轻拉我的校服下摆。
 「(……她是谁?)」
  明神用带刺的声音低语。她充满了敌意,不过这家伙对初次见面的人基本都是这样。
  学姐从座位上站起,朝我们走来,露出温馨的笑容:
 「原来你有女朋友啊?好可爱的女生。」
 「不是。这件事绝不可能发生。请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啊……是、是吗……」
  明神在我身后不停用手刀打我的腰。怎么了啊。我这不是在误会产生之前先解释清楚了吗。
 「这家伙是明神凛音。姑且算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心理咨询师明神老师的妹妹。我们最近一起在咨询室帮忙。」
 「明神老师的?这样啊……怪不得这么漂亮……」
 「明神。这位是松田模子学姐。管乐社的三年级学生,钢琴手。我经常被管乐社的顾问老师拜托帮忙,借这个机会认识了她,她是个温和的好人哦。快来打声招呼。」
 「我倒没这么觉得……那个,很高兴认识你,明神同学。」
  松田学姐平静地打了招呼,然而明神以满是戒备的眼神看着她,又忽然别过脸去。
 「喂。……不好意思。她有点怕生。」
 「是吗。没事,我也能理解……不过她很亲近伊吕波君呢?」
 「请不要乱开玩笑啊。再继续说这种话这家伙会生气的哦。」
  明神轻轻踢了踢我的小腿。你看嘛。
  松田学姐文雅地轻轻笑道:
 「会不会是在害羞呢?」
 「真那样的话倒是可爱点了——好痛!别那么用力踢我!」
  我回过头去,看见明神面无表情,有种火药味,把脸撇到了一旁。这女人,就不能想想皮鞋攻击力有多高吗!
  松田学姐露出平静的微笑,看着我们的互动,而我打开了放在地上的纸箱。
  她应该是要确认纸箱的内容吧。毕竟无论是哪个社团,原则上都是三年级学生负责检查备品——必须每日清点,如果发现了损伤或是污痕,就要一个不漏地记录下来报告给学生会。
  我推了推歪掉的眼镜,不经意间望着无人的音乐室说:
 「其他部员怎么了?」
 「今天是分声部练习。马上就要比赛了,所以大家都在努力哦。」
  啊,对了。毕竟钢琴手只有一名。这么说来,隐约能听见远处传来乐器的声音。
  看到我们开始闲聊,或许是觉着自己可有可无,明神开始在音乐室里慢慢转悠。她又是没来由地看看乐谱,又是摸摸钢琴键。别给我做多余的事啊,拜托。
  松田学姐用余光望着她说:
 「……她是个有点奇怪的人呢。」
 「何止是有点啊。」
  我叉起双臂叹气道。
 「不会看气氛,任性,自我中心,还经常剩下食物。要是明神老师没有拜托我,我可坚决不照顾她。」
 「唔。感觉像个孩子一样呢。」
 「……是啊。那家伙就是个孩子。」
  明神正在往钢琴里面看,似乎很感兴趣。我看着明神,说:
 「不听人说话。不懂世理。正因为如此……才不会被他人左右,贯彻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物。她还留着每个人成为高中生之后都会失去的东西……」
 「……………………」
 「啊。」
  注意到松田学姐正在用有些惊讶的眼神地仰望我,我立即换上了苦涩的表情。不好,说太多了……
  松田学姐有些坏心眼地轻笑道:
 「你喜欢她?」
 「……我说过没这回事吧。」
  唯独这件事绝无可能。真的。
  为了尽快找回平衡,我思索了一下贬低明神的话语。
 「那家伙虽然一副怪样,但也意外地有些俗气的地方哦。刚才还因为体育仓库的传闻害怕呢。」
 「体育仓库……?神隐的事?」
 「诶?神隐?」
  我暗地为话题得以转移而感到安心的同时,注意力被从未听到过的词语吸引了过去。
 「我知道的是鬼火出现的传闻。」
 「啊,是那个吗……我想想,接近离校时间无人体育仓库有鬼火出现……来着?」
 「差不多。有好几个人来咨询室咨询这件事——神隐是怎么回事?」
 「嗯……这个嘛。大概,算是鬼火那件事的出处吧……毕竟这件事应该只有我们年级的学生知道了……」
 「只有三年级学生知道?」
  松田学姐点了点头,开始讲述:
 「两年前——在我还是一年级的时候,有这种事件——应该叫事件吗?——发生过。某个男生被困在了体育仓库里……但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就是神隐?难道不是正常地想办法逃出去了吗。」
 「不可能的。门从外侧上了锁,窗户设有铁栏……钥匙一整晚都在别人手里。」
 「唔……所以叫神隐吗。」
  总感觉跟推理剧里的密室杀人一样。
 「学姐,你知道得挺清楚啊。印象上你跟这类传闻没什么缘分。」
 「这个嘛……毕竟消失的人,是我的同班同学。」
 「诶?」
  学姐微微笑道。
 「那个男生——叫作三峰君,其实曾被同班的女生团体欺凌……那个事件发生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直接转学了。」
 「欺凌吗……确实也会有类似的事情呢。」
  我看着正用粉笔在黑板角落涂鸦的明神,自言自语道。不过这家伙不去教室的原因似乎不是欺凌而是我。
 「那么,那个人转学消失就是神隐?」
 「毕竟传闻就这种添油加醋的东西嘛。不过被关进仓库好像确实是传言的关键开端……」
 「疑心生暗鬼吗……真是个让人难受的故事呢。」
 「是啊……他其实非常聪明,那时成绩也是年级第一呢……」
 「欺凌者团体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在他转学之后,她们还是正常上学哦……我还记得,领头的那个,说是被男友甩了,非常消沉。」
 「明明都把一个人弄转学了?真是个过分的家伙啊……」
 「算是吧。之后她突然把长发剪短了……没想到真有人会这么做。不过好像那次之后,她就没有再做过类似的事情了。听说她现在正在田径社努力呢,去年都杀进全国比赛了。」
  她应该不是像红峰那样反省了,而是开始认真搞社团活动之后顾不上了吧。
  ……这种事,的确常见。只有被欺负的一方人生变得一团糟,欺凌的人却只是当作一时的玩乐。
 「真是让人无法释然。真希望人格的优劣与能力的高低能对应起来。」
  这是我的真心话。人世间有太多不平衡的事。
  纸箱内容物已经检查完毕,于是我为了不再打扰比赛前的练习,决定返回。
  我叫上明神,要离开音乐室。
 「伊吕波君。」
  然而在离开的前一刻,松田学姐叫住了我。「是?」我应声回头,看见她正拿着手机。
 「能不能告诉我你的LINE?我们还没有加过好友吧?」
  我歪了歪头,而明神皱起了双眉。
 「倒是没问题……为什么突然要加?」
 「你看,你不是在给咨询室帮忙吗?我有点内向,所以没有预约的话就没勇气去……」
 「啊,原来如此……你是有什么想商量的事吗?」
 「也不知道……我做不做得到。你看……我毕竟是这种性格。」
  松田学姐无力地笑道。虽说我不觉得她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怯弱。
 「我知道了。我随时都能接受学姐的咨询。」
 「谢谢。能把手机给我吗?」
  我从包里取出手机,递给了学姐。学姐双手分别拿着自己的手机和我的手机,麻利地操作着。明明用红外线就行了,看来她还不习惯交换ID。
 「给。完成了。」
  学姐将手机画面展示给我,让我确认了已经加上好友。
  学姐的ID是『Matunder』——木公田?
  或许是为了避免重名,后面跟着一串像是生日的数字,但这ID看起来是她姓氏的魔改。有点像超级机器人。这意外有趣的ID让我轻轻笑了笑,学姐见此好像有点害羞,别过脸去。
  学姐礼貌地关掉屏幕之后将手机还给了我,然后也看向明神:
 「可以的话明神同学也——」
 「啊,不好意思。这家伙没有手机。」
 「哦,是这样啊……真是少见呢。」
  明神默默扭过头去,自顾自地快步走开。这已经不止是冷淡和怕生了吧,真是的。
 「抱歉,学姐……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嗯。再见啦。」
  我追上明神,在走廊上走着。过了一会儿,钢琴的旋律声隐约传来。
  正当我们开始下楼、完全听不到钢琴声的时候,走在我身旁的明神侧眼瞪着我,小声冒出一句:
 「……你喜欢那种人吗?」
 「啊?你指什么?」
 「……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明神稍稍加快脚步,走下了楼梯。


  之后我和往常一样,一边看明神进度缓慢地玩拼图,一边学习,这时有客人来到了咨询室。
 「……我听说这里接受咨询。」
  一名穿着体操服的女生粗鲁地推门而入。皮肤留有晒痕,头发剪得很短,长腿久经锻炼——而她手上没有拿着球,由此可以看出她是田径社的社员。
  金宫沙夜。三年级一班,田径社成员。
  外表给人的印象完全就是田径社的运动系女生。不过她似乎没有体育人的那种开朗,我请她坐在沙发上,她就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
  然后,她又没礼貌地环视起房间,说道:
 「这里不给茶水之类的吗?我可刚结束练习啊。」
  金宫学姐悠然自得地翘起露出晒痕的大腿,旁若无人地拉扯着体操服的衣襟。
  意思大概是『我口渴了,动作能不能快点』。一副已经习惯使唤人的态度啊。和松田学姐完全相反。
 「咖啡倒是有。」
 「那就咖啡吧。要加冰。」
  看起来真不像是带着烦恼来咨询的。
  我朝咖啡机走去。
  而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金宫学姐的头顶——发丝的根部是亮褐色。和那些染了金发后变成布丁头的人正好相反。
  大概是原本头发比较亮,被老师或者社团顾问要求染黑了吧。真不容易啊。
  我往马克杯里倒咖啡的时候,窝在隔板对面的明神皱着眉头对我使眼色。看样子是想说『我不喜欢她,赶紧让她走』。
  抱歉,既然我负责看家,就不能随便应付咨询人。
  而且,说起没礼貌这点,明神也半斤八两。
  我递出冰咖啡,金宫学姐立即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呃啊」一声皱起脸。我将胶糖浆放在她面前后,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那么,你有什么事想咨询?如果不能跟我们说,我可以叫明神老师来……」
 「不行。」
  金宫学姐以强硬的语气断定后,撕开了胶糖浆的盖子。
 「你就行。必须得是你。」
 「是吗。那我就听听看吧……」
  不去找专业的明神老师,必须得向一介外行的我咨询……?
  金宫学姐将胶糖浆倒入咖啡,慢慢搅拌,同时有些羞涩地别开了视线。
 「那个……关于体育仓库的传闻,你听说过吗?」
 「又是鬼火又是神隐的那个传闻对吧。」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我想拜托你赶紧查清那个鬼火到底是什么!」
  又来了……那个鬼火,被这么多人目击到了吗。仔细一想,咨询人也是运动社团的——里面应该有很多人会频繁使用体育仓库。话虽如此,田径社的三年级意味着快要引退了吧。她应该没那么多空闲去搭理怪谈才对——
  ——田径社,三年级?
  还有,这副毫不客气的态度——综合起这一切给人的印象,我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
 「不好意思,学姐。如果我搞错了还请原谅我——」
 「嗯?」
 「两年前,把一名男生关进那个体育仓库里的,是你吗?」
  金宫学姐拿着装有咖啡的马克杯,宛如冻结了一般僵在原地。
 「……诶?诶……?为什么?……你听谁说的?」
 「果然是这样吗。」
 「啊,不好。」
  学姐捂着嘴错开视线。看来她并不擅长隐瞒。
  学姐眼神阴郁地侧眼看着我。
 「怎么?打算告发我?那不都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吗。」
 「不,我们有义务进行保密。在这个房间里听到的事我们绝不会对外人说。」
 「……是吗,那就好……」
  金宫学姐摆弄着短发的发梢,「呼」地叹了一口气。
 「既然这样,我就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了……我有点害怕。」
 「害怕鬼火?」
 「就是那个啊。那间仓库里有那家伙的……怎么说呢,怨恨?仓库里有那种东西,绝对是冲着我来的啊。大概是一周前……我结束社团活动准备回家的时候,看到仓库里隐约在发光……自那以来,我一直在意得不得了。地点一样,时间也一样……我是三年级的,所以经常会在社团活动结束后进入仓库检查物品,每次去,我都会想起那家伙……现在是最后的大赛前,我却总是无法投入练习……」
  参与了三年的社团活动即将迎来引退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会变得多愁善感吗。从松田学姐的说法以及进入咨询室时的表现来看,金宫学姐给人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印象,然而现在她确实看上去无精打采。
  嗯……一年级时的事件是所谓的年轻气盛,而她在社团活动里不断拼搏期间变圆滑了吧。
  无论如何,我作为代理咨询师,必须要为咨询人着想。
 「没必要那么在意吧。虽然我只是道听途说,那个男生只不过是转学了而已吧?又不是死了,哪会化成鬼火?」
 「又不是死了……是啊,没错啊……」
  金宫学姐听了我的话,不停地嘀咕。
 「总之你们去调查一下吧!反正应该是什么误会!」
  她丢下喝到一半的咖啡,站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金宫学姐已经将手搭在了门上。
 「……啊,不要告诉明神老师哦!要是敢说我就杀了你!」
  单方面抛下这句可怕的话之后,金宫学姐离开了房间。
  我沉默地望着关上的门,明神忽然从隔板背面探出脸来。
 「……隐蔽操作还挺巧妙呢。」
  听见明神满是挖苦的话语,我也笑了笑。


 「……啊,都这么晚了吗。」
  校内响起催促离校的广播,我抬头看向咨询室内的时钟。距离完全离校时间就剩15分钟了。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听不到田径社活动的声音从操场上传来。现在金宫学姐也已经回家了吧。
 「明神,你不回去吗?」
 「……嗯~……!」
  我伸头看向隔板另一侧,明神正瞪着拼图,皱着眉头。看来今天也没有进展。她真是不擅长拼图啊。
  我顺便看了一眼窗外,田径社正在收拾东西。跳高用的厚垫子被他们搬进了体育仓库。
  我将目光移回到烦恼地沉吟的明神身上:
 「我已经要回去了啊。明天再——」
 「……我也回去。」
  明神不甘心地说着,用薄布盖住未完成的拼图,站了起来。
  明神有时会和我一起走一段路回家,有时是明神老师带她回去,也有时候是她自己一个人回去。
  相同点是她只有在校内变得冷清之后才会离开咨询室。明神仅凭那脱俗的相貌就非常惹人注目。她应该是觉得很烦人吧。
  现在夏天快到了,到离校时间天还很亮,但到了白天时间短的冬天她会怎么做呢。我会每天都得陪她吗?真希望到那时她已经返回教室了。
  收拾好东西离开咨询室后,我们两人走在夕阳辉映的走廊上。不见其他人影,只有明神的皮鞋发出的清脆声响,在无人的世界中尖锐地回响。
 「……离校时间的学校有种独特的氛围啊。怎么说呢,就像日常与非日常融合在一起的世界……」
 「你在说什么?突然觉醒了诗意吗?你可没那种才能。」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种气氛下冒出一两只鬼火也不奇怪。」
  明神的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靠近了我。
 「……真是无聊。这种东西,不过是人类的多愁善感罢了。」
 「那你抬到一半的手算什么……啊,喂,该不会是想牵手吧?你?牵我的手?」
 「怎么可能。请不要开这种反胃的玩笑。」
 「那就好。」
 「啊!等、等一下!你走得太快……!」
  我拉开与明神的距离,从大门敞开的换鞋处望向操场。看样子运动社也已经回去了,操场上空无一人。我还看到了之前提到的体育仓库,不过并没有什么异常——
 「——嗯?」
  我停下了脚步。
 「哇噗!?」
 「呃?」
  明神顺势撞在我身上,险些摔倒。
  我迅速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真是危险啊。小学老师没教过你不要在走廊上奔跑吗?还是说你在小学也拒绝上学吗。」
 「都怪你突然停下来!你每句话不嘲讽就不会说话了吗!老老实实表达一下关心!」
 「哼,我拒绝。」
  如果我老老实实说『没事吧?有没有受伤?』这种话,你反而会不愿意吧。这家伙都不懂人家的关心。
  既然还有力气抱怨那说明应该没啥大碍,我将目光从明神身上移开,看向操场……不对,准确来说不是操场——
 「你在看什么?」
 「体育仓库……果然,不是我看错。」
 「诶?」
 「你自己来看。你视力应该不错吧。」
  明神顺着我的视线,看向了位于操场角落的体育仓库。
  就在这时——
  入口处,门上的磨砂玻璃小窗上。
  ——隐约有一道光芒闪过。
 「噫呀!?」
  明神轻声尖叫,抓住了我的肩。
  我努力不去在意拂过颈部的发丝与抵在手臂上的柔软感触……同时注视着体育仓库中不断横闪而过的光。
 「那就是……传闻中的鬼火。」
 「鬼、鬼、鬼火……!」
 「冷静点。目前只是道光罢了,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我、我很冷静!我根本不会有不冷静的时候……!」
  我可觉得对同学挥拳然后就拒绝上学的家伙没资格说这话……算了,现在就少嘲讽几句吧。
  我隔着披肩支撑着明神的后背说:
 「走吧。这是个好机会,我们去确认一下那光究竟是什么。」
 「不要!」
 「那就我一个人去——」
 「不要!」
 「到底想怎样啊……我的意思是,你要是觉得害怕可以先回去哦?」
 「我……我一个人独处的话,鬼火要是……瞬、瞬间移动过来,该怎么办啊……!」
  怎么可能。
  我是想这么说,不过这家伙生活时一直在无意识地进行合乎逻辑的推理,对这家伙来说,或许只有这种完全无法解释的现象才会让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没办法。这也算是工作的范畴内吧。
 「明神。一直害怕下去也不是事。你就不想仔细调查一下,知道那不是鬼火然后放心下来吗?」
 「要、要是真是鬼火该怎么办啊!」
 「到那时,我来成为你的盾。」
 「唔诶?」
  明神不停地眨着眼,我对她说:
 「这样一来你能放心了吧?怎么样?」
 「啊……唔……」
  感觉就像在哄小孩一样。我要是有妹妹,会不会是这种感觉呢。
  明神目光游离,时不时偷看我的眼睛……之后,又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校服衣襟。
 「不……不行。」
 「啊?为什么啊?」
 「……你要是,被诅咒了……我会过意不去。」
  她这句略微低着头说出来的话让我感到有些惊讶,然后苦笑了一下。
 「到时候免费帮我除灾吧。你是神社家的女儿吧。」
 「神社没有那种能力。」
 「别全盘否定家业啊……」
  总之,我成功说服了明神。
  体育仓库里所谓的鬼火,今天该清算你的罪行了。


