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森藤ノ]在地下城寻求邂逅是否搞错了什么[17][GA文库][自翻][翻译完成]

在地下城寻求邂逅是否搞错了什么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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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森藤ノ
插画:ヤスダスズヒト
翻译:ash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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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5

更新试阅 先更后改 看到错字漏字错翻麻烦大家多提一提

4/22

更新第一章。大家控制下剧透的欲望,我会尽快翻完。

4/26

更新第二章。

5/1

更新第三章。大家劳动节快乐。

5/3

更新第四章。第五章比较长,大家再多等几天。

5/13

更新第五章,尾声,后记。
顺手修正一个十六卷的错误。
电子版特典会翻。

5/15
更新特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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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服于我。」

这是,少年的堕落,美神的诓骗。

——眷族伪典(Familia Myth)——
















目录

序章 SUPER ORARIO RPG
一章 于是,『侵略』开始
二章 箱庭孤独
三章 战斗荒野
四章 诸多忘却之物
五章 待她的世界迎来终结
Double Role I







序章 SUPER ORARIO RPG


你是否听说过『Role·Playing』这个词?

扮演角色。或者说融入角色。
通过想象,或者是梦想进行模拟,体验与自己不同的另一个身份。
只不过对众神来说,就不仅仅是『模拟』这种浅显的程度就是了。

最初只是单纯的『玩耍』而已。

和其他的神一样,百无聊赖的我从天界降临。
之后建立了【眷族】。
接着环游世界。
又被欧拉丽束缚于此。
然后攻略地下城。
像这样将下界的娱乐都体验了一遍后,果然还是腻了。
令我们兴奋不已的『未知』可不是无穷无尽的东西。反而越是将其变为『已知』,带来的刺激也越发稀薄,平淡无奇的日子越来越多。眷族的成长令我十分开心,心中也满是对他们的疼爱。这并不是谎言。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我又变成了和在天界时一样无所事事的状态。
因此,我对男神(宙斯)们的『玩耍(游戏)』产生了兴趣。
也就是『角色扮演(Role · Playing)
一部分神明能够彻底消去『神威』。他们藏起身为神明的证据,彻底化为下界的居民,融入市井,以一介子民的身份进行生活。正可谓是自己给自己分配角色,忘掉身为神明的自己,来享受下界生活。
他们俯视着孩子们的生活(盘面),连性格和声音都加以改变,彻底化为他人(棋子)
我当然也可以笑话这些好事之神,但结果,我还是无法忍受无聊至极的生活,决定体验一下这种『玩耍』。

为了打发时间,我出于兴趣选择了『街娘』这一角色。
之前从女孩(海伦)那里拿到了『真名』与『经历(数据)』,刚好用得上。
那孩子显现出的魔法【唯一秘法(Vanir·Seiðr)】。
这魔法有一个有趣的『副作用』。
以神血作为媒介连接女神(),连通神威,借此我创造出了在天界用过的『女孩』之貌。
在天界,男神(宙斯)也是变身的名神。他能够化为雄牛或是天鹅,甚至可以化为一场无形的雨。那位讨人厌的大神(奥丁)也是如此。大部分神明都有着无数面孔。
我的『女孩』也是一样。在天界时,为了骗过成群结队朝我涌来的其他神明,我经常变为不同于美神(芙蕾雅)的身份,偷偷溜出神殿。
在不违反『神力』规则的条件下变为『女孩』,成功之后,我笑了出来。缔结而成的契约将『女神』给予了女孩(海伦),同时我也得到了回报。
下界的『未知』真的很吓人。
女孩(海伦)那『想要变成女神』的渴望,只看这一点,其甚至超越了眷族(奥塔)们的意志。
其能力是完成了神明的召唤——不对,应该叫『神明降临(Seiðr)』。说不定,除了对『女神』的渴望,想要成为『幸福的女孩(希尔)』这一愿望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最关键的是,『真名』的交换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正所谓人如其名。
既然我获得了『女孩(希尔)』,那么取回女孩的容貌或许也是一种必然。
不管怎么说,我一开始就拥有利于进行『角色扮演』的『姿态(魔法)』,或者说是『面具(道具)』。

于是我的『女孩(希尔)』迎来了开端。
之前眷族(蜜雅)就一直态度强硬地要半脱离【眷族】,这次我给予了认可,代价就是让我在那孩子的酒馆里工作。眷族(蜜雅)摆出了一副十分不情愿的表情就是了。
在我收起神威,身为『女孩(希尔)』的时候,女神的杂事全都交给了海伦。
凭借秘法(Seiðr),海伦既能变成女神(芙蕾雅),也能变成女孩(希尔)。至于后者,我允诺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那孩子十分感动,完美地肩负起女神替身这一职责——明明都是些麻烦事,她却将其看成莫大的荣耀,积极且干脆地将其完成,那孩子的心情,好吧,虽然我能够理解,但还是想说「这可不是我的神格(性格)哦?」。
姿态与神威暂且不论,在言行这方面,无论如何模仿都一定会被洛基看穿,所以『神宴』和『神会』都是我本人出席。不过基本上我也不去露脸就是了。
阿伦他们的护卫是我的让步。其实我是很想一个人的。但我总不能不去理解那些孩子们的爱,于是还是答应了他们。
缓解无聊的暂时手段。
仅仅是一场余兴。
一开始我是这么想的,但我的预测却被打破了,在好的层面上。
造访酒馆的众多孩子。
各种各样的光辉。
亲身经历的无数骚动。
根本没有令我感到无聊的闲暇。
另外,我还认识到一点,那就是自己并没有灵巧到能够顺利扮演街娘(角色)
比如说打扫,还有做菜。
看到我因为无数次失败而茫然若失,眷族(蜜雅)冲我摆出的那副无语的表情可真是。
这令我又不甘心,又难为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辗转反侧的夜晚。
但是,嗯,确实很开心。
无论是以孩子们的视角去接触对方,还是与对方齐心协力,亦或是获得友情和信赖,都是如此。
孩子们不完美到难以理解的程度,也很不稳定,会因为不值一提的小事烦恼,迷茫,悲伤,但还是会凭借强烈的意志再次起身。这确实是不变的神明所没有的光辉。是我所敬重的事物。
我喜欢美丽的事物。
很喜欢为了并非自己的什么而保持美丽的事物。
迷途的小猫,和怕寂寞的黑猫,寻求着归宿的少女,和犯下错误,却力求诚实的妖精。所有人我都很中意。
孩子越多,发现的事物就越多,这令我雀跃不已。
与素不相识的孩子交流变成了我的兴趣,内心也渐渐会受到触动。
变为街娘——女孩(希尔)这件事开始令我感到快乐。

接着,我找到了。
不,应该叫邂逅才对。

邂逅了洁白的,透明的,那位『少年』。
邂逅了令我痴狂的『  』。
所以。
无论是礼仪,还是敬意。
无论是矜持,还是体面。
就连空虚都被我舍弃。
没错,所以我——才杀掉了女孩(希尔)








一章 于是,『侵略』开始


拒绝了那份『思念』之后。
她低下头,跑了出去,从我眼前消失。
我猛地想要去追上那个背影,又无法前去追赶。
刚刚拒绝了他人的好意,又要将对方叫住。太过不讲道理,太过残酷,也自相矛盾。心中有声音在狠狠地训斥着我,说自己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天空在低吟,仿佛要呜咽出声。
雨水渐渐降下。
水滴构成的弹丸殴打着全身。
同时,我仍呆立当场,动弹不得。
「……必须得去……琉小姐她们那里……艾丝小姐她们那里也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如同说梦话一般低声说道,好不容易才离开了庭院。
强行鞭策着被彻底打湿,仿佛就要融入雨中的身体。
然后,我走到了和拦住【芙蕾雅眷族】的琉小姐她们分开的地方,都市东北部,第二区划。
「贝尔·克朗尼,你没事啊!我们没能彻底拦住【女神战车】,刚才还在担心你怎么样了……」
「大家都受了伤,没能追上去……抱歉。」
废屋的屋檐下,阿斯菲小姐和艾丝小姐注意到了我,她们正和赫斯缇雅大人,以及赫尔墨斯大人一起为琉小姐她们进行治疗。
露诺亚小姐和库洛艾小姐身上的酒馆制服被血染红,失去了意识,阿妮娅小姐丝毫不见平时那副开朗的样子,她低垂着头,如同失去灵魂的空壳一般瘫坐在地上。
「贝尔……希尔呢!?」
唯一一位身上有伤却还能开口说话的琉小姐凑了过来,然而,
「……希尔小姐她……不要紧。……【芙蕾雅眷族】也,已经,没事了。」
我只能如此回答。
没有其他能够回答的话语。
实际上那位希尔小姐是伪装的。
真正的希尔小姐则被我伤害了。
我要怎样才能能跟她说这件事呢?
那时候的我,怎么都找不到讲清一切的办法。
「……贝尔?你怎么了?」
艾丝小姐伸出手,触碰呆立原地的我。
感受到她的手指想要温暖我被无数雨滴打湿的冰冷脸颊,我啪地一下。
身体反应过度,向后退去。
「贝尔……?」
明明我没做任何亏心事,但还是无法去看艾丝小姐的脸庞。
不对。是不想被对方看到。被那双金色的眼瞳。
不想被对方触碰到。被那位憧憬之人。
我可是彻头彻尾的大笨蛋(贝尔·克朗尼),因为对憧憬()过于恋慕,最终伤害了珍视之人。
艾丝小姐瞪大了眼睛,只是十分困惑。
看到自己让毫无关系的她露出这副表情,我更想去死了。
「贝尔君……」
赫斯缇雅大人看着这样的我,什么都没有说。
也说不定,神大人的眼睛将愚蠢的孩子内心看得一清二楚,已经领悟了一切。
「……大家多多少少都受了伤。而且现在还下着雨,趁着还没影响到身体,我们先把人搬进室内,让小琉她们休息一下吧。」
赫尔墨斯大人也什么都没说,而是如此提议。
于是我们抬着琉小姐她们,离开了雨中的街道。
——这是昨天的事情。

「……」
女神祭,第三天清晨。
如同滂沱泪水般的大雨终于停歇。接着是灰色的云彩将天空覆盖,现在也是如此。
我从『灶火之馆』的回廊处漫无目的地眺望这阴郁的天空。
将受了伤的琉小姐她们送回『丰饶的女主人』之后,我们先回到了根据地。
和代替阿妮娅小姐她们在酒馆工作的韦尔夫他们一起。
看到被我们抬着的阿妮娅小姐她们,老板娘蜜雅小姐浮现出一副认真得有点吓人的表情。听赫尔墨斯大人说完整个过程——【芙蕾雅眷族】的袭击——后,她皱起了脸,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不行。根本无法思考。)
回廊面向会馆的中庭,再怎么从这里仰望,天空还是很狭窄。
明明还有必须去思考的事情,可内心和身体都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明明我做出了,拒绝了对方,伤害了那个人,明明我自己根本没有受伤的资格才对。
只是,在最后看见的那个人的表情,刻在我的瞳孔深处——
「贝尔。」
「……琉小姐?」
我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站在那里的是穿着酒馆制服的琉小姐。
「……伤口,不要紧吗?」
为什么你在这里呢。
为什么出现在我面前呢。
无意识中,我在避免问出这些问题。
「嗯……。和我交战的【黒妖魔剑】留了手,没有造成致命伤。大概是被诅咒武器砍到导致的副作用吧,要治愈会花费一段时间……」
琉小姐似乎和我一样,与黑妖精赫格尼先生战斗过了。
大概是因为伤口还没有痊愈,她一碰到衣服的胸口部分就皱起了柳眉,似乎在忍受着痛苦。
然而,那也只是一瞬。
她马上又抬起头,妖精的双眼将我射穿。
「贝尔。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
「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是,为什么你知道希尔是否安全?说到底希尔到底去哪里了?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芙蕾雅眷族】会对她……!」
琉小姐会有这么多问题太正常不过了。
毕竟当时我没仔细讲过和琉小姐她们分开以后发生的事情,也没整理好自己的内心。说实话,现在也是一样。
但是……如今已经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我拼命地思考着该如何讲述,同时磕磕绊绊地进行了说明。
【芙蕾雅眷族】并不是盯着希尔小姐来的事情。
琉小姐她们看到的『与希尔小姐一模一样的人物』并不是希尔小姐的事情。
「假冒的希尔……!?」
中间琉小姐惊讶了数次,但她没有打断我,听我讲到了最后。
然后,我将那件事说了出来。
「我被希尔小姐……告白……然后,将其拒绝了……」
「什——」
琉小姐先是静止在原地,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她愣在那里,甚至忘了呼吸,而下一瞬间,她就抓住了我的肩膀。
「为什么!?」
声音震得鼓膜不住颤抖。
撕心裂肺般痛苦的回响击打着全身。
至今为止,我从未听她发出过如此大的音量,如此激动的声音。
大脑因过于震惊变得一片空白,琉小姐冲着这样的我激动地问道:
「为什么要拒绝!为什么拒绝希尔的心意!拒绝希尔的决意!!」
「……!!」
「你的话!如果是你的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才对……!」
「………………」
「那岂不是说,无论谁都…………我也…………」
不顾一切的声音渐渐失去了势头,她说出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弱不可闻。
空色的瞳孔中只有我的倒影,仿佛要责问我,又仿佛要抓住我不放。
两人之间近到可以触碰到对方的嘴唇,我们注视着对方,如同一对他人眼中的恋人——或是即将分别的情侣一样。
纤细的手指依然抓着我的双肩,陷了进去。
我咬紧牙关,拼命忍住低下头的想法,绞尽脑汁地做出回答。
「我有一位,憧憬的人……至今为止,我都在看着那个人……」
「!!」
「我想要追上那个人……追上以后,就传达我的想法……所以,我没办法…………回应希尔小姐的心意。」
我忍受着无可奈何的痛苦,将必须说出口的话语说到了最后。
琉小姐愣了一下,双手无力地从我的双肩滚落。
空虚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起舞。
她有好几次想要张开嘴唇。
然而又将不成声音的话语葬送,同时垂下眼帘。
「…………这是当然的。……为什么我没有想到。正如希尔为你倾心一样,你当然也会爱慕他人……根本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微微震动的嘴唇中漏出的,不是责备我的话语。
反而表示了理解,支持着我,说我没有做错。
如今,这令我异常痛苦。
「……十分抱歉。我有些乱了阵脚。也没有考虑到……你的想法……」
我只得沉默以对。
琉小姐闭上眼睛,十分痛苦地皱起眉头,双手紧紧握住胸口,仿佛要压制住感情的激流。
双方的视线都落在地板上。安静下来的回廊中只有我们两人。
时针的指针则将我们留在原地,自顾自地前行。
将这长久的停滞打破的,果然还是琉小姐。
「贝尔……我要去找希尔。」
「……」
「平时的话,这个时间希尔已经来酒馆了。现在她却没有来。说不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我要去找她。」
不知道希尔小姐住在哪里。几乎是毫无线索。
琉小姐对我说道,但她的意志依然坚定。
她转过头,眺望着被云彩塞满的灰色天空,仿佛在寻找珍视之人的身姿。
「你……要怎么办?」
琉小姐重新看向我,犹豫了好几次之后,用微弱的声音向我询问。
我必须要认真地烦恼。
必须为希尔小姐着想,慎重地采取行动。
不然的话,我又会伤害那个人。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如同笨蛋一般皱起脸,说出了回答。
「我也……要去找她。」








街道上人声鼎沸。
虽然天公不作美,乌云密布,但人们还是决定享受女神祭最后一天,以各主干道为中心呈现出一副热闹的景象。今天也有麦子和蔬菜,果实之类各种各样的作物借着丰饶之宴的名头展示出来,供众人欣赏。
「女神祭到了第三天,终于能享受祭典了啊—」
眼前景象的一旁,莉莉轻声说道。
身边是韦尔夫,命以及春姬,他们不由得回以苦笑。
直到昨天晚上,【赫斯缇雅眷族】都夜以继日地在『丰饶的女主人』干着重体力活。没有排班的希尔自不用提,连阿妮娅她们这些员工都跑了出去,为了补上这一缺口,他们才被迫接连好几天马不停蹄地工作。如今他们已经摆脱了这比迷宫进攻还要严酷的繁重职责,哪怕不是莉莉,其他人想要长叹一口气也算情有可原。
店长(蜜雅)也不是恶鬼,不至于女神祭最后一天都让他们工作——倒也不是这样。
「阿妮娅大人她们虽然回来了,可是……大家,都受了伤。」
「……嗯。她们那个状态,应该是没办法正常工作了。」
莉莉对春姬的话语表示肯定,同时皱起眉毛。
莉莉她们得到解脱的表面理由是阿妮娅她们回来了,实际上,如今店里根本顾不上开门营业。
「没想到是都市最强派阀(芙蕾雅眷族)袭击了阿妮娅大人她们,就连贝尔大人也被卷入其中……」
「希尔阁下似乎也没有回到酒馆。刚才贝尔阁下与造访会馆的琉阁下一起出去找人了……」
命点了点头回应莉莉,同时继续说道。
昨天她们曾询问赫斯缇雅与贝尔发生了什么事,虽然知道了大致经过,但那两个人都有些吞吞吐吐的。尤其是贝尔,他似乎连说话都很痛苦。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她们虽然放琉进入会馆,又默许贝尔和她出门,可如今莉莉和春姬,还有命都摆出一副纠结的表情。
「我说,我们要不要也去找那位服务生?」
开口说话的是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韦尔夫。
莉莉她们的视线都聚集到他的身上,同时他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光是贝尔,我们也受到不少关照啊。无论是那女人,还是酒馆。……而且,有些事情我很在意。」
韦尔夫与莉莉她们不同,他察觉到了那位像他弟弟一样的少年为何会陷入忧郁。就是他自己建议贝尔要作为一名男人,划清界限。要论内疚的程度,他和当事人也不相上下。
然而比这更重要的是,【芙蕾雅眷族】介入这件事情令他有些在意。
希尔到底是什么人,这一思考在疑问与担忧中摇摆不定。
「……事到如今,总不能只有莉莉我们还在享受女神祭了对吧。」
「是的,在下也是如此认为。虽然很对不起期待着祭典的春姬阁下,可是……」
「没关系的,命大人。祭典的欢声,等到一年后再听也不迟。」
莉莉和命点了点头,紧接着,之前一直被关在欢乐街的春姬也露出微笑,表示赞成。
「抱歉啊,大家。……好嘞,总之我们一步一步来,先去四处打听一下好了。」
有没有人看见一位淡灰色头发的少女?韦尔夫他们询问着,朝热闹的街道走去。









「……真是讨厌的云彩。」
赫斯缇雅正在行走。
只有她一个人,走在欧拉丽的街道上。
眷族们全都出门,会馆则是拜托了建御雷他们看家。虽说还有米赫和赫菲斯托斯来轮流看家,但自从在酒馆打工以来连着好几天,还是有些对不起他们。当事人(建御雷)们则是说着「本来就没有富裕到能去享受美食巡游,正好用来断绝烦恼」,一笑置之就是了。
在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的同时,赫斯缇雅脸上的表情依然很僵硬。
(昨天,从赫尔墨斯那里问出来的……那个叫希尔的女孩的真面目……)
那位叫做『希尔』的女孩,第一次遇见她的赫斯缇雅发出了质问。
她质问同乡的神明,那简直像是『女神』一样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他的推测是,『变神魔法』。
只是为了变成那仅仅一柱女神而存在的『秘法』。
不通过正规的途径,却够到了神之位阶,异常且毫无止境的『渴望』。
简直难以相信,这一思绪如今仍然塞满了赫斯缇雅的内心。
尽管处于『魔法』的限制之下,而且虽说无法使用『神力』,可竟然是让人暂时化身为神明。
既不遵循法则,也脱离了天理的理外之理,异常的集合,这甚至令她浑身发抖。
「但是……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
赫斯缇雅正在想象一种十分恐怖的事情。
至今为止与贝尔进行接触的『希尔』,假如她是化为神明的『眷族』,那倒还好。
但是,假如至今为止,一直都是『女神』本身在与贝尔接触呢?
进一步说,假如她一直在等着少年成熟的话呢?
倘若那位美神的银瞳,一直都在盯着贝尔的话呢?
——『智障啊,有点警觉性好吗。那个女神(女人)袒护了孩子(男人)耶。』
那是在神会时,洛基说出的话语。
那是,她给出了关于芙蕾雅的忠告。
一直以来,赫斯缇雅也都不忘提防,经过【伊丝塔眷族】事件后更是涌起一股危机感。但是——
「那个美神(芙蕾雅)一直没有出手『干预』。所以我也以为只是错觉。」
怪物祭的时候亲身经历的骚动。成为升华契机的试炼(弥诺陶洛斯)。确实有一些迹象存在。
『美神』决不会放跑盯上的猎物。
据说,她们用爱的喃喃细语从主神身边夺走的眷族数不胜数。
跟这一传闻相比,芙蕾雅至今为止的态度实在是过于消极。
甚至令赫斯缇雅无法确信贝尔是不是真的被她盯上了。
「……但是,假如她一直就在贝尔君的身边,根本没必要作为『女神』行动的话。」
其他神明(赫尔墨斯)无法判断『希尔』到底是神明还是眷族。他说,能做到这点的只有跟她是老交情的洛基。那个丰饶的酒馆正可谓是一个装有猫的箱子,直到『魔法』解开,盖子打开为止,根本无法观测。
【译注:就是那只有名的猫。】
『希尔』到底是女神,还是眷族。
为了弄清这一点,赫斯缇雅走出了家门。
已经约好了和赫尔墨斯碰面,为了详细讨论这件事情。
除了他以外,赫斯缇雅还打算与德墨忒尔等见过女孩(希尔)的神谈一谈。德墨忒尔还有女神祭的职务,只能之后再说了,最坏的情况下,哪怕是欠洛基一个人情也要问清楚真相。
「总之,先和赫尔墨斯碰头,然后——」
就在这时。

「赫斯缇雅。」

如同一阵风一般。
又像是挡在她前方一样。
美丽的女神的声音从正面传来。
「…………………………………………………………………………………………………………」
赫斯缇雅停下了脚步。
简直像是固定在石板上一样,她以一种十分别扭的姿势,当场停了下来。
「………………芙蕾雅。」
和曾几何时的某次怪物祭时一样,『美神』披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
水嫩白皙的肌肤藏在下方,美丽的银发也被兜帽盖住,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赫斯缇雅同为神明的眼中,这份微笑与银色的双眸则显得十分可疑。
为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时机,是偶然吗?真的——?
呆站在原地的赫斯缇雅脑海中,思考有如火花一般迸出,四处飞溅。
她没有意识到汗水顺着脸颊淌下,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正在流汗,突然,她注意到了一件事。
周围十分安静,甚至安静地有点异常。
都市的各处都在热闹地庆祝女神祭,这里则是空出了一大块,简直像是请离旁人的结界一般
美神那『魅惑』万物的双眼中,妖异的银色渣滓仍在闪闪发光。
「……找我,有什么事……?」
她感受着干燥的舌头,如此询问。
芙蕾雅则是干脆地回答道:
「能不能把你的眷族——把贝尔给我?」
「你」
惊愕只有一瞬。
还未来得及因担忧变成现实而恐惧,赫斯缇雅的感情就瞬间爆发出来。
「你说什么鬼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也可以叫做血气上涌。听到芙蕾雅一脸平静地说出的要求,赫斯缇雅以抨击一般的势头散发出拒绝之意。
「哎,赫斯缇雅。我可是很喜欢你的。」
但芙蕾雅依然是一副风平浪静的笑容,表情十分安稳。
「……?」
「曾几何时的『神宴』上我也这么说过来着。虽然你可能很怕我,但我很尊敬你这柱女神。我说真的哦?你所司掌的悠久的圣火,比任何黄金都要贵重。甚至可以说是我所敬畏的事物。」
出乎意料的坦白令赫斯缇雅有些困惑,芙蕾雅毫不在意,将内心所想和盘托出,然后,
「所以,你明白吧?我不想做得太粗鲁。」
露出了『本性』。
「——!?」
显露出那正面与负面的两面性。
司掌着爱,同时比任何事物都奔放且残酷的『神性』。
「我可不想变成男神(阿波罗)那样。」
「不想变成那种试图将你从地上排除,如同跳梁小丑一样的悲爱。」
「我也不想变成女神(伊丝塔)那样。」
「不想变成那种过于忠实自己的欲望,从而缺乏品性的野兽。」
「但是,如果事情不能和平解决,那我也会不择手段。」
「毕竟,那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银色的神意如同歌声一样,滔滔不绝地婉转而出。
女王的眼睛弯成了弓形,带着笑意注视赫斯缇雅,将不允许反抗的绝对之箭指向对方。
噗通!
赫斯缇雅的胸口传来无法抑制的声音,不住颤抖。
美丽又冷酷的笑容。
这是最后通牒。
下界中,这位女神比谁都要美丽,比万物都要富裕,拥有比一切都要强大的下属(眷族),这既是仁慈的让步,同时也是蛮不讲理的王命。
这块街道的角落安静下来,隔着一段距离的两位女神眼神交汇,两人之间,芙蕾雅那不可见的神威开始静静地侵蚀赫斯缇雅。
「所以,赫斯缇雅。把贝尔交给我好吗?」
听到这最后通牒,赫斯缇雅做出的回答,

「我拒绝。」

从一开始便已决定。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她吊起眼角,用力甩出这唯一的回答。
「贝尔君是我的眷族!是我重要的孩子!才不会交给你这种人!!」
这是赫斯缇雅唯一的逆鳞。
是她所拥有的最激烈的感情,最强烈的占有欲,也是最为深沉的慈爱。
无论下界、天界,还是地界(地下城),任何世界中自己对少年的爱都不会输给任何人,圣火的女神如此断言。
赫斯缇雅的神威散发出来,将芙蕾雅的神威推了回去。
「——是吗。那就,没办法了。」
芙蕾雅脸上的表情消失不见。
尽管双方明确对立的神意令她烦躁,但她并不为此担忧,只是颇为可惜一般——仿佛一开始就理解到会变成这样一般——举起一只手。
洁白无瑕的手指弹开。
高亢的声音响彻寂静的街道。
紧接着应召而来的——是一道轰雷。
「!?」
并非从天而降,而是从地面升起的雷之闪光。
收到女神的『信号』后,『狼烟』朝着欧拉丽的上空爬升而去。
一名白妖精所下达的『号令』传到了潜伏在都市中的『最强的战士们』身边。
赫斯缇雅猛地抬头看向天空,芙蕾雅则不再显露慈悲,而是如此说道:
「我要把他抢走。」








这场袭击实在是过于无情,过于『即刻』。


一锤。
从房顶跳到地上的下一瞬间,对方还未能察觉,大锤就如同炸药一般在少女的身上炸裂。
「噶————!?」
甚至不被允许摆出战斗姿态,命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打入难以置信的冲击,骨头破碎,鲜血从嘴里喷出,扎进了商店的一角。
「…………诶?」
在这一秒钟里。
在她身侧的春姬,莉莉,以及韦尔夫都无法做出像样的反应。
就连走在路上的人群都停下脚步,冻结在原地,此时四个影子仿佛将【赫斯缇雅眷族】包围一般出现,各自挥响了自己的武器。
长枪,大锤,大斧,大剑。
身穿砂色的头盔与铠甲,容姿一模一样的小人族四战士无情地如此告知:
「女神已下达指示。」
「「「因此去死吧。」」」
长男阿尔弗利克说完,三名弟弟同时接上,就在这一瞬间。
民众的悲鸣爆发了。
「——小命!?」
女人和孩童哭喊出声。
众人四散奔逃。
春姬则挣脱了茫然自失的时间。
她想要跑去倒在商店深处的幼时玩伴身边,可没能做到。
铁块逼近。
将命粉碎的大锤正要将自身也砸成粉末,这一景象令春姬停住了呼吸。
「你休想!!」
「……!!阿伊莎小姐!?」
将其拦住的是悍妇的大朴刀。
阿伊莎从侧面击打大锤,解救了春姬的危机,然而感受到足以令她双手发麻的威力后,她咂了下舌头。
「阿、阿伊莎大人!?连【赫尔墨斯眷族】都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才想问你们呢!为什么【芙蕾雅眷族】会袭击你们!」
动弹不得的莉莉仿佛恢复了理智一般大喊出声。
除了格列佛四兄弟和阿伊莎,还有虎人,妖精,以及犬人冒险者不知从何处现身,来到她的周围。
「刚刚我还想着那位主神下达的『去监视』这命令还真是奇怪……!」
【赫尔墨斯眷族】一直在监视【赫斯缇雅眷族】。
准确来说,是在监视【芙蕾雅眷族】。
一切都是赫尔墨斯的指示。
女神祭第二天发生的袭击事件,再加上贝尔和『希尔』那件事,男神察觉到了某种不安稳的事物,命令他们去搜寻【芙蕾雅眷族】的动向。
于是关注第一级冒险者所得到的结果,就是这个。
「喂,阿伊莎!赫尔墨斯大人说过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介入的……!」
「我可是为了守护小妹才加入你们派阀的!一直都被你们使唤来使唤去,今天就让我收点利息吧,法尔加!」
「……唉,可恶!」
虎人冒险者本想叫住阿伊莎,但听到阿伊莎的反驳后,也仿佛豁出去了一样拔出了大剑。
准确来说,是认命了。
因为小人族的四对瞳孔看了过来,将他们看成了『障碍』。
「「「「解决所有人。」」」」
紧接着,无法称之为战斗的『清扫』就开始了。
「什——!?」
「咕!」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枪将可以称为武器的事物全部挑飞,大斧横扫而过,将虎人放倒,大剑将妖精与犬人全部切开,大锤威胁着阿伊莎的性命。
这激烈的交战根本没有Lv. 2的韦尔夫他们插手的余地。
(太快了——真的假的——根本不可能——)
韦尔夫和春姬甚至无法做出反应,哑口无言,一旁的莉莉则被战栗所支配。
只有选择成为指挥官的她理解到了这一场面的『异常性质』。
——超越常识的『连携』。
声音自不用提,就连眼神交流都没有的『沟通』。没错,根本不可能。简直像分身一般,不浪费一丝时间,互相弥补各自的行动。
在莉莉因亲眼看到【炎金四战士】引以为傲的『无限连携』而静止的这段时间内,【赫尔墨斯眷族】的第二级冒险者也在陆续沉入地面之中。
「你们这群怪物!!」
阿伊莎好不容易逃过了被瞬杀的结局,她将春姬护在背后,同时大骂出声。
反击不可能。全灭无法避免。
在这一分钟都不到的交战时间中,阿伊莎领悟到了她们的结局。
(至少要让春姬逃出去——!!)
她如此想着,而下一瞬间。
「「保护这个狐人?」」
有什么倒下的声音传来。
就从她的身后
阿伊莎屏住呼吸,回过头。
「「这不是没保护住吗,蠢货。」」
那里是拿着大斧与大剑的两名小人族。
以及倒在他们脚边的狐人少女。
她的后背,连带着一部分美丽的金发被砍中,身下形成了一滩血泊。
仅仅一瞬。
两名战士只是从视野中消失了一瞬间。仅此而已。
拿着长枪与大锤的另外两名小人族诱导了阿伊莎的视线。
抓住这微小的间隙,他们劈开了阿伊莎重要的事物。
冻结的女战士的瞳孔中,倒映出两个小人族残暴地吊起的嘴唇。
嘴唇染上一层血妆,眼神涣散的春姬朝这边伸出了手。
「阿,伊,莎,小姐……」
紧接着,啪嚓一声。
一只不大的脚落下,踩在少女的后脑上面。
春姬的嘴唇触碰到冰冷的地面,然后再也没有动弹。
「———————————————————————————————————————!!」
阿伊莎放开了自己的感情。
她的视野染得一片鲜红,睚眦欲裂,早已超越了愤怒的境界。
嘴里迸发出忘记了人语的野兽的怒号。
接着,她与这份愤怒一起被砍倒在地
「————」
大剑接下拼尽全力的大朴刀,大斧立刻一闪而过。
阿伊莎也与狐人少女一样挥洒出血之花朵,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就同样成为了超越想象的『连携』的牺牲品。
「……!!快跑,莉莉跟班!」
蛮不讲理的暴力与凶恶行为。
无法掌握现状的韦尔夫因同伴被砍倒,点燃了一股愤怒的冲动。
如今还剩下自己和少女,为了让她逃跑,韦尔夫选择了无谋的反抗。
他拔出背后的大刀,正要冲出去,这时
「——?」
一阵『风』吹过。
只能如此形容。
不知从哪里涌来的风压拂过韦尔夫的侧脸,引导他看向一旁。
「你是……【伊丝塔眷族】那时候的!?」
「……」
一言不发地伫立在那里的是拿着银色长枪的猫人。
与【伊丝塔眷族】斗争之时,展现出相差悬殊的实力,并侮辱了韦尔夫的第一级冒险者。可以说是侮辱了锻造师的宿命仇敌。
【女神战车】,阿伦·弗洛姆。
「你要把我解决掉是吗……!」
面对猛地准备架起大剑的韦尔夫。
阿伦只是回以轻蔑的眼神。
「你傻不傻。」
接着,如此宣告。
已经结束了。」
仿佛打心里感到无聊至极一般,如此说道。
「————」
此时,哑口无言的韦尔夫注意到。
本应架起来的大刀从手中滑落,自己无法将其抬起。
仿佛后知后觉一般突然发烫的侧腹,被挖出一个枪尖形状的缺口,鲜血正喷涌而出。
四肢突然失去力气,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解决掉
「……开什么,玩笑……!」
面对眼前的敌人涌起的战栗,对无能的自己产生的愤怒。
喃喃自语将这些感情混入其中,与逆流的血液一起从嘴里涌出,韦尔夫也瘫倒在地。
「命大人……春姬大人……阿伊莎大人…………韦尔夫,大人……」
只剩自己一人的莉莉脸色铁青,浑身颤抖。
瞬杀,即灭,暴虐。
甚至没有时间进行援护。
就连出声指挥都不被允许。
【赫尔墨斯眷族】在瞬间就被扫荡,韦尔夫他们也被解决,感受到『斗争』气息的民众争先恐后地逃开,莉莉站在道路的正中央,感受着绝望的孤独。
「你是最后一个了。」
「——!?」
听到紧挨着背后响起的声音,莉莉的身体猛地动了起来。
她拔出插在腰间的武器——韦尔夫给她准备的短剑型『魔剑』,反手握住,简直如同最速兔(贝尔)一般挥出。
在莉莉十五年的人生中,这毫无疑问是她最为迅速的举动。
这是一直都在最为接近的位置看着贝尔战斗的身姿,模仿他的动作,条件反射地、拼命的一击。
这样的一击,则是干脆地,甚至有些可笑地。
被小人族的战士用一只手接了下来。
「反应很不错。对应也很好。公会发表的Lv. 2升级,看来是真的。」
与残忍无情的弟弟们不同,长男(阿尔弗利克)仿佛没有受到攻击一般抓住莉莉的手腕,平淡地说道。
(被拦下了——不对,还没完——!!)
这是『魔剑』。无力之人的王牌。
两者距离为零。虽然发射的话自己也会被卷入,可谁还管那么多。
一起被吹飞后,利用爆发的余波,然后逃离————
「我虽然不是那个讨人厌的【勇者】,但看到有你这样的同胞出现,我很开心。真的,我没骗你。」
然而,莉莉没能做到。
因为她的手和『魔剑』的剑尖,正无力地指着相差甚远的方向。
被安静地握住的纤细手腕发出仿佛即将崩溃的冰河一样的呻吟声,弯折成不该有的样子。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盈满泪水的栗色瞳孔布满血丝,小人族少女发出尖叫。
「只不过,你的运气——差到家了。」
那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自己被难以置信的怪力甩到地上,莉莉的意识轻易地坠入黑暗之中。


「——!!」
这时,艾丝正在屋顶上方疾驰。
人群里传出【芙蕾雅眷族】正大肆打击【赫斯缇雅眷族】这一传闻的瞬间,她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艾丝,等一下!?」
「你先冷静下来!」
与她一起逛街的缇欧娜和缇欧涅拼命追了上去,可仍然无法拦下。
被前一天的【芙蕾雅眷族】骚动卷入后,与神明(赫尔墨斯)一样,艾丝心中也感到了不安。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既不擅长分析也不知如何表达的艾丝无法将其化为话语。
但是,既然无法巧妙的说明,那理由只有担心贝尔就够了。
昨天那位被雨水打湿,拒绝了(艾丝)的手的少年正可谓是一只迷失在荒郊野岭的幼兔。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一大早艾丝就来到街上,寻找贝尔的身影。
然后听到了『最糟糕的消息』。
前往骚动的源头,早已不需要任何理由。
「停下。」
「!?」
然而,一把黑剑拦住了她的疾驰。
「你是……【黒妖魔剑】!?」
「同为刃之光辉,相互吸引想必亦是一种宿命。仅仅一日,真是短暂的别离啊,剑之女孩。」
两把剑放出高亢的鸣叫之声。
慌忙拔剑,击退了从上方而来的强袭后,艾丝瞪大了眼睛。
落在屋顶,同时挡住了去路的人是黑妖精——赫格尼·拉格纳。
为了保护贝尔,艾丝昨天刚刚与他打了一场,如今竟再次与他对峙起来。
「不祥的金色之瞳啊,不要妨碍吾等。」
「……为什么要袭击贝尔他们!?」
「吾在说不要介入。莫要吾再度提醒。愚蠢的智慧之果可是会招致毁灭的。」
即使那位【剑姬】大声叫喊,黑妖精依然一脸平静。
大概是已经发动了魔法,如今的赫格尼没有丝毫弱点。他的身上甚至有种压力,仿佛贸然接近他反而会被切成碎片。
「【芙蕾雅眷族】!就是说阿格诺君他们被袭击的事情是真的吗!?」
「等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在艾丝皱起眉头之时,缇欧娜和缇欧涅也追了上来。
虽然两人没有掌握现状,但她们也已经摆好了架势。
艾丝正打算借助两人的力量强行突破,然而,
「住手吧。你们也不想引发派阀间的『斗争』对吧。」
「……!【白妖魔杖】……!」
合计三发雷弹在她们脚下炸开。
回过头去,只见不知何时起,白妖精赫定就站在那里。
三对二,所有人都是Lv. 6的冒险者。而且和拿着护身用长剑的艾丝不同,女战士(缇欧娜)们手里没有武器,如今正被对方包围。数量带来的优势被抹平了。
更关键的是,赫定的语气似乎是在暗示假如她们要出手妨碍,就会发展成最强派阀之间的『斗争』。
就是说,他们如今是带着这种程度的觉悟站在这里。
五双眼睛毫不放松地互相瞪视,陷入了无法摆脱的胶着状态。
「……先不说『斗争』什么的,你们要怎么解释这个情况?正值女神祭的时候引发骚动,这次可不是被公会惩罚一下就能了事哦?」
偏偏是在紧接着挽歌祭之后召开的女神祭上,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其他派阀。
各个派阀,以及民众都免不了要产生反感。
缇欧涅冷静地,并且挑衅地询问对方,接着,
「无所谓。」
「什……」
赫格尼果然还是一脸平静。
高高上翘的双眼轻蔑地看着惊讶的艾丝她们,如此说道:
「罪孽与惩罚都甘之如饴。诽谤与中伤也来者不拒。吾等献上忠诚的主人许下了愿望,因此吾等便化为遵行神意的仆从。」
赫格尼展现出绝对的忠诚。
赫定则一言不发,他闭上了眼睛,消去表情。
最后,黑妖精剑士将剑尖指向愣住的艾丝她们。
「最重要的是,只要女神如此希望——那么一切的『意义』都不复存在。」









先从结论说起吧。
谁都没能阻止这场过于无情,过于『即刻』的袭击。
无论是灶神眷族(莉莉她们)的各种抵抗,还是剑姬她们的各式救援,全都没有意义。
没错,若是从结果说起。
那么从『他』现身的瞬间开始,一切就已成定局

