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与糖汉化组][夕鷺かのう]替身新娘的贵族生活4 ~离婚前解除替身!?~(1.28 完成)

替身新娘的贵族生活4 ~离婚前解除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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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夕鷺かのう
插画:山下ナナオ
翻校:煙 ryune
制作:鞭子与糖汉化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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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最近,殿下和夫人似乎突然变得亲近了——侍奉他们的侍女拉娜心想。

殿下,不言而喻就是黑龙公,也就是埃尔兰特帝国的第三皇子克洛维斯殿下,夫人是他立冬时迎娶的妻子——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公主。

至今为止,一直保持着“不要靠近妾身”、“不要碰触妾身”以及“离婚吧”三点原则的席蕾妮公主(对拉娜来说,这只是可爱的夫人隐藏害羞的一环而已),在这次新婚旅行中,上述三种行为骤然减少了很多。

「夫人,您和殿下之间有什么进展吗?」

在离开迪卡路高原的那天早晨,拉娜大胆地问道。

「没那回事……只是差点被杀,完成了一场爆破,然后一起去扫墓,之后又陪着他睡了一觉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哟!」

虽然拉娜很在意到底是什么状况,但是脸颊染得通红的夫人坚持主张「所以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此之外就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第一章 我喜欢上了(冒牌)夫君大人

——虽然事出突然,但是,我喜欢上了皇子殿下。

(呜哇啊啊啊怎么可能啊!!)

作为尤奈亚王室秘藏的千金,席蕾妮公主──的替身嫁了到邻国,但真面目是在孤儿院长大·砍价超强·贫困到没有空暇时间三拍子统一的小姑娘。

另一边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埃尔兰特帝国的克洛维斯殿下。

我好像是、喜欢上他了……

虽然试着把它当成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来缓和冲击。但是毫无效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说起来,之前不是还很讨厌他吗!)

更何况,菲尔还背负着和克劳圆满离婚,把名字还给病弱的公主大人的使命。

要说『喜欢』这种心情对现在这份差事是否有益,用平民区的话直截了当地说的话那就是『并没有什么卵用』。

总而言之就是杂念。如果一直怀着这种心情,还不知道会不会对今后顺利地完成业务产生什么阻碍。

(步履维艰啊……!)

要说困难到了什么程度,假如把大雨天落在坑里的零钱花一晚上找的困难程度比作一的话,那么现在这种情况也就是二百五十的程度吧。

因此,菲尔感到一阵烦恼,她揉了揉自己那夹带着绯色的银发,发出哼哼的呻吟,在察觉到这种心情的那一天起,菲尔就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

(准备好了——,我要忘掉咯——!)

缺乏工作的动力是菲尔最讨厌的事。

(呼……不仅如此。我现在没有闲工夫去想杂念。离婚的期限是立夏前一天的沃尔普吉斯之夜。之后只剩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了)

这边可是专业人士。

走着瞧,菲尔想道。既然已经因为工作的关系嫁到这里,那就把难度二百五十的『喜欢』一瞬间忘掉吧。

(回想一下斯坦特陛下的话)

“你能以尤奈亚王室的唯一直系的身份,扮演一位气度优雅、举止大方、性格恶劣又蛮横高傲、不论蒸煮烹炸都奈何不得、史上最强的恶毒新娘,去把那条毒龙好好教训一顿吗?”

是的。

我的目标是成为连『毒龙公』都要退缩的恶毒新娘。作为关系冷淡的夫妇,克劳,我会当一个讨人嫌的妻子给你看!

(快点恢复正常状态啦!怎么说的来着,病由心生?嘛,什么都行。居然会喜欢上那种毒男,如果以平常的工作能力去忘记的话,怎么可能忘不掉嘛!暂且,就把旅途结束之前定为自己的期限吧。)

等回到黑龙城的时候,再变回最讨厌克劳的自己吧。

没问题,没问题!虽然菲尔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理性往往是与感性不和的。

总而言之,事态并没有那么天真。



(……首先,从不喜欢夫君大人的地方开始吧)

冷静下来的菲尔为了实现「再次回到讨厌克劳的状态」,最先计划实行的是「列举他讨厌的地方」作战。

毕竟从新婚的初夜开始,菲尔就是被他用剑刃抵在脖子上的关系。讨厌的地方,应该不胜枚举。

由于同行的侍女正在驾驶座上和马车夫说话,所以现在菲尔正和问题中的夫君大人面对面地被马车摇晃着。

以新婚旅行为名,为了调查让埃尔兰特全境骚动的『咒毒』而前往迪卡路高原,成功捕捉到与事件的幕后黑手关系匪浅的人物的菲尔和克劳,正在返回居城的途中。

(……讨厌夫君大人的地方……)

克劳将视线从菲尔身上移开,用手指稍微拉开马车的窗帘,眺望着外面。

菲尔凝视着他的身影,竭尽全力地思考着克劳令人讨厌的地方。

(首先,打扮奇异之类的)

考虑到生活在科尔巴赫边境的少数民族,他不同于一般的埃尔兰特贵族,将长长的黑发编成了长辫。

锻炼得当的瘦削身躯穿着修身的黑衣,目光顺着托着脸颊的手臂往下,是形状清秀的修长手指。

菲尔呆呆地盯着入了迷,在心里不停地摇头。

(眼、眼神凶恶!又尖锐又恐怖!)

清澈得让人联想到刀刃的端正侧脸,如同封印了冻结的北海般的蓝色眼瞳。

菲尔曾多次目睹,那给人冰冷印象的脸庞,偶尔会浮现出令人惊讶的温柔。

可恶,不得不承认,外表很帅气。

(所以应该怎么说呢?……这不是人类的外表吧。本质既性格恶劣又毒舌,总之最差劲了)

不管怎么说,他在祖国都是被称为毒龙公被人们所畏惧的男人。

有传言说每晚都浸泡在灌满年轻姑娘鲜血的浴池里,从嘴里吐出毒炎,身体被漆黑的鳞片所覆盖。

无血无泪,超越了智将的魔将,埃尔兰特的毒龙公——

(大家都在说些任性的话)

想着想着,菲尔渐渐生气了。

(他怎么可能无血无泪。作为弟弟活过的证明,他可是一直在守护着科尔巴赫公爵领的人啊。)

守护箱庭的龙。

熟悉克劳的人常常这样评价他。

这片箱庭是克劳的同母弟弟帕西瓦尔所深爱的土地,他在三年前被咒毒所侵害,哭着请求克劳结束他的生命。

帕西瓦尔——帕鲁长眠在东南部的最边境,迪卡路。

菲尔在这次旅行中得知,克劳把没能保护住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弟弟当作是自己的罪责,一直怀着自责的心情生活着。

(怎么可能冷漠无情呢?其实,他是个温暖、温柔的人,是个悲伤的人)

有时会使坏,有时也很毒舌。

他那冷酷的一面,以及偶尔表露出的激情,都让我不由得吓一跳。

但是,包括这些在内,都是他。

所以,看吧。

在了解了全部之后,自己果然还是对他——


(搞错了吧——!!)


咚。

菲尔猛地把头撞到马车的窗框上。

(我是白痴吗!不是应该列举出讨厌的地方吗?但是再次确认喜欢的地方就没有意义了吧!?而且这次旅行,去的时候不是也一样和他一起被马车摇晃着吗!)

为什么现在才开始在意两个人独处的事情呢?

「!?怎么了席蕾妮?」

面对突然做出奇怪行为的妻子,克劳惊讶地问道。慢慢抬起变红的额头,菲尔呵呵地笑了。

「没什么,只是有只飞虫而已。」

「可以用手去拍。」

菲尔无视了这过于合理的吐槽。

(可恶……讨厌的地方列举作战,失败了?)

而且话说,仔细想想,光是近在咫尺地看着他的脸,菲尔就觉得自己已经各种方面都不行了。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你累了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因为您的关系,您不用担心。」

菲尔像是要掩盖脸上的红晕似的转过脸去,这时,她发现克劳露出一丝苦笑。

(啊——,又要被反咬一口了。不过,这毕竟是我的工作……会被他说些什么讽刺的话呢?)

菲尔抱着甘心接受的觉悟,偷偷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发现他正在窥视自己的瞳孔。

那是近在咫尺的一对蓝色。

「我不想强迫你。想休息就说吧,席蕾妮。」

「唔……」

不该朝那边看的。菲尔嘎啦嘎啦地石化了。

这种情况应该绝对会被他说「你真不可爱啊」之类的话不是吗?啊啊真是的。

明明一点都不像样。希望你,不要突然变得温柔啊。

(谁、谁手上拿着锄头!)



菲尔陷入一片空白,向脑内农民们振臂高呼。要是再这么下去,菲尔的脑海就要变成一片盛开的花圃了。

(不,还可以……我还能战斗!)

菲尔不断地告诉自己,拼命鼓舞斗志。

(振作点。要面对现实啊。所谓「普普通通温柔的夫君大人」,不就是白日梦或者妄想的产物吗!啊,这样啊。我有点累了吧。这样的话,到旅馆休息一下的话,肯定就没事了吧!)

果然从结论上来说——非常遗憾,并没有那么回事。



穿过奇岩遍布的迪卡路高原的菲尔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位于科尔巴赫首都契卡拉街道上的驿站町——尤特。

这个以各种花朵名产,以及通往沙漠大商路的「天蚕之路」而闻名的这个城市,为东西方商人流通财富和文化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雪白的石阶,像煮鸡蛋一样的白色墙壁,与映在一片雪色的尤特街道上的红色山茶花,一同营造出了不可思议的氛围。

考虑到『体弱多病』的新娘身体状况,克劳决定在这个城市住两晚。顺便说一下,如果是科尔巴赫领主,并且再利用一下第三皇子的身份的话,当然能租到最好的旅店。

作为「旅馆?露宿才是常态好吗!」的菲尔,正在对旅馆住一晚的开销精打细算,但问题还不止于此。

(为什么这么照顾新娘呢?夫君大人!?)

——在马车上非常温柔的老爷,到了旅馆后还是那么温柔。

与其这么形容,不如说距离基本上都很近。

下马车的时候,会低声说「小心脚下」,然后牵着她的手。

如果只是那样还好,但是并排走路的话,他会非常自然地手挽着腰把菲尔拉到他的身边。

会帮菲尔梳头发,一边用手贴着她的脸颊,甚至用大拇指描绘着她的嘴唇。菲尔陷入了大混乱。

(那算什么?这是谁啊?我不明白。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进入旅馆之后,夫君大人已经轻轻松松地超越了『保持冷静,不介意就好了』的极限,马上大脑就要迎来沸点的菲尔拼命地甩开了他。

(我所认识的夫君大人,更适合那种嗜虐性的嘲笑,比起三顿饭更喜欢毒,一开口就尽是讽刺。)

确实如此,但仔细一想,两人的距离本身从一开始就很近,只是她没有注意到罢了。时而被抱起,时而被拥抱,时而被借用膝盖。

(如果我累了,他就会若无其事地照顾我,这也是从最初就开始的……似乎)

——只是,菲尔没有想过而已。

(我很奇怪吗?等等,一般情况是怎么样的?真是的,想不起来了,我之前是以什么表情和夫君大人说话的!)

脑袋里一团糟。

狼狈地逃进了旅馆自己的房间的时候,菲尔已经快哭了。

(拉娜……也不能和她商量)

这就身为替身的痛苦之处。看着自己身穿的昂贵礼服,菲尔叹了口气。

侍女拉娜为她准备的礼服是在深蓝色塔夫绸下面重叠着几层色彩鲜艳的雪纺纱,上面的布料被裁剪成纤细的花朵模样的新颖设计,就像教堂的彩绘玻璃一样。

这是拉娜为了衬托菲尔那夹带了绯红色的银发而选择的衣服,她对呈现出的效果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着:「我想殿下也会喜欢的!」打了谜之包票。「所以呢」,菲尔心里莫名地忐忑不安,总之就是内心十分迷惑。

怎么办?即使不去看夫君大人的脸过日子,但是如果又被抓住,被他挑衅的话——

(毫无对策。就和平时一样,就和平时一样。这次一定要干净利落地把这一页揭过,以平常心来度过哟。)

唔嗯,菲尔刚握紧拳头,就听到了一声「夫人」。

回过神来,菲尔发现自己最值得信赖的侍女拉娜就站在她身后。她把扎得很整齐的黑发塞进棉质帽子里,穿着笔挺整齐的制服,一双总是给人以严肃印象的琥珀色眼睛闪闪发光。

「哎呀,拉娜,你来得正好。能陪妾身去散散步吗?妾身想在旅馆转转……」

「非常抱歉,夫人。我非常想和您同去,但是我已经有约在先了。」

「欸、拉娜你?」

难道在这座城市有认识的人吗?面对着眨巴着眼睛的菲尔,拉娜笑得更深了。

「不,夫人。听殿下说,有一件只有两个人能知道的重要事情要跟您说呢!」

可是我没有这样的事要说。

突然菲尔灵光一现。

「对不起,妾身好像有点头痛,肚子也好像有点腹痛的症状。」

面对着急急忙忙回答的菲尔,拉娜愣住了。

「您要拒绝吗?不过,好像也不是什么气氛很愉快的事。似乎是因为殿下在迪卡路有新发现,所以请夫人来……听起来像是很认真的话题,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

——实在是叫人难以拒绝。


大约四分之一刻之后。

结果菲尔还是站在了克劳正在等待的旅馆的特别房间前。

克劳从读过的文件中抬起头——真是叫人泪流满面,他好像把工作一起带到了旅行目的地——克劳的目光穿过打开房门,朝这边看过来。

他和菲尔目光相对,微微皱起眉头。

「刚才好像身体不太舒服的样子……用脑袋去打虫子的冲动平息了吗?」

「呵呵。用脑袋去打虫子?是您在做白日梦的时候看到的吧,夫君大人。」

菲尔努力地微笑着。

然后,她在克劳的招手示意下进入了特别房间。

顺便一提,他所坐的天鹅绒长椅,正好只有两个人的长度。如果菲尔坐下来的话,必然会陷入紧紧地靠在丈夫身边的困境。

(平常心要保持平常心。面前的只是一只扎着三股辫的稻草人,是的重复一遍,只是一只扎着三股辫的稻草人。)

菲尔一边在脑海中诅咒般地喃喃自语,一边木然地迈出脚,以优雅的步伐走近长椅。

然后,在克劳催促下,菲尔抓起褶边裙的边缘,坐在了他的旁边。


是的,和他距离最近的位置被空开了——菲尔坐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

「…………」

也就是说,像贵族一样彬彬有礼地坐在椅子上的丈夫,和在高出一个上半身的位置上雄赳赳地一屁股坐在扶手上的妻子的画面呈现了。


「我说席蕾妮。……你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

「哦嚯嚯。妾身看来您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呢。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吗?」

「那么,为什么不坐到我的身边呢?」

「妾身不是正好好地坐着吗?」

「我说的身边不是扶手,而是椅子的旁边。」

「涅呵呵呵讨厌啦,夫君大人。丈夫坐在椅子上,妻子坐在扶手上。最近街上很流行这种坐法哟。被命名为“妻子们的叛逆”——所以……、吓啊!?」

菲尔打心底里想要表扬一下当时没有突然发出「咕哟——」、「哚咻——」之类的怪声的自己。

为什么呢,因为她被人用力抓住手臂,从扶手上拉了下来。

(哇、噗)

菲尔并没有感受到冲击。

取而代之的是,她被某种强劲而温暖的东西紧紧地抱住了。

得知那是夫君大人的胸口后,菲尔立即从头顶冒出热气。

(吓哇——嘶!)

「流行?在边境旅行的家伙,怎么可能知道街头的流行趋势呢?而且,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这才是所谓的身边哦。」

克劳将她耳朵周围的头发梳好,菲尔凝固了。

有他的香味。

他的温暖就在身边。

(所以说搞什么嘛,露宿的时候用来当枕头的圆木不也是差不多的大小吗!)

「那、那、那什么,不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不要开玩笑,请马上离开妾身,放、请快放手!」

「啊啊。」

面对菲尔的主张,他意外轻易地放开了手。

「就在刚才,我从遗留在伊鲁族的黑龙兵那里,收到了急件送到的——变成咒毒的带有磷光的夕辉晶的标本,取自伊鲁族崩溃的圣域之中。」

「……欸?」

(我还以为全部都被温泉和泥沙冲走了呢)

克劳从长椅前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白木箱,静静地揭开盖子。

昏暗的室内,隐约浮现出红光。

菲尔的眼睛仿佛被魅惑了一般,被这块闪耀着无尽光辉的黄昏色石头吸引住了。

「详细的分析从现在开始。不过我想预先告诉你已经到手的情报。……席蕾妮?」

「这块、石头……」

菲尔像是被吸引着似的看着它。

被溶解在红色液体中的咒毒所发出的光芒,之前并没有让她联想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之前也看到了隐藏在圣域中的东西……我、这块石头。这个光芒……以前、在某个地方……)

「席蕾妮,怎么了?」

「不,没什么……」

菲尔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一边陷入了沉思。夕辉晶原本就是寄宿着茜红色和藏青色的珍稀宝石。据说根据时价的不同,有时会以比钻石更高的价格进行交易。

如果能被自己看到的话,能想到的地方就只有一处。

(在席蕾妮大人那里)

作为替身对象的尤奈亚公主席蕾妮对菲尔格外关注。

六年前,席蕾妮偶然发现了倒在路边的菲尔,并挽救了濒临死亡的孤儿院的同伴,不知为何她非常喜欢自己,经常把她作为聊天的对象召到王宫。

(要说看到昂贵的物品的机会,就只有那个时候了……但是,总觉得,只要一去回忆那个房间里有没有夕辉晶,脑袋就变得模糊了。而且,我看到的、也是红色的光芒……吗……?)

不过,和科尔巴赫特产的夜光石完全不同的,从内部发光的不可思议的石头,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是作为咒毒,而是别的、什么。

(在哪里看到的呢……)

——“不要告诉任何人哟。妾身只告诉你,可爱的菲尔。”

这是我的、秘密。

月光皎洁的庭院。

堆积在银盆里的,星尘色的石头们。

透明的玻璃净室,闪亮的蓝色蝴蝶。

——“毒害之红,纯净之蓝。如同糖果一般的宝石颗粒,以及美丽蝴蝶们的翅膀。这就是……”

耳边响起了令人怀念的声音。菲尔把注意力集中在想要更加详细地回忆起的内容上——然后……

「好、痛……!」

「! 席蕾妮? 怎么了?」

克劳凝视着由于突然袭来的头痛,捂住额头的菲尔。

(什么、刚才的那是……)

「是不是哪里疼了?」克劳一边问着,一边将睁开眼睛颤抖着肩膀的菲尔抱入怀中。

(嗯?我、刚才在想些什么事情来着?)

菲尔摇了摇还有些晕眩的头,苦笑着说:「没什么。」

(……是什么呢?我……没有……忘记什么吗?奇怪的感觉……)

脑袋的隐隐作痛,让菲尔皱起了眉头。

「席蕾妮,你——」

面对再次按住额头的菲尔,克劳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没什么。我本来还想着之后要去会见某个人的时候,把你也带去……现在看来还是把你送回去比较好。」

「欸?」

「之后再谈结果。今天就先休息吧。」

「不用了,妾身真的没事了。怎么了?在这种地方突然停下话头,妾身也很在意接下来的事,不听到后续妾身也不能好好休息。」

虽然菲尔提出了抗议,但是他到底吹的是哪阵风?

「够了,快去休息吧。听说街上有卖铃兰的精油,之后我会让人送到你的房间里去。铃兰,是你喜欢的花吧?而且那种花的香味,对恢复疲劳也很有效。」

「不用了!!就算想用这种东西收买妾身也……」

「已经买了。如果你不需要话,我就把它扔掉。」

「那妾身就收下了。」

(糟糕!)

菲尔反射性地点了点头。看到克劳开心地扬起嘴角,她感到一阵后悔。

(嗯?但是稍等一下,夫君大人,说起来您是怎么知道『席蕾妮』姿态的我会喜欢这种花呢?我之所以会喜欢铃兰,是因为恩人席蕾妮大人每年铃兰祭的时候都会送给我。那是身为『女仆菲尔』的时候说过的事……)

「说起来……」

看着混乱不堪的菲尔的脸,克劳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补充道。菲尔没有看到他脸上浮现出一副恶作剧少年般的笑容。

「你为什么喜欢铃兰呢?」

「诶?妾身都说了,因为那是恩人……」

前几天我不是以佣人姿态回答过你吗?刚要开口,菲尔急忙修正了一下:「因为妾身成为了某人的恩人!」

「成为了某人的恩人?」

对着看起来似乎很意外的克劳的反问,菲尔扬起了下巴。

(嗯。恩人,已经不小心说出口了。以这位夫君大人为对手,与其用奇怪的借口搪塞过去,还不如从『席蕾妮大人』的视角出发,找出一些无关痛痒的事实来说比较好。)

不擅长说谎的菲尔,下定决心地吸了一口气。

「很久以前……妾身保护了一个倒在路边的女孩。她是个孤儿,因为有一个生病的朋友而哀求妾身的帮助……那个……然后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是席蕾妮吗?」

就在菲尔语无伦次,作出等于没有说明的说明的同时,克劳坏心眼的笑容消失了,露出了措手不及的表情。

「救助了那个孤儿的人,是席蕾妮吗?」

「欸?是的。正是妾身。」

虽然眼前的人问出了一个稍微有些违和感的问题,但菲尔还是受他的气势压迫点了点头。

「怎么了,夫君大人?」

「不……没什么。」

克劳将视线投在地板上,手捂在嘴边,但不久之后,他又苦笑着轻轻抚摸菲尔的头发。

接着,某样柔软而冰冷的东西触碰到了她眼睛的正上方。

柑橘系的、他的香水的气味,稍微变强了。

啊啊,是因为我的耳朵后面错滴了一滴男士香水吧,从菲尔那无法工作的大脑的角落,茫然地浮现出了这样一个念头。

(哇?……哇、哇——!?)



那是他的嘴唇。

眼睛被他亲吻了。

回过神来的瞬间,菲尔想起了之前忘记掉的害羞,从脸上喷出火来。

「夫、夫夫夫夫君大人!?」

菲尔用手使劲地揉了揉眼角,克劳轻轻地抱住了挣扎着的菲尔,然后像要哄她似的拍了拍她的背。这样一来,所有的抗议和疑问此刻都从菲尔的头脑中一点不剩地飞走了。


第二章 膝枕逆袭


——「真~遗憾。要是您能喝下去就好了。」
「咔乓」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克劳至今都清楚地记得那飞溅起的葡萄酒的鲜红。
在白色的桌布上不断扩大的污点,确实有着一种不详而又妖艳的,不可思议的光泽。

没错,他记得是在春天到来之前的那个季节。作为父亲乌贝尔帝所派遣的使节之长,克劳有机会重访尤奈亚王宫。
『欢迎您的到来,克洛维斯大人。您在尤奈亚过得还愉快吗?』
那是在弟弟去世还不到一年的时候。
看着来前来迎接的公主的面孔,克劳想起了曾经和弟弟的对话。
是的。帕鲁非常想见一见克劳所说的破天荒公主。
虽然那个愿望没能实现——。尽管如此,和她的重逢,也多少让克劳的心情恢复得明快了一些。
『很荣幸见到您,席蕾妮殿下。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曾收到过您将仔羊肉塞进嘴里的问候。』
『嗯……妾身不记得了呢。』
『……?』
正因为这是和她第二次见面,所以克劳才会觉得奇怪。
黄昏色的眼瞳,绯银色的秀发,还有淡雪般的肌肤都如出一辙。但是,她的笑容给人的印象却截然不同。
以前他所看到的是,如同绽放在原野上的花一般朴素的笑法。
而再次见到她时,她所浮现出的笑容,是扬起红润的唇角,微微露出洁白的牙齿的笑容。
虽然美丽,但深不可测。给人的印象就像是生病的月亮碎片一般。
当时,克劳只是单纯地觉得尤奈亚王宫的环境对她来说可能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场所。
不是忽然绽放出的自然的微笑,而是扭曲着嘴唇制造出来的笑容。甚至变成了有毒之物。
——那个「再会」,在那不久之后,就变成了差劲到一生难忘的回忆。
首先,克劳差点被她下毒杀害。
那真是恐怖且又狡猾的手段。而且,就在他想要追究的时候,席蕾妮非但没有装傻,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利用本国的大失态,将暗杀埃尔兰特帝国第三王子未遂的罪责嫁祸给了对王室持批判态度的贵族,作为将其处刑的借口。手法实在是高明。
而且,她最后抛出的台词让人不寒而颤。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在质问的克劳面前,她微微歪着头,露了和最初一样优雅的笑容。
『铲除碍眼的杂草,需要什么理由吗?』
因为,如果没有了碍事的东西,庭院里就能够开出更多漂亮的花朵。
她接着以不可思议的语气继续说道,『……您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呢?我还以为您会很开心呢』。

『——那个毒,如果您喝下去的话,就一定能品尝到和您的弟弟一样的感受。』

『……!』
因为对方是女性,所以在最后关头,克劳自制住了险些抓住她的手。
虽然在被下毒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但是,在那一个瞬间,克劳再次意识到那个过去曾给自己温暖笑容的少女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任何地方了。
——是的,没错。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只要喝下去就能理解弟弟的感受,她想给克劳用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咒毒。


(这么说来……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年了吗?)