  门没有上锁。
  我用手指钩住把手然后用力,很容易就拉开了一道缝。与此同时,磨砂玻璃的小窗上仍然有光芒闪过。这要是真正的鬼火,那可够没防备的。
 「我开门喽。」
 「好、好的……」
  明神躲在我身后,轻声说道。大概这家伙平时只是在逞强,实际上不擅长应付恐怖的东西吧。
  太吊胃口也不好,我手上加了点力,一口气拉开了门。
 「……………………」
  看到仓库内的光景展露在眼前,我陷入了沉默。
 「怎……怎么了?你没事吧……?」
  明神以平常绝不会有的柔弱声音说着,也提心吊胆地看向体育仓库内。
  里面是——
  ——一只手电筒被橡胶跳绳吊在天花板上,悬在半空。
 「诶……?」
 「唉……没劲。」
  我和贴在我背后的明神一起进入仓库,抓住了来回晃荡的手电筒。
 「这就是鬼火的真相吗。不出所料,就是个无聊的恶作剧。」
  看到我从缠在一起的跳绳中抽出的手电筒,明神迅速离开了我的后背。
 「……嗯,意料之中呢。」
 「你料到什么了胆小鬼。」
 「我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没错,这是自明之理。」
  真是个不服输的家伙啊。要不下次给她看点恐怖电影吧。
  ……不过,这起恶作剧很用心。
  社团活动结束后,一定会有人来清点物品。刚才我也从咨询室的窗户里看到,田径社的三年级学生进入仓库……之后上了锁,把钥匙还给了学校,那么犯人就要在那之后立刻偷走钥匙,然后布置这起恶作剧。可学校里已经几乎没人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在这时。
  ——嘎啦锵!!
  这么一道巨响打在后背上。
 「哇!?」「噢!?」
  突然听到巨大的声音,不仅明神,连我也抖了一下肩膀。
  怎么了!? 我回过头去——看到方才我打开的门被关上了。
  如果只是关上还好。
  那样的话,我还能觉得也许是门的导轨倾斜了,能够放心。
  但是,接下来——
  咔嚓——响起上锁的声音。
  嗒嗒嗒——然后我听到了什么人逃走的声音。这样一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被关起来了?
  事发突然,我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发呆了好几秒后,我才行动起来。
 「喂!!」
  我一边朝着脚步声怒吼,一边冲向大门。
  ——打不开。
  门完全被锁住了。
 「可恶……!开门啊!! 喂!!」
  我朝门对面呼喊,但是当然没人回应。连脚步声都已经听不到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究竟是谁!?
 「……诶?」
  明神冒出这么一声,好像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我们被……关起来了?」
 「是啊……净搞些无聊的事情。是鬼火的犯人吗?小学生吧!」
 「……请不要着急上火……犯人不在场你再怎么生气也没用吧。赶紧用手机求救不就好了。」
 「对啊。就是啊……明神老师应该还留在学校里吧。」
  我呼了口气,逐渐冷静,从包里拿出手机。
  虽然不知道犯人是谁,不过做的事情还真是无聊。先不论手机还没普及的时代,如今谁都拿着手机,就算做这种事情,对方也会立刻求救,结束一切——
 「……咦?」
  我按下手机电源键后,感到奇怪。
 「怎么了?」
 「……没反应。」
  无论按多少下,屏幕也没有亮起。
  我觉得可能是意外关机了,这次长按电源键。
  随后,屏幕出现0%的字样,下一刻又暗了下去。
 「……没电了……」
 「诶?」
  明神吃惊地皱起了眉。
 「你没有充电吗?」
 「早上还是100%的……毕竟从初一用到现在了,可能掉电变快了。」
 「明明咨询室里也有插座。」
 「怎么能私自使用学校的电力。班上那些人倒是很自然地在用教室里的插座充电,但我不想那么做。」
  更何况,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插座旁边的地上。手机可是个人信息的结晶。
 「真是个死脑筋呢……」
 「有错吗。」
 「现在就是因为这个才没了逃脱的手段,当然有错呢。」
 「……………………」
  无言以对。
  话又说回来,明神要是能像个正常女高中生一样带着手机——我想这么反驳,但是忍住了。对不懂机器的人来说,这是过分的期待。而且我总感觉她会迷上手机游戏之类的东西然后大肆散财。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手电筒。
  这东西说不定是个诱饵。我们就像鱼儿一样一无所知地上钩了吧。
 「到底是谁会做出这样的事——」
  我嘀咕着,脑内浮现出嫌疑人的脸。
  金宫沙夜学姐。
  正是她委托我们调查体育仓库。说不定她就是犯人?该不会是打算把我们当成目标,让两年前的事件重演——

 「是装纯学姐。」

  ……嗯?
  听见明神突如其来的话语,我的大脑里充满了问号。
 「……啥?嗯?你刚才是在说谁?」
 「都说了,是装纯学姐。这是自明之理吧。那个人就是犯人。」
 「不是,所以说那是谁啊?」
 「真迟钝啊——当然是我们在音乐室遇到的那个戴着眼镜的学姐啊。」
  我一时陷入了沉默,然后说:
 「……松田学姐哪里装纯了?」
 「……………………」
  明神保持沉默。


  离校时间的铃声透过厚重的铁门传了进来。
  原本就没什么人的校园,此刻起将会变得越来越冷清。这个时间点不仅是学生,教师们也开始陆续回家了。现在用不了手机,大家都回家之后呼救将会更加困难吧。
  为什么松田学姐会是犯人呢。
  就算她真的是犯人,又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呢。
  虽然全是谜团,不过无论如何,现在该优先考虑的是怎样离开这里。最坏到明天会有人发现我们……不过我可不想就这样和明神二人独处到天亮。
 「……唉,不行吗……」
  我敲门求助了一会,但没人回应。这样下去只会一个劲浪费贵重的体力……我暂且放弃,坐在了跳高用的厚垫子上。
  明神早已坐在了垫子上。她展开手帕垫在屁股底下,规矩地并拢膝盖。当然,在我努力的时候,她没有离开那里一步。
 「你就不打算帮下忙吗……这样下去,你就要在这过一晚了喔。」
 「是呢,非常困扰,肚子也饿了。」
 「肚子饿……不是这种问题吧?」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问题吗?」
  不是,比起那些,作为女生应该抱有戒心吧……
  说出口就是自掘坟墓了,于是我把这句话咽了回去,选择远离那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什么散发出的甘甜香气。
 「总之,一起想想该怎么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里的方法,真的有吗?」
 「如果那个神隐的传闻真实的话。」
  我将手伸进包内摸索着,取出了推理笔记。就是以往用来整理明神的推理的那本笔记。
 「如果那则传闻是真的,两年前那名男生应该是自己逃出去的。也就是说,存在着某种逃脱的方法。」
 「真是令人怀疑呢。明明没有人目击到他从密室状态的仓库里消失的瞬间。」
 「即便如此,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这个了,没办法吧。至少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我翻开空白的一页,然后将笔记本放在了我和明神中间。
 「话虽如此,信息还是少得可怜。把能想到的方法挨个试一遍吧。从头脑风暴(buresuto)开始。」
 「buresuto?是说手环吗?」
 「那个是bracelet,我说的是brainstorming,就是把能想到的东西全部列举出来。多离谱都可以。相对地,不可以说『这不可能』之类否定的话。逐一验证的工作之后一并做。」
 「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好了……」
  对方能听懂的话肯定说简称更轻松啊。
  我从笔盒里拿出自动铅笔,将笔芯按出,
 「首先是——嗯,『寻求他人帮助』。」
 「这个刚才就一直在试结果不行嘛。」
 「我不是说了别否定吗。求助的方法也应该不只有一种。比如想办法让手机充上电……」
 「那到底该怎么充电——」
 「这是否定。」
 「……我知道了。那么,这样如何?用镜子反射阳光,发送摩斯电码。通讯手段又不是只有电波。」
  我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看向明神的脸。
 「你这人……真的只擅长说一些离奇的事呢。」
 「你不是说了多离谱都行吗。」
 「你带手镜了吗?班上的女生基本上都是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来代替镜子……」
  明神翻了一会包,拿出了手镜……说起来她没有手机啊。
  我在『给手机充电』后面记上了一条『摩斯电码』。这一条不一定是光线,也可以用声音来代替——不过问题是,我自然不用说,恐怕明神也好、附近的居民也好,谁都无法凭空解读摩斯码信号。
 「有没有向外部求助以外的方法?」
 「自行逃脱吗。从里面开锁——」
 「先不说能不能打开,破坏或许可以做到。门可以稍微打开一条缝。只要用锯子之类的东西插进去切断锁扣……」
 「锯子吗……」
  明神有些无语地说着,环视了一下仓库内部。这我还是知道的啊,体育仓库里怎么可能会有锯子。
  我往笔记本上记下了一条『破坏门锁』。
 「比起门,从窗户出去的可能性还大点。」
  明神抬头望向入口正对面的窗户。
  窗户勉强能容我的肩膀通过,估计是用于采光和换气的。窗玻璃是朝上开的,不过外侧有铁护栏,无法让人通过。
 「那些铁护栏,估计是用螺丝之类的东西来固定的吧?那么只要把它们取走,或是冲撞然后用蛮力拔下来,应该就能取下护栏。而且看上去已经老化得挺严重了。」
 「唔……以你来说这个提议还挺正经的。」
 「真是失礼呢。我说的全都很正经。」
 「要是把你之前所有的发言都录下来就好了。」
  把铁护栏取下来吗。这的确是可行性最高的主意。虽然我觉得不会有取螺丝的工具,不过只是撞击的话这里有一堆物品可以用。我把『取下窗户的铁护栏』记在了本子上。
 「刚刚一直是我在提建议吧?这种事,原本是由你来负责的吧。」
 「我可不记得我负责这个。你该不会把我当成了帮你解决麻烦事的管家之类的东西?」
 「还说什么管家,把自己包装得挺帅气呢。你这种人,就是个没有人拜托还是贴过来多嘴挑刺的小姑。」
 「小姑……」
  听上去比班里那些家伙叫妈妈还要讨厌啊……
 「然后呢?没有其他主意了吗?小姑就是没有产能呢,只会对别人做的事情说三道四。」
 「我猜你没有过小姑……可恶,你给我等着。我现在就想……」
  门和窗都讨论过了。有没有除此之外的逃脱路径?
  我看着笔记本上的条目,苦苦思索:
 「……要是有……」
 「要是有?」
 「有秘密通道的话……」
 「……………………」
  明神眯起了双眼。
  她一言不发,甚至没有叹气,但我知道那是无语的眼神。
  一股羞耻感突然冒出来,我别过脸去。
 「有、有什么不好!我们这是在头脑风暴!提出方案的过程就是有意义的!」
 「所以我不是没有否定你吗。这不是挺好的嘛?秘密通道。就像是忍者住宅一样,挺帅的呢。」
 「你说话带点感情好不好——不,还是算了!带上感情更恼人!」
  总之,方案够多了。
  接下来,要否定没有可行性的方案——


 「——唔……!」
  咣——!金属球棒敲在铁护栏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讨论过头脑风暴里提出的方案之后,还是破坏窗户的铁护栏最现实。
  我们想不到任何给手机充电的方法,而且甚至不知道摩斯码的『A』该怎么打。至于破坏门锁的方案,我们认为如果假设体育仓库里的神隐确实发生过,这就是不可能的——要是锁坏了,逃离的方法就会变得一目了然。
  因此,我们正在破坏窗户的铁护栏。
  我仔细检查了一下铁护栏,发现就像明神预测的那样,窗户周围的墙上有螺栓固定。要把它们取下来需要扳手之类的工具。而且,这一点明神也预测得没错,螺栓非常老旧。只要持续冲撞,就有很大可能拿下来——本应如此。
 「哈……哈……」
  我将金属球棒撑在地上,大口喘气。
  平日缺乏运动此刻显现出了恶果。我全力敲打了一会铁护栏,结果体力消耗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不仅如此,现在几乎算夏天了,体育仓库里通风又不太好——汗水不停在往外冒。棒球社那群家伙居然能每天做这种事。
  这样下去,在破坏掉铁护栏之前我就会先因为脱水症状倒下。但愿这些可疑的金属声能被附近的居民注意到——我这样想着,透过铁护栏看向住宅楼的窗户。我听说过公寓里传出女性的惨叫都没有任何一人报警的事情,所以感觉没什么希望……
 「明神,换人……」
 「已经不行了吗……?明明你是男生……」
 「你这思想已经过时了……」
  当然,平时闭门不出的明神也没多少体力。
  她从我手里接过金属球棒,踉踉跄跄地抬起来,晃晃悠悠地挥舞:
 「嗯……!」
  咣……球棒发出了好像敲中空罐子一样的轻快响声。
  当然,铁护栏纹丝不动。
  之后,球棒前端又咣、咣、咣地在铁护栏上敲了三下,明神便原地坐倒在地,随着肩膀起伏大口喘气。
 「……换人……」
 「我单纯地表示一下担心,你还是锻炼一下体力比较好。」
  感觉她上下学都够呛。
  明神几乎是爬着回到了厚垫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到我身旁,终于拿下了她标志性的披肩。
 「……好热……」
  太阳早已落山,窗外是漆黑的夜晚。
  不过,这跟夏天这个季节没关系。体育仓库既没有空调也没有正经的窗户,里面十分闷热,仿佛空气开始变得粘稠了一样。
  这大概……真的,很不妙。
  我以为最坏的情况下饿肚子忍耐一晚就行了。但是,真正的敌人不是空腹,而是炎热。这样下去,我们可能会像留在车里的幼儿一样被活活热死。不开玩笑,现在的情况危及性命。
  看样子铁护栏也破坏不掉,或许该考虑一下其他方法……
 「明神——」
  在我想跟身旁的明神搭话的那一刻,我僵在了原地。
  明神从包里取出了毛巾,正在擦拭颈部的汗水。因此,我早该注意到。在看向她之前,应该思考一下才对。现在是夏天,校服是夏装,而夏装的布料很薄。我没顾上思考这一点,所以不小心看到了。
  看到了明神那被汗水浸透的的衬衫。
  看到了半透的肌肤和淡蓝的文胸。
  