「诶——?」

这是一块岩石。
挡在贝尔面前的,是如同磐岩一般的『武人』。
仰视才可看清全貌的身高,足以错认为怪物的巨躯。
仅由肌肉编织而成的四肢比任何事物都要粗壮,坚硬,强力。
周身放出的压力比任何事物都要猛烈,破格,且庞大。
这凶恶的『力量』集合体是身为『绝对强者』的证明。
证明着那毫不厌倦的意志,誓要攀上更高的山峰。
兔子毫无道理地颤抖起来。
无需通过言语,他便理解了这匹野兽乃是足以屠戮巨龙的猛猪()
拥有铁锈色头发与铁锈色双眼的『最强』只是静静地,唯独注视着贝尔。
「猛……者……?」
仅仅是面对他,贝尔便无法呼吸,在他一旁,同样难掩狼狈之色的琉勉强挤出了这位猪人的别称。
都市中无数条街道之一,还未迎来动荡的人群中央。
奥塔突然出现在贝尔他们眼前,开口说道。
「投降吧。」
他的要求仅有一个。
「女神的神意寻求着你。你的命运已经定下。」
然而,这不容辩驳的语气已是他唯一的慈悲。
过于安静的重压夺走了争论的余地。
铁锈色的眼神描述着不可避免的冲突。
「若是不从——便将你掩埋。」
唰!!的一下。
在瞬间感到恶寒的贝尔与琉眼前,都市最强的冒险者踏出了脚步。
「——快跑,贝尔!!」
这声叫喊宛如怒号。
少年的肩膀被猛地推飞。
两把小太刀被她拔出。
失去了一切从容的妖精摆出了临战态势。
这判断堪称神速。
却依然为时已晚。
刚刚有战意于琉的周身升起,认同交涉决裂这一事实的奥塔就动了起来。
「——」
妖精的时间静止了。
眼睛没能跟上敌人。
他从视野中消失不见。
不,不对。
是琉被打飞了
一步。
他仅仅踏出了一步,但这一步却比任何人都要远,都要迅速。
仅是这一步,站在琉正面的奥塔就消除了敌我的距离,甩开琉的知觉,挥出了右臂。
她被挥开了。
仅此而已。
在没能躲开这宛如大树一般的巨臂的瞬间,琉就失去了战斗的权利。
「——噶!?」
如同走马灯一般掌握状况后,无尽的冲击与同血液一起喷出的喊声才姗姗来迟。
在琉所体会过的所有拳头的滋味中,这毫无疑问是足以断言为『最强』的威力。
她扎入建筑之中,石制的墙壁被砸成粉末。
「琉小姐!?」
巨响与冲击。以及粉尘。
贝尔的叫喊和民众的悲鸣交错在一起,整条街道陷入了恐慌。
众人全都面无血色,如同小蜘蛛一般四散奔逃,贝尔则正要赶去琉的身边。他正要朝灰尘深处一动不动的妖精处跑去。
然而,就连这也不被允许。
「——」
猛烈的恶寒袭来,本能敲响了猛烈的警钟。
仅在一瞬间,心思被琉吸引过去的贝尔遵从着脑海里的声音,回过头来。然后,又立刻变得僵硬。
一只手掌填满了视野。
这只手宛如巨人之物,已经来到咫尺之间。
手指缝隙中,可以窥见视野深处,猪人那冷漠的眼睛。
他的意识从决不能移开视线的存在处偏离,付出的代价就是『终焉』。
「——唧!?」
脸庞被一股猛烈的力量拽住,砸向大地。
石板陷入地面,碎片在空中飞舞,无数裂缝随之产生。
以后背为起点,无尽的冲击传遍全身,将意识撕成碎片。
贝尔凄惨地沉入地面之中。

「……!?」
阿斯菲哑口无言。
与阿伊莎她们一样,被主神命令监视【芙蕾雅眷族】的她甚至没有机会介入眼前的景象。
这场袭击剧就是如此短暂,如同刹那一般。
「莉昂…………贝尔·克朗尼…………」
琉被瞬间解决,贝尔也只用一击就被屠戮。
解决两名Lv. 4冒险者,只在转瞬之间。
明明早已知道『最强』代表着什么意义,但如今再次见证这猛烈的威势,阿斯菲只得化为一动不动的雕像。
「……」
奥塔一言不发地将失去意识的贝尔扛在右肩。
琉则被彻底无视。
他连定在街道中央的阿斯菲都没有看上一眼,只是悠然地从她身旁走过。
脸色苍白的阿斯菲既无法挡在他面前,也无法叫住他,令他停在原地。







「怎、怎么了!?」
两个地点。
宽广的都市之中,两道明显不同于祭典味道的『巨响』从南方与西南方传来,令赫斯缇雅猛地抬起了头。
响彻在阴天之下的吵嚷声中,带着确确实实的恐怖与焦躁。
「是我的眷族们袭击了你的孩子。」
「什……!?」
开什么玩笑!
到底怎么回事!
赫斯缇雅正要将其喊出,却被芙蕾雅的下一句话挡了下来。
「然后,已经结束了。」
这冷漠的声音刚刚落下,南方与西南方的吵嚷就如同退潮般平静下来。简直如同宣告着战斗片刻便结束一般。
赫斯缇雅愣在原地。
她愣在那里,正要否定。
「你,你骗人……这种事情……!」
「是真的啊。而且,你看——已经来了。」
可芙蕾雅并不允许她逃避现实。
只见四个影子朝赫斯缇雅高速飞来。
「~~~~~~~~~~~~~~~~~~~~~~~~~~~~~~~~~~~~~~~~~~~~~~~~~~~~~~~!?」
并在至近距离着地。
有物体奏响猛烈的破碎之声,扎在前方,令赫斯缇雅用手挡住了脸。
碎裂的石板和尘埃淋遍全身后,她慢慢睁开眼睛,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把大刀。
那是一把刀。
那是一把魔剑。
那是一把扇子。
这些毫无疑问都是眷族的装备,如今上面寄宿着悔恨之意,回到了主神身边。
「这些事……韦尔夫君他们的……!?」
韦尔夫的大刀和命的刀,莉莉的魔剑还有春姬的扇子。
它们或是隔着一段距离扎在地上,或是已经粉碎,构成的武器群正如同『墓碑』一般。
看到这足以描绘使用者结局的景象,赫斯缇雅哑口无言地抬起头。她勉强看见了在视野尽头,站在建筑物屋顶上的小人族四胞胎,以及手持银色长枪的猫人——扔来武器的强袭者们的身影。
她看不到韦尔夫他们的身姿。
「……怎么、会……」
哪怕内心拒绝,哪怕试图逃避,还是有些事物无情地出现在眼前。
那是无可动摇的现实。
是与【阿波罗】进行的『斗争』截然不同的,蹂躏
压倒的力量差距。
身为派阀的位格。
接连而至的不讲道理。
面对弱者无力反抗的强者的绝对(规则),赫斯缇雅无可奈何地呆立在原地。
接着,
「——贝尔君!?」
最后的一个人。
巨躯猪人毫无征兆地出现,将肩上扛着的东西扔下,正好位于立在地上的的武器中心。
被扔到地面上的白发少年已经昏迷。
他一动不动。衣服大概是被撕开的,除了即将碎裂的手臂部分,他的上半身一丝不挂。头发挡住了眼睛,那里仅仅带着昏暗的沉默。
赫斯缇雅正要赶过去。
然而在即将碰到他的前一瞬间,猪人的大剑将她拦住。
「……!?」
「这可不行,赫斯缇雅。你已经不能随便碰他了。」
朴素的武人将单手拿着的大剑展现在赫斯缇雅眼前,仿佛这里是一条界限。
将自己与贝尔分割的银块令赫斯缇雅猛地停了下来,此时芙蕾雅悠闲地走到了少年身侧。
那里本该是赫斯缇雅的位置,如今却被芙蕾雅占据。
「芙蕾雅——……!!」
「没想到你也会露出这种眼神啊,赫斯缇雅。但我不是说过了吗?要把他抢来。」
赫斯缇雅苍蓝色的双眼中寄宿着火焰,她愤怒地瞪大眼睛,展现出女神(女人)的激烈情绪。
芙蕾雅则依然是面无表情,毫不在意。
「『玩耍』已经结束了。『女孩(希尔)的时间』宣告终结。」
「……就是说酒馆的女孩果然是女神()本人对吧!哈,真是笑死人了!说白了就是你个司掌爱的『美神』被贝尔甩了,结果自暴自弃了啊!」
看到少年(贝尔)昨晚的样子,赫斯缇雅就看出来他和女孩(希尔)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
看穿这一点后,她对女神(芙蕾雅)进行挑衅。
不对,准确来说,如今的赫斯缇雅能做的事情也只剩下嘲笑了。
这是与赫斯缇雅格格不入的,对他人展现的烦躁,是没有出口的感情宣泄,也是她无可奈何的『嘴硬』。
胜负就是已经明显到了这种程度。
「没错。靠女孩是不行的。所以,我已经不在乎手段了。」
和她相反,芙蕾雅依然是面无表情。
那绝世的美貌没有一丝动摇,她淡淡地说着,将手伸出。
然后直接抓住了赫斯缇雅的头发。
「呜——!?」
「所以,无论用何种手段也要让贝尔变成我的东西。」
奥塔带着大剑一起向后退去,同时芙蕾雅粗暴地抓住赫斯缇雅扎起的一束头发,将她的脸庞拉近。
这就是暴虐。
从外表来看,两人体型差异大到有如成人和孩童一般,赫斯缇雅无法抵抗。
她感受着对方从抓住头发的指间渗出的,有如冰霜般的感情,同时因痛苦而歪曲了脸庞。
芙蕾雅凑到两人气息相交的距离,看着赫斯缇雅的这种表情。
「赫斯缇雅,解除和贝尔的『契约』。」
「……?」
「我在说,让你做好『改宗』的事前准备。」
赫斯缇雅先是莫名其妙了一瞬间,然后立刻注意到一件事情。
在芙蕾雅身侧,倒在地上的贝尔的背后,【能力值】露了出来。
大概是使用了『开锁药』吧,赫斯缇雅上的锁已被解除。
「让贝尔加入我的【眷族】。」
听到这一要求,赫斯缇雅愤怒地回看向那双银色的眼睛。
「你真的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那么,我就杀掉你的眷族好了。」
听到这轻易说出的宣言,赫斯缇雅全身为之一僵。
「一次一个。每当你拒绝要求,你那被抓住的孩子就会死去。」
「什……!?」
「只要『恩惠』的数字减少,哪怕是你也能理解吧?」
赫斯缇雅双眼大睁,芙蕾雅的表情依然纹丝不动。
其中有着她决不会背约的誓言。
是她绝对的『神意』。
「如果,就算这样你也不解除的话……还想说什么孩子会转世重生所以无所谓这种废话的话……那没有办法了,我只好将你『送还』。就算你再怎么撒娇,贝尔终归会是我的东西。」
所以这一『要求』是我最后的赠予,是我的让步,我的『天真』。
芙蕾雅带着舍弃了人性的神之面孔,如此说道。
她用宛如冻结冬日的寒风之声,如此断言。
「……!?」
她是认真的。
芙蕾雅是动真格的。
这一神意不容辩驳。如果赫斯缇雅不听从,那她立刻就会指示眷族,杀掉被抓住的韦尔夫他们。
她真的已经不择手段了。
「最终都是一样的结果。还是选一条聪明的道路吧,赫斯缇雅。」
喀嚓一声。
立在地上,围成一圈的武器墓碑之中,大刀裂开了一条缝隙。
赫斯缇雅呼吸的间隔越来越短。
逼近眼前的分岔路令她呼吸急促,无法掩饰的汗水顺着皮肤淌下。
怎么可能去选。
根本不想选择。
怎么能将眷族放在秤上去衡量!
我不想将贝尔交给任何人!
但是,然而,只是,不做出选择,【赫斯缇雅眷族】就要——
喉咙干渴,身体快要脱力的赫斯缇雅就快垂下脑袋。
但芙蕾雅连这都不予允许。
她拽起仍在手中的头发,将发出呻吟的赫斯缇雅拉近,强行对上视线。
「好了,选择吧。是倔强(贝尔),还是眷族?」
这是女王的宣告。
这次真的无法拒绝的二选一。
屈辱与愤怒,以及恐怖和悲伤摇动着赫斯缇雅的双眸。
或者是将沉默视为反抗,又或者是想要令她『警醒』。只见芙蕾雅冷漠地眯细眼睛,正要命令眷族施行抹杀。
「——每当看到这种景象,我就总是在想,天下怕是没有什么会比女神的修罗场更恐怖了吧。」
就在这时。
传来了优雅男神那开朗又轻浮,却难掩紧张的声音。
「……赫、赫尔墨斯……?」
「哟,赫斯缇雅。抱歉啊,我没能赶上碰头的时间。」
赫尔墨斯用一如既往的笑容对茫然的赫斯缇雅做出回应。
实际上,他根本不是姗姗来迟,赫尔墨斯应该一直在四处奔走才对。
为了寻找没有在碰头地点露面的赫斯缇雅。
被不好的预感所推动着,彻查寥寥可数的情报,才从悲鸣响彻天空的都市中来到了这个地方。
「虽然气氛不太和平,但芙蕾雅大人,能否请您先高抬贵手?这种粗鲁的行为有损您的品性。我可是会非常伤心的。」
「……」
赫尔墨斯立刻朝芙蕾雅看去。
与此同时,他也迅速扫了一眼四周。
如同墓碑一般立起的武器群,倒在地上的贝尔,泰然自若地于后方待命的猪人,以及芙蕾雅和赫斯缇雅。他掌握了状况,看穿了是谁握有场上的支配权,然后试图转为『调解人』的立场。
「赫尔墨斯。要是妨碍我,我就把你也一起灭了。」
然而,芙蕾雅将其拒绝。
她虽然放开了抓住赫斯缇雅头发的手,但席卷周围的神威丝毫没有衰减。宛如一位充耳不听的女王。
在隐藏美貌的兜帽深处,银色的双眸中带有前所未见的寒冷光芒。
赫尔墨斯保持着笑容,同时有汗水顺着后脖颈淌下。
赫斯缇雅摇摇晃晃地远离芙蕾雅一步,他则站到了女神之间。
只有奥塔默默地见证着正好站成了三角的三位神明。
「我既不需要介入,也不需要中间人。你要是想搅乱这里,蒙混过关,那我就先把你送回天界好了。」
「……看着情况,您是终于出手,要把贝尔拉进眷族了是吗?」
「没错。所以你理解了吧?我已经不会停手了。」
即不允许将这件事拖到神会上讨论,也不允许放贝尔他们逃去管理机关(公会)
芙蕾雅的眼睛在如此叙述。这本该是必须阻止的暴行,放到女王(芙蕾雅)身上也能够强行成事。只因为她和她的眷族是『都市最强(芙蕾雅眷族)』。
至少如今,场上没有人能够将她阻止。
赫尔墨斯也理解了这一点,然后干脆地耸了耸肩。
「我明白了。确实没办法阻止你。就将贝尔君带走好了。」
「……!赫尔墨斯!!」
赫斯缇雅自然因这投降宣言而大声斥责,赫尔墨斯则是继续说道。
「但是,要将贝尔君加入眷族……要『改宗』的话,能否再等一阵子呢?」
「你说什么?」
「哎哟,还请您别摆出这么恐怖的表情。芙蕾雅大人。我并不是想要像您刚才说的那样将场面搅浑。」
赫尔墨斯滑稽地抬起双手,脸上表情一变,甚至浮现出笑容。
然而,只有那双橙黄色的眼睛没有笑意。
「但是,贝尔君加入赫斯缇雅的【眷族】后,才过了半年。」
「!」
「要将眷属『改宗』至别的【眷族】,必须要在眷族里待够至少一年才行。这不就是我们神明定下的下界规则嘛。」
「……」
「假如所属派阀消失,那就不再有这个限制,但您也不想杀掉主神(赫斯缇雅)不是?事情要是能和平解决,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芙蕾雅第一次闭上了嘴。
赫尔墨斯滔滔不绝地说道,他从道理出发,循序渐进,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
仅仅依靠规则与不成文的规定,调解人阐述着他『插嘴』的正当性。
这就是赫尔墨斯的节奏。
众神中屈指可数的幕后操纵者动起三寸不烂之舌,不凭借谎言,而是分开事实与真相,用出所有的话术。
「让贝尔君去您那里也无妨。不管您是想要他『半入团』或是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关系。虽然这种情况十分特殊,但我会想办法说服公会。」
「什……!?等下,赫尔墨斯!这种事情——!」
「赫斯缇雅啊~。你就认输算啦。我可是看在咱俩相识一场,为你准备了一个『妥协点』啊~」
看到赫斯缇雅作势要扑上来,赫尔墨斯伸出一根手指,将她按住。
然后,鼻子被手指顶住的赫斯缇雅注意到一件事。
赫尔墨斯虽然脸上是一副轻浮的笑容,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十分真挚,他打算成为自己的『同伴』。
照理来说,谋略之神(赫尔墨斯)并不是应该真心信任的对手。
但如今仅凭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因为赫斯缇雅只能选择相信他。
「……!!」
道理接受了,感情却并非如此。然而,也为了其他眷族(莉莉她们),赫斯缇雅还是垂下头,紧紧地咬住牙关,握成拳的双手不住颤抖。
这份沉默意味着她赞同了赫尔墨斯准备好的『妥协点』。
「……好吧。确实,我不希望出现不必要的牺牲。听你一次好了,赫尔墨斯。」
「啊啊,太感谢了,芙蕾雅大人。您真是一位满怀慈悲的女神啊。」
芙蕾雅仅仅思考了一瞬,然后就淡定地决定了当前状况,以及自身感情的结局。
她忽略掉献上感谢的赫尔墨斯发出的谄媚,简短地叫了一声「奥塔」。
在一旁默默待命的猪人随从扛起贝尔,转过身,背对着赫斯缇雅她们。
「贝尔君……!」
「现在要忍耐,赫斯缇雅。」
看到女神她们逐渐远去,以及少年被带走的身影,赫斯缇雅想要冲出去,却被赫尔墨斯抓住肩膀。
「在这里反抗芙蕾雅大人也只会反被对方解决。但是如果还剩半年时间,就能运用『计策』。」
「计策……?」
「啊啊。公会,其他派阀,舆论,什么都行。总之要增加同伴,将贝尔君从芙蕾雅大人那里拽开。那位大人确实是无敌的女王,但也因此树敌众多。」
芙蕾雅施行了暴虐的蹂躏,她不可能有着令民众接受的大义名分。
她可是完全不顾他人的非难与指责,动用蛮力抢了过去。至少该得到同情的是赫斯缇雅才对。假如对方是暗派阀那样不容辩驳的邪道集团,那集体讨伐也能有着正当的理由——事实上,芙蕾雅曾只为了一个她很中意的孩子就毁灭了一个黑心的派阀,将其抢了过来——而【赫斯缇雅眷族】则是不能再良心的派阀。
最重要的是,贝尔·克朗尼是不断令整个都市为之沸腾的名人。
如果是他自身不期望的『改宗』,那么民众自不用提,同业者与众神也毫无疑问会面露不满。
到那时,假如赫尔墨斯再扔下一把『火』。
那么人们就会觉得包含【伊丝塔眷族】全灭的事情在内,再令女王(芙蕾雅)胡作非为下去,她的暴行就会永无止境——这样一来,无法随意行动的公会也不得不有所作为。
「而且,赫斯缇雅你的同伴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要是这件事强行通过,那赫菲斯托斯那边毫无疑问会勃然大怒,然后与芙蕾雅大人对立。」
赫菲斯托斯则可以发动整个派阀,涌到【芙蕾雅眷族】的门口。
确实,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那位正义感十足的神友会付诸行动。
虽然派阀力量不大,但建御雷和米赫也会这么做吧。
「接着,赫菲斯托斯她们,其他派阀的参战一定会成为推动事情发展的诱因。」
极端一点,要是能获得【洛基眷族】的协助,那哪怕引发形似『斗争』的战斗也没问题。总之只要还有时间,就能准备好从芙蕾雅那里夺回贝尔的手段。
赫尔墨斯如此诉说。
「……为什么,赫尔墨斯。为什么,你不惜与芙蕾雅为敌,也要帮我们……」
「包括异端儿那件事在内,我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为了还清这些人情而帮助你们,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听到男神不惜用尽全力进行协助的话语,赫斯缇雅发出了带有困惑的疑问。
标榜为『中立』的他不可能仅仅因为相识一场就不对绝对强者(芙蕾雅)谄媚,而是帮助赫斯缇雅。
「你才不是那么好的家伙吧」她如此反驳后,过了一阵时间,玩弄着带羽毛帽子的赫尔墨斯露出了苦笑。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贝尔君在赫斯缇雅这里最好。这也是为了他着想。」
赫尔墨斯不顾瞪大双眼的赫斯缇雅,又加了一句「真的,只是我这么感觉而已」,然后再次露出了苦笑。
他拉下帽檐挡住眼睛,紧接着再次抬起脸,这次则换成了认真的表情。
「所以,这次我才会站在你这边。哪怕与芙蕾雅大人为敌——」
也自称是商人守护神的男神(男人)正要说出缔结契约的话语,而就在这时。
「有件事,我忘说了。」
已经离开一段距离后,芙蕾雅停下了脚步。
赫斯缇雅与赫尔墨斯猛地抬起头,脸上又带上了紧张的神色。
他们压低了声音。
她不可能听得到刚才的对话。
但是停在原地的美神那个背影悠然地伫立在那里,哪怕眼睛和耳朵没有朝向这边,也仿佛看穿了一切。
「为了让你们履行半年后的『改宗』,我先收取一些『代价』吧。」
「代、代价……?」
「嗯。为了将贝尔变为我的东西——我要先扭曲除此之外的一切。」
听到这句话。
狼狈的赫斯缇雅身边的赫尔墨斯身体一僵。
「要遵守约定哦,赫斯缇雅。」
她的眼里仿佛只有赫斯缇雅
芙蕾雅只转过头,视线射穿了炉灶女神,然后这次真的和抱着少年的奥塔隐去了身影。
「难道说——」
调解人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
这一时刻,芙蕾雅的思考毫无疑问位于赫尔墨斯之『上』。









灰色的天空嘎吱作响。
它变成了一面镜子,倒映出激烈动荡的都市。
事态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
「神芙蕾雅!刚才的骚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公会长罗伊曼·马迪尔大声喊道。
身为妖精,却大腹便便到被人称为『公会之猪』,刚好看到女神后,他晃动着腹部的赘肉朝她跑去。
「我已经听闻您全副武装的眷族正在大闹!在女神祭时做出类似『斗争』的行为,哪怕您身负欧拉丽的荣光,也实在不能置之不理——!」
即使是都市最大派阀,太过随心所欲公会也不惜给予惩罚。
专注于运作欧拉丽的罗伊曼如此暗示,紧接着,
「闭嘴,罗伊曼。」
「——哈?」
被芙蕾雅一句话顶了回去。
罗伊曼与他身旁的众多公会职员都大吃一惊,这时,笔直朝着都市中央前进的女神停下了脚步。
有件要紧事,让群众在中央广场集合。」
这一瞬间,银色的双眼发出妖异的光辉。
罗伊曼察觉到这是『魅惑』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的职员们不自然地晃动身体,如同丢了魂一样双目失神。
「孩子和神明都要,越多越好。还有,让我的声音能够传遍都市。」
「「「遵命……」」」
无论男女,职员们都四处散开,回应着『美神』的愿望。
还在当场的,只有芙蕾雅,以及跪在地面上的罗伊曼。
「咕……!?」
「凭借疼痛将意识从『魅惑』处移开……与这被骂为猪的丑陋姿态相反,你果然很优秀啊,罗伊曼。」
这是他瞬间做出的判断。
罗伊曼双手以仿佛要将其撕碎的力道猛地抓向自己高高凸起的腹部赘肉,双眼痛得充血的同时抵抗着芙蕾雅的『美』。
然而,这也就到此为止了。
被没带随从,只身一人,用斗篷遮掩自己的女神俯视着,他如同野兽一般呻吟出声:
「神,芙蕾雅……!您到底……要做什么……!?」
无论是理性还是本能,都被无法反抗的魅惑银光吞入其中。
仅剩的意识如同被虫豸啃食般逐渐侵蚀,这时带有冷酷神色的女神眼瞳做出了回答:
「和平时一样。只是神的心血来潮。」
只是,水润的嘴唇如此接上。
「那是我一直都在忍耐的,我最想要的东西。为了将其拿到手,我已经决定不再忍耐了。仅此而已。」
没错。
女神(芙蕾雅)一直都在忍耐。
从遇到少年(贝尔)开始,怪物祭,显现『魔法』,与猛牛的死斗,『中层』的决死行,战争游戏,在他成长的过程中,她一直保持着旁观者的身份,并没有打算介入其中。就连美神的眷族(伊丝塔眷族)和异端儿的时候,她也没有与少年直接接触。
她一直都,一直都在忍耐,没有将他抢走。
但是如今,已经不需要忍耐。
她能够堂堂正正地,利用各种手段,将其变为自己的东西。
毕竟束缚住芙蕾雅的『锁链(希尔)』已经不存在了。
「……!?」
仰头望着神明俯视自己的双眼,罗伊曼理解到一件事。
——『侵略』即将开始。
在还剩下的意识角落,他唯独理解了这件事情。
他准确地领会了美神(芙蕾雅)开始行动代表着什么,嘴里不住呻吟,脸色潮红,面色铁青的同时,感到了畏惧。
「所以,我已经不择手段了。」








「赫斯缇雅,快提高神威!!」
一声嘶吼响起。
既不是冒险者也不是其他人,正是男神(赫尔墨斯)放出了这彻底失去从容的叫喊。
「拼尽全力,提升到极限!!不然的话,就连你的权能都会被贯穿!!」
「你、你在说什么呢,赫尔墨斯……?不是要拟定计策的吗……!?」
听到赫尔墨斯激动的话语,一阵猛烈的混乱朝赫斯缇雅袭来。
赫尔墨斯脸上露出从未见过的焦躁神情,摇了摇头,抓住女神的双肩。
「早就过了那种阶段了!!已经全都没有意义了!」
「……!?」
「我看错了!啊啊,我真是看错了啊!我们都是如此!!看错了芙蕾雅大人对贝尔君的『执念』,还有『执着』!从伊丝塔被送还那时候开始,一直都看错了!!」
一直盘踞在女神(芙蕾雅)内心深处的感情。
那并不是『嫉妒』或是『愤怒』。
「为了仅仅一名『伴侣(奥德)』,她舍弃了矜持和风评,甚至丢掉了给自己定下的『一线(规则)』,打算侵犯下界本身!」
这『一心一意的狂气(愿望)』足以令她冷静地,冷酷地坏掉。
「芙蕾雅大人是动真格的!她已经不会停手了!谁也无法阻止!!」
岂止是『半年』,就连短暂的『缓冲时间』都已经不复存在。
正当赫尔墨斯对畏缩的赫斯缇雅如此诉说时,
「赫尔墨斯大人!」
阿斯菲急速从天而降,落到赫尔墨斯他们身边。
「【芙蕾雅眷族】将【赫斯缇雅眷族】给……!阿伊莎,还有法尔加他们也被打倒了!就连莉昂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利用飞翔靴从空中着陆,手中抱着昏迷的琉。
她恐怕也十分混乱吧。甚至忘记变为『透明状态』,冒着被众人发现的风险飞了过来,可见她是多么动摇。
而赫尔墨斯对她说出的话语不是说明,而是命令。
「阿斯菲,快跑!」
「诶……!?」
「只有能飞上天的你才逃得开了!能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不对,不行,那就赶不上了!快跟小琉一起离开欧拉丽!」
「您,您在说什么呢,赫尔墨斯大人!?」
听到主神苦涩地歪起脸庞下达的指示,阿斯菲正要进行争辩,然而,
「听我的!!」
「!!」
「不要去思考!听我的命令!不然就来不及了!能离欧拉丽多远就离多远!快去,阿斯菲!——拜托了!!」
「………………我明白,了。」
感受到赫尔墨斯的神意,或者叫『拼命的恳求』,她只能点头答应。
主神的信赖令她向后退去,然后飞向天空,高速飞向城墙的彼端,逐渐远离。
赫斯缇雅愣愣地仰望这一景象,当她总算转回视线时,只见赫尔墨斯正拼命地在撕下来的一部分卷轴上奋力写着什么。
「等时机成熟后,把这个交给!」
「这、这是信……?而且,要交给赫尔墨斯你自己……!?」
不要马上就给我!要是搞错了时机,我就会直接变成你的敌人!」
他甩开红色的羽毛笔,将零碎的纸片塞进赫斯缇雅手中。
汗水顺着脸庞流淌。
声音中带着急迫之意。
永无止尽的焦虑。
他彻底跳过了说明过程,大喊出声,仿佛将『必要之物』交给了她。
「如今在欧拉丽里,能抵抗的只有赫斯缇雅,只有处女神()了!!」
神明发出呐喊。
赫斯缇雅的双眼瞪大到极限。
有关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一个恐怖的『假设』闪过脑海。
「赫尔墨斯……难道说……芙蕾雅她——!?」
无意识中颤抖的声音,并没能对男神(男人)发出询问。
因为她听到了『针』的声音。
时钟的长针与短针重合在一起,如同仰望天空般留在头顶的声音。
接着,『侵略』拉开了序幕。

『现在,我要说点无聊的事情。』

赫斯缇雅身体一晃。
赫尔墨斯屏住呼吸。
两位神明猛地转过头,在那前方。
从都市的中心处,那道『美丽的声音』传遍四周。








『这里本来还有另一柱丰饶之神。』
中央广场。
如今建有四座『丰饶之塔』的都市中心部,芙蕾雅正在此处编织着话语。
「芙蕾雅大人……?」
「女神祭的闭幕宣言,不是应该在日落之后吗?」
「这是怎么了?」
受到操纵的罗伊曼他们诱导着,人们陆续集中在中央广场。
正北方向的『丰饶之塔』上站着一个人,既没带随从也没有护卫。
身着斗篷与兜帽的女神站在如同阳台一般宽阔的『祭坛』之上,漫无目的地眺望着眼下的群众。
「和我同属于美之神明的,伊丝塔。我将那东西送回了天上。」
芙蕾雅十分安静。
她只是平淡地讲述着,却显得甚至有些神圣。
所有人都被她周身静谧的氛围吞没,失去话语,夺去了目光。
『被无聊的敌对心理束缚,沦落成野兽,失去了品性。那实在是丑陋得不忍直视。所以,我将其抹掉了。』
在芙蕾雅的脚下,群众看不见的位置上,有一个安在『祭坛』上的魔石制大型扩音器,将她的美声传遍欧拉丽的各个角落。
毫无例外地,所有人都在倾听这声音。
都市中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女神的声音还在回响。
巨大的中央广场里,人们多到要将其填满,他们简直如同听到了天启的大地之子一般,被吸引着仰视女神,倾听她的话语。
『而现在,我正要变成跟那个同样丑陋的存在。』
嗤笑。
自嘲之声。
看到『美神』蔑视自己的一面,下界居民中孕育出一股动摇。
就连都市中的众神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责骂我甘之如饴。轻蔑也来者不拒。但我不会道歉。毕竟,我已下定决心。』
女神的眼睛仰望着神塔(巴别塔)
仿佛在向遥远的天之世界坦白一样,高声罗列着话语。
『毕竟我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因为我找到了无可替代的事物。』
『只要有这个,我就满足了。』
如同歌唱一般,如同颤抖一般,如同欣喜一般,如同悲伤一般。
听到女神这一宣言后,哑口无言的众人与众神终于察觉到那异样的氛围。
然而,为时已晚。
女神手取下了兜帽,也甩开了挡住脸庞的阴影。

「或许,我终于能够知晓『爱』以外的事物。」

显露出来的是『女孩』的容貌。
淡灰色的头发,淡灰色的瞳孔。
忘却了女神声音的,少女之声。
从她的眼中,一缕清泪淌下。
她脸上露出美丽的微笑,眼泪顺着脸颊流淌。
这是『女神』本该葬送掉的『女孩』的残渣。
是『她』内心深处的显现。
都市的时间静止了。
所有人都失去了话语。
天空,于此裂开。
光芒从云彩的缝隙中落下,仿佛要献上祝福,又仿佛要降下诅咒。

「所以,我想知道。」

都市南方。
战斗荒野之中,女神的眷族们施以臣下之礼,仿佛在向她献上忠诚。

「所以,我不会放手。」

都市西方。
失去意识的少年们滚落地面,第一级冒险者们则是注视着建在视野深处的高塔。

「所以,我要侵犯世界(你们)。」


黑妖精眯细了眼睛。
小人族四胞胎一言不发。
猫人闭上一只眼睛,仿佛在抑制自身的感情。
猪人闭上了眼。
白妖精只是注视着前方。
所有人,都接受了主人的决定。
「那个花痴,难道说……!?」
这『理应避开的征兆』令洛基脸色大变。
「艾丝,看那个!」
「……!?」
追踪少年去向的艾丝她们感受到了异变,愣在原地。
「赫斯缇雅!!」
「————!?」
伴随着赫尔墨斯大喊出声,赫斯缇雅将神威拓展到了极限。
无论是众人。
还是冒险者。
还是神明。
一切都毫无意义。
时刻来临,就连抵抗都不被允许。
接着。


「臣服于我。」


所有存在的内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各种各样的生命之音都感动地不住颤抖
淡灰色的眼瞳带上『银之光辉』,少女的声音化作『银之锁链』,令一切为之堕落
「什——!?」
远离欧拉丽的上空。
抱着琉的阿斯菲看到了这一幕。
本来绝对无法看见的『银之神威』化作圆顶状的光辉,覆盖住欧拉丽的瞬间。
只有她察觉到了这范围惊人的『魅惑』的瞬间。
无论是有意识的人,还是昏迷的人,各种各样的『灵魂』都在遭到蹂躏。
它们遭到侵略,受到扭曲,然后统一成一种事物。

——要求篡改(听我吩咐)

究竟是女孩,还是女神。
如今已无人得知的静谧之声响彻四周。
那一天,欧拉丽『面貌大变』。









二章 箱庭孤独


有巨响传遍四周。
仿佛有人在撕扯银色的琴弦。
又仿佛有人在拨弄嘶哑的喉咙。
声音带着壮丽又凄绝的音色,令万物为之颤抖。
这听起来也像是海浪那吞噬一切的如雷之声。
甚至如同整齐划一,仿佛化作一个巨大的生物般的众多军靴踏响地面之声。
征服之声。
支配之声。
美丽至极的光芒之声。
十分恐怖,十分悲伤之物。
投下的骰子滚落脚边,想必早已碎成粉末。


接着。
有什么事物燃烧起来。
火焰以后背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仿佛在对抗着另一个强大的什么,将其弹开,保护自己的身体。
这是憧憬燃烧的声音。
是抵抗神意的声音。
就像那金色的高岭之花,拒绝征服,也拒绝侵略。
这里没有薪柴。
也没有灰烬留下。
火星四处飞散。
炉灶深处,只有永不褪色的金色景象在燃烧。
双眼紧闭的一片黑暗中,寄宿我身的圣火将我包裹。

明明如此。
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如此不安。
简直像只有我被留在了这里。
仿佛自己一直站在空无一人的无边黑暗之中。
我有一种感觉,众多背影将我围住,且决不会回头。
温暖的圣火劈啪作响,正在孤独的燃烧。
被恐怖缠绕着的意识,即将醒来——







「……呜。」
异常沙哑的呻吟声从嘴边漏出。
睁开眼睛,眨动几次后,眼前是一片高高的天花板。
一丝阳光沿着窗帘的缝隙照下,落在我的脸庞。
将大脑放空一阵子后,我直起身体,床单与衣服摩擦的声音随之响起。
「这里是……?」
房间很宽阔。
周围有腿部呈猫脚状的椅子和圆桌,大型收纳箱,以及形似烛台的魔石灯。我如今躺在一张风格典雅的床上,脚下铺着柔软的地毯,仿佛一踩上去,脚就会陷入其中。
简直像是高级旅馆一样。
身为背负巨额债务的【眷族】一员,怎么想这里都与我格格不入。
只是,话虽如此,该怎么说呢。
我没办法准确说明,但是……对了,感觉这里有着旅馆中不会有的『生活感』。
这里不该叫客房,应该叫私人房间才对。我困惑地环视整个房间。
脑海中拼命地回溯着记忆的丝线,寻找自己位于这里的原因。
「……!对了,我……!」
遭到了袭击。
和琉小姐一起,对方是『都市最强冒险者』。
我愣了一下,立刻又紧张起来。
那么,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
我被带走了?
琉小姐她要不要紧?
我好不容易压下内心涌出的无数疑问,不声不响地走下床。
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我从未见过的睡衣。身体没有任何束缚。可以随意活动。但是装备全都消失不见。《神之匕首》也是。
武器被没收令我不禁咬紧牙关,同时我仔细探查起周围,确定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后,我悄悄靠近接纳清晨阳光的窗边。
「……平原?」
我探出头,窥视着外面,只见那里是一片宽广的庭院……不对,应该叫『原野』。
蓝天之下,放眼之处全是绿色的海洋,远方可以看到宛如城墙的石壁。
……不行,这种景色我根本没有印象。
不如说如今自己真的还在欧拉丽吗。
我心中怀着一丝自己或许被抓到都市之外的不安,调查起窗户。
窗户并不是那种铁栅栏,也没有上锁。似乎可以轻易逃出,简单得甚至令人扫兴。然而,眼下可以看到好几名似乎是冒险者的人影在走动。出去的话一定会被发现。
于是我放弃了从窗户逃走的想法。
「这么一来……」
我看向房间里的唯一一个出入口。
盯着看了好一阵子后,我下定决心,走了过去。
然后将手放在门把上,保持着万分警惕,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
「…………这里到底是哪里?」
离开房间后,我惊讶地喃喃自语。
优雅的纯白走廊十分宽敞,修长,简直如同城堡一样壮观。
莫非我被带到了一个十分了不得的地方吗,正当我如此惊慌失措之时,
「你在做什么」
「!!」
听到后方传来的声音,我震惊地屏住了呼吸。
反射性地回过头,站在那里的是最近突然对其为人有所了解的金发白妖精。
「师……师父……」
大概是从紧邻的走廊过来的吧,赫定先生一个人站在那里。
没能察觉到他的气息——不对这还用说,这个人可是Lv. 6的第一级冒险者。
瞒过我知觉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而且仅凭拳脚就能令我动弹不得。这一点在改造特训中,我被迫认识到了不知道多少次。
看在身为徒弟的情分上,他将我救了下来……应该也不可能有这种事情。
毕竟师父那么冷酷残忍又凶恶,何况他本身就是【芙蕾雅眷族】的人!
「……!」
我会被抓住吗,会被押送回房间吗,说到底为什么要把我抓住?
感觉到汗水顺着脖颈淌下,我们视线交汇了一段时间后……师父他宛如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咂了咂舌。
「快把你那脏兮兮的脸洗一下。去吃早饭了。」
……………………………诶?
起初我没能听懂这是什么意思。
「……早、早饭?为、为什么……?」
「你在说什么蠢话。清晨来临哪还需要理由。摄取早餐也是一样。」
「诶,诶……?师父你才是,到底在说什么啊?莫、莫非是脑袋不正常——」
「你是看不起我吗蠢兔子。」
「噗呗嘻!?」
他悄无声息地逼近眼前,赏了我一脚,和以前一模一样。
不对吃早饭确实很正常,但是……!
我的身体承受着痛苦的煎熬,同时也稍微放下心来。
不对不对并不是说我会因为被踢了而感到高兴……只是,师父完全没有改变,和以前一模一样。
至少没有与我为敌的氛围。现在我完全搞不清状况,头脑一片混乱,这令我紧绷的内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但『违和感』依然无法拭去。
「把自己收拾收拾。抓紧时间,走了。」
眼镜内侧,师父那红珊瑚色的双眸注视着我,然后转过身去。
我只得闭上嘴,默默地跟上他。
——然后又被他说着「不是说让你收拾下自己吗废物」踹了一脚,整个脑袋都扎进放满水的浴缸之中。同时后脑勺还被他紧紧抓住。