克劳一个人在走廊上走着,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和菲尔所代替的真正的『席蕾妮公主』相遇时的情形。
(刚才菲尔那个表情,不像是在信口开河的样子。居然说她帮助了孤儿。……那个女人?倒不如说她更像是会一边看着垂死的孩子一边笑的人呢。)
每当想起真正的席蕾妮,克劳嘴里就会泛出苦涩。
话虽如此,原本应该已经消失的少女实际上是菲尔假扮的『席蕾妮公主』,而且还作为替身新娘来到了克劳的身边,真是人生难料。因为曾经认为已经一度失去了,所以得以重逢的喜悦更加强烈。尽管如此,自己还是被过于那相似的外貌所迷惑,才会在一开始对初恋对象做了很过分的事。
不久,克劳到达了这个位于街市高地上的旅馆,也是朝北的、日照最差、光线最暗的房间。
在那里,住着先一步从迪卡路出发的『客人』。这也是克劳决定滞留在这条街上的另一个理由。
克劳敲了敲经历了岁月洗礼光彩夺目的柚木门,向应该在里面的人打了声招呼。
「奇利亚? 我进来了哦。」
「请进。」
虽然声音有些嘶哑,但确认到了有明确答复后,他从外面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空气果然有些潮湿、凉飕飕的。克劳微微皱起了眉头。
从房间中配备的木质床上起身的青年——居住在迪卡路的『高原之民』伊鲁族的族长,奇利亚·伊鲁·迪卡路向克劳深深低下了头。
「黑龙公,感谢您将我带来这里。非常抱歉穿成这个样子跟您见面,我不习惯旅行,身体状态不佳。」
他正被押送往黑龙城。本来是先一步出发的,但由于体弱多病,在行程还没来得及推进的时候,就被大部队追上了。
奇利亚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睡衣的样子,垂下了肩膀。克劳轻笑着回应道。
「无妨,不过……我这边才是,士兵们对你有没有什么无礼的举动?在这种阴暗寒冷的地方对身体不好吧。」
「没有,黑龙师团的各位,对我都非常好。但是,其实比起阴暗寒冷,太阳光、会让我、更加痛苦,所以没事的。」
「这样啊。那就好……但不要勉强自己,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对伊鲁族,对已故的令尊我都没法交代。」
奇利亚对苦笑的克劳眨了眨眼,随后他那双晓色的眼瞳就不安地动摇起来。
「我是、罪人。在埃尔兰特流通的咒毒,我有参与制作的罪责。您不需要温柔地对待我。」
「把你当作罪人的话,那就等同于把伊鲁族的罪行公之于众。所以,你从始至终都是黑龙城招待的客人。」
「诶……」
虽然没有特意说出口,但这之中也还有别的意图。
(虽然犯下了重罪,但伊鲁族的族长就是这家伙。要是因为轻慢的招待,招致伊鲁族的反抗就难以处理了。……最重要的是)
关于奇利亚的待遇问题,克劳已被身为皇太子的长兄吉尔福特全权交付处理。
他和奇利亚是老朋友,加上已故的帕鲁,三人就像青梅竹马一样,对彼此的性格也十分了解。
从以前开始,面对不讲理的要求或威胁,奇利亚总是会不顾自身安危地进行抵抗,但另一方面,他对别人的好意却过于认真,是个一板一眼的男人。如果要让他开口的话,太阳比北风会更加有效,这对奇利亚来说是定势。
「这不是你出于自己的意愿而做的吧?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强迫你。」
「感谢您,黑龙公。……我会努力报答这份恩情。」
一边用蹩脚的共用语回应,一边温和的微笑着的他,有着少年般的姿容,泛着琉璃色的银发,和像朝霞一般交织着蓝色的紫瞳。
他是正好和拥有黄昏色的菲尔与席蕾妮形成鲜明对比的拂晓之子。
(……细细想来,这也是奇妙的巧合吗?)
脑海中正恍惚地浮现出妻子的脸时,「新娘小姐没有和您在一起吗?」,被奇利亚这么一问,克劳皱起了眉头。
「那家伙的话,她在看到那个发出磷光的夕辉晶之后,突然就身体不适,现在让她在房间里休息。」
「身体不适? 没事吧?」
「啊啊,应该是累了吧。等到了黑龙城我再让她过来和你聊聊。……那真是一块奇怪的石头啊。」
「和一般的夕辉晶不同,那是能成为咒毒枢纽的石头。那个您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通常所说的夕辉晶,只是有拥有仿佛黄昏一般色彩的罕见宝石而已。
但是,据说以这种自身发光的特殊夕辉晶为媒介,就能生产出拥有超越人类智慧和力量的诅咒之毒。那就是『咒毒』。
由于这种毒药无法以人类的力量合成,所以有『妖精所造』之类的传闻,其存在本身就令人存疑。
但是,以一族人的安全为胁,奇利亚「被迫」制作了咒毒。
「从能够操纵人心的『不眠之蝶』中,诞生出了杀戮人类的红色蝴蝶『不归梦』……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和方法,才能做出那种不应存在于这世上的东西? 还有,那个闪耀红光的夕辉晶……」
「原本,夕辉晶就有两面,蓝色和红色,祝福的拂晓和灾祸的黄昏。」
就像在黄昏时分,有着接近夜晚的红色和白昼残余的蓝色一般,夕辉晶也有红色和蓝色的部分。
「夕辉晶的红色部分,会吸收被忌讳之物。动物的毒、昆虫的毒、矿物或草的毒,甚至是被处刑的罪人的血……」
放出光芒的部分带有诅咒,将这部分碾碎,混入毒液中,就可以产生『咒毒』,再加入蝴蝶的磷粉,就可以做出前几天袭击我们的毒蝴蝶。奇利亚如此说道。
「红和蓝,吗……」
克劳将手放在嘴边,视线落在地上,突然他想起了什么,追问道:
「假设,红色的部分会助长诅咒的话,反过来思考,如有有闪耀蓝光的夕辉晶的话能与之对抗吗?我在寻找决定性的咒毒解毒方法。之前不论是『不眠之蝶』也好,『不归之梦』也好,虽然都避免了重大的危害发生,但每次都是险之又险。」
「啊啊。的确有各种各样,像夺取意识、用水中和一类的方法。如果是早期的话,那种粗暴的对症疗法也能解决……」
说到这里,奇利亚晓色的眼睛游移了一下,他皱起了眉头。
「闪耀着蓝色光芒的石头,确实有着增强生命力和净化的力量。但是……要想将咒毒无毒化,还需要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
「是的,那就是——唔、……哈、咳」
「奇利亚!?」
奇利亚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克劳不假思索地扶住他的背。
「对不起,没事、的。」
「话说你知道得真详细啊。我想确认一下,你是说过你能够制作咒毒的吧?」
「是的。但是,虽然夕辉晶产自迪卡路,但并不是说伊鲁族拥有制作咒毒的技术。我是因为继承了一点特殊一族的血统……所以,能制作的只有我而已。」
面对言外之意诉说着「所以,希望您将在领地内流通的咒毒和伊鲁族完全分开思考。」的奇利亚,克劳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但是,特殊一族?」
克劳进入了最想知道的正题。
「你的意思是说,那一族和在背后操纵你,让你制作咒毒的幕后黑手有关系咯?」
「那是——」
正要回答的奇利亚,在下一瞬间捂住嘴弯下了身子。
看着他再次开始激烈咳嗽的样子,克劳皱起了眉头。
「奇利亚?」
(这家伙、刚才也是)
克劳正想要把扶他起来,却发现他捏住咽喉的手指发出了微弱的白色磷光。
从被握住的地方开始,光粒开始渐渐散开。如同精巧的瓷器人偶裂开了一般,光之碎片散落后融化在半空中,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脆响。
(指尖快要碎裂了——?)
在哑然无语的克劳面前,奇利亚低声说道:「到此为止了吗……!」。听到这句话,克劳领悟到了一件事。



「奇利亚,难道说你的身体被做了什么手脚,让你没法说出幕后黑手的真面目,或者咒毒的秘密吗?」
「不、我会说的! 作为发誓恭顺的血族之长,我说了什么都会说的。所以……」
「那么、你回答我的问题。」
奇利亚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上下起伏着肩膀,不甘心地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是的」。
「你还有什么能说的吗?」
奇利亚动了一下嘴唇,一度想要发出声音,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并低下了头。
「黑龙公,对不起。到此为止了。现在……我体内的咒毒注意到了这段对话了。……只要不解毒,就没法继续。」
「毒的种类呢?」
奇利亚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克劳在内心里咂了下嘴。
看来没那么容易就能让我抓住它的尾巴。
(既然得到了奇利亚,就应该已经相当接近幕后黑手了……)
咒毒的全貌被谜团所包围着。
如果从毒的种类开始寻找解毒方法的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既然有使用夕辉晶这一共同点,那里会不会有什么蛛丝马迹呢。
黑龙城已经受到了毒药的入侵。我们能从奇利亚这里得到多少情报呢?
(强行让他吐露出来的话,奇利亚可能会死。……只有这点想要避免。那么、该怎么办呢?)
克劳皱起眉头,回忆起过去的事例。
实际上,亲眼目睹症例的毒只有三种,连通称都知道的是『不眠之蝶』和『不归之梦』。
不论是哪个,克劳都有一个在意的地方。
(不仅仅是最初用木炭解毒的时候。被逼到临近发狂的高文殿下,用身体接下让肉体腐烂的幻之蝶的我……从死亡的深渊生还的时候,必定会有菲尔在场。)
不止是容貌与席蕾妮公主过分的相似,还有能够击退咒毒的某种能力,这是不是也和她那不可思议的身世有关——?
在不经意陷入沉思的克劳面前,奇利亚嘟囔道「……不过」。
「不能全盘托出,反而是万幸也说不定,我不会再将您也卷入进来了。」
「反而是万幸……?」
「黑龙公,要回头就趁现在。不要、再深究、咒毒的事了。这样下去,您也会像帕鲁殿下一样——」
「!!」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克劳抓住了奇利亚的肩膀。
「帕鲁他怎么了……!?」
「那位、大人……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唔」
奇利亚被剧烈地摇晃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声音就完全被咳嗽声淹没了。
不知何时,白色的床单上飞溅上了血花,不光是他的指尖,连手腕的一半都化作透明的光飞散开来。
(再继续下去就危险了吗——)
能让身体碎散的毒连听都没听说过。事到如今,克劳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幕后黑手轻易就放过了奇利亚。
因为幕后黑手很清楚,克劳没法从他那里得出重要情报。
(调查正在稳步推进。关于咒毒的性质,也得到了一些新情报。如果用不同的方式来质询,也许还能引出什么线索来。但是……针对这来历不明的被诅咒的毒,如果找不到明确有效的对策,一切努力都无济于事。)
但是,这和帕鲁的死因有什么关系吗?弟弟之所以被下咒毒,难道不是因为生母莉葛琳的疯狂吗——?
为了让紧张的情绪平复下来,克劳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俯视着力竭倒下的奇利亚。


另一方面。
一个人回到房间的菲尔,陷入了苦闷的困境。
(那算什么啊,突然之间。找茬? 欺负我? 还是什么深远计划的一环? ……亲吻我的眼角……不对,只是他的嘴唇和我的头部有着短暂的接触。嘴唇和头部的短暂接触、呃,怎么反而更加不好意思了呀!!)
啊啊真是的,砰砰砰地吵死了,给我停下来啊心脏! 不对,要是真停了不是很糟糕吗?
菲尔趴在床上,把热量从几乎要煮熟的脸上转移到床单上。
一有什么事,马上就满脑子想着他。脑内花圃的面积似乎正在稳步扩大。这样下去,工作平原将遭受侵蚀。
(好了,给我把火把举起来!)
菲尔向脑内农民发出号令。把那些花都挖出来烧掉做成肥料吧!但是,脑内农民们不知道是不是在休息,不仅不挖,还一起悠闲地赏花。该死,全员都给我减薪!
(已经、光是看到脸就不行了!)
现在已经刻不容缓。要是还拖拖拉拉,忘不掉这份喜欢的话,那就完了。
(我哪有时间在这种地方烦恼! 这样的话就只能在旅行结束之前『和夫君大人一刀两断』了……。好的,决定了,决定了就去贯彻到底! 找回失去的平常心!)
于是从第二天开始,菲尔就以坚定不移的态度决定了,要使出浑身解数避开克劳。

这一天是小春日和的天气。
绵密的云朵和湛蓝的天空。吹过头发的风十分凉爽舒适。
在旅馆的小中庭里,采用虚构海兽设计的白色喷水池发出柔和的水声。冬蔷薇和山茶花等篱笆上的常绿植物,绽放出点点花朵,红色和浅桃色相映成趣。挂在枞树枝上的冰柱消瘦了许多,融化的水珠像泪珠一样滴答滴答地往下掉。
(嗯。太好了。整个上午都没见过面,心情平静多了……)
总而言之,从早上开始就彻底躲起来是有意义的。在为了不被夫君大人发现,慎重而又历尽艰辛才到达的中庭的长椅上,菲尔双手握拳,自我暗示道:
(这样能行! 用这种方式继续回避下去的话,感觉能恢复原来的状态!)
不错,菲尔刚点了点头,上方忽然落下了一个影子。
「席蕾妮,原来你在这里啊。」
(刚说着就见到了!)
菲尔对丈夫的神出鬼没内心十分焦虑,但她还是面带微笑:
「是的,妾身一直在这。那么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
菲尔本想适当地敷衍一下就逃走,却被他挽留住了。如果在这里强行甩开他,显然很可疑。而且,他还一脸诧异地问道:
「我一直在找你,从今天早上开始你到底怎么了? 突然之间,有什么意见的话……」
「天气真好啊!」
菲尔知道他想说什么,为了不让他说出来硬是搪塞过去。
「? 是啊。可是……你真的那么在意天气吗?这句话,光在回去的路上就已经听了十多次了。」
「……是吗?」
完全不记得了。本来从归途开始的时候,菲尔就一直烦恼着,说话也心不在焉。
于是她更加焦虑了。这样一来,可能会更让人怀疑。
「比起这个,别东扯西扯了。席蕾妮,从今天早上开始……」
「咔、管家凯大人他还好吗!」
菲尔又躲进了别的话题里。克劳皱起眉头,不耐烦地附和道:「啊啊。」
虽然敷衍地回答他也不错,但菲尔还是全力地抓着这个话题不放。
「妾身回去后一定要向凯大人道谢。他送给妾身的烟花,真是帮了妾身大忙。虽然他力量纤弱,但机灵是他的强项呢。」
菲尔滔滔不绝地称赞管家的优秀之处,但不知为何,克劳却歪着头。
「凯弱吗?啊啊,普通的日常生活看起来是这样的啊。」
「欸?」
「不,没什么。」
克劳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然后理所当然地在菲尔身旁坐下。
(呜哇、)
菲尔立刻拿起放在长椅上的靠垫,放在自己和夫君大人之间。
然后,它被无言地拿开了。
「您要做什么?!」
「把靠垫挪开。」
「这个一看就知道了! 妾身为了保持距离,才特意把它放在中间,您看得出来吧!」
「我理解你的意思,但完全没有纳入考虑,所以没问题。」
「问题大了去了!」
「但是,它很碍事。」
这次,克劳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了膝盖旁边。
从这个看惯了的动作,菲尔察觉到了夫君大人的意图。
(吓啊、他又想枕在我的膝盖上!?)
——之后几乎是条件反射。
菲尔以拍击蚊子的要领举起双手,狠狠地抓住了克劳的头。
双方保持着微妙的姿势,时间冻结了。
「…………你想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克劳解开菲尔的手,低声问道。菲尔立刻回答道:
「妾身已经厌烦膝枕了。」
这时,夫君大人露出了一副意外的表情。
菲尔作为被当做枕头来对待的一方,这种理所当然地想借别人的膝盖的行为,让她真想抓住他的胸口使劲摇晃。
「什么嘛,你不是想离婚吗?」
(厚颜无耻的家伙!)
菲尔咬牙切齿。当然只是在内心。
实际上,菲尔歪了歪下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凭啥、您为什么觉得妾身不想离婚呢?因为,您完全没有回应妾身的意思嘛。给,靠垫。给,毛毯! 冷的话还有温石哦。来,拿着吧。无论您是想横躺着,竖站着还是倒立都没关系,随您怎么玩儿。 」(※注 「温石」是从平安时代末期到江户时代,将石头加热后,用棉布或棉布包好放入怀中,用来取暖的工具。)
「你比普通的枕头好,又暖和又柔软,最重要的是,是我专用的。」
「……」
听到这发「嗖」地飞来的直线球,菲尔瞬间僵住了。
「……夫君大人,您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或者是发烧了?」
「应该没有?」
看着在长椅的角落里缩到极限,将靠垫当作盾牌的菲尔,克劳从喉咙里低低地哼了一声。
「有那么讨厌吗?」
(……就是因为不讨厌所以我才困扰啊!)
菲尔的视线条件反射般地从克劳的蓝色眼眸中移开,然后又慌忙重新对视,中途忍不住又转过头去。
(果然,从离开迪卡路的时候开始,夫君大人就变得很奇怪)
不对,要说奇怪,这家伙平时就喜欢吃毒药,性格又是个大鬼畜,原本就是这幅样子,只不过现在变本加厉,就显得很奇怪了。
——像这样,很自然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让人怦然心动的话,触碰的方式也很温柔。
要是能更彻底地冷落我就好了。
(这样的话,也许我就能忘记这份感情了)
像是要掩饰突然闪现的任性想法,菲尔语速飞快地辩解着:
「当、当然会讨厌啊。所以妾身不是拒绝您了吗?您也可以反过来,试着体验一下,一个沉重的人一直躺在膝盖上的状态。会让人双脚发麻,动弹不得,非常不方便。」
「反过来? 我不介意啊。」
「哈?」
刚才,好像听到幻听了。
「所以,把膝盖借给你不就行了吗? 我来,借给你。」
不是幻听。
「不,那个……除了妾身之外……您看,像黑龙师团的各位,其他还有很多出色的实验对象不是吗?」
「不要让人产生可怕的想象。而且要是那样的话,那就不叫『反过来』了吧?」
「唔……的、的确如此。」
来吧,克劳指着自己的膝盖朝她示意,菲尔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展开,但菲尔也只能诅咒发言过于轻率的自己。不管怎么说,似乎也无处可逃。
「妾、妾身明白了。您就算哭着喊着后悔也太晚了。」
「你想用我的膝盖做什么?」
菲尔下定决心,将双手轻轻地放在克劳的腿前。
(——膝枕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而已。现在的我,难道不是一名优秀的离婚专家吗? 只要把脑袋底下的那玩意儿,想象成是感觉有点生硬的柴火就可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夫君大人,您做好觉悟吧!」
「喂,不要从宣言的那一刻开始就在我的膝盖上垫垫子啊。我的觉悟在哭泣欸。」
「哎、哎呀,是妾身做的吗?无意识的行为真是可怕呢……」
对于克劳无缝衔接的吐槽,菲尔勉勉强强地挪开了不知不觉放在他腿上的靠垫。
(好,这次一定要)
她慢慢地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吧——
「……你、……还真灵活啊……」
无意识的行为真的很可怕。
就在快要靠到克劳的膝盖的位置,菲尔的脑袋悬在半空中,使劲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忍耐着,对此克劳似乎已经超越吃惊感到佩服了。
「不是,真奇怪呢……这可能是上天的旨意,告诫妾身不要再向您借膝盖了。」
「别说傻话了。」
抵抗也是徒劳的,克劳用食指按了一下菲尔的太阳穴。
「嘶!」
菲尔轻而易举地就输给了重力,脑袋落到克劳的膝盖上。
一般来说到了这种关头应该差不多妥协了,但菲尔是菲尔,对放弃的恶感是别人的一倍。(※注 此处原文为「ついに年貢の納め時かと思いきや」,意为「对迄今为止持续的事物放弃的时期」,但中文实在没有对应表达,因此略微意译。)
只在一瞬间把头贴在克劳的膝盖上,她就利用平时工作生活中锻炼出的腹肌和背脊,高速地跳了起来。
「好了,妾身已经体验过膝枕了。」
「喂! 那不是膝枕,只是弹跳而已。」
「哎呀,真讨厌,妾身还能好好地说出自己的感想呢,您真是太没骨气了!就这样,祝您健康,直到再见的那一天!」
这次无论如何都要逃离那里的菲尔,在站起来之前,被一把抓住了肩膀。
菲尔皱起眉头。
「夫君大人? 您不是被妾身吓了一跳吗? 请放开妾……」
说到这里,菲尔接下来的话都被堵住了。
「你,给我适可而止吧……?」
菲尔回头一看,只见面前的夫君大人,脸上浮现出一副连暴风雪都会哭着投降的极寒冷笑。
她顿时感到一阵寒意直冲后背,不由得想确认一下,今天不是小春日和的天气吗?
——这是在生气吧?而且,相当火大。
「不是,那个……夫君大人?」
「在迪卡路的时候,我让你遇到了非常危险的事情……。回去的时候,我本想试着稍微温柔一点,但还是算了吧。」
菲尔听到克劳小声嘀咕的声音后,视野突然反转。
后脑勺「啪」地一声沉入靠垫。
(欸……? 呃、吓啊啊啊!)
从膝枕的姿势一变,菲尔仰卧在了长椅上,当她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克劳推倒了,脸颊瞬间变得通红。
「等等、夫君大人! 饶了、不对,可以请您放开妾身吗?」
「很遗憾。……我的宽容之心因为过于廉价现在已经脱销了。不要糊弄我,回答我的问题吧。今天早上,不,从旅行回来后开始,你就一直在躲着我吧? 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如果有理由的话,就好好说出来吧。」
(呜、)
终于无处可逃了。克劳用指尖抓住因内疚而不由自主地畏缩的菲尔的下巴,压低了声音:
「啊啊,你不想说吗? 如果你固执己见的话,那我可就先一吐为快了啊……?」
(呀、啊。太近了)
仿佛都能听到眨动眼睛的声音。面对着丈夫魅力惊人的微笑,菲尔不由得看得入了迷,忘记了当时的状况。
(也就是说,这个人绝对没在想什么好事——!!)
这个男人,只有一脸坏相的时候才会让人觉得无可挑剔。
面对脸色突然发青的菲尔,克劳闭上一只眼睛。
「为什么你事到如今才这么害怕呢?……我们不已经是抱在一起睡了一晚上的关系吗?」
「请您不要用引人误解的说法! 那晚什么事都没发生吧!?」
「谁知道呢?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也许你睡得很熟,所以不记得了也说不定。」
(不记得到底是指什么啊!)
面对菲尔的悲鸣声,克劳笑而不语。不管这个「什么」是指怎么一回事,菲尔那晚肯定是华丽地熟睡的,即使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她也不会记得。
另一边,克劳似乎有些被萎靡不振的菲尔取悦了,愉快地玩弄起她银红色的头发,中途,却突然正色起来。
「? 这香味,是伊鲁族的百花香吧?」
「那个,是的。这是在迪卡路的时候,奇利亚大人和新娘的服装一起送给我的。」
「你没用铃兰精油吗?」
「啊,这个……」
(没用过)
因为,一想到这是克劳送给她的,就觉得用了有些可惜。
她想在更特别的场合用。比如在遇到什么好事的时候,或者相反地,在消沉得不得了的时候,给自己打气。
当然,作为以离婚为前提的替身新娘,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菲尔也没能像往常那样开口说些讨人厌的话,陷入了沉默。
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来,反而真正地破坏了夫君大人本来已经振作起来的心情。
「哦? ——不想用我送你的礼物吗?」
一股透着寒意的声音被吹进菲尔耳朵里,吓得她身子一缩。
「身上居然带着别的男人送的香味吗?……看来是调教得不够呢。接下来,该怎么教训一下你呢?」(※注 此处最后一句的动词为「躾け」,意思接近于教养,是指训练自己的言行举止能够符合人类社会、集团的规范、纪律和礼仪等习惯,这个词不仅仅用于人,还有对动物(家畜)调教的意思,因此才会有菲尔下文的反驳。但中文无法表达,所以特此注明。)
「所以说! 妾身可不是小猫崽呀!」
「是啊。如果是猫的话,会更聪明地挣扎。如果是你的话,只需要这样做,你就连爪子都竖不起来了。」
克劳轻而易举地捉住了挣扎中的菲尔的两只手腕,一手将其拢在她的头顶上。正如他先前所说的那样,菲尔的身体真的完全动弹不得。
(哇啊啊,这是什么情况!?)
——被黑龙的爪子抓住了。菲尔的脑海中凭直觉浮现出了这句话。
看到菲尔身体僵硬的样子,克劳轻轻扬起嘴角,问道:「那么,你想我对你做什么呢?」他愉快地呢喃道。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更加下倾,将脸埋在菲尔的下颌附近。脖子上凉飕飕的,有一种痒痒的感觉,吓得菲尔紧绷着身子。
当意识到自己被温柔地咬了一口的那一瞬间,菲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呜哇,真的不行! 饶了我吧,搞到这个地步!? 理、理由,是不是只要把逃避的理由说出来,就能得到释放!? 神明大人席雷妮大人帮帮我吧,这样的话我就再也不说夫君大人的坏话了,有什么像样的理由 ……啊,对了!)
菲尔脑海的角落突然闪过一句话,她竭尽全力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归、归根结底……妾身怎么能不避开您呢! 您是埃尔兰特的皇子吧?!」
反射性地喊出来之后,菲尔突然清醒过来。
(是啊。这确实也是原因之一。因为,除了我只是个替身以外,他还是……)
故乡尤奈亚王国的宿敌,埃尔兰特帝国的第三皇子。
并且,是在先前的战争中,打败尤奈亚的主帅。
迄今为止,菲尔还没有怨恨过他。但是,如果今后再有战争的话。
下一次,他并非没有会伤害菲尔在故乡重要的人的可能性。
「对于这次旅行,妾身依旧觉得很奇怪。妾身不是名为新娘的人质吗?万一有什么情况,妾身就是会被砍下脑袋的下场,而妾身也正是为此才来的。我们彼此不需要这么亲昵吧。长年敌对国家的公主,您置之不理就行了。」
菲尔一边故意冷冷地推开他,却因为胸口的疼痛而皱起了眉头。
(是啊……真的是,到最后都毫无意义。)
像这样,只要是不能留在他身边的理由,随便一想菲尔能想到很多。而能留在他身边的理由,明明一个也没有。
她本以为沉重的沉默会支配整个现场——
「……不再是敌国就可以了吗?」
「哈?」
「如果尤奈亚和埃尔兰特不再是敌对关系,那么理由就消失了吧?」
「什么意思?」
从斜上方传来的发言,让菲尔暂时忘记了混乱。
面对呆然失声的菲尔,克劳苦笑了一下。
「你在发什么愣。怎么说呢,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是连自己刚刚说过的话都能忘记的乌头吗?」(※注 这里的「乌头」猜测可能是克劳的双关语,一方面他用了自己喜欢的毒物来作比喻;另一方面,「乌头」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也可以认为是克劳在揶揄菲尔脑袋不好。)
「说话的方式真不留情呢……您真是个像粘在盘子上的油污一样惹人厌的男人呢!」
「随你怎么比喻。那么,你的回答呢?除了同意以外的回答我都不会承认的。如果不想像这样在长椅上被一个沉重的男人压着过一夜,老实回答我不是更明智吗?」
「过一夜!? 您到底是有多顽强啊,倒不如说您才是,别到中途就坚持不住改变姿势了啊!」
「毕竟我是个像油污一样的男人呀。」
这人简直刀枪不入。菲尔无可奈何地回答道:
「……这个嘛。也有那样的可能吧……」
「好,别忘了这句话。」
他在说什么呀。
持续着战争的两国之间,隔阂被填平的那一天是不可能到来的。菲尔总觉得自己被他抓住了话柄。
面对强忍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的菲尔,克劳扬起了嘴角,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和起来:
「你是想以此为理由逃避吗?我理解你的烦恼,但既然如此,不如干脆说出来。」
(……啊。说不定。也许我是让他担心了。)
突然间,菲尔长期罢工的反省之心又复苏了。
虽说自己忙得焦头烂额,但也还是有考虑不周的地方。如果被莫名其妙地避开的话,即使是克劳也会不高兴吧。
「非常抱歉……」
「没关系,别放在心上。」
克劳意外大度地原谅了垂头丧气的菲尔——她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是啊。请你好好地为给我添麻烦的行为赎罪吧。」
「欸欸? 您刚才说要妾身赎罪?!」
刚才断货了的宽容啊,快点再进些货吧。菲尔恳切地祈求着。
「您,您打算让妾身做什么……?」
「好了,该怎么办呢?」
克劳把手放在下巴上,似乎在思考。
听到回答前的每一秒都异常漫长。菲尔咽了一口口水。冰冷的汗水顺着她的后背流了下来。
原以为他会吩咐自己不带救生绳就从黑龙城的尖塔上跳下去,或者在城后的湖里冬泳之类可怕的解闷方法,却没想到克劳的提议果然还是从无法预料的方向飞过来了。
「决定了。让我听听用你的声音吟唱的圣诗篇吧。听说你擅长刺绣和五弦琴,但我更喜欢这个。」
「圣诗篇?」
迟了一拍,菲尔才想起来,自己曾在帕鲁的墓前吟诵悼念死者的圣诗篇。
真是吓了一跳。这太出乎意料了,竟然是如此无害的『赎罪』。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小菜一碟……」
「我很期待,时间的话改天再说吧。」
看到松了一口气,同时扬起下巴菲尔,克劳终于心满意足地缓和了脸色。
(啊)
真的是,只有在不经意的瞬间,才会流露出来啊。
那是只有在女仆打扮时她才见过的,有些天真的笑容。
菲尔不禁说不出话来。在此期间,克劳巧妙地释放了菲尔被束缚的两只手腕。但是,他还握着菲尔的右手,并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那是他自己送给自己的,铃兰的结婚戒指。
视线就这样对上了。菲尔的下颌上多了一只手,脸被微微抬起。唇边传来若有若无的气息。
(欸,呜哇,这个,等,等等!)
等一下。
虽然这么想着,却她却发不出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声音都从世界上消失了,只听得到自己心脏的声音——
这时,他突然叫了一声名字。

「席雷妮。」

菲尔猛然回过神来。他的声音很温柔,却更让人觉得别扭。
席雷妮。
没错,自己不是那个人。
只是借用了她的名字的,冒牌货罢了。
(现在是可以沉浸其中的场合吗!)
菲尔反射性地、焦急地想站起身来。
「放开妾身!!」
——但是,菲尔被克劳按倒在长椅上,她的上方理所当然的是夫君大人的脸,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必然的。

叩磬。

安静的中庭里,菲尔的头撞向克劳的脸的声音大得惊人。
这次才算是,名副其实的头部暂时接触,菲尔试着胡思乱想来逃避现实。但是这行为的难度等级有四,所以她中途就放弃了。(※注 详见本卷第一章菲尔的难度划定。)
不过,现在是真正的,眼前有金星乱冒。
「……!!」
连悲鸣的声音都发不出。夫妻俩几乎同时捂着头露出痛苦的表情。
(啊,不过这是一个逃跑的好机会!?)
因为是加害者,所以菲尔比夫君大人更早一步站了起来,她使劲地推开那宽阔的肩膀,从他的臂弯里滚了出来。也许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故太过严重,菲尔轻而易举地解除了他的束缚。
「……失礼了!」
菲尔捏着礼服的一角,转身逃跑。
克劳大概是想从背后叫住她,但菲尔没有听他的。
因为如果在这里停下脚步的话,肯定会死的吧。


——结果。
直到第二天启程,菲尔都没能开口和夫君大人说上一句话。
 
(对不起妾身不该给您一记头槌、呃。果然,当时要是马上就向他道歉就好了。)
现在,菲尔身边就坐着拉娜,在宽敞的马车里,三个人现在正面面相觑。
菲尔觉得,不管是不识相地插话,还是让拉娜知道愚蠢事故的内容,都会反过来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因此她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只得与夫君大人面对面坐在马车上摇晃着。
(呜呜,虽然我也知道这是自作自受……但是真的好尴尬啊。)
克劳托着腮眺望着窗外,从侧脸就能看出来他现在明显不高兴。就好像有刺骨的冷气不断冲向肌肤,让人难受得喘不上气。也许是擦伤了,他的额头有些发红,这更加助长了菲尔心中的罪恶感。
「离开高原之后,高大的树木越来越多了呢! 偶尔还能看到茂密的森林。」
 