  我感受到超乎自己想象的震撼,定住了好几秒。
  不是看入迷。绝对不是。
  怎么说呢……有点难以言表……应该说,我好像后知后觉地认识到,明神,明神凛音是一位女生……
  是啊,这家伙也会穿戴文胸之类的啊——这种有点莫名其妙的惊讶,强烈地冲击了我的脑髓。
  几秒间世界好像没有了声音,紧接着耳朵深处又有剧烈的心跳声开始喧闹。
  不,不,我不是在兴奋。真的不是。这个,对,是焦虑。我在焦虑。我必须告诉她,告诉明神。不过等等,那样是性骚扰吧?我不能直接告诉她。那又该怎么做啊。总不能就这样不管吧!要是放任不管,就好像是我在享受明神现在的模样——
  经过一番眼花缭乱的脑内会议,我没说话就先把手伸了过去。
  拿起明神脱下的披肩……沉默着,重新披在了她的肩上。
 「……?你在干什么?」
  明神诧异地看向我,厌烦地再次脱下披肩。
  我沉默着重新把它披回去。
 「干什么啊!很热啊!」
 「啊……嗯,是啊,嗯,很热,没错,这个问题更严重……」
 「突然做出可疑的行动,很令人反感的。干嘛这么坚持把披肩——为什么要转过脸去?」
 「只要我看不见就行了。对啊,这样就行了……」
 「啊?什么看不见就行……了……」
  话语声渐渐变小,明神战战兢兢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随后……大概是终于弄清了状况。
  因炎热而泛红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然后立刻出于与刚才不同的原因染上了红晕。
  沉默间脸一直红到了耳朵,明神终于自己抓起披肩,遮住了透出来的内衣。
  之后。
 「——!——!~~~~!!」
  她沉默地一个劲捶打我的后背。
  平常遇到这种情况我还会抱怨几句,不过这次就老老实实接受了她的暴力。
  我背对着明神:
 「……披肩,脱掉也行。我不看你那边。」
 「……真的吗……」
 「我发誓,真的。要是看了我以后再也不接近你。」
 「这个……」
  明神欲言又止。我有点在意,不过现在不好去追问。
  脱下披肩的声音传来。
  随后是屁股在垫子上摩擦的声音。
  汗津津的后背轻轻抵在我的后背上。看来是明神换了个坐姿,和我背靠背。这是个谨慎小心的高明判断。
 「……在汗水干之前,就先这样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你呢?」
 「我要调查一下仓库内部。说不定有什么物品能让我更高效地破坏铁栏。」
  虽然得时刻注意避免看向明神,但总比坐以待毙好。
  我小心避开垫子的把手,以免被绊到脚,离开垫子站到地上。之后,我看向了堆放在一起的各种体育用品。
  跨栏的栏架、沙包投篮用的沙包、拔河用的长绳、老旧的跳箱——还有另外两张跳高用的垫子,竖着靠在墙上。看上去比明神现在坐着的这张要新一些。
  该从哪边开始呢……我总之先从近的开始调查。这个操作好像在挖开体育用品堆成的山一样。
  什么能用来破坏铁护栏呢?刚才的金属球棒挺合适,不过威力稍微有点不足。有没有什么更重的……投链球用到的链球如何?这里有这种东西吗?
  我翻开沙包堆,思考了一下拔河绳的用途,走到墙边。就在这时,我忽然皱起了眉。
 「……什么东西……?」
  好像……有点奇怪的味道?
 「喂,明神——哇。」
  我回头的瞬间,某样东西打在了我的脸上。低头一看,掉在地上的是我刚才调查过的沙包。
  明神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背向了我:
 「色狼。」
 「啊……不、不好意思,忘了。」
 「真的吗?」
 「我发誓,真的。我不会骗你,再有下次你可以揍我。」
 「……既然你说到这个份上,好吧。」
  好险。如果在这个状况下失去了对我的信任,明神会有多大的压力啊。
  我一边移开视线,一边说:
 「我说,你有用过什么东西吗?」
 「你指什么?」
 「比如香水……或是止汗喷雾之类的。」
 「没有。怎么了?」
 「这个嘛,就是我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有点酸的感觉……」
  尘埃中略微散发出的异味。
  如果不是明神,那这是什么……?
  我嗅着空气中的异味,追溯味道的源头。
  靠近墙壁?……不是上面,是下面……?
  就这样,我找到了。
  是古旧的跳箱。白色的上端箱面已经黑得不成样,侧面的段数序号也磨损得快要消失了。跳箱本来不该放在这间操场边的仓库,而是体育馆的仓库——大概是已经不用了就被搬到这里,然后就直接被遗忘掉了吧。
  淡淡的异味正是从跳箱里面传出来的。
  ……而跳箱内部,则是有能够容纳一人的空间……我不禁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过若是真有人以某种骇人听闻的状态藏在里面,那可就不止这点异味了。
  我下定决心,将跳箱最上面一层移开。
 「……这是……」
  我窥视内部之后,皱起了眉。
  尽管光线昏暗,看不太清——不过里面是个司空见惯的东西。
  会散发出异味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这东西完全腐烂了。
 「怎么了?」
  明神问道,我则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发现这种满是谜团的东西的时候,我一直是首先让明神亲眼看一看。
 「……我的衣服还没干,请不要看过来哦。」
 「我知道。」
  明神快步过来,我给她看跳箱内部。
  明神「呜哇」地呻吟了一声,用手遮住了口鼻。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便当放着没人管……」
  没错。跳箱内部是便利店的便当。被吃过……倒是不一定,但角落的腌菜原封未动。散发出异味的就是腐败的腌菜。
  严格来说,并不只是便当。里面有未开封的夹心面包、两个留有液体的500ml塑料瓶——还有不锈钢勺和沾有饭粒的一次性筷子。
  这些东西凌乱地散落在里面,就像是把跳箱当成了垃圾箱一样。
 「是有谁在这里吃午饭了吗……?」
 「于是往跳箱里丢垃圾?实在有些过分呢。」
 「嗯……就算是这样,为什么要扔进这种角落的跳箱里……?」
  明神将手伸进跳箱内,捡起便当盒的盖子,一脸稀罕地检视起来。
 「……虽然我觉得不大可能,不过你该不会没见过便利店便当吧?」
 「见过。但是没吃过。」
  你个大小姐……
  我从明神手里没收了便当盒的盖子,放回跳箱内。太不卫生了。
  之后我将跳箱盖了回去。再不盖上,整个仓库都会充满异味,而且这里的半个小孩可能会乱捡东西吃。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的目标不是这种谜题,而是逃出仓库的方法。至于跳箱里的东西,等我们找到逃脱的方法后再来处理吧。
 「……咳咳。」
  明神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没事吧?」
 「嗯……被灰尘呛到了而已。」
  在我翻找体育用品期间,仓库里扬起了不少的灰尘。尘埃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倒是有些漂亮,不过那毫无疑问对身体有害。
 「你不是有毛巾吗,拿来盖住嘴会好受些。要是能让通风好点就好了……」
  窗户很小,风又进不来,被扬起的灰尘清不出去,全都去填充房间了——
 「……嗯……?」
  窗,还有风。
  当我将注意力转向这些东西,我立刻感到了不对劲。
  空气……没错,空气的流向。
  尘埃充满了仓库,在月光的映照下如雪一般闪耀,而尘埃的动向……明显不只是受到通过窗吹进来的风的影响。
  除了窗户——还有其他能让风吹进来的地方?
  ——比如,有秘密通道……
 「不会,吧……?」
  我刚才几乎是在开玩笑。
  但是……难道说……!
  我集中注意力观察着尘埃的流动,确定了风的来源。
  ……在角落。从仓库入口往里看,是右侧深处的角落。
  位于堆满了体育用品的死角……!
 「明神!来帮下忙!」
 「诶?突然又怎么了——」
  我穿过体育用品的空隙,检查附近的情况。如果有跳箱之类放在这,挪开大概会费一番工夫,但实际上只有看上去几乎没人用的老旧起跳板立在墙边。
  明神从我身后好奇地望过来。我在她的注视下,将起跳板旁边的某样东西轻轻捏起来。
  是枯萎的杂草。
  长度大概五厘米。根部没有断裂,泥土还结结实实地附着在上面。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出现在远离入口的角落?
  答案只有一个。
  我移开了老旧的起跳板。
  然后——我发现了。
  明神呆呆地低语:
 「秘密……通道……」
  不……很遗憾,称不上是通道。
  墙上,开了个小小的洞。大小最多也只能让人的手臂通过,要整个人穿过这个洞口,身体再怎么柔软都是不可能的吧。
  我让脸靠近地面,透过墙上的洞口看向外面。
  洞口外杂草丛生,有高度三十厘米以上,挡住了视野。我尽可能地紧贴地面,但还是只能部分看到围墙对面的住宅二楼。
  从外侧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个洞口——说不定,这个洞口有很多年放着没人管。
 「怎么样?」
 「果然,不行啊……没办法从这出去……」
  还以为找到了突破口……然而从洞口逃脱似乎比窗口还要希望渺茫……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坐回垫子上。随后,跟过来的明神被垫子侧边上端突出的把手绊到了脚。
 「呀!」
 「哇。」
  明神伴随着可爱的惨叫倒了下来,将我压在身下。
  我抱着那汗津津的肩膀,用胸口接住了明神,然后低头看着她的发旋说:
 「没事吧。小心点啊。」
 「…………对不起。」
  明神难得地老实道歉,同时把耳朵贴在了我的胸口上。
  ——怦怦、怦怦、怦怦——
 「……那啥,差不多该起来了吧。」
 「啊……嗯、嗯。不好意思。」
  再次道歉后,明神慌慌张张起身,坐在了离我两个身位的地方。之后,她开始梳理乱掉的头发,动作似乎有点快。
  我直起身,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左胸。
  ……是、怎样呢。我又不知道平时的节奏如何……
  我叹了口气,强行打消念头,然后拿起放置在垫子上的推理笔记,翻开了它。
  