被迫穿上战斗衣之类的衣服,强行整理好仪容之后,我跟在师父后面前行。
【赫斯缇雅眷族】的『灶火之馆』已经足以称为豪宅,但跟我如今所在的建筑物内部比起来,简直是相形见绌。占地面积自不用提,镶金嵌银的室内装饰也无比惊人。双脚陷入其中的奢华地毯令我畏手畏脚,吊灯型的巨大魔石灯令我张大嘴巴,如同身处宫殿一般宽广的台阶令我瞪大双眼。我时不时就战战兢兢地环视四周,然后,到了那个地方。
基本上只有在故事中才能看到的那种规模吓人的『特大大厅』。
「刚刚起床吗。」
「竟然睡懒觉,真是佩服。」
「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吗,兔子。」
「最近你很嚣张啊,兔子。」
拼在一起,仿佛有50M长的长桌,那里有四名小人族正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就像是脚够不到地面的小孩子一般。
【炎金四战士】,格列佛兄弟。
看到都市最大派阀的第一级冒险者的身影,我还没来得及吓一大跳……就先产生了一股困惑的念头。
「喂,别剩下西红柿不吃杜华林。」
「大早上就要吃番茄简直是拷问啊阿尔弗利克你吃(pass)。」
「你开什么玩笑!喂贝尔林也不要学他!」
「不对,我是拿这个来换阿尔弗利克的甜点快吃(pass)。」
「更恶劣了好吗!喂格尔你也给我住手!」
快吃(pass)快吃(pass)快吃(pass)。」
「至少找点借口行吗!」
「「「阿尔弗利克葛格~拜托你啦~」」」
「信不信我踹飞你们啊!!」
拥有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声音的兄弟正在餐盘之上将鲜红的蔬菜强行送给对方。
简直像是在和自己的分身玩耍一般,奇妙的早餐骚动正在眼前上演。
……这、这是什么?
这神明大人们经常提到的那种家人一样的感觉……
看到那群恐怖的第一级冒险者展现出我从未想象过的奇妙姿态,我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双眼,就在这时,
「够了!贝尔,你来吃掉!这是睡过头的惩罚!」
如同为我胸中的困惑压上最后一根稻草一般,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阿尔弗利克葛格,这怎么行呢~」」」
「你们有什么脸说我啊!还有这语气好烦人!!」
小人族四胞胎没注意到我停了下来,依然如同小孩子一般闹腾着。
「分享同一灵魂的宿命四子。黎明之餐食于刹那沦为战乱,此亦命之注定……」
「赫、赫格尼先生……」
「实乃美妙之黎明。健啖之戒可已解开?」
黑妖精跟小人族兄弟隔着一个位置坐在那里,手上拿着刀叉。
前几天那场激烈的战斗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应该说像是不再认生一般——赫格尼先生轻快地对我说道。
大概……他是在说「实乃美妙之黎明(早上好)健啖之戒可已解开(不吃饭吗)?」……
「傻站着干什么。赶紧吃完饭然后去『庭院』那里。」
最后开口说话的是有着黑色毛皮的猫人。
【女神战车】阿伦·弗洛姆……先生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还是用视线命令我『坐下』。
把我带过来的师父也一言不发,坐上了早饭的饭桌。
「…………?」
我愣在那里。
紧张还有吓得魂飞魄散之类的情绪全都被一扫而空,如今只是一片茫然。
安静地摆上早餐的侍女们吓了我一跳,而紧接着,又有人替我拉开了椅子。
要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吗?和敌对派阀(你们)一起?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
「喂,干什么呢。」
「这张蠢脸是怎么回事。」
「和第一级冒险者(我等)一起吃早饭,有那么难受吗?」
「真是的,事到如今怎么还是这样。」
「汝,无所畏惧的异端之子。没错,汝之名乃世界最快兔……」
小人族四胞胎,以及黑妖精分别说道。
好奇怪。
有什么不对劲。
甚至是十分根本的部分。
看到他们表现得仿佛我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是理所当然一样,我的混乱突破了极限。
「这、这里!!」
喊声在大厅中回响。
第一级冒险者的视线汇集过来,我忍受着快被压垮的压力,用略微破音的声音询问道:
「……请问,这里是哪里……?」
我刚刚问出口。
就有疑惑的视线朝我杀来。
回答我的是小人族中的……大概是阿尔弗利克先生和,杜瓦林先生。
「当然是我们的根据地了。」
「这块神圣的领域,除了『战斗荒野(弗尔克范格)』之外,还能怎么称呼?」
战斗荒野……?
那么,这里果然是【芙蕾雅眷族】的根据地?
我被抓到了其他派阀的据点之中?
但是……然而……即便如此……尽管我理解了现状,却仍然无法抹去『违和感』。
感受着有些瘆人的寒气,我强行撬开嘴巴,一连问出好几个问题。
「为什么,要把我带走?」
「为什么,要袭击我们?」
「琉小姐她,是不是平安无事!?」
沉默。
静寂。
无声。
声音从大厅中消失,刚刚大喊出声的我有些慌乱。
仿佛我说的话才比较奇怪,正当我陷入这种错觉之时,所有人都露出讶异的神色。
「抢夺汝之必要皆无。汝亦非受困之公主。」
「你丫的睡迷糊了吗。」
赫格尼先生和阿伦先生如此说道。
「话说liu小姐是谁?」
「是龙吧。多拉贡。」
【译注:龙的音读是ryu,和琉一样。】
「还龙小姐,原来你还能跟怪物心意相通啊。」
「锻炼的话另当别论,我们应该没有袭击过你才对吧?」
三位弟弟歪起脑袋,长兄一脸认真地如此断言。
「根本无法交流。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说什么东西。」
然后,师父的眼神将我贯穿。

「你明明是被芙蕾雅大人看中的眷族,是【芙蕾雅眷族】的一员啊。」

时间静止下来。
心脏忘记了跳动,沦为无用之物。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说出这么愚蠢的『玩笑』。
「你在…………你在说什么呢……?我是,我是【赫斯缇雅眷族】!不是芙蕾雅大人的眷族!」
我惊慌失措地喊道,这时周围的气氛再次剧变。
「你丫的在嚷嚷什么东西。」
「这可是对芙蕾雅大人的侮辱……意思是你要背叛?」
首先是猫人,然后是一名小人族都充满了杀气。
「不对,等下。情况不对劲。」
「就算这只兔子再傻,他也不会忘记对主神保持尊敬才对。」
接着,另外两名小人族将他们制止。
「此人眼神正如混沌之物……暴君于外宇降临,动乱之征兆于夜空闪耀。」
「感觉似乎听得懂但还是不明白。赫定,翻译一下。」
「他在说『有没有可能是记忆混乱了?比如受到外侧而来的剧烈冲击导致错乱之类的。』」
赫格尼先生与阿尔弗利克先生,还有师父正在讨论。
他们说的事情明显很不合理,可为什么都不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
为什么变成是我『很奇怪』?
到底在说什么。
这些人,大家到底都在说什么!!
「我,我是被神大人,被赫斯缇雅大人收留的!并没有改宗到芙蕾雅大人这里!!」
「别说傻话了。来到这座都市以后,不就是芙蕾雅大人授予你『恩惠』的吗?」
我大喊出声,紧接着就听阿尔弗利克先生如此反驳,令我呼吸一滞。
授予贝尔·克朗尼『恩惠』的,从来都只有芙蕾雅大人一位。
看到不带丝毫谎言的眼睛对我如此讲述,我身体一歪,差点倒在地上。
「莫非是锻炼过头,伤到脑袋了?」
「也说不定是被其他派阀的人下了棘手的『魔法』。」
「赫定,负责照顾这家伙的是你吧。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我怎么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去监视这只蠢兔子。」
没有心思顾及小人族的弟弟们和赫定先生正在交谈什么,我的双脚无意识地向后退去。
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怖从心底涌出。
好可怕。
这些人好可怕!
「把海依德叫来。现在应该在『巴别塔』。让她检查一下身体是否有异常。」
在他们向周围一脸困惑的侍女们如此指示的瞬间。
我输给了喷发而出的恐惧,跑了出去。
「!」
听得见背后有人在叫我。
管他的呢。
忽略掉。不能去听。
对方是第一级冒险者,他们只要想,立刻就能追上来将我抓住。
所以要跑。快点逃脱。立刻逃出这个恶心的地方!
我飞奔出大厅,寻找着出口。
穿过如同宫殿一般宽广的室内,探寻外界的气息,然后来到宛如礼堂一样的正面玄关,用力撞破大门。
「……!?」
紧接着闯入视野的,是『不停战斗的战士们』。
有宫殿伫立的山丘之上——当前位置的眼下是一片辽阔的原野。小小的花朵摇曳的绿色海洋之中,数十名冒险者正带着武器,针锋相对。无数叫喊重叠在一起,令头顶的蓝天都为之颤抖。
我曾经听说过。
【芙蕾雅眷族】……其根据地『战斗荒野』上,团员们每日每夜都在重复着『相互厮杀』!
甚至有些残酷的【眷族】内竞争。
一切都只是为了提高自己,获得主神的宠爱而踏上的道路。
但这也正是令【芙蕾雅眷族】以如今的都市最大派阀君临欧拉丽的原因之一。
性别,种族,年龄,这一切都无关紧要。所有人都流下鲜血,激发战意,切削着对方的武器。
我差点就被这股热度所压垮,呆站在原地。
与此同时,我也有些不知所措。
四周的墙壁将宽广的用地围在其中,不到达那里,我就无法逃脱。
躲过他们悄悄离开这里——不对这不可能。
师父他们随时都可能会来!
我一口气冲下山丘,打算正面突破。
「贝尔!你这家伙,来这么晚可真是悠闲啊!而且武器都没带,你在小看我们吗!」
「……!?」
当我紧贴着相互厮杀的团员们擦身而过,横穿原野之时,一名『半小人族』砍了过来。
手里握着双剑的他,竟如同面对熟人一样叫起我的名字!
「别以为成了Lv. 4就可以得意忘形了!看我像以前那样把你打个半死,给你好好上一课!」
我以毫厘之差躲过半小人族凶猛踏步后挥出的斩击,背后冷汗直流。
而且更令我恐惧的是,这个人呼唤着『自己不认识的自己』这件事情。
我没有与他正面交锋,以最快速度从他身侧穿过。
将敏捷发挥到极限,尝试脱离。
突然之间,周围剑戟相交的战士们发现了我,将武器朝我挥来。
快战斗!
快战斗!
快战斗,贝尔!!
将我贯穿的眼神,汹涌而来的怒气,还有无数朝我扑来的『我的名字』,全被我摇着头拒绝。
「我不认识!你们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以甩开一切的势头踢向草地,猛地冲出草原后,在那前方。
我用力一跳,越过了门卫正严阵以待的庄严巨门。







「哈啊,哈啊,哈啊……!」
我一味地在繁华街中奔跑。
离开【芙蕾雅眷族】的根据地后,我来到了都市的南方区划。
女神祭看来已经顺利闭幕,只见公会职员和街上的人们正在进行善后工作。装有大量作物的矿车形木箱被搬走,小摊也陆续歇业。华丽的丰饶装饰渐渐消失不见,这一景象完全体现出被称为祭典之后的那种寂寥感觉,然而……如今的我根本没有心思顾及这些。
为了逃离上级冒险者们,呼吸现在异常急促。
强行突破造成的代价就是衣服各处都有些开裂。
这么一看,简直像是从牢狱中逃脱的罪人一样。
心脏依然在剧烈跳动,汗水不住流淌。滑入皮肤内侧的不安又从心底涌现。
好想快点放下心来。好想立刻忘记这种恶心的感觉。
所以我要回到神大人她们身边。
回到我们的家……!
「唔!?」
想要摆脱不安与动摇的心情过于急切,以至于我奔跑时完全没看周围,撞到了过路人的肩膀。
我踩稳脚下,稳住差点跌倒的身体。
被我撞到的那位壮汉也好不容易免于摔倒在地。
接着,我还没来得及慌慌张张地道歉,对方就用十分熟悉的声音朝我骂道:
「好疼啊!你走路不看人的吗!」
——摩尔德先生!
看到与其交流多次的熟面孔,我不知怎的就放下心来。
脸色凶恶的前辈冒险者用一如既往的态度瞪视着我,而在发现是我撞到他肩膀的瞬间,

「白、【白兔迅足】!?【芙蕾雅眷族】!?」

对,突然害怕起来。
「——————」
刚要放心地露出笑容的脸庞变得一脸僵硬。
脸上的肌肉难看地抽搐起来。
摩尔德先生没注意到我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只是一个劲地向我道歉。
「抱、抱歉!我没发现原来是你!」
「摩尔德,快拿钱,拿钱!」
「快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求他原谅你啊!」
他的伙伴,史考特先生还有盖伊尔先生也都慌乱不已。
这副景象所代表的的意义,十分明显。
他们很怕我——简直像是担心都市最大派阀会报复他们一般
「不对……不是的!?我才不是【芙蕾雅眷族】!!」
「你,你说什么呢!?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哪有什么放不放过的!是我啊,摩尔德先生!?是(贝尔)啊,被你痛打一顿,从你那学了很多奇怪的事情,但也被你帮了不知道多少次不是吗!」
「我才没干过这种事情,从没干过!求你不要刁难我了!」
感受到他看着陌生之人的眼神,我终于无法保持冷静。
我凑到他眼前,握住他厚实的双肩。然而无论我如何诉说,对方总是会产生误解。摩尔德先生的尖叫响彻四周,仿佛在说『是你搞错了才对』。
面对比自己更加瘦弱的人类,那双眼中的感情毫无疑问正是恐惧。
名为理性的事物被逐渐剥夺。
盖伊尔先生他们说着「求你饶了他吧!」,想要将我拦下,他们的身影也令我更加动摇。
周围的人们注意到这场骚动,开始议论纷纷,我如今站着的地方愈发模糊、暧昧。
「你们在干什么!」
我呆立在原地,如同迷失在陌生的街道之中,就在这时,有声音传来。
朝这里走来的是一位半妖精。
我猛地清醒过来。
「现在正在进行女神祭的善后工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色长裤与外套的制服身姿。戴着眼镜的端正容貌与平时别无二致。
她离开正在工作的同事们,凛然地走了出来。
心怀勇气,想要为冒险者进行仲裁,想要履行自己的职责,这一身姿正是一位认真又公正的公会职员。
「埃伊娜小姐!」
我喊出了她的名字。
如果是这个人。
如果是从成为冒险者开始,就一直注视着我的埃伊娜小姐。
就一定不会说出我是【芙蕾雅眷族】这种蠢话!
听到我叫出她的名字,她睁大深绿色的双眼,面带苦笑。
她脸上浮现出令我安心的笑容,开口说道:

「十分抱歉。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啪嚓一声。
这一次。
我确实幻听到了那致命的声音,如同玻璃碎裂一般,脆弱又干燥的声响。
仿佛整个视野裂开,四处飞散。
仿佛眼球绽开了无数条裂缝。
所有的景色,所有的人都呈现出扭曲的轮廓。
「………………你,不记得我,了吗?」
「怎么会!这座都市里哪有人会不知道你这位世界最快兔呢。只是……你叫出我的名字,令我有些惊讶。」
笑容。
埃伊娜小姐露出了笑容。
用我十分熟悉的笑容,笑着说她不认识我。
「…………摩尔德先生他们,和我开玩笑……我明明是【赫斯缇雅眷族】……」
「……?克朗尼氏改宗这一情报,我从未听说过。」
她没有叫我。
埃伊娜小姐没有叫我『贝尔君』。
不,不是的。因为这里是公共场合。她只是在遵守身为公会职员的规范。
一定是这样的。
明明应该如此,可是。
「…………你是,我的顾问,对吧?」
「诶诶!?怎么会,我怎么可能是克朗尼氏的顾问呢!说到底【芙蕾雅眷族】有着自己的派阀方针,根本没有使用顾问制度……」
否定。
她将我的话语悉数否定。
我们从未邂逅,她如此断言。
「克、克朗尼氏……?你怎么了?」
被我放开后稍作休息的摩尔德先生他们,周围的人群,站在眼前的埃伊娜小姐都用困惑的视线看着脸色苍白的我。
我不懂。
为什么自己的声音会发颤。
自己如今究竟站在哪里。
我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到底迷失在一座什么样的迷宫之中。
「………………………………请问,我是谁?」
我动起彻底干枯的舌头,如此询问。
宛如于悬崖投身而下,宛如走上断头的刑场,宛如面对着怪物却舍弃了武器一般,问出了我一直都在逃避的『核心』。
只见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对我说道:
「你是【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氏。」
坠落悬崖底部一样猛烈的冲击向我袭来。
「获得了神芙蕾雅的『恩惠』,达成了世界最速升华这一伟业的英雄候补。」
仿佛绳索勒紧脖颈,感到窒息一般,我屏住了呼吸。
「仅仅半年就已经快要抵达第一级冒险者,所有人都给予认同的『强韧勇士(恩赫里亚)』。」
如同凶恶的尖牙扯掉四肢,身体被尽数咬碎,连一丝头发都被啃食殆尽一样——肉体与精神(贝尔·克朗尼)停止了活动。
我是谁?
这里是什么地方?
如今是何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身体会这么寒冷呢。
将我射穿的众多视线里,并没有认识『我』的眼神。
即使是眼前如同姐姐一般,一直帮助着我的她也是如此。
寄宿于后背的圣火劈啪作响,一直在孤独地燃烧——







「情况如何?」
阿尔弗利克如此问道。
少年逃出去的【芙蕾雅眷族】根据地,位于深处的『特大大厅(色斯灵尼尔)』之中。
猫人(阿伦)如今正一个人循着线索监视着少年,阿尔弗利克与弟弟们都坐在椅子上,看向坐在对角方向的白妖精。
「……基本都如女神的神意所料。」
赫定扶了下眼镜,告知对方。
「除了那只蠢兔子,所有的人和神都被『魅惑』,记忆遭到篡改。」
听到妖精不带感情的话语,三名小人族弟弟都将战栗藏于心中,分别说道:
「真可怕。」
「啊啊,实在是可怕。」
「虽是我等的主人,还是令人心生胆怯。」
然后,三个人同时开口:

「「「既然无法扭曲贝尔·克朗尼,就扭曲除此以外的世界(一切),真是惊人。」」」

这便是全貌。
这既是如今一名少年被世界所孤立的『原因』,也是芙蕾雅所达成的『侵略的真面目』。
「难怪贝尔·克朗尼会感到混乱。」
「至今为止这半年,一切都不复存在。」
「身为【赫斯缇雅眷族】的那家伙从民众的记忆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是我等【芙蕾雅眷族】的一员这一认知。」
这就是『美』的权能。
这便是『美』的极致。
有时进行操纵,有时招致毁灭,有时又制作出傀儡,『美』不需要依靠『神力』就能改变下界的容貌。掌握——『灵魂』本身。
所谓『究极的美』,就是只要存在于此,就能扰乱一切。
「与其说是『篡改记忆』,准确来说是凭借『魅惑』令人如此认知。不要认为他是神赫斯缇雅的眷族,将贝尔·克朗尼错当成一开始就属于我等的派阀(芙蕾雅眷族)……变成芙蕾雅大人的奴隶的众人和众神,都是被如此命令的。」
感到畏惧的弟弟们一旁,阿尔弗利克脸上也同样露出战栗之色,同时如此补充。
世界自不用提,『美神』的『魅惑』并没有改变众人的力量。
然而,成为芙蕾雅的『俘虏』后,就可以由此制造出顺从的『仆从』。
众人与众神如同遵从王命一般,不止欺骗贝尔,也欺骗了自身。
这也是一种类似于『自我暗示』的现象。
就是说虽然改变的理论和过程不同,但结果是一样的。
如今的欧拉丽中,一种和『篡改记忆』没什么区别的事态正在发生。
「苦乐与共之友,暗中相助之恩人……皆忘却悠久之牵绊,将追忆之中的少年抹去。」
只有赫格尼站在那里,他闭上双眼,轻声说道:
「兔子所入乃不可思议之国……纵其纵横四野,亦无人追随而至,此乃孤独世界。」

「!?」
贝尔从埃伊娜她们眼前跑了出去。
无法直面现实,屈服于恐怖,被混乱所吞没。
他任凭冲动使唤自身,去寻找知晓『自己』的人。
然而,
「你看,那个人。是【芙蕾雅眷族】啊。」
「是【白兔迅足】!」
路上,街角,路边,岔路。
人山人海的都市散发的氛围却无比生疏,疏远。
「……!?」
城市的居民在窃窃私语。喧闹之声如同树海的回响一般传开。
对此贝尔有一种『既视感』。
民众看向那位过于遥远的高岭之花,看向【剑姬】之时,他们的眼神和自己如今感受到的十分相似。
绝不是昨天为止,看向城中名人(小小新秀)的那种视线。
和纯粹的恐怖也不同,而是包含着羡慕与兴奋。
没错,这是——『敬畏』。
就像是看着『最强眷族』的一员所产生的,毫不夸张的敬畏之念。
不可能!
一定是错觉!!
贝尔大声反驳着自己,看到无论居民还是商人,就连冒险者都为他让开道路,他移开视线,向前方奔去。

「从芙蕾雅大人决定使用『魅惑』开始,贝尔·克朗尼的命运就已成定局。」
阿尔弗利克的声音在『特大大厅』中落下。
女神祭最后一天,也就是昨天。
以『丰饶之塔』为中心,芙蕾雅利用自身的『美』,令欧拉丽堕落了。
「那位大人的『魅惑』波及到的范围是——整个欧拉丽。」
在中央广场看到她的人,通过魔石制扩声器听到她声音的人,全都受到了『魅惑』。陷入梦境或昏迷,以及意识断绝之人也毫无例外。哪怕没有意识,美神的声音也会渗入肉体,撼动『灵魂』。
许多人与神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已沦为『俘虏』,依然过着和昨日一样的生活。
「在贝尔·克朗尼看来想必是一场恶梦吧。」
「毕竟仅过了一晚,自己周围的世界就产生了剧变。」
「现在的话,倒也可以稍微同情他一下。」
杜华林,贝尔林,格雷那完全相同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最恐怖的是,一无可知的家伙不会有任何疑问,连这一超常都无法理解。」」」

「为什么……怎么会!?」
和杜华林他们说的一样,持续奔跑的贝尔心中的混乱、迷茫与焦躁无法平息。
不用『神力』而扭曲世界,改变整个都市,无法看穿『神明』的下界居民根本无法想象。
贝尔·克朗尼拥有透明的灵魂,这灵魂十分洁白,今后也会继续成长,但即便如此,他也绝对无法以『神之尺度』去推测事物。
「啊,贝尔。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呢?」
「诶……?你,你是谁?」
终于将贝尔叫住的是一位未曾见过,比他年长的美少女。
淡红色的头发,构造与战斗衣相似的白衣。困惑的贝尔——注意到了那个。
「我是谁……我是海依德呀,海依德。给总是受伤的你治疗的治疗师。现在正在跑腿。」
那件白衣的肩膀处,刻着『战少女的纹章』。
【芙蕾雅眷族】。
他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少女那美丽的面庞瞬间带上了宛如人偶的质感。
「跑腿的时候我买了甜点。你要不要也来一个?……啊啊,你吃不下太甜的东西来着。早知道也买点咸的了。」
陌生的人物却知道自己的事情。
说不定,这比熟悉的人不认识自己更加恐怖。
「呜,啊……!?」
他向后退去,再次奔跑起来。
少女则用面无表情的相貌注视着少年逃跑的背影。

「眷族自不用提,连同为神明都会堕落的『魅惑』之力……我们也做好了因那位大人的『魅惑』而堕落的觉悟,然而……」
「准确来说是已经被『魅惑』了一次。然后,『魅惑』被解除了。寄宿于我身的芙蕾雅大人的神血成为了媒介。」
芙蕾雅的『魅惑』基本是一视同仁。
看见美神身姿者,听闻声音者都会堕落。没有灵活到能够排除特定人物。
正因如此,在袭击【赫斯缇雅眷族】之前,听到芙蕾雅的神意的眷族们就接受了一切。他们展示了忠诚,只要主人如此期望,那么他们也愿意自身遭到扭曲。
然而如今,【芙蕾雅眷族】的众人都能够认知到篡改之前的情报。
如同赫定对阿尔弗利克的低语做出的回应一样,芙蕾雅以自己的神血为起点,用神威解除了『美』的效果。
「但也多亏了这个,我们也可以共享女神所期望的『设定』。」
这省了不少事,真不错,杜华林如此说道。
先被『魅惑』一次,将『设定』输入脑中,然后恢复了正常。
因此,【芙蕾雅眷族】能够扮演芙蕾雅所期望的角色。
不需要互相协商,所有的团员都能够表现得像是『贝尔·克朗尼本就是他们的同伴』。
「『贝尔·克朗尼在半年前造访了欧拉丽。』」
「『在那时被芙蕾雅大人收留,急速提升实力,如今到达了Lv. 4。』」
「『然后身为【芙蕾雅眷族】的干部候补,【白兔迅足】在派阀内外都受到瞩目』……」
这就是如今的欧拉丽的状况(数值)
更是将贝尔·克朗尼围入其中的『虚伪的实情(情景)』。
贝尔无法确认任何事物,被包围自己的世界玩弄在掌心。

「……米赫大人!娜扎小姐,达芙涅小姐,卡珊德拉小姐!」
乱跑一通之后,他遇到了这些曾互相帮助,共同战斗过的重要之人。
那是全派阀出动进行祭典善后工作的某位医神他们。
「唔?我记得,你应该是……」
「是【芙蕾雅眷族】,米赫大人……被叫做什么世界最快兔的嚣张新手(小小新秀)。不对,现在是【白兔迅足】来着……?」
「都市最大派阀的干部候补找我们有什么事?」
「——!?」
如同初次见面一般歪着脑袋的米赫。
眼神中不带一丝亲近的娜扎。
戒备神情显露无疑的达芙涅。
被迫见证绝望的贝尔全身抽搐,再次跑了起来。
他没有注意到一名少女(卡珊德拉)如同看到『绝无可能的梦境成真』一般脸色铁青,哑口无言。
「建御雷大人!樱花先生!千草小姐!」
那是正在调解吵架的武神他们。
他们正在制止其他派阀之间的冒险者引发的冲突,贝尔跑了过去,慌乱地抓住少女的肩膀。
「噫!?」
「你要干什么!给我放开千草!」
「……这不是芙蕾雅那边的孩子吗?你好像跟我们挺熟的,可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
胆怯的千草。
愤怒地将他的手挥开的樱花。
投来讶异的眼神,戒备地观察起他的建御雷。
在这里,贝尔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呼吸不再顺畅。心脏疯狂跳动。
没有。
哪里都没有。
没有任何人知道【赫斯缇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
有的只是就连身为超越存在的神明都不记得自己这一『现实』。
难道搞错的,不是身为下位存在的孩子(自己)吗?疑念萌生,将少年逼入绝境。
虽然生而为(孩子),却只有贝尔能够抵抗『魅惑』的权能,也正因为他很『正常』,才被这扭曲的世界打上了『异端』的烙印。

「真正的『魅惑』之力……我等也是第一次看见。」
「原来芙蕾雅大人一直都将此等权能藏起来,从来没有用过吗。」
「自是如此。世界变迁,此乃至高女王所厌恶之『冒渎下界』。」
听到杜华林他们的对话,赫格尼如此断言。
【芙蕾雅眷族】能够击溃万军。
然而其主神芙蕾雅,她会兵不血刃便掌控万军
只要芙蕾雅有那个意思,一切就会结束,是真正的结束。
篡夺王位,构筑乐园,支配下界全土。
她的眼神与声音能够到达的地方,全部都是女神的领土。
这甚至能够影响同一位格的『魅惑』有着压倒性的威力,就连众神都感到惧怕。
——并不是倾国美女,而是『统世魔女』。
这就是『美神』芙蕾雅的真面目。
然而尽管身为绝对的女王,芙蕾雅却没有打算蹂躏世界,其中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享受娱乐,但最大的理由是她很尊重下界。
她理解到自己的权能是最为空虚,最为无聊的事物。
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得的万物又能有多少价值呢。假如获得了这些,那代价该是多么庞大的空虚啊。
一切都被『魅惑』,遵循她的意志运转的世界,和『死亡』没什么两样。
所以芙蕾雅并不打算『魅惑』下界,将其支配。
这是她的禁忌。
「……但是,那位大人甚至打破了这一禁制。她对那只蠢兔子……贝尔·克朗尼的渴求到了这种程度。」
那是从美神伊丝塔,以及曾是随从的青年(塔木兹)那里获得的情报。
『魅惑对贝尔·克朗尼无效。』
女孩(希尔)的心意无法束缚那位少年,女神的『爱』也无法令他屈服。
因此,芙蕾雅不去改变少年,而是改变了少年的四周。
扭曲世界,将少年孤立起来。
为了得到贝尔。为了将他的身体与心灵都变为自身之物。
赫定的话语落下,接着沉默于『特大大厅』中降临。
寄宿于战士们瞳孔中的感情,最多的是『嫉妒』。
接着,便是『忠诚』。
妖精们闭上了眼睛,而小人族四胞胎齐声唱和。
「「「「一切皆为女神所愿。」」」」

然后。
「神大人!大家!!」
少年终于实现了与【赫斯缇雅眷族】的第二次『邂逅』。







「!!」
贝尔君
少年出现在眼前的瞬间,还记得一切的赫斯缇雅好想大声喊出这个名字。
这里是靠近东大街的都市西南区划。
如蛛网般交错的众多街道之一,【赫斯缇雅眷族】就在这里。
莉莉,韦尔夫,命,春姬,还有赫斯缇雅。赫斯缇雅和其他人一样,他们正在进行女神祭的善后处理——表面装作是这样,背地里则是在调查世界被篡改到何种程度,而越是调查就越是感到绝望,就在这时,少年出现在赫斯缇雅的面前。
仿佛互相吸引一般,仿佛互相分享孤独的圣火一样,实现了最糟糕的『邂逅』。
「白色头发,红色眼睛……难道是【芙蕾雅眷族】的新手冒险者吗?」
「都、都市最大派阀找莉莉们这种弱小【眷族】有什么事情!?」
看到讶异的韦尔夫和用动摇的声音防备自己的莉莉,贝尔的脸庞痛苦得仿佛被长枪刺穿了胸膛。
赫斯缇雅心中也一样背负着痛苦,痛苦得仿佛身体被长剑砍中。
扭曲的深红色瞳孔仿佛流出看不见的泪水,正在寻找属于自身的地方。
想在如同面对敌人一般与自己对峙的家族(眷族)之中,寻求一片自己的归宿。
「大,家…………」
啊啊,必须要跑过去才行。
必须要紧紧将他抱住。
那孩子抖得那么厉害,身体那么寒冷。
他如今这么痛苦,这么煎熬!
但是——她做不到。
「莉、莉莉……!你应该还记得,你成为我的支援者了吧……?」
「莉莉这样的小人族可从未当过您的支援者!」
小人族少女否定了他,仿佛听到了莫名其妙的话语。
第一个伙伴,第一次组成队伍的同伴的话语剜下一大块少年的内心。
「韦尔夫!你不是,为我打了武器……!」
「真不巧,我可不记得接过你的委托。你不也没拿着我的作品吗。」
青年锻造师仿佛在看可疑人物一般,冷漠地表示着拒绝之意。
无论少年俯视多少遍自己的身体,都找不到一件青年的装备。
「命小姐!战争游戏的时候,你不是帮了我们……!」
「……在下并没有与【芙蕾雅眷族】进行战争游戏的记忆。」
恪守原则的极东少女仿佛本就没有应当依照的原则一般,露出浓浓的困惑神色。
明明与她一同救下的幼年玩伴就在一旁,那双蓝紫色的瞳孔却不记得任何事情。
「春姬小姐……!我们是不是一起说过很多英雄谭的故事……!」
「是、是在青楼中见过面吗……?但是,小女已经不是娼妇……」
狐人少女显露出明显的胆怯之情。
或许是由于娼妇时代的痛苦与压抑,她的身体如同害怕初次见面的男性一般颤抖着,被命护在身后。
他们和她们的一切都在伤害着贝尔。
身体难受得想要呕吐。
自己的眷族正在伤害着珍视的少年。
双脚丢人地失去力气,喉咙就快要破裂,将话语大声喊出。
停下吧!
快停下!
请不要再伤害那孩子了!!
赫斯缇雅好想这样哭诉。
尽管如此——她却无能为力。
「……!!」
两个人影,仅仅倒映在赫斯缇雅的瞳孔之中。
俯视着街道的建筑物上方,以及昏暗的岔路之中,猪人的武人和猫人青年如今也在监视着赫斯缇雅。
——赫斯缇雅与眷族(贝尔)一样。
只有她没有堕落在芙蕾雅的『魅惑』之下。
其身为天界『三大处女神』的一柱。
智慧神(雅典娜)纯洁神(阿尔忒弥斯)一样尊崇贞洁,就连『美神』那庞大的支配力也能够断然拒绝。
都市被扭曲的前一刻,赫尔墨斯断定『只有你能抵抗』就是因为她是处女神(赫斯缇雅)。她彻底放开『神威』,凭借处女神的权能弹开了『魅惑』。
于是,正因如此,才受到了『监视』。
(在看我……不对,在对我说话。要是在这里对贝尔君说出了一切,支援者君她们的性命就……!)
『都市最强』与『都市最速』只对赫斯缇雅展现出自己的气息与身姿。
前者从早上开始就在监视女神(赫斯缇雅)她们,后者则是在追踪逃出【芙蕾雅眷族】根据地的贝尔。
他们那冷漠的双眼所传达的信息是『警告』。同时也是『人质的通知』。如今在这里,倘若赫斯缇雅违背了和芙蕾雅的约定,恐怕他们瞬间就会杀掉韦尔夫等人。
尤其是后者阿伦。
他虽然宣誓向女神效忠,但周身也散发出讨厌这场『闹剧』的氛围。哪怕同伴被杀一定会导致贝尔坏掉,致使芙蕾雅得不到他的灵魂,那个猫人也绝对会一脸认真地将韦尔夫他们杀死。
赫斯缇雅她,与贝尔接触自不用提,暗中传讯,书信,这一切都不被允许。
直到她履行了贝尔改宗的契约,或是少年的心被美神(芙蕾雅)攻陷为止,『监视』都不会中断。
「…………………………」
她好想靠近少年将他抱在怀里,但如今不能让少年察觉到这份感情。
赫斯缇雅心中怀抱着这一矛盾,看向了贝尔。
贝尔只剩下一丝力气,就连这一丝都随时可能消失不见。
他无数次询问,无数次诉说,但所有人都拒绝着贝尔。这如同自毁一样的行为不断重复,已经令少年的精神千疮百孔。
他早就失去了刚强的Lv. 4,第二级冒险者的面貌。
击破猛牛,18层的决死行,战争游戏,与美神派阀对峙,围绕异端儿发生的攻防战,还有甚至踏入了深层区域的『远征』——
这些冒险与试炼,绝不是一个人能够跨越的事物。
正因为有着同伴,贝尔·克朗尼才能够跨越。
正因为是现在,所有人才会说贝尔获得了成长。所有人都称赞贝尔十分厉害。
但是,这是不对的。
要是褪掉冒险者这层外衣,那贝尔也只是与他十四岁的年龄相符的少年。
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只是一个人类。只有赫斯缇雅知道这点。
他一个人的时候,既会内心受伤,也会烦恼不已。要是放在孤独的环境中,他也会暴露出自身的弱点。
不如说,与祖父分别这件事令贝尔产生了极度害怕丧失牵绊的倾向。
正因为有着无可替代的人们支撑着他,贝尔才会无论多么痛苦都能重新站起。
正因为有着无数的『邂逅』。
如今这些『邂逅』却从根本上遭到否定,贝尔·克朗尼才会无法理解一切,情绪极度混乱。
「…………神、大人…………」
这样的少年,他最后的寄托只剩下一个。
深红色的瞳孔向这边看来。
那眼神太过脆弱,太过虚幻,仿佛吹一口气就会坏掉,他用这样的眼神向赫斯缇雅寻求最后的希望。
藏在韦尔夫他们身后的双手正在颤抖。
身体内侧如同沙漠般彻底干涸。
站在一起的五名【赫斯缇雅眷族】与被换上战斗衣——【芙蕾雅眷族】制服的少年。
这一景象,以及存在于对峙双方之间的那条深深的『分界线』,就是此时的一切。
「……大家,走吧。」
如今,自己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自己是不是顺利瞒过贝尔,消去感情,正在伤害他呢。
「不要跟【芙蕾雅眷族】,扯上关系……」
自己是否满足了美神的眷族,漂亮地放下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啊——」
啪地一下。
她听到了少年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跪在地上的声音。
已经转过身去的赫斯缇雅并不知晓。
莉莉她们也遵从主神的神意,跟她一起离开,而赫斯缇雅仅是维持自己的面具就已经拼尽了全力。
「神大人……神大人啊……!」
少年混着呜咽的声音敲打着后背。
春姬她们困惑地回头看去,而赫斯缇雅决不回头。
汗水涂满了颤抖的双拳。
不对。那错认成汗水的事物其实是鲜血。似乎是扎破了皮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也没有兴趣去想。
毕竟自己根本没有流泪的资格。
炉灶女神对自身产生了莫大的失望,同时第一次对恳求者伸来的手予以拒绝。
她最为疼爱的孩子的手,被她挥开。








那之后。
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过神来,就连意识都十分模糊,和人偶没什么两样的我已经被带回了根据地。
回顾着断断续续的记忆,我只知道是阿伦先生拽着我的手,把我带了回来。
心中仿佛开了个大洞,难以形容的空虚感正将我包围,我任凭师父他们吩咐,接受了身体的检查。
接着。
「这个,应该是『诅咒』。」
开口第一句。
漫长的『诊察』之后,我就被如此告知。
「……诅,咒……?」
「所以说,就是『怨咒』啦。你被植入了『虚假情报』,陷入了一种混乱状态。」
听从指示坐在椅子上的我眼前,治疗师少女在向我告知『诊断结果』。
我的大脑依然处于宕机状态,只能勉强挤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有如一股热量在向冰冷至极的身体各处渗透一般……焦躁的感情刺激着四肢。
「等等……请等一下……这种,事情……」
我不能接受。
当然了。
拥有的记忆全都是虚假的,如今的你忘记了真正的自己。不可能有人听到对方这么说,就说着『我明白了』,点头认可。
自己其实是【芙蕾雅眷族】的一员这种事情,我绝对不会认同……!
「根据你被诅咒的状况来看,虽然这么说有些无情,但是……还是早点接受现实比较好哦?是不是很多人看你的表情都很奇怪?」
「这,这……!」
「中过记忆混乱系的诅咒的人并不少见。毕竟『异常抗性』也防不住诅咒呀。」
无法反驳。
我根本无法反驳。
她温和地一一堵住所有的退路,毕竟和她说的一样,谁都不认识『我』。
无论我多么肯定自己,周围的人们都会将其否定。
一旦被世界所拒绝,那么即使我是正确的也会变成错误』。白色变为黑色,光芒变成黑暗,就连圣人君子都会变为跳梁小丑。
气息憋在胸口。心里好痛苦。
淡红色头发绑在一起的治疗师耸了耸肩,说着「被植入了另一个人的记忆这种情况倒是十分特殊」。
「这种性质恶劣的诅咒,到底是在哪染上的?」
诅咒……?这真的,是诅咒吗……?
我的记忆,和神大人之间的回忆,和各种各样的人们的邂逅……全都是『谎言』?
眼前的景色中传来软绵无力的声响,样子变得扭曲。
不对。扭曲的是我的视野。
我的眼睛。
我的,内心。
「总之,要先报告芙蕾雅大人。」
「啊啊,必须查出来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愚弄我们派阀,狠狠教训一下。」
「芙蕾雅大人现在身在何处?」
「『巴别塔』吧。那头野猪也是。」
我们所在的房间,宛如城堡的会客室一样的治疗室中,第一级冒险者全都在这里。
师父和赫格尼先生,阿伦先生,还有阿尔弗利克先生他们。
小人族四兄弟将惊慌失措的我放在一边正在交谈,此时他们将视线转向治疗师少女。
「海依德。快点解除。」
「既然知道了是诅咒,那解咒就该是治疗师负责吧。」
「不要强人所难啊~。我是专门负责治疗伤口的,解咒可是一窍不通。……而且这个诅咒,一般水准的施法者应该是解不开的。就算去拜托【迪安凯希特眷族】,能不能解开都不好说。」
被叫做海依德的少女不满地回答道。
仿佛早已商量好一般,谈话的内容没有自相矛盾,看着不像在演戏,也不像在说谎。
简直如同曾拥有过同一段『记忆』一般,谈论着我的话题。
「【迪安凯希特眷族】……【战场圣女】啊。」
「虽然欠他们人情很不爽,但也没有办法。」
「虽然要为了冒失的兔子卖力很不爽,但也无可奈何。」
「毕竟芙蕾雅大人很中意他啊。」
「「「「哈啊,好烦。」」」」
他们毫无顾忌地评价着我。我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如今的我仍然强烈地想去否定这个现实。
师父与赫格尼先生默默地注视着我,阿伦先生一脸不耐的表情,感觉随时都会咂下舌头。
最后,治疗师……海依德小姐向我伸出了手。
「没有办法。治不好你是我的责任,其他团员那里就由我去拜托。让【战场圣女】给你看看好了,希望她能够解开你的诅咒。」
我紧紧盯着这只想要将我的手握住的手掌。
……要是解开了,会怎么样?
假如,只是说假如,虽然很难以置信,但如果我真的中了『诅咒』……那将其解开之后,我就会忘记吗?
忘记神大人,埃伊娜小姐,米赫大人,娜扎小姐,艾丝小姐,希尔小姐,琉小姐,蜜雅小姐阿妮娅小姐库洛艾小姐露诺亚小姐莉莉德墨忒尔大人赫菲斯托斯大人韦尔夫缇欧娜小姐缇欧涅小姐伯特先生芬恩先生里维莉亚小姐加雷斯先生命小姐樱花先生千草小姐赫尔墨斯大人阿斯菲小姐蕾菲亚小姐摩尔德先生盖伊尔先生史考特先生波鲁斯先生建御雷大人洛基大人达芙涅小姐卡珊德拉小姐春姬小姐阿伊莎小姐瑞维斯先生道尔穆先生莱菲娜露玛利亚小姐贝妮她们,忘记所有人吗!!
我会发现所有的邂逅——全都是虚假的,将其当做从未发生!?
不要。
不要。
不要!!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踢开椅子站起身,挥开了伸过来的那只手。
「好疼……」
「啊…………对、对不起……」
我害怕取回记忆——不对,是失去记忆,拒绝了对方。
在周围的阿尔弗利克先生他们看来,就是这样的吧。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海依德小姐紧紧盯着我,然后叹了口气,对我说道:
「这可病得不轻啊。」