对事故一无所知,天真无邪地和她搭话的拉娜,对菲尔来说就是目前唯一的绿洲。

「对了夫人,我听旅馆的店主说,这一带流传着许多有妖精住在森林里的传说,若是不小心踏入它们的领地,就会和妖精交换身体,被它们所取代。」
「哎呀,真可怕。说起来,妾身记得伊鲁族的人们是敬畏崇拜妖精的吧。不管是尤奈亚还是埃尔兰特,国教都将妖精定性为邪恶的生物,所以这些区别妾身觉得还是挺有趣的。虽然,现在已经离迪卡路相当远了吧……」
「啊,本来科尔巴赫就有很多跟妖精有关的民间故事。因为这里是东西方文化交融的地方,所以才会有各种各样的故事流传进来吧?」
菲尔与拉娜相谈甚欢,但克劳却丝毫没有搭理她们的意思。
(唔……夫君大人,似乎相当火大啊。)
此情此景下,菲尔愈发觉得如坐针毡。夫君大人沉默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窗外,让菲尔的心有些刺痛。
(唉,旅行也快要结束了。)
菲尔苦笑了一下。
马上就要抵达首都契卡拉了。即将和这段非同寻常的日子告别。
没错。旅行结束之后,他们又会变回以前那对冰冷的夫妇——
「……圣诗篇。」
就在菲尔和拉娜无休止的杂谈陷入短暂沉默的时候。
一直在眺望窗外的克劳冷不丁蹦出的一句话,让菲尔不禁抬起头来。
「欸?」
「你会为我咏唱的对吧。我想先提点要求……因为下个季节的庆典是圣烛节,所以你最好准备一些庆祝春天来临的内容。」
夫君大人用一副紧绷着脸的表情,提出了模棱两可的『要求』,因此菲尔一瞬间没能理解他在说什么。她楞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回复道:
「……立春的内容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待雪草的花都还没有开呢。」
「我不管。反正已经差不多是时候开始酿造庆典上用的白桦蜜酒了。」
「那么……这个、需要妾身现在就开始咏唱吗?」
「不,等回到城里之后再说。我可不想听的时候被车轮的噪音打扰。」
「!」
听到这句话,菲尔的心脏又狂跳起来。
自己让他吃了一记头槌,又没能找到机会道歉。虽然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应该还没有消融。
——他该不会没有在生我的气吧?菲尔开始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思考。
「……妾、妾身明白了。那么就约好了,回去之后。」
「啊啊。好好遵守啊,约定。」
「那是当然的,女人可是言出必行!」
「约,约定? 圣诗篇? 那个、殿下……夫人?」
只有不了解情况的拉娜,在一旁眨巴着眼睛。
虽然搭上了话,但克劳的视线依然停留在窗外转瞬即逝的景色上。菲尔也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一下子放松了紧绷的嘴角。
(这样啊,他没有忘记圣诗篇的事……嗯,等回去之后……)
感觉就好像自己和克劳拥有了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一样。
感受到内心不可思议的雀动,菲尔试着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那凉飕飕的触感,对她滚烫的脸颊来说十分舒适。

一行人在尤特交换了马匹,补充了些许兵力。
话说如此,在将大部分士兵作为警卫留在迪卡路之后,又分出一批人员护送奇利亚的情况下,现在的队伍与去程不同,只有数十人护卫。由于这里是治安相对良好的首都近郊,这些人员也已经足够了。
等到回过神时,太阳已经西沉了不少。顺着窗帘缝隙往外看去,白桦树的树皮也渐渐染上了赤红色。
「夫人,马上就要到黑龙城了。真让人怀念啊! 虽然只是短暂的旅行,我却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似的。」
「确实呢。」
克劳早已离开马车,骑上自己的黑马率领队伍前行。现在,只有拉娜作为聊天对象陪着她共乘马车。
异变发生在太阳完全落山的时候。就在他们马上就要穿过森林深处,到达街道时。
马车突然停下了。
「唔嗯,应该还没到啊。」前一刻还在愉快地聊着天的侍女忽然睁大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有些,不对劲呢……?」
就在菲尔歪着头,用手指掀起窗帘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
野兽尖锐而高亢的狂吠贯穿了她们的鼓膜。
(欸……这个声音。该不会是……)
野狗,亦或者是。
(狼!?)
「没事的,夫人! 狼很少会袭击拿着火把的人。就算真的跑来了,周围还有黑龙师团的士兵呢。」
菲尔一边对拉娜的话点头表示赞同,一边却因为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而战栗。
没错,它们应该不会来袭击我们的。
——可是,这些逐渐靠近马车的脚步声又是怎么回事?
「唔哇……! 这个数量是怎么回事!?」
菲尔紧紧抓住礼服的胸口,同时,前方响起了士兵的悲鸣。
低沉的呻吟声此起彼伏,仿佛让马车外层的木板也跟着颤抖起来。
随后便传来了激烈的碰撞声。无数野兽的咆哮,人类的怒吼,剑贯穿某物的钝音混杂在一起。同时,还有人外某物的垂死挣扎。
菲尔慌忙掀开窗帘看外面的情况,窗外的光景让她不禁背后寒毛直竖。
(怎么回事,这个数量……!)
说有四十头都算少的了吧。聚集在一起的狼都十分高大,它们全然不惧火把的火光,露出锐利的獠牙。
如果这是普通的种群的话,这数量也多过头了。
黑龙师团在一瞬间重整旗鼓,一边用火把将狼群围在中间,一边切实地打死这些野兽。但这个数量实在是太异常了。
即使做到了这个地步,狼群们还是像追逐着这世界上唯一的猎物一样,如波涛般汹涌地袭来。
「夫,夫人……!」
「没事的! 夫君大人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输给区区狼群呢?」
菲尔安慰着瑟瑟发抖的拉娜,但那股愈发强烈的不安也让她心生恐惧。
(夫君大人,他没事吧?!)
既然敌人的数量如此众多,自己也出去战斗不是更好吗?
就在菲尔将随身行李抱在怀里,正准备取出夫君大人给的短刀的时候,马车的车门被打开了。
露出脸来的是一名年轻的黑龙师团士兵。
「夫人,现在发生了紧急情况。希望能借您一臂之力。能麻烦您跟我来一趟吗?」
「紧急情况?」
「请您冷静下来听我说……殿下的喉咙被咬伤了。伤势很严重。」
「欸……」
菲尔的大脑无法理解对方所说的意思。
(骗人的。夫君大人他……受了重伤!?)
菲尔倒抽了一口气。
「总之,殿下他出血非常严重……他一边痛苦地喘息一边呼喊着夫人的名字。由于殿下负伤的位置离队伍稍远,因此即使我们想集中人手对殿下进行救助,目前的兵力也不够——」
「快点带妾身过去!」
「夫人请等一下!现在外面很危险,请让我替您去吧。」
菲尔甩开拉娜慌慌张张想要挽留她的手,径自跳下马车。
只有混乱的声音,持续在远方回响。
还没等菲尔看清眼前的状况,师团士兵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地将她拉离马车。
菲尔在脑海里反复重温着从高文老师那里学来的伤员救治要领。不听使唤的双脚让她十分心急。总之,菲尔想尽快赶到他的身边。
菲尔就这样被半拖着,逐渐远离街道跑向森林。

(夫君大人,在哪里?!)
不知跑了多久。
不知不觉,光源就只剩下夜空中闪耀的白色月亮。
多亏了皎洁的月光和反射光线的残雪,夜晚的森林并不像传言中那样黑暗。只有远处传来的鸟鸣,和自己不停奔跑的脚步声阴森地回响着。
(有点不对劲。夫君大人不可能会在这么远的地方指挥!)
「你到底……要带妾身去哪里!」
拉着菲尔手的士兵没有回答。她只看得到对方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
即使是菲尔,也有些喘不过气了。但他完全没有在意的这一点的样子。
「请适可而止……!」
就在菲尔忍不住要甩开手的时候。
士兵突然停住了脚步。
(呜哇!)
菲尔没能止住冲势,脸撞到了他的背上。
那个瞬间——他如同断线的人偶似的,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
只有扑通一下,沉重的声音格外响亮地留在耳畔。
「欸……?」
菲尔无法理解状况,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了?!」
菲尔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他起来,就在她朝士兵的肩膀伸出手的瞬间,发现他的脖子上隐约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蓝色的蝴蝶?」
发出幽蓝磷光的不可思议的蝴蝶,在慢慢地开合着翅膀。
这是什么啊,菲尔还没来得及细思,耳朵就捕捉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挲哩。踏着残留的薄薄积雪,从沉没在黑暗中的森林对面,有人正朝这边走来。
菲尔猛地倒抽了一口气,她站起身来,下意识地从抱着的包裹里拔出了短刀。
当菲尔正要用颤抖的手将刀拔出刀鞘的时候,轻轻地,一阵清脆的声音触动了她的鼓膜。
「夜晚的寂静一般的黑金丝玛瑙,绿之孔雀一般的孔雀石……啊啊,不行。孔雀石,那就这样吧。」
如同小鸟唱歌一样轻快。那像是摇铃一般的声音,对菲尔来说,太过于耳熟了。
仿佛是在和幽灵相遇。
菲尔呢喃出月光下出现的那个人的名字。

「……席雷妮大人?」
「可爱的菲尔。好久不见,呢。」



少女撩起夹带着绯红色的银发,眯起茜色的眼瞳嫣然一笑,她的容貌与菲尔别无二致。
明明是在这样的森林深处,她却能让人产生一种置身于城堡的华丽舞会中的错觉。那优雅的举止就是如此完美。
「为什么……」
梦? 还是说,幻觉?
(席雷妮大人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 因为……)
她一旦接触到外界的空气,应该连呼吸都困难。正因为如此,菲尔才会作为她的替身来到这里。
茫然地开始回转的思考,突然引出了重要的事实。
「为、为什么您会在这种地方?! 如果不赶快回王宫的话,您的身体就!」
不管眼前的席雷妮公主是梦还是幻觉,总之她的脆弱是毫无争议的。
「真是温柔的孩子。但是,目前还没有问题。」
「欸?」
咳、她一边咳嗽着,露出微笑。
虽然嘴上说着没问题,但席蕾妮的脸色却很苍白。随即,她像是要折断自己纤细的身体,削去自己的肺一般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菲尔的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
「席雷妮大人!」
哐啷一声,短刀滚落在地上。
紧紧地抱住丢下武器、慌慌张张地跑到自己身边的菲尔,席雷妮公主微笑着。
「抱歉。这只是因为、妾身长途旅行、有些累了而已。不用担心。现在,妾身带来了重要的东西,而且这座森林,和妾身的身体离的很近……」
「那个? 重要的东西是指……?」
「呵呵,秘密。」
面对面交握着双手的两人,拥有着如同窥视着镜子的另一面一样,如出一辙的容颜。
用纤细的手指包覆着菲尔的手,『席蕾妮公主』将嘴唇贴在菲尔的耳边。

「辛苦你了……菲尔。你的任务结束了。」

话语、无法流入大脑。
微笑的公主的背后,起舞着幽蓝色的磷光。
(刚才的、蝴蝶。)
菲尔一片茫然。
菲尔一言不发地凝视着,被蝴蝶环绕微笑的她。


「……不见了?」
——菲尔消失了。
克劳正准备前往她所在的马车的时候,接到了这个报告。
(怎么可能)
没有人在战斗中受重伤,顶多就是胳膊或腿受了轻伤。只要不走出马车,应该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安全。
克劳越过地上累累横卧的狼尸,奔向本应当和妻子同乘的侍女。
「怎么回事,拉娜?」
克劳的语气不由地变得粗暴起来,但眼睛红肿得通红的拉娜怒吼着:「这是我的台词!」作为回应。
「殿下您,不是受了重伤所以才将夫人喊出去的吗?! 有个士兵打开了门、把夫人带了出去!但那个时候出去会很危险,我明明阻止过她的。万一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
拉娜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她的脑中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对方是自己的主人这件事。
「殿下。有一名士兵不在!」
「有两串脚印,向着森林延伸……」
像是想要打断紧接着堆积如山的的报告一般,「快追」,克劳下令道。
草草地对士兵们发出指示后,他自己也动身而去。
——冷静什么的,此刻根本不可能留在克劳的心中。

(菲尔。在哪里?)
几束火光在夜晚的黑暗中跃动。
没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让她遭受什么意外。
绝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失去她。
克劳虽然努力这样想着,但不断闪过脑海的,往昔的残像却始终挥之不去。
浸湿胸口的鲜红。染上的同样的颜色、无法再诉诸言语的嘴唇。空虚的蓝色眼睛。
——弟弟的遗骸。
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紧紧地绞住心脏、直涌上喉咙的那份冷意,毫无疑问是恐怖感。
(菲尔。菲尔……!)
克劳抑制住想要喊出本名的冲动,他高喊道:
「席雷妮!」
回过神来,周围已经没有手下的身影了。
踏断枯枝、穿过丛林。克劳来到了一片积雪相对较少的开阔地带,他看到了趴在地上的士兵的身影。
(还有气息……或许可以向他问问话。)
但是,已经没有将士兵摇醒的必要了。就在克劳跪在地上确认士兵意识有无的时候,「……夫君大人?」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被静谧的月光浸湿的森林里。
克劳抬头一看,在自己的不远处,寄宿着黄昏的少女正站在那里。
「席雷妮。」
克劳不禁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我找你很久了,你有没有受伤?」
正准备跑过去的时候,克劳忽然觉得不对劲,他停下了脚步。
身形和外貌,都是完全熟知的那样。
但是,有什么。
——有什么,不对。
「呵、呵、呵。是吗。是吗,您来找我了啊。呵呵。」
嘻嘻。
她笑得肩膀轻颤。夹带着绯色的银发,如同微波般摇曳。
声音也一模一样。然而,应该比任何人都要熟悉那个声音的克劳,此刻却感觉到了无法言喻的不安。
「……怎么了?」
 
问出声后,默默地低下头的她,用茜色的眼睛看着克劳。
 
然后,她扬起红润的唇角。
 
微微露出的白色皓齿,就像生病的月亮碎片一般。
啊啊,是似曾相识的笑容。
脑海的某处敲响警钟。
(难道说)
 
在两年前,他被下毒的时候。那时,「您也许会和您的弟弟以同样的方式死去」的诅咒被灌入双耳。
 
克劳茫然地说出那个名字:
「席雷妮……?」


第三章 毒龙与毒花

「……是席蕾妮、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夫君大人。」
如同熔入了红宝石般,波浪起伏的银色秀发。
如同月光蜷成的茧一般,晶莹剔透的雪白肌肤。
寄宿着黄昏的眼瞳。
人偶般的容貌和声音。和与克劳一起度过每一天的她一模一样。哪里是双胞胎。简直,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完完全全……
(不,并不、相同)
她不会这么笑。
伪装成慈爱的嘲笑。近似于爱情的憎恨。
这种像是因为残缺而死的月亮一般的笑法。
(……为什么……)
克劳愣愣地凝视着将浅浅的微笑挂在红唇上,踏着悠闲的步伐走过来的娇小少女。
「您是来找妾身的吧。不过——」
伸向这边的手指,让克劳猛然回过神来。
幽暗的森林。
除了猫头鹰的叫声和轻微的风声之外,这里一片寂静。
不管环顾四周多少次,在场的公主也只有一个人。
「——现在,您是在找谁呢?」
接下来的话语让人窒息。
视线的尽头,左手的无名指。克劳记忆中装饰着纤细手指的白金戒指正好好地戴在那里。
以蓝宝石和钻石装饰而成的花芯,这件复杂的工艺品,应该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铃兰的,结婚戒指──)
下一个瞬间,克劳亲手抓住了她──真正的席蕾妮的咽喉。

「你把我的妻子藏到哪儿去了……!」

由于强行压制住了染红双眼的怒火,克劳质问的声音显得略微嘶哑。
「咳嚯、……咳呋……」
席蕾妮像是被克劳的气势压倒了一般咽了咽口水,痛苦地咳嗽了起来,但还是露出了「发生什么事了?」的微笑。
「真是奇怪的夫君大人。妾身一直都在这里吧!从立冬嫁给您的那天开始,妾身就一直在您的身边。」
「我不喜欢无聊的玩笑。」
面对断然否认的克劳,席蕾妮突然收敛了笑容。
「……怎么这~样。注意到了吗,真是无聊。妾身明明很期待能成为您的妻子的。」
「因为这是一个能砍掉两年前没能杀掉的、碍眼的埃尔兰特第三皇子脑袋的好机会?」
「讨~厌。那个时候,妾身不是光明正大地向您推荐了,如同鲜血一般美味的鲜红葡萄酒吗?还有花香的毒药,我想您一定会喜欢的。」
虽然嘴上说着光明正大,但伴随着一句句假惺惺的台词,席蕾妮又浮现出了浅浅的笑容。
「你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妾身是来当你的妻子的。还能有什么目的?」
「我不想玩文字游戏。你把『她』怎么了,席蕾妮?如果你不好好回答我的话——」
席蕾妮公主一动不动地承受了像是要射杀她似的犹如冰海般蓝色。
「扑哧……」
她的双唇突然像月牙般弯曲了。
「呵呵、呵、啊哈哈哈……」
克劳死死地盯着被人捏住喉咙,发出犹如摇铃一般笑声的席蕾妮。
「如果不好好回答您的话,您会怎么做呢?捏碎妾身的脖子?将妾身揍一顿?还是要杀了妾身?呵呵……多么、像您的作风啊!」
突然。
贝壳般的指甲嵌入了克洛的手腕,瞬间便浮现出红色的血珠。
「像我的作风……?」
「没错,被诅咒的第三皇子。妾身美丽又可怕的夫君大人。请随意。凭借您那颗残酷的心,这具身体无论如何都会变得千疮百孔的吧。」
她一边打心底里愉悦地摇晃着肩膀,一边继续笑着。
「您打算用蛮力抓住战败国的公主,然后作为消遣夺取她的性命吗?啊啊,真不愧是乌贝尔帝的儿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和自己的血统抗争啊。」
席蕾妮公主的话让克劳的手臂突然失去了力量。
克劳的父亲,埃尔兰特现任皇帝乌贝尔·潘德拉贡·埃尔兰特掠夺了自己毁灭的国家的公主莉葛琳,令其成为自己的妃子。
憎恨乌贝尔的莉葛琳,因同样憎恶克劳而持续折磨着他,最后夺走了他所爱的弟弟帕西瓦尔的生命。
这就是克劳的生父和生母的故事。
席蕾妮的话语,简直像魔法一般剜开了克劳的旧伤。
敏捷地从手臂中挣脱出来后,席蕾妮公主面带笑容优雅地弯下了腰。
「姑且先和您说一声好久不见,夫君大人。妾身是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从那次会面以来,究竟过了多久呢?」
「……自从那天开始,你就一直打算杀了为和解而来到尤奈亚的我。」
她对消除碍事的东西没有任何顾虑。这一点克劳已经很清楚了。
只有嘴巴冷静地回答着,克劳有种想对着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脏咂嘴的想法。
不过即使诅咒轻率地暴露出动摇的自己,那也是亡羊补牢之举。
「您很在意吗?」
并没有说,这是关于谁的事。
像是被她读懂了心思似的,克劳以一拍的沉默表示肯定。
「……我只想确认她是否平安无事。」
「谁知道,会是怎样呢?她也许还活着,也许不是。」
克劳冲动地想要紧紧掐住那发出呵呵的笑声的咽喉。
「席蕾妮!」
「呐,夫君大人。您好像一直在担心『不是妾身的某个人』。这到底是关于谁的事情?……呐,难道是从立冬开始就一直待在您身边的,妾身的冒牌货吗?」
这句说得过于直白的话,让克劳无言以对。
「请告诉妾身。是有宵小之辈假借妾身的名字冒充王族吗?欺骗尤奈亚王族,这可是绝不被允许的哦。」
席蕾妮公主微微歪著头,眯起了眼睛。
克劳吃了一惊。
(如果真货出现了,那失去用处的菲尔会怎么样?)
——背负着隐瞒了公主身份的恶名而被杀掉,对尤奈亚来说,这是最彻底的销毁证据的方法。
「……如果找到她的话,该怎么办呢?该剜去她的眼睛吗?还是砍她的下脑袋,挂到城墙上去比较好吗?」
「……!」
或许是特别喜欢克劳失色的表情吧,席蕾妮再度放声大笑。
「真是张漂亮的脸呢。呵呵,咳呲咳呲……咳、……、咳、」
看起来很开心的她,突然痛苦地弯曲了身体。
「啊哈哈……咳呋、……」
用纤细的指尖捂着的嘴角上,啪嗒啪嗒地滴落了什么。
那是比湿润的红唇,更加鲜艳的绯色液体。
看,有士兵过来了。
「她已经回不来了。」
在以唱歌般的声音如此告诉了克劳之后,她纤细的身体突然失去了力量。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抱住了倒下的她的克劳,听到了寻找自己的士兵们慢慢接近的声音。


克劳和『妻子』进入黑龙城是在第二天。
「欢迎回来。克洛维斯殿下,夫人。」
城主夫妇的归来,让城堡的仆人们都由衷地感到高兴。
刚从新婚旅行归来的夫妇,按照惯例都会为他们准备温热的蜂蜜酒,筹备盛大的宴席——但是这次是例外。
为什么呢?因为席蕾妮公主突然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公主很快就被随侍的医生带走,关在净室里不出来了。
虽然公主早就说自己病弱多病,但出嫁后一直身体状况良好,和丈夫、黑龙兵们一边追逐一边在城里跑来跑去,经常和侍女们一边谈笑一边在城里散步的『夫人』突然身体不适,令城堡里的人们大为震惊。
但是,有比这更让他们吃惊的事情。
在旁观者眼中一直溺爱着妻子的城主克劳,看向她的时候——那冰冷彻骨的眼神,像是在看某个物件一样。

「好阴暗! 您快要发霉、不对,快要长出蘑菇了哟,吾主。」
看着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吵闹的抱怨,沉默着轻轻揉着眉间的克劳,家臣凯·萨利塔嘟嘟囔囔地发着牢骚。
「被新婚旅行中游手好闲的夫妻无视,独自一人过着寂寞的看家生活……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禁受着难以忍耐的折磨的凯·萨利塔,明明是久违的登场。归来的主人却变成了菌毒的苗床,再起不能。呃,说真的,真的没问题吗?您从新婚旅行归来已经两天了……」
「什么?」
「夫妻关系」
细长的藤色(浅紫色)眼睛,扎得整整齐齐的淡金色的头发,像炒过的杏仁一样深色的皮肤。出身异邦有着罕见容貌的凯,在城主旅行期间一直留守着城堡。
「新婚旅行中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您已经知道了对吧?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我和你到此为止吧!出现了这样的情景,终于要离婚了吗?」
「……」
克劳完全没有要从文件上抬起头来的迹象。凯规规矩矩地等待了一会儿主人的反应,但最终放弃了。
「但是,到现在我还不能相信。夫人竟然被掉包了。嘛,在你所说的『真货』进入城堡的那一瞬间……在我看来,夫人和之前相比好像并没有什么两样。」
「没有什么两样吗?」
克劳终于抬起头来。
「你的眼睛是瞎的吗?你也好他也好。为什么分辨不出来呢?除了容貌和声音之外,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完全不同……完全不同,呐。」
凯皱着眉头咀嚼着这个词。
不久之后,他慢吞吞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嘛,就算夫人真的被替换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说什么?」
「妖精般可爱的脸庞是相同的,如同摇动的金铃一般声音也是相同的。而且,不是平民升迁的替身,来的可是血脉纯正的公主哦。为什么吾主一副损耗精神的模样,对我来说倒是很爽快哦。」
「就算脸和声音一样,那也不是她。」
「是啊。即使长相和声音一样,您称之为妻子的人,也有可能是身份卑微的孤儿。」
「闭嘴。」
克劳知道家臣是故意用这种让人生气的说法。
这个男人对自己并没有忠诚之心。因为彼此都有利用价值,所以只要把他留在身边,克劳也就不再奢望要求更多。
如果是平常的话,他就当作耳旁风了。
克劳压抑住了瞬间涌出的凶猛冲动,他低声说道:
「给我慎言!我不允许你愚弄我的妻子。」
「但是,吾主……」
要是平时善于察言观色的凯可能会就此闭口不言,但这次他罕见地没有退下。
「您不是说过吗——“虽然不知道那个女人和斯坦特王在想什么,但是既然来了,就有相应的利用价值。”」
听了凯的话,克劳瞪大了眼睛。
「所以,我想问您和前几天一样的问题。……你到底想把夫人怎么样?」
凯的那双浅藤色眼睛,有时会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深度。
一瞬间,他周围缠绕的空气变了。



「所谓夫人啊,并非是一定要在真和假中作出评判的对象。单纯地讲,她只是许配给您的对象。」
克劳原本是为了与尤奈亚的外交才迎娶的公主,而且为了能够将其毫不留情地作为诱饵和人质,他想要一个名为『席蕾妮』的棋子。
但因为实际到来的新娘真身是『菲尔』,所以克劳对自己的妻子这一身份的想法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正如我作为家臣被您雇佣的时候所传达给您的那样,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埃尔兰特和尤奈亚维持良好关系哟。所以在双方的目的一致的时候,我会是比任何人都忠实于您的狗。……如今姑且让我再确认一次。」
今后,如果要对尤奈亚采取强硬态度的话,作为外交的王牌,『席蕾妮公主』,绝对还是真货比较好。
「我个人觉得,如果来的是真货的话,反而是件好事呢。」
一切都会回到正确的位置。
他们原本就应该成为一对没有爱的夫妇。
为了利用而想要得到的人质,从毫无价值的平民小姑娘,变成了能够正确地发挥其真正价值的公主。
既然如此,难道您还要抛弃当初的目的,去寻找假新娘吗?凯这样质问道。
「您称现在的夫人为『尤奈亚的毒花』,也许是这样吧。但是,在还不知道毒花和毒虫的时候,放弃对偶然得到的幸运之花的执着也是一种选择。」
请您考虑一下这句话意思。
凯深深地低下头,严肃地说。
「再说……就算让我秘密地找回那个女孩,当然我这边也会尽一切办法,可是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她已经没有继续留在您身边的可能了吧?」
家臣指出的地方每一个都是正确的。
面对再次沉默的克劳,凯叹了口气:
「请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答案,吾主。说要保护科尔巴赫的您,所求的新娘究竟是哪一个,您对她究竟有何期望?听完这些之后,我再来判断自己要站在哪一边。」
「咣当!」听着门被粗鲁地关上的声音,克劳的目光依然落在文件上。

在凯离开办公室之后,克劳狠狠地挠了一下额发。
如果克劳继续执着于菲尔,一直迷失下去的话,凯就不会原谅他。居然会特意来敲打他,对于那个圆滑主义者来说,这是很少见的。
(……让头脑冷静一下,不要那么焦躁)
长叹一声,克劳开始整理情况。
席蕾妮擅用咒毒。说不定,她与这一连串的咒毒骚动有很深的关联。在所有意义上,都不能对她放任不管。
(首先——要将席蕾妮封锁起来。让那个女人注意到的情报有两个:)
第一,自己已经发现了立冬嫁过来的女孩是冒牌货的事。
第二,作为冒牌货的那个女孩的存在,对克劳来说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既然这件事被人知道了,今后席蕾妮就绝对不会给外界传递任何关于菲尔的消息了。
与此相对,从席蕾妮那里得到的信息是:
(充其量也就是流传于邻近诸国的『席蕾妮公主体质虚弱』的传言,并不是夸张吗?)
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净室里,并不是因为想拒绝与克劳对话而不出来,而是真的是出不来。
(……在尤奈亚会面的时候,看上去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一站起来就吐血,一睡觉就咳嗽。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是折磨她的毒药一样。
(更重要的是,我根本不知道她目的。她以那个健康状态长途旅行一直到这个黑龙领为止的用意究竟是什么?难道她打算自杀吗?)
那个体弱多病的公主,如果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在不久的将来丧命吧。这样一来,连接『菲尔』的线就真的被切断了。
克劳简直心急如焚。
他的视线四下游移,突然想到:「是不是正好相反呢?」
(最初斯坦特王明知暴露的危险还要提出这个替身方案的理由,恐怕是因为席蕾妮本人的体弱多病——但是,出现了至少对现在的席蕾妮来说,即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不得不亲自深入敌阵的情况。)
如果有钥匙的话,就是那里了。
(但是,就算我找回了菲尔……说真的,要拿她怎么办?……凯之前就说了,在他眼里,『席蕾妮』和『菲尔』没什么两样)
现在的现实是,『席蕾妮』理所当然地进入了菲尔待过的空间,以黑龙公夫人的身份居坐着。
因为新的席蕾妮几乎没有在人前露过面,所以到现在谁也没有发现新娘已经换了人。
没什么两样吗?真是句过分的话啊。
似乎连以前那里存在着一个叫菲尔的女孩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都被否定了,克劳皱起了眉头。
(不对,不是这样的。菲尔确实是不存在的。说到底那家伙只是席蕾妮的替身。……那才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既然真正的席蕾妮来了,那么『菲尔』也就没有用处了。
明明希望将她当成『赝品』放在身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焦虑、后悔、无可奈何的感情在肆虐。
(……菲尔,你在哪里?)
你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就算只能知道你是否平安也好。手边的资料,克劳注意到的时候已经在手中啪嚓啪嚓地碎掉了。
头好痛。有强烈的呕吐感。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他叹了口气,突然将视线投向橡木办公桌的前方。
那里有一张熟悉的漂亮长椅。自己和和新娘菲尔曾在那张长椅上并排坐着,说过好几次话,有时甚至还吵了起来。然后,在菲尔到来之前是——
『你还是老样子呢,克劳兄长。』
被人悄悄地搭话,克劳抬起头来。等他回过神来,发现长椅上坐着一名长着亚麻色头发的少年。
『兄长总是这样,对重要的东西很宽容,正因为想保护它,所以才不去触碰它,而是悄悄地离开。』
(帕鲁……?)
让人联想到温暖的南方大海的明亮蓝色眼眸缓和了下来,少年——帕鲁说道:
『我想起了我出生的时候哦。你其实一直都知道,除了发色和眼睛的颜色以外,我没有一点像父皇的地方对吧?但是,你把听到的无聊谣言当成耳旁风,装作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于是,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克劳兄长的家人。』
「你、为什么……」
面对茫然低语的克劳,帕鲁寂寞地微笑着。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嘴唇上粘稠地垂落下来。
同母的弟弟用指尖咚咚地敲打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胸口,继续说道:
『但是,变成这个样子之后,我在想,一直怀抱着秘密的我们,真的能成为“家人”吗?然后,这个孩子也……』
看到红色的天鹅绒和金丝织成的靠垫上躺着另一个红色的东西,克劳歪了歪头。
(……那是什么?)
克劳的目光凝固了。
在椅子上的东西。
那原本应该是白色的,但是现在胸口被染得通红,并朝他投来茜红色的,虚无的目光。
——一切都完了,那是菲尔的尸体。