  上面列举着我和明神一起提出的各种逃脱手段。
 『给手机充电』『摩斯电码』目前没有实现的希望。至于『破坏门锁』也是一样,很难想象是过去那名神隐的学生用过的方法。而现在,尽管『秘密通道』已被证实存在,但它无法让人出入。
 「最后剩下的,就只有『取下窗户的铁护栏』吗……」
 「我刚才是这样想的。」
  明神一脸冷静地说道。衬衫早就干了。
 「但你说会留下明显的痕迹,用这个理由放弃了『破坏门锁』的方案,那取下铁护栏也是一样的吧?毕竟强行把护栏拆下来就没法放回去了。」
 「……………………」
  我沉默了一会儿,斟酌着该如何反驳。
 「…………确实如此。」
  但是,最后我还是不得不承认。
  我合上推理笔记,深深叹了口气,往后仰躺下来。
  透过嵌着铁护栏的窗户,只能看到点缀着繁星的夜空。不知道谁家传来了钢琴声,可能是有人在练习。
  时间是真的很晚了。妈妈现在已经回家了吧。明神像是个深闺大小姐,她父母应该很担心她吧。要是能至少发个消息回去就好了……平安离开这里之后,必须得去道歉。先跟明神老师解释缘由……虽然可能不需要我们说,明神老师就能观察出来。
 「结果,神隐只是个传说……等待救援才是上策吧……」
 「你要放弃了吗?」
 「只是稍微休息一下。考虑到我们可能破坏不了铁栏杆,不能勉强自己。」
  特别是明神,不应该指望她有战斗力。她的体力那么孱弱,不能在无法补充水分的情况下让她过度进行体力劳动。虽然这一点我也强不到哪去……
  我坐起身来。看来继续烦闷地思考也不会有结果。
 「总之,来学习吧。」
 「诶?」
  我从包里拿出了教科书。不知为何,明神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在这种情况下,学习……?这是全新的精神病吗?」
 「毕竟时间不能白白浪费啊。不管是休息还是等待救援,我可做不到无所事事地发呆。」
 「跟金枪鱼一样不动就会死啊……这也算是一种工作狂吧?」
 「你也至少有在自习吧?都两个月没来上课了。」
 「……教科书有在看的。这就够了。」
 「哼。算了,你有那种能力,应该能应付得了考试吧。不过,知识不去理解是没意义的哦?」
 「我有在理解。」
 「真的?那你来看看这个问题。」
  我翻开教科书给明神看,明神就望向书页,表情像是在说「不要小看我」。
  或许是因为光线太暗,贴近才能看清,我们的肩膀紧紧贴在了一起。比起说是温暖,我感觉到的更像炙热。是因为气温很高吧。不过,我要是离得太远,明神就看不清教科书了,所以我没能挪开肩膀。
  明神低头看向教科书,耳边垂下一缕长发。她有些烦躁地把头发撩起来。
 「……头发。」
 「嗯?」
  听见我突然嘟囔,明神看向了我。即使是在朦胧的月光下,她那如水晶一般闪耀大眼睛仍然清晰可见。
 「不觉得热吗?要不要我帮你绑起来。」
 「……说起来,你还带了发圈呢。」
 「毕竟你总是很邋遢啊。」
  我将手伸进包里,从里面拿出了常备的发圈。明神看见发圈,带着些挖苦语气说道:
 「我母亲都没这么准备周全。」
 「那我以后就不这样了。这样好像在违抗你家的教育方针一样。」
 「……不会的。」
  明神摸了摸后颈附近的头发。
 「那就拜托你了……帮我绑起来吧。的确很热。」
 「好。」
  我把教科书放在了明神腿上……对啊,这样不就行了。只是要给明神看教科书的话,我没必要贴在她身边……
  我绕到了她的身后。
  将手伸向那头亮丽的黑色长发,像对待易碎品一样轻轻触碰。正如那光泽的表层引发的想象,触感如绢丝般柔顺,不知道究竟耗费了多少工夫打理。
  明神乍一看没有化妆的痕迹。她的外表端正得让人觉得不需要化妆。别说男生了,就算是女生也会这样认为吧。谁都觉得明神凛音不需要那些普通人要做的努力。不过,在近处仔细观察,还是能隐约捕捉到作为女生司空见惯的努力痕迹……
  我用手将她的头发拢成一束,后颈与发际便显露出来。白皙的后颈渗出了些许汗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或许,班上那群人甚至不知道明神会出汗。
  我觉得这相当可惜。如果大家知道明神也是个普通人,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和她来往吧。虽然她本人应该会觉得多管闲事。
 「……那个,我感觉你在盯着我的后颈。」
  明神隔着肩扭头看我,投来阴郁的目光。
 「没,只是觉得你看上去很热。」
 「真是可疑呢。」
 「为什么啊。」
 「因为你有前科。」
 「什么前科。」
 「好色的前科。」
 「……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停手了。」
 「不用。」
  明神将脸转回前方,任凭我打理她的头发。
 「时间不长的话,我可以忍一忍。」
  这一瞬间,我的心里涌现出了一种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欲望。
  那双肩。
  在薄暗中浮现出的小巧肩膀。
  想用自己的双手紧紧抱住——这种欲望。
  ……恶心,我这人好恶心啊。给我忍住。明神信任着我。从被她彻底厌恶的状态走到现在费了多少工夫啊。想让这些全部化为泡影吗。别被吊桥效应牵着鼻子走啊。
  我一边用手指梳理着明神的发丝,一边等待心中的欲望平复。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一时半会,我们之间只有从远处飘来的钢琴声。
  我单手拿着发圈,将她的头发束起。她的头发很长,要束起来有点困难……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为什么要那么认真地学习呢?」
  明神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然后,翻页的声音响起。明神低头看着我那本摆在她腿上的教科书:
 「你就算不这么每天拼命学习,考试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吧?」
 「别给我戴高帽。我没有那么好的天赋。要是不每天努力,知识就会转眼间从脑袋里流失。」
 「明明能做出那样的推理?」
 「那也是拼命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好不容易得出答案。你知道的吧。」
  现在放在垫子上的推理笔记本里,密密麻麻地写着迄今为止的推理。明神的那种无意识推理,只靠脑子准确无误地构建逻辑,我是做不到的。
 「你可能会觉得没有效率,但我需要这么做。」
 「……是为了成为律师吗?」
 「是啊。」
 「为什么那么想成为律师?」
  我保持不让头发缠在一起,慎重地穿过发圈,同时说道:
 「你想知道?」
 「所以我这不是在问你吗。」
 「你讨厌我,还想听我的往事?」
 「……就当解闷了。毕竟这里没有拼图。」
 「把手工套装也带到学校就好了啊。」
  她用手肘轻轻顶了一下我的肋骨一带。你的手艺挺不错,不用觉得害羞啊。
  确实,我不忍心丢下她没事可干……而且从刚才开始我就没法专心,不能顺利地让头发穿过发圈。
 「……先说好,就算听了也只会消沉。」
 「和你一起陷入这种状况的时刻起心情就消沉到底了,所以没关系。」
 「也是……那我开始了,以前,我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爸爸被杀害了。」
 「诶?」
  我感觉到,明神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杀、杀害……诶?」
 「被杀害了。字面意义。是他杀。然后,被逮捕的嫌疑人,是我妈妈。」
 「诶?」
  她的样子就好像在说,如果是开玩笑就赶紧收回。也是啊,要是立场互换,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
  不过,这就是事实。
  爸爸被人杀害了。警察调查过后,嫌疑人成了妈妈。这是小学时期我身上发生的事。
 「实际上,当时的记忆挺模糊的。不过,有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我记得是……在某个应用的新闻里,出现了我父母的名字。一方是被害人,另一方是嫌疑人。」
 「应用……手机上的?」
 「应该是。我在一头雾水的状态下点开了那则报道,然后又一头雾水地往下滑,一直滑到了报道下方……你没有手机所以不清楚吧,下面有个叫作评论区的东西。」
 「……唔……」
  明神倒吸一口气。
 「那些人擅自评论了一番。都是些不知道相貌和名字的家伙。有的说可怕,有的说难以置信,有的觉得孩子可怜,有的猜测其实杀人的那一方受尽了虐待——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那些听上去就是整个世界的声音。明明那不过是闲来无事的人随手一写,两秒后就忘了。但我还是信了,妈妈其实是个很坏的人,爸爸其实也是个很坏的人,只有我不知道这回事……总之,我很悲伤,很火大,感情乱成一团,那天之后的几天里我都没有任何记忆。」
  镇坐在我心中的那段关键记忆,已经没有了任何色彩。即使去回想,也感受不到悲伤或是愤怒。
  但是。
  之后发生的事情,绽放着彩虹色的光辉。
  过多少年都不曾褪色,绽放着名为憧憬的光辉。
 「回过神来,我已经在陌生的地方了。那是个像办公室一样的地方。眼前有个陌生的大叔,自称是律师。那个人是妈妈的辩护律师,为了保护我让我待在事务所里。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律师是什么。我还以为是报道下的评论者直接出现了,很害怕。而那个人对我说——『我是支持你妈妈的』。」
 「……支持……」
 「那个人温柔地给我解释了什么是律师。我也是在那时知道了『无罪推定』。『你的妈妈还不是犯人』『并没有确定是坏人』……他耐心地把这些告诉了无知的我。」
  那一句句话语,如今仍然像宝物一样珍藏在我心中。
  我被世界的声音伤害,对我来说,那个人的话语是唯一的救赎。在一切都好像变成了敌人的世界里,只有那个人无条件地支持了我,支持了我们。
  并且——
 「之后,妈妈的庭审……」
 「……是,什么?」
 「无罪释放。」
  我忽然笑起来:
 「话说你也知道我妈妈正常在家生活吧。这点事情我应该说过啊。」
 「……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呢。」
 「那个人掌握了无罪的证据。杀害我爸爸的……是不巧与他碰见的强盗。」
 「…………是这样吗。」
  明神只说了这一句话。她大概有很多感想,但还是全都咽下去了吧。她顾虑了我的感受。
 「不过嘛,发生这些事之后,我切身感受到了:如果大众的意见是正义,那正义的使者就不会守护弱者。社会总是对孤独的人——对没有同伴的人十分残酷。而愿意成为他们的同伴的人,就是律师。」
  如果能那样活着,那该有多么帅气啊。
  我对着明神的脑袋说:
 「所以我会帮助你,明神。直到你不再需要律师()。」
  明神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我,不满地撅起嘴来。
 「……我可不弱。」
 「是啊。等你能到教室上课就不弱了。」
  她的头发早就绑好了。
  我收回手,明神便转过身,轻轻触碰被绑成马尾的头发。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真不该问你。」
  明神刻意地叹了口气。怎么了啊。说清楚主语啊,主语。
  明神将腿上的教科书拿到一边,像是要换个气氛一样,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早知道会这样,我也应该带手机。」
 「就算带上了你也不会用吧,你个机器白痴。」
 「那你要是有好好充电哪会像现在这样。」
 「我每天都好好充电——啊……」
  一片拼图忽然归位,我呼了口气,感到无力。
 「怎么了?」
 「是电池。」
 「啊?」
 「你判断松田学姐是犯人的理由,是电池。我每天都会在睡前给手机充电,电量应该能支撑到离校时间。前提是没有出于某种原因过度消耗电量……」
 「……啊。」
  明神轻呼道。
  没错,当时她也在场,所以能推理出来。
 「你的手机……说起来,在音乐室里……」
 「没错,在添加LINE账号的时候,我把手机交给了学姐。当时只要随手启动一些应用,让它们在后台运行,耗电速度就会加快……毕竟好不容易把我们关进来,我们要是能用手机求援,事情马上就结束了。有机会下手的,只有松田学姐。」
 「这方法很没有保障吧?要是给手机充电了怎么办?」
 「只要了解我的性格,就能猜到我不会在学校充电。成功率应该还是有的。而且……虽然这是我自己的猜想,她可能觉得即使失败也无所谓,心里还是在抗拒把我们关起来……」
 「妄想得太好了呢。」
  明神哼笑道。的确,作为『推理的推理』而言可能有些没道理。我不觉得她能察觉到松田学姐敏感的心境。
 「总之,能够下手的只有松田学姐——果然松田学姐真的是犯人啊。」
 「真是个简单的推理呢。」
 「你连这么简单的推理都解释不了吗。」
 「轮不到某个到刚才为止都被我的内衣吸引注意力因而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的人说教。」
 「谁啊!」
  我确实有点动摇,大脑没在转,不过这绝不是因为你的内衣。
  我抬头望向略脏的体育仓库天花板。
 「即使知道了犯人,我们还是必须知道出去的方法……也不知道松田学姐是什么打算……」
  她问我要LINE的ID,也是为了找个借口消耗电量吧。当时我还想那个ID和她的印象不相符挺有意思,有点开心,现在那种心情也变得十分空虚。我记得是叫『Matunder』吧——虽然有点后知后觉,不是『tsu』而是『tu』啊。 ()
译注:“松田”罗马音为“matsuda”。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开始考虑在这里过夜了。这样一来,可能要把这张垫子当床用了吧。和明神一起?不会吧……要两个人在这张不算大的垫子上——
 「……垫子……?」
  有某种让人在意东西。
  是什么?哪里令人在意?快思考,赶紧动脑思考,快!
  我被奇妙的焦躁感驱使着冲到了推理笔记本前,一边回顾着自己的思考,一边在笔记本上记下单词。
  垫子,床,视野,『tu』,『tsu』,『Matunder』。
  ——呀!
 「……啊……」
 「怎么了?突然出声。」
  刚才……明神摔倒了。
  被垫子上的把手……勾住了脚。
  从垫子上端突出的……把手。
  ——然后是,
  木公田。
  Matunder。
  Mat under。
 「——垫子下面!」
  我受到强烈的冲击,想都没想就握住了明神的双手。
 「咿呀?……那、那个,怎么了?怎么了?」
  我甚至等不及解释,把明神的肩膀拉向自己。
 「哇!? 等、等等、那个、不行、我——」
  明神慌慌张张地在说些什么,但我无视掉了,把她从垫子上拖走。
  随后,我对着不知为何脸红起来的明神说道:
 「把垫子翻过来。」
 「啊、啊……?」
 「这就是松田学姐想告诉我们的信息!垫子下面有东西!你去抬那边!」
  我抓住了垫子侧面上端突出的把手。
  没错,上端。
  一般情况下,放置垫子时把手应该在下侧。这么做是为了防止有人像刚刚的明神那样绊到脚。然而现在,这张垫子的把手在上侧。反过来了。我们一直坐在垫子的反面……!这就是提示!
  明神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还是握住了对面的把手。
  我们喊着一二抬起了厚厚的垫子,顺势翻过来,结果扬起了大片的尘埃。我捂住口鼻,看着终于出现在眼前的垫子正面,皱起了眉头。
 「嗯……?」
  中央附近,有块黑色的痕迹。
  是烧焦的痕迹……吗?像是用炭摩擦留下的痕迹。
 「啊……!伊吕波同学!这个!」
  明神少见地大声喊道。
  我从垫子正面移开视线,转而望向了仓库里刚刚放置垫子的那片地板。
  在那里的是——一块接有电线的黑色长方体。
  是充电宝。
 「果然……」
  松田学姐的目的不仅仅是将我们锁在仓库里。
  不如说——锁进仓库才是正式开始。
  我拿出没电的手机,接上充电宝上的线,按下开关。
  等待了一段时间过后,我启动手机,主页画面显示出来了。
  这样一来就能呼救了。
  就在我刚刚这样想的时候。
  ——叮。
  屏幕上方冒出了消息通知。
  是LINE的通知。
  发信人是——『Matunder』。
  〈太好了。还以为你们发现不了呢。〉


  松田模子学姐——
  三年级,管乐社,担任钢琴手。和她的相遇,是在我被老师拜托打杂的时候。是学姐率先出手帮助了素不相识的我。
  她并不擅长与人交往。一些人可能会说她阴郁,不过在我看来这反而体现了她的温柔。正因为了解人的感情,才不会轻易深入他人的内心。虽然明神倾向于猜疑她,不过我觉得作为一个人,学姐的这种深思熟虑非常值得尊敬。
  所以我能断言,松田学姐,不会把人关进仓库来开玩笑。
 「喂喂。」
 『晚上好,伊吕波君。』
  接通电话后,学姐用一如既往的沉静声音说道。
  我也随之稍稍冷静了一点,但还是没能抑制住急躁的心情,语速略快地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学姐。把我们关进这种地方,是有什么打算?」
 『嗯,对不起……我原本是打算如果再过一会你们还没发现充电宝就去救你们的。不过你说的不是这个问题吧。对不起。』
  她的语气,正是我所知的松田学姐。
  果然学姐将我们关在这里并不是为了取乐。
 『或许这样会有点厚颜无耻,不过你们愿意听一听吗?』
 「听什么?」
 『我的咨询。你不是说过,无论何时都能接受吗?』
  ——我随时都能接受学姐的咨询。
  我的确这么说过。不过,为什么要在这种状况下?
 「要是这样,来咨询室找我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那样不行。伊吕波君,这些事我只想让你听到。把明神同学卷进来,其实也是我失算了哦?……不,不对,对不起。这样的话,只需要像现在这样通过电话来聊就行了。为什么呢。大概,是想重来一遍,想进行复仇吧。为此,需要让现场符合当时的情况。』
 「……我搞不懂你想说什么。」
 『是啊。对不起。要是不想听,可以现在就挂断电话,然后找人来帮忙哦……啊,不过,钥匙在我手里呢。』
  找人——即使找红峰之类的人来帮忙,离开这里还是会费些工夫吧。既然这样,说不定还是听松田学姐说完、让她拿来钥匙更快。
 『……啊,对了,还有件事要道歉。就是,那个,我不小心看到了。』
 「啊?」
 『就是刚才你和明神同学抱在一起。果然你们是在交往的啊?』
 「诶?」
  抱在一起……?什么时候的事?
 「……说的是刚才你把我从垫子上拖走的时候吧。」
  大概是偶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明神露出淡然的眼神说道。嗯?
  我还是不明所以,不过仔细一想,这话不能当作没听到。
 「刚才,你说你看到了?你从哪看到的?」
 『嗯,看窗户。』
  窗户……?就算你这么说,这里就只有个装有铁护栏的小窗……
  我看过去,发现铁护栏对面,住宅二楼窗前的窗帘忽然拉开了。
  从那里探出脸的人,是松田学姐。
 『这里,是我的房间。可以看见仓库里面。』
 「……该不会,刚才传来的钢琴声就是……」
 『嗯,是我。姑且是想给你提示的。』
  我一直能看见那扇窗户,不过完全没想到那是松田学姐的房间。从那里应该可以随时看到体育仓库的里面……
  ……不对,等等。这样一来……
 「学姐……你跟我过神隐的话题对吧。」
 『嗯。』
 「难道说,那是……」
 『……嗯。』
  松田学姐用似乎有些自嘲的语气说道。
 『其实,我看见了。那一天,我在这个房间——看见他被关进了体育仓库里。』


 『两年前的这个时间,当时也是临近比赛,我是一年级但还是要参加,非常紧张。所以直到离校时间之前我都留在音乐室里,一直在练习……就这样,一直到广播响起,我才终于决定回家。我在窗前看见了田径社的前辈在体育仓库里检查。我想,练到这个时间真厉害啊……
  啊,不好意思。然后呢,我准备回家,但是想起来体操服还忘在教室里。因为那一天下午有体育课——好险,必须要把体操服拿回去,我这么想着,来到教室的时候……那些人也在。
  没错,就是金宫同学的朋友……一起欺负他的人。
  我当时想,她们是不是在等金宫同学。当然,我对她们没什么好印象,所以没有跟她们搭话。我匆匆地拿到体操服后,就回家了……现在想起来,要是那时候我问一下她们在做什么就好了……想是这么想,但当时的我就是直接回家了。
  之后,到了晚上,我在自己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看向窗外的时候,看见在那间仓库里,有东西在发光,时隐时现,在我眼里就好像鬼火一样。我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然而我没看错——我畏畏缩缩地用手机相机的变焦功能看了一下仓库内部。
  然后,我看到了他。
  三峰君。他是和我同班的男生。其实,我和三峰君经常聊天。虽然在教室里完全不说话,不过午休时在图书室里或者人少的地方,我会请他教我学习,或者漫无边际地聊天……
  嗯,比如喜欢的书、住的地方。三峰君说「上学要坐30分钟的电车」,我就说「这样啊,挺不容易呢」,话题结束……真的是无关紧要。他放学直接回家,我是管乐社的,所以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午休……但我们之间确实有联系。
  所以我很在意,问他在做什么。没错,那次——确实是半夜了,不好大声说话,于是我拿起手电筒,一闪一闪地给他打信号。三峰君马上就发现了,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之后我用油性笔在笔记本上写上大大的「你在干什么?」,给他看。
  他也立刻翻开笔记本,将本子贴在窗户的铁护栏上。我用相机的夜视功能一看,上面写着「我被关在这里了」。然后,我从他那里得知了事情经过。犯人是平时欺负他的金宫同学团体,钥匙在金宫同学手里,他的手机被收走没办法呼救,但是,他不想让事情闹大——
  你应该会想,该马上将这件事情告诉家长或者学校的人吧?但是,他不想这样。我隐隐约约能理解他的想法。毕竟受人欺负很不光彩嘛。可以的话,不想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向大人求助,这么做太没面子了吧?
  ……诶?问题不在这?是呢,没错……不过,当时的我,觉得必须按照三峰君说的做。
  要救出三峰君,我必须有所行动。我对此深信不疑,拼命思考了一番。我想过很多办法哦?还指挥着三峰君,让他调查了一下体育仓库内部……有点颐指气使的感觉呢。三峰君在一片黑暗之中动个不停,我却只是待在明亮的房间内望着他……
  然而,这么做只是在浪费时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办法,而且三峰君也不再有回应了。我觉得奇怪,仔细观察着仓库内部的时候,看到了脚。软塌塌的、一动不动的脚……
  那一天也像今天一样,是个炎热的夜晚。我立刻想到,他或许是出于中暑之类的原因倒下了。我也想过也许应该叫救护车……但他可能只是睡着了……要是叫了救护车来,肯定会把事情闹大。
  这种时候不该犹豫对吧。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可现在想来,我那时候肯定是什么都不想做吧。我没有独自叫过救护车,也没有跟学校联系过。不想去做不曾做过的事,想要全部通过自己的力量来解决……内心深处存在这样的想法,所以我犹豫了,而因为犹豫,我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结果,我一整晚都只是在旁观。
  我不知道自己的意识是不是一直是清醒的……当时的记忆真的很模糊。回过神来,天已经亮了。察觉到这一点后,我终于想到了,我自己去把他救出来就行了。
  我匆忙做好出门的准备,去了学校。校门已经开了。这时我已经感觉昨晚发生的事像是一场梦,为了确认这件事,我赶往体育仓库。然后……——
  ——……嗯,没错,他已经不在里面了。
  体育仓库内空无一人。锁和大门都开着,没有人在里面。仓库里乱七八糟,甚至无从落脚,只有一张宽大的垫子——我呆住了,我想,果然昨晚的事只是一场梦。可是这很奇怪吧?社团的晨练都还没开始,体育仓库却是开着的——
  我在那呆了一会,老师来了。
  是伊吕波君和明神同学都认识的人。于是我执行了这次的计划。我这么说,你能明白我不去咨询室的理由了吗……?
  是明神老师来了。
  明神老师来了之后……对我说,「忘掉昨晚看到的事」。』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我和明神都说不出话了。
  明神老师?
  咨询室原本的主人,明神芙蓉老师——要学姐保密?
 「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神老师跟神隐一事有关?」
 『详细经过我不清楚。因为那时候我马上就被赶了出去。不过,我有个猜测……说不定是有人比我先来到这个仓库,向明神老师报告了,然后老师安置好了倒下的三峰君……』
 「对啊。要运送病人,是需要车的……」
  大人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要是救护车来了,住在学校附近的松田学姐肯定能注意到。
 「不过,为什么要封口?」
 『……为了隐瞒。』
  那低沉、包含黑暗的声音,让我喘不过气。
 『我不太想在明神同学面前说这些……不过,学校大概不想承认发生过欺凌事件吧。学生遭受欺凌,被关在仓库里晕倒,这种不好的事情,绝对不能曝光。我觉得这是明神老师封口的原因。』
 「……老师会这样?再怎么说她也是心理咨询师啊?她的工作就是解决学生的烦恼,怎么会……」
 「她会做的。」
  明神以坚定的语气断言。
 「姐姐她会这么做。只要她判断有必要。完全不意外。」
 「……是这样吗?」
 「需要我来给你详细解释一下姐姐如何获得办公室里的发言权吗?……伊吕波同学。机会难得,我就提醒你一下,姐姐和你不一样,不会拘泥于揭发真相。『解决』——进一步说,『救人』在她眼里高于一切。」
 「……你说,救人?」
  我感觉特别不对劲,不寒而栗。
  的确,这不算做了什么坏事。一旦学校的评价下滑,受到不利的影响的人是在校生。隐瞒这件事或许就相当于同时拯救数百位在校生。
  不过,为此即便牺牲三峰学长也没关系吗?被关在这种地方,甚至一度濒死,就让他这么忍气吞声,真的好吗?而且他最终还不得不转学,这样也能叫『救了人』吗?
  我轻轻摇了摇头。还不能确定明神老师是在隐瞒欺凌事件。这些不过是推测罢了。现在有更应该弄清楚的事情。
 「松田学姐。那之后怎么了?在你被明神老师赶走之后……」
 『我去了自己的教室……一直在发呆。就好像内心被掏空了一样,任凭时间流逝……很快,班上的同学们到学校了。金宫同学也来了,那个小团体里的人也来了。然而,只有三峰君没来……之后,我有点烦闷,没来由的愤怒涌现出来。我那时该怎么做才对?为什么三峰君要被关起来?为什么,做出那种事情的人正常地来到教室,三峰君却没来呢?这些问题把脑袋搅得一团糟……』
 「你喜欢他吗?」
  明神突然把脸贴到手机旁边说道。
 「你喜欢他?喜欢那个男生。」
 『……大概,是这样吧。』
  呵呵——她发出了自嘲的笑声。
 『那时我才终于意识到。可我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了。』
  三峰学长就是在那一天转学的吧。
  察觉得太晚了。明明可能只有松田学姐能够帮助三峰学长——然而等到她意识到这一点,已经太晚了。
 『我知道,一切都已经迟了,但我还是不愿无动于衷。我偷偷开始调查那天晚上的事。你应该注意到盖着充电宝的垫子上有污渍了吧?』
 「是的。像是用炭擦过的痕迹。」
 『没错。这也是我在后来独自调查这间仓库时才想起来的。那天早上,我来到这间无人的体育仓库里的时候,垫子上就有这种黑色污渍——然后,我马上明白了。因为有传言说,金宫同学她们吸烟。』
  原来是这样,这些黑色污渍是……!
 「有人擦拭烟灰……想要清除它留下的痕迹对吧?」
 『一定是这样。现在你们看到的,是我用爸爸的烟重现的……金宫同学她们,藏在这间仓库里吸烟。她们不小心把烟灰落到了垫子上……于是让三峰君去清理。仔细一想,我看到他在这间体育仓库里的时候,他趴在垫子上似乎在做些什么。』
  我能理解。把他关进仓库并不是单纯的暴力,而是在让方便的跟班处理她们不小心犯的错。这就是真相。
 『明白这一点后,我又胡思乱想起来。那时候怎样才能帮助他呢……?那天夜里,我究竟该怎么做才好呢?这两年里一直挥之不去……这个疑问,一直在我的脑海里……』
  松田学姐的声音就好像有噩梦缠身一样。漫长而无法醒来的噩梦。
 『我知道这是个乱来的委托。可是,我没有其他能依靠的人。所以——』
  然后,松田学姐终于说出了咨询的内容。
 『——伊吕波君。告诉我,该怎样才能逃出这间仓库。』