根据地的走廊果然也如同宫殿一般华丽,高雅。
窗户高过头顶,柱子上雕刻着造型丰富的图案,这片庭园美丽得仿佛是从神明大人们居住的天界取了一块下来。而这些对我来说都太过脱离现实。内饰整体是以庄严的白色作为基调,也给我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仍然迷失于梦境之中,没有醒来。
离开治疗室后,我带着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一言不发地被人领着,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
「这是你的房间。」
「……」
「在这里老实待着,等芙蕾雅大人回来。」
师父在门前停下脚步,回头朝我看来。
这个据说是『我的房间』的地方,就是清晨我醒来的房间。
除了遵从指引,走进这房间,没有其他选项。说到底我也没有其他能去的地方。
即使回到灶火之馆,如今的莉莉她们也不会让我进去吧。
不对……不是的。
『你的家不是这里。』
『给我出去。』
我在害怕听到这些。
要是真的听到他们如此宣告,我恐怕就再也无法振作起来了。
「……师父。」
我抬头看向妖精青年,寻求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师父没有对我说任何话语。
『对失去记忆的你,我没什么好说的。』感觉得到眼镜内侧,红珊瑚色的瞳孔在如此诉说。
我无力地垂下头,视线落在地上,从师父旁边走过,进入了房间。
「…………」
这个单人房间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什么是都市最大派阀的眷族的住处。
室内理所当然一般宽广,天花板高得毫无必要,日常用品一应俱全,很难找出其中缺少什么。对前不久还属于微型派阀一员的我来说,在这个房间里……不可能静下心来。就像是被精心装裱的画作之中,只有我这个人物格格不入。
于此同时,我也察觉到一件事。
今天早上,醒来时我之所以会感受到『生活感』,是因为确实有人曾在这里生活,并留下了痕迹。
虽说不至于一丝不苟,但各处还是被打扫过。
桌上自豪地放着迷宫里拿到的物品。
还有几本英雄谭,感觉我曾经对街娘(某个人)说过自己很喜欢读这几本。
房间的各处都有这样的痕迹,仿佛『我的分身』就生活在这里一般。
难道说,贝尔·克朗尼真的在这里生活过吗……?
「唔……!」
呕吐感从喉咙深处涌出,我双手按住嘴巴,身体晃了一下。
向后退了几步,抬起头,看向墙边的镜子,那里映照出来的是……身穿【芙蕾雅眷族】制服的冒险者身姿。
「……」
脸色铁青的我嘴唇抽搐着,朝大型收纳箱走去。
然后握住把手,将其缓缓打开。
「…………我的,『装备』?」
放在里面的是衣服,以及好几把武器。
匕首,双刃短剑,短刀和大剑。
防具有轻甲以及手甲,护腕,护腿,还有精灵护布。
……全都是我用过的装备。
我伸出颤抖的手拿出架在上面的匕首,发现握把和我的手掌贴合得吓人。
连手指长度和手掌大小都计算在内的定制品。防具也是一样。完全符合我的尺寸。
摆在那里的,就是『适用于冒险者贝尔·克朗尼的装备一览』。
这里没有刻着韦尔夫标记的装备。
也没有,神之匕首。
「………………呜,啊。」
呼吸在发颤,似乎有什么堵住了喉咙。
装备以外的事物也是如此。到处都能看到并非【赫斯缇雅眷族】的我,而是【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的轨迹。
好恶心。快要站不住了。
镜子之中,我并不知晓的我注视着这边。
茜色的光芒将既无法瘫倒在地,也无法扑倒在床的我照亮。
窗外,太阳西斜,黄昏即将来临。









赫斯缇雅正一个人走着。
她离开了莉莉她们。眷族们虽然担心她,还是被她用找其他神有事这种说法所说服。
『贝尔君……?赫斯缇雅大人,您到底在说哪位人物?』
昨天醒来之时,她询问莉莉她们,得到的就是这一回答。
芙蕾雅的『要求篡改』成功后,赫斯缇雅意识有些模糊,在地上蹲了一阵子。在下界用过的数次『魅惑』之中,这一次毫无疑问拥有最强的威力,甚至撼动了处女神的神威。等到赫斯缇雅终于能够站起来,太阳都快要落山,已经是『一切发生改变』之后了。
在她周围,都市的众人都若无其事地享受着女神祭,赫尔墨斯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韦尔夫他们正倒在插着大刀等武器的『墓碑』周围。
她慌忙赶了过去,只见韦尔夫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很快就醒了过来。
然后忘记了发生的一切。
也不记得【芙蕾雅眷族】的强袭,甚至忘记了贝尔。
「芙蕾雅的『魅惑(力量)』,竟然厉害到这种程度……」
赫斯缇雅大吃一惊,领悟到如今的欧拉丽已经变成了美神(芙蕾雅)的『箱庭』。
回到根据地后,她在不引发混乱的前提下调查了莉莉她们的状况,结果发现所有人的记忆中都失去了贝尔的身影。将莉莉从【苏摩眷族】里救出来的是韦尔夫,韦尔夫是给命打造武器,命则是只身一人将春姬救了出来。她们的记忆都被修改成符合事态发展的样子,明明其中缺乏『贝尔』这一决定性的要素,怎么想都会产生纰漏,但莉莉她们却不将其当做『矛盾』。而一直都误以为『根本不奇怪』。
思考被统一成一个方向,这正是『魅惑』的症状。
本是因为贝尔才有了如今的【赫斯缇雅眷族】,莉莉她们对此却没有任何疑问。
赫斯缇雅与贝尔的【眷族】,已经不复存在。
「……!」
虽然附近还有许多人正在加急进行女神祭的善后工作,可赫斯缇雅还是差点抱住脑袋,大喊出声。愤怒,悲伤,空虚的思绪,还有无力感,想要把这些都变为喊声一吐为快。
这样的冲动,贝尔一定早已体会过许多次了。
每次面对试炼他都会陷入苦恼,如今站在和他一样的立场,赫斯缇雅终于真正地理解了他的心情,但这连安慰都算不上。毕竟她想要互诉衷肠的少年,如今并不在这里。
「赫斯缇雅?你在这做什么呢?」
「……!赫尔墨斯!」
听见声音传来,赫斯缇雅抬起了头。
她在寻找的神就在那里。她假装和莉莉她们一起进行女神祭的善后,调查都市的情况,同时想要进行接触的,就是眼前这位男神。
「赫尔墨斯……昨天的,那件事……」
「?昨天那件事?」
「那个,你还…………有没有印象……?」
「怎么了嘛,吞吞吐吐的。想问什么随便问,我们不是老交情了嘛!」
赫斯缇雅没有受到『魅惑』影响,内心很清醒,因此她现在依然受到『监视』。恐怕今后也会一直如此,防止她破坏芙蕾雅所期望的『箱庭』。
这段对话也一定受到了监听。不能说错了话。面对着和颜悦色的赫尔墨斯,赫斯缇雅想要选出合适的话语……但最终,她还是如此问道:
「……你知道贝尔君吗?」
「贝尔君?喂喂,那肯定知道的啊。」
这开朗的声音有一瞬间令赫斯缇雅看到了希望。
「那是芙蕾雅大人的眷族。令整个都市为之骚动的世界最快兔!」
「……!」
然后,果然又立刻转为绝望。
「半年就成为Lv. 4可是前所未闻啊。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也看到了一丝能够实现下界的悲愿,更是众神(我们)的愿望的光芒了。有话说是,世界在渴求着英雄啊。」
世界改变的前一刻,给自己提出建议的赫尔墨斯,知晓养育贝尔的亲人是何许人也的使者之神(捣蛋鬼)。本想着他或许会不一样,才与他进行接触——然而还是不行。
开心地讲述着『芙蕾雅的东西』的他也同样堕落于『魅惑』之下。
正如篡改都市之前,赫尔墨斯自己所担心的那样。
(等时机成熟后把这个交给……不要马上就给……)
赫斯缇雅握紧了藏在手中的那片撕成小块的书信。
(要是搞错了时机,我就会直接变成你的敌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吗,赫尔墨斯?无论是你,还是其他神(赫菲斯托斯她们),只要我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你们瞬间就会变成敌人……?)
被『魅惑』所支配的众人和众神,会去排除试图毁掉芙蕾雅的『箱庭』的对象。脑海中被输入了这一信息。赫尔墨斯自己奋力写下的这封信,即使现在交给他,在他有所推测的瞬间,赫尔墨斯就会面无表情地将赫斯缇雅按住吧。『篡改之前的赫尔墨斯』甚至预料到了会变成这个样子。
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依靠。
如今,没有能够打破现状的方法。
和贝尔一样,在美神(芙蕾雅)的手掌之中,赫斯缇雅也被孤立起来。
棋盘之上,对方已成毫无死角的将死之势。
「不愧是芙蕾雅大人啊。竟然能找到那样的眷族,灵魂收藏家之名实在是贴切。」
「…………」
「话说回来,我还真没想到。赫斯缇雅竟然会管他叫『贝尔』。」
「…………」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关系那么好了……赫斯缇雅?喂,怎么了。你脸色很差啊。」
开朗地说着话的赫尔墨斯脸庞带上了讶异之色。
就连看到他那个表情都令赫斯缇雅感到难受,因此她低下了头。
「……没什么,事情……什么事,都没有……」
「赫斯缇雅?」
「抱歉,赫尔墨斯……我要走了。」
赫斯缇雅迈着宛如忘却了快乐的幽灵一般的步伐,告别了赫尔墨斯。
街上的喧闹好难受。热闹的笑声也十分可恨。这座都市不知道女神(赫斯缇雅)眷族(贝尔),真是悲伤。
而且,贝尔一定比她还要痛苦。
这个事实令她难过得不能自已。
这里是一条重要之物被他人夺走的死路。赫斯缇雅失去了所有前行的方向,她的脸上满是苦涩。
紧接着,
「……那是……」
不经意间抬起头时,她似乎看到遥远的上方有着一个眼熟的人影。
赫斯缇雅站定,仅仅犹豫了片刻,就向那个方向走去。
自己,和贝尔,还有『她』。
赫斯缇雅回想起她们三个人走过的道路,登上台阶,来到了巨大城墙的上方。
「…………」
少女正一个人站在那里。
金色的长发在秋风中摇曳。
这如同画卷的景象美丽又有些寂寥,赫斯缇雅发出声音。
「华伦某某君……」
「……赫斯缇雅大人?」
真是可笑。
缺少了少年(贝尔)这一关键因素,自己和她本应没有接触,或者变成了另一种关系,但两人依然保持着和直至为止一模一样的叫法。
感受到这过于滑稽,过于不讲道理的现实,赫斯缇雅想要笑出来,却没能办到。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的……为什么,我会来这里……我是想要,寻找些什么………………是想要,遇见什么人呢。」
针对赫斯缇雅的问题,艾丝给出的回答中,可以看出她也比较迷茫。
察觉到这细微的感情变化,赫斯缇雅刚刚涌起‘莫非她还记得贝尔’这一想法,立刻又转为失望。
那双美丽的金色瞳孔也被『银色光片』所侵蚀。
每次变化角度,银光的碎片都反射出光芒,这正是艾丝也堕落于『魅惑』之下的证据。
就连其他神明也成为了顺从的奴隶,再怎么『特殊』,一名少女也不可能逃得过这一咒语的束缚。
甩开乐观的推测。做好该做的事情。赫斯缇雅如此提醒自己。
「华伦某某君……你知道贝尔君吗?」
「……?【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是吗……?」
听到她这么称呼贝尔,感觉十分寂寞。
现在,【芙蕾雅眷族】的监视,就连【剑姬】都无法察觉气息的【猛者】也一定在看着这里。
在知晓了这一前提之下,赫斯缇雅挤出了这句话语:
「拜托了……请你不要出现在贝尔君的面前。」
不知道美神的『眼睛』与『耳朵』会怎样判断。
但是,不管那么多了。
自己(赫斯缇雅)如今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她能做到的,也就是尽可能将痛苦拽离贝尔身边。
要是身为『憧憬』的艾丝拒绝了他——那少年或许就再也无法抵抗美神的魅惑。
或许就会失去一心憧憬(技能)的力量,真真正正地,变成芙蕾雅的东西。
赫斯缇雅正是担心、害怕这种可能成真。
「我吗……?」
「啊啊……」
「为什么……?」
「我不能说……」
「……」
「……」
「……」
「……」
「…………我知道,了。」
抱歉。谢谢你。
赫斯缇雅盯着自己那在石板上越伸越长的昏暗之影,用若有若无的微弱声音说道。
墙壁之外,太阳将要落山,却迟迟未落。
黄昏带着虚幻的光芒,照在女神与少女的身上。









巨大城墙的深处,太阳逐渐下沉。
黄昏之时,美丽的天空仿佛快要落泪一般呈现通红之色。
这一景象令许多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入迷地欣赏起来。
「……有了。贝尔·克朗尼氏的人物情报。」
被晚霞点燃的都市西北部,面对着『冒险者街』的『公会本部』之中。
埃伊娜从放有无数资料的架子中抽出了几份文件。
(之前遇到的克朗尼氏,总觉得有些奇怪……。那位未来可期的冒险者在都市中也是屈指可数,不可能跟我见过面……但他那么拼命地叫着我的名字……)
白天碰到的那位『贝尔·克朗尼』。
他那张死人一样的铁青脸庞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因此埃伊娜告别了同僚(蜜西亚),一个人回到了『公会本部』。决不是相信了少年的话语,但她还是想要调查一下贝尔的履历。
「……而且,不知怎么回事。明明应该不认识的……可就是十分在意……」
最重要的是,似乎内心深处正在拼命地诉说着心情(什么)
无法说明的疯狂冲动。就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可怕,却仍然觉得这『很正确』,这不可思议的感觉令她抿紧嘴唇,离开了架子。
『公会本部』如今基本没有人在,大家都急着完成『女神祭』的善后工作。
无论是埃伊娜刚刚离开的资料室,还是自己的办公桌所在的第二事物室都没有人影。
因此哪怕她作出边走边看资料这种不礼貌的行为,也没有人会责备她。
「贝尔·克朗尼……十四岁,男性。人类。半年前注册成为冒险者,入境欧拉丽前没有得到『神之恩惠』的痕迹。现在属于【芙蕾雅眷族】。」
感受着留在大厅的接待员以及为数不多的职员们的气息,她继续阅读保存在公会里的冒险者人物情报。
果然和已知的情报一样。
这份带有少年的写实风肖像画的文件并没有奇怪的地方——不对
「……有被篡改过的痕迹?」
埃伊娜本想坐下来好好调查一番,然而如今她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旁,却连坐下都忘记,双眼紧紧盯着文件。
以所属派阀开始,后续的信息可以看出被粗糙地修改过。
简直就像是『被操纵的职员』利用昨天的一个晚上,迅速将资料重写了一遍。
难道说,这,真的……有人伪造了贝尔的经历?
贝尔对(埃伊娜)所说的事情,是真的?
埃伊娜如此想到,而下一个瞬间。
「——不对并没有篡改的痕迹克朗尼氏本来就属于芙蕾雅眷族】——」
『银色光片』闪过深绿色的瞳孔,空虚的低语落下。
埃伊娜露出失去感情的表情,『误认』了情报。
——美神(芙蕾雅)对整个都市施加了强力的『魅惑』。
那并不是夺去埃伊娜她们的自由与人性,将她们束缚。虽说为了抢走少年(贝尔)而不择手段,但芙蕾雅完全不打算将其变成空虚的『人偶剧』。
这是嘲笑着自己的行为的她所划下的最后一丝底线,也是对下界的尊重。都市居民这之后也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度过和之前一样的日常。
芙蕾雅的『魅惑』所定下的规则十分单纯。
关于『贝尔·克朗尼』的情报,全都产生错误的认知,就是这样的东西。
哪怕有人对芙蕾雅输入的『虚假设定』怀有疑问,对少年没有篡改过的轨迹(记录)感到违和,一旦违反了规则,被魅惑的人就会被强行修正自己的思考。不对,会自己改正。就像刚才的埃伊娜那样,甚至无法感知到思考的歪曲。
芙蕾雅的『魅惑』是完美的,它令人们根本无法察觉到自己遭到了篡改。
「……唔……」
然而。
埃伊娜脑袋开始发疼。说不定,这是有如人格被一分为二一般的疼痛。
她孕育至今的『对少年的思绪』与『魅惑』的强制力之间正在产生冲突。
频繁发生的事实误认产生负担,令埃伊娜身体一晃,然后——哗啦哗啦地。
「啊……不、不好!」
堆在自己办公桌上的资料山崩落,凌乱地掉到地上。
大脑有些迷糊的埃伊娜慌忙收拾起来。
平时就不忘整理桌子的自己为什么会将资料就这么放着呢,她边对此感到疑惑,同时拿起一册资料…………
「……诶?」
然后时间静止。
她屏住呼吸,缓缓地眨了下眼睛,再次看向封面。
写在封面上的共通语是『贝尔·克朗尼负责人日志』。
身为顾问,埃伊娜一定会留有一份自己负责的冒险者的记录。
这单纯是为了利用地下城的活动记录,令冒险者安全存活。如今自己不再负责的妖精瑞维斯和矮人道尔穆的日志,也应该正沉眠于公寓中自己的房间里。
这份日志,为什么会有『贝尔·克朗尼』的名字?
无法理解。也无法推断。呼吸好难受。这是自己的笔迹,不可能看错。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不对,归根结底,(埃伊娜)难道是无意识中,想要将这份日志和这堆记录之山扔进公会的垃圾箱里——将其消除
为什么?怎么会?
不明白。完全不懂。
但是,埃伊娜还是用颤抖的手翻开了书页。

『我跑去和上层谈判,强行成为了贝尔·克朗尼氏——贝尔君的负责人。就是萝丝她们拿来打赌的那孩子。确实他可能没有当冒险者的才能,可是……我绝对不会让他死掉!依照惯例,从今天开始写下日志。』

气愤的笔迹讲述着她和少年的开端。
上面记录着自己将公会分配的装备递给他,两人碰面的第一天就开始给他上课。

『他竟然不听我的叮嘱,跑到第五层,真难以置信!而且不仅差点丧命,还满身是血地从街上跑过来!贝尔君虽然人很坦率,但有时候会得意忘形。必须更加严厉地提醒他。话说回来,他对那位【剑姬】一见钟情……真的不要紧吗。』

用力翻过好几页,甚至发出了声响。
在生气的同时,(埃伊娜)写下的记录也一直在为少年担忧。

『单人击败猛牛,到达Lv. 2……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但是,说不定,那孩子会成为很厉害的冒险者。而与此同时,也说不定一不注意就会死掉。这令我十分害怕。……你可真是擅长让我忐忑不安啊,贝尔君。』

少年的升格。被期待与兴奋,以及不安所影响的心绪。
这是(埃伊娜)不知道的少年的记录——『魅惑』之力立刻发动。
展现在日记上的『贝尔』的记录,不再是描述『贝尔』之物。

『第一次,我对那孩子束手无策。那孩子袭击了冒险者,成为了都市的公敌,不对我说任何事情,所以我扇了他一嘴巴。我好像个笨蛋。明明我比较年长。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小孩子。但是……好寂寞啊。好不甘心,贝尔君。我好想成为你的力量。如果你在困扰的话……我想要帮你一把。』

但是,翻页的手停不下来。
渗水的笔迹映入眼帘,简直像是泪水落下,渗入其中。
与此同时,深绿色的瞳孔里,也有泪滴无声滚落。

『不行了。我已经不行了。我产生了与身上流淌的妖精之血格格不入的背德之情。负责的冒险者,偏偏是对负责的冒险者……!何等可恶!何等不知廉耻!这还算什么公私分明的公会职员!快点道歉!快向神赫斯缇雅道歉!!啊啊,爱娜妈妈,请训斥我吧。里维莉亚大人,请制裁我吧。这种心情,明明不该怀有……




可我还是喜欢上了他。』


有雨水从眼里降下。
明明自己并不知道写在日志上的『少年』就是『某个人』,可还是无法制止这一粒粒泪滴。
悲伤,喜悦,不安,笑容都无法浮现,那张失去了表情的脸庞上,依然有泪水在不断流淌。

『完全不了解并非冒险者的贝尔君,事到如今我才对此产生了危机感。话说回来,这份日志不知何时起就变成了恋爱日记本了啊!虽然也有认真记下地下城的记录,可是,真是的~~~!真是的~~~!……但是,这说明我就是对贝尔君有这么(拼命将文字抹去的痕迹)。
……真不想忘记啊。无论之后发生什么事情。哪怕他死掉。哪怕我先他而去。……我也不想忘记这份心情。』


埃伊娜翻过书页。
她一无所知,边哭边不停追逐着书页。
拼命地伸出手,想要够到那心中一直在诉说的『心情』,接着,
「没有认识到任何事物却依然持续追求……虽然我很感兴趣,但这里是我的失误啊。」
「!!」
从旁伸出一只手,拿走了资料。
埃伊娜吓了一跳,这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起,身边就站着一位用斗篷盖住全身的人物——不,是『女神』。
兜帽深处,隐约可以看到雪花石膏一般顺滑,白皙又美丽的肌肤。
认出那双宛如宝石的银色双眼,埃伊娜察觉到对方身份,倒吸一口气。
「神、神芙蕾雅……?」
「针对个人的话另当别论,但如果对大多数人使用『魅惑』就会有失误的地方……尤其是对那孩子有着强烈感情的孩子。能尽早察觉到这点太好了。」
芙蕾雅没有理会埃伊娜关于自己为何在此的疑惑,她将日志大致翻了一遍,检查着其中的内容。
然后自顾自地说完,缓缓抬起了头。
「没有任何力量的女孩()就能抵抗()……还真是嫉妒。简直像是贝尔和你维系在一起一样。」
芙蕾雅露出了微笑。
静静地,美丽地。
不知为何,埃伊娜感觉后背一凉,然后就动弹不得。
「这个就由我拿着。」
「啊……」
「不用担心,不会扔了的。我和你保证。」
芙蕾雅将日志抱在胸中,向后退了一步。
埃伊娜慌忙试图伸出手,却被银之视线拦住。
仅仅这样,身体就抽搐起来。
如今的埃伊娜不可能知晓,自己又一次被种下了强力的『魅惑』。
「之后会让我的孩子来取那边的资料山的。你快回去吧。把一切都忘了。」
「…………是。」
芙蕾雅瞥了一眼铺在脚下的资料,转过身去。
成为俘虏,服从于『美』的埃伊娜那失去感情的脸庞点了点头。
魔石灯没有点亮,只有夕阳的光芒照进室内。
在女神消失之后,愣愣地站在那里的埃伊娜如同取回意识一般,喃喃自语。
「我在干什么呢……要快点,回到蜜西亚她们那里,才行……」
然后。
「咦……?为什么,我会,哭……」
为何会有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埃伊娜完全不知道其中的理由。







咔嗒,咔嗒。
没有光亮的台阶上还留有鞋子的踩踏之声。
脚步声被吸入遥远的下方,薄暗深处。
芙蕾雅带着少女(半妖精)的日志,沿着台阶向下走去,没有任何人将她阻拦。
走完所有台阶,她到达了有着四支火把熊熊燃烧的『地下祭坛』。
「果然是没能将你扭曲啊,乌拉诺斯。」
宛如古代神殿一般的石制大厅,在那中心。
看到坐在巨大的石制王座——祭坛神座上的老神,芙蕾雅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嫣然一笑。
「身为大神的神格,加上被这座『地下祭坛』所守护,使得我的『魅惑』也无法彻底通过。而且说不定地上的『声音』根本就没有传到这里,对吧。」
「……芙蕾雅。」
巍然不动的神明那苍色的瞳孔中还有清明之色,他沉重地张开了嘴。
『美神』早已知道自己的『魅惑』没能生效,却依然堂堂正正地闯入这里,他从神座上俯视着她,出声问道:
「你要将我也『魅惑』吗?」
和昨天的女神祭不同,如今她已经进入『祭坛』的内侧,两人的距离极近。
如果现在受到『魅惑』,哪怕是大神也无法抵抗。
自从没能防止她入侵这里开始,生杀大权就已被她握在手中。
「怎么会。为了维持迷宫都市的安宁,你是最不可或缺的。要是我将你蛊惑,结果导致『祈祷』出了问题,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
「而且……呼呼,感觉就算『魅惑』了你,你的脸色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看到芙蕾雅半开玩笑地露出笑容,乌拉诺斯严肃地眯起双眼。
正如她所说,向地下城献上『祈祷』的乌拉诺斯——防止怪物从『大洞』里跑出来的欧拉丽创设神——是都市最重要的神物,也是下界最后的枢纽。要是他的『祈祷』被打乱,说不定就会引发『都市崩坏(万一)』。
也就是说,芙蕾雅一开始就不打算『魅惑』乌拉诺斯。
只有『英雄之都』凋落这件事不能允许。
只要不是追求破灭的『邪神』。
无论芙蕾雅自认为是多么桀骜不驯的女王,都是如此。
「你的目的是什么,芙蕾雅。」
「有必要问吗?因为有想要的东西所以触犯了禁忌,仅此而已。」
「贝尔·克朗尼啊……」
乌拉诺斯一直都通过私兵(费罗斯)们注视着都市的动向,因此他也从赫尔墨斯那里得知芙蕾雅的神意。一成不变的表情内侧,他边对陷入各种各样『事件』涡流中心的少年感到同情——同时也莫名能够认同他不愧是那位和蔼的老爷子(宙斯)留下的礼物——一边则轻轻地,真的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么,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归根结底,为地下城献上『祈祷』的乌拉诺斯就不会离开『祭坛』。
而听从不动的他发号施令,作为他的手足行动的随从(罗伊曼)们已经落入芙蕾雅的掌中,因此乌拉诺斯已经无计可施。与赫尔墨斯还有赫斯缇雅她们一样,没能制止『魅惑』之时,就已经是他的败北。
准确来说,不只是乌拉诺斯,而是所有神明的败北。
「我想要正式地进行交涉,与你这位都市创设神。」
这位本应不被任何人的命令所左右的君临者摘下头上的兜帽,与乌拉诺斯正面对视。
「不要来妨碍我。」
「什么?」
「要是你遵守约定,作为代价,我就会大幅推动迷宫攻略的进度。」
女神没有回答疑问,而是提出了『交涉』的内容,这令乌拉诺斯睁大了双眼。
「至今为止都是放任眷族(奥塔)他们随意行动的,就让我发出号令吧。告诉他们『全员团结在一起,去攻略地下城』。」
「……!」
「探索未到达领域自不用提,也会开始进行讨伐『黑龙』的准备。」
征服一切的『元凶』地下迷宫。
以及达成下界的悲愿,三大冒险委托。
要是同意『交涉』,就会认真对待这两件事,芙蕾雅如此说道。
确实,个人武力过于突出的【芙蕾雅眷族】要是如同【洛基眷族】那样,整个派阀团结在一起对迷宫发起进攻,毫无疑问会有着突破性的进展。
说到底,【芙蕾雅眷族】本就是只围绕着女神转的。
被芙蕾雅夺去了内心,被她的慈悲拯救,醉心于她的神性的眷族不惜将其他团员踢开,也要获得她的宠爱。然而倘若这些人——被女神的一句话而统率到一起的话。
「就由我来达成『救界』。」
毫无虚假的女神宣言。
哪怕是不动如山的乌拉诺斯,脸上也露出了惊讶之色。
「……败给女神(赫拉),被束缚在欧拉丽中的你,事到如今又是为何?」
芙蕾雅就像是一阵飘忽不定的风。
十五年前,男神(宙斯)·女神(赫拉)失势之后,她虽然履行着身为迷宫都市一员的『义务』,但也不是非常认真。甚至倾向于将派阀交给眷族们自由管理,将自己的『兴趣』——目的摆到更加优先的位置。
「因为我找到了想要的事物……找到了伴侣(奥德)。」
令其转变的原因,其实很不起眼,很简洁。
高傲,傲慢,又如同柔弱的少女一般的微笑浮现在她的脸庞。
「我想要得到贝尔。想要将他的身体,他的内心,他的灵魂都变为我的东西。啊啊,只要贝尔就够了。只要能得到那孩子,我就已经满足。」
「……」
「所以,我和你保证,只要你不干涉这次的事情,我就不会损害欧拉丽的利益。而且,这应该是最聪明的做法对吧?」
转瞬间,她又浮现出魔女的笑容。
「如果我要强行抢走贝尔,便一定会出现牺牲。比如赫斯缇雅的眷族,再比如跟赫斯缇雅站在一边的赫菲斯托斯她们。但如果是我的方法,那么谁也不会受伤。」
这是事实。
扭曲都市本身绝不是值得表扬的方法,是错误的,但从『都市战力』这个观点来看,芙蕾雅的方法不会产生任何负债。岂止是斗争,连战争游戏都没有发动,仅仅是换掉了都市居民的认知,便能和平解决。
再加上如果【芙蕾雅眷族】能够加快攻略迷宫的速度,那么根本不可能有利益损失。
「这座都市里还拥有『魅惑』之前的记忆的,除了我的眷族,就只剩下憧憬的奴隶(贝尔)处女神(赫斯缇雅),还有创造神(乌拉诺斯)你们三个了。」
「……」
「要说有人能够毁掉我的『箱庭』,那就只有你们。」
所以不要做些多余的事情。
不要试图打破现状,不要寻求都市之外的救援,老老实实地待着。
这就是芙蕾雅的意思。
为了排除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不惜来到这里,率先使出『交涉』这一招。
「今天一天,我可是很辛苦哦?跟孩子们一起转遍都市,防止『魅惑』产生破绽。」
「……」
「虽然我也拜托了『魅惑』过的孩子们,请他们编造贝尔的轨迹,但果然还是会有遗漏。刚才也是,你这边的非战斗员(孩子)差点就对编造的『记录』产生了疑问。」
她打开从埃伊娜那里拿来的日志,浏览着舞动在书页上的情报。
正如她坦白的话语所说,芙蕾雅让眷族(阿尔弗利克)们在贝尔面前说自己『在巨塔之中』,自己则亲自去执行『魅惑的后续』。
「我的『魅惑』无法影响到地下城。就是说,昨天潜入地下城的冒险者没有被篡改记忆。」
「……你把那些都改变了?」
「没错。我将能够掌握到的冒险者都找出来,完成了『魅惑』。也包括旅馆街的居民在内。」
芙蕾雅『勤劳』到甚至显得傲慢。
和不『魅惑』乌拉诺斯的原因一样,要是刺激到了地下城就没有意义了。虽然大部分都在享受女神祭,但现状就是一部分潜入地下城的冒险者没有因芙蕾雅的『魅惑』而堕落。因此,她提前消除了不安要素。
18层的『迷宫旅馆街』的居民也被她操纵着冒险者叫来地面,然后进行了『魅惑』。这个时期,似乎有一部分洛基的孩子深入到下层和深层的区域,但实在是没办法让眷族前往下层以及更深的楼层。结果只会是在庞大的迷宫中交错而过,无法发现目标。
等她们回到地面上再立刻处理会比较轻松吧。再补充一点,离这里不远的港湾小镇(梅连)也已经堕落。这下可以说,欧拉丽附近的共同体再也无法察觉到都市的异变。
受到『魅惑』之人都受到了命令,无论是人还是神,只要可能令芙蕾雅的『箱庭』产生瑕疵,就要暗中通知。如果有人怀疑贝尔不属于【芙蕾雅眷族】,那个人就会立刻被这样查出来。
为此她才会去进行『善后』。
芙蕾雅是认真地,想要将少年(贝尔)收进自己的『箱庭』之中。
「顺便,我也拿到了这个。」
芙蕾雅取出的是一个小瓶。
这东西也很像『开锁药』,是只能在黑市中获得的非法物品。
在迷宫旅馆街里,这东西也是只有一瓶的超稀有物品,为了拿到这个,芙蕾雅甚至推迟了和乌拉诺斯的交涉。
「虽然应该还有很多遗漏的,不过……那些我也会利用女孩(海伦)她们去补上。」
天衣无缝。即使有也会迅速修正
女神特意将她的行动讲了出来,形成一把『镰刀』,砍掉了老神点头以外的所有选项。
昏暗的地下祭坛中,美丽的银色长发如同露水一般闪闪发光。
「我的情报已经全都告诉你了。我是觉得自己已经展现了诚意……乌拉诺斯,你的回答呢?」
乌拉诺斯默默地接下射穿自己的眼神,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管愿不愿意,我都是被称作『都市创设神』的神。因此我的诚意,就是为住在都市的人们献身。因此芙蕾雅,我不可能认可你的野蛮行为。」
「然后呢?」
「……然而,如今我无法阻止你,这也是事实。这双眼睛还闭着的这段时间,就随你去做吧。」
乌拉诺斯的回答是『沉默』。
他没有握住女神伸来的手,但也约好了会成为一尊不动的雕像。
「呼呼……你果然也是个不好对付的神。」
芙蕾雅嘴角带着一丝笑容,转过身去。
仿佛一开始就预见到这一结果一般,悠然地离开了地下祭坛。
留在这里的,就只有四盏火炬,以及双眼紧闭的老神。
「……难以置信。」
女神消失后,过了一段时间。
积蓄在大厅一角的黑暗战栗一般抖动起来,一名魔术师现出身姿。
「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乌拉诺斯……?不止是我,都市中的一切竟都被『魅惑』了……」
费罗斯难掩动摇之色,走到了通往神座的台阶前,祭坛的前方。
黑衣魔术师作为乌拉诺斯的左膀右臂,以及他的护卫,一直在附近待机,聆听着一切。
然而即便如此,『仍然无法把握现状』。
「哪怕听完了整个过程,我还是不会感到违和。仿佛无论对我说什么,我都会觉得十分可疑……不对,是我无法客观地去观测自己成为了神芙蕾雅的『奴隶』这件事情。」
「这就是『美神』。这正是芙蕾雅的权能。」
「强制误认,认知曲解……就连我自己,都会变为你的敌人吗,乌拉诺斯?」
费罗斯的魔道具(斗篷)能够抵挡『异常效果』,甚至是『诅咒』,却挡不住芙蕾雅的『魅惑』。魔术师已经被植入她的规则,沦为一名『看守』,一旦乌拉诺斯做出不安稳的动作,就会一脸平静地告密。因此为了遵守和芙蕾雅的约定,乌拉诺斯也同样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一直闭着眼睛。
费罗斯不由得身体一颤。
恐惧着已经无法区分有意与下意识的自己。
『隶属的无自觉』。
芙蕾雅为都市施加的『魔法』是没有伤害任何人,也没有妨碍任何人的温柔之物,同时也是比一切都要凶恶的『束缚』。
「正如芙蕾雅所说,她应该不会直接损害都市利益。除了暂时旁观之外,别无他选。而这个旁观是否会永远持续下去……就看贝尔·克朗尼了。」
眼睑内侧浮现出一名少年的身影,老神只是坐在石制的王座之上。