「……!」
意识倏然浮现。
克劳倒吸了一口气,用一只手用力地抓着黑色的胸口。就像是有一只爪子捏住了下面砰砰作响的心脏一样。
(是梦……吗?)
眼前的是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橡木办公桌。从银制的烛台还没有点起灯可以得知,自己只是趴着睡了一小会儿而已。
做了一个讨厌的梦啊。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的克劳,突然感觉到了室内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他皱起了眉头。
「早上好,夫君大人。」
「!」
她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等克劳回过神来,只见黄昏中浮现出一个白色的人影。
稀薄的气息就像是连月光都厌恶的幽灵一样。
不知不觉间,长椅上帕鲁和菲尔的尸骸都消失了。只是,坐着一个长着熟悉的『妻子』面孔的女人。
「……席蕾妮,你为什么在这里?」
「是因为萨利塔大人呢。妾身说是因为想念自己的丈夫而来的,他就一脸复杂地请我进来了。」
可能是因为不断地咳嗽伤到了肺部,最终导致咽喉疼痛吧。她的声音略微嘶哑。
「没想到,你居然会擅自进入我的房间。没有事先预告,还没等到沃尔普吉斯之夜就迫不及待地闯入丈夫的房间,尤奈亚的公主可真是相当高雅啊。」
「嘛,可以原谅妾身吗?妾身还以为您更喜欢简单直接的类型呢。因为两年前对妾身说『嘴里被强塞了肉』的您,看起来可是非常高兴呢。」
「嘶!!」
如果讽刺她的话,就会被她拿过去的事揶揄。
您还真是喜欢不错的性格啊。克劳无言以对,呆住了。
看她像是要靠在扶手上一样将重心放在扶手处的样子,大概是倒下之后,根本没有怎么恢复吧。果不其然,她就这样垂下了头,咳嚯地呛了起来。
「您醒了吗?虽然是在梦中,但是居然在妻子面前呼唤其他女人的名字。呵呵。妾身可是会嫉妒的。」
而且,好像还被她抓住了最讨厌的瞬间。
不小心被抓到弱点的克劳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未必是女人的名字。」
「如果您一脸难过地呼喊着男人的名字,会让妾身感到既嫉妒又担心。」
「…………。你有什么事?」
虽然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但是还没等克劳问出口就遇到了麻烦。
席蕾妮公主没有直接回答投来可疑目光的克劳,她微微歪了歪头:
「总觉得,您与之缔结神誓的对象,并非妾身啊。真是令人意外呢。您的信仰有那么虔诚吗?」
纵使苍穹从吾之上崩裂坠落,纵使海原将吾之身吞噬殆尽,吾之誓约亦不可破。
与枕词一起放飞的话语,是向应该誓死守护的神宣誓。
(※注 枕词,冠词。(日本)见于古时歌文中的修辞法之一,尤指和歌等中,冠于特定词语前而用于修饰或调整语句的词语。五音节的词最多,也有三音节、四音节或七音节的。)
克劳就是这样与菲尔结成夫妇誓言的。打算一起度过一生。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什么正式的礼节……那么,如果有神职人员的话,也可以取消吧?」
「……和我一起立下神誓的,并不是你。」
「但对外公开的对象是妾身。是的,席蕾妮就是妾身,妾身不想让任何人自报姓名。所以妾身才会来到这里。」
即使实际嫁给这个人是替身,也不能允许自己以这个名字,作为毒龙的新娘结束一生。
席蕾妮就像是要求鲜花和宝石一样,以轻松愉快地语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妾身可是非常任性的哟。既想要名字,也想要自由。所以妾身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特意把重要的东西留在了国家。虽然现在已经取回了名字,但是像您的妻子那样长寿,并非妾身的希冀。」
席蕾妮表现出与辛辣言词完全不相称的可爱,她将有着玫瑰色指甲的食指按在红唇上,就好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
「所以,妾身的这条命不会太长。不过,既然要死,妾身想带着您重要的东西一起作伴。」
不用特意去问,克劳也知道她是在指菲尔。
「如果您取消神誓,离开妾身,妾身就会帮您拯救重要的东西的生命。但是,如果妾身就这样死了的话——」
「……的话?」
「唔呵呵,到底会怎么样呢?总之,只要您想的话,就能一下子成为杀害两个妻子的男人哟。」
她不以为然地偏着头,弯曲嘴角嗤笑的模样,让克劳不寒而栗。
妾身想赌一把,这位公主是这么说的。
克劳不想离婚。因为,『席蕾妮的替身』,是连接着自己和菲尔唯一的线。
但是,只要席蕾妮死了,它无论如何都会被切断。偏偏还是和菲尔的性命一起。
是席蕾妮更先死去吗?还是是克劳先一步查出菲尔的住处呢?但是,尽管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席蕾妮却显得非常愉快。
克劳丝毫不觉得她是神经错乱了。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就连自己的生命也只是游戏的道具吗?
(不。既然做到这一步,就一定有内幕。你是为了什么,不惜击退替身也要嫁到我这里来的?)
这位公主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那个的话就无从下手。
但是。
「只要离婚的话,性命就会、……」
克劳无动于衷地望着席蕾妮的脸。那与自己爱得胜过一切的人的面孔丝毫不差。
他立刻将视线移开,看着她的左手。
本应与永恒的夫妻誓言一起送给菲尔的结婚戒指依旧收在希莱内的无名指上。那是特意要给他看的吧。
假新娘固执地不戴在左手上,尽管如此,她还是一直贴身戴着。
(……假如说,现在就算离婚了,真的能救下菲尔的命吗?这个女人)
如果菲尔有能够获救的保障,她就会马上这么做。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束缚了,就会立刻把已经不需要的替身之类的处理掉。
四处碰壁。克劳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话。
(菲尔。你在哪儿?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
只要,她能四肢健全地活着就好。自从『妻子』被掉包,菲尔失踪之后,克劳就一直祈求着。
他忘不了刚刚做的梦。
克劳想起了失去生命的菲尔那空虚的目光。
即使没有被夺去性命。如果你的身体受到严重伤害的话。
——不管是和尤奈亚开战,还是被指责为疯子都没关系。
届时就是这个女人的末日。
还能等到她自然死亡吗。自己一定会毫无顾虑地杀掉席蕾妮吧。以他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手段。
她是我重要的恩人。
说着这句话的菲尔的声音,像浮沫一样在克劳耳朵深处破裂消失了。

第四章 被解雇了

时间再往前追溯一点。

——被解雇了。
我被解雇了。

重复一遍这句话,冲击增加了一倍。
(确实,我工作完成得很慢,中途也遇到了麻烦。但是……)
车轮喀啦喀啦悠哉转动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遥远。菲尔抱着行李在简陋的车篷马车中摇晃着,陷入了放空状态。
(遭遇颈项了啊。虽然专职离婚还是第一次做,但没想到我居然会被解雇。)
菲尔茫然地回顾着自己的情况。
(欸……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来着?)
菲尔无法跟上现实,总觉得有点晕头转向。
就这样,即使被前往尤奈亚王都贝尔法提斯的马车不停地摇晃着,菲尔也无法回到现实。
她像废柴一样瘫软下去,回想起了在森林里发生的事。

「我的任务结束了……也就是说解除替身,然后回去吗?」
「嗯,正是。」
席蕾妮公主的微笑和往常一样温柔。
仁慈美丽的公主。从六年前拯救菲尔和孤儿院的伙伴开始,她的笑容就丝毫没有改变。
菲尔反复眨巴着眼睛,但她突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不、不行!」
「啊啦,为什么?」
「因为,夫君大人被狼袭击了……不对,不是的,席蕾妮大人您太乱来了,您的身体……」
实际上,在菲尔抱住她之前,席蕾妮公主就差点倒下。
在水源与空气都不同的陌生土地上开始新的生活,这对席蕾妮公主来说无疑是一种自杀行为。也正是因为如此,斯坦特陛下才将替身的工作交给了菲尔。
「不,没什么好担心的。毕竟,妾身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关于毒龙公的事也是,不用担心。」
「……? 不用担心?」
咳嚯、席蕾妮公主微微地咳嗽着,一边优雅地歪着头。
「妾身、也想成为毒龙公的新娘。呐,这不是很不错吗? 给你报酬已经按约定安排好了。」
菲尔咽了一口唾沫。
(……就这样回去的话……)
从『席蕾妮公主』这一沉重的任务中解放出来,回归到平凡的菲尔蒂娅。
那本应该是一句非常有魅力的话。
不过,就在菲尔按席蕾妮公主说的那样点头答应之前,有一件事突然掠过她的脑海。

——“好好遵守啊,约定。”

留下这句话之后,和狼群对峙的夫君大人。他怎么样了?
被咬断了喉咙,我可以认为这是个误报吗?他真的没有受严重的伤吗?
是的。没想到那就是最后的道别。
还没有确认他是否平安无事。连和他的约定都无法遵守,就这样结束了。
(就这样,和他分别什么的——)
「……我做不到。」
「诶?」
菲尔咬住颤抖的嘴唇,直勾勾地凝视着皱着眉头的席蕾妮的脸。
她像是要掩盖自己快要忍不住说出来的话似的迅速地说道:
「我不能接受。我的雇主是斯坦特陛下。我向陛下保证过会狠狠地惩罚毒龙,并且圆满地离婚。现在,我还没能完成他交给我的任务。所以,请让我工作到最后吧……!」
「菲尔……」
席蕾妮露出一丝苦笑。
「还是老样子。真是个顽固的孩子啊。」
「席蕾妮大人……」
突然,菲尔被她轻轻地抱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妾身可爱的菲尔。妾身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所以……」
像是要哄她一样,席蕾妮拍着菲尔的背。靠在菲尔纤弱肩膀上的席蕾妮紧紧拥抱着菲尔的脑袋,将嘴唇靠近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
「——不要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妾身是在命令你,不可以吗?」
菲尔除了点头以外,别无他法。

没错,于是——菲尔现在就这样被马车摇晃着。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即使慢慢回忆完所有的事情,菲尔还是迷迷糊糊的。
(夫君大人……)
还没对他说“承蒙您的照顾了”。
不,当然无法说出口,因为连做好分别的觉悟的时间都没有。
(哈哈……连我自己都觉得天真了。分手是我的使命。觉悟之类的应该是从一开始就应该做好的工作吧。)
菲尔干巴巴地笑了出来。
真正的席蕾妮大人又回到了他身边。
与虚假的新娘不同,他可能会惊讶于那位原本清秀、美丽、端庄的新娘。但是,他一定很快就会习惯的,应该也会比以前更加珍惜。毕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公主。和她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两人会成为般配的夫妻吧。
(真是、可喜可贺啊。)
席蕾妮公主偷偷安排的马车的车夫,别说是菲尔的出身,似乎就连席蕾妮公主的出身,他也完全不知道。将接近黑色的灰色外套头巾拉到前面重新戴上,菲尔再次叹了一口气。
在森林中,菲尔和席蕾妮公主交换了衣服。
仔细一看,席蕾妮公主的服装像是「随处可见的商人的女儿」的风格。身为王族正统的公主,席蕾妮竟穿着如此简朴的衣服,这让人非常惊讶,不过让菲尔穿上的话,倒是很合身。
然后,她们尽可能详细地谈了关于克劳和她周围的人。
服侍她的侍女是拉娜。一定会来迎接她的奇怪的家臣。还有很多身边人的名字。
聪明又能快速领会的席蕾妮公主,似乎完全不用菲尔担心,就把一切都清楚地记住了。
(戒指、也一并还给你了。)
要说菲尔手边还剩下的东西,有当初慎重起见带上的的假发和眼镜,和被席蕾妮公主说了「太重了,妾身不需要」然后被退回来的匕首之类的,大概都是些正经新娘不需要的小东西。原本作为随身行李抱着的碎花刺绣的漂亮袋子,现在换成了帆布袋。
然后,还有席蕾妮公主给她的小箱子。
这样,便可安享自由之身了。
——本应该是这样的。
(我、就这样回到尤奈亚真的没关系吗?)
首先应该考虑的是:
(席蕾妮大人。虽然这是埃尔兰特最靠近尤奈亚的地方……但您几乎是一个人旅行过来的吧?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以那样的身体状况去做这样的事,席蕾妮大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也很近似于夫君大人吧,菲尔心想。
总之,只要回到黑龙城,就一定会有克劳专门为席蕾妮公主准备的净室。
她看起来已经相当疲劳了,连仆人都没有带一个就独自一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恐怕再不接受治疗的话她就会——
这时,菲尔的目光突然落在自己手上。
——“这是礼物。和妾身约好了哟?一定要等到到达贝尔法提斯之后再打开哦”
那是和席蕾妮大人分别时交给她的小木箱。
(里面是什么?……有讨厌的预感)
虽然席蕾妮大人让她回去之前都不要打开。但是,菲尔怎么也无法抹去心头的不安。
(席蕾妮大人,对不起!)
犹豫了一下之后,菲尔打开了木箱的盖子。
朦胧的光辉倾泻而出。
「这是……」
菲尔呆呆地自语道。
寄宿着比起红色更接近于蓝色的浅色色调,正由内而外地释放出蓝紫色的淡淡光辉。那是可以放在手掌上的小石头一般的大小,毫无疑问。
比起暮色渐暗的暗沉天空,更像是即将破晓的夜晚般的蓝色——
(作为咒毒媒介的、夕辉晶!?)
但是,蓝色……?
在菲尔屏住呼吸的瞬间,一层覆盖着记忆的膜,微微剥落。
是的。
记得在王宫深处,被叫到席蕾妮大人的净室的时候。
菲尔看见了一块闪耀著蓝紫色光芒、美丽又妖艳的石头,当她问公主这是什么的时候,她将白皙的手指按在嘴唇上。
对任何人都要保密哦。
——“这个啊,是妾身的净室中不可缺少的石头。净石。”
——“这个,闪耀着蓝色光芒的夕辉晶,如同糖果一般的宝石粒,如同蝴蝶的翅膀。它……”
「“正维系着妾身的生命”……嘶……」
(为什么我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啊!)
在那之前,关于菲尔在王宫里和她聊天的那段时光,总是记忆模糊,就像是想起了过去做过的梦一样,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不过这种事在这个时候也无所谓了。
(席蕾妮大人,难道和咒毒有什么关系吗?不对,现在更加重大的问题是……)
菲尔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了。
(不能把这种东西交给我吧!?)
总而言之,根据席蕾妮公主的说法,这颗发光的石头对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之一。
不,这或许才是席蕾妮大人能顺利持续旅行的原因吧。因为她说过「妾身带来了重要的东西,所以没关系。」
(要到了贝尔法提斯之后再打开哦~,不对吧,席蕾妮大人,这不是个会吓人一大跳的盒子吗!到到……到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该不会是赌上性命的玩笑……怎么可能啊!虽然完全搞不清楚席蕾妮大人在想什么,总之要是就现在这样下去的话那个人会死的!!)
要是单凭黑龙城的净室,她的生命就危险了。
但是,现在菲尔已经身在马车里了。
「对不起,请原路返回!把目的地改成契卡拉!」
「什么?这我可没听说过,我听不到啦。而且我这边已经准备好在贝尔法提斯拿钱了哟。」
「那么,只要顺路靠近一下就好……」
「开什么玩笑。本来就因为被指定了很费时间的迂回路线弄得麻烦死了,怎么可能再去走回头路啊?」
菲尔下定决心,从车夫的座位后面探出头来,试着告诉他目的地变更,但一心一意驱赶马车的车夫似乎除了去贝尔法提斯之外打定主意不会听其他任何期望。
虽然菲尔急急忙忙地想要前往黑龙城,但遗憾的是她既没有路费也没有交通工具。
(必须要回去……)
有什么办法吗?
菲尔抱着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心情,翻找手头的帆布包。
本想着会不会放进去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就算卖掉印在匕首装饰图案上的金箔和宝石,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逮到恰巧路过的马车。
——突然。
这是……手指碰到的坚硬物体,让菲尔瞪大了眼睛。
抽出来的是涂成藤色的小木牌。
与此同时,菲尔的目光捕捉到了在前进的方向上,有一间小屋挂着与牌子同样颜色的布。
(渡河时遇到的船也好,地狱中的橡树贤者也好,总之感谢神明大人……!)
(※注 原文「渡りに船」。日本谚语,意为雪中送炭。原义是指要过河到对岸,恰巧此时来了一条船。以此来比喻正在左右为难或想做什么事时,遇到了正巧能解决或做的事。后文「地獄に樫樹の賢人」是作者在这句谚语的基础上,根据小说的世界观进行的延伸。)
菲尔欢呼起来。
烟花也是,这个牌子也是,凯是个多么细心的人啊。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认为你是个可疑又古怪的缝隙爱好者。
(埃尔连锁SARITA的免费使用券!)
这个牌子可以在任意时候将任意东西送到任何地方,即使是人也能安全送到。
菲尔再一次对着马车夫的耳朵喊道。
「请停下!只要三分钟就够了!」
马车夫丝毫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作为回答的是完全没有放慢速度的车轮的声音。埃尔连锁SARITA的分店,非常无情地眼看着越来越远。
(没办法了……!)
确认过马车夫的目光正看着前方,菲尔悄悄地从幌马车的后面探出身体。
(※注 「幌马车」即带篷马车。)
——瞄准视野中流动的草丛,菲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势汹汹地滚落到地面上。

「请把我送到契卡拉的黑龙城,而且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有!」
「我明白了。」
以上,就是菲尔跑进埃尔连锁SARITA分店之后进行的对话。
仅凭这段开玩笑般的对白,菲尔就被干脆地送到了黑龙城。
(我还在想着运送这样明显可疑的人真的好吗?)
话说回来,埃尔连锁SARITA的信条似乎是『像母猫运送小猫一样,小心地送货物』。
菲尔本想着该不会要把我和很多货物混在一起吧,但是对超出预想的情况,她很想吐槽一句:就不能改进一下运送的方式吗?
(没想到居然会被塞进木桶里……!)
从停放的地方到黑龙城,马车在避人耳目的小道上连续行驶了三天,菲尔不得不在酒桶中度过。
(早知道是这样的话,哪怕一次也好,要是接受过一份长时间待在酒桶里的工作的话就好了。)
菲尔无法工作的大脑冒出了这样的想法。那种工作是否实际存在并不重要,要说为什么,因为即使是她被卸下来的现在,眼睛还是不停地在打转。
顺便一提,现在已经到达了黑龙城的外门附近。
「非常抱歉,顾客小姐。毕竟黑龙城的盘查很严格,所以没能突破大门。」
「不,没关系……」
如果再在桶里滚下去的话,我就要变成葡萄酒了。吞下这句话的菲尔,目送着似乎是因为感到很抱歉而低着头行礼的搬运工离开。
(那么,接下来……)
需要做的事是什么?将藏在怀里的净石隔着衣服小心翼翼地抱住,菲尔思考着。席蕾妮公主好像是把这块石头放进香炉里使用的。
那么,只要把这个放进净室里,菲尔的任务就完成了。
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能被其发现的对象,首先应该是命令菲尔「回去吧」的真正的席蕾妮大人。
(然后就是……夫君大人)
拥有敏锐的洞察力,经常近距离地看着冒牌货的他,菲尔绝对不想碰到。
(还有,也尽可能地不想和拉娜与凯大人见面。话说回来,因为没有工作服的关系,所以现在还穿着便服就已经很奇怪了,不想再被任何人发现……了,啊嘞?怎么感觉比想象地还要难以侵入啊。)
菲尔紧绷着嘴角,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就此罢休。
事态刻不容缓。在菲尔侵入城堡的过程中,席蕾妮大人就可能会死去。所以,至少一定要在今晚送到。
(要是席蕾妮大人有个万一的话……就算是夫君大人也一定会感到伤心的吧)
做好觉悟后,菲尔悄悄地在门外窥视。
(哨兵按照等间隔配置。里面也有很多士兵呢。全都是货真价实的黑龙师团兵。那边的装备是腰上别着的剑和手中握着的枪)
与此相对的,这边的战力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武器是一把匕首。剩下的装备是黑色的外套、帆布袋、假发和眼镜,还有一些稍微优质的衣服。简直就是狮子和婴儿程度的战力差。
(要从正面突破的话相当困难)
城墙有令人仰望的高度。据说高文老师轻而易举地就越过去了,但遗憾的是,菲尔没有那么厉害的怪物技能。
而且,墙面上连一处能攀附的地方都没有,菲尔擅长的爬墙技能好像也用不上。
不过,就算爬上去了,也会被安置在那里的哨兵抓住而完蛋的吧。而且在墙壁的边缘,还能看到可以将煮沸的油倒向入侵者的洞。
真是座体现了夫君大人性格的城堡啊,菲尔半眯着眼。再怎么努力,要从下面的潜入似乎很难。
(唔,话说回来还真冷啊。)
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呼啸吹来的寒冷北风的侵袭,菲尔紧紧地把外套裹在身上。
强风沿着周围的钵状地形,朝着城堡吹落。
(嗯?等一下。这风,还有这地形。要进入城堡的话……虽然从下面很难,但如果是从上面的话?)
以前,因为帮忙卸过船运的行李,水手们曾教给我一些风和星星的读法。大概,夜晚风会更强,应该会吹向同样的方向。然后,今晚没有月亮——
没办法了。
(总之先等到晚上!)
在那之前,也有很多事要预先准备好。工作技能好像久违地能派上用场了。

再一次步行返回城下的菲尔,卖掉了一颗从匕首上取下的宝石饰物,取而代之的是买下了大量的针、线、粗绳。顺便一提,因为菲尔对购买的量有些不安,所以又加购了一些暗色的布。
(材料齐全了)
首先,菲尔脱下外套,把裁下来的布和买来的布缝合在一起,将其完全变成了一张巨大的布。
以前菲尔从事裁缝工作的时候,虽然并不是出于本意,但还是获得了绝技的女绣工之类的虚名。(※注 原文「凄腕お針子」。直译过来就是拥有出色技能的女缝纫工。)她用一眨眼功夫就将布整理成期望的形状,接着又开始物色起附近的树木。
菲尔用匕首砍下合适的树枝,作为骨架缝在布上,然后用绳子捆紧固定。
(这样就完成了)
菲尔做成的,是用框架绷紧的、巨大的三角形物体。
用绑在绳头上外套的余布装满小石子代替重石放在地上,一切就全部完成了。
(……这是以前帮助东方商人拉马的时候,向他们请教的东西。这附近应该还不怎么能看的到)
——名字似乎叫做风筝。
据说在东方,人们会用这个测量风向或以军事目的派遣侦察队。在远东的岛国,也有有名的义贼会为潜入城堡而使用之类的传闻。
(然后,用绳子把身体固定在骨架上……真的能飞吗,就凭这玩意儿?)
犹豫也只是一瞬间。做好准备的菲尔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拖着刚做好的风筝一样,全速向城堡奔去。
然后,在菲尔感觉到布上贯满了风的时候,用力地跳了一下,随即感到了一种奇妙的漂浮感,视野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飞、飞起来了……!?)
菲尔眼看着地面渐渐远去。
就像骗人的一般,风筝飞上了天空。
自从开始做这个替身新娘的工作以来,我曾经历过一段从未想过的豪华生活,一不小心就差点被杀,和奇怪的毒蝶战斗,经历过各种各样的事,但没想到还会有在天上飞的那一天。真是的,人生真是难以捉摸啊。
(呜哇……好厉害!)
在平时应该处在仰望位置的雨中的石像鬼,从窗户洒落的橙色灯光……菲尔重新认识到了黑龙城的巨大。
至于保持身体姿势很难啦,打到脸上的风吹得眼睛干涩啦,会在意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就只有习惯之前的一瞬间。
第一次品味的从上空眺望的景色,让菲尔感动得忘记了自身的状况。
乘着流动的风,风筝很快就会把菲尔的身体运到城堡的屋顶附近。
(呀吼!真是绝妙的景色啊、等、吓!?)
就在她以为还差一点就能到达外围的一个屋顶的时候,情况发生了剧变。
一阵横冲直撞的风突然袭来,打破了菲尔的平衡。
啪乒,从侧面响起了不祥的声音。
(骨架折断了!)





虽然菲尔勉强忍住了没有发出惨叫声,但是风筝被大风吹得七零八落,倒栽葱式地朝着建筑物的方向坠落。
就在快要撞上的一瞬间,菲尔迅速切断了固定身体的绳子,滚落到屋顶上。
失去了名为菲尔的平衡锤,风筝在空中肆虐了一段时间之后,一头刺进了一个尖塔,发出啪沙啪沙的声音。
(呜哇……好险)
差一点就和风筝一起穿成串了吧。看着被风吹动的风筝残骸,菲尔脸色惨白。
但是,现在没有闲工夫沉浸在恐惧之中。
感觉到不祥的预感迅速离开的菲尔,耳朵捕捉到了哨兵们集合的号令。
「喂,那是什么声音?」
「那里。屋顶上好像挂着什么……那是什么?似乎是黑色的东西。」
「集合!北方尖塔上有个奇怪的东西。我们去确认一下。」
「快去向殿下报告!」
似乎是被风吹拂着的风筝残骸吸住了,城墙上和门前的哨兵们聚集在了一起。
(麻烦就那样看着那边吧!)
趁着他们被奇怪的物体吸引的时候,菲尔屏息溜进了阴暗处。

就这样潜入城里的菲尔,一开始还算顺利。
总之,目标是非常熟悉的自己曾经的房间。
但是,不管再怎么用假发和眼镜变装,菲尔现在都不是女仆姿态而是便装姿态。
(回去的时候,必须从衣箱的暗层开始,把工作服全部回收……)
菲尔经常用于爬墙的中庭下面,运气非常不好聚集了一批士兵。虽然可以等到他们消失,但是这一点不能保证,最重要的是待在外面会因为太冷而打喷嚏。
就这样,菲尔不时紧贴在墙壁上,听到声音就会跳进背阴处,有时候又会钻进仓库底下。就这样,终于到达了私人房间所在的三楼。
(这样一来,就能不被任何人看到进到房间里去了!)
等这场战斗结束后……我就能……痛快地擤鼻涕了。正当菲尔在夜风中不停地颤抖着冻僵的身体发誓的时候,「喂?」从背后被打了招呼。
起初,菲尔并没注意到自己被打了招呼,但等到她被抓住了肩膀,于是不禁转过身来。
「啊……?」
叫住菲尔的是一名年轻的黑龙兵。
「你不是在厨房里做饭的小姑娘吗?为什么你会走进这么内部的地方?」
「呃……」
被人发现就已经很痛心了。这句话让菲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误算了!居然有人认识我……为什么你还记得这么土气的女人的外表啊!?)
「不是,那个。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的菲尔,他再次点了点头。
「啊,嗯,不会弄错的。我记得你在院子的后面,把土豆的皮削得薄到能看见对面的景色,哇,我觉得这简直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所以记得很清楚。你还阻止了想要把皮丢掉的家伙,说道:『这些我要等一下炸了再吃』。」(※注 第一卷时将「芋」这个词翻译成白薯为误翻。实际上在日语中,单独的「芋」既可以指土豆,又可以指番薯,为了明确表示,一般会写成「洋芋」和「山芋」以区分。但是文中大多数时候只有「芋」一个单字,根据女主对土豆的执着,基本可以确定所有的「芋」都是指土豆。)
真是自作自受。
平日不许浪费的毅力,竟然在这种地方掐住了我的脖子。
「嗯?你穿着便服……这是怎么回事?」
「啊,不是。我有个给夫人当侍女的朋友拜托我去跑、跑一趟腿。所以刚刚从街上回来。」
在思考之前嘴就先动了。「是吗?」士兵接受了这个说辞,放下心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应该就会顺水推舟地放我进到房间里去吧。
(好!能蒙混进去吗!)
——菲尔刚这么想着,士兵就作出了后续的回应。
「这样啊,你真是辛苦了。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不能放你进去。夫人已经休息了,你明天再来送吧。」
年轻的士兵笑着对菲尔挥手道:「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哦。」,令她为难起来。
(席蕾妮大人现在正在睡觉啊……这不是个绝妙的机会吗?倒不如说我就是想瞄准那个『休息的时候』啊)
「不,按照夫人的吩咐,今天之内……」
抓住了一边吞吞吐吐地拒绝,一边勉强地想要突破进去的菲尔的手臂,士兵露出苦笑:
「嗯——不过呢,刚才好像在外壁附近发现了奇怪的东西。说不定是入侵者,外面现在变得一片骚动哟。殿下下了命令,靠近夫人的房间的人,无论是谁都一定要抓住。夫人的房间那里现在有一群死脑筋的前辈们正在守卫着,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阻止你哦。」
「……这、这样啊。欸?区区一块可疑的黑布,殿下就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虽说又是自己埋下的种子(祸根),但反应迅速的夫君大人还是让菲尔的脸拉了下来。
(那个周到的混蛋!)
虽说身为城主很优秀,但只有现在让菲尔很不高兴。她在这种地方被困住的时候,天就要亮了。