  听完学姐的话,我先挂断电话,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说起来,这次明神没有宣告谁是犯人呢。
  往常在听到一半的时候总会插嘴——
  我看向明神,发现她露出了有些焦躁的表情,正在歪着头疑惑。
 「怎么了,明神?」
 「没什么……怎么说呢……这次,犯人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吧?」
 「是啊。把三峰学长关起来的,是金宫学姐的小团体。完全就是所谓的自明之理……啊,所以你这次不说犯人是谁吗?」
 「不,在犯人的身份已经显而易见的时候,答案应该也会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可这次不知为何,我什么都想不到。」
 「想不到?」
 「对……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
  对我来说,犯人的名字能自动浮现在脑海反而更可怕,不过对于生来就将这种现象视为理所当然的明神来说,好像不发生才更奇怪。
  为什么呢。是明神没有把这件事视作一个『谜』吗,还是说线索不够呢……
 「不管怎样,问题是如何离开这间仓库。就算无法实操,只要能解释方法,学姐就会给我们开锁。」
 「有必要听那个学姐的话吗?她说了放弃也没问题吧?」
 「咦?你不叫她『装纯学姐』了啊。怎么了?」
 「……无所谓吧。与其关心这个,还不如赶紧做做样子然后放弃,让她开锁。」
 「那个稳重的松田学姐不惜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势哦?我想回应她的决心,尽我所能。」
 「……你怕是有什么病。」
 「病不死人就没问题。你先回去也行,你的家人应该也很担心你……」
 「我不回去。」
  明神不悦地说道。
 「既然都已经上了这条船,靠自己离开的话心里更舒服一些。和拼图同理。」
 「然而我没见过你靠自己完成拼图。」
 「多嘴。」
  好吧……既然决定这么干,就先整理一下环境吧。
 「把垫子搬回原位吧。你来抬另一边。」
 「不要,很脏。」
 「你不是在上面休息了蛮久吗。」
  我说完后,明神露出了十分嫌弃的表情,不高兴地把脸扭到一边。或许翻过来的时候她意识到了垫子不卫生吧。我无奈自己把垫子搬回了原处。
  然后我坐在上面,翻开了推理笔记。
 「整理一下条件吧。毕竟即便存在逃脱的方法,如果当时松田学姐无法执行就没有意义了。」
 「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头绪,还要再加条件吗……」
  明神站在我旁边看着笔记本,厌烦地说道。
  我动起自动铅笔。
 「其一,『钥匙在金宫学姐手上』。当然,不可能向身为犯人的金宫学姐求助,所以实际上就是不能用钥匙。」
 「意思是要从门出去就只能破坏门锁了吧。」
 「没错。其二,『不把事情闹大』。也就是说,不能向警察或学校求助。松田学姐和三峰学长必须能通过自己的力量实施这种方法。」
 「要是能这样做,她大概就不用费劲了吧……」
 「你怎么可能懂这种心情,怕生鬼。」
 「我才不怕生。只是讨厌和别人相处。」
  真麻烦啊。
 「其三,『三峰学长没有手机』——暂时就是这些吧。」
 「……真的能行吗?」
 「唔嗯……」
  我盯着笔记本苦恼。松田学姐肯定不蠢,既然她想了一晚都没有主意,那我们也不可能立刻得出答案。况且我们都放弃过一次了。
 「大概需要某些新的线索吧。而且得是当时的松田学姐没能发现的。」
  我重新环视体育仓库内部。
  松田学姐通过装有铁护栏的窗户窥视仓库内部。当然,仅能勉强让肩膀通过的窗户应该无法将仓库的全貌收入视野。
  被窗户切成四边形的月光洒在归位的垫子上。如果把月光所及视作松田学姐的视野,那她就完全看不到墙边。
 「……重点调查一下从松田学姐的房间看不到的地方吧。」
 「又要调查吗……这个乱七八糟的仓库……」
 「你明明什么都没干啊。」
  话是这么说,要进行地毯式搜索的话这间仓库还是过于杂乱了。我还是希望有个大概的范围。
  我站起来,用之前那只装作鬼火的手电筒照向堆积在一起的体育用品。
 「两年前吗……即使存在某些痕迹,现在还留着倒好了。」
 「划线车和栏架之类的东西经常在社团活动里用到,应该保留不了什么线索。」
 「应该是吧。而且每天应该都会检查物品。同样,那条拔河绳好像在去年和前年在体育节上用过……除非留下的痕迹很难被人察觉,否则肯定会被处理掉。」
 「那么,调查一下这两年里完全没被人碰过的东西?」
 「嗯……你也终于能思考过后再发言了啊。」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
 「下次买点零食给你吧。」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话是这么说,明神又指定了「我想吃哈根达斯」。这要求还挺贵。
  那么……要说两年里谁都没碰过的东西,选项范围顿时就缩小了许多。这里是操场旁的仓库,那就得是不会在操场上使用的东西。这种东西想必会在无人问津之间被渐渐被移到深处——
 「果然……是那个吗。」
  我看向了老旧的跳箱。
  什么人的用餐残骸被丢弃在里面的跳箱——我刚才忘了问,松田学姐知不知道那个东西呢?
  这毫无疑问是奇怪的痕迹。总之,重新调查一下也完全没问题吧。
  我移开跳箱的最上层,拿起手电筒照进内部。刚才没有照明,但这次可以更清晰地观察。
 「现在看那些垃圾又能明白什么?」
 「嗯……我觉得很可疑,重新一看,确实注意到一些事实。」
 「比如?」
 「餐具有两个,一次性筷子和勺子。」
 「这又怎么了?」
 「如果只是吃这种便利店便当,一次性筷子就应该够用了……实际上,勺子上面完全没沾到米粒之类的东西,干干净净……」
  而且,为什么会有两只塑料瓶?是两个人喝的吗——不,有一边的瓶子里的水一点都没动过。难道是,打算一个人喝两瓶?在这种地方喝?
  两只500ml瓶子的量也不少了。再怎么渴,两瓶也不像是配午饭喝的量。剩下的可能性是——
 「——打算长时间待在这里……」
  我感觉,自己的这声嘀咕——
  或许指明了通往真相的道路。
 「……不会吧……」
  全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现在,我心中冒出的这个想法,如果,是正确答案——
 「伊吕波同学?」
  我无视了明神的声音,将手伸进跳箱内。
  我先后拿起便当和面包,用手电筒照向它们。
  对啊,那时她在看。
  明神之前不是在盯着看吗。
  她稀罕地看着便当的盖子——不对。
  她在看贴在盖子上的标签——
  标签上除了商品名和价格,还印有保质期。便当和面包的保质期都不长。想要知道它是什么时候买的,只需要看着标签简单逆推……
 「……两年前的,7月……」
  正好是『两年前的今天』。
  我跑回到垫子上,翻开放在上面的推理笔记,重新浏览倾听松田学姐的话时做的记录。
 「……对啊。对啊,对啊,对啊……!」
  其中是存在矛盾的。
  这个假说能解释所有的矛盾。
  是啊——这样一来,明神为什么没想到犯人也一清二楚了!
 「你弄清楚了吗?」
  身后的明神朝我搭话道,而我回过头告诉了她:
 「明神——你果然已经明白了。」
 「啊?」
 「你确确实实,已经推理出了犯人是谁。」
  可是……我真的可以说出来吗?
  松田学姐——真的可以了解真相吗?