黄昏的光芒断绝,余晖也消失不见,苍郁的天空覆盖了都市。
天空十分晴朗。但是星星们都离得很远。月亮被一层薄薄的云彩挡住,唱着一首朦胧之歌。
对我来说,这十分漫长的一天。
这时终于迎来了夜晚。
「芙蕾雅大人回来了。过来。」
房门刚被打开,师父就如此告知。
只是坐在房间的床上的我默默地站起身。
如同温顺的囚徒一般,跟上那个背影。
「…………」
「…………」
师父什么都不说。我也一言不发。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谈,只是走在被月光照亮成银白色的走廊之中。
仿佛宫殿一般的会馆十分安静。
并不是说馆内,而是说整个根据地。
拥有宽广的用地面积的『战斗荒野』被四面高大的墙壁围住。虽然位于有着繁华街的都市南方,第五区划,却远离了街道的喧嚣。
虽说女神祭结束,如今已是曲终人散,但这里简直像是和外界隔绝一般。
内心涌起一种错觉,仿佛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牢狱』,是我想得太夸张了吗。
「……师父…………赫定先生……」
不知道该怎么叫他才好,因此我改了次口,只见师父依旧看向前方,回应了我。
「什么事。」
「……你知道一位,叫做希尔小姐的人吗?」
一直没停下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停下脚步的师父缓缓转了过来。
「……那是谁?」
「是一位人类,女性……在一个叫做丰饶的女主人的酒馆里打工……」
「……」
「应该和都市最大派阀(芙蕾雅眷族),有关才对……那个人,现在在这里吗……?」
谁都不记得我的事情,即使身处这种莫名其妙的状况之中,我还是有几件担心的事情。
清晨,我向他们询问琉小姐的事情,第一级冒险者(阿尔弗利克先生)们似乎不记得了。
那么希尔小姐呢?
被我伤害,去向不明的那个人,如今怎么样了呢。
我抱着微弱的希望如此询问,紧接着,师父带着我无法看穿的眼神如此回答:
「这里没有那种女孩。在这里的,只有一柱女神。」
预料之中的答案击碎了我的这一缕希望。
是这样吗,我甚至无法如此回应,只是垂下眼帘。自己正逐渐对这和自己的记忆截然不同的『世界』认命,这令我有些想吐。
师父盯着我看了短短一阵,立刻又走了起来。
我们沿着清晨被带过去的特大食堂——位于会馆中央一楼的特大大厅处向前延伸的台阶,朝正北方前进。带有屋顶的连接走廊将有如天界风光般壮观的中庭一分为二,我们穿过这连接走廊,前往根据地的深处。
我因这过于夸张的宽广程度与从未见过的风景产生了强烈的疑惑,同时也被带到了别馆的最顶层。
「芙蕾雅大人。前来拜访。」
进来。
紧闭的门扉深处,有女高音之声响起。
胸口深处,心脏有些动摇,这时两名拿着战枪的女性团员,也就是守卫打开了对开的大门。
被师父的视线催促着,只有紧张的我被放进了女神的神室之中。
「欢迎,贝尔。」
那里没有王座。
只是,房间正中央摆着一把高雅的躺椅,她就坐在上面。
自后背流泻而下的银色长发。以及同样颜色的瞳孔。
长发如同星之海洋一样灿烂夺目,双眸如宝珠一般闪闪发光。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这沐浴着月光的神圣姿态,只能用美来形容。
静谧的神圣气息不再蛊惑人心,那缕眼神仅向我投来。
「……芙蕾雅大人。」
干渴的嘴唇开启,勉强挤出声音的碎片,落在地上。
这个都市最大派阀的主人的神室里,东西比我想象的要少得多。
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室内太过宽广,但我能看到的也就是带有华盖的床和书架,以及精雕细刻的全身镜而已。略带蓝色的白色石材铺成的地板上,只有一部分铺着地毯,好几根同色的柱子立在这里,支撑着天花板。将『国王之间』直接改成了私人房间,这么形容会比较贴切吧。
吊在天花板上的大型魔石灯沉默着。亮着的魔石灯只有躺椅一侧,放在单脚圆桌上的那一盏,正发出暗淡的光芒。
整个宽广的房间,都染上了苍蓝色的月光。
「对不起,我没办法立刻空出时间。丰饶女神(我们)在女神祭之后也有杂务要做。」
「……」
「事情我已经从赫定他们那里听说了。据说你不记得我们了?」
「……」
「不止如此,似乎还以为自己是其他神明的眷族。」
一直是芙蕾雅大人在说话,我则是一言不发。
我走到神室中间就停了下来,这时她站起身,朝我走来。
脚步声被地毯所吸收,她稍微俯视着我,右手伸向我的脸颊。
我肩膀一抖,猛地向后退去。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看来是真的啊。」
看到我抿紧嘴唇,女神大人露出了微笑,看上去有些头疼。
随和的态度,温和的语气。在『神宴』之类的场合上数次看见她时,态度超然的她决不会展现这样的举止。
看到这正像是面对自己眷族的『主神』之姿,我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
「我……真的属于【芙蕾雅眷族】吗……?」
「没错,是我看中了你。」
「那么……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战斗……?」
「是呀。无论是根据地(这里)的庭院中,还是地下城里,你都像一只匆匆忙忙的兔子一样战斗着。你一直都让人放不下心……其实,我经常会担心你的安危。」
芙蕾雅大人明确地回答了我用紧绷的声音问出的问题。
最后仿佛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换成了轻柔的声音。
内心因『美神』大人的这种样子感到些许慌乱,又立刻被我压下。看着一点都不像在说谎。但对方可是神明大人,说不定她说的是下界居民无法看穿的谎言,或者是将谎言混入了真话之中。
仅限现在,我扼杀掉心中怀疑神明大人的不敬之念,说出了要求。
「那么,请让我看看『证据』。」
一味地动摇,混乱的状况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不记得『灶神眷族(赫斯缇雅眷族)的我』。大家都说我很奇怪。被不停地逼入绝境,然后被扔进那个房间后,我一直都在思考。拼命整理着现状。
于是为了肯定自己的『记忆』而得出的答案,就是这个。
「请更新我的【能力值】。」
足以证明主神与眷族的联系的,最为有效的材料,也是最为关键的证据。
『神之恩惠』。是血液的牵绊,也是契约。眷族的后背毫无例外都有着刻有神血的【能力值】。而能够更新这个的,只有主神一柱。
我是贝尔·克朗尼。赫斯缇雅大人的眷族。
至今为止和神大人一起度过的日子,绝不是什么谎言。
为了证明这件事,我一直在等着和芙蕾雅大人独处的这个时间。
「就在现在,就在这里……!」
其他神明无法更新【能力值】。只要能够确认我的背后有着赫斯缇雅大人的『恩惠』,那么即使无法说明为什么大家的记忆会不同,也能够将一切的前提颠覆。
我如同一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提着名为希望的灯笼的冒险者,探出了身子。
「——你要是想的话,我倒也没什么意见。」
面对这样的我。
芙蕾雅大人没有动摇,她一脸平淡,轻易就答应了我的要求。
「……?」
「海依德,拿针来。」
芙蕾雅大人摇响了铃铛,紧接着为我诊察的治疗师——海依德小姐走进了房间。
听到主神的指示后,她夸张地低下头,递出了镶金嵌银的奢华盘子。
芙蕾雅大人接下锐利的银针,扎了一下手指,只见血珠浮现在指腹之上。
这毫不犹豫的身姿,令我心脏猛地一跳。
难道说,是真的
不对,不是的。绝对不是这样。所以一定要在这里搞清楚。
一定要确定我并没有错。所以,快点,快点用这双颤抖的手脱掉衣服——
我拼命忍耐着心跳的声音,同时脱光了上半身。
然后被芙蕾雅大人引导着,坐到了放在躺椅前面的椅子上。
按平时那样来,不要动哦。」
她在我耳边窃窃私语,令我身体一震。
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紧接着,就有应该是神血的液体落到后背。
(——!?)
我察觉到女神大人的手指顺着后背滑动的瞬间,那是恩惠被敞开的感觉
每次被赫斯缇雅大人更新的时候,皮肤都会传来这种跳动的气息。
骗人的,这不是真的,怎么可能——芙蕾雅大人毫不在意背对着她,身体僵硬的我,手指自顾自地游走其上。
这段令我冻结的时间并没有多长。
「结束了。」
简直如同死刑宣告一般,芙蕾雅大人从背后递来一张纸。
我双手颤抖地接了过来。

贝尔·克朗尼
Lv. 4
力量:A 843→846 耐久:A 812→871 灵巧:A 881→895 敏捷:S 928→935 魔力:B 767→769
幸运:F 异常抗性:G 逃跑:I

「!?」
看到其他神明(芙蕾雅)大人本来不可能知道的能力全貌,再加上被更新的数值,我的心脏仿佛被紧紧握住,即将破裂。
传遍全身的高扬感正无情地向我传达『能力值顺利上升了』这一事实。
「『耐久』上升了不少啊。难道又被赫定管教了?」
芙蕾雅大人将针放到圆桌上方,没去在意我哑口无言。
我甚至没办法回应她的话语,扔下纸张,动了起来。
衣服都没穿,拖着差点绊倒的双脚,磕磕绊绊地来到全身镜前方。
「——————」
而倒映在镜中的『现实』,比至今为止的任何一次都要残酷。
我将后背对着镜子,转过头查看,紧接着,『银色的神圣文字』映入眼帘。
如同碑文一样的文字群并不是我见惯的『圣火』形状,而是『女主人』之形。
不是赫斯缇雅大人——而是芙蕾雅大人的『恩惠』!!
「怎么,会…………」
确凿的『现实』向我扑来,不知不觉中,我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碎掉了。)
这时,芙蕾雅确实听见了。
少年的怀疑四分五裂,变成碎片的声音。
勉强维持着的内心秩序被破坏得一干二净的声音。
芙蕾雅将笑意藏在胸口内侧,靠近那个可怜的孩子。
「不要紧的,贝尔。」
「!!」
她从后方紧紧抱住了跪在地上的少年的身体。
他的全身正如同有电流通过一般颤抖,此时芙蕾雅双臂绕过他的身体,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自己那丰满的胸部贴在他脆弱的后背之上——啊啊,能听到他的心跳。
那是恐惧的悸动。是绝望的律动。以及,比万物都值得怜爱的『灵魂』的音色。
好想轻咬他的耳朵,嘴唇落在脖颈之处,炽热的气息互相交缠,两人合而为一,不再有事物将二人区分——她忍住这样的冲动,对他窃窃私语。
「我能够理解你的恐惧和绝望。也能够理解你现在无法接受一切。」
「诶……?」
「所以不要毁掉自己,好吗?你看,你的身体这么冷。不要胆怯……不要害怕,好吗?」
如同安抚婴儿一般,如同让对方聆听自己的心跳一般,她悄声说出『少年渴求的话语』。
少年现在彻底失去了『精神依托』,内心完全敞开。
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要带着温暖靠在他的身边。
如同冰块一般僵硬的身体,细微地,但确确实实地逐渐丧失了力气。
(『更新药』……在瑞维拉拿到了这个看来是对的。)
这个名字正是将虚伪的现实拍到少年眼前的机关。
贝尔的猜想是对的,还未完成改宗的他背后刻着赫斯缇雅的『恩惠』。不管她怎么利用『魅惑』的力量孤立贝尔,这样下去芙蕾雅还是无法更新『恩惠』。贝尔的疑念就会越来越大。
于是芙蕾雅使用了『魔道具』。
比『开锁药』更加稀有的『更新药』。
由男神和女神,司掌权能各异的数种神血为原料制成,效果是更新其他神明的【能力值】。
更新其他派阀的眷族,一般来想这是百害而无一利的物品,然而其实也可以用来拯救被坏心眼的主神折磨的眷族,以及以间谍战为前提进行的拉拢战力等等。但毕竟是这种用途,因此运营派阀的主神极度讨厌它,制造出来的绝对数量本身也很少。
虽然需要先用『开锁药』将锁解开,但只要做到这件事,之后只需滴下这红色的液体,就能更新能力了——只不过仅限于提升能力值,『魔法』与『技能』的显现以及升华是不可能的。
今天一天都在执行『魅惑』的后续的芙蕾雅拿到了这瓶『更新药』,然后趁贝尔不备,戳中了他的弱点。
芙蕾雅在为了更新而背对着她的贝尔耳边窃窃私语,制造出一瞬的机会,迅速使用了『开锁药』和『更新药』。『更新药』除了最初的一滴之外用的都是自己的神血,因此更新之后,眷族的背部会暂时显现出神明自己的权能。
凭借这个作用,芙蕾雅骗过了贝尔的眼睛。
「哪怕你只能接受孤独的自己,我也决不会让你孤身一人……不要担心了。」
她无数次窃窃私语。无数次令对方感受自己的温暖。
过了一段时间,少年那浅而急促的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在贝尔的内心恢复正常的过程中,将自己的『慈爱』渗入,埋入『伏笔』。
芙蕾雅笑了出来。
这并不是嘲笑,也不是冷笑。
而是能够位于少年身侧而露出的,喜悦的微笑。
「没事了?」
「…………是,的……」
等到他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芙蕾雅忍住不舍的心情,松开了拥抱。
芙蕾雅站起身,紧接着贝尔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双眼垂下,紧紧盯着地板。
然而刚才为止的那股戒备心理正在变得薄弱。没错,只是『正在变薄』。
现在这样就好,芙蕾雅想着,眯起眼睛。
「贝尔,可以讲讲你的故事吗?」
「诶……?」
「我想听你讲一讲,不是我的眷族的你的记忆。」
贝尔抬起头,双眼大睁。
看他脸上那副表情,似乎是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说。
芙蕾雅带着神明(母亲)的眼神,回答了他。
「你属于我们的【眷族】……但无论我们怎么说,你都不会接受对吧?」
「这、这是……」
「不用在意。假如我是贝尔,我也会跟你一样混乱,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事物。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故事。给我讲讲我所不知道的,如今的你,好吗?」
「…………」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否定。当然,我希望你能回想起我的爱,但是……如果贝尔很痛苦,那就没必要这么做。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和你度过的现在,以及未来。」
这是真心的话语。对贝尔来说也是『合他心意的建议』。
至少贝尔无法察觉芙蕾雅的神意。最重要的是在他看来,唯一一个不会否定『如今的自己』的存在,就会是一个暂时的『精神依赖』。
没错,一开始只要『暂时』就够了。
然后只要将其变成『真正的』就好。
「今天我被乌拉诺斯叫了过去。他跟我说,差不多该开始攻略迷宫了。」
「诶?」
「虽然记忆没有恢复我也很伤心……但我希望白天的时候,贝尔也可以和其他的孩子们一起锻炼。我不想让你在地下城丧命。」
「…………」
「结束之后,我们就像这样说说话吧。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知道,了。」
贝尔没有其他选项。对今天被拒绝了一整天的他来说,他的存身之地只剩下将自己当做伙伴的【芙蕾雅眷族】。哪怕本人并不情愿也是如此。
芙蕾雅的右手搭上贝尔的脸颊。
这次没有被逃开。
他如同胆怯的小动物一样身体猛地一震,但还是任凭她抚摸。
「那就明晚再见吧。」
「……」
「还是说,今晚就这么一起睡?」
「不,不睡了!?」
「呼呼,真遗憾……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你应该很累了吧。回房间去好好休息一下。」
「好、好的…………非常,感谢……」
贝尔移开交缠的视线,如此回答。
他度过了过于漫长,且变化巨大的一天,实在是不能再说下去了。如今恐怕就连思考都会很痛苦。
他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到门前,离开之前,他回过了头。
芙蕾雅用饱含慈爱的微笑回应着他,只见深红色的瞳孔立刻产生动摇,他又移开了视线。
这次少年的身姿彻底消失,沉默造访神室。
「——海依德。今天开始给贝尔配备护卫,注意别让他发现了。他一整天的行动要向我彻底报告。」
「遵命。」
「还有就是,海伦。」
继贝尔之后进入房间的是治疗师少女,以及侍从总管。
后者的少女,海伦被叫到名字后肩膀微微一抖,芙蕾雅侧过头,妖艳地看着她。
「还记得你的『谎言』被贝尔揭穿时的『条件』……和我缔结的『契约』吧?你再也不许和贝尔接触了。也不允许你进入那孩子的视野。」
「……是,芙蕾雅大人。」
「相对地,我要你成为『我』,工作一段时间。虽然我今天活动了一整天,但『篡改』产生的矛盾还没完全消除。我允许你使用『魅惑』,一旦发现哪里有破绽,就把它填上。尤其是即将从都市外面来的孩子们,要重点关照。」
海伦长长的灰发盖住了右半边脸,她露在外面的左眼疑惑地动了动。
除了用不了『神力』之外,能够使用『变神魔法』的海伦能够成为和女神(芙蕾雅)没什么两样的存在。这也意味着她一样可以凭借美神的美貌使用『魅惑』。虽然和本人比起来,威力与精度都会下降,但芙蕾雅对相当于『另一个自己』的少女下达的命令是将『箱庭』变为完美的形状。
只要走出欧拉丽一步,【灶神眷族的贝尔·克朗尼】这一认知依然存在。欧拉丽身为『世界中心』,旅行者和商会的出入十分频繁,他们说不定会对认知遭到扭曲的都市居民们产生违和感,也说不定会给贝尔灌输毫无必要的疑念。
因此要进行『应对』。与已经听凭芙蕾雅她们吩咐的门卫(迦尼萨眷族)联手,让海伦去使用『魅惑』。前一天的『要求篡改』产生的漏洞,芙蕾雅也打算让她去修补。
情报是会被覆盖的。
只要让都市外的人们将「贝尔如今属于【芙蕾雅眷族】了」这件事情广而告之,那就会变成事实。尽管多少会有些违和感,但无论问多少次,都市的人们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确实如此」。
至少只要时间足够,就能慢慢渗透整个世界。
是真是假先不提,「贝尔变成了芙蕾雅的眷族」这句话是很重要的。
这时,被命令彻底完善『情报操纵』的海伦犹豫了许久,然后开口问道:
「真的……不惩罚我吗,芙蕾雅大人?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向您撒谎,还打算亲手杀掉贝尔·克朗尼……」
「对你来说,我不惩罚你不就是最大的『惩罚』吗,海伦?」
「……!」
「我并不会帮忙减轻你的罪恶感,也没有怀疑你的忠诚。所以,这之后也要为我尽心尽力。」
看穿了一切的银色眼睛令海伦同时感到了畏惧与战栗。
至今为止,她一直没有受到斥责。虽说她带着觉悟前去杀害少年(贝尔·克朗尼),但心中还是有着背叛了主神的背德感。因无处宣泄的感情而痛苦的少女垂下眼帘,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遵命……」,做出了承诺。
「今天开始,海伦重新做回我的随从。」
「恕我直言,阿伦大人他们恐怕会表示不满。」
「我原谅了。这么跟他们说。」
听到主人的神意,海依德恭敬地低下了头。
然后芙蕾雅移开视线,注视着神室的门。
思绪朝着被自己困住的少年那里飞去。
(直面『难以置信的现实』之时,(孩子)会怎么做呢……先是紧紧抓住自己的『主观』,最终便会渐渐对其产生怀疑。)
贝尔的精神还很不稳定。
他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压倒性的恐怖与不安,同时无法信任任何人。如今芙蕾雅她们再怎么诉说自己是伙伴,贝尔也绝对不会接受。
那么,要怎么办呢。
答案很简单。作为『理解者』就好了。
只有芙蕾雅成为唯一一名『少年的理解者』就好了。
不否定,不拒绝,展现同理心。
这样一来,孩子的内心就会轻易动摇,哪怕知道这是毒药,也会当做甜美的苹果。
「我还会继续伤害你的,贝尔。然后每当有伤口产生,我就会抱紧你,将你治愈。一定会这样,绝对会如此。」
女神带着难以分辨其中感情的表情,笑了出来。
「所以,对不起——但是,我已经决定不择手段了。」
她的名字是芙蕾雅。
拥有正与负的两面性,残酷又奔放的女神,也是比谁都了解爱之毒性与奇迹的『魔女』。










三章 战斗荒野


太阳升起。
清晨的天空还留着些许蓝色,万里无云。仿佛雨过天晴一般。
虽然我的内心依然是一片阴郁,从未放晴,但还是不由得如此想到。
「贝尔!别发呆了!快过来!」
「……好的。」
听到半小人族的团员呼喊我的名字,山丘上的我不再仰望天空,跟上他的脚步。
【芙蕾雅眷族】的根据地『战斗荒野』。
隶属于欧拉丽的无数派阀中,可以说是拥有最大占地面积的根据地,用原野来形容其中的『庭院』,实在是过于贴切。建在中央山丘上的会馆四周被绿色的海洋包围,染成朝霞之色的原野被朝露打湿,灿烂夺目。
四周的墙壁与大门要说是围栏也太过牢固,它们完全挡住了外界的景色,使得我至今还是很难相信这里竟是都市之中。
我即将在这种地方,开始战斗。
「管你记忆混乱了还是怎么了,我对你还是那个态度!跟平时一样,就在这座『庭院』中给你来个『洗礼』!」
据说被选为我的『监察官』的半小人族男性,梵先生他背对着我,严厉地说道。
昨晚,芙蕾雅大人对整个【眷族】发出了通告,说我因为诅咒而变得奇怪……似乎是这样。于是同为Lv. 4的第二级冒险者(梵先生)就变成了照顾我日常生活的负责人。他毫不体贴地跑来房间将我敲醒,到了『特大大厅』之后,又将摆在长桌上充当早餐的一些轻食塞进我的嘴里,最后和其他团员一起来到了这个『庭院』。
这一连串强硬的行为,令我无暇沉浸于类似‘昨天的事情如果是梦境就好了’这样的希望与不安。
再加上人们都各自拿着武器聚集在一起,感觉自己简直是身在军队之中。
「失去记忆之前你就是个嚣张的混蛋,明明是个乡巴佬却将主神(芙蕾雅大人)的注意力全都抢了过去!这令我特别来气,我也很讨厌你!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想法,可别以为我们会手下留情!……你这跟死兔子一样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
我茫然地看着比我要矮的半小人族,紧接着就被骂了一通。
梵先生回头朝我看来,脸庞气得通红,我慌忙传达了自己的歉意。以及难以拭去的困惑感觉。
……我对梵先生并非没有印象。
在女神祭和希尔小姐约会时,【芙蕾雅眷族】一直监视着我们,甚至追到了船上,其中记得就有一名半小人族的团员。
虽然事到如今,大概也没有办法确认了。
「姑且跟你说明一下,身为光荣的芙蕾雅大人的眷族,我们都在这座『庭院』中厮杀!天亮开始,日落结束,每天都是如此!前往地下城的人倒不在此列,但离开『庭院』之人才是少数!原因就是,这里是『战斗荒野』!」
梵先生指着这边原野说道。
据说,【芙蕾雅眷族】从Lv. 1到Lv. 4的团员——除了治疗师等并非负责战斗之人——每天早上都像这样来到『庭院』,不停进行实战。
这件事在欧拉丽里面十分出名,昨天我也刚刚亲眼所见。
所以,我倒不至于大吃一惊……
「……战斗开始的信号呢?」
一大早就被迫外出,甚至被迫拿起武器,还被强行要求做好战斗的准备。
连我都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是不是还有更该去做的事情,还有更该思考的东西?这种着了魔一样的念头萦绕在我的内心——真希望有人能告诉我,还有什么事可做。
被许多人拒绝造成的伤口仍未痊愈。
哪怕只是回想起大家的眼神,还有神大人的话语,我都感觉会动弹不得。
要去寻找『世界变化的原因』吗?还是应该意识到『我改变的理由』?周围所诉说的话语中,后者压倒性地多,它们在我耳边悄声说着‘差不多该承认这一切了吧’。如今的我,仅仅是不去在乎这些悄声细语,就耗尽了全力。
内心纠葛化作了一片不见前路的黑暗弥漫四周,此时,这一心情——
才没有那种东西。」
——无论从好的层面,还是坏的层面,都被『战士们』一扫而空。
转过身的瞬间,梵先生的双剑就仿佛被我的胸口吸入。
「!?」
本能发出尖叫,我条件反射般抬起手中的匕首,挡住了剑击。
连骨髓都被麻痹的沉重一击。若是不防御,这记突刺一定能贯穿我的心脏。
这是动真格的
他真的想要杀掉我!!
「自从站上这片原野!战斗就已经开始!」
如同肯定这句话一般,周围的团员们都挥出了武器。
开战的音色震撼四周。
激烈的斩击声与击打声,以及猛烈的叫喊填满了鼓膜,令我的全身都在战栗。
还没来得及因这化为斗争坩埚的『庭院』大吃一惊,我立刻就模仿其周围的『战士们』。
因为眼前的小人族拼尽全力砍了过来。
「我应该说过了!!要给你『洗礼』!」
「……!?」
「这里是战场!女神所期望的勇士正是诞生于此!」
双剑与匕首间迸出的火花后方,梵先生大声喊道。
对方的武器瞬间翻转,手中的匕首被弹开,剑术咆哮着,孕育出斩击的风暴。
与此相对,我的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拔出插在腰间的双刃短剑,进行迎击。
不断进行着命悬一线的防御与回避。
难以消解的纠葛之类全都被迫甩开,强行拽出身为冒险者的自己。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齐声发出的呐喊撼动大气,将我包围,我只能选择成为其中一名『战士』。
刺出的剑尖,于超低角度用出的回旋踢,以及寄宿于瞳孔中的那货真价实的『杀意』。我被梵先生这既不是训练也不是锻炼更不是比试的姿态所压迫,专心地拒绝着『死亡』。
手中的武器熟悉到令我奇怪,但如今早已不去在意。
我无数次将手臂连同刀刃一并挥出,脚下踩着拼命的步伐,全部心思都放在战斗上面。
这并不是能手下留情的对手。甚至无法允许我产生迷茫。
要是以半吊子的心情站在这里——就会被放倒!
「嘶!」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四周的团员也都是一样。
身旁刚刚看到一对人类男女互相挥砍,背后就有矮人用战锤将妖精打飞,对角方向则是兽人与亚马逊在上演着武器咬合,互相角力的戏码。如果有飞鸟在上空看到这一幕,那大概正是一场混战景象吧。他们甚至用上『魔法』和『诅咒』,要将本应是同一派阀的同伴杀掉。
血液四处飞溅。
有人倒下。
武器离开了手掌。
这时,又有人捡起滚落的长枪,或是拔出长剑,撑起鲜血淋漓的身体继续去战斗。
我清晰地听见了脸上血色尽失的声音。
(这就是——)
自己一直小看了它。
认识太过浅薄。
在内心的某处,我一直都不屑一顾地认为『厮杀』只是比喻。
然而,这澎湃的战意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假!
(这就是——『战斗荒野』!!)
派阀内竞争激烈到真的出现牺牲者也毫不奇怪。
必须具备的是不屈服于任何人的力量,以及好胜心。
只有存活下来,赢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强韧勇士(恩赫里亚)』!
我被战斗的狂热气氛所吞没,所有汗腺全部敞开,在视野一角,小小的花朵们正随风摇曳。
无论被踩踏多少次,被切开多少回,尽管沾满鲜血,花朵们依然盛开。
事到如今我才发现,这座『庭院』其实是汲取着战士们的鲜血而成长的,茁壮的『原野』。
「还有闲心去看周围吗!」
「!?」
正当我有些分心时,梵先生的一声大喝痛殴着我的脸颊。
不停挥出的剑击划破战斗衣,在此之后的追击正要将拼命保持距离的我一举贯穿。
我别无选择。
慌忙之间,空闲的左手伸出。
「【火焰伏特】!!」
「咕啊!?」
喉咙间迸发的炮声孕育出炎雷,直接打在梵先生身上。
我用出了『魔法』。
不对,是不得不用
怪物的话另当别论,可面对着冒险者,并非威吓而是认真地释放『魔法』这种事情,我和艾丝小姐进行锻炼时都没有做过!
梵先生从腹部到胸口都沐浴着炎雷,一阵烟雾升起,只见他的身体晃了一下。
然而他的眼睛却瞬间瞪了回来——接着再次发起袭击。
难以置信的韧性。『技巧与策略』自不用提。在周围战斗的人们也是如此。哪怕和同样位阶的冒险者,其他派阀的团员相比,他们也是遥遥领先。
实在难以相信,在这里的人们甚至都不是【派阀】的干部!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个人嘴里迸出无法战斗(退场)的悲鸣,紧接着,失去了战斗对象的其他冒险者们就都朝我扑来。
我与四面八方杀来的刀剑相交,多达几十、上百、成千次——转瞬之间,时光的流动逐渐溶解!
体感时间被压缩至极限,在强烈的求生意志下,血液传遍全身,四肢与焦躁一起疯狂舞动。这是与地下城内的连战都完全不同的『大混战』,而我就投身其中。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开始了战斗。
没有人记得我的事情。
该做什么才好。
在战斗之中,这些悲伤情绪与思考只得被我抛下,放在一边。
战斗到头脑一片空白,只是为了存活。
忘记一切,只是不停地战斗。
接着。
朝霞早已散去,太阳即将爬到顶端之时。
战士们的原野之中,站在那里的人——是我。
「咕…………可,恶……!」
以梵先生为首,跪在地上的其他团员们也都投来了愤怒与不甘的眼神。
并不是我比他们——尤其是同为Lv. 4的梵先生他们——还要强。
我能赢到最后,全是托了速攻魔法(火焰伏特)的福。
要是不断重复着『一对一』的过程,那么成为冒险者刚刚半年的我,如今就已经因技巧的差距而倒在地上了吧。然而这是一场大混战。打倒一个人后,又会面对另一个对手,在这永远的战场上,没有敌我的分别。必须要熬过从四面八方发起的所有攻击与偷袭。而在这混战之中,拥有速攻火力的我比任何人都具有优势。
有人瞄准我,我就回以狙击。
好几个人一齐砍来,就将他们一起打飞。
若是一发不够,那就连续射击。
无咏唱的魔法超越了超短文咏唱,甚至超越了『魔法剑士』的速度。无意之中我再次认识到,不需要咒语的【火焰伏特】在混战中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
最关键的一点……如果要比强韧性与忍耐力,那么在『深层』徘徊了整整四天四夜的我也一样不输于人。
这真的发生过吗——我拼命压下这内心发出的疑问,将其打消。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啊……!?」
话虽如此,精神力的消耗也不可小视,已经没有精力去调整急促的喘息。
我眯细眼睛,环视着梵先生他们,用力撑住自己的膝盖,使身体不至于跌倒。
——已经不能再战斗了。
用全身进行呼吸的同时,我如此想到,而紧接着,

「「「「正合我意。」」」」

就听到了这『四个声音』。
「————」
从后方响起的声音令我的时间静止。
「身为冒险者,具有最低限度的『可用性』。」
「失忆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不过。」
「这样的话就还能起舞。」
「啊啊,还能战斗。」
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庭院』的呢。
手持四把武器的四名小人族戴着砂色头盔,以『临战状态』站在那里。
「吾等之力皆为女神所用。故为献于女神,吾等渴求超越之力。」
一名黑妖精不顾我停下动作,只是从鞘中将黑剑拔出。
「时间有限。我要杀掉现在的你让你重新做人。」
最后是师父。
他踏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走在原野之上,来到我的面前。
「真正的『洗礼』从现在开始。」
都市最强的第一级冒险者们,将哑口无言的(贝尔·克朗尼)围成一团。
刚才那么激昂、奋力求生的冒险者本能——如同放弃了一切一般,沉默下来。









傍晚
大多数事物我已看不清楚,却唯独认出了这告知黄昏来临的红色光芒。
微弱的知觉感受到风的喧嚣。
在我耳边,有花草随风摇摆。
看来我似乎正趴在地上,沉入原野之中。
至于什么时候倒下的,已经不记得了。
身刻无数刀痕
身遭痛殴变形
饱受烈火炙烤
各种各样的『技巧』切开我的身体,比我高明无数倍的『策略』粉碎我的身躯,无法抵消的『魔法』为我带来了毁灭。
黑妖精的剑击拦住了我所有退路,即使出手防御也会将武器一同砍断。如今手脚还连在一起实在是令我不可思议。
小人族们的无限连携之下,根本无法打得有来有回,他们诱导着我的动作,露出破绽的瞬间就会有长枪、大锤、大斧以及大剑从四面八方挥来,毁掉我的身体。
白妖精的雷击将慌忙射出的炎雷连带我自己一并吞没,变成了一块肮脏的破布。毫不停歇的雷光炮雨不止毁灭了我的肉体,甚至断绝了我的精神——还有我的意志。
抵抗没有任何用处。过于势如破竹。
事到如今,我终于知晓『被第一级冒险者围住』这件事情是有多么不讲道理,多么残酷。
「………………………………………………………………………………啊。」
连呻吟都算不上的声音碎片不像样地从嘴边落下。
骨头全部弯折。所有的肌肉都被砍伤。战斗衣上已经找不到一块没有染红的地方。
气息无法顺利呼出,血液也是如此。最初被击中时,伤口还是滚烫、疼痛地快要哭出来,如今已经失去了一切感受。甚至有些冰冷。原来现在是冬天来着?
心跳的声音越来越远。生命即将终结。
『死亡』越来越近。
我知道的。我知道这种感觉。
『深层』的决死行。在那里也曾体会过这昏暗的终焉。
这一次,再也没有与我相拥的妖精。
脑海中回顾起我的一生。但是没有用处。身体里已经没有认知这些的余力。
就连身体发冷这一概念都在逐渐消失,我还睁着双眼,却即将步入终结。
「【泽奥·古尔维格】」
紧接着,就有『治愈之光』裹住全身,强行拦住了『死亡』的进程。
「———————————————————————————噶!?」
苏醒的心跳,复苏的呼吸,迸发的生命奔流给予灵魂强烈的冲击。
闭上了一半的眼睑被强行撬开,全身如同遭到电击一般跳起,我有如一条被抛上陆地的鱼,正痛苦地挣扎。
「哈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咳,咳……噶哈……!?」
「真是危险啊—。刚才可真是差一点就要死了。」
心跳剧烈得仿佛全身都变成了心脏,令我浑身颤抖,手脚都在不像样地抽搐。我将手指插入大地,丝毫不顾泥土渗入指甲,就在这时,一个悠闲的声音落在我的后脑勺。
眼前依然有光芒在闪烁,我抬起头,只见将我复活的那个人——治疗师海依德小姐一只手拿着长杖,站在那里。
「各位第一级冒险者—今天就到这里吧—。虽然身体的缺损还可以治愈,但血已经不够啦—。贝尔,你不能再动弹了哦—」
「真是丢人。」
「只是这种程度吗。」
「你有什么脸去面对芙蕾雅大人。」
「——不过,刚好太阳落山了。」
听到她的呼喊,小人族四胞胎放下了武器。
时值太阳西沉。周围都收起了战意,剑戟碰撞之声也瞬间消失。战斗结束了。
这下不用再被杀掉了。就连这份安堵都被我忘记,我只是茫然地待在原地。
(我死了多少次……?)
一次又一次的『临死体验』。
每当心脏不再跳动,呼吸停止的瞬间,我就会被万灵药还有治疗师的魔法,或者是雷之魔剑强行『复活』。无论是大量伤口,差点被砍碎的四肢,还是布满裂缝的骨头,瞬间都变为原本的样子。
放眼望去,其他倒下的人也都沐浴着治疗的光辉,或是由草药师处理伤口。
我用颤抖的双手撑住地面,支起上半身,同时也终于察觉到一件事情。
【芙蕾雅眷族】中,治疗师——据说比魔导士还要难找的稀有治疗人员——和冒险者一样,拥有充足的人员储备。
这就是『厮杀』的原理?
是这些优秀的治疗师,撑起了残酷的派阀内竞争?
「我们也是饱经锻炼的,距离复活就差三步的治疗也能胜任。」
在依然动弹不得,瘫坐在地上的我身边,海依德小姐说出这种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的话语。
她还说「顺带一提,【战场圣女】能够胜任就差一步的治疗」。
夕阳的光芒照亮了她一半的脸庞,另一半则蒙上了阴影,此时就连她都令我投以恐惧的视线。
然后,大概是误解了我的视线,只见海依德小姐若无其事地冲我笑了一下。
「啊啊,放心好了。我见过的所有人里,被打得这么夸张,被逼入如此绝境的人,你还是第一个。你是『特殊』的哦。」
根本算不上安慰的话语令我再次脸色发青。
死去,然后复生。
这就是……『强韧勇士』。
于『战斗荒野』诞生的,女神那刚强的眷族们。
「失忆者之末路,全新诞生之祭……这『第一天』,亏汝抗了下来。」
跨过了原野的『洗礼』,爬上第一级的两名妖精和我擦肩而过。
漆黑之剑收入鞘中的赫格尼先生慰劳了我一番,师父则是冷冷地瞥了我一眼。
「明天开始也是我们当你的对手。做好准备。」
然后令我感受到真正的绝望。
从今以后,也一直是这样……?
无暇去恐惧世界的孤独,还不得不对抗另一种绝望?
我只知道了一件事情,无论自己如何恐惧,都无法从中逃开。
「走吧,贝尔。你自己站不起来吧?」
海依德小姐朝茫然自失的我伸出了手,将我拉了起来。
贫血令我丢人地摇晃了几下,倒在她被白衣包裹的胸口,此时我甚至失去了因羞耻而挣扎的力气。
阿尔弗利克先生他们,梵先生,其他冒险者都朝一个方向走去。
昏倒在地,动弹不得的人也被抓住手臂或双脚,朝那个方向拽去。
除了第一级冒险者,所有人都带着受伤的身体,回到山丘上的会馆之中。
鲜红的黄昏之光,以及在草原的海洋上越伸越长的无数战士们的影子。这仿佛赶赴终末之战一样的黄昏景色令人心中不禁飘荡着一种哀愁,也同时涌起一股寒气。
在原野上绽放的花朵沐浴着风,依然在随风摇曳。








苍蓝色的月光将『战斗荒野』包裹。
迎来夜晚的原野安静了下来,而宫殿,或者说山丘上那座会错认成神殿的宅邸中,则充满了光芒与喧嚣。
声音来源于一楼的『特大大厅』。
在这里,危险至极的『厮杀』摇身一变,呈现出宴会一般的景象。
「给我肉!」
「这边来点酒!」
「血根本不够!这样子明天还怎么战斗!」
拼接在一起的长桌有十张,坐在那里的众多冒险者将手伸向桌上的各种饭菜,一阵狼吞虎咽后又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这是一场食物的斗争。
【芙蕾雅眷族】团员的一天以清晨的战斗开始,以盛大的晚餐结束。
参加原野之战的人会在这个『特大大厅』中大口吞下食物,恢复身体状态,这是派阀的习俗。——不如说,要是每天不以这夸张的宴会作结,根本就无法维持以后的活力。无论接受多少次回复魔法,果然只有食物才能从根本上治愈伤痕累累、精疲力尽的身体。因此他们和她们都专心致志地将吃下的肉变为自己的血肉,用美酒滋润自己的身体。
「哈啊~。大家今天也好能吃呀—虽然一直都这样就是了—。…………真是的,就没人替我一下吗—」
与此同时,海依德她们治疗师,以及草药师则是在厨房里忙碌地做着饭菜。
她们的工作包括甚至被称为复生的治疗,还有『洗礼』的善后工作。草药师撒下增加体力的药草,然后用堪称魔女大釜的大锅熬煮野猪肉(决不是在讽刺什么都不做的团长(奥塔)。是真的哦),还会提供加了山羊奶和蜂蜜的蜜酒。
她们除了自己的别名之外,也被人叫做『饱腹的灰姑娘们(安德赫利姆尼尔)』。
据坊间那些煞有介事的传闻所说,这一名号的由来,一是『满足战斗勇士们胃口的少女们』,二是『太过辛劳以至于背影仿佛被煤灰熏黑』。她们之中,年纪轻轻却能力优秀的海依德被视为『饱腹的灰姑娘们』的领袖,深受芙蕾雅的信赖,以经常顶着一双死鱼眼而出名。据说还有件趣闻,众神曾经在某个酒馆中大肆谈论『她与【万能者】谁更加苦命』,结果后脑勺被她用长杖默默地痛殴了一顿。
如今也是如此,随着‘嘿呀’一声,盐与香料被她随意地撒入锅中,仿佛在对这些胃袋也无比顽强的冒险者说着‘你们就吃点这些算了’一般。
「真希望那位传说中一人就能应付这整个厨房的矮人回来这里啊—」
海依德曾有过如此感想。
清晨开始战斗,晚上召开宴会这一派阀习俗并不是主神(芙蕾雅)提出来的。而是上一代团员,比奥塔他们还要早的那些眷族自发形成,并延续至今。
总而言之,包括后厨在内,不停运送饭菜的非战斗成员,以及穿着优雅制服(女仆装)的侍女也都忙个不停。
「来了来了,因为人手不够所以我也来上菜咯—。……咦,梵先生你们怎么都愁眉苦脸的?」
走着七歪八扭的路线,来到长桌附近的海依德歪了下脑袋。
摆着野猪肉与蜜酒的桌子旁边,梵紧紧皱着眉头回答道:
「……假装跟那小子是同伴这件事,我就忍了。虽然很来气,但那家伙很强。我们今天也在『庭院』中输给了他。我承认,他拥有足以称为『强韧勇士』的力量。」
然而,梵说着愤怒地看向前方。其他团员们也都恨恨地瞥了一眼。
那里是一个空位。
刚才勉强吃完饭菜,然后被女神叫了过去的一名少年的座位。
「我等一直渴求女神的爱,可为何只有那家伙能够如此独占……!」
听到他代表团员们展现出的嫉妒与怨恨。
海依德耸了耸肩,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说道:
「很简单呀。对那位大人来说,他十分『特殊』。」

「芙蕾雅大人。」
听到有声音呼唤自己,她暂停阅读,将头抬起。
这里是根据地最上层的神室。
穿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睡衣,靠在躺椅上的芙蕾雅朝门那瞥了一眼。
「贝尔前来拜访。」
「让他进来。」
听到木讷的随从(奥塔)叫少年『贝尔』,她差点笑出声音。
她压下笑意合上书本,将其藏到躺椅自带的小枕(靠垫)下方。
然后下意识地梳理了好几遍自己的银色长发。
芙蕾雅脸上浮现出笑容,对现身的少年表示欢迎,要是随从(奥塔)他们看到这副笑容,一定会发现她其实十分兴奋,哪怕本人说着『才没有翘首以盼』极力否认也是如此。
「欢迎,贝尔。谢谢你愿意过来。」







「欢迎,贝尔。谢谢你愿意过来。」
我被师父带出巨大的大厅,走进神室后,只见芙蕾雅大人迎了上来。
美神大人特意靠过来握住我的一只手,令我怦然心动。她带我来到房间的中央,也不知道她发没发现,我的心脏正因那丝绸般光滑的肌肤和柔软的温暖感触而疯狂跳动。
我们分别坐在躺椅和扶手椅上面,中间夹着一张单脚圆桌。
「你脸色看着不太好。今天的『洗礼』那么严格?」
「……是的。在『庭院』中被师父……赫定先生他们暴打……不,是战斗了好久……」
「原来是这样。真抱歉,这么累还叫你过来。」
今晚房间里也是只有我们。
月光照下,染成苍蓝之色的梦幻神室之中,两人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哪怕是现在,我还是无法相信那位『美神』大人就在我的眼前。
果然与现实相差太远。感受着强烈疲劳,同时依然无法接受自己记忆有问题的我……尽管知道这很冒犯,还是进行了『试探』。
「又可怕,又很累人……实在难以相信我每天都会进行这么激烈的战斗。」
「呵呵,是啊。说不定你就是因为讨厌洗礼,才失去了记忆呢。」
「……」
然而,对方随便开了个玩笑,就将话题带了过去。
我的嘴拧成一个微妙的形状,放弃了此事。
试探神明的底细,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怎么忘了这点。
我这个样子似乎戳中了芙蕾雅大人的笑点,只见她吃吃地笑了出来。
「那么,之前也约好了,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
「……真的,要听吗?」
「当然了。不然叫你过来干什么呢。」
女神大人没有搭起双腿,她正常地坐在躺椅上,认真地向我看来。
犹豫了好一阵子后,我放弃了抵抗,开始讲述。
「我是一个人来到欧拉丽的。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大都市,一开始还非常兴奋,可是……不管哪个【眷族】都不接收我……。然后,当我身无分文,在都市中徘徊的时候……赫斯缇雅大人发现了我。」
我很少像这样说自己的事情,因此没办法讲得很清楚,只能不停地斟酌话语,磕磕巴巴地诉说。说出『赫斯缇雅大人』这个名字的瞬间,胸口也感到一阵疼痛。
「嚯……刚才的你可是吃了不少苦才加入了【眷族】啊。然后呢,之后怎么样了?」
芙蕾雅大人颇感兴趣地听着我的故事。
她没有给予否定,说我在说胡话,也没有嘲笑我,说那只是个梦。反而会在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提出问题,还会催促我继续说下去。那令人舒心的女高音诱导着我讲出一个又一个故事,这令我甚至有些惊慌失措。
这就是神性?还是『美神』的魅力?
真想和这位神明永远说下去。
她有一种难以抗拒的的『魔力』,会令我产生如此想法。
「……芙蕾雅大人。我们,是在哪里遇见的呢?」
我不想被彻底掌控,于是在心中摇了摇头,反问她有关于『【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的事情,然而,
「『冒险者墓地』。我去眷族(孩子们)那里献花的时候,正好遇见你参观英雄们的纪念碑。我就是在那里对你一见钟情的。」
「一、一见钟情……!?」
却被她惹人脸红心跳的话语打乱了节奏。
「当时我问你,要不要成为我的眷族?结果你就喊着什么『我这种人真的可以吗』,兴奋地差点仰天摔在地上。」
「……!」
「那之后我把你带回根据地,你见到都市最强(奥塔)的时候,整张脸都变成了铁青色来着。」
然而,哪怕不算这一点,芙蕾雅大人的『故事』也十分完美。
假如在不同的世界里,还有着『另一个我』,那这个故事很可能真的发生过。
并非别人,正是我自己感觉到这实在很有贝尔·克朗尼的风格。
我拼命地寻找着『漏洞』,然而一无所获。无法辩驳。
「还有就是探索地下城。接受『洗礼』之前你说什么都想去地下城,我就让赫定带你去了一趟……你呀,刚打倒一匹『哥布林』就跑回我这里来了。」
「——!?」
「那时候我也被你逗笑了。那个闹腾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看到女神大人仿佛在回顾当时的场景,还浮现出怀念的笑容,我受到了一股冲击。
这件事我也记得,是实际发生过的情节。是曾经在主神(赫斯缇雅)大人面前出过的丑。
无论她多么了解我,也不可能捏造出『打倒了最弱怪物(哥布林)后凯旋』这种宛如地下城异常事态的奇特行为!
只能认为是芙蕾雅大人也实际上目睹,或是听说过这件事……!
(这么丢人的事情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神大人,还有埃伊娜小姐……!)