(黑龙城,这是一座对可疑人物一点都不温柔的城堡吗!?啊,这是件好事吧?真不愧是你啊,才怪,一点都不好!)
向年轻的士兵道了谢之后,菲尔抱住了头。
(黑龙师团兵守在房间前面也是个问题,首先是如何突破这里。刚才的那个人,是站在这附近的吧。等着等着他就不见了什么的……)
怎么可能啊。
菲尔慢慢地从缩成一团的阴影中探出头来,只见刚刚撞到的年轻士兵不出所料仍然在相同的位置守着走廊。
(不行啊。要是现在折回去的话,绝对会被投以奇怪的表情……而且,既然因为引起的骚动,导致了警戒加强的话,那么我在尝试沿着墙壁移动到房间的时候,一被发现就会马上被逮捕的吧。)
而且,现在的菲尔是穿着来路不明的便服的小姑娘,假发和眼镜下还藏着和夫人一样的脸,胸口还藏着奇怪的发光的石头。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还有谁能想出在被抓到的时候,能巧妙地度过难关的借口的话,不管是恶魔还是妖精,菲尔都可以出卖自己的灵魂。
(怎么办,怎么办。如果一直乔装下去的话,就无法靠近……这也就是说……)
菲尔重新审视一下自己的打扮。覆盖到脚踝的裙子长度,正好和贵妇人的睡衣差不多。因为光线暗,所以应该分辨不出细微的差别吧。
菲尔屏住呼吸,摘下眼镜塞进胸口,用力地揉搓脸颊上的用眉笔画的雀斑。摘下的假发勇敢地捋起裙子绑在大腿上。
完全恢复了素颜的菲尔脱下上衣,稍微改变了形象,就从暗处溜了出来。
「晚上好。各位辛苦了。」
菲尔一改表情和声音,戴上了『夫人』的面具,主动向年轻士兵打招呼。
「夫、夫、夫人!?」
果不其然,吓了他一大跳。
随着士兵的大声叫喊,跑来的其他的士兵喊着「你说什么!?」,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死脑筋的前辈们』吧。
(欸……)
虽然菲尔的内心很苍白,但脸上依然带着不变的笑容,慰劳他们说:「大家辛苦了。」
「夫人……您不是休息了吗?」
「咦?确实,听说您在房间里,我们明明一直守在门前……」
对于突然出现在走廊上的主公的妻子,士兵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但是,菲尔的容貌毫无疑问是他们所熟知的『夫人』。不管怎么说,从立冬开始,在这里,在黑龙城度过的不是别人,而是菲尔。
「在这个时间,您一个人是在做什么?」
对于似乎重新振作起来的士兵的问题,菲尔也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因为睡不着,所以妾身一直在散步。」
「是这样啊,那真是太失礼了。实际上,现在城内发现了可疑物品,所以我们加强了警戒……」
「哎呀,很危险吗?——那么,妾身还是马上回房间吧。」
重新抱紧藏在胸口的净石,菲尔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在可能有不法之徒闯入的城里,不能让夫人一个人待着,士兵们规矩地把菲尔送到房了间。正所谓歪打正着。
「嗯?刚才我还确认了夫人睡得正香……是我的错觉吗?」
「哎呀……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菲尔不时地竖起耳朵,全力倾听侍女与佣人们充满疑问的声音。世上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种事应该没人能想象得到的吧。
在门前,一名年长的士兵向菲尔敬了个礼。
「虽然会给您带来不便,但今晚请夫人不要出门。我们会向殿下报告已经将您平安送回了房间。在确认城内的安全之前,我们会一直守在门前,所以请您安心。」
(倒不如说这让我很为难!)
虽然菲尔是那么想的,但是无法这么说出口。所以至少委婉地表达了一下:
「嗯,谢谢你。辛苦了。报告什么的留到明天也可以哟,呵呵。」
「看守的士兵也会增加。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会做到连一只小猫都无法从城里逃走,请您放心。」
(这也很让人困扰!……因为我想逃跑啊!)
把看起来似乎十分担心,一再强调「请多保重」的黑龙兵从房间里驱赶出去之后,菲尔叹了口气。
「……那么」
环视着好久不见的「自己的房间」,菲尔苦笑不已。
铺着红色天鹅绒的金色猫脚长椅。豪华的带帷帐的床。
(※注 「猫脚椅」又称「安妮皇后猫脚椅」,是一种典型的美式家具,椅子顶部采用轭形,以浅浮雕作为装饰;椅背是花瓶式板条;座面设计成马蹄形(即U形),“S”形的腿所采用的优美曲线是安妮女王式家具的典型标志。)
在这里以公主的身份生活的那段时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实际上,这座城堡的这个区域,是以自己的身份所不能踏足的领域。)
可是,自己又再次装成公主的样子,欺骗了他人。
菲尔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总觉得很失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立场。宽敞的房间,就像外出前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大概如此。
(咦……?)
突然感受到的违和感,让菲尔歪了歪头。
(天花板上的画不见了。墙壁上的挂毯也变了。……这是、为什么?)
似乎是匆匆忙忙地改变了样式。
(是席蕾妮大人的兴趣使然吧?但是……天花板上的画之类,一般,会突然想要改变这种东西吗?还有就是烛台,原来有几个来着?虽然都是些随便整理一下就可能不小心消失不见的东西,但是总觉得有些让人在意……)
虽然菲尔一瞬间忘记了状况,陷入沉思,但现在并不是做那种事的场合。
菲尔重新振作精神,打开了房间内净室的门。
这个在她做替身的时候很少使用过的地方,现在充满了净香的烟。
(※注 原文「浄香」这个词不太好翻,全称是室内空气清净香,净化空气时使用,和熏香有所不同,在中国很少见到。)
传闻说「果实、花朵和树叶都充满了善良的力量和祝福」,而疾病、毒素等邪恶之物则会被吸入其中,在这种以幼嫩的枝叶为基础的香气中,隐约可以闻到具有镇定效果的薰衣草。
净室的中央放着一张小床。在床上,一位身材娇小的公主紧闭着双眼。
(席蕾妮大人)
白皙的肌肤完全失去了血色,席蕾妮公主痛苦地喘息著。果然她是勉强着自己赶过来的,这样的情况一目了然。公主大人积蓄在喉咙的咳嗽,令菲尔皱起了眉头。
(香炉是……有了,是这个吗?)
菲尔跑到设计奇特的银制笼子前,把从胸口取出的石头放了进去。虽然觉得释放出的香味没有变化,但烟雾中似乎沾上了一丝淡淡的青紫色。
菲尔暂且观察了一下公主的情况,只见席蕾妮的呼吸渐渐恢复了平静。

「……斯坦特兄长大人。……对不……起……」
也许是在做梦吧。在稍微平静下来的呼吸下,席蕾妮喃喃地说着。湿润的银色的睫毛浸满了泪水。
(欸)
菲尔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她在呼唤陛下的名字。席蕾妮大人,其实……很想立刻就回到尤奈亚吧)
不,在那之前。
(话说回来,那辆马车其实根本就不是国家所有,更像是席蕾妮大人隐瞒身份安排的)
菲尔按照她的吩咐把她留在了森林里。说不定来到埃尔兰特是席蕾妮的独断专行,并非出于斯坦特的意志。
如果斯坦特根本不知道这个『将假货换成真货』的替换行动的话——?
(……席蕾妮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菲尔陷入了迷茫。
您明明可以不用像这样乱来的。
(在替换之前,自己什么都不问真的好吗?)
担忧涌上了菲尔的心头。
但是身为平民的自己,并没有对她的决定提出异议的立场。而且既然已经发动佯攻潜入了城中,自己就不能久留了。
(其实,我希望能让您回到安全的尤奈亚!但是……)
菲尔咬住了嘴唇。虽然很迷茫,但她仍然像是被人从后面拉着似的离开了净室。
为了不吵醒熟睡的公主,菲尔轻轻地关上里面房间的门。她快步跑到床边,把积攒在床下的工资拿了出来,然后取出藏在衣箱暗层里的女仆装,一口气塞进了帆布袋里。
这样就行了,就在菲尔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就和站在面前的某人漂亮地四目相对了。
(欸。四目相对了。和谁来着?)
那种事一看脸就知道了。
「席蕾妮?」
「夫、夫君大人……?」
看着比自己高很多的个子,菲尔吞了吞口水。
(骗人……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你是……不会、吧……」
另一方面,克劳也以一种茫然的表情看着菲尔。
每天都能见到真正的席蕾妮大人,这还真是不可思议的反应啊,菲尔脑海中的某个角落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不过,菲尔回过神来的速度也很快。
(糟糕……!)
因为就在身后的净室里,还睡着另一个『席蕾妮公主』。
一个弄不好的话,就会被抓住两个人同时存在的证据。好不容易与没有瑕疵的真正公主完成了交换,要是替身的存在暴露了那就万事休矣。
菲尔若无其事地背对着挡住了净室的门,歪着头微笑道:
「有何贵干?晚上擅自闯进淑女的房间,这可真是叫人怀疑他的品性啊。」
「我从哨兵那里接到报告说,尖塔上挂着一个像是东方流传的侦察风筝一样的东西。城里的警备兵告诉我,你之前出去了,这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不对……」
克劳做了稍微思考的动作之后,慢慢地将视线投向了房间的角落。
「那个角落里有乌贝尔银币……」
「骗人!?」
因为条件反射而一下子转向那边的菲尔,就那样被他抓住了双肩,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被克劳从正面窥视着脸颊,一对冰海般的眼睛近在眼前。
「席蕾妮……?果然、是你吗?」
「……除此之外您还能看到谁呢?」
(嘛,事实上,其实我就是除此之外的那个谁,嗨~)
一边在内心自我吐槽,菲尔勇敢地微笑着:
「请放开妾身,妾身今日心情欠佳。如果您呼唤妾身,那么妾身明天就会去拜访您。所以非常抱歉,请回吧,夫君大人。」
如果是平时的话,只要这么说他就会放开我的。
不知为何,现在,他仿佛被迷住了似的凝视着菲尔的眼睛。
按住肩膀的右手动了起来,克劳轻轻地用手背抚摸着菲尔的脸颊。
菲尔想起了他理所当然地触碰自己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温柔。
「你,为什么——」
「失礼了。」
突然。
咚咚。低调的敲门声,将菲尔的意识拉回到了现实。
恐怕是黑龙师团的士兵吧。他接下来毫不客气地说出的话,让菲尔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殿下?有新报告。在那块奇怪的布上,好像没有装什么特别危险的东西。夫人正在休息,您最好先回去一趟。」
自己再继续待在这里就不妙了。
(再磨磨蹭蹭下去,席蕾妮大人可能会醒过来……!)
如果她醒来,然后从净室出来,那就彻底完蛋了。
菲尔全身都冒出了冷汗。
(我在做什么呢!!)
就在克劳被士兵的声音吸引住的时候,菲尔挣脱开了他的手,迅速地打开通往走廊的门。
「……咦?夫人?您已经醒……」
「这是幻觉!」
「殿下,现在城内还很危险,让夫人从房间里出来的话……」
「那个黑布是演习的一环。大家辛苦了!」
门外,刚才的士兵们目瞪口呆。菲尔一边和克劳轮番留下乱七八糟的借口,一边快步走出房间,朝着楼梯跑去。
但是,她才刚在走廊里跑了几步,就被从后面追上来的克劳抓了个正着。
「等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妾身并没有话要和您说。」
即便是用语言来堵他,但握住手腕的力量太强大了,菲尔怎么也挣脱不开。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争吵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怎么办)
菲尔的脑海中,警钟不断地敲响着。不妙,不妙,怎么办……!
——如果遇到什么麻烦的话,随时可以来依靠我!
不知为何,从菲尔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前几天刚见过的克劳的长兄的脸。
(对了!)
菲尔用尽全身力量推开了克劳,同时大声尖叫起来:

「咿呀啊啊啊暴露狂——!!」
(的、弟弟)
后面的话是菲尔故意省略的。

「哈……?」
这句话的威力非同小可,连克劳似乎都一下子冻结了。
「对不起!」
好不容易才逃出他那一瞬间僵硬的手臂,菲尔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席蕾妮、等等!」
如果可以的话,想请您再冻结一会儿,但是夫君大人恢复得比预想的要早。
菲尔一边扶着楼梯扶手,一边像跳下去一样跑到了平台上,只要稍微停顿一下,追上来的脚步声就会马上迫近。
(已经追上来了吗!)
这么说来,以前似乎也进行过这样的追逐比赛。
(话说回来,之前夫君大人是让黑龙师团追着我的吧!)
怨恨的事情菲尔也一并想了起来。冬至的大骚动,事到如今却令人怀念。可是,现在却没有怀念的时间。
这与那时有着切实的不同。只有这次,真的,绝不能被他抓住!
因此,菲尔边跑边毫不留情地喊了起来:
「别过来啊暴露狂!」
「你在说谁啊!?我穿着衣服的吧!」
「这不是只有内心肮脏的人才能看到的衣服吗!?」
「不要给我随便污染全世界人类的心灵啊!」
没能好好地告别,让菲尔感到很遗憾。
虽然和他在那片混乱中失散了,不过他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但是这句话菲尔绝对不能说出口,如果她能说出口的话,菲尔很想对他这么说。
「您不用管妾身,在擅自进入的妻子的房间里尽情地徘徊不好吗,夫君大人!」
「好了,停下来,我有必要好好确认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为什么会有这种无聊的争论呢!?)
因为太过分菲尔快要哭出来了。
好几个仆人和黑龙师的士兵都目送着从各种背景下半哭着逃跑的菲尔和拼命追赶的丈夫。
「怎么回事?又是有夫人参与的……军事演习吗?」
「好久没看到这个景象了。夫人和殿下,逃跑的妻子和追赶的丈夫的画面。」
「夫人,稍微好点了吗?哎呀,果然还是要这样啊。」
士兵和佣人们开心的谈话,没有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菲尔飘舞着长发,踢起翻飞的裙子,跑下第二个楼梯,冲过接下来的走廊。
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这个人跑得太快了!而且纠缠不休!话说回来,为什么要追上来啊夫君大人!!难道说毒龙也有因为条件反射而追赶逃走的妻子的习性!?)
果然脚力和体力都差太多了。
判断出这样下去马上就会被抓住的菲尔,立刻跳进了眼前的换衣间。
在被他追上之前,菲尔从鼻子哼了一声瞬间把门关上。
于是,这次他抓住门把连拉带拽地摇晃着门。
(吓啊啊)
一只脚顶在墙上,拼命地从内侧按住手柄,菲尔朝着门怒吼:
「妾身进来了哦!!」
「那又怎样!这是换衣间吧!」
被反过来怒吼了一顿。
趁着被他吐槽的机会,菲尔从内侧锁上了锁。
另一方面,知道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门的夫君大人,瞬间闭上了嘴。然后,他用冰冷彻骨的低沉声音喃喃地说道:
「……席蕾妮。离我远一点。」
「哈?你、你打算做什么?」
「把门劈开。」
「住手——!!这可是闪耀着雕刻师技术光芒的古董橡木材哟!门如果死掉的话,妾身也会跟着一起死掉的!」
虽然菲尔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终于,夫君大人好像停了下来。
「席蕾妮。……出来吧,我想看看你的脸。」
「从明天开始无论您想怎么看都行。」
「现在就好。……为什么,你不出来?」
「因为妾身不想看到您。」
秒答之后,菲尔感受到他微微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隔着门传来。
(他误会了吧,刚才的话。但是……)
突然,菲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样子。
直到前段时间为止,都被丝绸袜子和有金丝刺绣装饰的鞋覆盖的脚上,是一双稍微磨掉脚尖的朴素皮鞋。
原本被侍女们打理得很干净的指尖,在制作风筝的时候,被绳子摩擦得伤痕累累。
曾经在戴在右手上的结婚戒指,现在已经不见了。
真正的公主,这次一定会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多么,遥远啊)
现在,我和他的距离是一块厚厚的橡树木板。
虽然只有一块。但是,绝对无法跨越。
这就是他和自己的距离。
我是菲尔蒂娅,既没有家世,也没有身份,仅仅是一个身为替身的孤儿。
魔法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即使他就在身边,但墙壁确实就在那里。血统。真面目。使命。
「妾身想要变成全新的自己。」
菲尔眼角一阵发热,牙齿无法合拢。





不说话的话总觉得眼泪要流出来了。菲尔急忙说:
「妾身至今为止一直是个不怎么像样的公主。总是给您添麻烦。从明天开始,妾身终于能真正地,变成一位优雅,整洁,漂亮,有真正公主风范的公主殿下哟……所以,这次,请您看看妾身变得崭新的一面吧。」
「不变成新的也没有关系。我从来没有觉得麻烦。」
「称呼您为暴露狂也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换句话说。不管你给我添多少麻烦,我都不在乎。」
回答只在一瞬间。
然后,克劳又向她确认了一遍。
「现在,我想见见你。你保持现在这样就好。我想看看现在的你。」
(啊啊)
真是个温柔的人啊,菲尔微笑着。
对这种破罐破摔的公主,他居然说保持现状就好了。不管怎么说,他真的很宠溺「妻子」。
当然他也有令人害怕的时候。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你是多么的温柔。
我已经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他一定,对席蕾妮大人也会非常温柔)
她不是那种既没有魅力又非常不优雅的公主。
所以他一定很适合那位既可爱又美丽的席蕾妮大人。
「——你,讨厌我吗?」
听到他低声喃喃的话,菲尔猛然抬起头来。
「就算只有一瞬间,我也想看看你的脸。」
「妾身。妾身、对……」
好痛苦。胸口堵得很难受,话卡在喉咙里。
门的另一边传来摩擦的声音。他的气息就在自己的身边。菲尔轻轻地把手指放在门上。仿佛想透过橡树木板,感受他的体温和呼吸一样。
(其实我——不)
菲尔把手掌贴在额头上,吐出一口气。如果在这里否定的话,就不得不出去了。
身为虚假的「公主大人」——这就是,最后的谎言。
(我一直觉得很幸福)
这样就可以说分手了。
所以至少,保持笑容吧。
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但菲尔还是强行舒展开紧绷的脸庞,竭尽全力地微笑着。
「是的。非常讨厌您。」
菲尔的指尖慢慢地在门扉上摩挲。
「……这样、啊」
在听到他安静的回答的瞬间,那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视野一片模糊。
菲尔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一直、非常讨厌,至今如此。」

原本疯狂地想要与她相见的少女,现在就在他身边。克劳把手指放到了光洁的橡木门上。
自己是怎么发现的呢?
连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两个人的外表明明一模一样。
他原本就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就在看到那只黑色风筝的时候。
(除了那是东方秘传的军事技术之外……要说是正经的密探使用的话,七拼八凑的布,树枝和廉价的绳子等等,节约到这个地步也很让人在意。会把生命托付给那种东西的笨蛋,我想也就只有这家伙了。)
虽然这是用了她本人一听到就会用双手捂住脸的方法猜的,但克劳也没想到居然会猜中。
连深入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就走向了席蕾妮的房间。然后发现她,追逐她。误以为她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你之前在哪儿?我想见你。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无法言说的话语在脑海中跃动。
——但是。因为被她说了非常讨厌,脑袋突然冷却了下来。
她确实在那里。
但是,是在这里打开门将她拉出来还是就这样错过她呢?这对于克劳来说,是无法避免的二选一。
(一旦打开门,替身的存在就会暴露)
她会被剜眼还是砍头?
席蕾妮公主想要如何处置菲尔,这一点自己已经从公主本人那里听说过了。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的发生,菲尔就不能是爱妾,而是以正妻的身份——
(那就只能将真正的席蕾妮说成是假的,然后杀了她)
彻底到不会留下痕迹和尸体,秘密地埋葬她的存在,将菲尔当成真正的席蕾妮贯彻到底。
菲尔当然会反抗。但是,如果这个世界上的『席蕾妮』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就不得不以『席蕾妮』的身份活下去。
事实上,这是最可靠的手段。
(但是,这样的话,菲尔的心会变得如何呢?她明明那么仰慕席蕾妮)
她之所以会回来,一定是因为担心着席蕾妮。
只要打开那扇门,就一定,必须要采取伤害她的方法吗?
还是说,相信这一次自己放开手之后,她还会继续留在埃尔兰特,然后可以继续探寻同时保护席蕾妮公主的性命和菲尔心灵的方法吗?

「一直、非常讨厌,至今如此。」

听到她继续说的话,克劳微微睁大了眼睛。
(……至“今”如此?)
那么,现在呢?
(※注 原文「いるはずでした」用的是过去式,但是中文要表现无法让人简单注意到的过去式很难,所以一直找不到好的译法,请谅解,并欢迎读者指出更好的译法。)
克劳困惑地望着门。
(至少现在,“不”讨厌——是这样吗?)
即使想质问她的真意,她也始终保持沉默,这就是她最后的话。
我想看着你的脸。只有声音是不够的。我想看着你的眼睛,想触摸你的脸颊。
你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只要看着那对黄昏色的眼眸,我就能马上明白那个过于坦率,表里如一的少女在想什么吧。
克劳背部用力,像是想要克制住通过手臂传达过去的冲动一般,将额头抵在了木制的门上。
只是一扇门而已。
只有一块木板的距离,却那么遥远。
(菲尔)
克劳没有发出声音,单单以唇的形状呼唤。
(我一定要夺回你。但是,现在——)

伴随着安静的决心,克劳离开了门口。
明明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压抑住所有的感情,珍惜着隔着木门感受到的些许气息的痕迹,离开了那个地方。

第五章 即使知道了真面目

确认到克劳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的时候,菲尔一下子吐出了一直梗在胸口的呼吸。
(走了啊。……当然啦)
菲尔慢慢将头发塞进取出的栗色假发里,用刘海和眼镜遮住眼睛。代替脱掉的礼服,她穿上了从『席蕾妮大人』的房间回收的女仆的套装。
房间里呈现出的用眉笔点缀出的满是雀斑的脸,大概是最后一次出现了。
冷静下来,菲尔心想。虽然每次穿礼服的时候都觉得很冷,但穿在身上的时候却非常舒服。
(哈啊,这样就能从那个令人头疼的花圃脑中解放出来了。果然人必须要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才行啊。就像这件衣服一样。)
长时间放弃工作的脑内农民们终于乖乖地打理起荒芜的花圃。
从换衣间里走出来的女仆,没有一个人会在意。
(对不起车夫先生……马车变得空空如也,到底是已经注意到吧。我现在必须得马上回贝尔法提斯。如果使用从床底下带出来的工资,换乘车站马车的话……工资,没送出去真是太好了。应该够用了。)
只要向斯坦特陛下报告,这个工作就真的结束了。同时,在孤儿院幸福的每一天都在等待着她……
(期待已久的回归庶民……什么啊?为什么、胸口沉甸甸的这么难受啊)
因为——在他身边微笑着的人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
不会再和他见面了。就算不是这样,如果还能看到他的身影,大概也是作为远方民众的一员,祝福幸福的领主夫妇的时候吧。
(这样的话,就和从前一样。这有什么问题吗?)
菲尔通过黑龙城的入口,悄悄地溜到外面。
如果她注意到的话,就会发现天空的蓝色已经逐渐变得稀薄,从东方开始隐约变得明亮起来。
菲尔爬上缓坡,沿着一个月前目送高文走的那条路离开。
空无一人的道路。残雪的原野。
她抬头一看,某样白色的东西轻飘飘地落下,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地飞舞着。在不断飘落的雪中,菲尔呼出了冰冷的气息。
(不可思议。明明是晴夜却下起了雪……)
冬天的气息还没有消失。
(是的。待雪草还没有开放……)
——“圣诗篇。你会为我咏唱的对吧?庆祝春天来临的内容。”
听到突然在耳边苏醒的声音,菲尔停下脚步。
(啊咧?为什么?)
明明一心想着要快点前进,明明是自己的脚。
简直就像是在那里扎下了根一样,一步也无法往前迈。
(为什么啊。动起来吧。我必须得回去了!)
必须忘记他。必须向前看。
不是早就知道和他是没有结果的吗?幻想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菲尔的鼻子一阵发酸。一旦她放松下来,肯定会忍不住大喊。眼睛发热也一定是她的错觉。菲尔咬紧牙关,将刘海拢得紧紧的。
眼泪,流不出来。
——这时。
「……菲尔?」
被人纳闷地叫了一声,菲尔猛然抬起头来。
(诶)
就在她确认过那是谁的声音之后,菲尔涌上心头的某样滚烫的东西,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啊?到底?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菲尔眼前的,是一副令人惊讶打扮的拉娜。

(……那个?我为什么要回到黑龙城来着?)
回过神来的菲尔有些着急。
对着呆立不动的菲尔,「到底怎么了?你这不是被雪淋得湿透了吗!?」拉娜慌张地说道。「算了,反正在外面也问不出理由。」说着,她便将菲尔带到佣人宿舍自己房间的里。
正当菲尔面对质朴的白橡木门犹豫不决的时候,拉娜苦笑着说:「你在发什么呆呢!」
「快点进来吧。我们本来是三个人用的四人间,但是同舍的孩子们现在都在放假,所以我现在是一个人……正感到有点寂寞呢,刚好……」
「原来如此。」
拉娜的担心渗入了菲尔的胸口。
顺便说一句,孤儿院里男女混杂在一起像沙丁鱼一样睡觉是家常便饭,菲尔现在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怦然心动。女孩子的房间,对她来说简直就像是未知的领域。
「打扰了……」
于是,菲尔踏入了房间。
房间里的确安置着四人份的小床,但是除了拉娜的一张以外,其他的都没有被使用的样子。
在淡淡灯光照射下,可以看到用浅桃红色的丝带系着的驱蚊用的香袋。挂在墙上的,似乎是用碎布做成的暖色调的毯子。
(好、好可爱……!)
就算高文老师再怎么将语调和自称改为女性,在佣兵出身的男性所领导的家庭里耳濡目染长大的菲尔,此刻还是因为拉娜广泛的兴趣爱好而兴奋得脸颊潮红。
她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传达着感动。
「那个、拉娜! 我! 这还是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
「冷静下来。我完全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欸。」
你先说说自己的性别吧,拉娜被菲尔弄得一头雾水,如此说道。
「话说回来,拉娜你为什么在那种地方?」
「我正要出去办点事,不过,不是本行,而是去打杂。因为现在女仆比较闲,不止我一个,所有的女仆都是如此。」
菲尔试着问了一下缘由,拉娜轻轻摆了摆手说道:
「因为夫人现在完全陷入了沉睡,所以我们的工作量也减少了。厨房的人说我要是没什么事做的话,就拜托去把变钝的菜刀带去店里磨一磨。不过,去店里的事儿我过一会儿再去做也行。他们现在应该也很闲。」
「厨房、很闲?」
「因为没有要吃饭的大人。」
「……什么意思?」
「不只是夫人! 殿下他、我们送过去的食物,他一口都没有动过!」
在这之前,殿下不管多忙,也都会吃得一点不剩,但现在却连碰都不想碰。
「欸欸诶! 殿下为什么不肯吃饭呢!? 怎么会、突然之间究竟是怎么……」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之前菲尔在旁边看着的时候,他似乎还是有好好吃饭(连同眼前菲尔绝不想入口的毒药代替物一起)的样子。
「以前,殿下如果政务繁忙的话,很容易就会不吃饭了。但是夫人坚持『敢剩下的话就是对食材、农家、厨师和天道大人的亵渎!』不允许殿下那么做,所以殿下应该一直都有好好吃饭吧。但是现在的话……哈啊。而且还不止这些。」
把装着菜刀的包裹丢到桌子上,拉娜顺势鼓起了脸颊。
「虽然这不是身为佣人该说的话……但是,我,讨厌现在的城堡。你怎么认为? 不觉得突然之间就变得很难工作下去了吗?简直步履维艰。」
「欸?」
「不止是我。厨师、杂工、园丁,大家都会这么说的吧。原来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两个人,也是最近才辞职的哦。」
「怎、怎么了拉娜。为什么会这样?」
「……旅行回来之后,夫人完全变了个人。唔嗯,她至今为止都一直在勉强自己吧。但是我现在已经完全没办法照顾她了。以前我帮她梳头发,为她准备好礼服,和她聊天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但是真正变了的人,倒不如说是殿下,拉娜说。
「殿下的神色变得非常可怕,让大家都提心吊胆的。而且明明脸色很不好,却不管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这与前几天冬至夫人发烧倒下的时候完全不同。另外,殿下他好像在夫人回来之前就先一步回来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都不知道。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那样了。但是,为什么呢?)
菲尔的脸色一片阴沉。
「对不起,我一个劲地单方面跟你发牢骚。不过既然在同一座城堡里工作,这跟你也不是毫无关系。」
那个大概是百花香囊吧,拉娜打开挂着吊着薰衣草和洋甘菊的木窗,向外看了看:「哎呀,天色已经变得很亮了。」
「我要去工作了,你先去睡一会儿吧。」
「诶?」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是你一个人站在那种地方,难道不是没有好好休息吗?没关系,不会暴露的。我一个人住,其他佣人的房间都离这里有点远。你不是说你刚从街上回来吗,一路上很辛苦吧。」
(啊,说起来是这么回事欸)
她向拉娜解释说,因为是临时雇用,自己在城内的佣人宿舍里没有房间,所以在契卡拉寄宿。
「不用了,我的话……」
虽然菲尔马上打算拒绝,但仔细一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是替身了。如果要回尤奈亚的话,还是稍微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而且,这样一来就可以剩下住宿费了。这可是很大一笔开销。
「谢谢。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可是会记账的哦。包括之前你做苹果奶油蛋挞的时候帮你打下手,还有前些日子被迫试吃的事。」
拉娜用冷淡的声音回应。
她明明是个可靠又爱操心的人,但菲尔却擅自认为,不坦率也是拉娜的魅力之一。面对噗哧一笑的菲尔,拉娜不满地表示:「笑什么呢,真是个让人不舒服的孩子。」
「好了。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你不是都被雪淋湿了吗?寒冷可是女人的大敌。在冬天还没结束的时候,不要在外面发呆。」
拉娜一边用严厉的语气说着,一边递上干布。
菲尔总觉得她像姐姐一样,仔细回想起来,好像以前拉娜曾告诉过她:「我是六兄弟中的老大。」所以有这种感觉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六兄弟,就和夫君大人一样呀……啊,不行,我必须得忘记那个单词。现在他已经不是『夫君大人』了)
「喂,菲尔。别收下布就停下来不动。好好擦一擦」
「嗯……」
看着没有精神的菲尔,「真是的!」拉娜把手插在腰上:
「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不像你呢!不管怎么说,在那种地方像稻草人一样呆站着不动,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是我保护了你,所以我有权问你。」
「……该从何说起呢?」
不管怎么说,如果把一切都说出来的话,会引来很多麻烦。拉娜开朗地把手放在烦恼着的菲尔肩上。
「嘛,如果是你的话,大概就是把零钱掉到河里,或是没注意到甩卖土豆的人跑掉之类的事吧?」
听了这番话即使是菲尔也惊掉了下巴。
不,即使把零钱掉到河里,错过了廉价的蔬菜,也许她也会大哭一场,但这次不一样。
「我觉得这种说法太过分了!」
「一点都不过分好吗,这是事实!虽然最近好多了,但是土里土气的眼镜,还有辫子,还有作为没能保养好皮肤证据的那明显的雀斑!除了金钱因素和折扣因素以外,还有什么能让你消沉的要素吗?」
「呜」
菲尔一时语塞。
(不,这个身份只是我隐匿于世间的假面具,其实真正的我是……!)
经常穿着过时并且满是杜鹃花的衣服丝毫不觉得丢脸,心平气和地穿了好多次开了孔的袜子,头发用绑土豆袋袋口的麻绳粗略地捆上,如果腾不开双手就用脚关门的名副其实的少女!
(……)
「啊,是的。对不起我顶嘴了,拉娜小姐……」
「明白就行了,你知道就好。」
最后,菲尔因为对方压倒性的胜利而低下了头,拉娜满意地哼了一声。
「这是给你的礼物哦。我跟你说了没有?我陪着夫人去了迪卡路,买了用那里的温泉水做的化妆水哟。好像对美容也有好处。」
「化妆水!」
那就是世上的妇女们争相购买并涂抹在脸上的东西吗?这么说来,在公主事业如火如荼的时候,在就寝前,侍女们也会啪嗒啪嗒地把类似的液体拍在我的脸上。
(好厉害。拉娜一边做着侍女的工作,一边还不知不觉地做了这样的事。明明和她一起去了迪卡路,我却完全没注意到)
据说拉娜的生活十分朴素,虽然一直在给几乎没有收入的家人寄去生活费,但她也在好好地运转着自己留下的那一部分钱。这和只要手头一有钱就全额寄出去的菲尔有很大的不同。
原来如此,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少女吗?看着在奇怪的层面上沉浸于感动中的菲尔,拉娜带着苦笑,将一小瓶化妆水倒在碎布上。
「好了把脸露出来。」
「欸?」
「我帮你涂上去吧。难得来我这里一趟,只对钱和贱卖感兴趣的你,就让我来教教你女孩子的基本常识吧。」
「啊,不用了,到这里就可以了,没关系的,您费心了。」
(不好,这样下去真面目就……)
在极近的距离被看到脸的话就糟了。
拉娜揪住了慌慌张张向后退的菲尔的手,微微一笑:「没什么好客气的。」
「好了,把眼镜摘下来。」
「啊等等、呜吓啊啊!」
菲尔虽然躲过了拉娜步步紧逼的手臂,但还是被逼到了墙边。穷途末路。
(要露馅了——!?)
就在菲尔觉得终于要完蛋的时候。
咔乓。
房间外面传来轻微的声响。
「什么、刚才的?」
「不知道……」
「我去看一下,你在这里等我。」
(得救了……?)
对松了一口气的菲尔丢下这句话之后,拉娜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就在那之后,从她消失的走廊传来尖锐的惨叫声。