 「……学姐,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再次接通电话后,我这样向松田学姐问道,随后她屏息的声音传了过来。
 「虽然是推测,但我明白了两年前三峰学长有可能实施的逃脱方法……但是,我在迷茫,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告诉你。就连迷茫的理由我也在犹豫要不要说。」
 『……你真是温柔呢,伊吕波君。』
  松田学姐带着微微的笑意,如此说道。
 『也就是说——我有一些误会是吧?』
 「……是的。」
 『不解释这一点,就没办法演示逃脱手段?』
 「没错。」
  没办法蒙混过去。
  三峰学长没办法离开这里的原因,与松田学姐未能知晓的真相密不可分。就算蒙混过去,我也无法给出松田学姐期望的答案吧……
 『……可以哦。』
  不一会,松田学姐这样回应道。
 『全都告诉我吧。那一天——三峰君,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好……我按照思考的顺序讲。」
  我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
  对着通话另一端的学姐,以及在身旁倾听的明神,我开始重新构筑两年前在这个地方发生的事情。
 「——学姐的话里,存在明显的矛盾。」
 『矛盾?』
 「就是光。」
  啪,我打开了刚才伪装成鬼火的手电筒。
 「你说过,两年前,你发现三峰学长在仓库里的时候,『看到了鬼火一样的光』对吧。」
 『诶?嗯。』
 「你觉得,那道光是什么?」
 『我觉得是手电筒之类的东西……要打扫烟灰,没有照明是很困难的吧。』
 「我想也是,我能理解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可是,这样就很奇怪。」
 『哪里奇怪?』
 「学姐之前有说过,在和三峰学长用笔记本写字交流的时候,不得不用上手机相机的夜视模式——对吧。」
 『嗯。毕竟仓库里很暗——咦?』
 「当时,为什么三峰学长没有使用手电筒?」
  松田学姐陷入了沉默。就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与之相对,我身旁的明神开口说:
 「会不会是想省电?」
 「松田学姐还说过这句话,『三峰君在一片黑暗之中动个不停』。如果光线暗得让人费劲,他应该顾不上省电吧。最奇怪的是,『鬼火一样的光』完完全全从松田学姐的讲述里消失了。我猜,在和松田学姐开始笔谈之后,三峰学长可能再也没有让那道光亮起。怎么样,学姐?」
 『是……呢。咦?为什么呢……?』
 「答案应该只有一个。他不想告诉你那道光真正是什么。」
 『光……真正……?』
 「三峰学长明确表示『没带』的东西里,应该有件东西能发光吧。他想隐瞒其存在——」
 「——啊!」
  明神抢在松田学姐之前拍手说。
 「手机……!」
 「没错……这也符合『时隐时现』的描述。虽然三峰学长说手机被人拿走了,然而其实他还拿着,而且手机是开机的状态……到这一步,事情就很不一样了。」
 「毕竟他处于随时能呼救的状态……这就意味着他故意没有求援——」
 『——这、这是因为!』
  松田学姐的语气很焦躁,像是想守护什么事物一样。
 『因为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三峰君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被关了起来!他肯定也不想让我知道这种悲惨的心情,所以才向我隐瞒了手机——』
 「是啊。我觉得没错。可是学姐,问题不在这里。」
 『诶……?』
 「正如学姐做的那样,如果想把人关起来,一般都会收走手机,或是让手机无法使用,然而,三峰学长却没有变成那样。想到这一步,我不得不考虑某个可能性。」
 『……可能性……』
 「三峰学长——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待在仓库里的,这一可能性。」
  不是被人关起来。
  而是自己主动待在这里。
 『怎么可能……诶,可是,这样一来……』
  松田学姐的声音逐渐带上混乱的颜色。
 『也就是说,三峰君对我说谎了……?』
 「很遗憾,结论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三峰学长的准备相当用心。我调查了仓库内部,发现旧跳箱里有吃过的便当和面包。从保质期来判断,那应该是两年前三峰学长带进来的吧。预先明白时间会很长的人才会做这种准备。莫大的觉悟和劳力……这么用心的准备,如果像松田学姐你推测的那样,仅仅为了清理留在垫子上的痕迹,那其中就能体现出强烈的意志。」
 『什么……?强烈的意志是指……』
 「……松田学姐,你之前说过的吧。」
 『诶?』
 「欺凌团体的头目——也就是金宫学姐,她在仓库事件之后,被男友甩了,很消沉——」
 『————————』
  电话另一头,变成了空白。
  那是一段只能如此形容的沉默。
  身旁,明神睁大了双眼。
  我也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这样一来就能够解释了。
  三峰学长在半夜主动窝在仓库里的理由。
  金宫学姐前来咨询室咨询的理由。
  全都可以解释。
  如果——她听说男友过去的怨念化作了鬼火,那当然会坐立难安吧。
 『……你骗我。』
 「我没骗你。」
 『骗人!』
 「那你说仓库的锁是谁开的,松田学姐……!学姐你就住在学校旁边,你天刚亮就立刻赶到了学校,却发现仓库已经被打开了吧!这不就意味着,有钥匙的人比任何人都更快地!比日出前更早地!赶到了三峰学长身边吗……!!」
 『……唔……』
  单纯的欺凌者,怎么可能做出那么好心的举动。
  所以,这就是真相。不是单纯的猜测,而是有理有据的推论。
 「……请先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学姐。我接下来才要解释逃脱的方法。」
 『……需要逃脱方法吗……?只要拿着钥匙的金宫同学来帮忙,不就……』
 「三峰学长把做事的时间选在了完全离校时间之后,恐怕是因为这样最能避人耳目。值夜的老师和勤杂工也应该不会巡视到体育仓库,而且只要把门锁锁上就能够避免万一的情况。可是,在这种情况,把拿着钥匙的金宫学姐叫到仓库是有风险的。毕竟必须要通过紧闭的校门,搞不好会触发警报……最安全的方案,是在仓库中过夜,让金宫学姐在早上过来。即便如此,还是有可能会发生紧急情况。实际上,三峰学长恐怕是中暑晕倒了。三峰学长应该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准备了紧急情况下的逃离手段。」
 『……可是,他并没有使用吧?为什么……?』
 「这个……你看我接下来演示一遍,应该就能明白。」
  当时的布置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留着,有极大的赌博成分。
  而且,其实并没有证据能证明三峰学长做了我推理出的布置。错就错了。那么——
  我将手机切换到视频通话模式,拍摄跳箱内部。
 「看得见吗,学姐?这是我们刚才发现的东西。」
 『嗯……便当,夹心面包,塑料瓶……还有,餐具?』
 「筷子和勺子。筷子上沾有米粒。」
 『啊,这样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伊吕波君。三峰君他——因为我在看着他,所以他没有喝水是吧?因为我在看着他……』
 「……是啊,应该就是这样。但是,现在我想让你看的,是餐具。」
 『餐具?』
 「是的——这只勺子,你觉得是用来干什么的?」
 『诶?……这个……?』
  松田学姐困惑,含糊起来。与之相对,明神让人不爽地说:
 「是用来吃便当的吧。你在说什么呢?」
 「你说你见过对吧,明神。」
 「啊?」
 「我是说便利店便当——便利店便当一般是不附带勺子的。用不到勺子。」
 「……嗯?不,可是……啊,对了,是不是他吃米饭的时候用了?你看,米饭粒粒分明的时候,用筷子吃就不太方便了。」
 「打开便当的盖子、用筷子接触过饭之前,不知道会不会那样吧?既然筷子上沾有饭粒,那么三峰学长至少曾经想过用筷子吃饭。也就是说,最坏的情况下,他在打开便当盖子之前,是打算用筷子吃饭的,没理由事先准备勺子。即使他意识到用勺子吃更方便,那时这间仓库也已经变成密室了,没办法再去拿勺子。」
 「……唔,的确,是这样的……」
 『伊吕波君……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这只勺子,不是用来吃饭的。」
  我伸手拿起不锈钢勺。尺寸略大,是那种吃咖喱时用到的。不过,校服的口袋应该还是能装下的。
 「现在来按顺序整理一下两年前发生的事吧。首先是金宫学姐一行人,大概是午休之类的时间在仓库里吸烟,不小心让烟灰掉到了垫子上。她们用手掸,但还是留下了痕迹,非常慌张。必须要在避人耳目的时间来仔细清理——她们有了这种想法,于是就想到了吧,有一个方便的人。」
  我压抑着感情,向沉默下来的松田学姐陈述。
 「但是,金宫学姐有个秘密甚至没有对自己小团体的人说过。她其实在和三峰学长交往。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去欺凌自己头领的男友,所以我想小团体里的人不知情——金宫学姐拜托了三峰学长,学长答应了清理烟灰的痕迹。不过,在小团体成员的面前,她表面上的处理是恶作剧式地将三峰学长关一晚。」
 『……嗯。』
 「听了金宫学姐的请求,三峰学长在她放学后进行社团活动期间,准备了便利店便当和面包、饮料作为熬过一夜的物资,放在了学校里。而学长做好了各种准备之后,在即将到离校时间的时候被金宫小团体关进仓库——此时,金宫小团体应该暂时拿走了三峰学长的手机。然而,只要手机交到作为头领的金宫学姐手上,之后通过窗户的铁栏或是直接打开门锁,就可以将其交还给仓库里的三峰学长。食物也是一样。还有,这只勺子也是。」
 『……这只勺子……就是关键?三峰君原本能执行的逃脱方案的关键。』
 「没错。」
  随后,我拿着勺子,走向某个地方。
  位于仓库角落墙上的小洞。
 「你知道有这个小洞吗。」
 『不知道……从我这里看过去,正好被草和影子遮掩住了……』
 「那,这样呢?」
  我将拿着勺子的手穿过洞口,伸到外面。
 『能看到草里有东西在动……吧……』
 「我想也是……」
  松田学姐的声音微微颤抖,仿佛随时会消失。
  明神也变得一脸苍白,陷入了沉默。
  她们两个都意识到了吧,意识到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这个洞只能容得下手臂通过,实在是无法让人出入。而且,仓库后面长有大片长度三十厘米以上的杂草,从外部很难发现。但是——」
  我将视频通话的镜头从墙上的洞口移向了洞口前的地板。
  准确地说,是落在地上的、大约有五厘米的、根部裹着泥土的干枯杂草——
 「看得见吗,学姐?这根干枯的杂草,就落在挡住了洞口的起跳板旁边。」
 『嗯……是从墙上的洞落进来的吧。』
 「没错……但是,你觉得它是怎么进来的?」
 『诶?』
  我捡起干枯的杂草,移到摄像头前。
 「这根杂草的根部没有断,仍然裹着泥土。自然脱落或者被拔起来的情况不会是这个样子吧——恐怕,是被挖出来的。」
 『…………』
 「刚才我说过,三峰学长在被关进仓库之前,『做好了各种准备』对吧——那个准备,就是这个。毕竟仓库的背面应该也不会被社团活动中的学生察觉……」
  我再次把手伸出洞口——握紧勺子,捅进杂草丛生的地面。
  舀起来吃。除此之外,勺子还有其他用途。
  换言之,用作铲子。
  不知道他为什么没准备铲子,可能是觉得只要能挖开地面用哪个都行。如果选勺子,那就不用特地去买,到家政课教室借就行了,而且不需要金宫学姐带给他,自己放进口袋里就可以带进仓库。只是,实际上出现在这里的就是勺子。
  我用力挖掘地面,将杂草连根挖起。
  三峰学长那时候,这里也和现在一样长满了杂草吧。不过,我通过原本就靠近地面的洞口挖掘,而三峰学长不一样,他在仓库外面自上而下俯视着地面进行挖掘。这时,长长的杂草严重影响了视野,显著阻碍了挖掘作业吧。
  所以,三峰学长为了让挖掘能顺利进行,拔掉了一些杂草——或者是扯断吧。我们完全可以认为,原本有三十厘米以上的杂草因此变得只有五厘米长
  挖掘作业十几秒就结束了。
  捅进地面的勺子,前端顶到了某样坚硬的东西。
 「——有了……」
  找到了。我的推理——明神的推理,是正确的。
  我挖出了埋在地面下的那样东西。
  它被塑料袋包着。
  所以,两年后的今天,它仍然没怎么生锈,看上去还能用。
 「……扳手……」
  明神嘀咕道。
  没错,埋在这里的,是扳手。
  那是可以将窗户铁护栏上的螺钉取下来的工具。
  已经不需要解释了。
  我放下勺子,拿起扳手,将手从铁栏的缝隙伸到外面,取下螺钉。
  我花了些工夫,但四颗螺钉全部取下来了。随后,失去了固定工具的铁栏掉到了窗外的地上。繁茂的杂草接住了它,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我整理好物品,一起丢到窗外,然后自己也穿过了窗户。
  我先落在杂草上之后,明神接着想要爬出窗户,变成了上半身探出窗外的姿势,慌张起来。我双手撑在她腋下,把她拉出来。
  我们两人都成功落地后,我将散落的螺钉和铁栏收集起来,固定回原处。
  逃脱就此完成。
  只需要把挖出扳手的洞重新填上,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当时的三峰学长无法使用这个方法。
  要说为什么——
 「松田学姐……」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相信学姐能够接受真相,开口说道:
 「三峰学长——因为松田学姐一直在看着窗户和洞口,所以无法使用这个方法。」
  也就是说。

 「把三峰学长关在里面的,不是金宫学姐——而是松田学姐。」

  因此,明神的脑海里才没有浮现出犯人的名字。
  准确地说,名字浮现出来了,但明神自己没有意识到。
  因为是同一个人。
  刚刚推理出的把我们关在里面的犯人,和新的谜题中的犯人是同一个,二者混在了一起,明神就感觉没有收到任何天启——
 『……哈哈。』
  她的笑声有些阴沉。
 『哈哈,啊哈哈。呵……哈,哈哈哈哈——是这样啊……』
  很难受。我应该不如松田学姐难受,但心中还是充满了后悔。
  真的该把这一切告诉她吗。
  真的可以揭露这些真相吗。
 『对不起……伊吕波君。让你做了奇怪的事呢……』
 「不……我没关系的。」
 『……我做了丢人的事情呢……这样啊,是我的原因吗。因为我,三峰君才……』
 「松田学姐没有错!只不过是情况恰好没对上——」
 『——只是恰好没对上,吗。』
  学姐笑道,像是在自嘲。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没有缘分」吧……』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松田学姐想画上句号,给一直无法忘却的痛苦记忆画上句号。
  最终,她做到了。但是画上句点的,或许是比被心理阴影纠缠还要苦涩的真相。
  我该怎么做才好。
  该怎样才能拯救松田学姐。
 『……谢谢你,伊吕波君。』
  松田学姐一如既往用温柔的声音说道。
 『我现在……心里乱成一团,老实说,很想哭……可是至今为止,我甚至没能哭出来。我一直都停滞不前。所以……现在,如果我能撑过现在,我一定……』
 「松田学姐……!」
  我尽可能坚定地朝电话另一头的她喊道。
 「请你……再来咨询。不来咨询室也可以。只要你用手机联系我,无论什么时候,多少事,任何事,我都能接受你的咨询……!」
 『……不要这样……』
  松田学姐笑了,声音带着哭腔,为感情而颤抖。
 『这么温柔地对我……我马上就会误会,然后喜欢上你的啊……!』
  我隔着电话听了一会学姐的哭声。
  那是我第一次见证别人真心流泪的场面。


  钢琴的旋律从远处传来。
  那纤弱的声响听上去有些寂寥,不过音色给人一种专注的感觉,即使步伐缓慢也要积极前进。
  明神忽然不再把玩拼图碎片。
 「……那天之后你见过她吗?」
  不必去询问她指的是谁。
  我也不再学习,透过窗户望向操场,还有操场角落的——体育仓库。
 「不……没再见过,也没再联系过我。」
 「你后悔吗?」
 「……不好说。可能有更好的方式,也可能那就是最合适的判断了——你知道答案吗?」
 「……………………」
  不待争辩。
  不容争论。
  在一瞬间终结任何谜题。
  准确无误地得出所有真相。
  身负这种名号的明神凛音——却摇了摇头。
 「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是啊。
  所以,我才在这里——代替她回答她应该给出的答案。
  ……没错。明神并不是用来对答案的装置——她不是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我到底在问些什么呢……
  这时,响起了咨询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有客人?
  我刚才一直和明神一起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现在回过神,站起身,探头看向白色隔板的另一侧。
  出现在眼前的是——
 「……明神老师……」
  这间咨询室原本的主人——明神芙蓉。
  两年前,要求松田学姐……封口保密……
  明神老师没有和我打招呼,沉默着走向柜子上的咖啡机。
  然后,她看都没看我们——
 「凛音,出去一下。」
  如此,向自己的妹妹命令道。
 「这样更方便谈话对吧,伊吕波?」
  这个人——已经看穿了一切吗。
  我不禁想起小时候读过的西游记绘本……逃得再怎么快,出现在终点的永远是释迦大佛的手指……
  我看向了窗边的明神。
  明神正在盯着我看,像在征求意见。
 「……拜托了。」
  我没办法命令她。
  不过明神点了点头,盖住拼图后,站了起来。
  就这样,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然后明神老师拿着咖啡杯坐在了沙发上。
 「好了,坐吧。这又不是站一会就能聊完的事。」
  听到她这么说,我才终于坐在了老师对面,而老师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拿出了一盒百奇棒。
 「伊吕波。如果没有在这个房间里进行,那就是你个人承接的咨询。没有义务向我报告。」
  啪啦啪啦啪啦——明神老师毫无紧张感地撕开百奇盒的包装,同时说道。
 「你明白这一点——但还是不得不告诉我。」
 「……为什么?」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好像断言一般。
  远比明神的推理更像是受到了天启。
  老师说完后,从袋子里抽出了巧克力饼干。
 「还是说,你打算放过邪恶?」
  ……邪恶?她说邪恶?
 「并不是恶。」
  我下定了决心。
  做好了和这个人对峙的准备。
 「你现在——还只是个嫌疑人。」
 「哼。」
  老师像是叼烟一样含着百奇棒一头,淡然地说道。
 「先告诉你一件事吧——世间称之为邪恶。」
  我怎么可能认同这种事啊。


 「——以上,就是松田学姐的咨询内容。」
  我详细说完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之后,坐在对面的明神老师咔嚓一下咬断了嘴上叼着的百奇棒。
  她一点一点地啃着剩下的一头,说:
 「这样啊——你做得不错嘛,伊吕波。」
 「……啊?」
  做得……不错?
 「哪里……算得上做得不错啊?就因为我说出了真相,松田学姐哭成了那样——」
 「只是这样就收场了吧?那做得挺好啊。」
 「只是这样……!」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冷静下来。别上头。我应该追求的是真相——仅此而已。
 「明神老师……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你的为人。可是,我觉得你是认真为学生着想的。若非如此,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间咨询室……而你,又为什么要求松田学姐保密?就因为你这种蛮横的处置,学姐她苦恼了两年——要是有内情,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唔……」
  明神老师翘起长腿,手撑在扶手上支着脸,一副相当放松的模样。
 「伊吕波。」
 「在。」
 「你觉得——像你这样揭穿所有真相,有谁能得到好处?」
 「……诶?」
  声音和平常一样,感觉不到多少干劲——但她尖锐地批判了我。
  我没能理解理解这个反差,一时呆住了。
 「是被凛音毒害了吗?说着不要轻易把人叫作罪犯、和那孩子作对的人,不正是你吗——现在的你,简直就是警察啊,伊吕波。就跟用不实的罪名逮捕了你母亲的警察一样。」
 「……什……啊……!」
  我惊讶得没能说下去。
  她知道我母亲的遭遇?不,既然她跟学校有联系,也不是不可能。不过,为什么偏偏要说我和施行了错误逮捕的警察一样?
 「你想说这是冤罪吗……?你没有在试图隐瞒欺凌?」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实告诉你吧。我当然要隐瞒。要问为什么,这是唯一能帮助所有人的方法。」
 「帮助所有人……?」
  明神老师抽出了另一根百奇棒:
 「就是你寻求的所谓『内情』啊。三峰是非常优秀的学生。其实,让他留在我们学校有些屈才。我很早就打算让他转到能更好地培养他的能力的学校。」
 「诶……?」
 「而这件事有个障碍,那就是恋人。三峰以和金宫交往为由,没有答应我的推荐。你不觉得这样很蠢吗,伊吕波?」
  明神老师面不改色地说道。
  她叼着百奇棒,表情淡然得像是在聊电视节目一样。
 「十几岁的时光能否在合适的环境中度过,这是决定一生的重大抉择,绝不能被一时的感情荒废。那要怎么做呢。经过理性思考,答案只有一个。」
 「……不会吧……」
 「别误会。体育仓库的事件不是我设计的。那是一场事故。我只不过是把三峰带到医院,对他这样说——金宫身为你的恋人,比起倒下的你,更关心垫子的痕迹哦。」
 「…………!」
  这个人。
  这个人……!
 「你骗了他吗!! 你说谎了!为了拆散他们二人……!!」
 「别大喊大叫。我也觉得骗人并不善良。不过,也有句话叫善意的谎言。结果就是三峰转到了更高级的高中,好像现在成绩更好了,都能考虑去东大。现在还会打来电话感谢我呢。」
 「可……可是,这样一来,被留下的金宫学姐……!」
 「将失恋的悲伤化作力量,投身于社团活动,仅仅一年就打进了全国比赛。这不是结果论,而是经过缜密的心理辅导之后,我判断金宫可以撑过去。」
 「这……这样的话,松田学姐呢!? 松田学姐这两年里,一直在想念着三峰学长……!」
 「关于这一点,必须要感谢你呢,伊吕波。当时,我认为什么都不说是最好的。松田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算强。我判断她无法承受沉痛的失恋。不过,没想到,居然存在留下那么浅的伤口就能收场的手段。我可真是遇到了盲点。」
 「诶……?」
  那么浅的,伤口?手段?
  这种说法,就好像……连我对松田学姐说的话也是谎言……
 「嗯?……这样啊。原来你不知道啊。」
 「你指什么……?我不知道是指……」
 「我还以为你是担心松田才编造出了她能够接受的谎话——原来你只是推理错了啊。原来如此。仔细一想,你没见过那玩意啊。先不说凛音,你不知道那东西,很难触及真正的真相吧。」
  她说,推理——错了?
  这怎么可能。哪有别的真相——
 「我放到哪了来着……」
  明神老师这样嘀咕着站起来,开始在墙边的柜子前找东西。拉开第三个抽屉的时候,她说着「有了有了」取出一个小盒子一样的东西。
 「看吧。这是两年前在那间体育仓库没收的东西。没有嫌麻烦丢掉真是万幸。」
  我接住了她扔来的盒子。这是什么?这厚度……?诶?
 「你没有用过吗。嗯,我想也是。」
  鸡皮疙瘩爬过后背。
  这东西……
  不是吧。
  这东西,在体育仓库里?
  明神老师吃着百奇棒,淡淡地说道:

 「对高中生来说,酒店费用有点贵吧。」

  避孕套。
  已经开封了。
  上面写着内含三只,然而里面只剩两只。
 「……不会吧……」
 「就跟色情片一样吧?纯洁的松田不可能接受。」
 「不可能。」
 「那你来反驳一下吧,想当律师的。」
  冰冷。
  明神老师盯着我,我几乎无法从那机械一般的眼神中窥探出感情。
 「你如果觉得这不可能,那就给出证据进行反驳。无根无据的结论毫无说服力。」
  我咬紧牙关,从包里拿出推理笔记。
  我能想象到明神老师指出的假说。那是下流的妄想,恶趣味的谣言。我为了如此断言,寻找用于反驳的武器。
 「……松田学姐可是一直在望着仓库内部啊。你是想说他们与此同时进行了那种行为吗?」
 「所以才无可救药啊。伊吕波,你在那间仓库里的时候,好像在垫子上面躺过吧?当时,你看向窗户了吗?」
 「看是看了,那又怎么——」
 「你看到了什么?」
 「……星空。」
 「就这些对吧?你没有看到附近住宅的窗户——也就是松田房间的窗户。」
  ——我合上推理笔记,深深叹了口气,往后仰躺下来。
  ——透过嵌着铁护栏的窗户,只能看到点缀着繁星的夜空。
 「我没有……看到。……啊。」
  对啊。这样一来。
 「既然如此,当然反过来也一样。从松田房间的窗口,看不见躺在垫子上的人。」
 「……啊、啊啊……!」
 「不仅如此,松田有明确说过吧?三峰他『趴在垫子上不知在干什么』。她唯独没看到下面的人也完全不奇怪。」
 「可……可是!不能就这样断定……!」
 「——伊吕波。」
  老师摇晃着叼在嘴里的百奇棒——像是叼着一根烟。
 「田径竞技没有轻松到肺部被尼古丁残害过还能在其中大放光彩。」
 「诶?」
 「我是说,留在垫子上的黑色痕迹,不是烟灰。」
  ……不是,烟灰?
  的确……的确,这一点只不过是推测。只是看起来像是烟灰,没有详细分析过成分——说到底,当时我们实际看到的,只是松田学姐根据自己的记忆再现出来的东西。
 「况且,要是在那种封闭的空间里抽烟,只会被熏得受不了。你也经历过吧?扬起的尘埃很难飘到窗外去。充满仓库的烟很快就会沾在东西上,在仓库里留下味道。要是在当前使用的仓库里留下味道,一定会立马引发问题。的确,有传言说金宫她们吸烟。不过传言只是传言啊。」
 「确……确实,说不定是这样……可这样一来,那又是什么痕迹?」
 「她不是来过吗?金宫她,来过这个房间——那么,你也发现了吧?」
 「发……发现什么……?」
 「头发啊。」
  明神老师指着自己头顶说道。
 「今天我刚好看到过金宫,掉色挺明显的。那样子怎么着都会明白吧。」
 「……掉色……」
  金宫学姐的头发根部——稍微露出了天生浅色的头发。
 「松田没有化妆的样子,都不像个女高中生。头发也是纯净的黑色。她肯定甚至没有想过染发这种事吧——所以,她才没想到这一点。同时她又对金宫抱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把仅在视野中出现了一瞬的黑色痕迹当成了烟灰。伊吕波,你被她带偏了。」
 「……头发……黑色……染黑……?」
 「即使自己没有做过那种事,应该也能想象得到吧?染黑的头发在上面反复摩擦,会留下怎样的痕迹——」
  像是被炭——
  反复摩擦一样——
 「只有金宫躺在垫子上面反复让头来回动,才会留下那样的痕迹。」
 「可……可是……这种情况不是金宫也可以……也可能是其他人在上面留下痕迹……」
 「确实。那是跳高时用的垫子——采用背越式跳高的选手落在垫子上的瞬间,有可能将染发剂附着在上面。」
 「没、没错,没错啊!只要存在这种可能——」
 「即便如此。」
  明神老师用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那道痕迹不是烟灰,这个结论仍然没有改变——而这会瓦解你的推理,对吧?」
 「……啊……」
 「还是说,你打算主张那上面有染发剂和烟灰两种痕迹?松田有给出过任何类似的证言吗?」
  有可能只是她看漏了——我反射性地要喊出这句话,然而铭刻在身体中的知识阻止了我。
  恶魔的证明。
  既然不可能找遍世界每个角落,那就不能断言世界上不存在恶魔。正因为如此,举证责任才需要主张『存在』的一方承担——
  而在这次的事件中,主张『还有另一道痕迹』的我,需要给出根据。然而,根本就不存在这种东西——更何况,明神老师肯定知道痕迹确实只有一道。就算我再怎么坚持说可能是看漏了,见过当时现场的老师和没见过现场的我,二者的证言可信度依旧有着云泥之别。
  不行。这条路是不行的。
  要找到别的反驳。因为,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不惜弄哭学姐,我才找出了那个真相——如果那是错误的,我又该怎么跟学姐……!
 「……那个黑色痕迹,可能是染发剂留下的痕迹。然而,也可能是烟灰的痕迹。」
  我挣扎着说道。
 「二者的可能性,应该是平等的。如果金宫学姐那天是第一次在仓库里吸烟,那也不会留下味道——这盒避孕套,也不能确定是三峰学长带进去的。只要无法完全否定痕迹是烟灰的可能性,就还有……!」
 「那么。」
  明神老师翘着长腿。
  她将双手也松弛地搭在大腿上,背靠沙发,变成一副放松的姿态。
 「我来完全否定掉吧。伊吕波,现在看来这样能帮到你。」
 「……诶……?」
  明神老师轻启薄唇,滔滔不绝地开始推理。
 「金宫和小团体里的学生吸烟,烟灰落在垫子上,留下了痕迹。假设这是真的,考虑一下吧。这种情况应该第一个查清楚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时候吸烟』。伊吕波,你推理的时候,假定了是在当天午休对吧?原来如此,放学后金宫要参加社团活动,要是前些日子吸的,到那天才去消灭证据未免太晚了。一般都会认为是当天的午休,这也难怪。」
 「你……你想说这是错的?」
 「难以想象。」
  老师轻轻摇了摇头。
 「毕竟,社团活动用到的备品每天有三年级学生清点。」
 「……啊。」
  ——松田学姐露出平静的微笑,看着我们的互动,而我打开了放在地上的纸箱。
  ——她应该是要确认纸箱的内容吧。毕竟无论是哪个社团,原则上都是三年级学生负责检查备品——必须每日清点,如果发现了损伤或是污痕,就要一个不漏地记录下来报告给学生会。
 「如果有损伤或是污痕,都会被一个不漏地记录下来。如果午休时产生了烟灰的痕迹,在社团活动进行清点的时候就会被发现,留在官方记录里。即使想隐瞒,当时的金宫还是一年级——就算可以欺压一下同级,也无法对最高年级的学生施压。毕竟就是因为这一点,备品清点才会由三年级学生负责。」
 「也就是说……如果金宫学姐吸了烟,就是备品清点之后……?」
 「那么,清点备品又是在什么时候呢——这一点似乎在松田的证言里有提到。」
 「诶?」
 「『她听到催促离校的广播,准备回家的时候,透过窗户看到了田径社的前辈正在检查体育仓库。』她好像是这么说的。那应该就是备品清点吧。金宫吸烟的时间点,就只能在从那时候到完全离校时间为止这么短暂的时间内。」
 「这……这也是有可能的吧?在社团活动结束后抽上一支——」
 「只是抽烟的话确实如此。可是,伊吕波——清点开始的时间是在离校广播响起的时候。至于广播是什么时候响起的,你经常和凛音一起留在学校,应该很清楚吧?」
 「是……完全离校时间的,十五分钟前,这又怎么了……?」
 「让你一步,就当成金宫在这段时间里掉下了烟灰吧。这样一来,三峰就是在这之后被叫过来的吧?」
 「——啊。」
 「落下烟灰的时间最快也得是离校时间的15分钟前——可是,三峰的家距离学校有30分钟电车的车程。」
  ——三峰君说「上学要坐30分钟的电车」,我就说「这样啊,挺不容易呢」。
 「当被叫出来的三峰赶到学校,校门已经关了。当然,便利店便当、勺子、扳手之类的东西,根本没时间准备。」
  回过神来,我发觉我已经深深地垂下头,盯着咨询室的地板。
  我的推理,前提条件是三峰学长在放学后做好了各种的准备——而事实上,那些准备确实存在。正是我自己找到了埋在地面下的扳手这一无比有力的物证。
  但是。
  三峰学长,是在放学后就开始做准备的。
  这个事实——恰好能证明,三峰学长被关进仓库,不是因为垫子上留下了烟灰的痕迹……
  因为,留下烟灰痕迹的时间,只能是完全离校时间前仅仅15分钟内。
 「……不对……」
  我拼命思考。
  还有,还没完,要下结论还太早了。
 「离校时间的15分钟前进行的备品清点中应该能发现烟灰的痕迹……刚才是以这一点为前提的对吧……?」
 「没错,怎么了?」
 「如果有能蒙混过备品清点的方法呢?」
  我抬起头。
  直直地盯着那张比她妹妹还要机械的、毫无表情的脸。
 「比如说,把沾有烟灰痕迹的垫子,和备用垫子交换——」
 「备用垫子?」
  老师让翘着的双腿互换了一下位置。
 「哪有那种东西。」
 「还、还问哪……不是有吗。就在体育仓库里,除了铺在地上的,还有两张……!我确确实实亲眼看到了!」
  ——跨栏的栏架、沙包投篮用的沙包、拔河用的长绳、老旧的跳箱——还有另外两张跳高用的垫子,竖着靠在墙上。看上去比明神现在坐着的这张要新一些。
  没错,有的,应该是有的,我看见了。那间仓库里,有三张跳高用的垫子!
 「那些是两年前的事故发生之后买的。」
  老师冰冷地拒绝了我的反驳。
 「只需要看看购入记录就能证明,算了,还是配合你的视角来回答吧。伊吕波,你应该可以从松田的证言里推出当时只有一张垫子。」
 「诶……?」
 「松田对于她赶到空无一人的体育仓库时的事情,似乎是这么描述的:『体育仓库内空无一人。锁和大门都开着,没有人在里面。仓库里乱七八糟,甚至无从落脚,只有一张宽大的垫子』——」
 「宽大的垫子,只有一张……她、她的确是这么说的,可在那之前金宫学姐和老师有来过对吧?可能是把其他垫子拿走了——」
 「——看上去可能,但不可能。」
 「……为、为什么啊……?」
 「『仓库里乱七八糟,甚至无从落脚』,哪还有空间多放置几张跳高用的垫子?」
 「————————」
  ……啊。
  我彻底接受了。
  啪唧一声。
  内心深处传来了所有拼图不多不少完美拼合起来的声音。
  而它同时——
  ——也是我心碎的声音。
  败北。
  失败。
  错误。
  此时此刻,我发自内心地承认了这一切。
 「这样,所有的反证都结束了。」
  明神老师说道。
 「因此,当天的事情经过,大概是这样的吧。」
  她像是要细致地封死退路。
 「首先,三峰和金宫预先约好了。三峰在仓库待到次日清晨、金宫待到晚上,却没有出问题,这应该是和监护人做过些解释吧。为此,三峰在放学后准备了食物和扳手,拿到了学校里。
  大概就是这时吧,三峰被金宫小团体里的其他女生抓到了。金宫应该是后来才赶到三峰被人纠缠的地点的。金宫想救他,但在其他人面前需要掩饰关系。她大概是这时想到,把三峰关进本来就要进行密会的体育仓库。
  就这样,三峰被关进仓库里,金宫暂且拿走钥匙,和其他女生一起回家。不对,毕竟时间很紧,所以可能在途中就找借口告别了。无论如何,她很快折返,来到仓库与三峰会合了。
  那些食物就是在这时候派上用场的吧。结束了社团活动的金宫肚子很饿,很快就吃掉了便利店的便当,也喝过了饮料。然而,三峰不觉得饿,因此没有动自己的那份面包和水。
  两只瓶子只有一边被喝过,你把这件事解释成了三峰准备独自久留,带进来了那些东西,但也有这种解释。尽管是推测,但不会偏得太远。
  之后——细节就省略了,总之事情发生了。一轮过后,他们应该正准备喘口气吧。可能是想看时间之类的,三峰看了手机。而松田透过窗户发现了手机的光。
  所幸三峰上半身还穿着衣服,所以松田没有发现三峰在干什么。话虽如此,他们两个还是慌了吧。为了想办法应付松田的目光,三峰用笔记本和她笔谈,趁机让金宫从门口离开。
  三峰为了让松田看见笔记本,把笔记本按在了窗户的铁栏上。当然,让笔记本尽量近一些会更容易阅读吧,但是三峰还有别的意图。没错,用笔记本挡住窗户,就能降低逃走的金宫被察觉的可能性——而且,松田被笔记本吸引了注意力,最后她没有发现摸黑逃走的金宫。
  好了,三峰就这样被留在了仓库里。他只有一个逃脱手段。就是你推理出来的那个路线,用藏在地里的扳手取下铁栏,从窗户离开。毕竟大门应该由金宫上了锁,为了避免被教师或杂工发现。
  上锁的决定,就结论来说是个错误。让金宫逃走的时候,三峰应该没想到松田会一整晚监视窗口吧。他认为松田迟早会放弃或者睡觉,判断只要趁那时从窗口离开就没问题。
  然而——现实是,先倒下的是三峰。通风条件差的仓库,炎热的夜晚,以及和金宫办事消耗了体力——要克服这些问题,食物和水分不可或缺,但是在松田的监视下,他没办法碰到这些东西。
  松田的视线让体育仓库完全变成了密室,困住了他。
  之后的事情就和你从松田那听到的一样。第二天早上,金宫来到仓库,发现了倒下的三峰。而我刚好在场,我从金宫那了解情况,让她暂且回家,开车把三峰送到了医院。
  而与松田碰面,是在我刚刚把三峰从体育仓库里带出去之后。看见她的表情,我意识到了来龙去脉,就建议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现。」
  明神老师拿起马克杯,喝了口咖啡。
 「以上就是两年前神隐事件的真相——你还有什么不满吗,伊吕波?」
  我甚至无法回应明神老师的确认。
  真相,已经无比明晰。
  老师把搭起的腿放了下来,打开了另一盒百奇棒。
 「别那么消沉。」
  老师咬着百奇棒,用淡漠的声音说道:
 「刚刚开始习惯的时候最容易失败。这次也算歪打正着,是失败里比较好的那一种吧——倒不如说,之前真亏你能没有失误,跟上了凛音的『天启』。」
 「……你是说明神她……已经理解到这一步了吗……?」
 「这种疏忽真不像你啊,伊吕波。松懈了吗?就像陷入倦怠期的情侣忘记去夸赞对方一样——还是说,你以为凛音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吗。以为自己理解了,却看漏了重要的信息,你还差得远啊。」
  重要的,信息……?
  明神……给出过信息吗?给出过导向真相的信号?
 「我不在场,所以这是推测。那么我要问你,伊吕波——凛音她,发现垫子上的痕迹,听了松田说的话之后……是不是变得不再接近垫子了?」
 「————啊。」

  ——把垫子搬回原位吧。你来抬另一边。

 「凛音比较纯洁,这件事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伊吕波。」

  ——不要,很脏。

 「你应该很清楚。如果凛音知道那个地方发生了什么,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你不是在上面休息了蛮久吗。
  ——我说完后,明神露出了十分嫌弃的表情,不高兴地把脸扭到一边。