毕竟就是那位埃伊娜告诉我的,这也是理所当然。)
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贝尔十分混乱。
芙蕾雅将笑意藏在心中,手肘不动声色地压在身旁的小枕上面。
(准确来说,是负责人(埃伊娜)的日志。)
贝尔来访之前,她一直在读的『书本』,现在藏在小枕下的那个就是前些天拿到的那本埃伊娜的『日志』。那里记录着的,正是贝尔·克朗尼的迷宫首战,埃伊娜吐露出的那滑稽又愉快的战果。熟读这本冒险者贝尔的记录之后,芙蕾雅就能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讲述故事,骗过贝尔。
而且,也并非只有埃伊娜的日志。
她连心中已经死去的『街娘』的情报都加以利用,令『故事』重现。
至今为止,酒馆的『街娘』和少年有过很多接触,说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冒险话题自不用提,其中还包括他的私生活,食物的喜好,还有嗜好和兴趣。如果不算主神(赫斯缇雅)自家人(眷族),那么最了解少年(贝尔)的毫无疑问就是『街娘』。正是这些情报令芙蕾雅打好了基础(大纲),营造出真实感。
身为纯真少年的贝尔,与身为冒险者的贝尔。
芙蕾雅同时拥有这两方面的情报,因此她毫不费力地孕育出了『另一个贝尔』的历史。
对在酒馆中与少年接触最久,在巨塔(巴别塔)中注视少年最久的女神()来说,这件事并非不可能。
「我,我【升级】到Lv. 2的时候是怎样的!?」
「地点是第5层,对手是弥诺陶洛斯。那是洛基的孩子们结束远征往回走的时候,没能收拾掉的一匹怪物,而你将其讨伐了。公会里应该还有这件事的记录吧?」
「……!?Lv. 3的时候呢!?」
「我让你打败了【太阳的光宠童】。那个阿波罗的孩子。」
「……在、在战争游戏里?」
「战争游戏?才没做过这种事情。我只是击溃了想抢走你的伊丝塔,顺带着将阿波罗也一起灭掉了而已。」
最关键的是,她是一位『神明』,因此不会令贝尔产生丝毫疑问。
身为超越存在的芙蕾雅将自己所见、所听的一切事物与现象全都记了下来。
如果在这种状况下——
假如这个人物在场——
倘若这件异常事件发生——
结合这些不稳定要素,贝尔·克朗尼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动是——
将实际发生过的事件·事故·骚动全部彻查,进行斟酌,加以映射,勾勒出『其他世界(if)的贝尔·克朗尼选择的历史(路线)』。
这『历史(路线)』真实到会令贝尔认为『或许真的发生过』。即使这之后贝尔跑去各地收集证据,也只会看到『公会本部』等地那些已经遭到篡改的记录,再次受到打击。
说话方式,语气的轻重,视线的移动,就连这些都为神明的故事赋予一种真实感。
伫立在孤独『箱庭』之中的孩子,绝对无法将其看穿。
「贝尔?不要只听我讲,也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吧?我不想把『我知道的贝尔』强加在你身上。」
「…………好,好的……」
雪花一般美丽的话语宛如魔女的毒药,它侵蚀着少年,他却浑然不知。
——如今,芙蕾雅和贝尔正在『下棋』。
岂止是没有习惯,贝尔对这棋盘游戏简直是一无所知,他正在拼命地挪动着棋子。为了肯定自己的世界。为了找到突破口。
这一身影令女神感到怜惜,同时她眯起眼睛,温柔地教导他如何走子,引导着他。
『这边不行哦。』
『那个是动不了的。』
『没错。这步是最优解。』
就像这样手把手地进行指导,以及诱导
夺去他思考的余地,涂抹掉他心中的违和感,将他困于自己的怀抱之中。
令他甚至无法察觉到已经『无路可走(将死)』,将他变成自己的东西。
这是最为温柔的,杀掉少年的方式。
获得贝尔·克朗尼的灵魂,肉体,以及精神的方法。
为此芙蕾雅甚至不惜运用棋盘之外的战术。
因此而利用眷族,因此而利用魅惑,因此而打破禁忌。
因此而创造了『箱庭』。
「……,……,……!?」
虽说如此,今天差不多该收手了。
贝尔的脸色正在不停变化。第一天就逼得过紧乃是下策。不能用丝绵勒紧他的脖子,而要令少年凭借自己的意志来倚靠女神的胸口。
芙蕾雅观察着贝尔的脸色,如此判断到。
「……?请问,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事。」
贝尔抬起了头。窥视他脸色的芙蕾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都忘了这孩子对『视线』很敏感了。
她藏起这一抹笑意,为了带过话题,展露自己有些发热的肌肤。
「只是觉得,今晚比平时更热一点。」
如同泰然自若的女王一般,芙蕾雅拨开了胸口的头发。
这一瞬间,贝尔的脸庞染成了红色。
「?」
看到贝尔这个样子,芙蕾雅轻轻歪了下脑袋,然后注意到一件事情。
现在她穿着的这件薄睡衣,是大胆地敞开胸口的样式。将盖在上面的头发拨开后,深邃的沟壑暴露无遗。看到芙蕾雅那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弹跳而出的丰满双峰,石化的贝尔拼尽全力移开了视线。
说起来,他是这样的孩子来着。
芙蕾雅因这一纯真的姿态感到心中一暖,同时站起身体。
「来人,拿件替换的衣服过来。」
她出声吩咐在房间外待命的侍从们。之后他们就会自行做好准备才对。
此时,芙蕾雅心中涌起一个恶作剧的想法。
「贝尔,我要换衣服了。」
「嗯,嗯!?」
「帮我一下。」
「嘿啊!?」
少年的声音抬高了八度,变成了抓狂的叫喊。
芙蕾雅一只手拢起头发,露出后背的纽扣。
「这件礼服,我一个人脱不下来。手够不到后背这里。」
「诶,啊,呜!?」
「所以,帮我解开好吗?之后我就能自己来了。」
「可、可、可以容我推辞吗!?」
「我倒是无所谓,可说不定房间外面的奥塔一生气,明天会更惨哦?」
极度混乱,平常心已经不见踪影的贝尔似乎是回想起今天的『洗礼』,瞬间脸色发青。在烦恼了漫长时间后,颤抖的手朝女神的后背伸去。
芙蕾雅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笑出声音。
「看来对你来说,这个样子有点太过刺激了啊。」
「呜,呜呜……!」
「还是说,这衣服不适合我?」
战战兢兢地伸过来的手指将纽扣依次解开。
芙蕾雅嘴角带着笑意,闭着眼睛如此询问,紧接着,就听少年忍着害羞的心情说道:
「…………才没有,这种事情。…………非常,适合您。」
听到这简单的话语。
明明早就不是什么纯情少女,可内心还是涌上一股甘甜的思绪,令她胸口一紧。
「嗯啊」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当少年颤抖的手不小心触碰到后背肌肤时,她口中才会漏出妖艳的声音。
芙蕾雅的肩膀啪地抖了一下,贝尔则是全身都在抽搐。
可怜的少年发现自己对女神的嫩肤做出了粗鲁的举动,瞬间变得一片通红——然后超越了忍耐的极限,逃了出去。
「非、非常抱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拼尽全力的奔跑。
响亮的道歉之声响彻四周,他从神室飞奔而出。
芙蕾雅吓了一跳,浮现出至今为止从未展现过的呆愣表情,紧接着——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
像孩子一样笑了出来。
竟然会哭喊着从夜晚的美神(芙蕾雅)房间中逃出去!
至今为止,无论是神,还是孩子,都从未有过这种人!
她笑得泪水浮现在眼角,捂住嘴角和腹部,如同起舞一般在房间里走动。
接着,她毫不在乎体面之类的事情,一头倒在了床上。
「……芙蕾雅大人?」
过了一阵,海伦小心翼翼地走进神室。
应该是已经确认贝尔不在这里了吧。
她的手里抱着女神用来换上的衣服。
在她身后,奥塔似乎十分少见地没有决定该如何行动。
「替换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
「算了。」
「诶?」
「毕竟那孩子夸了这件很合适嘛。今天就穿这件睡了。」
啪塔啪塔,双脚拍打了两次之后,女神翻过身,改为仰躺的姿势。
形状优美的胸部鼓起,吸入空气,然后吐出。
她右手盖住额头,左手伸出挡住天花板,如同少女一般露出灿烂的笑容。
「…………」
奥塔默默地注视着主人这满怀喜悦的姿态。
海伦伸手悄悄地触碰胸口,也一直注视着她的身姿。







月亮十分美丽。
但如今,能够一起仰望夜空,分享这一话语的对象不在身边。
与自己内心相反的晴朗月夜之下,赫斯缇雅正走在欧拉丽的小巷之中。
她强行说服了想拦住她外出的莉莉她们,一个人走在这里。
(……有人在看我。)
虽然不像少年(贝尔)那样有着冒险者的经验,但赫斯缇雅还是能发现【芙蕾雅眷族】正不知从哪里监视着自己。准确来说,是监视者带着『警告』的意思才展现出自己的气息。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样,对方似乎是打算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进行监视。
(果然要更改计划吗……?不,本来手牌就已经被看穿了。只能以会暴露为前提开始行动!一味龟缩才是最没有意义的!)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手紧握成拳头。
为了找到解开芙蕾雅的『魅惑』的突破口,赫斯缇雅这几天一直都在行动。
贝尔如今也处于孤独之中。既然知道了这点,那她才不愿意让芙蕾雅事事如意。哪怕必须要装作陌生人,也是如此。
重新坚定了决心的赫斯缇雅没有使用曾经和『愚者』一起走过的『近路』,而是走上了『正规路线』。
你们向芙蕾雅报告也无所谓,有本事就来拦住我吧,虽然我大概只需三秒就会被解决就是了,她自暴自弃地想到。
看到深夜来访的赫斯缇雅,职员浮现出一脸厌烦的表情,经过一阵交涉后,她强行拜托对方传话,然后顺利来到了深处。
也就是公会本部地下,『祈祷之间』。
「赫斯缇雅。果然,你也弹开了芙蕾雅的『魅惑』吗。」
「……!那么乌拉诺斯,果然你也……!?」
听见祭坛神座上,乌拉诺斯明确说出『魅惑』这个词,赫斯缇雅身体向前探出。
本来只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想着即使迷宫都市创设神,也是大神的他说不定不会有事,如今感激与兴奋之情涌现,她已经快要眼带泪光。
虽然老神决不睁开眼睛的姿态令她有些讶异,但她还是打算商量一下今后的事情。
「乌拉诺斯,赫尔墨斯交给了我一封信。有关于对抗芙蕾雅的计策——」
不可。」
然而,一个强有力的严肃声音将其打断。
「诶……?」
「如今费罗斯就在这里。哪怕自身没有察觉,但在『魅惑』的影响之下,也与间谍无异。要是听到我等打算毁掉『箱庭』,立刻就会向芙蕾雅一侧告密。」
「什……!?」
赫斯缇雅大吃一惊,猛地转头看向左右两侧。
周围只有祭坛那无法看穿的黑暗在蔓延。看不到乌拉诺斯的左膀右臂『愚者』的身姿。然而她有一种感觉,似乎那身黑衣正在黑暗深处晃动,仿佛在遵循着『魅惑』的规律。
四盏火炬照亮她的侧脸,赫斯缇雅不禁发出呻吟。
「欧拉丽中,没有一处不受『眼睛』与『耳朵』的监视。」
「怎么,会……」
太天真了。
她本以为如果是这个『祈祷之间』,就不会有人监视,可以和乌拉诺斯共同探讨破局之法。然而这点也被芙蕾雅所看穿。
这并不是比喻,她被迫认识到欧拉丽中的所有事物都是她们的敌人。
赫斯缇雅打断刚才的话语,如同不服输一般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乌拉诺斯……虽说只有欧拉丽受到影响,但这也是神明对下界的『侵略』了。难道不算违反众神(我们)的规定吗……」
「我等无法凭一己之见将芙蕾雅送回天界。那家伙并没有使用『神力』。」
她向首批降临下界的神明中的一柱寻求看法,然而乌拉诺斯的话语十分无情。
「我等被允许经营【眷族】,依靠下界,在此前提下,利用各自的权能进行活动。赫菲斯托斯就是『锻造』,苏摩就是『酒』……芙蕾雅的『美』也没有脱离这一范畴。」
『美神』那就连众神都会俘虏的『魅惑』。
究竟有谁能够相信,这甚至不是『神力』呢。
拥有与人类同样瘦弱的手臂,却能孕育出至高武器的,赫菲斯托斯的『锻造』。
酿造出神之酒的苏摩的『制酒』。
芙蕾雅的『美』也和这些一样。
并非出自『技术』,而是源于芙蕾雅自身的容姿(规格),以及『性格』,这一点很难对付。
说得极端一点,芙蕾雅只要站在那里,就会对周围产生莫大的影响。
她也确实因此而无法随意走动,多了许多烦恼,但这一次她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权能。
「即使是这样,这种事情……!也太犯规了吧……!」
赫斯缇雅好想气愤地指着芙蕾雅的鼻子痛骂一顿。
但与此同时,她也知道自己必须具有身为超越存在的『大局观』才行。
降临下界的神明,他们的动机大都是娱乐和消遣。这并没有错。
然而众神最根本的,或者说真正的目的——除了寻求终焉与破灭的『邪神』——则是令『天选之人』诞生。
也就是,『英雄』。
不同神明所司掌的权能时而成为孩子们的助力,时而也会化作『试炼』。而权能混合在一起则会孕育出混沌,然后变成众神也无法预测的『未知』。
世界正在寻求超越这『未知』之人——众神在期待其成为『英雄』,达成『救界』。
(但是,要将这个看做『试炼』果然是……!乌拉诺斯,你总不会是像『异端儿』那次一样,想让贝尔君强行跨越这个吧……!)
话虽如此,道理接受了,感情却未必。牵扯到自己的眷族就更是如此。
赫斯缇雅胡乱怀疑起他是否另有打算,不禁瞪了一眼依然双眼紧闭的老神。
「——赫斯缇雅,不要搞错方向。我们要担心的并不是『魅惑』的力量,也不是遭到篡改的都市本身。」
「诶……?」
「而是芙蕾雅仅为了一件事物就扭曲了世界这一事实,还有她的『执念』。」
「!!」
听到乌拉诺斯说出这记忆被篡改前赫尔墨斯也说过的话语,赫斯缇雅双眼大睁。
「至今为止,芙蕾雅都很尊重下界的运转。她比谁都讨厌自己成为女王这件事,无论无聊之毒怎么侵蚀自身,她都贯彻着给自己定下的约定,以及矜持。」
扭曲下界,进行『侵略』。
正如乌拉诺斯所说,这对芙蕾雅也应该是禁忌才对。
或者说,该叫做享受游戏的『规矩(礼仪)』呢。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在享受沉浸感,策略,以及运气要素的游戏之中,要是有一位神明(玩家)毫不费力便接连大胜,结果会怎样?
答案很简单。会十分无聊。扫兴至极。
更不用说这是通过色诱其他神明,俘获他们之后获得的胜利。这种事情连游戏都称不上,甚至还不如耍些棋盘之外的战术。要是神明(玩家)自己想要享受游戏,那这种胜利方法只是单纯的空虚,太过滑稽了。
所以芙蕾雅没有触犯禁忌,唯独遵守着最低限度的『规矩』。
当然,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或者践踏孩子的尊严时,她也用过『魅惑』的力量。但即便如此,她也绝对不会凭借自己的『美』去羞辱所有的人和神,羞辱世界本身。
「那位女神第一次打破了这一约定与矜持。」
仅仅为了一名孩子——为了贝尔。
这句话令赫斯缇雅浑身发冷。
赫尔墨斯说的没错。
赫斯缇雅她们一直都看错了。说不定,就连十分熟悉芙蕾雅的洛基也是。
看错了芙蕾雅心中的『激情』有多深。
她的执念足以打破禁忌,违反规矩,对赫斯缇雅她们进行‘将军’。
而绝大多数神明都已经败北(将死)
只要她的执念没有断绝,这次的事件就决不会结束。
(『品性』……芙蕾雅之所以是芙蕾雅的品质。而芙蕾雅甚至连这个都抛弃,想要将贝尔君……)
身为处女神,赫斯缇雅不擅长应付多情的芙蕾雅。
因此两人的交流并不多,但她也听说在天界时,芙蕾雅被中意她的男神们慎重地对待,过着如同笼中之鸟的生活。
事到如今赫斯缇雅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众星捧月』,而是『阶下之囚』。
如果她认真起来,就会像如今的欧拉丽这样,连天界都全部支配。
「要怎么办啊……这种事情……」
听完乌拉诺斯的讲述,赫斯缇雅再次认识到现状有多么令人绝望。
倘若要靠自己一个人打破现状,那就只剩下赫斯缇雅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使用『神力』,与芙蕾雅两败俱伤,两人一同回归天界了。
然而她十分确定,哪怕是这一手段都会被其他遭到『魅惑』的神明拦住。
「…………」
赫斯缇雅低头看向手边。
那里有着她贴身带着的那张男神(赫尔墨斯)托付给她的纸片。
时机成熟,到底是指的什么时候啊,赫尔墨斯……)
时机成熟后就交给男神()自己。赫尔墨斯是这么说的。
然而她并不清楚那种时机。她甚至觉得这个『箱庭』——芙蕾雅的『执念』不会允许时机到来,直接将其碾碎。
自己就快要屈服于深不见底的绝望。
赫斯缇雅紧紧地握住了右手,以及其中被赫尔墨斯托付的信件。
「……事情就只有这些吗,赫斯缇雅。那就回去吧。如今没有你能做的事情。」
「!乌拉诺斯,等一下!」
也不知有没有感受到她内心的细微变化,乌拉诺斯依然闭着眼睛,对她说道。
低垂着头颅的赫斯缇雅猛地抬起头,然而老神的神意依旧。
「即使如今是这种状况,我依然是统率都市之神。不能把时间都花在你身上。」
「乌拉诺斯……!」
「欧拉丽也已经是晚秋……而今年比往年都会寒冷。必须要准备薪柴了。」
「……!」
乌拉诺斯这冷淡的话语令赫斯缇雅倒吸一口冷气。
「费罗斯。今年让赫尔墨斯他们负责分发薪柴。」
瞬间,黑衣魔术师就从祭坛一旁的薄暗之中现身。
「可以是可以……为什么交给赫尔墨斯一派?平时应该是【迦尼萨眷族】的工作才对吧。」
「如今,都市的宪兵(迦尼萨他们)无法行动。他们正在听凭芙蕾雅她们使唤。这点你也知道吧?」
「……啊啊说来确实如此。」
大概是触碰到『魅惑』的规律了吧,只见费罗斯没有认定这是异常,表示了理解。
这一景象令赫斯缇雅哑口无言,闭上了嘴。
「赫斯缇雅。你走吧。」
听到无法睁眼的乌拉诺斯如此命令,赫斯缇雅一言不发,转过身去。
她感受着背后费罗斯看着自己的视线,只能保持沉默,离开了地下祭坛。








深沉的黑暗逐渐稀薄,今天太阳也即将升起。
东方的天空中,旭日投来刺眼的光芒。
原野上的战斗已经开始。在『战斗荒野』中奏响的呐喊之中,多了一名少年的喊声。
赫定俯视着窗外那带着难以释怀的表情应战的贝尔,立刻又将视线移回前方。
「虽然是我叫你们来的,但不好意思,能再等一下吗?」
这里是与根据地的神室相邻的谒见室。
除了特殊任务在身的人,第一级冒险者们都被叫到了芙蕾雅的身前。其中也有奥塔,监视【赫斯缇雅眷族】的责任交给了其他团员。
女神坐在足以称作王座的奢华座椅上面。
纤细的双腿搭起,上面摊开了一本书。
「本想昨天就叫你们来的,但有些东西我一定要读完才行。」
女神如此说着,将刚好读完的书——『埃伊娜的日志』交给了在身侧待命的海伦。
为了完美应对少年的问题,芙蕾雅决定优先读完这些一丝不苟的半精灵写下的负责冒险者(贝尔·克朗尼)的记录——多达数十本厚重的日记和情报书(数据)。大概是睡觉时间都被她省去,只见她‘呼啊’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看到主神这一身姿,四兄弟与赫格尼都说着「爱了……!」,按住胸口蹲了下去。据内心声音所说,「芙蕾雅大人从清晨开始就如此可爱……!」。
作为随从培养出抗性的奥塔进行了防御(No Damage),赫定则投去了看垃圾一样的眼神,仿佛在说「冒犯至极不如去死」。
能够看到美神毫无防备的身姿,是派阀干部以及照顾她起居的侍从们的特权。
「那么,就开始商议吧。毕竟是你们,我猜在讨论之前你们就已经有所行动了吧。」
看到芙蕾雅信赖的笑容,阿尔弗利克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道「「「「是!」」」」。
「基于芙蕾雅大人所定下的设定,已将异物(贝尔·克朗尼)在派阀内的立场贯彻了下去。」
「今后也会一直将他置于监视之下,尽力排除危险因素。」
「神赫斯缇雅自不用提,芙蕾雅大人的『魅惑』没能影响到的异端儿们也是如此。」
「如今不在场的那个猫人,今天开始去丰饶的酒馆进行监视。」
小人族四胞胎上前一步,用同样的声音流畅地进行报告。
接着走出来的是黑妖精赫格尼。
「这、这之后,我等也会前往『庭院』,和、和、和昨天一样对贝尔·克朗尼进行训联!呜……!?呜呜……」
极度怕生,交流能力一团糟的赫格尼在女王面前也想要正常说话,却咬了无数次舌头。看到黑妖精因羞耻与绝望垂下头,芙蕾雅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没关系,赫格尼。就用你的话语,慢慢地跟我说。」
「芙、芙蕾雅大人……!非、非常感谢……!」
在感动至极的赫格尼一旁,四兄弟「「「「啧!」」」」地咂了下舌头。以刚好不会污染到芙蕾雅耳朵的音量。
虽然同为第一级冒险者,可【芙蕾雅眷族】的团员基本上关系都很差。
「贝、贝尔·克朗尼他,可以派上用场。他能看到我们的攻击,跟上动作。本以为他的技巧都是非常基础的套路……可一旦感受到生命危险,就会如同发疯的兔子一般,用出意想不到的派生技巧。这一点,在一决胜负时会很强。训练他的时候我很开心。当、当然,一直都有手下留情!」
「呵呵,然后呢?」
「是、是……因此他缺乏的是面临不讲道理的经验,和感到无可奈何的场数。然而,只要一直在这『战斗荒野』战斗下去,这些也会得到弥补。」
「是吗。那么,交给第一级冒险者()们去锻炼那孩子是做对了。」
芙蕾雅愉快地看着不禁语速变快的赫格尼兴奋的样子,同时瞥了一眼依然能听到呐喊之声的窗外。
『战斗荒野』中,唯独禁止第一级冒险者间的战斗。
一个理由是不能失去脱颖而出的『强韧勇士』,最重要的理由则是防止其他派阀趁着派阀干部倒下的机会入侵。
因此可以说,第一级冒险者几乎从未在『庭院』中集结。
贝尔·克朗尼则引发了例外。
第一级冒险者一齐进行锻炼这种事情绝无前例,这已经超越了荣誉,变成了恶梦。今后他也要承受被赫格尼他们严格锻炼到无法起身的命运。
只有这一点,其他团员们都对贝尔表示同情。
「以后『技能』带来的急速成长会减弱,因此这之后也要由你们来锻炼他。一是要用大量训练夺去他思考的余地,另外,我们真的要开始攻略地下城了。」
「您的意思是,今后『远征』时也要带上他?」
「没错。毕竟那孩子已经是『英雄候补』了嘛。」
看到贝尔的【能力值】,看穿了【一心憧憬(技能)】性质的芙蕾雅装作若无其事,下了一道严命:
「所以,决不能杀死他。他要是死了,可不行。」
听到这一命令。
站在女神身侧的奥塔纹丝不动。
『即使他死了,也要去天界追赶他的灵魂』——感受到主人这有别于半年前的心态,他也没有插嘴,只是化为一位模范随从,接纳她的神意。
「还有,给予贝尔一定程度的自由。把他关在根据地里会引起怀疑的。」
「「「「是!」」」」
「但是记得配上监视与护卫。尤其是和贝尔交情颇深的孩子会引发设定矛盾。虽说如果超过了限度,只要再次『魅惑』就好,但是……过度的『魅惑』可能会毁掉孩子们。所以一定要防止接触。」
阿尔弗利克他们之外的人也都齐声应和,接着芙蕾雅笑了一下。
「我也会暂时离开『巴别塔』,在根据地待着。」
听到这句话,房间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准确来说,是在墙边待命的侍从们。
没被带去『巴别塔』最上层,被主人命令留在这里的少女们似乎随时都会开心地牵起手来。反而在『巴别塔』的人们大概会不住叹息了吧。芙蕾雅就是如此被她们所敬重,被她们爱着。
那之后,商议也毫无滞涩地进行了下去。芙蕾雅听取眷族的报告,然后下达指示。
女神所期望的『箱庭』被逐渐修补得完美无缺。
「——最后,我有件事情要报告。」
讨论正值佳境,此时一直保持沉默的白妖精开口说道。
「什么事,赫定?」
「前天夜里,贝尔·克朗尼曾询问过『希尔大人』的事情。」
这一瞬间,包括第一级冒险者在内,室内转为一阵紧张的氛围。
无需确认,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十分敏感的部分。只见女神脸上的笑容消失。
「然后呢?」
「这里没有这样的女孩,我已如此向他传达。」
「是吗。那么,为什么如今你要向我报告这件事情?」
「想要询问您,关于『女孩』的事情要如何处理。这座都市中,已经没有『希尔·弗洛瓦』了。」
芙蕾雅用坚决的语气对触及魅惑『设定』部分的赫定说道。
「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将其贯彻下去。」
「遵命。」
在盯着恭敬地弯下腰的赫定看了一会后,芙蕾雅弯起了嘴角,并不像是宽容的女神,而是宛如一位随性的魔女。
「说起来,赫定?女神祭开始之前,你好像擅自做了不少事情啊……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中隐约带有质问的回响,轻轻一指就可决定罪状。
侍从总管(海伦)也投去了怨恨的视线,而赫定则毫无悔意地回答道:
「做出如此僭越之举,深感歉疚。若不以这双眼看穿那人,我无法认同他担任护送您一职。而他又实在过于不堪,于是我便调教了一番。」
「意思是,这是源于你的爱?」
「是源于我的忠诚。」
感受着从未移开视线,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的妖精的眼神……芙蕾雅仿佛有些扫兴,不再维持质问的态度。
房间中的气氛立刻变得和缓。
「结果来说,因为我调教不足使得蠢兔子令您感到了不快与悲伤,就允许我以这具身体来偿还——」
「我并不在意哦?」
「……」
「我并不在意哦?」
芙蕾雅立刻打断了赫定的话语。
房间中的所有人都在心中说道『『『『『『『超在意的啊』』』』』』』,而没有一个人脱口而出。
瞬间哑口无言的赫定也用手扶了下眼镜,重振旗鼓一般发言:
「芙蕾雅大人。希望您将那只蠢兔子的『教育』完全交给我来负责。」
这时,神室的空气再次收紧,仿佛被绷紧的琴弦。
芙蕾雅眯起双眼,似乎决定这次一定要看透妖精的内心。
「理由呢?」
「我相信,自己最能够引出他的光辉。」
「目的呢?」
「为了您。」
接着,赫定果然还是用澄澈的双眼与声音如此断言。
「我将为您献上我的『忠义』。」
静寂来访,只有战场的叫喊穿透墙壁,在房间中回荡。
芙蕾雅紧紧盯着赫定,过了一阵子,她回答道:
「……好啊。看你也没有说谎。就交给你了,赫定。」
孩子无法在神面前说谎。芙蕾雅认同了赫定的『忠义』,下达了许可。
赫定毫不在意猪人看向自己的视线,也不在乎身旁一脸困惑的黑妖精,更是华丽地忽略掉露骨地咂着舌头的小人族们,施了一礼。
然后转过身,率先离开了房间。







能轻易割下首级的长刀毫不留情地横扫过来。
「太慢了!」
「噶!?」
这既是长柄武器,也是『杖』的武器握柄重重地打中我的脸,令我难看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我用颤抖的手撑在草原上,保持着手脚着地的姿势,裂开的嘴巴内侧有血块不停淌下。
「干嘛趴在那里。站起来,想让我把头给砍了吗!」
师父的骂声从头顶响起。
仿佛呼应着随之放出的杀气一般,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自那以后,奇妙的日子一直持续着。
白天在原野一直战斗到日落,晚上在芙蕾雅大人那里交谈。
行动受到限制的我没有拒绝的权利。说到底,从一大早就被赶起来去战斗开始,我就已经连一丝余力都不剩,根本没有心思去做其他事情。
「不是只有背后才是死角。」
「将意识朝向四面八方。」
「消除所有的死角。」
「必须同时进行回避防御迎击,这是基础。」
「这、这种事情,做不到……!?」
「若断其不可为,此即汝之断头台。其斩刃或为怪物之爪牙,亦或人之剑刃。」
「咿——!?」
阿尔弗利克先生他们的连携将我破坏成一滩烂泥,赫格尼先生的必杀斩击每次都令我倒在大地之上。而无论倒下多少次,伤口和体力都会得到恢复,如同不被允许死亡的战士一般持续战斗着。
「……贝尔。你右臂有个喜欢上抬的习惯是吧?」
「诶……?啊,是的,似乎一着急就会抬起来……没、没有纠正过来吗?」
反了。你过于关注这一点并想要矫正,这反而令对手容易读懂你进攻时右手的准备动作。在瞄准怪物『魔石』的时候没有任何问题,但以第一级冒险者为对手,这十分致命。」
也有意外的变化来访。
大多数团员都聚在一起吃晚餐时,梵先生开始会给我提出建议。
「就放在那里,不要管了。将习惯融入攻防之中,作为『诱饵』使用。这是对人的『策略』。虽然这招用不了太多次,但面对第一级冒险者,不灌注一切可是赢不了的。」
「梵,梵先生,为什么……?」
「……赫格尼大人他们有多可怕,我再清楚不过。所以,对于体会到那份恐怖与痛苦,却依然不停战斗的战士,我还是会表示尊敬。……当然了,我现在也还是很讨厌你!」
「梵那麻烦的感情表达方式先放到一边。」
「实际上,我觉得你很了不起哦?……虽然很早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不知何时起,本应非常敌视我的梵先生,以及其他男性和女性团员们也认同了我。
虽然我并不认识这些身为家族的人们……但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想要去外面,是吗?」
「是、是的……不行吗,海依德小姐……?」
「嗯—应该没问题吧?芙蕾雅大人她们那边就由我去说一声好了。」
「可、可以吗!?」
「当然了。毕竟其他人有事的话也是随意外出的。只是,请一定要和别人一起行动哦?尤其是去迷宫的时候。毕竟你之前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个『诅咒』,要是再变得奇怪我可受不了了。这可是会损害我的风评,被人叫做‘派不上用场的废物治疗师~’之类的!不许增加我的工作!绝对不行!!」
「我、我知道了……」
根据地的外出也是,虽然带上了条件,但还是没费多大劲就得到了许可。
基本上是以『洗礼』优先。我在有限的时间里跑遍了整个都市——然后数次感受到了绝望。
果然没有任何人知道『灶神眷族(赫斯缇雅眷族)的我』。我试图接触应该能帮我打破局面的赫尔墨斯大人和费罗斯先生,但也毫无用处。我提起18层的偷窥事件这种只有当事人会知道的事情后,对方瞬间就变成了讶异的表情……不对,是维持着『漠不关心』的态度。简直像是中了听不到贝尔·克朗尼的话语的『魔法』一样。与此同时,我拼命寻找着行踪不明的希尔小姐的线索,可也没有进展。
我也去过地下城,但依然不行。本来还抱着一缕希望,想着要是能接触到贝妮她们『异端儿』就好了,可不知是不是在恐惧着【芙蕾雅眷族】,无论是全副武装的怪物,还是会说话的怪物都没有出现。还是说,贝妮她们也是我孕育出的『幻想』呢。
同行的梵先生他们并没有监视我,而是任凭我找到最后。也或许,他们是在可怜我。
内心就快要屈服,不对说不定其实早就已经屈服
谁也不认识『我』这个事实,比令身体破烂不堪的『洗礼』还要严重地打击着我的身心。
都市即将沉入暗夜之中,我只能远远地眺望着『灶火之馆』,窗口处漏出了温暖的光芒。
感觉到伫立在窗边的神大人(某个人)似乎和我对上了视线,但这大概也是错觉吧。
肉体,精神,就连灵魂……都被逼入绝境。
「欢迎,贝尔。」
此时此刻,在夜晚的神室中讲述故事,成为了唯一一段能够放松内心的时间。
毕竟在这里,我会被允许成为『灶神眷族的我』。
芙蕾雅大人会用温柔的眼神将我接纳。
讲述着没有任何人记得的『灶神眷族贝尔·克朗尼』,我才勉强得以保持自我。虽然很痛苦,虽然很难受,但还能忍受住孤独。
崇高的女神没有笑话我的故事。也不会露出讶异的表情。
她附和着我,侧耳倾听,只有她会对我表示理解。
只有她才能,正因为是她,才能如此。
「那个,芙蕾雅大人……我要坐在哪里……?」
「你今天就坐在我旁边。」
「诶诶!?」
「毕竟,我已经把贝尔的椅子收拾掉了嘛。」
「好、好狡猾……」
芙蕾雅大人也经常会这样捉弄我。
她并不只是一位神圣的女神,这一事实瓦解着我内心的墙壁,将其一块一块地剥下。
她彭彭地拍着躺椅,我拗不过她,只好坐在一不小心就会碰到肩膀的距离内,开始讲述。
语气也渐渐不再生疏,编织起一种既不属于主从、也不属于母子的牵绊。
两人的距离感与关系都在逐渐改变,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待在芙蕾雅大人的身旁……待在她的身旁,会令我十分舒心。







「贝尔,你是不是很累?」
「诶……」
今天也依然有夜晚的故事会召开。
和平时一样结束原野的战斗,和平时一样造访神室之后,芙蕾雅大人突然指出这点,令我吃了一惊。
「表情比平时更加空虚。」
「空、空虚……」
「我和你说话,你也只是一味敷衍,难道是没能彻底消除疲劳?」
说着,她将额头贴到我的额头上面。
「等!?」我连脖子都变得通红,慌忙离开,芙蕾雅大人见状吃吃地笑了起来,我不由得露出尴尬的表情。
确实,今天的『洗礼』比之前更加辛苦。赫格尼先生还有阿尔弗利克先生他们倒没有变化,可总觉得师父的攻击每次都会更加猛烈一点。当然,大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至今为止的疲劳没能彻底消除,累积了下来……
我也想大声叫喊,质问为什么我每天必须受到这种对待。
然而,就连这样的洗礼都被我用来彻底地『逃避现实』,我实在是无法去恨芙蕾雅大人。
无情的厮杀能够令我忘却无可奈何的孤独与绝望。
无意间,我产生一种恐怖的想象。
要是在这种状态下遇见憧憬(艾丝小姐),并且被拒绝了……那我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视野一角,芙蕾雅大人一直在窥视着我。但我无法做出反应。
一直在后背散发光芒的圣火,似乎也在静静地衰弱——

「贝尔。」
就在这时,芙蕾雅切入了正题
她看着少年的侧脸,判断他正逐渐衰弱,痛苦地喘息,站在苦恼的夹缝之中,于是拉起了之前设下的『钓钩』。
「要不要,试着解除『诅咒』?」
贝尔猛地转过头,深红色的瞳孔大睁。
芙蕾雅在心中慎重地观察着他表情的动向,同时用担心的口吻说道:
「我不打算否定『灶神眷族的你』……但是,如今你看着好痛苦。似乎很想从孤独中得到解放。」
「……!」
「哪怕去确认一次也好。要不要试着接受『诅咒』的治疗?」
动摇。
贝尔的表情,他的感情都在动摇。
想要寄希望于这能够拯救他离开孤独牢笼的救济之光。
——有一个『胜利条件』,芙蕾雅十分确定。
那就是【一心憧憬】的瓦解。
足以弹开『美神』的『魅惑』的深沉的爱慕之情,在上面刻下『裂痕』。
(这孩子的一心憧憬正可谓下界的未知。但是并不完美,会受到精神的影响,十分不稳定。)
【一心憧憬】并不是无敌的『技能』。反而十分脆弱。
这『技能』之所以坚如磐石,是因为贝尔的灵魂十分洁白,或者说十分透明。即使有其他人显现出这个能力,恐怕也会立刻变成无用之物。一心一意地坚持这份心情,就是如此困难的事情。
所以,只要少年稍微怀疑起这份憧憬(心情)
只要开始怀疑『令自己产生憧憬的记忆本身莫非也是虚伪的?』
他的内心就会开出一个『洞』。
(我的胜利条件,就是让这孩子承认自己的『轨迹』是一种『诅咒』。)
为此,她已经通过海依德,事先埋下了名为『诅咒』的击铁(关键字)
救济之法就吊在眼前,会有谁不为所动?至少对下界居民来说,他们办不到这点。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维持着『箱庭』,就是为此而埋下的铺垫,也是布局。利用周围的反应将他孤立,用白天的『洗礼』削减肉体的余力,也夺去思考的余地。夜里芙蕾雅则变成『唯一的理解者』带来治愈,令他只会倾听自己的话语。然后说出甜蜜的话语,扣下扳机。
如果贝尔承认自己的记忆——思绪——以及憧憬——是『诅咒』的话,就会崩溃。
如同沙之城堡溶于水中一般轻而易举。
若是变成那样,贝尔就再也无法抵抗『魅惑』。
然后,只要稍微,真的是稍微偏转一下他思念的方向。
不是像其他人那样扭曲。只是稍微偏转一点。
仅仅这样,贝尔就会摆脱憧憬的束缚,解开金色的诅咒,朝(芙蕾雅)看来。
「我,我…………」
芙蕾雅注视着内心纠结的贝尔,开始计算。
她询问自身,自己能否获得期望的结局?可以做到,她如此断言。
凭借神明的全知,她如此判断。
她能够不使少年那透明的灵魂与光辉蒙上灰尘,也不会堕落,保持现在的姿态,落入她的手中。
这一『偏离』仅仅是一点误差。
一定会如此,自己必将做到这点。
这样的话,贝尔就会接纳我了。
会变为我的东西。
并不是『  』,而是会接纳我的『爱』——

——真的吗?