「你要做什么!? 住手、有人吗!」
「拉娜……!?」
菲尔慌忙站起来,并立刻将映入眼帘的菜刀包从桌上拉了过来。
「怎么了!?」
在昏暗的走廊里,灯笼的火焰映照出了拉娜和强壮的男人互相争执的身影。男人的手里有一把带有徽章的长剑。
(!? 袭击拉娜的是、黑龙师团员!?)
「放开拉娜!」
面对菲尔的怒斥,士兵毫不动摇,并将手中的剑刃抵在了被压制住的拉娜的脖子上。
「不许大声喧哗,不然我就把这个小、小姑娘给杀了!」
他嘀嘀咕咕地嘟哝了一通。但是眼睛是空洞的。而且他的身体摇摇晃晃,明明只是站在那里而已,脚却晃来晃去。
(这人怎么回事,喝醉了!? 但是,在夫君大人的麾下,黑龙师团的军纪明明很扎实,这也太奇怪了……莫非是新人之类的? 看起来这么年轻)
但是,不管怎么说,很明显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这样下去拉娜很危险)
哪怕只是一瞬间,只要能转移他的注意力的话。
「把、席蕾妮公主、的、侍女……」
士兵咕哝了一声。菲尔屏住呼吸。
(诶? ……席蕾妮公主?)
就在菲尔心急如焚地靠近的时候,刀刃再次深入拉娜的皮肤,红色的液体顺着白皙的肌肤流下。拉娜痛苦地喘息着。
没有犹豫的时间了。
眨眼之间菲尔就下定了决心。她跑到两个人身边,挥舞起菜刀作为威吓。
「我说过、放开她的吧!」
就在菲尔大喊的瞬间,手腕上传来一阵剧痛。咚的一声,眼镜掉在了地板上。当她意识到自己是被剑弹开的时候,唯一的武器菜刀也一边不停地旋转着,一边滑到走廊的另一边。
(糟糕……!)
菲尔就这样勉强地抓着伸向这边的士兵的手臂。剑尖掠过脸颊,假发上的栗毛也在耳旁轻轻飘散。
(怎么办。赤手空拳是敌不过的!这种时候,高文老师说要怎么做来着!?)
如果没有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器,那就自己造出来吧。我记得,要做到这样的事情——
(再迷茫下去的话拉娜就危险了!)
比头脑思考得更快,菲尔抓住辫子,猛地一拽,藏在下面的银发,像光之瀑布一般倾泻而出。
「席、席蕾……!?」
趁着对方胆怯的机会,菲尔利用自己的速度灵活地跳入对方的怀中,将假发套在其脖子上。
「给我睡下吧!」
但是,就算发狂了,也不愧是黑龙师兵。菲尔顺势用力按下体重想把他勒晕过去,但遗憾的是算盘落空了。菲尔的身体太轻了,一瞬间就被甩了出去。
「好痛」
菲尔被撂倒在地板上,又被用力压住,呼吸困难。
(要被杀了——!?)
「哇啊啊啊!」
菲尔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但伴随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喊声,身体一下子变得轻盈起来。
「拉娜!?」
她惊讶地回头一看,只见从拘束中逃脱出来的拉娜,用捡起的菜刀向黑龙师团员砍去。
面对虽然脸色惨白,快要哭出来,但仍然在胡乱挥舞着刀具的侍女,士兵一瞬间被夺走了注意力。
趁这个机会,菲尔冲进士兵的怀里。
「就算喝酒了也不要乱耍酒疯啊!」
用标语代替气势,菲尔用力扭转上半身,用胳膊肘顶向士兵毫无防备的喉咙。
「咕、呜」
他发出沉闷的呻吟声,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看到士兵完全不动了,菲尔抬起头:
「谢谢你,拉娜,得救了!」
菲尔的语气像是刚刚完成了一项工作似的,她一脸清爽地回头看了看后方,却发现瘫坐在地板上的拉娜的样子很奇怪。
帽子已经完全从凌乱的黑发上掉了下来,而且脸上还带着至今为止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僵硬着。
「拉、拉娜? 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没有任何回应。
这时,菲尔才突然意识到。
(啊,这样啊。刚才变装解开了……嗯,嗯)
连呼吸都让人觉得痛苦的沉默,暂时支配着现场。
菲尔硬着头皮抬起一只手:
「呀,你好—」
「……」
拉娜毫无反应。完全失去了自我。
「那个。希望你能冷静地听我说,我这么做是有深刻理由的。」
在这时候,陷入茫然状态的拉娜表情终于朝着惊讶的方向移动了。
「夫、夫、夫、夫……」
「哇啊——等等!」
就在拉娜的嘴张成快要发出尖叫的形状的时候,菲尔迅速地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拉进了房间里。
就在听到骚动的其他佣人们赶来之前,简直是千钧一发。

在一段时间内,菲尔一直捂着拉娜的嘴,屏住呼吸,直到一个看似醉汉的年轻人被运走。但是,在她放开手的瞬间,拉娜发出了像怒涛般声音:
「被黑龙师团员袭击了,夫人在我的房间里。很好,这是个梦啊。不对,不是梦吧!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拉、拉娜。冷静点。」
「你这个笨蛋,我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啊!? 啊,等一下,我对夫人说了什么啊,真的万分抱歉! 不对,所以说不是夫人,而是菲尔,我该怎么办才好?」
「总之先冷静下来!?」
在完全混乱的拉娜面前,菲尔不可能想出一个好的借口——不如说,到了这个时候什么样的借口都不管用了,所以菲尔不得不在尽可能不造成麻烦的情况下直截了当地向拉娜说明各种情况。
不断重复着机械般地点头,拉娜姑且还是听完了菲尔的说明——
「原来如此……因为真正的席蕾妮大人体弱多病,所以你才代替她嫁过来的……」
大致说明结束了之后,现在,拉娜面无表情,确认着状况。
眼神已经完全清醒了。
「那么,现在的夫人是真正的『席蕾妮大人』吧。这样啊……很多地方都说得通了。」
「大概就是这样。」
因为这样那样的事,头脑已经变得一片空白的菲尔木然地表示同意。
但是,仔细想想,菲尔已经被解雇了替身的工作。
(现在夫人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公主,而且也没有可以证明替身存在的证据,就现状来说偷偷地告诉拉娜应该也没关系吧——大概)
而且,就接下来就要回到尤奈亚的菲尔来说,她还有这样的想法:知道像杂草一样生命力顽强的假新娘已经替换成了体弱多病的真正新娘的,哪怕在城堡里只有一人,对席蕾妮大人来说也能更安心。
(最重要的是。我一直都在欺骗你,能道歉真是太好了。倒不如说……好!)
菲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力地低下头:
「拉娜、至今为止非常抱歉!」
「欸?」
「你揍我多少下都没关系。很生气对吧。」
到目前为止,一直以为是真正的公主而伺候的人,别说是公主,根本就是身份和血统都和自己无异的平民百姓。
被欺骗了而感到愤慨是理所当然的。
做好了后脑勺遭一记肘击的准备的菲尔,因为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冲击而试着抬起头来。
然后她便与一脸苦笑的拉娜,四目相对。
「你道什么歉啊?别这样。我可不像是坏人啊。」
「哈? 坏人……?」
「无论是真货还是冒牌货都没有关系哦。你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救了我吗?」
对席蕾妮公主进行骚扰,差点被克劳宣布处刑的时候。
遭受克劳的二哥伊古雷科蛮不讲理的找茬,差点被杀掉的时候。
「……不只是这样。你不是给了迁怒于尤奈亚公主的我忠告吗?我自身才是让我吃尽苦头的罪魁祸首。」
「你不觉得这很过分吗?我认为现在你就算怨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看吧。你果然是个奇怪的孩子。」
听了菲尔慌慌张张的声辩,拉娜不高兴地捂着额头。
「我怎么可能会揍你啊! 倒不如说,应该被扭脸颊的应该是我这边才对吧!」
「没有那种事,而且要是伤到了女孩子的脸,老师会哭的!」
「所以说你的性别是怎么回事啊?」
拉娜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勉强地笑了:
「是啊。都是你做的。你救了我,也帮助了殿下,还改变了这座城堡。」
「欸?」
「啊啊,夫人在这个房间里,真是一幅相当令人震惊的景象啊……。呐,你真正的名字是什么?」
「啊,就是菲尔蒂娅。这个名字是真的。」
「这样啊,那么重新来一遍。……谢谢你救了我。真是的,总觉得好奇怪,不过还是让我再说一遍。」
「!」
菲尔惊讶不已。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舒缓了脸颊。看着这样的菲尔,拉娜苦笑着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替身工作结束了,所以要马上返回尤奈亚吗?」
「诶、嗯。因为有必须要向其报告的人……」
「这么急吗? 再多留一会儿怎么样?你以后不会再来埃尔兰特了吧?除了冬至节,你都没怎么到城镇里去看过。」
「……那可不行啊。」
「啊啦,是吗?但是,把体弱多病的公主留在这里然后就这样回去真的好吗?万一发生什么意外的时候,你不就是最可靠的人了吗?」
「这个……」
的确,这是一个让菲尔相当令人不安的问题。
(我只是把净石扔进香炉里,也不知道席蕾妮大人是不是真的能好起来。得好好确认经过才行。)
虽然最终向拉娜透露了秘密,但当席蕾妮公主有个万一时,能与尤奈亚取得联络的只有自己而已。
(怎么办)
「嘛,作为在城堡里工作的一个佣人来说,说实话,如果你变回公主的话我会很高兴,但是现在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
摇晃着脑袋的菲尔,没有听见拉娜的自言自语。
「嗯? 拉娜,你说了什么吗?」
「唔唔,没什么。我只是说,如果你担心一直待在这里会耽误时间的话,那就定个期限吧。」
比方说,你只待十天,如果席蕾妮公主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的话,就回故乡吧。
「!」
听到这个提议,菲尔猛地抬起头来。
「原来如此……」
「在那之前你就待在这里吧。你救了我一命,如果不让我报答你的恩情的话,我会很为难的。」
好,就这么定了!
在菲尔说什么之前,拉娜就擅自拍了拍手决定了。
「如果你想确认夫人的安危,就住在这里吧。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好好地打磨你的肌肤的。是的,我一开始用的时候感觉效果很好哦。把脸伸出来,我来给你涂化妆水……」
拉娜在那里停了一拍,唐突地问道:

「呐,你之前在茫然什么呢?难道说,和克洛维斯殿下有关?」

「……!」
拉娜突然抛出毫不相干的话题,让菲尔不由自主地冻结了。
「什、什、什么?」
「哈——啊。难怪,要说是跟钱扯上的话气氛也太甜美了,倒不如说是一种陷入烦恼的恋爱中的少女的气氛。果然不出我所料。」
拉娜接下来的台词,让菲尔啪的一声惊掉下了下巴。
Lian ai。
……恋爱?
「欸? 恋爱中的少女?谁跟谁啊?」
「那当然是你,和克洛维斯殿下咯。呃,在这个趋势下,如果是和其他人的话不是更奇怪吗。」
「啊、这样啊——就是说呢。呃、等一下等一下。不是这样的。」
就在菲尔差点接受的时候,突然慌慌张张地喊停。
「你喜欢克洛维斯殿下吧?」
「我不喜欢!」
菲尔不由得反射性地喊了出来,但是话出口的瞬间她就觉得糟了。
刚才的是谎言。
是否怀有恋慕之心之类的她不清楚。但是,喜欢他是事实。
菲尔不想对拉娜撒谎。所以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喜欢、……不是。我不能喜欢上他。」
「不想谈没有回报的恋爱?」
「都说了、不是恋……」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那你待在克洛维斯殿下附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心脏喧嚣不停呢? 然后就是,等意识到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想着他。」
「……会。」
「想不想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想的、吧」
「你看,确凿无疑。你,爱上殿下了哟。病入膏肓欸。」
希望你宣告的时候不要像宣布病名那样。
「别、……总觉得,从字面上会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嘛,像你这样的野孩子,在奇怪的地方没有自觉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要是说的是我的话我可能会更加不好意思,所以放心吧。」
喜欢是喜欢的。但是,爱上?
菲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我想这一定是弄错了。不对,我喜欢他是没错,但说到底,这只是“喜欢”他的为人吧?怎么说好呢。以前,做恋爱剧作家的书房整理工作的时候,被说了『你知道吗,恋爱如同蜜一般甜美,是能让干涸的大地开出鲜花的泉水』之类的话。难道这是剧作家某些广告中的虚构成分吗?」
「你叽里咕噜地说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呢?」
「因为、我很痛苦啊。」
菲尔的『喜欢』一点也感觉不出甜美。只是一味的贫瘠、苦涩、低效率、泥泞不堪,令她痛苦到如果能舍弃的话,立刻就想扔掉的程度。
「所以我必须要变得讨厌他,必须要忘记他。因为我是冒牌货,是身为孤儿的菲尔。为了那个人的事苦恼不已,白费体力,那我吃过的饭不就白费了吗?」
「有非这样不可的必要吗?」
菲尔听到拉娜的话楞了一下,倒吸了一口气。
「没——有关系哦。就算退一百步说你这不是恋爱,但是你不讨厌他对吧?虽然既不甜美也得不到回报,但如果是我的话,我不想让自己觉得不能喜欢上这个人。这对对方来说实在太失礼了。」
「失礼……?」
对菲尔来说,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令她既着急又害怕。但是。
(这样啊,也许,是这样没错)
喜欢他是菲尔个人的事情。但是为了让自己变得轻松,躲避和讨厌对方,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卑鄙的行为。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呢? 又不是不讨厌他就活不下去了,你这是遇到了喜欢的人吧。一边想着能和这个人相遇,能喜欢上这个人真是太好了,一边慢慢地忘记他,你不觉得这样也不错吗?」
「……」
(关于夫君大人的事。我不用一直想着不能喜欢上他,应该也可以吧)
虽然不知道这算不算恋爱。
但是,即使我喜欢上了他,也没有关系。
那一瞬间,菲尔的眼睛湿润了。
堵在胸口,一直忍耐着的东西,一下子决堤溢了出来。
(啊啊真是的。明明不想哭的! 明明一点好处也没有,肚子还饿了——)
虽然菲尔本想忍住的,但最后她还是没能做到。
视野流动着,眼角一片湿润。大颗的眼泪从眼睛里溢出,扑簌扑簌地落下。拉娜抱紧了咬着牙忍住呜咽的菲尔,叹了一口气。
「拉娜、我好痛苦啊。」
「那就不要哭了! 真不习惯啊,那张夫人的脸!你用那张脸哭的话,我的罪恶感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我没有哭……。讨厌啊,上了年纪的话泪腺的控制力就会变弱啊。」



「你比我年纪小吧?这是在挑衅吗?」
用无聊的对话来安慰自己,让泪腺平静下来,菲尔用力地喘着气。
「你对克洛维斯殿下什么也没说吧? 没关系吗?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回去……」
「嗯。」
菲尔粗鲁地擦干了下巴和眼睛,露出了竭尽全力的笑容。
「谢谢你,我好像有精神了。」
不想撒了谎之后就这样和他结束。
「就算是女仆姿态的时候,我也受了他很多照顾。所以我想带着决心,好好地向他道谢。」
并不是作为说了非常讨厌后,和他分手的新娘。
——而是作为喜欢上他的女孩『菲尔』,好好地让这段感情走向终点。


第六章 本以为会到此为止

——我的小公主。
哥哥总是会这么叫自己,送给年幼的她各种各样的东西。
如同糖果般五颜六色的宝石颗粒,以玻璃工艺制成的蝴蝶虫笼,美丽的纯白雪纺纱礼服。
就像是为了弥补一直用阴森森的眼神看着女儿的父皇的份一样,哥哥仿佛是对待浸在蜜罐里的砂糖点心一般,充分地溺爱着她。
她最喜欢哥哥了。
世上独一无二的哥哥。
——晚安,小公主。我最不愿意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所以快点好起来吧,好吗?
每次发烧的时候,无论多忙他都会飞快地奔过来。用大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吻她的面颊。
是的,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幸福的公主。
(……不,斯坦特兄长大人)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保护自己了。
只能孤身战斗。

在暮色中,摇曳着橙色的灯火。
一只不合季节的大飞蛾,自己扑进了火焰中。白色的翅膀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瞬间燃烧起来。
(……自寻死路。讨厌的虫子)
看着化为灰烬的飞蛾的遗骸,席蕾妮叹了口气。仔细想想,这近乎是出于对同族的嫌恶。
——一定,要活着回去。
把净石交给菲尔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隐约地下定了决心。
但实际上,她每天不断地吐血,痛苦地挣扎着,身体稳步走向死亡。终于,她放弃了离婚后还能生还的选择,正考虑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拉上毒龙作伴。
然而,最近四天来,她的身体状况发生了变化。原本苍白到几乎能透过去看到对面景色的肌肤泛出了血色,宛如枯枝一般的手指恢复了白鱼般的美丽。
(……为什么?)
席蕾妮歪着头思考着。
这个身体「非常脆弱」。那是一直使用着这具身体的自己所最清楚的事实。
明明没有任何理由,身体状况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好转的。
(算了。理由先姑且不论。……既然现在已经能够活动了,有一件事就要先做起来。)
无数的蓝色蝴蝶轻盈地在空中飞舞。
席蕾妮以蝴蝶扇动翅膀般蹒跚的步伐,在潮湿、昏暗的走廊上行走着。
对擦肩而过的人们来说,这是谁也无法看到的、散发着磷光飞舞的不可思议的蝴蝶。它们偶尔互相碰撞,洒落出散发着微光的磷粉。
(能看到这个的,只有那个孩子呢。啊啊,但是,接下来要会面的人,也许也能看到吧)
她对看守的黑龙师团兵微笑,士兵似乎吓了一大跳,向她回了个敬礼。
「夫人……? 您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辛苦了。妾身有个想要见见的人。」
「哈? 但是,关在这前面的是……」
「没关系。」
或许是因为担心时不时跌跌撞撞,倚靠在冰冷石壁上的夫人,有几个人想跟上来。但是席蕾妮拒绝了帮助,并命令他们离开。佣人们虽然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服从了她。
抵达的地方是见证了黑龙城历史的古老石造侧塔之一。是个阳光照射不到的空间。
(好好地准备了一个光线无法照射到的房间呢。虽然这里没有月光,但墙壁的石头中却含有夜光石,甚至还有接骨木花制成的净香。感觉起来似乎还不错。)
搬来的家具虽然朴素,但也不坏。而住在这里的目标人物,此刻正端坐在椅子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看书。
「祝您愉快。能稍微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高傲的『高原之民』的当家,奇利亚·伊鲁·迪卡路。」
「!?」
看到突然推开木门的席蕾妮,奇利亚摇动着略带青绿色的银发,手中的书滑落到了地上。真是个令人惊讶的来客啊,他冷静地心想。
「您是……」
虽然两人都在条件相同的陌生环境里生活,但是奇利亚的气色却出乎意料的好。他的身体一定没有席蕾妮那么脆弱吧。真羡慕啊。
「新娘突然变得体弱多病的传闻,我多少还是听说了一些。还想着应该不会吧……真是的,实在是太荒唐了。」
「妾身有想要取回的东西。而且,没有多少时间了哟。因为沃尔普吉斯之夜已经近在眼前了。」
席蕾妮面无表情地说着。
她突然想到。该不会那个男人真的以为只要到了立夏前夜,就可以得到菲尔吧?
「一年一度,白天和夜晚,现世与异界的界限最模糊的夜晚即将来临。……这样下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席蕾妮发出咔咝咔咝的脚步声,走到房间的中央。她站在奇利亚的正面,轻描淡写地梳起了头发。
「这也并非跟您毫无关系吧?为了保护养育自己的一族,持续制作着『不眠之蝶』,有恩必报的温柔族长。」
就像他无论赌上什么东西都要保护伊鲁族一样,自己也有必须要达成的目的。
「毛莨的花蜜和月长石的碎片,妾身都带在身边哟。另外就是毒蝶的翅膀,闪耀着红色光芒的夕辉晶和……」
「……如果是要制备『不眠之蝶』的话我是不会合作的哦。先不论我是俘虏之身无法自由行动……再说了,你是打算用在黑龙公身上吧。」
「小气的家伙。好过分。您要抛弃妾身,袒护那个男人吗?」
「舍弃你又如何,我与你是初次见面吧,而黑龙公对我有恩情。但是,我曾一度背叛过他。我不会再做同样的事情了。这有什么不对吗?重视成长的环境,即使是你,也是一样的吧?」
「恩义? 友情? 哎呀。对于你来说,这还真是极具人情味的思考方式呢。」
奇利亚对撅起嘴唇的席蕾妮投以可疑的目光。
「前言,撤回。并不……一样呢。你和我,有很大的不同。」
「不同吗? 哪方面呢?」
「因为你是深闺中的公主吗? 不管是黄昏还是朝霞……虽然寄宿的颜色不同,但是你和我是在几乎一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你的思考方式……我觉得很接近同胞们。」
奇里亚在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席蕾妮的脸。
「我认为,我会一直珍惜着只不过是刹那的瞬间,永远都不会改变。其实我有点羡慕你呢。」
「……结果,你还是不肯把力量借给妾身吗?但是没关系。咒毒远不止这些。」
席蕾妮将手指伸向空中。
一只像是缠绕在长发上玩耍一般的蓝色蝴蝶,轻轻地停在了指甲上。看着它慢慢地张开翅膀,奇利亚露出了一副看到不可思议东西的表情——
「那个,你带着的蓝色蝴蝶——难道是『停滞的现实』……吗?」
「『不眠之蝶』也好,这只蝴蝶也好。就结果来说是一样的呢。」
看似蓝色的蝴蝶翅膀,仔细一看的话,会发现它隐约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红色光芒。看到席蕾妮对停在指尖的那只蝴蝶轻轻一吻,奇利亚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将这样的东西带入黑龙城,你打算怎么做?」
「不告诉你。您一定会向最最喜欢的『黑龙公』告密的。您也会说出这个蓝色的蝴蝶的事吧。但是,真遗憾。这除了您之外没人能看到呢。」
不管妾身打算做什么,你都无法阻止我。
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席蕾妮将白皙的手指贴在红唇上,从喉咙深处发出鸟啼般的嘲笑,然后转过身去:
「这还是妾身第一次外出。不过,这可真是一座无聊的城堡呢。……为了能够愉快地作为『夫人』生活下去,妾身觉得,稍微玩一玩也是有必要的。」
「请等一下。你打算做什么?你——!」
「谁知道呢。无法从牢狱中离开的俘虏囚徒,就算知道了,也无计可施,不是吗?」
席蕾妮说完,就在脸色大变,站起身来打算挽留她的奇利亚面前关上了门。
虽然从里面传来了敲门的声音,但席蕾妮却已经听不到了。
虽然这也是因为她不觉得有必要,但最重要的是,她有必须早点回到房间的理由。
这之后要做的,是一想起就会让她感到忧郁的事情。
(……房间里估计会有让人感到不快的客人前来)
「欢迎大驾光临,夫君大人。呵呵。」
一边用指尖轻掩着红唇,席蕾妮妩媚地扬起唇角。眼前的长椅上坐着的,是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夫君大人』。
席蕾妮在房间里迎接了前来探病的克劳。
「听说你今天早上去见了奇利亚。……你又在谋划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想预先和被毒龙剥夺了自由的前辈聊一聊罢了。您才是,特地来探望不感兴趣的人,真是叫妾身感到高兴啊。与您不相称的关心,是埃尔兰特的流行吗?」
「这个嘛,我听说现在大街上好像很流行妻子坐在扶手上,不过这方面的流行就没有听说过了。……看来你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精神。」
「是的。但是妾身想变得更加健康,所以想和您谈些有建设性的事。下定决心了吗? 今天您有什么事?要商量离婚的事吗? 还是关于解除神誓的事?」
席蕾妮倚在扶手上,呵呵地发出嘲笑。
桌子上摆着的茶点,是以天鹅为原型的猫舌饼干,和加入了大量的木莓红葡萄酒烤制成奶酪蛋挞。注满金边白瓷杯的红茶,隐约冒出热气,从中散发出馥郁的芬芳。
席蕾妮用纤细的手指,随意地拿起杯子。过于白皙的喉咙上下动了一下,她抿了一口茶。
(……哎呀。这个男人,即使是虚张声势,也已经恢复到能轻松说话的程度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席蕾妮回想起了,两年前打倒他的时候,虽然没能取下他的性命,但还是充分利用了一把他的迷惘。
当时总觉得,他好像见过化装成席蕾妮的菲尔。容颜和声音都完全相同的公主,怎么也不可能察觉出是另一个人呢,他对『再会』的席蕾妮,感到怀念似的稍微缓和了目光。从他的眼神立刻就可以看出来,他对自己转露出的情感是一种好意。
那一瞬间,她决定最大限度地利用他的感情。
(那时候,他肯定是疏忽大意了吧,而且还有些天真)
但是,同样的手法现在大概已经行不通了。
(反正,他多半是为了夺回菲尔,来搜集情报的……真不巧。妾身的目的和那个孩子的行踪,都不会那么简单地让人察觉到。妾身绝不能将那个孩子交给他。)
只要在不泄露关于菲尔情报的前提下,听到从克劳口中说出「离婚」这句话,就能确立席蕾妮的胜利。
对于毒龙来说,现在的关键是知道菲尔的所在,到他知道的那个瞬间为止应该还有一段时间。
搭载菲尔的马车,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目的地和路径,各方面都小心翼翼地采取了措施。
「没错。那么,让我们进入正题吧。」
克劳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开始说道:
「我有一段时间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主动嫁到我这里来?而且一开始还找了个替身。」
看吧,果然。
席蕾妮眯起了眼睛。和预想的一样。慢慢地回避掉这个话题就好了。