 「……啊……啊、啊啊啊……!!」
  我看漏了吗……!
  明明就在她身旁,明明离她那么近!我却……!!
 「我说了,别那么消沉。」
  吃完最后一根百奇棒,老师站了起来。
 「我不打算因为一次失败就要你离开凛音,也不打算废除评价分的事情。把这次的事当作教训,今后继续为烦恼的学生尽心尽力吧——但是。」
  明神老师俯视着我。
  她以纯粹的教育工作者的语气对我说道:
 「如果这次你明白了真正的真相——那你会对松田做什么。想想这个问题吧。」
  刺了进来。
  深深地,那句话刺进了灵魂的深处。
 「真相,并不一定能给人带来救赎,伊吕波。」
  ……拔不出来了。
  我的灵魂,已经被明神老师的那句忠告固定住了。
  我至今做的事情有多么不知分寸。
  解开别人的真相,摆在本人面前,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回过神来,明神老师已经不在了。
  房间内只剩下时钟运作的声音。
  唯有这个声音,证明了我的时间正在向前流动。
  很快——
 「…………」
  嘎啦一声,门开了。
  明神凛音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我。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和平常一样,快步走向白色隔板另一侧——
 「…………?」
 「………………」
  ——她没有走到那。
  明神……沉默着,坐在了我的旁边。
  我不知所措,任由时间流逝。
  在时钟发出六十次声响之后,明神终于开口。
 「看来,你被教训得很惨呢。」
  我低头望着自己的腿,不禁发出自嘲的笑声。
 「是、啊。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否定了。」
  双手无力地摊放在屁股两侧,连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其中——我的右手。
  忽然被温润的东西包裹住了。
 「……诶……?」
  明神没有看着我。
  她望着前方,将自己的手轻轻重叠在我的手上面。
 「被那个人用大道理驳倒有多难受……我最清楚了。」
  ……哈哈。
  我居然,在被那个明神安慰。
  我也……堕落了啊。
 「……我说,明神。」
 「怎么了?」
 「我们——我一直做的事,会不会是多余的呢。」
  挖掘出真相这种没什么用处的东西,细心地附上证明书,摆在当事人面前,然后获得满足……这样会不会只是恶趣味呢。
  我和错误逮捕母亲的警察、在网上随意取乐的人,会不会没什么两样呢。
  只顾做这种事情,看漏了重要的委托人给出的重要信息,我——是不是没法像那个人一样成为弱者的助力呢。
 「这种事,我不知道。」
  听到这辛辣的回答,我微微露出笑容。也对啊——
 「这种事,只有本人才知道。就连姐姐也不清楚。」
  她接下来的话,令我不禁抬起了头。
  明神露出怅然的表情,像是在瞪着什么东西。
 「我从前就看不惯她那种擅自决定他人的正确答案的态度!我也有犯错的时候,你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同样,姐姐她应该也有犯错的时候!我说的不对吗!?」
  脸红得像个快要哭出来的孩子一样,明神猛地转过头来看向我。
 「要说你也是,伊吕波同学……!你是我的律师对吧?是我的代理人对吧?会代替我说出我想说的事对吧?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说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一样呢!你解答的是我的推理!如果有人因此受到伤害,责任不是应该在我身上吗!为什么不推给我呢!」
 「我……我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面对一反常态咄咄逼人的明神,我也不禁向前探身,如此反驳。
 「即使那是你的推理!决定把它说出来的,是我……!而且,还是错的。我没能完全推测出你的想法……那么,这不就是我的责任吗。你都没有开口,仅仅是思考了一下,那你究竟有什么责任!?」
 「这种事——不是自明之理吗。」
  明神宣告道。
  她用力握住了重叠在一起的手。
 「我那时候在现场。我和你看见了同样的东西,听到了同样的事情。我就有这种责任。」
  ……那是什么啊。
  这种东西,翻遍六法全书也找不到。哪有光是在场就会产生的责任啊。
  你真的是……不擅长解释啊。
  这样根本无法传达给别人。没人明白你想说什么。而你心中的真相,一点都不会获得理解,堕落成无聊的找茬。
  

  ——不过,我明白。

  看到你的表情就能明白。
  看到你的眼睛就能明白。
  看到你脸上的红晕、嘴唇的颤动——以及紧握着的手,就能明白。
  尽管这次犯了一点错误……但是,刚才你以自己的风格表达出来了。
  这一个月还没有短暂到……这样都无法让我明白。
  我和你都在这一个月里有了些许成长。
  是啊……嗯,只要明白了这一点——
  我回握住明神的手。
  你清楚,我也清楚,不需要告诉任何人……根本没有必要叙述推理。
  那是毋庸置疑的自明之理。
 「以后,一起让那个大道理怪物哭着求饶吧。」
  听到明神表明决心,我笑了起来。
 「先不谈那个目标——对不起啊,身为一个律师,我做得太逾越了。」
 「明白就好。」
  说完,明神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然后。
  ……然后?
 「……………………」
 「……………………」
  我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
  我们坐在沙发上,握着对方手,近距离对视——可是,我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明神也一样,我们一时间成了一对单纯握着手对视的男女。
  很快,明神惶恐地挪回了探出的身子,将视线撇向一边。
 「……手汗有点恶心呢。」
  听见这句话,我的大脑也重新启动了。
 「……你才是,好像湿乎乎的啊?」
 「这种狡猾的心理暗示可不可以打住?说得好像我很在意你一样。」
 「你才要打住。你肯定觉得总之说一句恶心我就会胆怯吧。遇到无根无据的冤罪,我会态度坚决地战斗到最高法院。」
 「哪是冤罪。这都湿漉漉的了。」
 「现在本来就是夏天,稍微出点汗也是正常的吧!」
 「你承认了?你这是承认了吧!」
  现在的我,还没有自信去拥住那副肩膀。
  不过,如果只是并肩而行,我应该能做到吧。
  毕竟,我和她,都是会犯错、也会消沉的一般人。
======================
  
幕间




  抬头看见透矢的背影时,浮现在我心中的感情是惊讶。
  这家伙,在干什么?
  要是放在漫画里,被主人公保护的女主角马上就会对他感到心动吧,然而现实是这样的。他说的话莫名其妙,而且那种状况下还站在我这一边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现在想来,我甚至都感觉明神同学有点可怜,别说心动,我都被吓到了。
  所以,开始和透矢一起混之后,我也在发自内心地这样回应周围人说对我的话:
 「你喜欢伊吕波?」
 「怎么可能嘛!」
  虽然我以前也喜欢开这样的玩笑,不过为什么男女混在一起就会让人有这样的印象呢。
  我只是真的很惊讶,真的很好奇而已。
  我只是在意,伊吕波透矢在生活中有怎样的思考方式。
  ……不过,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那时多亏透矢介入,我冷静了下来。当时的我,太自以为是了。会受到那样的惩罚也是理所当然的。觉得自己完全是无辜的——被狠狠地揍了一下后,更是火气冲天。
  就在那时,他介入了,滔滔不绝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明神同学离开了教室。
  那时我终于……意识到了。
  自己做了相当丢人的事情。
  我就想,比起现在的我……这位不会看气氛的诡异书呆子要好多了。
  我倒不是想成为透矢那样的人。真的不想。
  但是……可能就是因为看着透矢那坚定的身影,我才想……或许,我有一天会变得可以坦诚地跟明神同学道歉。
  虽说我搞不太懂呢。


 「透矢,今天有空吗?」
  放学后,我对透矢搭话,然后透矢就一边急匆匆地把教科书塞进包里一边回答我:
 「我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反正你只是回家学习吧?那不是很闲嘛。」
 「学习是正经的安排。而且我说过吧,放学后我要去咨询室。」
 「是说给芙蓉老师帮忙的那个?那个没有休业的时候吗?」
 「我也想有。」
 「接受别人的咨询有那么好玩吗。」
 「我是没觉得好玩,但比起给忘写作业的人擦屁股更有意义。」
 「唔噫。」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我忘写作业哭着求透矢帮忙了。
 「……我不是告诉你一些好吃的点心作为回报了嘛。」
 「你要是没这么做,我们现在就不会像这样交谈吧。你的态度和成绩都快要不及格了,但是性格却出人意料地讲礼节,值得赞赏。」
 「哇——高高在上的审视——」
 「不想被人小看就好好努力。」
  真是的,搞不清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讨厌的人。明明他对班里其他同学都更温和一点。
 「那,你要是哪天有空,在LINE上叫我吧。有家店想跟透矢你去逛逛。」
 「休息日应该有空吧。」
 「休息日啊——」
  那样完全就是约会嘛。
  ……算了。
 「好嘞。你可别忘了哦。你要是忘了我会联系你的。」
 「那样就有点烦人了。明白。」
  别加多余的话啊。
  目送透矢离开教室后,我也开始做回家的准备。
  我要不要也参加什么社团呢。每当像这样在放学后闲下来,我就会这样想,但我也想不到有什么想参加的社团啊。因为长得不高,我不擅长运动,但文化类嘛,怎么说呢,有点土,没什么兴趣。结果,还是感觉直接回家这种轻松的立场适合自己。
  不过,透矢也没有在参加社团活动……在咨询室帮忙,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呢?
  透矢从6月初左右就不在放学后陪我了。没错,就是他说明神老师叫他,之后又刨根问底地跟我打听明神同学的事件,就从那会——
  光是回想起来就郁闷。据透矢所说,明神同学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还能这样!? 她被我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啊!我可花了好几个月纠结该怎么道歉呢!
  万一碰上面了,她要是摆出『这个人是谁?』的表情,我说不定会控制不住自己。这次说不定会轮到我揍她。不,我知道我没资格这么做哦?我知道但还是会这么想啊!
  ……那次的事件已经在我心里扎根了,挥之不去。可是,一旦知道本应更倒霉的对方完全没当回事,我总觉得,怎么说呢,无法释怀……!
  说到难以释怀,透矢也一样。
  当时没来得及问他,透矢究竟是怎么认识明神同学的呢?
  因为事情发生在透矢被她的姐姐明神老师叫去之后,所以大概跟那件事有关吧……话说,明神同学现在在干什么?说是拒绝上学,所以我还以为她一直宅在家里……可透矢再怎么热心肠,老师也不可能让男生进入妹妹的房间里吧?
  疑团一个劲增加。
  跟周围的人大概打听了一下,透矢在咨询室的评价好像还挺不错。真是奇怪。虽然透矢的确爱管闲事,不过老实说,他对人的态度不算很好。倒不如说,他对我说的净是些令人火大的话。是装老实了吗?这样的话,我也稍微有点想去看看了。
  ……就这样,我给自己编了个理由。
  不过简而言之,我很闲,所以想去调戏他。
  就像是去看望在打工的朋友。
 「出发吧。」
  这样大概会添麻烦吧,不过看透矢嫌麻烦的表情也蛮有趣的。


  我走在初次踏足的走廊上,向着咨询室进发。
  这附近没什么人来呢。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总觉得有点忐忑。明明操场就在旁边,有不少声音传来,周围却不见人影,反而有点寂寥,有种被排斥开的感觉。
  漫步在这种奇妙的感受中,我很快找到了咨询室。
  是这里吗。
  ……不妙,有点开始紧张了。
  来这里咨询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吗?我并没有什么烦恼,不过如果有严重的烦恼,会抱着怎样的心情打开这扇门呢。我很笨,所以完全想象不出来呢。
  ……怎么办,回去?
  不不不,好不容易到这里来了,怎么能回去呢。那样也太胆小了。
  可是……希望至少在进去之前,给我点观察情况的时间……
 「……打扰了……」
  我用像是准备吓醒睡觉的人的音量小声说着,轻轻拉开了门。
  我看到了待客用的茶几沙发。沙发上放有熟悉的书包。是透矢的。
  看到这只包,我稍稍放下心来,把门完全拉开。
  咨询室看上去是一个比想象中更舒适的空间。有泡咖啡的玩意,有零食,还有好像是漫画的东西,最重要的是开着空调很凉快。
  哇,这地方原来是这样的。会喜欢泡在这里也不奇怪。
  不过,透矢去哪了。书包在这里……是去卫生间了?
 「……嗯……」
 「……别发出声音……」
  嗯?
  里面……白色屏风的另一侧……传来奇怪的声音。
  是熟悉的声音。
 「嗯……伊吕波、同学……再、温柔一点……」
 「我有什么办法……你都、这样了……!」
 「啊!呜……!」
  ……不……不会吧。怎么可能嘛。那个透矢……那个书呆子……光天化日之下,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
  心脏剧烈跳动着。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是焦急?害怕?我会有这样的感觉?为什么?
  好想逃出去。
  与此同时……又想去确认一下。
  之所以不再愿意搭理我,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我想要亲眼……去确认答案。
  我慢慢接近设置在房间深处的白色屏风。
  随着我一步步靠近,对侧传来的声音、气息变得愈发强烈。
 「我、不行了……!不行了……!我要……!」
 「喂,老实点……!别挺腰!我不会放跑你……!」
  嘎啦嘎啦,咚!传来了巨大的声响。
  紧接着——我窥向了白色屏风的另一侧。
  眼前是——
 「——好痛。就是因为你乱动才摔倒的,太危险了。」
 「是你太用力了吧!你是打算把我的肩膀捏碎吗!」
 「在我捏碎你的肩膀之前,你的身体会先被经济舱综合症搞垮。」
  趴在那的透矢——
  和被透矢推倒的明神同学——
  ——两人。
 「……嗯?」
 「……咦?」
  他们的目光,移到了我身上。
  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忍不住说出了这个疑问,这个谜题。
  对我来说——这幅景象,并不是自明之理
 「…………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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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先生 騎士
感谢大佬

1 年前 0 回復

澄空绯月宫吧访问 騎士
体感拖油瓶4卷是纸城巅峰了

1 年前 1 回復

DioLam 勳爵

1 年前 0 回復

情话诉与山风听 騎士
唉,拖油瓶的作者,说实话我现在对他挺失望的

1 年前 4 回復

a475737505 騎士
感谢大佬

1 年前 0 回復

epicsword 子爵
第2话里,男主嘴上说着帮助弱者,实际上不就是单方面袒护红峰吗。明神作为霸凌的受害者,一个月没去上学,而这一个月里他没有任何行动,没有问明神为什么认定红峰是犯人,没问过红峰为什么做出霸凌行为,没有自己去查出真相,没有敦促红峰主动道歉。就因为明神没遵守他所坚持的无罪推定,他就把明神视而不见了。
「我的目标是律师。无论面对怎样的对象,都真诚地对待,不急于得出随便的结论,不惜神经质地彻查事实,寻找最好的结论——这就是我追求的律师的样子。」
「所谓律师——」
为了以那个人为目标。
必须将你的失望——破除。
「——指的就是世上最能讲通道理的人。」
话到是说得很漂亮,但被老师找去之前,他根本就没把明神当做需要帮助和交流的对象,他既没有去彻查真相,也没有跟明神讲过道理,说是不急于得出随便的结论,实际上不就是认定了自己对而明神错,然后就不管了吗。
跟帮过他的那个律师可差远了。

1 年前 5 回復

  • ′宅屌丝_╮ 子爵 : 看完第二卷 作者这波在大气层

    1 年前 回復

阿追 騎士
链接挂了

1 年前 0 回復

illreal 勳爵
作者还真是涉猎广泛啊

1 年前 0 回復

eamay1 勳爵
伏湖

1 年前 0 回復

awbb 騎士

2 年前 0 回復

kikicarrot 平民
链接挂了…

2 年前 0 回復

DanDan2019 王爵
這系列好像有第二卷,想知道大佬會接嗎?好期待,感謝翻譯,先奉上50幣作為小小的敬意。望笑納

2 年前 0 回復

  • mingles: 子爵 : 这个大佬早就翻译好第二卷了哦

    1 年前 回復

MisteryCircle 騎士
救,链接挂掉了

2 年前 1 回復

miyuren 子爵
不错啊

2 年前 0 回復

miyuren 子爵
好看

2 年前 0 回復

风安朗 平民
话说这底下的这一大段文章是不是全啊,百度链接也挂掉了

2 年前 1 回復

widigua 騎士
为什么这老师要拆散一对,人生的价值不是由成绩决定

2 年前 0 回復

未遂 騎士

2 年前 1 回復

枣孑 平民
np

2 年前 1 回復

纷乱雪月花z 騎士
设定让我想起了虚构推理诶,那部女主是能通过通灵直接询问案发当时的鬼怪得知真相,再通过虚构案发过程来让所有人满意

2 年前 1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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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のトリック 王爵
TA 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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