就在这时。
心中似乎有波纹泛起。
「…………」
回过神来,芙蕾雅发现自己右手搭在耳边。
内心深处似乎有压轧之声。还很痛苦?
不,这是错觉。
毕竟,我已经决定要抢走这孩子了。
「我还是………………算了。不会,接受治疗……」
「……是吗。对不起,我说了些多余的话。」
他做出回答后,有些走神的她若无其事地露出了微笑。
不必着急。证据就是贝尔现在还在迷茫。这之后,只要慢慢地将军就好。时间还十分充裕。
所以芙蕾雅提前开始了夜晚的故事会,然后送走了贝尔。
「…………」
进入房间的侍从们正在进行就寝的准备。
芙蕾雅坐在躺椅上,注视着侍从端上来的葡萄酒。
在玻璃杯中晃动的水面,似乎映出了并非女神(自己)的某个人。
真是愚蠢,芙蕾雅笑了出来。
这算是什么,她不禁笑了出来。
以睡前酒来说,这有些太多了,但她仍然将其一饮而尽。
——芙蕾雅没有注意到,侍从之中,只有海伦愣愣地注视着她这副姿态。
「芙蕾雅大人。」
「……什么事,奥塔?」
这时,身为随从,得以待在这里的奥塔开口说道。
「监视着酒馆的阿伦有事报告。蜜雅没有行动的迹象。然而,果然妖精似乎不见踪影。」
芙蕾雅瞥了眼极为公事公办地进行报告的猪人。
「看来已经确定了。果然她和赫尔墨斯的孩子一起逃到了都市外面。」
「这是在下的失态。本以为将【疾风】和贝尔·克朗尼一起埋入地面之后,会被您的力量所篡改,才将其留在了原地。……当时【万能者】也恰巧在场。」
芙蕾雅她们注意到了从女神祭最后一天起,就有『某两位冒险者』去向不明这件事。
于此同时,也将她们视作会毁掉『箱庭』的可能性,一直保持着警戒。
「十有八九是赫尔墨斯搞的鬼……恐怕是察觉到我要使用『魅惑』,于是虽然只有两个人,还是让她们逃离了都市。」
非常抱歉,奥塔的道歉之声传来。
芙蕾雅没有打算惩罚他。虽说只有两个人,但能在那么有限的时间内逃出都市,应该给予称赞才对。而且假如说这是奥塔的失态,那允许了男神(赫尔墨斯)『垂死挣扎』的自己也算管理不当了。
「继续将『网』铺开。妖精()她们早晚会回到都市。说不定,现在已经潜伏在城里了。」
「是!」
现在,不能让她们妨碍自己。
哪怕那是曾与『女孩』一同玩耍的妖精们,也是如此。
她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静静地发出指示。
「按照计划,迷途猫(阿妮娅)那件事也一起解决掉。我也会出门。」
女神走近窗边,抬头看向冰冷的苍蓝之月。







四章 诸多忘却之物



「唔……」
感受到沉淀于身体深处那火烧一般的钝痛,琉嘴里漏出一声呻吟。
睁开颤抖的眼睑,眼前是一片贴木天花板,十分陌生。
活动了一下身体,一张布满灰尘的毛毯从身上滑下。
在床上坐起身体后,琉察觉到这里是一个便宜的旅馆房间。
「……!莉昂,你醒了啊!」
「安德洛墨达……?为什么你会……不对,重要的是这里是——」
打开房门,溜进房间的是用一张破布罩住全身的阿斯菲。琉心中的困惑压过了吃惊的心情,正想发声询问,立刻又停了下来。她想了起来。
「我遭到了【猛者】的袭击……!?」
想起了醒来之前,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德洛墨达,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猪人打倒的记忆复苏,她动起依然有些混乱的大脑,寻求着情报。
阿斯菲按住妖精治疗过后的身体,先让她冷静下来,然后开始讲述:
「首先,这里是阿吉瑞斯镇。我们逃出欧拉丽后,来到了这个绝对足够远离欧拉丽的地方避难。从你昏过去开始算,已经过了一整天。……而据我所知,【芙蕾雅眷族】对【赫斯缇雅眷族】发动了袭击,所有人都被抓住。和你同行的贝尔·克朗尼也是。」
「一整天!?不,更重要的是,都市最大派阀(芙蕾雅眷族)对贝尔他们……!?」
即使听完阿斯菲这简明扼要的说明,琉也没能立刻掌握现状。
『逃出了欧拉丽』这难以理解的说法令她感到奇怪,于此同时,‘莫非『斗争』已经发生’这一担忧也刺激到了她的身体。
「为什么没立刻叫醒我!必须尽快回到欧拉丽才行!」
发现琉正要跳下床,阿斯菲放在她肩上的手加大了力气。
看到阿斯菲从眼镜深处投来的眼神,琉有些惊慌失措。
「……让我们逃出欧拉丽,是赫尔墨斯大人的指示。如今,欧拉丽恐怕已经陷入『美神』的计策之中。」
阿斯菲努力压下自身的感情,说出了如今的状况,以及自己的预测。
那是自己目睹,不,是感觉到的事物。看不见的『银之神意』覆盖整个都市。
从事情发生的前一刻,主神(赫尔墨斯)那焦急的样子来看,基本可以确定就是『魅惑』之力。
结论就是,如今欧拉丽中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仅仅一柱女神进行的『彻底支配』。
听完阿斯菲的话语,琉也只得目瞪口呆。
「用『魅惑』的力量支配都市……!?神芙蕾雅吗!?怎么可能,为什么!」
「这之后就单纯是推测了……原因很可能是想得到贝尔·克朗尼。」
「——!!」
「神芙蕾雅从以前开始,就对持续迅速成长的他十分执着。 我一直被迫处理赫尔墨斯大人带来的麻烦,所以我十分清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选在这个时期,不过……她下定了决心,要在这个女神祭中『收获』贝尔·克朗尼。」
神芙蕾雅十分多情,迷宫都市中的所有居民都知道这一点。
甚至有人说她为了抢走一名男人,消灭过整个【眷族】。
琉变得更加焦虑。自己好不容易察觉到了自身的心意,却听闻这位心上人说不定会被女神抢走,她实在是难以控制心烦意乱的思绪。
然而,哪怕面对这样的琉,阿斯菲果然还是要求她『慎重』。
「莉昂,拜托你了。请向我保证,这之后你能够不心急,不冲动,冷静地行动。不然我一定会把你绑在这里,哪怕要将你打倒。」
「安、安德洛墨达……?」
「『美神』的『魅惑』是绝对的……欧拉丽的居民毫无疑问,所有人都堕落了。无论是熟人,还是同伴,甚至众神也是如此。」
「!」
「……一直都一脸从容的赫尔墨斯大人竟然慌成那个样子,让我逃跑。那个()现在……肯定也是我们的『敌人』。」
这时琉终于察觉到一件事。哪怕她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用一枚破布隐藏身份,却仍然在担心『追兵』到来。一旦被抓住,带去神芙蕾雅的身边,那阿斯菲与琉都将迎来终结。
阿斯菲也在拼命地保持着冷静。
对没能守护主神的自己感到失望,抵抗着不得不与他们战斗这种绝望。
看到她压下混乱的情绪,控制着颤抖幅度的眼瞳,琉终于成功抑制住了自身的冲动。
「抱歉,安德洛墨达……。将我救出来,感激不尽。」
「无妨。我要是孤身一人,估计也会朝身边的东西撒气。准备好之后,我们就回欧拉丽吧。首先要进行侦察,收集情报。」
好,琉点了点头,与身负孽缘的『友人』一同开始了行动。

『阿吉瑞斯镇』位于欧拉丽东南,曾经贝尔他们和阿波罗一派上演战争游戏的舞台『修利姆古城遗迹』离这里很近。乘马车到达欧拉丽要花上一整天,但若是走空路便不一样了。琉忍耐着被抱住的姿势,依靠阿斯菲『飞翔靴』的力量,以最短距离到达了都市周边。
包括凑齐变装用道具等在『阿吉瑞斯镇』用掉的时间在内,『女神祭』结束后的第三天清晨,她们看到了迷宫都市的巨大城墙。
「只有都市南门开放了……?」
琉没有贸然接近都市,她躲在稍高的山丘上的一块岩石阴影之中,朝一个小型筒状物的内侧看去。那是阿斯菲的望远镜(魔法道具)。能够将上级冒险者本就优于常人的视力进一步『强化』,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10K之外的景色。
窥视着都市的琉她们立刻就察觉到了异常。
平时沿着北方和东方等方位开放的都市大门,如今只打开了其中一扇。因此行商人也旅行者全都涌向一处,堵得水泄不通。
心中藏有不祥预感的阿斯菲喃喃自语,这时,用望远镜观察大门内侧的琉双眼大睁。
「神芙蕾雅……!?」
她看到了。在即将穿过都市大门的人们前方,简直像授予天启一般张开双臂的女神那尊贵的身姿。
琉立刻扔掉望远镜,移开了视线。虽说离得很远,但只要看到对方,就会满足『美神』的『魅惑条件』。仅仅是看到了这份『美』,下界居民就会轻易沦落成俘虏,陷入忘我的状态。而如果听到了声音,就会变成忠实的木偶。
琉拼命地按住心脏狂跳的胸口。
过了一段时间,触及到超越人智的『美』而疯狂跳动的心脏冷静了下来。
「你还好吗,莉昂!?」
「嗯……但是,这下就确定了。神芙蕾雅用『魅惑』之力占领了都市,外来者也被她下了某种『暗示』……!」
瞬间做出判断,避免了堕落的琉瞪向都市的方向。
她确信,欧拉丽已经化为被美神(芙蕾雅)的规则所统一的『箱庭』。
——与此同时,她也无从察觉自己看到的女神,其实是『变神』之后的存在。
「监视都市大门,将入城者全部『魅惑』……看来公会自不用提,连【迦尼萨眷族】都变成了傀儡啊。」
「潜入都市之后,一旦暴露身份就可能会被逮捕。希望我们没有被悬赏吧。」
疾风()不是早就被列在危险人物列表(黑名单)里……不是不是,我开玩笑的!所以快把那抬起的手刀放下来!」
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宪兵盯上的这一天,琉她们边如此叹息,同时开始思考入侵都市的计划。









窗外的天空中,乌云密布。
旭日照射不到的床上,有一座盖着毛毯的小山。
边界处伸出一条猫尾巴。尾巴无力地趴着,看着甚至像是条断气的蛇。
阿妮娅正抱膝蹲在其中,双眼无神。
「…………」
这里是酒馆『丰饶的女主人』的别馆。
从女神祭第二天的晚上开始,阿妮娅就一直很忧郁。
她不仅没能阻止试图埋葬『希尔』的【芙蕾雅眷族】,还听凭亲生哥哥阿伦·弗洛姆吩咐,抵抗都没抵抗就让开了道路。
酒馆的同僚是『家人』。阿妮娅一直是如此认为的。
而她没能守护住『家人』,反而将其主动献上。
那之后变成什么样了呢,一直窝在房间中的阿妮娅一无所知。
希尔不知道怎么样了。但哪怕她还活着,自己也没有脸面去见她。
即使希尔原谅了自己,阿妮娅也无法忍受。
平时那开朗的性格消失不见,阿妮娅对自己感到了绝望。
(入睡,好可怕……)
兄长(阿伦)再会,又度过了一个夜晚时,不知何时昏迷过去的阿妮娅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阿妮娅她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过着正常的生活。翘掉工作,被蜜雅大骂,和库洛艾她们吵架,惹得琉叹气,然后一同露出笑容。那是平凡的酒馆日常。
但是,只有少女(希尔)不在其中。
阿妮娅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这一异变。
她们表现得简直像少女(希尔)从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
而且不知为何,贝尔变成了【芙蕾雅眷族】,阿妮娅她们知道的只有『情报』,完全不了解他的为人。
(好怕……入睡以后,再看到那个『梦』。)
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躺下,一直保持着清醒,在床上停住自己的时间。
那个可怕的『梦』莫非是对抛弃了少女(希尔)的自己降下的某种天启吗,她极度恐惧着自己产生这种想法。
好想就这样一直缩在壳中,阿妮娅如此想到。
「——笨蛋阿妮娅~~~!给我差不多点喵!!」
然而,阿妮娅的期望没能实现。
房间的门被猛地打开,库洛艾和露诺亚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你要在这里缩到什么时候啊!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能不能快点振作起来!」
「蜜雅妈妈说什么『不要管了』,但喵可不会允许!喵才不会允许你公然翘班!能翘班的有喵就足够了喵!」
房间里紧闭的窗帘被拉开,盖在身上的毛毯被人拽下。
看到阿妮娅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样子,还有凹陷下去的眼窝,库洛艾与露诺亚紧紧皱起了眉头。
然而,她们果然还是无情地,又毫不客气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拽了起来。
「好了,快走了。」
「好臭呀,快去冲个澡喵,笨蛋阿妮娅。」
被她们牵着手,自己胸口变得一片火热,似乎就要落下眼泪,而这样的自己又让阿妮娅厌恶至极。

被强制换上衣服,走向酒馆店内时,『丰饶的女主人』和平时一样,正准备开门接客。
除了阿妮娅她们以外的猫人也跑来跑去,做着开店的准备。
「这几天你不在这,知道我们有多辛苦吗?」
「琉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没回来,哪怕女神祭结束了,这也太放松了喵!」
听着露诺亚和库洛艾的牢骚,阿妮娅肩膀猛地抖了一下。
虽然她也很在意琉,但如今,自己的心里全被一名少女所占据。
「……希尔呢?」
声音落下,这声音嘶哑、干燥得令她难以置信是自己发出来的。
她没有抬头,只是盯着地板。
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的露诺亚她们说道:
希尔是什么?」
明确地如此说道。
「…………哈?」
「那是人的名字?有过这样的客人吗?」
「露诺亚是笨蛋喵。汤汁就是汤的意思。这只笨蛋猫刚起来就想吃早饭了喵!……诶,不是吗?」
【译注:汤汁和希尔的发音都是shi ru。】
抬起头,只见眼前的露诺亚和库洛艾都歪着脑袋。
想要反驳她们‘你们在说什么啊’,却没能做到。
这并不是开玩笑。她们也没有对阿妮娅说谎。
因为她们反问的不是『谁』,而是『什么』。
库洛艾与露诺亚真的对希尔一无所知,只是怀有纯粹的疑问。
阿妮娅屏住呼吸,愣愣地站在原地。
「……你们在说什么喵。希尔,当然就是希尔了喵!?」
「呜喵!?等,干什么喵!?」
「是希尔喵!和喵们一起在这个酒馆里工作的,希尔·弗洛瓦!」
「等下,阿妮娅!?」
「有些坏心眼,根本不会做菜,但是很温柔!虽然喵被抛弃变成孤身一人,可还是把喵带到了这个酒馆里的,重要的家人喵!!」
阿妮娅抓住库洛艾,甩开露诺亚的手,痛切地诉说着,可她的声音依然传达不到对方的心中。库洛艾她们反而变得更加困惑。
并不是能不能回忆起来这种层次,而是根本不懂阿妮娅说的是什么意思。
「玫!贝莉尔!菲!萝茜!大家,都不记得希尔……!?」
阿妮娅又叫出其他店员的名字。
在远处窥视着这边的店员们都露出和库洛艾她们一样的表情。脸上似乎在说没有人知道『希尔』这个人。
这看着甚至有些空虚的视线将阿妮娅射穿。
阿妮娅毛发倒竖,一种难以形容的寒气袭来,令她抱紧了自己的身体。
「怎么会……骗人喵!?」
这简直就像是『梦』的后续。
只有自己恢复正常,站在『恶梦』的正中央。
本应是一名少女站立的地方,变成了一大片空白。
「……停下吧,阿妮娅。」
蜜雅从店面深处现身,对慌乱的阿妮娅如此说道。
阿妮娅仿佛看到了一缕希望,紧紧抱住了这位平常那股威势不再的老板娘。
「蜜雅妈妈!大家都不记得,不记得希尔……!蜜雅妈妈……不是这样的吧!?如果是蜜雅妈妈的话……!」
看到阿妮娅如同弃猫一样浑身颤抖,眼中带泪,蜜雅垂下了眼帘。
「……我还记得呢,那个傻姑娘。」
「!」
这微弱的低喃令阿妮娅双眼大睁,正要染上希望之色。然而,
「但是,除了我们,其他人全都不记得了。……是女神抹去了街娘(希尔)这一存在。」
听到后续的话语,一股电流传遍阿妮娅全身。
「除了那位女神的眷族,其他人都被扭曲了。」
甚至能够改变世界姿态的『绝对魅惑』。『美神』的力量。就连曾身为【芙蕾雅眷族】的阿妮娅都没有见过记忆篡改这种事情,但如果是那位美神,那一定做得到。
阿妮娅十分惧怕芙蕾雅,以至于她能够如此确信。
「为什么……为什么芙蕾雅大人要对希尔这么做!?」
「…………」
「蜜雅妈妈!?」
她询问背后寄宿着同种『恩惠』的美神眷族,但没有得到回答。
库洛艾她们无法理解蜜雅她们的对话,阿妮娅没有理会她们,她喉咙颤抖着——然后跑出了酒馆。
「阿妮娅!」
蜜雅的声音击打着她的后背,但她没有停下,跑过了西大街。
仅仅是消除一名少女,究竟能给女神带来什么样的利益?不知道。愚笨的阿妮娅完全想不明白。
但是,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阿妮娅本以为无论希尔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都没有资格感到悲伤。然而,被他人所忘却,是比死亡还要悲伤的事情。一旦少女(希尔)这一存在变为空白,她就会真正地失去诞生的意义。即使建立坟墓,人们看到时也不会落下眼泪,而是会露出忘记了一切的笑容,这实在是太过悲惨了。
阿妮娅一心一意地奔跑。她正打算前往女神应该会在的『巴别塔』。
却不知道前方等待着她的,其实是『毁灭』。
「停下。」
「!!」
大街的正中央,简直像预测到她的路线一般,一名猫人站在那里。
与阿妮娅同一颜色的瞳孔。和阿妮娅不同颜色的黑色毛发。
手里握着银色长枪,只身一人的兄长挡在她的前方。
「兄长大人……!?」
阿伦恨恨地对一个眼神就动弹不得,浑身发抖的阿妮娅说道:
「你怎么就不能什么都没发现,就那么郁闷下去呢?」
他毫不在意远处看热闹的人那些奇异的目光,朝某个方向走去。
「跟我来。把一切都告诉你。」
兄长走了起来,阿妮娅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跟上那个背影。







「虽然是顺利潜入了欧拉丽,可是……」
琉差点因『潜入』这个词露出苦笑,同时环视着四周。
计划实施得十分顺利。她们在欧拉丽外侧尽可能地收集到了情报,连港湾小镇(梅连)都由阿斯菲出马调查了一番——据大致调查了一下便回来的阿斯菲所说,「港湾小镇虽然没有显眼的变化,但很可疑」。敌人是都市最大派阀(芙蕾雅眷族),而且是能够掌握人心的『美神』。一定要做好充分准备。琉压下焦急的心情,花费数天时间拟定好了计划。
唯一敞开着的都市南门自不用提,攀爬城墙也不是太好的方法。如此判断之后,琉她们决定使用为方便创设神(乌拉诺斯)而开辟出来的『秘密通道』。
阿斯菲知道的这条地下隐藏通道,据说是【赫尔墨斯眷族】在『邪恶』势头正旺的『黑暗期』用过的。她们从欧拉丽正北方,位于『贝奥尔山地』山脚的出入口入侵,在沦落为魅惑的奴隶的守卫(费罗斯)发现之前,就拐进了通向都市内部的岔路。打开暗门后,只见前方写着『四号街道』,位于都市西北部的一片萧条的居住区。
『莉昂。入侵时我们分头行动。要尽可能减少被一网打尽的风险。』
潜入都市前阿斯菲如此提议,于是她和阿斯菲就此分开。
如今她应该是戴着能变为『透明状态』的漆黑头盔(哈迪斯头盔),正一个人从天上飞进欧拉丽。
『收集到情报后,就在日落之时前往写在这上面的藏身处。……如果你没有现身,我就当做你已经被【芙蕾雅眷族】抓住。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也要如此。』
这是她与阿斯菲说过的最后一段话。琉已经记住了藏身处的位置,将纸张烧掉,她边祈祷友人平安无事,同时自己也开始了行动。
(还是躲着大街走比较稳妥。酒馆也很危险。应该以小巷为中心收集情报。)
明明是大白天,这远离主干道,人迹罕至的小巷里却十分昏暗,在这里的大都是流浪汉或是落魄冒险者,以及可疑的露天商贩还有腿上有伤的人。
琉仔细观察着四周有没有【芙蕾雅眷族】的眼线,用身上的破旧衣服盖住全身,故意弄脏脸庞,开始四处打听。
『除了我们,其他欧拉丽的居民全是敌人。』
考虑到这点,再慎重也不为过。
「女神祭今年也很热闹啊。怪事?哪有什么怪事。」
「【芙蕾雅眷族】?不是和平常一样吗?真是群可怕的家伙。」
「看你这装束,是旅行者吗?问的事情可真奇怪啊。」
无论她怎么询问,这些挡住脸庞的占卜师,以及靠他人倒掉的剩饭填饱肚子的流浪汉们都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异变」,似乎没有发现自己中了『魅惑』。甚至令她想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其实没有被芙蕾雅所『魅惑』。
然而,当琉把一个发现她是女性妖精的男性落魄冒险者——试图将她拽进暗处侵犯的暴徒——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之后,
「知道贝尔·克朗尼在哪里吗?少年的派阀(赫斯缇雅眷族)现在怎么样了?」
「贝、贝尔·克朗尼!?而且什么少年的派阀(赫斯缇雅眷族),你在说什么?那个潜力股不是【芙蕾雅眷族】的吗……!?」
她用手中的小太刀抵住对方的脖子,问出问题后,只听胆怯的暴徒如此回答。
听到这不容忽视的证言,琉正想深入询问,紧接着,
「…………我说你,是不是在四处打听贝尔·克朗尼的事情?」
他虽然整个身体都怕得发抖,表情却瞬间消失,宛如一个人偶。
一股寒气涌起,而下一瞬间,发现暴徒想要大声叫喊,她迅速将其打晕。
「突然就变成了傀儡……!?难道是被命令一旦触犯了女神定下的『规则』,就向周围报告……!?」
不过这么一来,事情就十分明显了。
正如阿斯菲所说,芙蕾雅想要占有贝尔。
另外,她还想要彻底排除可能毁掉这个『箱庭』的因素。
因『魅惑』之力而战栗的同时,琉静静地燃起了怒火。义愤在心中燃烧,决不饶恕这种冒渎,她发誓要夺回少年(贝尔),令都市恢复原样。
「还有希尔……不知道你现在是否平安无事……?」
她内心挂念着去向不明的知己,同时继续着调查。
以防万一,她将男人绑起来,藏进废屋之中,然后扩大了收集情报的范围。
(那是……【芙蕾雅眷族】?难道是在找我们?)
琉从连着主干道的小路中探出头,躲在阴影中窥视前方,紧接着就发现了穿着【芙蕾雅眷族】制服的团员们。直觉告诉她,这是在寻找逃过了『魅惑』的自己和阿斯菲。
与此同时她也领悟到,其他团员则是伪装成市民,混在人群之中。
用穿着制服的团员吸引目光,暗中寻找是否有人形迹可疑。宪兵们也经常使用这种手法。结合正义派阀(阿斯特莉亚眷族)中的经验,琉立刻离开了这里。
(果然不能走在大道上。『丰饶的女主人』也一定被人监视着。既然对方在戒备我们,那么去侦察敌人根据地也于自杀无异。还是等待太阳落山,先和安德洛墨达汇合比较…………?)
正在她边走边不停思考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异常』。
「没有人……?」
这里依然是都市西北部,『第七区划』。
虽说选择了人迹罕至的道路,可如今完全感觉不到一点人的气息。连房屋内部也是如此。简直像是拉响了避难警报——不,像是张开了『驱散旁人的结界』一样。
仿佛整个区划的人都消失不见一般,这里空出一个巨大的『洞』。
(陷阱?此时应该原路返——)
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琉立刻就要调转脚步,而就在这时。
「——!!阿妮娅!?」
她发现了跟在【女神战车】身后的酒馆同僚。







——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有多少时间是在盯着这个后背?
阿妮娅注视着亲生兄长的背影,默默地跟在后面,同时如此想到。
阿妮娅·弗洛姆没有『家人』。除了阿伦以外。
那已经是一段久远的记忆了。甚至想不起来为什么双亲会消失。也说不定,是内心在拒绝回忆起这件事情。她模糊地记得那本来是个还算幸福的家庭,但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身处废墟的海洋之中。
阿妮娅她们只靠着兄妹二人活了下来。
准确来说,是阿妮娅一直『寄生』在阿伦身上。
不被秩序锁链束缚的无法者,根本不理会人类的道理的怪物,试图从小孩子身上抢走一切的掠夺者们,遇到这些人时,性格粗暴的兄长会愤怒地战斗,将他们全部击退。而阿妮娅只是害怕地大哭。
自己寻求着兄长的庇护。仅剩的『家人』间的牵绊成为阿妮娅还剩下的唯一一件事物,于是她紧紧抓住他,向他寻求着温暖。阿妮娅知道,阿伦对此感到十分厌烦。
那双瞳孔不知道因烦躁而歪曲了多少次。
那双拳头仿佛随时都会将阿妮娅打倒在地。
如今的阿妮娅知道,之所以自己没被抛弃,单纯是因为当时的兄长也只是小孩子。
当成巢穴的废都角落处。经常走过的那条路上,有一座经受风吹雨打、锈迹斑斑的兽人铜像立在那里,它俯视着阿妮娅她们问道:
『迷路的 迷路的小猫咪们啊。
敢问 家在何方?』
只顾着哭泣的阿妮娅自然无法回答——而有一天,她们邂逅了『女神』。
『一起跟我过来吧。』
女神芙蕾雅眯起眼睛看着两人的『灵魂』,尤其是阿伦的,然后伸出了手。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貌与神格令阿妮娅心生怯意,颤抖的手指拽住兄长的衣角,而一言不发的阿伦,则握住了女神的手。
自那天开始,流过阿妮娅脑海的记忆就变得眼花缭乱。
接受『恩惠』,成为【芙蕾雅眷族】,被带回迷宫都市后,等待着两人的便是仿佛不是此世之物的『洗礼』。虽说衣食住得到了保障,但这战斗与受伤的每一天甚至令她觉得,当时在废墟之海中的生活是那么的平淡。阿妮娅不知道多少次口吐鲜血,肚子里翻江倒海,倒在地上。不知道多少次想过干脆逃出这里。对阿妮娅来说,那片原野上的战斗是她的心伤,令她确信只有发誓效忠女神之人才能突出重围。并非如此、却依然能够战斗之人,不是天赋卓群,就是像自己这样,除了女神(芙蕾雅)之外还有着『无可替代之物』。
阿伦和芙蕾雅预测的一样,转眼间就崭露头角。
他很快就适应了『战斗荒野』,一年之后到达了Lv. 2。
所以阿妮娅也已经不能再浪费时间去哭诉了。她率先来到『庭院』,拼命地战斗着。只是为了不被兄长抛下。
阿妮娅渴求着『家人』。
虽然有了【眷族】,但她与阿伦的牵绊是特别的。
阿妮娅一直是一匹迷路的小猫,所以无论对方多么嫌弃自己,她都不想松开阿伦的手。阿妮娅相信要是松开了手,自己就会真的变成孤身一人。
当时欧拉丽突然进入『黑暗期』,哪怕是【芙蕾雅眷族】的团员也轻易死去。刚和派阀内的某人搞好关系,第二天此人就不见踪影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因此团员们也都时常绷紧精神,内心没有余裕,对无力之人则是一顿痛骂。会担心阿妮娅的只有『某位矮人团长』等寥寥几位,而哪怕和她,交谈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反过来说,阿妮娅对阿伦以外的人就是如此漠不关心,只是追逐着兄长的背影。
阿妮娅拼命地追逐着阿伦。
无论谁对她说什么,她都一直呆在阿伦身边。
阿伦成了Lv. 3,阿妮娅就到达Lv. 2。
众神赐予兄长【女神战车】这一光荣的名号,不舍得离开兄长身边的妹妹就宛如赠品一般,获得了【战车半轮】这一别名。
于是——迎来了极限。
她一如既往地没有理会阿伦不断拒绝她的怒吼,强行跟着参加了深层的『远征』,然后差点死去
阿伦也被卷了进去,身负重伤。
如果只是阿伦一人,他决不会被打倒。一切都是阿妮娅的责任。
天选之人,与并非如此之人。阿伦是前者,阿妮娅则是后者。
虽然身为兄妹,却被才能之壁隔开。残酷的区分。阿妮娅的双脚渐渐无法追上阿伦的脚步。
阿妮娅被人拖着,在生死之间徘徊,身体恢复之后。
阿伦面对阿妮娅,如此宣告:
『蠢货。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那一天,阿伦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在他的眼睛冰冷地冻结的那一瞬间,阿妮娅发出了绝望的声音。
她拼命哭喊,乞求对方原谅,紧紧扒住对方,然后被无情地踹倒。
『我不要你了。』
主神(芙蕾雅)也如此宣告。
贵重的『强韧勇士』,和没能成就之人。要选择哪边显而易见。面对扯着中意之人(阿伦)的后腿,还差点将其害死的蠢货(阿妮娅),女神轻轻一笑,干脆地将她抛弃。
芙蕾雅想要的是阿伦。从一开始,阿妮娅就是『赠品』。
愚钝的阿妮娅终于发现这点,然而兄长已经被女神夺去。在不断涌出的感情转为憎恨之前,阿妮娅就被悲叹支配了全身,瘫倒在地上。
滂沱的泪水弄花了她的脸庞。
再怎么伸出手,兄长也没有回头。
迷路的小猫失去了最后的家人,从那天开始便成为了『弃猫』。
她被赶出根据地,雨水击打着身体,立刻又跪倒在石板之上。
满身脏污,毫不起眼,眼神空虚的弃猫,没有一个人理会。
当时是『黑暗期』。这样的人都市里到处都是。
雨水模糊了泪水的界限,将她变为等待彻底坏掉的人偶。
这时,有人向这样的阿妮娅——递出了独一无二的温暖。
『你还好吗?』
那是一位淡灰色头发的少女。
伸过来的,并不是阿妮娅渴求的兄长之手,而是她的手掌。
『会感冒哦。去我们家里吧?』
她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的阿妮娅露出了微笑。
没有询问任何事情,就给了阿妮娅一个『家』,还有『家人』。
少女的名字,叫做希尔·弗洛瓦。
『我们的家,叫做丰饶的女主人——』

「就是这里。」
「!」
阿伦的声音拉回了阿妮娅的意识。
这里位于西北区划中间地带,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广场。
要说有哪里不自然,那就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刚才沉浸于回忆中的阿妮娅没有察觉,其实是人都被赶了出去。恐怕,毫无疑问,是凭借『魅惑』之力。
宛如在肯定阿妮娅的这份预感一般,广场中心站着一位用斗篷盖住全身的女神。
「芙蕾雅,大人……」
尽管离的还很远,但哪怕遮住了身体,她的『美』还是一目了然。
沙哑的声音从嘴角漏出,喉咙不住痉挛。被她所抛弃的那个过去的场景(阴影)唤醒了内心的恐惧。
灰色的天空静静地咆哮。说不定要下雨了。
「欢迎,阿妮娅。」
阿伦走上前,站在芙蕾雅身侧待命,她就快因这一景象而意志受挫,同时也走近对方。
双方相距大概5M。这是如今的阿妮娅无论如何都无法再次缩短的距离。
深深挡住眼睛的兜帽深处,芙蕾雅眯起银色的双眸。
「姑且,还是说句好久不见吧。虽然我并非如此,但对你来说,确实是好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
「有好好吃饭吗?脸色很差哦?莫非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
听到这些不明所以的话语,阿妮娅十分困惑。
明明舍弃了自己,如今却在表示关心,真是矛盾。每一句话语都无法理解。人智无法负担的对神明的畏惧夺去了阿妮娅的言行自由。
看到她根本无法答话,芙蕾雅笑了一下,切入了『正题』。
「被我『魅惑』后忘记一切,或者自己闭口不提。哪一种比较好?」
「诶……?」
「我的意思是,让你来选择是否成为我的『人偶』。」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
双眼大睁的阿妮娅双手恢复了力气。
她压下对女神的畏惧,双手紧握成拳,从正面瞪向女神。
仿佛被抛弃的野猫朝原主人露出獠牙一般,阿妮娅提高了气势。
「芙、芙蕾雅大人,您在做什么喵!?」
「我正在制作『箱庭』。制作将爱围在其中的鸟笼。」
「把欧拉丽变得这么奇怪,您想要做什么喵!?」
「我有个想要的东西。为此,我扭曲了一切。」
愚钝的阿妮娅无法理解芙蕾雅的话语,也猜不出她的神意。
然而当阿妮娅理解到蜜雅说的没错,芙蕾雅是有意做出『这个扭曲的世界』时,她要问的就只剩下了一件事。
「您把希尔,放到哪里去了喵!?」
对少女怀有的思绪。重视『家人』超过所有事物的弃猫那决不放手的亲密之情。
阿妮娅将其变为起爆剂,撕心裂肺般喊了出来:
「请回答我,芙蕾雅大人!!」
这声叫喊令空气都为之震颤。
这音量大到仿佛能传遍都市的各个角落,那之后,广场迎来了一时的寂静。
兜帽形成的黑影深处,芙蕾雅的表情消失不见。
阿妮娅一直盯着女神,从未移开视线。
注视着这一场面的阿伦也同样一言不发。
然而,兄长的眼睛很清楚,妹妹的话语根本无法变为『弹劾』。
「已经不在了——虽然我很想这么说。」
阴影深处,嘴唇动了起来。
女神面对着少女,如此说道:
「但你大概不会接受吧,所以我就让你们见一见好了。」
本来都不打算再变成『女孩』了——
阿妮娅还没来得及理解这声低语意味着什么,女神就将手伸向兜帽。
接着,
「——诶?」
兜帽被摘下,『女孩』现身的瞬间,阿妮娅正可谓停下了时间。
脑袋左右甩动,长长的淡灰色头发倾泻而下。
同样颜色的圆润双眼缓缓睁开,看向阿妮娅。
女孩()用阿妮娅十分熟悉的笑脸,露出了微笑。
「就是这么回事哦,阿妮娅?」
她如此告知。
用阿妮娅不可能会听错的声音。
用毫无疑问是『女孩(希尔)』的声音。
带来了令阿妮娅自我崩溃的『毁灭』。
「一直在酒馆与你接触的,是我。」
「……骗人喵。」
「所以,芙蕾雅是我,希尔也是我。」
「……骗人喵!」
「芙蕾雅就是希尔,希尔就是芙蕾雅哦?」
「——骗人喵!!」
尖叫声响起。
阿妮娅双手用尽全力捂住脑袋和垂下的兽耳,拒绝着眼前的景象。
不可能。真是荒唐的喜剧。女孩(希尔)怎么会是女神(芙蕾雅)。绝不可能是这样。
但是本应站在眼前的女神(芙蕾雅)——女孩(希尔)不允许阿妮娅内心的叫喊将其否定。
「『你还好吗?』」
「『会感冒哦。去我们家里吧?』」
「『我们的家,叫做丰饶的女主人——』」
「——以这副姿态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我是这么说的对吧?我可是全都记得哦?」
声音不断动摇着阿妮娅的大脑,令她强行回忆起那个雨天的情景。
令曾变为弃猫的阿妮娅得以恢复活力的契机。
女孩(希尔)邂逅的,重要的回忆。
这些,都被银之神意所侵蚀。
「『阿妮娅,振作起来好吗?不用害怕哦?』」
「『这里没有可怕的人。』」
「『我们一起工作吧?我也完全做不好,所以我们一起学习吧?』」
苏醒,苏醒,苏醒。
最初不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如同遭到背叛的猫一般朝周围撒气,却还是被希尔的温柔融化了内心,被蜜雅肆意使唤到没有心思去唉声叹气,在丰饶的酒馆中取回了与生俱来的开朗性格,这些令她重获活力的日子逐渐在脑海中苏醒。
又被毫无例外地染上污秽。
过去的记忆与现在的声音,丝毫不差地重合在一起。
真实与绝望合而为一。
两者是完全一样的,眼前的少女笑着说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妮娅紧紧抱住脑袋,泪水从双眼中落下。
手脚都在颤抖。耳鸣目眩。牙齿抖得咯咯作响。
到底哪些是真话,哪些是谎言。哪些是真实的,哪些又是虚伪的。(阿妮娅)到底被『谁』所救,又被『什么』所捉弄了?
永不停歇的感情激流将阿妮娅逼到破裂的悬崖之上。
「为、什么…………这种,事情…………?」
脚下的石板被泪水打湿,她抬起依然抽搐的脸庞,呜咽着如此询问,紧接着,
「你应该明白的吧?」
她做出了回答。
「仅仅是娱乐。」
她露出了笑容。
「是神的心血来潮。」
少女(希尔)的脸庞,浮现出女神的笑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妮娅就此崩坏。
所有的回忆都裂开,破碎,变成浑浊的灰色落下。
面临揭开的真相,她所到达的末路是注定来临的『毁灭』。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这种事情,才不对!!」
大脑一片混乱,同时她不住地摇头。
阿妮娅所采取的行动是否定现实。
是不承认眼前的存在,这种思绪与冲动的爆发。
不是希尔!才不是希尔!!」
阿妮娅没察觉到,她正对自己曾十分尊敬、惧怕的神明出言不逊。这种事情如今早已无所谓了。
女神(黑暗)的恐惧,被对少女(光芒)的渴望所压过。
「把希尔还来!快还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妮娅怒吼着,扑了过去。
她无法正常判断出如今眼前的『女孩』是什么样的表情,只是想要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她揪起。
「你傻不傻。」
「噶!?」
紧接着,这猛烈的愤怒就被阿伦的银枪弹飞。
处于护卫位置的第一级冒险者当然不会允许主人受到伤害,无情的横扫将她打飞到广场的角落。
阿妮娅撞进木箱堆成的小山之中,扬起一片灰尘,她的激情失去了发泄的目标。