「……妾身还以为您想说什么呢,不是说过了吗?妾身是来找回名字和自由的。您忘了吗?」
「我想问的不是那种场面话,而是你真正的目的。虽然你一直都很想杀了我,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命令那个替身小姑娘,或者送来更加可靠的刺客吧。但是,为什么你要亲自、不惜拼上性命也要来到这里?嗯?」
克劳无视了她的虚与委蛇,继续说道:
「——你会来找我,并非出于自身的目的,是不是出于有把替身送回尤奈亚的必要呢?」
「……」
「关于这方面,我听闻了有趣的故事。……是关于你在路边救助了一个孤儿的故事。」
听到克劳突然抛出的话题,席蕾妮颤抖了一下肩膀。
「什么、故事?」
「你每年都会给孤儿小女孩送铃兰。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呢?」
他从哪儿听来的?
席蕾妮抑制住想咬嘴唇的冲动,注视着克劳。他看也不看这边,就像是在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一般继续说下去。
「对尤奈亚的毒花而言执着的究竟是什么?我认为如果那个女孩只是单纯的替身的话,两人也太过相似了,没想到,我竟然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有趣的消息。」
「……果然很有意思啊。真面目完全相同的替身什么的,但是从常识上来考虑,这只不过是荒诞无稽,博人一笑的故事罢了。」
她说出口后才发现,也许是因为急于转移话题,自己下了一步坏棋。
而且,果然,克劳没有放过席蕾妮的破绽。
「嘿——欸?你忘了就在刚才,你不是还宣布要取回名字吗?第一,这是你自己在前几天说的话。至少在五年前,把肉插进我嘴里的『席蕾妮』应该是存在的。但是,你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吗?」
别说刚才的虚与委蛇了,就连前几天讽刺他的话都被利用上了。真是的,真有毅力啊。
席蕾妮一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侧耳倾听着他的话。她一边拢着头发,慢慢地从长椅扶手上抬起身子。
「好吧。……打个比方。退一百步,就算你所说的和妾身一模一样的替身小姑娘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关系良好?妾身和孤儿?  请不要误会。充其量她只有作为影武者的价值而已吧?」
要妄想的话请随意。
说罢,席蕾妮双手托腮靠在扶手上。
「执着的人是您吧?但是,真遗憾啊。没有身份、血统、后盾,只是脸蛋和妾身很像的小姑娘,您打算怎么安置在身边呢?」
席蕾妮呼出一口气。她用艳丽的声音继续说道:「妾身,是一个嫉妒心很重的女人。」
「除了妾身以外,妾身不喜欢您因为任何人移开视线。妾身最爱的夫君大人,竟然围着伪装成妾身的爱妾打转什么的真是叫人无法忍受。也许哪一天妾身就会一时兴起,烧毁那个姑娘的脸蛋,剜出她的眼睛呢。」
「冒充你的人是孤儿……呢。」
克劳向她露出了嘲笑,那是和她相同的笑容。
「我没说过那个影武者和孤儿是同一个女孩吧?」
「……嘶!」
「从刚才开始,你就胡乱地想把话题给搅和在一起。你似乎很想断言,自己对替身的小姑娘没兴趣啊。埋藏了银子之后又偏偏竖立下看板自掘坟墓,你简直就像是东方传说中出现的愚者呢。」
席蕾妮忍住了想咬指甲的冲动。
(真奇怪。明明知道菲尔的去向的妾身才是占据上风的一方)
直到刚才,克劳的笑容看起来都只是一副虚张声势的样子,突然间,他就显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诡异之感。
席蕾妮白皙的双手颤抖着,红茶的表面泛出层层涟漪。尽管如此,她仍然保持着微笑。

另一方面。
(动摇了)
克劳一直在观察席蕾妮的情况。
(这个女人轻视我无法掌握菲尔的住处。因此,这次探病的目的,也是为了引出和菲尔相关的情报)
但是,最主要的目的是趁她疏忽大意,使她动摇,让她感到不安。
——这样一来,将她逼到绝境之前,就有了打破现状的立足点。
(……来吧,开始狩猎狐狸了)
但是,虽然一时有些胆怯,但席蕾妮立即采取了应对措施。
「哎呀,妾身只是从故事的走向中察觉到的。不过,就算您对妾身吹毛求疵,也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吧。说到底,就算和我有过交流,孤儿终究还是孤儿,那是您无法得到的东西,这没有任何改变。」
「啊啊。确实,如果单纯只是个孤儿的话的确如此。但是……最近我也听说过这样的传闻。」
于是,克劳在这里突然试着改变了话题:
「尤奈亚王室中偶尔会诞生出黄昏色的孩子。拥有这种只会在在女性身上表现出来的体征的女孩,几乎在年幼时都必定会遭遇神隐,之类的。」
「……妾身,现在持有那种体征。」
「啊啊。在最新的记录中,作为你曾祖母的女人失踪了。毕竟,这是十分罕见的瞳色。而且,尤奈亚王室的血统在美貌的方面也很有名。……你不觉得消失的公主并不是被杀了,而是和王室以外的人生下了孩子也不奇怪吗?」
克劳眯起了眼睛。
「奇怪的夫君大人。呵呵,您有什么证据说这种话?您可能是一个聪明而有名的黑龙公爵。但您该不会想说,打算通过毫无根据的捏造,来给尤奈亚王室的族谱抹黑吗?」
克劳一直盯着席蕾妮。在那张面带优雅笑容的皮囊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意,他打算看透这一切。
「嗯哼? 给尤奈亚的族谱抹黑啊……这样一来,又让我抓住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奇怪?」
「我本来还以为,如果提出这个话题的话,你会以更加敷衍的态度对待呢。」
即使被掳走的曾祖母真的在市井中生下了孩子,所生的孩子也不能被视为正统的血脉。如果她是被强行掳走的,尤奈亚王室就是受害者,不会有任何瑕疵。
「所以即使有证据,也应该不痛不痒。……是的,如果是以“一般情况”而论的话。」
「……哎呀,是吗。」
虽然只是一瞬间,席蕾妮公主用力地抿紧了嘴唇。
她很快地将双唇抿成和刚才一样的弧度。——这是当话题转向了她不希望被触碰到的事情时,容易出现的无意识行为之一。
(联合国执拗地隐藏了寄宿着黄昏的公主们的存在。在这一点上,如果这家伙有不想让我知道的情报的话。)
关于公主们的失踪,尤奈亚王家有不想被探寻的秘密。
或者说,如果真的是被掳走了,那么在被掳走之后生下孩子的“事实”被探听到的话就糟糕了。
而席蕾妮可能知道那些细节。
(如果在系谱上留下伤痕的话……菲尔也是,不能被杀掉的,对尤奈亚王家来说十分重要的存在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斯坦特王会把她当成替身派来呢?
(与其这么想,不如说是……围绕着这个秘密,恐怕斯坦特王和席蕾妮公主之间产生了意见分歧。)
斯坦特王虽然对让菲尔背负席蕾妮公主的名字一事感到惋惜,但应该也认为把她当作用过即丢的棋子是没有办法的事。既然派出了替身,当然,即使出现了最坏的结果他也应该考虑好应对措施了。
(中途,斯坦特王改变了主张『即使发生战争,也要把新娘还回去』大概是因为他考虑到了席蕾妮的不满吧……直接采取的措施是,派出了高文殿下,那个与王家和国家都没有直接关系,虽然只有一人但实力强大,以冬至仪式为借口派遣来的圣职者。)
斯坦特对于积极挽回菲尔一事颇有彷徨。所以,把水搅混了。
如果是这样,席蕾妮就只能亲自行动了。
因为如果王兄不作出行动,尤奈亚就无法作出行动。
「您说的话全都只是假设呢。无聊透顶。」
沉默了一阵的席蕾妮,终于毫不掩饰焦虑地瞪大了眼睛。
「您一直在挑妾身话里的刺,将一些小小的言语错误煞有介事地夸大。作为孤儿的替身,对妾身来说『也许很重要』,尤奈亚的王室血统『可能有瑕疵』……所以?空话连篇,您究竟想说什么?」
「你说那个女孩是替身,是冒牌货。但在这里……我可以把你说成是假的。」
这里是克劳的居城。
只要他愿意的话,就可以将席蕾妮伪装成冒牌货,并将其杀死,然后用菲尔代替。
「我刚才不是说过你那在市井生下孩子的曾祖母的故事吗?你不觉得编造的故事也会随着角色的变化而变得有现实感吗?」
那之后的话克劳没有说出口。是旁系吧,只要菲尔继承了尤奈亚王室的血统的话,娶她就不成问题。虽然这只是他虚张声势。
「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席蕾妮呢?」
克劳说完后,窥视着席蕾妮的眼睛。
(……?)
于是,他察觉到了违和感。
克劳知道她正逐渐开始失去从容。
但是,现在的席蕾妮,用仿佛冻结了一般,连杀意都能动摇的认真视线,射穿了克劳的蓝眼睛。
「毒龙,回答妾身。」
席蕾妮以淡漠的声音轻声说着。
令人毛骨悚然。
明明眼前的只是个小小的公主而已。
她发出的声音十分静谧,就像是远离人类的存在一般,抹消了所有的情感。
「您说哪边才是真货?这到底什么意思呢?您——是如何,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如何、什么地方……?)
这句话反过来说也证明了她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存在着某些隐秘。
虽然很想深入地追问下去,但是这次的目的是让她感到不安和焦虑。因此,克劳没有刻意深究,而是故意说出了模棱两可的话。
「正如你所想的那样。」
「……您还没有回答妾身。」
「我并没有回答你的打算。」
席蕾妮盯着克劳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像诅咒似的低声说道:
「您喜欢做些无凭无据的猜测也无所谓,毒龙。毕竟,您无法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嘿欸。……无法找到吗?」
克劳翘起了半边唇角。
「那好吧。关于刚才那件事的后续,我就只好去替身那边细致地询问一番了。」
「!?」
听到这句话,席蕾妮微微地倒抽了一口气。
「难道说,您抓住了那个孩子……?」
克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站起身来示意谈话的结束。
席蕾妮的表情突然变了。她的脸颊骤然失色,一把抓住正要离场的克劳的袖子想要留住他。
「毒龙公!」
「与其让我直接回答,不如去看看香炉吧。前几天,我从你的随侍医生的报告中看到,里面似乎混入了相当有趣的东西。关于那个,近期也必须得请你向详细地我说明一番呢。」
「……香炉?」
克劳拉开捏住袖子的白皙手指,背对着她。
「什么啊,你不知道吗?……那么,你有兴趣的话就去看看吧。如果你刚才指的是将其放进去的人物,那就对了,她在我手里。」
一听到这句话,席蕾妮立马就以仿佛忘记了身体的痛苦一般的敏捷,从克劳的身边掠过,向中间的净室跑去。
不久,净室里传来了一声尖细的悲鸣,以及一声像是某样重物落到地上似的声音。恐怕那是香炉吧。但是,克劳丝毫没有理睬,径自离开了妻子的房间。

「您是不是稍微变得精神起来了,吾主?」
「有吗?」在访问完席蕾妮之后,克劳对在办公室等待着的凯冷淡地回应道。
凯耸了耸肩,轻快地回应:
「您是没睡吗?虽然还是老样子,顶着一副吓死人的黑眼圈的模样,不过,总觉得您稍微脱离了死鱼眼的状态。似乎进化成了只有眼睛会发光的僵尸! 啊咧? 结果还是死的吗?」
「凯,你难道不想为了睡眠不足的主人而闭嘴一会儿吗?只是短暂的一小会儿,差不多相当于男性的一般寿命耗尽的程度就好了。」
「总之就是直到死为止保持沉默吧。很容易理解啊,感谢您的建议!但是很遗憾,为了自己,我打算死后即使变成骨头只剩下舌头了也要继续说下去……呃」
这时凯突然改变了表情,压低声音问道:
「怎么样? 夫人那边……」
「已经恢复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虽然这次多少有些虚张声势的成分,但似乎成功地煽动了她的不安,不过总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真让人担忧啊……等等。就算不特地问,你也都偷听到了吧?消除气息的技艺真了不起啊,身为缝隙爱好者的管家阁下。」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事呢?」
克劳静静地想,如果他是要试探自己的话,就该找个像样的借口再来,但他并没有说出口。
「那么,吾主。您能回答我前几天的问题吗?」
于是,凯目不转睛地盯着克劳。
——“您到底想把夫人怎么样?”
想起之前被问到的问题,克劳点了点头。
「我的妻子是菲尔。」
听到如此随意的回答,凯明显地皱起了眉头。
「那么,杀掉真正的席蕾妮公主后再将她替换掉吧。不过我还是冒昧向您劝谏一句,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就会招致斯坦特王的愤怒,有可能使同尤奈亚的外交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不会的。」
「欸,不是这样吗?」
「我不会杀真正的席蕾妮。而是找出活着将她送回尤奈亚的方法。」
克劳的声音平淡得和内容毫不相称。
「有这样的方法吗?不可能吧!我还以为是放弃、然后和她共度一生,或是杀掉她这两个选择呢!?」
「可能或不可能不是问题。对我来说,即使是性格破败的毒女,对她来说也是一位有大恩的圣女。」
凯试探地望了一会儿克劳的脸,最终长长地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总觉得,您好像变了呢,吾主。」
「变了吗?」
「直到不久之前,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多么残酷,你不是都会选择最可靠的手段吗?」
守护着名为科尔巴赫的箱庭的龙。克劳被如此评价。
反过来说就是,如果有人威胁到重要的箱庭,就一定要将他除掉。
「不过,原来如此。为了她,呢……。啊哈哈,这样啊。回想起来,您并不是突然改变的呢。」
「哈?」
因为收到了奇怪的反应,克劳不由得凝视着凯的脸。
和往常一样,他的脸上浮现出无法读懂的笑容,凯挥挥手说:「没什么,不过是我无聊的感想罢了。」
「从立冬开始,我就觉得您在一点点变化。无论何时契机都是那个『夫人』。再次确认到这一点……。我松了一口气,只是觉得有些荒唐,有点奇怪而已。」
面对皱着眉头的克劳,凯好像感到很开心似的从喉咙里哼着歌。
但是,下一个瞬间,他连平常的笑容都消退了。
「……啊,不过。就我个人而言,这是满意的回答。就算是为了自己,这也很不错! 谁都会有无法坦率地点头的情况。」
凯的意向是预料之中的。
克劳把背靠在橡木的大桌子上,悠闲地挽着胳膊。
凯的唇角歪出一抹弧度,他低下头:
「一边稳定尤奈亚和埃尔兰特的关系,一边寻找正式迎娶冒牌货……不对,菲尔蒂娅小姐的方法,这还真是一条艰难万分的道路呢。也就是说『比起丧失对尤奈亚的王牌,更优先考虑自己的愿望』我可以理解为这个意思吗? 克洛维斯殿下?」
这让我有些无法接受哦。
对于没有称呼他『吾主』,而是改称为『克罗维斯殿下』的凯,克劳半眯着眼问道:「你在衣柜里都听到了些什么?」
「谁说过那样的话。我并不打算和尤奈亚断交。」
「这是因为菲尔蒂娅小姐『很有可能继承王家的血统』吗?就凭那样不确定的理由,让尤奈亚保持沉默什么的……」
「你看」
克劳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羽毛笔,在翻印的文件背面随意地写了些什么。
「哦呀。这是……尤奈亚秘藏的族谱?」
在瞪大眼睛的凯面前,克劳很快就完全复原了之前本应该已经扔进暖炉里处理掉的尤奈亚秘藏族谱,在消失的公主们名字上方的空白处写上了几个数字。凯一边读,一边皱起眉头。
「达纳帝历三年,乌贝尔帝历二八年……啊啊。这是和尤奈亚发生战争的年份吧?」
「你没注意到吗?奇怪的是,埃尔兰特和尤奈亚之间的大型战争几乎都是在消失的公主们出生的时期或消失的时期前后发生的。」
「!」
最近一次,是菲尔和席蕾妮出生的时候。例外是在菲尔嫁到这边之前的那场战争。
「……战争大部分都不是尤奈亚发起的,而是由埃尔兰特发起。」
「除了这一点一致之外,还有刚才席蕾妮的过激反应……。这不仅仅关乎新娘是冒牌货还是真的,还牵扯到尤奈亚王家的谜团。也许还和埃尔兰特与尤奈亚之间不稳定关系的根源有所关联……。你不想再详细调查一下吗?」
「是——是这样呢……。欸欸。我偶尔也会这么想……」
凯目不转睛地盯着秘藏族谱和数字,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小声地嘟哝起来:
「您真会让人感到不舒服啊。主要是脑袋部分。」
「唉,秃头啦,脑袋有问题啦,让人觉得不舒服啦,我的脑袋被人说的可惨了。」
「脑袋有问题和秃头是不存在的,但让人觉得不舒服也是一种赞美哟。哎呀,吾主您的脸色好差,不过就算是您是为了自己,我也会一直跟着您走下去的哟。」
听到这句台词,克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吾主,啊)
虽然很费事,但是毒花和毒虫似乎暂时不会增加。
「还有,原本是替身小姑娘的菲尔蒂娅小姐,大概从五天前开始,就寄身于城堡佣人楼的侍女那里了。她能主动留下来真是太好了呢。虽然一直提心吊胆着她会不会突然回去,但是如果是女佣的房间的话,因为是在城堡的范围内所以算是目所能及之处,还可以把她叫出来一边保护她……」
「叫出来? 为什么?」
「这个,我倒想反过来问问您。」
不知为何,凯惊掉了下巴。
「到现在为止,您被她那样讨厌,被回避,被谩骂,嘴里被塞满东西,下巴还吃了一记掌击,不是一直都很精神吗?而且,您还可以装作是偶然遇见她的。」
「连无聊的事情你都记得很清楚啊……。但是,那是对妻子的,对佣人像什么话?只要有席蕾妮在,我就没有办法和身为替身的那家伙见面。」
身为佣人的她,应该也不会特地从那边前来拜访。
实际上,她五天前潜入的时候,就已经完全从克劳的手中逃走了。即使自己已经脱离了她的厌恶也一样。
「那个家伙现在还留在科尔巴赫,是担心席蕾妮的身体状况吧。……没有我出风头的道理,而且她也不想主动和我见面吧。」
「哈啊。原来如此呢——……您确定坚持要那么说吗?用那个脸色。哈。」
看着移开视线的克劳,凯似乎有些讽刺地扬起了半边眉毛。

「给我等等,菲尔你啊,我不是说过不要用绑土豆袋用的麻绳扎头发吗!?」
黎明时分,天空从蓝色染成紫色的时候。
起床后马上用冷水洗脸的菲尔,听到拉娜的尖叫回过头来。
「欸,为什么? 长度和细度都刚刚好。而且反正之后马上就会塞进假发里……」
「不行! 用那张夫人的脸搭配一根土豆味儿的绳子!? 就算是老天和克洛维斯殿下允许,我的审美观也决不允许!」
转眼间,头上的绳子被抽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有着简单刺绣的红色丝带。
拉娜一直嘟哝着「要是有掺入了珍珠贝的唇膏的话……」之类不祥的发言,菲尔决定当做没听到。
开始同居到现在已经第五天了。
好像最近在拉娜这边很流行用手边现有的东西来打磨菲尔的脸蛋,每天晚上都会在她的脸上涂上化妆水,头发上擦上香草油。
「还有,洗完脸后,不要低声呻吟『爽啊——好冰』」
(好像在孤儿院里也被高文老师提醒过类似的事情……)
菲尔隐约觉得,这两个人,要是聊起天来的话可能意外地合得来。
「你刚才说假发,也就是说今天你也会到镇上去吗?」
「嗯。今天要去市场里准备伙食,还有给小麦商的算账的活,缝纫工。……不愧是黑龙城的佣人工作,稍微有点辛苦呢。」
「真是的。明明不用去在意伙食费的。」
一边藏在拉娜的身边,菲尔按照惯例开始工作了。
虽然也存在吃白食有违菲尔的个人主义的因素,但如果手脚不经济性地活动一下的话,她就会感到不安,就像生病一样。
栗色的假发和眼镜的变装也一直继续着。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喂,干嘛刚洗完脸就跑到这里来啊。冬天皮肤可是很容易就变得粗糙的。」
「就算脸变得干巴巴的,又不会因此死掉……」
「不可以哟,怎么能让那位夫人的脸以下省略,皮肤变粗糙的日子我可受不了! 呵呵——,今天穿什么好呢——,头发也要重新打理一下,你还是再坐一会儿吧。」
拉娜把菲尔推到椅子上,一边从鼻子里哼着小曲一边在她脸上抹上冰凉的化妆水,对此,菲儿总觉得心里痒痒的。
在女仆房间的潜伏生活比预想中的还要愉快。
不管怎么说,两个意气相投的女孩子凑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两个人经常一直聊到深夜,每天被拉娜打磨肌肤,然后早上匆匆忙忙地去工作。
但是,如果只是单纯地觉得『快乐』的话,内心深处总会有放不下牵挂的感觉。
(持续关注席蕾妮大人的情况,然后……向克洛维斯殿下告别的话,这生活也就结束了)
到出发去贝尔法缇斯为止,期限定为十天。
据菲尔所知,作为主要担忧因素的席蕾妮大人的身体状况正在逐渐好转。面对突然恢复的征兆,随侍医生反倒百思不得其解,不过对菲尔来说却是万万岁。
问题是——什么时候,去和克劳道别。
(就算这么一直拖延下去,也不会有好事。反正觉悟早晚都会做好的)
菲尔一直怀着这样的想法,结果现在已经是第五天了。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么没出息的性格了?
(如果说了再见的话,就真的——)
菲尔叹了口气。
作为妻子,我和他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如果以女仆的身份也和他告别了的话,那么,和他的纽带就完全断绝了。
(不想和他见面。想见他……)
菲尔没有什么为了没有结果的事而烦恼经验。到目前为止,最多也只是当硬币滚到橱柜后面取不出来的时候。
「菲尔,怎么了? 脸色很阴暗哟。」
「啊,不。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该不会是在想,之前那个奇怪的黑龙师团员吧?」
飞来了完全无关的话题,菲尔眨巴着眼睛。
「那——个、嗯。那个醉鬼,确实很让人不舒服吧。喝成那副烂醉如泥的样子,别喝那么多不就好了。不过话虽如此我好像并没有闻到什么酒味……」
「这倒是。虽然殿下本就是个有些奇怪的人。可是这真不像殿下的作风啊,怎么会去任用那种人呢?目光空洞,脖子上还有奇怪的纹身,这不显然是个可疑的家伙吗?」
拉娜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菲尔皱起了眉头。
「……纹身?」
「哎呀。你没看到吗?他的脖子旁边不是有个大红色的蝴蝶图案吗?」
就在那一刻,菲尔感觉到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失了。
(『不眠之蝶』……!)
怪不得。那个士兵没有叫她『夫人』,而是称她为『席蕾妮公主』。
真没想到,那个咒毒居然又侵入到了城堡里。
(没有注意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醉鬼。那个人是被操控了……而且,目标依然是『席蕾妮大人』——?)
即使那名士兵已经被抓住了,由于菲尔让他昏倒了一次,蝴蝶的痣应该已经消失了。克劳不知道他被咒毒操控的事实。
(但是,咒毒是从哪里进来的?……等等。对了,仔细想想。最初在街道上袭击我们的狼和把我带出去的黑龙士兵,样子也都很奇怪吧。虽然当时没注意到)
比起在居城里,旅途中外部的人更容易接近士兵。说不定在归来的路上“席蕾妮公主”和黑龙城就已经被盯上了——
因为菲尔紧绷着脸突然陷入了沉默,拉娜慌慌张张地摇动着她的肩膀。
「等一下……突然这是怎么了? 你这不是脸色铁青吗?」
「拉娜,怎么办?我必须马上去殿下那里。」
到刚才为止的迷茫,一转眼就被吹飞到了远方。
「殿下和席蕾妮大人都没事吧!? 不管怎样,如果不尽快通知关于那个士兵的事的话,啊啊但是工作怎么办啊,早上一开始就要赊账!」
拉娜冷静地开导混乱的菲尔。
「虽然我不清楚什么情况,但是关于那个,我并没有听说过城内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件,所以放心吧。不过,你那边很着急吧。我了解了,总之,我会事先联系你工作的地方的!你快点去吧。」
「谢谢! 殿下、现在是房间里吗?」
拉娜对着迅速穿上女仆的衣服做好准备的菲尔说:
「可能……既不是房间,也不是办公室。还有抱歉,要和殿下见面的话可能会有些费工夫。」
「诶?」
「是啊,你不知道呢……殿下,最近住在教堂的长椅上。」
「哈啊!? 为什么!?」
「唔——嗯,因为他说待在那边会比较安心……哎呀,没问题的吧?……殿下工作很认真,而且他也不是完全不出来,也会和凯大人一起使用办公室。但是关于饮食的方面他还是跟之前说着一样的话,所以大家都很担心。」
(真是的,你在做什么啊……不对,殿下!不管再怎么改造成温室,睡在教堂的长椅上,要是感冒的话不就像笨蛋一样吗!)
「那么,我去教堂……!」
「等一下。」
拉娜再次挽留了抬起脚就要冲向目标场所的菲尔。
「不行啊。殿下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其他人是不能靠近教堂的,因为教堂的入口由师团成员负责护卫。」
(你这是,大规模的家里蹲啊!)
菲尔在心中嚎叫。他以城堡和领地规模为界的箱庭主义,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拉娜继续说道:
「菲尔,从正面请求会面不行吗? 就说有您的报告。」
「唔——嗯……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还是想避开其他人。因为现在事态已经发展成了我不知道城堡里的人是否值得信赖的情况。」
「欸,话说的这么严重!?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思考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头疼起来。
「啊……」
终于,拉娜小声地叫了起来。
「我现在想起来了。只有一处!黑龙兵无法守护的入口!」
「! 哪里!?」
「呵呵呵……关于那个啊」
拉娜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令人不安的笑容,让菲尔不禁怀疑是不是受到了城主坏心眼的感染,她突然竖起了手指。
被告知的『后门』的位置,令菲尔的脸颊抽搐起来。
「拉娜……那个,不能算是入口吧?」

绽放出黄色花朵的钩吻,浅红色的嚏根草。还有,据说是他亲自动手照料的,反季节的铃兰。
乍一看,这里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教堂,但里面却弥漫着缺乏季节感的美丽,这其实是一个平静而不祥的,不可思议的毒草园。
这个拆掉地砖、种下树木的室内庭园,总觉得不可思议地令人怀念。
我和身为『主人』的他,在这里进行了许多次交谈。从身为『丈夫』的他那里得到了一枚戒指。
(夫君大人……不,殿下。您究竟在哪里呢?)
在朝阳照射的教堂内,穿着工作服的菲尔非常着急。
她一边拍打着变黑的围裙,一边想起了朋友的脸。
(拉娜,谢谢你,我安全地进来了! 但是托你的福,我倒了大霉了!?)
拂去缠绕在假发的栗毛辫子上的蜘蛛网,抖落和煤灰与尘土混杂在一起的巨大蜘蛛本体后,菲尔发出了悲鸣。
(殿下,他真的在这里吗? 要是进错了地方怎么办……啊)
找到了。
虽然感到一丝不安,但菲尔很快就找到了正在寻找的人。
在连花蕾的气息都没有的夹竹桃树荫下。
从教堂中央的长椅上可以看到熟悉的黑色脑袋。因为从这边只能看到背影的一部分,所以菲尔不知道他的表情。
(太好了!)
一看到他菲尔就感受到了,
久违地见到他的兴奋,和想要向他报告的各种重要性。
(……你还,精神吗?你一定,和席蕾妮大人,相处得很好吧……)
从现在起,我就只能,作为『菲尔』来和他见面。
明明刚刚才意识到『喜欢』是自由的。
(我能好好笑出来吗?要以什么表情和他见面呢?首先,该说些什么话呢?)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这种场合,但脑海中各种各样的想法交织在一起。
怀抱着难过、苦涩、五味杂陈的心情和几乎要破裂的紧张情绪,菲尔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脚步。
不久,在菲尔穿过夹竹桃的树丛,来到他正面的瞬间。

「你在干什么啊!?」

菲尔大叫着。
(这个男人,真的在教堂里过夜了……!)
久违地看到克劳,浮现在菲尔脑海里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看到挂在教堂长椅上的毛毯、铺在地板上的靠垫,以及占据他大部分生活的『工作』套装堆积在一起,菲尔确信了这一点。
(还以为是拉娜把话说得夸张了半分,结果真的是这样啊!?)
仔细一看,总觉得他脸色不太好。
在坚硬得和钢铁有的一拼的长椅上,以不自然的姿势睡觉,而且在这种连暖炉都没有的地方,每天做着文书工作。
「这样下去脸色当然会变差啦!! 这是精神状态正常的情况下会干出的事吗!?」
面对先是惊讶不已,紧接着又怒气冲冲地将他痛骂一顿的菲尔,克劳最初似乎有些倦怠,用冷漠的目光看着她。
不久,他的眼睛就睁得大大的。
「菲尔……?」
「是我。」
「什么呀,是幻觉啊。」
「谁是幻觉啊!?」
「……真货吗?」
「哪里有假货啊?……话说,殿下,您真的没事吗?」
菲尔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从来没有见过表情那么茫然无措的他。一定相当疲惫了吧)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看到被吓傻的克劳了,不过像这次这种规模的可能还是第一次。
克劳凛然的眉毛张开,在脸上写着「这是什么情况」。虽然没什么比这更不像样的模样了,但确实很少见到,所以菲尔觉得稍微占了点便宜。不管怎么说,就算他是半张着嘴,外表看上去也很狡猾。
「我从拉娜那里听说了。您连饭都没好好吃啊! 难不成您是靠吃毒草而生活的吗?」
喋喋不休的菲尔突然被拉紧了手臂,跌倒在地上。
「哇啊!?」
克劳抱住了吓得大叫的菲尔的肩膀。
对完全静止不动的他,菲尔感到十分焦急。
「等等、殿下!?」
即使菲尔乱闹一气,他也纹丝不动。
就在菲尔不死心地手脚乱蹬挣扎的时候,克劳像是要确认什么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边长出一口气一边小声说道:「……对不起」
「只是,有点头晕而已。」
「? 哈啊……等等、那是身体崩溃的前兆啊!」
面对虽然眼花缭乱却死活不肯放手的他,菲尔强行将身体拉开。
「啊啊,不好意思……不对,你为什么在这里?而且,还莫名其妙地把衣服弄得乱七八糟的……那种事无所谓。我要问什么来着?」
克劳似乎还在神游物外。
菲尔觉得睡眠不足真是太可怕了。即使是本应该这么坚强的人,只要是人类,如果不睡觉的话也都会变成这样吗?
「就是说呢,因为说服站在门口看守的人好像很麻烦。」
「所以呢?」
菲尔指了指上方。
「我从通风口进来之后,发现洞口的周围出乎意料的脏,于是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过虽然洗衣服很麻烦,但我觉得省去了打扫的工夫。」
「这样啊……」
克劳无言地揉了揉眉间。
「……现在,我大概已经回到现实了。非常感谢。」
「? 不客气。」
「那么,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
「关于那个啊……」
就在她正要开口的瞬间,突然传来了“咕”的声音。
菲尔并不感到饿。——也就是说……
「……那——个。刚才的,是殿下吗?」
「……」
克劳保持沉默。
「您真的,什么都没吃,对吧……?」
这一次,他把目光移开了。
那一瞬间,菲尔的脑海中传来某根弦断裂的声音。
——到她来到这里为止。
自己一直对突如其来、不合身份、无法习惯的『喜欢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才好。
痛苦悲伤而又难过。为了告别而和他见面,她是那样的犹豫再三。
当她看到这样的惨状的时候,此前的种种感情一下子就都烟消云散了。
(啊,感觉好像茅塞顿开了)
嗯,菲尔冷静下来了。
喜欢什么人不能喜欢什么人,被牵着鼻子走的痛苦,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说到底,人只能靠自己的尺度生活。每次都迷茫烦恼着寻找着选择,一定是因为自己只能这么做。
「啊——真是的!! 呜哇啊真是的! 像领主这种身体就是本钱的工作,不好好摄取营养,这算是什么自杀行为啊!?」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啊啊,你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是因为有件重要的事。但是就在刚刚,我的优先顺序改变了。现在,是因为一件必须执行的紧急任务。」
菲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猛然睁大眼睛宣布:

「那就是,为了给殿下做饭!!」

——教堂里,落下了一片令人讨厌的沉默。
「就是为了这个?……特地赶过来?」
克劳依然用茫然的目光望着菲尔。
「嗯、……」
他突然用一只手遮住了脸。
忽然,他像泄了劲一样笑出声来。
「哦,是吗。……哈哈,原来如此。」
「? 那个……殿下? 您难道连叉子都随身带着吗?」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戳中他的笑点啦?)
对于歪着头的菲尔,克劳说着「没什么」摇了摇头。
「你这个家伙,总是做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比没有毒牙的蝰蛇更让人捉摸不透。」
「那是不是因为殿下的眼睛瞎了?」
「这张不饶人的嘴,啊啊。真的是你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克劳看起来还在笑着,菲尔茫然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您这是怎么了? 从刚才开始。」
「没什么。」
克劳突然收起笑容,眯起眼睛。
「我只是做了个不好的梦。」
「欸?」
然后,他嘟囔了一句:
「……果然,你是最强的目标。」

「总之,我先准备点什么。」
菲尔说完,就打算暂时离开现场,不知为何,夫君大人无言地跟在她的后面。
(为什么!?)
结果,毒龙公跟着进了厨房。而且还是饿肚子的毒龙公。菲尔很想把这件事告诉故乡所有害怕恶魔的后裔和第三皇子的人。
(啊,不过。如果是这个时间的话,拜托厨房的人应该能做出更好吃的东西……)
虽然菲尔悄悄地考虑了一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克劳却把其他人从厨房里赶了出去。不明白他的意思。
没办法,她只好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里物色材料。然后发现了新鲜的仔羊排骨。还有土豆、洋葱和鹰嘴豆。牛奶、黄油和大米。(※注 鹰嘴豆又称桃尔豆、鸡豆、鸡心豆等,是印度和巴基斯坦的重要的五谷之一,在欧洲食用鹰嘴豆也十分普遍。鹰嘴豆的淀粉具有板栗风味,可同小麦一起磨成混合粉作主食用。用鹰嘴豆粉可做成各种风味点心,也可做成独具特色的色拉酱。)
在切好的排骨上撒上香草盐和迷迭香。把肉放进烤箱之后,用同样的火,在上面开始做牛奶焗饭。反复确认味道,最后调节到可以接受的程度。(※注 在西餐中迷迭香是经常使用的香料,在牛排、土豆等料理以及烤制品中特别经常使用。清甜带松木香的气味和风味,香味浓郁,甜中带有苦味。)
菲尔犹豫着该不该给喜欢毒物的克劳加毒药,但是在他没怎么吃饭的时候,让他吃那种东西,一般都会伤胃,于是就作罢了。完成后,她用锅的余热让面包也变暖。
克劳凝视着迅速做菜的菲尔的背影,不一会儿他轻轻地嘟哝道:
「……还是老样子手艺真不错啊。」
这句话让菲尔想起了,最初化装成仆人的时候,也是这样和他在厨房里对话。面对奇妙的既视感,菲尔苦笑了起来。
(这样就好了。完成了!)
用清汤煮熟的牛奶焗饭,以切碎的罗勒和黄色的鹰嘴豆点缀。(※注 「罗勒」【英】basil 。也被称为九层塔、金不换、圣约瑟夫草和甜罗勒,是一种矮小、幼嫩的唇形科香草植物。它带有的强大、刺激、香的气味,味道像茴香。嫩叶可食。可用做比萨饼、意粉酱、香肠、汤、番茄汁、淋汁和沙拉的调料。许多意大利厨师常用罗勒来代替比萨草。)
在仔羊香草烧上,插着一把菜刀。和刚烤好的外层相比,里面似乎还残留着漂亮的红色。烧焦的迷迭香和百里香的香味扑鼻而来。(※注 「百里香」,欧洲烹饪常用香料,味道辛香,用来加在炖肉、蛋或汤中。在中国称为地椒、地花椒、山椒、山胡椒、麝香草等。)
「这是用现有的材料做的,又是家庭风味,色调和味道都很清淡。如果不合您的口味的话,就当做的是我的份,好好地吃完之后,再请厨房的大家做……呃」
还没等菲尔说完,克劳就吃得狼吞虎咽。
他好像真的很饿。
「啊,虽然吃饭时很失礼,但是我有件事想告诉您。」
对克劳的吃相感到哑然的菲尔,想起了一开始来见他的目的,简短地说明了一下。黑龙兵受到了和高文那次同样咒毒的操控,袭击了拉娜。
「我听说过士兵因精神错乱而发狂的事,难道原因就是那个毒药吗?虽然已经压制了大量生产咒毒的人,但是已经制造出来的咒毒还残留着,真是麻烦啊。不过,目标是席蕾妮……?」
听了菲尔的报告后,克劳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才微笑着说:「辛苦了。」
「详细调查一下吧。帮大忙了,菲尔。」
不知不觉,菲尔松了一口气。这时,她突然想起来了。
(对了。好不容易见到殿下了……)
告别,这不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吗?
(关于咒毒的事,交给他的话一定不用担心。接下来,就观察一下席蕾妮大人的身体状况吧。……再过五天,我就可以回到尤奈亚了。)
现在就是一直梦寐以求的瞬间。
完成任务,回到故乡。
也报答了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的,席蕾妮大人。
被最喜欢的高文老师和朋友们迎接。得到替身报酬后,就马上翻修破烂不堪的孤儿院——
「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说。」
菲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
「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
「因为我十分担心我的故乡。一直都不在家……我不想让老师太过担心。多谢您的关照。」
面对低下头的菲尔,克劳屏住了呼吸。
「万分、感谢。」
好了。到此为止,一切都结束了。
(这个人的脸,也是最后一次看到了。)
至少,把他的模样刻进眼睛里吧。
现在开始,从非日常的生活回归到日常生活。
从立冬开始,这个比任何人都要接近自己的人,趁现在还能下定决心。
即使明知戴着眼镜,隔着假发的刘海看不清楚,也要竭尽全力,带着灿烂的笑容告别。
(喜欢的人,和重要的人在一起。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不是吗?)
「请和夫人一起幸福地生活吧。」
菲尔无视了那隐隐作痛的内心。
在微笑着的菲尔面前,克劳低着头。
他的眼睛藏在黑发里看不清楚。
「……不行。」
「哈?」
冷不丁。
听到克劳低声说出的话,菲尔眨了眨眼睛。
「……明明你都不在这里了,我是,不可能幸福的。」
「欸?」
菲尔倒吸了一口气。
只是作为对佣人的言词,这句话太过了。
(什么、意思?)
克劳迅速抬起头来。
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端正的脸。紧抿着的薄唇。
看起来非常认真,菲尔的心脏开始叫嚣着心律不齐。
为了平息心跳的骚动,菲尔把紧紧握住的拳头按到胸前,战战兢兢地询问道:
「为什么……呢?」
「那是因为——」
克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因为事后处理会很麻烦。」
「嚯欸? 事后处理?」
「你大概是从立冬左右开始工作的吧。那么,到现在工作时间差不多有两个多月了。」
「欸? 是、是的。确实如此呢。我想应该是这样。」
「如果现在还不知道确切的时间,那么就从立冬那天开始算起吧。这样一来,至少要待到立春为止。」
面对突然抛出的话题,菲尔歪着脑袋。
克劳用指尖轻轻揉了揉眉间,不知为何露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
「其实——我家的城堡,连续工作三个月是必要条件。」

「……诶?」
对于完全从异次元降临的话语,菲尔的眼睛变成了两个小点。
「哎呀,但是你不可能不知道吧?在招聘条件的最上面,应该会放上显眼的条款吧。」
「那、那个,等一下。」
确实,提前提出雇佣时间条件的职场不在少数。
(但是我没听说过这种事啊!?)
隔了一拍,菲尔才意识到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不是按照正式的程序工作的。
(总觉得,有讨厌的预感……)
感觉到冰冷的汗水从背后慢慢渗出,菲尔后退了一步。
克劳安慰似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但是,你要在现在就辞职吗……真是遗憾啊……没想到,对浪费金钱的行为特别挑剔的你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在不祥的开场白中,菲尔咽了一口口水。
「……顺便问一句,如果违反了连续工作的规定的话会怎么样呢……」
「因为这完全地违反了合同。首先要退还全额工资,还要支付违约金。金额是二十枚乌贝尔银币。」
「…………这不是,和我去年的年收入差不多吗?」
「是吗?你没问题吧?如果你付不起的话,就会因为无法履行合同而被关进地牢。」
(这是什么不道德的商业法和欺诈的工作条件啊!?)
没听说过! 不对,所以说我是没有听说的机会,不过就算如此!
「你啊,工作完成的很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也感到非常遗憾。」
「…………」
只是坐在那里的克劳的手,就那样结结实实地抓住了菲尔的肩膀。
这时,克劳突然露出诧异的表情。
「难道你不记得规章制度了吗?不可能那样。如果是那样的话,找一下合同时的文件确认一下吧。只要不是非法卧底的密探,绝对会有签名的。」
「讨厌——辞职什么的我这不是在跟您开玩笑嘛殿下! 那么请允许我继续工作。」
面对以直角鞠躬推翻前言的菲尔,克劳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说:「是吗?」
「我放心了,你继续努力吧。」
他的笑容非常灿烂。
被他面对着的菲尔,感觉突然间意识好像飘远了。
看起来好像有点虚弱,果然是我的错觉吗?请把我的顾虑和良心还给我。
(果然,不管从哪方面看,他这不都是精神抖擞的鬼畜吗——!)
虽然新娘代理,姑且应该算是告一段落了,不过。
「骗人……」
看来,还没有结束。
到立春为止,确实——『女仆的工作』似乎仍将持续。

尾声

(※注 男主克劳的名字取自魔龙,库洛·克尔巴(Crom·Cruach),出自凯尔特神话,是被魔神巴洛尔召唤出来的,杀死了神王努阿达、女神玛哈等众神在内的可怕魔龙。同时也是谜团众多的古龙神。部分传说里,是爱尔兰最重要的古神之一,阿尔斯塔南部的被崇拜死神,拥有太阳的神性。名字中含有「三日月」「轮」的意思,同时也是死之蛇,源于基督教前时代的爱尔兰的一种本土信仰。也就是所谓的凯尔特神话中的形象与死亡、鲜血与献祭有关。象征着用血祭的方式获得来年的丰收。)
『被诅咒的孩子。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让你痛苦而准备的。』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是帕鲁刚满五岁的时候吗?
她用纤细的指尖轻轻地梳着在她膝盖上睡觉的弟弟的亚麻色头发,母亲莉葛琳对他说了这样的话。她俯视第二个孩子的目光,正是充满了慈爱的母亲。
『看,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真是太漂亮了。我选了一个和那个男人颜色一模一样的人。啊啊,感觉真好。那个男人一定不会察觉到背叛……』
弟弟没有醒来。化作温柔的声音滴落到他身上的,是那个女人的毒药。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的弟弟继续沉睡着。对他来说,那是他唯一的救赎。
『以永远无法盈满的新月(三日月)为名的孩子,你一生都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杀害而死去。』
正如日复一日被低声倾吐的诅咒的那样,他最终会失去他最爱的弟弟。
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他现在——正在重蹈覆辙。

(——将存在身份差异的菲尔,封闭在『席蕾妮』这一虚假的身份中,以妻子的身份为自己所有。我以为那样就可以了。)
即使践踏了她本身的名字和心灵,在他心中,这个想法应该是不会改变的。
——本该如此。
您到底想把她怎么样?
他亲自确认了那个一直暧昧着的答案。
今天,她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来看他的。
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意义重大的事啊。她一定不明白吧。
多亏了你,我才下定了决心。
也就是说,有了贯彻始终的觉悟。
(自己想要得到的,并非是身为“席蕾妮”的冒牌货的她,而是作为她本人的她)
正因为真货来了他才明白。即使同样美丽,光凭容器是没有意义的。如果内在不是她的话。
『兄长还是老样子啊。』
在梦中,弟弟的亡灵这样告诉他:
『一直怀抱着秘密的我们,真的能够成为真正的家人吗?』
真是的。
『只要弄到手就行了』什么的,都是谎言。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菲尔不是物品。就算永远也无法让她和自己怀着相同的想法。就算只有一丝可能,我还是希望她能以一个人的身份,陪伴在自己身边——)
现在,确保安全是首要任务。在一段时间内,你可能都会被困在席蕾妮的名字里。
但是——
克劳垂下肩膀,苦笑着目送身穿女仆装的『她』离去。无声地,向自己发誓。
(期限是沃尔普吉斯之夜。……我一定会让以『菲尔』为名的女孩,成为我的妻子。)
这将是一场艰难的战斗。她的来历还全是谜团,还有咒毒牵涉其中,各种各样的迷雾都变得诡谲起来。两人本就身份不同,中间隔着好几道墙壁。
尽管如此,我怎么能忍受眼睁睁地失去她呢?
应该改变的是现在。
正因为不想失去,所以才不能视而不见。而是从正面面对她,不顾一切地朝她伸出手去。
之所以特意将能够留住她的时间划到立春为止,是因为不想让她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女仆』。为此他会不择手段。
(所以)
他轻轻地扬起嘴角。
我不是说过,不会让你逃走的吗?

——我一定,会抓住你的。


番外 赤发的恶鬼与金色的王

「您~好——美人于夜间来找您幽会了。」
尤奈亚王国现任国王,斯坦特·麦克纳瑟·尤奈亚的卧室中。
万籁俱寂的深夜,年轻国王忧郁的浅眠被突然的袭击者打断了。
「什么!?……呜」
冬季寒冷的夜风吹了进来,根本不记得有把打开窗户的他刚一睁开眼。
正当他要喊有无礼之徒叫人过来的瞬间,就被人用手捂住了嘴。然后,他的头被柔软的枕头压住了。
(什么人!?……不对,守卫的士兵在干什么!?)
王宫的近卫兵很优秀。在这样的王宫最深处,从来没有任何贼人能够入侵。就像是要回答王的疑问一般,黑暗中的阴影移动了。
深夜的袭击者,似乎隐约扬起了嘴角。
「哎呀,请不要大声说话。嘛,来这里之前,相当多的护卫已经被人家拖进树荫里了,虽然人家只是轻轻地抚摸了他们一下而已,不过,就算如此,被叫来的人达到一定数目的话,身为柔弱少女的人家也会很困扰的。」
虽然作为冬至的试炼有些迟了,不过请您就当作是那样吧。
(人家? 冬至的“试炼”?)
于是,斯坦特知道了这个无礼之徒的真面目。他记得用粗野的声音说出这种娘娘腔语气的破坏力。
月光下浮现出的,是灼热的化身一般鲜红的头发。
红色的披肩和包裹着狮子一般魁梧身躯的黑色祭服表明,入侵者偏偏是神职人员——吟游诗人。他之所以能突破人数众多的王宫大门,基本上是凭借那怪物般的本领吧,不过,应该也有他身份的原因在吧。
他清楚地知道,紧紧抓住自己太阳穴的手指力量,虽然已经强大到这个地步,但这还是加以调节过的。若非如此的话,那么斯坦特的头盖骨,就会像鸡蛋壳一样破碎散落吧。
(红发的恶鬼高文……!)
这个曾经震撼了东西方的传说中的佣兵队长,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现在是个在王都贝尔法提斯的角落中,作为一个下级圣职者经营着孤儿院的男人。他用凶恶的笑容点缀有着一道伤痕、年龄不详的美貌,他低声说:
「那么。——敬爱的陛下,蒙受拜谒之荣,人家实在是太高兴了。开场白就到这种程度,人家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我家孤儿院的周围被士兵一直监视着,您到底打算做什么?」
听到饱含愤怒的问题,斯坦特似乎忘记了状况,眯起了眼睛。
这当然是他亲自命令直属骑士团的。而且,他对高文是这么告知的:
——“那么,亲爱的高文·赫勒尔德。你应该知道余的妹妹嫁给了毒龙公吧?”
——“冬天的空气容易干燥。希望你那些被寒冷冻僵的可爱孩子们,不要误把房子当作柴火。余想说的话,你明白吧?”
「……不仅擅自让人家女儿成为新娘的替身,又让本不该与王室有政治关系的圣职者成为使者,还将我家孩子们的安全作为人质威胁。最近的王族啊,真是品行端正呢。」
冰冷的琥珀色目光,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只要被凝视着就会口吐白沫倒地不起的恐怖。
不过,这时斯坦特却突然冷静了下来。
如果在这里杀掉自己的话,高文确实有逃脱的实力。如果是他还在当雇佣兵的时候还真不知道会怎样,但是现在在孤儿院里有许多他十分珍视的孩子,因此他背负不起杀害王的罪名。
倒不如说,既然进行了这样背水一战的潜入,自掘坟墓的人就是高文。头脑和那个小姑娘都是胜负的关键,斯坦特心想。
(还是算了。……这么做的话,只会加深他的愤怒吧。)
为了表示放弃抵抗的意思,斯坦特轻轻地举起双手,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圆木般的手臂。因为被堵住了嘴他无法说话。
「……已经好久没有会死这样的想法了。在不得了的时间里,不得了的美人来找余幽会什么的。」
终于被解放了拘束的斯坦特,慢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揉了揉凌乱的蜂蜜色头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金发碧眼,白皙的肌肤,他就像是在绘本故事中出现的王子一样,即使穿着睡衣,也显得很端庄。
(真是的。本来这边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就在几天前,他心爱的妹妹席蕾妮突然失踪了。
虽然斯坦特竭尽全力地追寻着她的行踪。但是,由于官方说法是已经把她嫁给了毒龙公,因此搜索工作变得非常困难。目前还没有掌握任何线索。
为了抑制快要发疯的担心和焦躁,他借助烈性的酒勉强度过失眠的夜晚,结果就成了这幅样子。总之就是类似于睡眠的状态。
「你居然一路来到这里,高文·赫勒尔德。邋遢的男人在没有事先通告的情况下进入了极其私人的空间,这样叫人反……削减精神的事余可没听说过。希望下次请务必通过正当的手续再来拜见。」
「哎呀真意外。好吧,如果您能坦率地接受见面的话,那就乐意之至。啊,这是人家从科尔巴赫带回的纪念品。掌控天蚕之路的,东方某巨头商会埃尔连锁SARITA的新作,『给睡不着的您的爱之手』。据说是用来打倒失眠的人来令其睡觉的带靠垫的棍棒。」
「那个,你该不会是打算给余用吧……呃,啊啊。那个来历不明的商会,代表人不是毒龙的左膀右臂吗?」
带来了这样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个男人难道是被毒龙公笼络了吗?
「……是要跟余说撤回孤儿院周围的士兵的事吗?但是,你却在夺回那个小姑娘的任务中失败了吧……如果余说拒绝撤回,你会怎么做?」
「那么。在人家回答之前……」
面对眉头深皱的斯坦特,高文突然收敛了笑容。
「既然这样顺利入侵了,人家就有很多想问的事情。之前因为人家听说女儿被送去了毒龙公的身边,所以焦急得连确认都没确认,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个替身的计划有太多奇怪之处。」
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斯坦特冷静地想道。
说起来,高文注意到的应该是,对普普通通的平民小姑娘提出「以邻国的皇子为目标,作为替身嫁过去然后离婚」这份委托本身超出常理的部分吧。如果站在相反的立场,斯坦特也会怀疑自己的理智。
(——不过,那个女孩,其实是……)
那个后续不可能说得出口。即使在这里被殴打致死,他也决不会开口。
「当然失败的情况也考虑在内了吧? 但是为什么要突然派遣士兵来威胁人家呢?」
斯坦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高文皱起了眉头。
「您不能回答人家吗?……总觉得,就算强行逼问,也只能看到在您吐露之前就不小心杀掉您的结果呢,真没办法。那么,请允许人家问别的问题吧。不过,这个问题,虽然刚才只是顺便在意一下,但是现在人家的好奇心已经停不下来了呢。」
「别的问题?」
「最开始觉得奇怪,是上次您召见人家的时候吗?因为是白天,所以人家才会更加这么想。」
与外观的壮丽相比,室内仿佛设计成讨厌阳光的照射一样,高文继续说道。
在橡树贤者所宣读的圣诗篇中,也有崇敬太阳神鲁格的文句。在应该率先提出国教的王宫里,越往里却越疏远阳光,这是件很奇怪的事。
「明明是王宫,却怎么说也都不像样呢?人家觉得很奇怪,叫人无法平静呢。」
「……是你的错觉吧,不是季节和时间的问题吗?」
「不止这些哦。」
高文不知不觉间又恢复了原来的语气,他离开床边,迅速地走向房间的深处。
「等等、那边是……」
无论哪个国家,在崇拜同一信仰的情况下,在王的居室的最深处,都有安放将圣诗篇的文句和王家的徽章一起图案化的装饰盾的惯例。
高文拆下隐藏着装饰盾的纱幕。
——本来的话,根据王宫中的常识,在这个地方应该有尤奈亚的纹章,刻有红玫瑰和双头狮子的盾。而且还应该还挂着写有圣诗篇一节的装饰布。
盾牌上确实刻着王家的纹案。
但是下面的布上写着的圣诗篇,全部都被烧掉了。
大概是将原本缝制在上面的文章,一个字一个字地用火钳抹去了吧。工匠用心写下的文字,因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执着,一个字也不留地变成了茶色的焦痕。
面对沉默不语的斯坦特,高文皱起眉头,像是要挤出呼吸似的问道:
「这样啊……不止如此,这座王宫越往里走,就越——」
高文突然环顾起四周。
比这座建筑物的任何地方都更像王宫的最深处。
墙壁、天花板上的画、雕像、烛台、挂毯。
存在于房间里的几乎所有家具,都被彻底除去了同样的部分。
神像和绘画的脸被毁坏,天花板上的画被刻意涂抹,烛台的一部分被烧融。
到了这个地步,简直就是病态。 
「位于信仰顶点的国王的房间。不对,王宫本身就把圣诗篇排除在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陛下?」
原来如此。
就算冒着危险也要行使武力来到这里,是为了揭开隐藏在这座王宫里的谜团,他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吗?
本以为他是在暗示自己有毒龙做后盾的同时,还想和自己进行交易。但是出乎意料,他似乎并不愚蠢。
(不过……)
斯坦特无言地回望高文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后记

这次,向打开「替身新娘的贵族生活 ~离婚前解除替身!?~」的您,表以诚挚的感谢。我是夕鹭。
本作品是由非常喜欢工作的平民冒牌新娘和最近陷入低落情绪因此收敛了鬼畜成分的剧毒丈夫离婚的爱情喜剧。
到了第四册,终于让在各卷中一直保持着距离的真正公主登场了。是「呵呵呵,妾身来了哦」的状态。正因为这个原因,在原本主人公就是性格很阴暗的家里蹲的情况下,登场了性格更加阴暗的家里蹲,稍微有些严肃的要素也要出现了。女主角去哪儿了!?如果您不放心的话,非常抱歉。接下来,我们将回到平时无聊的节奏。(对作者来说)
回想起来,该系列已经开始一年了。这是值得庆幸的。故事始于立冬,一想到还没到立春,就觉得不可思议。
说到我在该系列写作中的重大变化,大概就是一时兴起地购买了笔记本电脑吧?因为它外表是鲜红色的,所以我给它起了一个绰号シャ●,但它其实是一个可爱的家伙,就是偶尔会不懂得察言观色。总之,如果把「同一个地方」打错了「おなじここう」是要道歉的,所以也请不要把变换的第一回合打成「御穴痔疮」。还有,最开始把「想透露」打成「赤尸」,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需求呢?我觉得我好像有必要和它好好谈谈。
那么,按照惯例,向关照过我的各位表示感谢。山下奈奈大人!每增加一卷插图就变得越来越漂亮,真的非常感谢!还有就是,我收到了一张非常棒的封面!四卷中的克劳,是一条让人想把它放进马克杯里疼爱的,令人神魂颠倒的毒龙。虽然本人一点都不可爱,但是我非常想养您画的这个孩子!还有,这次您居然在促销上画了漫画,因为太可爱了,没能得到让我很苦闷。
担当I小姐。又一次,在各个方面都承蒙您的关照。我总是被您冷静而正确的指导所拯救。我哭着找您倾诉「希望时间停止」的时候,得到了「现在马上在脸上盖上湿毛巾就可以停止了哦?」这样的建议,实在太有用了,让我都颤抖了起来。
另外,与这本书有关的其他所有人。我对现在正在阅读的您表示最大的感谢。还请祝您阅读愉快。
话虽如此,席蕾妮大人袭来的回合(又名欺负丈夫之卷),一不留神就变成了前后篇的风格。实在抱歉。下一次,会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故事,我会尽快传达给大家。
那么,希望还能和大家再见。
夕鹭 拜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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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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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anterss 子爵
话说楼主还打算翻下一卷吗,我可以帮忙,正好练一下翻译😋

2 年前 1 回復

  • bbb252 皇帝 : 加群吧?

    2 年前 回復

parmil 公爵
感谢翻译君了,辛苦。

2 年前 0 回復

timluo555 公爵
感谢翻译 剧情感觉加速了还是很好看

2 年前 0 回復

anterss 子爵
感谢翻译!!

2 年前 0 回復

是小范鸭 子爵
感谢翻译!

2 年前 0 回復

Senri73 伯爵
我怎么感觉剧情一下子快起来了,而且和拉娜的坦白以及有点突兀啊

2 年前 0 回復

jsbich 公爵
所以,以菲尔的身份留下来,有这个选项吗

2 年前 0 回復

  • wuzhenyu123 騎士 : 你猜(不能剧透啊😙

    2 年前 回復

blooder 騎士
感谢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Aselan 平民
感谢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lolicorn 騎士
哇終於有新的了

3 年前 0 回復

a996886414 皇帝
感谢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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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mluo555 公爵
着实精彩

3 年前 0 回復

wen880225 子爵
劇情真的刺激阿

3 年前 0 回復

tdby 子爵
终于有后续可以看啦!

3 年前 0 回復

吾丶汝 伯爵
活了!

3 年前 0 回復

加油快跑 平民
感谢翻译

3 年前 0 回復

两色枫泾 騎士
喔,感谢大佬更新

3 年前 0 回復

奉典 王爵
感謝翻譯!支持這部甜甜的小說❤❤

3 年前 0 回復

Shiny蕾 子爵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看我刷到了什么!!!感谢大大!

3 年前 0 回復

寻神者大智 騎士
感谢

3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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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与糖汉化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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