「阿妮娅!!」
友人刚被打飞,琉就站了起来。
妖精一直跟在被带走的阿妮娅后面,直到刚才为止都屏住呼吸,静观事态发展,如今遇到同伴的危机,她便扑了出来。
出来了啊。」
接着,有着女孩(希尔)脸庞的女神用女孩(希尔)的声音喃喃自语,仿佛这一幕也在她的安排之中。
琉挥下的小太刀被阿伦轻松接住,她侧眼看了过去。
「看来,给周围施加大范围的『魅惑』是做对了。毕竟你就像这样找到了,并且来到了这里。」
「……!?」
瞬间交叉在一起的小太刀被枪柄压制,琉立刻陷入了劣势,同时瞳孔中也带上了动摇之色。
她领悟到自己被算计了。果然,女神的派阀(芙蕾雅眷族)很早就发现了琉与阿斯菲不在这里。于是在今天,一直没有对阿妮娅实施的『处置』被用作引诱琉现身的『诱饵』。
利用『魅惑』来大规模地驱散他人,不自然地引人注目,就是为了特意令琉注意到这些。
和阿妮娅的对话本身,就是引诱琉现身的『陷阱』。
「阿伦,把枪放下。」
「没有必要。看我就这样将她打倒——」
「放下。」
「——…………遵命。」
主人的声音不由分说地命令着第一级冒险者。
然而,摆脱了阿伦的压力之后,琉反而又渗出一层冷汗。
她也同样无法接受眼前这无可辩驳的现实。
「您真的是希尔吗……!?」
「——刚才的对话,你也听到了吧,琉?我就是希尔呀。虽然有个女孩(孩子)能变成和我一样的存在,但和你们接触的,一直都是我。」
听到琉询问其身份的声音,女神周身的氛围再次改变。
如同人格分裂一般,或者说如同对少女们至今为止的关系表示尊重一般,从女神(芙蕾雅)的语气变回了女孩(希尔)的口吻。
琉空色的瞳孔正在颤抖。
席卷了阿妮娅内心的情绪风暴,如今也在她的心中肆虐。
女神(芙蕾雅)女孩(希尔)?开什么玩笑。真想相信这只是幻觉。然而无论她祈求多少次,眼前的景色都没有消散。
琉很清楚自己如今并不冷静,同时强行撬开嘴唇。
「对阿妮娅说的事情……都是事实吗?」
「……」
「拯救了我也好……那个酒馆中的日子也是!对您来说,都只是玩耍吗!?」
听到琉无法抑制感情,激动地问出的问题,希尔做出的回答是,
「……哈啊。」
掩饰都懒得掩饰的『叹息』。
「所以那又如何呢,琉?」
「什……!?」
「这些,都是玩耍哦?这就是『角色扮演』。我选择的角色是『街娘』,地点(舞台)是『酒馆』。因为女神很无聊,所以才去和孩子们(大家)嬉戏。这种事情,有这么令你不爽吗?」
听到女孩(希尔)讲出毫无虚假的『事实』,琉受到了身体被撕碎一般的冲击。
「无论是谁都会说『谎』对吧?只是我的『谎言』是这些而已。」
接着,又听到这公平的真理,使琉失去了否定的话语。
「虽然阿妮娅变成了那个样子,但我其实是不想伤害任何人的。是真的哦?所以,那个。能不能理解一下呢?理解一下『我』。『我』再也不会说谎了。再也不会忍耐,会将真实的『我』展现给你。所以,拜托了,琉——」
手伸了过来。
如同放声歌唱一般诉说着,越走越近,将手伸出。
和曾经的那一天一样,和结束了复仇,无力地倒在地上的那一天一样。
女孩(希尔)的手即将牵起琉的手掌。
「——!!」
瞬间。
琉的手将女孩(希尔)的手弹开。
「……!?」
紧接着琉自己也动摇起来,凝视着自己挥出的那只手的手心。
至今为止,能够握住琉的手的,有三个人。
第一个是阿丽泽。第三个是贝尔。而第二个,就是希尔。
曾经少女的手确实将自己的握住,如今琉的身体却明确地将其拒绝。
仿佛对在她体内蠢动的『黑暗』感到厌恶,哪怕对方拥有一模一样的容姿。
这就是最明显的证据。看穿正邪的妖精之手。
虽是同一人物,却是和琉所知道的少女不同的存在,妖精的身体如此断定。
「您……并不是希尔。」
得出的结论,与阿妮娅相同。
琉俯视着挥开对方的手掌,朝前发挡住了眼睛的那东西喊道:
「我绝不承认您是希尔!!」
紧接着,
闭嘴。」
她抬起头,淡灰色的眼里带上『银光』。
跪下。」
与其直视的下一瞬间,琉就遵从了她的命令。
「唔!?」
双膝落在石板之上。
与自己的意志相反,琉不受控制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大脑被搅成一团。意识如同糖果般溶化,渴望着身心都变成女神的奴仆。
琉的身心都遭到无法抵抗的魔力侵犯,这时,在一旁看着的阿伦微微睁大了眼睛。
女孩(希尔)十分烦躁。她表现得十分明显。
而下一瞬间,她又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妖精道歉。
「对不起,我已经养成坏习惯了。总觉得,这些事都好麻烦。现在的我已经抑制不住自己了,所以本来那么讨厌的魅惑,也像现在这样立刻就用了出来。你很讨厌对吧。很恶心对吧。抱歉啊琉,我立刻就解开。」
淡灰色的瞳孔中,『银光』消失。
与此同时,琉「——咕哈!?」一声,将气息吐出。
在心中胡乱搅动的炽热浊流如同退潮一般,逐渐稀薄。
希尔弯下腰,将手温柔地放到琉的肩膀。
这一瞬间——唰地一下。
「听我说,琉。之前我也说过的吧。我很喜欢为了某人而保持美丽的人。我是很喜欢贝尔,但是,我也最喜欢琉了哦?」
根植于身体中的妖精习性发出了悲鸣。
无论是搭在肩膀上的手,还是摇身一变,充满了慈爱的声音,都引起一阵不快之感,游走在皮肤下方。
虽然想将手甩开,但『魅惑』之力还未完全褪去的身体并不听从。
「对了——琉要不要也一起独占贝尔?」
「…………哈?」
琉怀疑自己是否听错,好不容易抬起了头,倒映在她眼中的,是女孩(希尔)那灿烂的笑容。
「啊,对了。那就不是独占,而是平分了对吧。」
「…………你在,说什么…………」
「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沦陷了。我就可以解开贝尔那个憧憬的诅咒了。这样一来,就可以将贝尔变成我的东西。」
如同纯真的孩童讲述着宝物一般,女孩(希尔)咯咯地笑了出来。
「我不喜欢别人触碰贝尔,但只有琉没有问题哦?因为是琉,所以我可以允许。」
完全无法理解她在说什么。
好可怕。
自己熟悉的那位淡灰色头发的少女已经不在了,内心的某个地方喃喃自语。
「我们一起去爱贝尔吧?只有我们三个人,触碰身体,抚摸嘴唇,享受着香气,无数次抱在一起。」
好恶心。
「一直在房间之中,在床上疼爱彼此直到身体的界线消失,溶化,然后合而为一。」
好恶心!
「让我们灵魂交融,互相刻下爱意。这样的话,虽然我是不行,但琉或许能怀上贝尔的孩子哦?」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这是魔女的建议。知晓『爱』之人的魔药。或者说是毁灭之愿。
少女递出了『爱』的美酒,而琉心中怀抱的感情,则是无尽的厌恶和避讳。
眼前的存在,是披着『希尔』的皮的什么东西。
「…………我拒绝……!」
琉用力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眼角吊起,与身体一起发出颤抖的吐息与声音,用尽全力瞪视着对方。
我才不会牵起你这并非『希尔』的家伙的手。
她的眼神带着愤怒,代替无法灵活动弹的舌头向对方如此传达。
「……果然,变成这样了。」
就在这时。
女孩(希尔)弯起眉毛,稍微——真的是稍微浮现出寂寞的笑容。
(诶……)
仅仅这一瞬。
琉看到了幻觉,那是和回忆中一模一样的,淡灰色头发的少女。
「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你都会对我失望。大吵一架,再也无法和好。……和我说的一样。」
视野在摇晃。意识急速远离。
虽说已经解除,但『魅惑』的反作用还是晃动着整个世界。琉抖动着肩膀大口喘气,眼前逐渐变得模糊,已经无法听清希尔的话语。
但是,不知为什么。
那似乎传到了耳边的话语,总觉得前些阵子刚听(某个人)说过。
说了很久之后,弯下眉毛露出笑容的姿态,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那是友情与恋慕之间的,毫不起眼的缝隙——
「但是,已经回不去了。」
最后,琉听到了这句话,接着意识就落入黑暗之中。

「阿伦。」
她静静地将兜帽重新戴上。
少女,不,是女神转过身,背对着倒在地上的妖精。
「带着那孩子。关进根据地的地下室,不要让她和贝尔接触。」
「……您不『魅惑』吗?」
感伤而已。我不想弄脏这孩子的灵魂。对我幻灭了?」
「……不会。」
听到主神毫不掩饰、坦白了一切,阿伦微微摇了摇头。
「按照承诺,阿妮娅就交给你了。」
说完,女神没有再说什么,离开了广场。
啪嗒,啪嗒,水滴敲打着肩膀。
阿伦沉默了一阵子,然后转过头,看向已经站不起来的妹妹。
「再干出多余的事情,下次就捣毁那个酒馆。不想的话就不要阻挠女神。闭上嘴,不要多说。」
将话语传达过去,仅此而已。
接着他扛起琉,继续履行护卫的职责,追着女神而去。
广场上只剩下一名猫人。
「………………啊啊。」
最终,天空下起雨来。
视野被雨水打湿,听觉也被雨声埋没。
坏掉的木箱散落在地上,小猫躺在上面,几缕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滴顺着脸庞淌下。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恸哭的声音没有传到任何人耳边,被雨水的声音覆盖。
落在阿妮娅的身上的雨,与被兄长和女神抛弃的那天一模一样。







厚厚的云彩,以及令都市都显得模糊不清的滂沱大雨遮住了晚霞的光辉。
手中的怀表里,秒针滴答作响,某个藏身处的床上,坐在那里的阿斯菲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莉昂……就连你都……」
这显然带有绝望色彩的低语被怀表文字板(表盘)接住,文字板显示如今已是日落之时。
时间已到,妖精友人却没有出现在汇合地点,这令她既无法保持乐观,也不能产生带有自身意愿的推测。无论多么孤独,她也不会容许。
「只剩我,一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同伴了吗……?」
微弱的声音似乎随时会变得虚幻,从而消失。
然而,阿斯菲依然静静地站了起来。
她忽略掉心中的丧气话和认命的想法,戴上开始有些磨损的漆黑头盔。
变得透明,不为人知地离开当场后,她一个人消失在冷得发抖的雨之街道中。







雨没有停下。
即使夜幕降临,依然有雨声响起,简直像天空正在哭泣。
正像是,我拒绝了那个人的心意那天。
(……希尔小姐,不知道人在哪里……)
我停在长长的走廊中,看向窗外,紧接着师父就说着「你在干什么」,瞪了我一眼。我只得跟在师父后面,踏上一如既往的那条会馆里的道路。
即使下了雨,『洗礼』也没有停歇,因此我今天比平时消耗得更加厉害。
如今我正朝女神大人的房间走去,但脸上也难掩疲劳之色。
于是便活动着这样的大脑,恍惚地进行思考。思考着我利用贵重的外出时间,一直在寻找的那位淡灰色头发的少女的事情。
哪里都没有她的踪影。
也没有人任何人知道她的事情。
她难道也是我想象的产物吗?
如果是前一阵子,我一定会一笑置之,然而身体和内心被渐渐逼到绝境,如今已经无法做出否定。正当昏暗的感情束缚着我,塞满我的内心时,我走到了芙蕾雅大人的神室。
「欢迎,贝尔。」
获得入室许可的师父留在原地,我则是走进了房间,只见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睡衣的芙蕾雅大人正在等着我。双脚擅自动了起来,被吸引着一般走向给予我夜之安宁的女神大人身旁。自己也已经习惯于坐在同一张躺椅上,坐在她的身旁。
我感受着那柔和的温暖,正打算今晚也如同一千零一夜的延续一般,让她聆听我的故事,紧接着——
「……?」
我就发现,今天有哪里不太一样。
「怎么了,贝尔?」
芙蕾雅大人歪起脑袋,仿佛觉得很不可思议。长发宛如承载着银光的清流,带着顺滑的声响,与光辉一起从肩膀滑落。
并不是她的样子不对。一定是我的错觉。
只是……总觉得芙蕾雅大人的一部分,被留在了并非这里的什么地方。
美丽的银色瞳孔中,似乎映出了『不同的颜色』。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回过神来,我已经问出了问题。
芙蕾雅大人吃了一惊,停下了动作。
「……为什么会这么想?」
「呃……总觉得,您似乎没什么精神……」
我无法顺利地表达,只得模糊地说明——这时,一直盯着我的芙蕾雅大人肩膀放松,弯下眉毛,笑了出来。
「平时都看不出女人的小变化,这种时候却很敏锐啊。」
「呜……!」
毫无疑问,她正对我感到无语,这令我将尴尬的心情和声音都堵在了喉咙之中。
芙蕾雅大人已经像猫一样眯起眼睛,露出笑容,她和平时一样,漏出了吃吃的笑声。
我察觉到这令我放下了心。
「……可以的话,就让我听您讲讲吧。」
「啊啦,你吗?」
「嗯……毕竟一直都是您在听我讲。」
听到我的建议,芙蕾雅大人既没有点头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回看着我,那双眼睛宛如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闪闪发光的,冬天的星空。
所以我开口问道: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感伤。我视为友人的对象,被我伤害了。」
「是神明大人吗?」
差不多吧,芙蕾雅大人说道。
「呃,那还能和好吗……?」
「没办法了。毕竟有错的是我。」
不是对方听我的故事,而是我在听芙蕾雅大人讲述。
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向我袭来,我稍作犹豫,选择着话语。
「既然知道自己不好……那个,道歉的话……?」
「确实,你说的对。但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决定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芙蕾雅大人没有看我,视线朝着前方,她的侧脸十分坚决,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我已经决定了,若是为了这个,一切都可以舍弃。」
零度的声音令我背后发寒,实在难以想象这是那位给予我温暖的女神大人。
但是,如今的我确实觉得——这份决意太过寂寞了。
「即使扔掉了重要的事物……不也可以再捡回来吗?」
「诶?」
「如果还来得及,不就可以回过头……即使过了一段时间,不也可以再捡起来吗?」
所以,我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至今为止,有很多事物也差点就被我抛弃。
虽然我一直都将它们紧紧抱在怀里,但也有许多事物差点就从手中滑落。
但是,无论多么痛苦,多么难过,哪怕快要输掉,如今我也觉得,幸好当时没有将其放弃。
而即使真的有东西掉落在地……我也一定会伸出手,将其捡起。
「如果将曾经舍弃的东西捡了回来……那么一定会比之前更加珍惜才对。」
我如此说道,露出了笑容,紧接着就见芙蕾雅大人睁大了双眼。
微微张开的嘴唇正在轻轻地颤抖。
我知道的事情很少。但唯独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无论是人还是神明大人,扔掉了什么之后,总会一直在内心的某处感到后悔。
芙蕾雅大人什么都没有回答。
但她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色,对我露出了微笑。
「贝尔,好喜欢。」
「诶?」
「我好喜欢你。」
一瞬之间。
时间变得透明。
「……嘿啊!?」
而突然听到这种事情,我不由得发出抓狂的声音。
我差点仰过身体,正想向后退去,却被躺椅的扶手挡住,退无可退!
至于芙蕾雅大人,只见她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
「我问你,贝尔。你知道如何安慰女人吗?」
「嗯、嗯……?」
「要是学会了这个,会很受欢迎哦?女性都喜欢能令自己放心的男性的。」
「我、我我我、我又没有想受欢迎这种不正经的那个这个……!」
「可你不是在寻求邂逅嘛。」
「嘎噢—!?」
她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吗—!?
在我记忆里,邂逅什么的只有神大人,还有刚来都市的时候担任『门卫』的那些人才知道的啊—!
「好了,我来教你。照我说的做。」
小恶魔一样的命令没有停下,我就这么不明所以地听从了女神大人的指示。
「首先,将手绕过肩膀。」
「呃……」
「快一点。」
我按照她说的,小心翼翼地将右手绕过坐在一旁的芙蕾雅大人的肩膀。
肩膀与肩膀挨在一起。鼻子被香气刺激得发痒。
接着我注意到一件事。哪怕是没有任何装饰的朴素睡衣,在这个人身上,也会瞬间变成扰乱异性心神的礼服。
「女性将肩膀靠过来的话,自己也要靠过去。」
「……」
「如果感受到对方抬起了头,就要对上视线。」
「…………」
「先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接着将手搭在下巴上。」
「………………」
「然后,去亲吻嘴唇——」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办不到!!」
我超越了极限,整个人翻了过去。
然后从躺椅上滚落,后背着地,倒在地板上面。
「唔呼呼,啊哈哈哈哈哈哈!贝尔,你在干什么呀!」
看到我脸色通红,保持着一个丢人的姿势,芙蕾雅大人捧腹大笑。
「你这个人可真是又纯真,又胆小呀。」
「对、对不起……但是总觉得,刚才那个不太对还是怎么……!」
「明明我这么爱你,你却不肯回应我吗?」
「诶诶,那个,并不是这样……!只是总不能对女神大人太过冒犯……!」
「明明爱之女神在向你倾诉爱意,选择逃离才是无礼哦。」
芙蕾雅大人伸出手,将难看地倒在地上的我拉起来,然后温和地注视着我翻起白眼,行径可疑的样子。那擦去眼角泪珠的身姿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种悲怆感觉。
这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她能够恢复活力,嗯,太好了。
我露出苦笑,同时如此想着。
「——啊啊,果然好喜欢。」
就在这时。
她发出的声音,以及她的表情都和静止的我记忆中的场景重合在一起。
希尔小姐——?」
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但是,这声低语却从我嘴边零落而出。
——啊啊,好喜欢啊。
这句话,不就是那个时候,她在精灵大殿中说过的话语。
眼前的这副笑容,不是和她的笑容一模一样吗——
在我愣在原地之时,芙蕾雅大人也大吃一惊。
周围静得甚至听不见雨声,视线与视线缠在一起。
不知过了几分钟。也说不定只是几秒。已经不知道是长还是短的时间内,我们注视着彼此,然后,她轻轻地伸出手。
她的右手搭上动弹不得的我的脸颊——
「——明明爱之女神()就在眼前,你却说出其他女人的名字,到底什么意思?」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然后用力拧了下去!
芙蕾雅大人紧紧地盯着我,那里已经没有丝毫我刚才感受到的『面容』。
岂止如此,她看上去十分生气,责备地看着我。
「这种侮辱,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啊。」
「非、非常抱歉!?」
即使我眼中带泪,拼命地道歉,芙蕾雅大人也只是一下子转过脸。
「我很不高兴,贝尔。出去吧。」
这下惹她生气了……
根本无法辩解。被不由分说地命令退下后,我垂着脑袋,边认真地反省,边朝门口走去。出门之前我回过头,只见女神大人依然背对着我。说不定她暂时都不会原谅我了。
不过……那个是怎么回事呢?
是我的错觉……?
不可思议的想法萦绕在脑海之中,我被一言不发的背影赶着,离开了神室。








「…………」
芙蕾雅按住了胸口。
那丝毫不像是傲岸的女王应有的动作,而简直像是一名一无所知的少女。
过了很久,她仿佛无意识地走了起来,来到房间角落那镶金嵌银的梳妆台,拉开了抽屉。
纤细的手指拿出来的是一个苍蓝色的发饰。
是一名少年赠予某个人的,成对的饰品。
女神一言不发,将那发饰抱在怀中,站在原地。
「…………」
接着。
一个和女神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那里。
少年走出去的那道樫木大门的相反位置上,还有一个平开门。
女神没有下达许可,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神室,身上带有些微魔力光(光芒)的她则背靠着门,脑袋垂下。
脸庞比任何人,比任何事物都要歪曲。
「你在做什么。」
被人搭话的瞬间,魔力光就消失不见。
模糊的光芒消失,少女的轮廓变得清晰,这时盯着地板的海伦抬起了头。
「……赫定大人。」
白妖精的表情没有变化。
海伦也什么都没说,从他身边走过。
妖精默默地目送着脸色苍白的少女远去。
紧接着,他又将视线转向门这边。
简直像在想着门后的女神一般,先是闭上眼睛,然后猛地瞪大双眼。
「此身必将化作忠义之仆从。」
如同骑士宣誓一般,喃喃自语。








五章 待她的世界迎来终结


越来越激烈。
这原野上的战斗。这神圣的厮杀。
以及第一级冒险者的『洗礼』本身。
「【永世纷争,不灭之雷兵】」
「!?」
超短文咏唱带着残酷的回响跨越空间。
明明刚刚向我砸了一发『魔法』,如今却已经完成充填,射出下一发炮火,我边因此感到绝望,同时拼命展开了回避行动。
「【卡鲁斯·希尔德】」
雷之弹幕释放。
每一发都有人头大小的迅雷箭矢有如众多士兵集结而成的师团,以我为目标坠落。我躲过了最初的几发,然后就丢人地陷入连续中弹的地狱之中。
身体遭到穿刺,灼烧,切削,电流传遍了全身。
就连撒向四周的血液都被烧焦,沸腾起来。
闪烁的雷光令视野失去意义,意识刻上数个瞬间的空白,就在这一刹那,无情的宣告传到耳边。
「【永世征伐,不灭之雷将】」
——第三发!?
快过头了!!
师父发挥出以卓越形容都太过低估的咏唱技术——『连续高速咏唱』,毫不留情地送了我一发雷炮。
「【瓦里安·希尔德】」
特大的雷矛以动弹不得的我为目标,疾驰而来。
第一级冒险者的蹂躏。
准确来说,是一名妖精带来的『暴虐』。
至今为止已经是十分残酷的战斗,然而某一天,师父如此说道:
「太温和了。」
单方面的争斗就此开始。
我被驱使着『魔法』的师父破坏了无数次。如今『战斗荒野』的一角正处于白妖精卷起的雷虐风暴的中心。无论是人还是怪物,只要踏入一步就会被毫无例外地消灭,在这领域之中,我的性命成为了人质,我不得不集中精神,只为保住性命。
「——啊,噶!?咿唧、嗞~~~~~~~~~~~~~~~~~~~~~~!?」
发动【英雄愿望(技能)】——果断用右脚进行瞬间蓄力,强行踢碎地面避开射线后,我的一半身体都被烧焦
回避根本来不及。炮击于必杀的时机射出,令我如同野兽一般痛苦地扭动,就在这时,师父已经消除了双方的距离。
他瞄准因剧痛而眼中带泪的我,施行进一步的追击。
「哈啊!」
「唔啊!?」
踢击如长枪般刺来。肩膀被打中。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被炙烤的左臂这下真正宣告报废。师父的武器,长柄刀挥出。我用右手的匕首唯独弹开了这一击,严防死守,拼命寻求一线生机。
利用格斗术应对——不行。连白刃战都没有效果。近身战斗也是师父更加擅长。假如发射速攻魔法(火焰伏特),就会被那把长柄刀砍飞一只手臂。这个人可是都市中屈指可数的『魔法剑士』,怎么可能会漏看精神力的动向。一旦寄希望于方便的魔法,我瞬间就会迎来断气的现实。
(师父……为什么……!?)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我记忆中的师父,严厉地训练我学会如何主导约会的赫定先生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仿佛在说‘连这些都是你那无聊的妄想’一般,他将我脑海中的面容全部打碎,虐待着我。眼中染上了冷酷的颜色,认真地想要将我杀死。
丹田处发出混有呜咽的吼声,我果断进行了自己目前最完美的反击。
然而,嗙地一声,干燥的声音响起。反击被他轻易地用掌根接下,我猛地愣住,立刻就有一阵冲击袭向右脸。回旋而来,弯成蛇形的手肘打入身体,令我呼吸断绝,膝盖碎裂,宛如断线的木偶,露出了破绽。
接着,
「愚蠢。」
「噶————」
伴随猛烈的一闪划过,长柄刀切开我的身体。
我从肩膀处被斜着划开,喷涌出大量鲜血。毫无疑问是致命伤。
身体失去力气,摇晃着向后方退去,而我的眼中,则是师父那将武器举过头顶,正要进行追击的身影。
时间静止,他正要将长柄刀朝我挥下——
「「「「住手,赫定。」」」」
——却没能够到我身边。
阿尔弗利克先生,杜华林先生,贝尔林先生,以及格尔先生的四把武器抵在师父的脖子附近,令长柄刀停了下来。
受到致命伤的我仿佛被地面吸附一般仰面倒下,充满杀气的声音在原野上回响。
「做过头了。」
「手下留情都忘了吗。」
「真要把他废了么。」
「连海依德她们都没法彻底治好。」
视野一角,等着进行治疗的海依德小姐她们被师傅的虐待场景吓得脸色铁青。
治疗师的回复完全来不及。四处肆虐的迅雷使得她们无法接近。即使能够接近,刚刚回复的肉体也会立刻被吞噬殆尽。
周围的团员也是一样。梵先生他们忘记了战斗,哑口无言地看着这边。
天空不知不觉间染成了接近于血色的茜色。我对此完全没有印象。太阳即将落山。
「还好吧,贝尔。」
「啊,啊啊啊……!?」
赫格尼先生将万灵药洒下,扶起我的上半身。
伤口处升腾起一大团烟雾,急速的治疗造成的反作用袭向全身。
我发出不成声音的悲鸣,赫格尼先生撑着我的后背,瞪向师父。
「有何企图,吾之宿敌。那形似暴君之举究竟有何意义?」
「这还用问。」
而面对同样是第一级冒险者们的责难的视线,师父他轻蔑地说,这只是理所当然。
「我等深爱的女神看上了这只蠢兔子。因此最先要做的就是展现资格。他必须证明自己具有配得上我等主人的灵魂……才能得到我们的认同!」
一种感情随着真挚的叫喊诞生,且愈发激昂。
赫格尼先生他们全都闭上了嘴。
在这片『战斗荒野』上,这名战士的呐喊一点都没错。
「我才不管你什么情况!去满足女神的期望,这才是你的义务!」
脸色苍白,意识朦胧的我抬起头。
只见妖精的那双红珊瑚色的双眼盯着我,对我诉说。
「站起来!给我站起来!」
「……」
「你必须站起来才行!」
发誓效忠女神,比任何事物都要真挚地,盯着我一个人。
「向我证明你正是女神期待已久的『英雄(奥德)』!!」
妖精的喊声响彻四周,殴打着我的身体。
一天天过去,师父的『洗礼』也变得越来越猛烈。







「藏于汝心中之想究竟为何,赫定!」
看到赫格尼眉毛倒竖,质问自己,赫定丝毫不为所动,他反问道:
「你好像是在问我在想些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洁白之兔乃女神之贡品!!施以那等暴虐,其洁白之心定要腐朽!故此身必化为兔之骑士!」
黑暗将都市包围,如今正是夜晚。
『战斗荒野』的某个房间中,【芙蕾雅眷族】的第一级冒险者们于此集合。坐在椅子和桌子上的阿尔弗利克他们,双臂抱胸,百无聊赖地背靠墙壁站着的阿伦,默默地伫立于此的奥塔。这里正在弹劾一名过于虐待少年的白妖精。
面对来势汹汹的赫格尼,当事人赫定则是哼了一声。
「还骑士呢,傻子。又想让众神笑话你,跟你说什么『邪王先生你好呀~』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了?」
「邪、邪王又跟这个没什么关系……」
黑历史被重新提及,赫格尼瞬间变回了原本的口吻,眼中带泪。
「那你难道是不舍得那只蠢兔子了?莫非想说那个是你的朋友?」
「朋、朋友!?不会不会不会,虽然那个人类确实是个心善的好人,总觉得无论我陷入何种混沌之混乱,都会关心着我跟我说话,但是,对,那个顶多算是弟子!……不对,可是,然而,这种心情是……无二之友?」
本性其实十分怕生且懦弱的黑妖精对『朋友』这个词产生过度反应,意识已经飞往头顶的想象之海。
接着是阿尔弗利克等人,他们厌烦地看着自顾自陷入妄想(幻觉)之中的赫格尼,开口说道:
「芙蕾雅大人确实将『教育』贝尔·克朗尼一职交给了你,赫定。」
「但哪怕不算这一点,你这几天的暴走我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别想拿黑妖精(笨蛋)作掩护蒙混过关。」
「既然你说没有异心,那就快点说出真正的打算。」
如果没有能令我们接受的材料,就将你扯成四块——小人族四兄弟如此暗示,赫定则是失望地叹了口气。
「你们的眼睛到底是有多瞎。」
「「「「你说什么?」」」」
「如今这『箱庭』之中,被逼入绝境的才不是那只蠢兔子。而是芙蕾雅大人。」
「「「「!!」」」」
听到这句话,不止阿尔弗利克他们,就连赫格尼和阿伦都睁大了双眼。
「尽管身心都被磨损,但贝尔·克朗尼依然没有屈服于我们的手段,反而将女神的内心搅得一团糟。」
赫定说完看向猪人,刚才只有他的表情没有变化。
阿尔弗利克他们也朝他看去,这时,在芙蕾雅身侧担任随从的奥塔似乎是有些头绪,他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确实,最近芙蕾雅大人一个人思考的时间变多了。」
既不理会侍从们的话语,也不吃饭,不是在窗边仰望天空,就是眺望着原野上战斗的少年。看着像是在自省,奥塔又加以补充。
阿尔弗利克他们面露惊色。
「那家伙的思念凌驾于『魅惑』之上,正要反过来蛊惑女神。必须要尽早将那只蠢兔子逼入绝境,让他堕落才行。为此我才会那么做。」
听到稳坐在指挥官、或者说军师位置上的赫定这么说,赫格尼与阿尔弗利克他们都闭上了嘴。
令一同进行『洗礼』之人沉默后,赫定接着看向阿伦。
「明天开始你也给我一起来『洗礼』,蠢猫。」
「我现在的工作是监视酒馆。怎么可能放着那个怪物似的矮人不管,弱智。」
「事到如今,你倒想扮演『小丑』了是吗,智障。别再拿蜜雅当你那好面子的借口了。」
「!」
「你不是已经和芙蕾雅大人一起对酒馆采取了措施?既然如此,根本就没必要再将第一级冒险者()绑在那里。监视交给梵他们就够了。」
妖精的指责似乎正中靶心,阿伦第一次闭口不言。
赫定抛出的全都是正论,他走近身高不及自己的猫人眼前,脸庞猛地凑了过去。
「还是说怎么。虽然抛弃了一次,但还是忘不掉你那愚蠢的『妹妹』?」
「——蛆虫,你是不是想死?」
阿伦的瞳孔瞪得极大,杀意彻底释放出来。
若是一般人说不定会吓得浑身发软,但赫定没有一丝怯意。
「这是主人的危机。听我的。」
「…………嘁。」
两双眼睛隔着眼镜对视,先移开视线的则是阿伦一边。
他没有点头,而是咂了下舌头——代表默认,一只手烦躁地按着赫定胸口将他推开。
在一旁看着他们的赫格尼和阿尔弗利克他们也没有表示反对。
他们心中应该优先处理的事情,全都和芙蕾雅有关,而他们应该守护的,也正是女神的内心。
被推开的赫定整理了一下衣服,最后看向猪人。
「奥塔,你也一样。用你的刚剑痛殴那只蠢兔子。」
「……没必要连我都加入。赫定,交给你了。」
武人的话语很简短。
他虽然明确拒绝了要求,却作为团长,宣布将此事交给赫定处理。
铁锈色的眼瞳与红珊瑚色的眼睛注视着彼此。
赫定没有再试图将他也拉入其中。
「……明天开始,将蠢兔子逼入绝境。绝对不许可怜他,一定要做得彻底。」
接着,他扶了下眼镜,无情地作出宣告。







「【芙蕾雅眷族】的动向不一样了……?」
在城墙上监视『战斗荒野』的阿斯菲讶异地喃喃自语。
如今是正午,灰色的云朵遮住了天空。女神祭结束后,都市变回了一如往常的样子,完全不知其已被『魅惑』之力扭曲,但【万能者】依然没有放弃战斗,哪怕她已经是孤身一人。
为了矫正迷宫都市的扭曲,这是一场使命之战。
(通过至今为止收集来的情报,可知贝尔·克朗尼每天都被迫在『战斗荒野』中战斗,然而……如今我看到的这个是……!)
利用漆黑头盔维持『透明状态』,用望远镜进行窥视,保持高度警戒——祈祷着‘拜托了千万别被人从巨塔(巴别塔)最上层发现自己在这里’——的同时,阿斯菲流下了冷汗。仿佛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贝尔的悲鸣,还有那痛苦的喘息声依旧能够传到她耳边一般。
猫人的高速枪法,小人族的波状攻击,黑妖精那切开万物的剑技,还有白妖精那恐怖的『魔法』将少年困在鲜血与破坏的风暴之中。
(『洗礼』严格到非比寻常,而且总觉得他们并不从容……难道说,是在急着干什么事情?【芙蕾雅眷族】吗?)
美神和她的眷族们可以说已经获得了『胜利』。
已经建立了完美的『箱庭』,为少年打造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虽然对方注意到阿斯菲不见,如今也在搜寻她,但她也只是一名第二级冒险者,最多就是像这样偷偷观察,无法颠覆整个局面。
没错,不止这个都市,整个下界应该都不再有能够威胁到女神她们的对象才对。
(那么……是『异常事态』?如今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动摇了【眷族】……不对,动摇了神芙蕾雅?)
而能引发这种事件的——只能是处于旋涡中心的人物(贝尔·克朗尼)
【伊丝塔眷族】引发骚动的时候,主神(赫尔墨斯)就曾暗示过『贝尔有可能不受魅惑影响』。他说,否则【芙蕾雅眷族】闪击欢乐街,将其烧毁的那一天,伊丝塔没有理由不将贝尔魅惑,然后将其当做对付芙蕾雅的『盾牌』。
当时阿斯菲想着‘『美神』的『魅惑』怎么可能弹开’,一笑置之,然而对照如今这个状况,推测已然接近于确信。
恐怕贝尔一直在抵抗着『魅惑』,没有沦陷,【芙蕾雅眷族】因此心生焦躁,失去了耐性。
或者是,贝尔本身在逐渐变为能够破坏『箱庭』的要素。
「贝尔·克朗尼……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斯菲不由得轻声吐露出疲惫至极的真心话。
那位少年已经算是个起爆点(bomber)了。异端儿那时候也是,事件以他为中心爆发,动摇了整个世界。或者反过来说,也正是这样的人物才拥有『英雄』的资格。
在阿斯菲这位世上少有的劳苦命,想要尽可能谢绝麻烦上门的人看来,她只想哭诉‘求求你快饶了我吧’——虽然她也理解到对贝尔如此要求实在是不讲道理,事情也不能怪他。
心中对这位招来骚动的少年怀有一半同情,一半绝望的阿斯菲用力揪了一下手背,止住了险些堕入黑暗的思考。
(总之!可视范围内的【女神战车】他们自不用提,【猛者】也应该不会离开主神身边才对……!如今第一级冒险者们都聚集在根据地,虽然只是凑巧,但警戒网松动了!毫无疑问!如果是现在,应该可以行动……!)
只要第一级冒险者(怪物)不在,她就能够秘密行动。
【芙蕾雅眷族】算什么,『强韧勇士』又算什么。自己可是【万能者】。以同为第二级冒险者,甚至不及第二级冒险者之人为对手,就能瞒过对方。要是被Lv. 4围住了瞬间就会被打得落花流水,当场宣告比赛结束,然而, 啊啊,看我把他们全都瞒过去。
这帮混蛋,阿斯菲在内心一角恨恨地说出已经接近自暴自弃的话语,无声地跑了起来。
脑海中已经列出了都市中为数稀少的『能出手帮忙的神物』。









「哈啊啊……我这个神可真是派不上用场啊……」
赫斯缇雅十分消沉。
连晚霞都被乌云遮住的天空之下,她摇摇晃晃地走在根据地的回廊之中,一只手扶着柱子,被无力感打击得唉声叹气。
被乌拉诺斯赶出去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现在她也是无故翘掉了打工,从那天以来就一直没有去过。炸薯球摊贩的店长气到跑到会馆找她,锻造神(赫菲斯托斯)那里大概也要发火了。强制解雇的瞬间正在确确实实地逼近。甚至沦落到被一无所知的莉莉责备「您太碍事了请快回去打工吧」。这绝不是翘掉工作的借口,但她根本不可能扔下眷族里重要的少年不管,去过至今为止的日常。
「贝尔君……」
贝尔如今也在承受痛苦,这一事实令她难过地仿佛胸口就要裂开,而就在这时——啪的一声传来。
「嗯啊?这什么东西,纸片……?」
从哪里掉下来的?我身上吗?
简直像看不见身姿的『透明人』将东西扔在眼前,这一现象令赫斯缇雅歪起脑袋,同时捡起了那个。
「『有东西忘在工房里了』……?」
她展开细碎的纸片,读出写在上面的共通语。
看到那简直像是伪装成备忘录一般的红色笔迹,她瞬间睁大双眼。
「韦尔夫君—!韦尔夫君,你在吗—!?」
然后特意大喊出声,在会馆里跑来跑去。
她很清楚,【芙蕾雅眷族】如今也不知从何处在监视着(赫斯缇雅)们。所以赫斯缇雅也利用这个『备忘录』,装成一位落了东西的蠢神。
听到厨房中探出头的命告诉她「韦尔夫阁下的话在一楼仓库里—」后,她说了声「谢谢!」,走了过去。
只见青年锻造师正捧着好几个东西往里搬。
「韦尔夫君!你那工房的钥匙能借我用用吗!我想进去一下!」
「诶,赫斯缇雅大人吗……?」
「喂喂,这绝妙的厌恶表情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不是,我只是怕您弄坏了锻造的道具……顺便问一句,您有什么事?」
「那张两亿法利的借据的复印件我找不到了!说不定是在搬进这宅邸的时候,放到了韦尔夫君的工房里面!」
「这不是出大事了吗……」
赫斯缇雅急切地说道,声音大到宅邸外头都能听清,韦尔夫听完,一脸不情愿地将工房的钥匙交给了她。听到他叮嘱自己「可别弄丢了啊」,赫斯缇雅回了一声「当然啦!」,竖起了大拇指。
「……话说回来,韦尔夫君在干什么呢?」
「实际上,至今为止我都把作品放在工房的地下室里的,结果那里变得有点挤。所以我就想着先把它们放到这里,然后整理一下那边。」
他搬到仓库里的有用布包着的武器,装着铠甲的木箱,还有『魔剑』。确实,这些东西要是就那么放在外面会有些吓人。赫斯缇雅对此表示理解……就在这时,韦尔夫低头看向手里那副快要坏掉的铠甲。
「韦尔夫君……?」
「……赫斯缇雅大人。我为什么要制作轻甲来着?」
如今的【赫斯缇雅眷族】中,没有人喜欢穿戴轻甲。
看到这个无论是莉莉,命,还是春姬都没有用过的防具,赫斯缇雅恍然大悟。
「我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是为了谁打的这个…………但锻造师()很清楚,这东西是我非常仔细地打出来的。」
本应一无所知的韦尔夫紧紧盯着铠甲,如此说道。
有一瞬间,赫斯缇雅差点落下眼泪。
但她还是憋了回去,浮现出最灿烂的笑容。
「想不起来也没事,去感受就好了。感受一下用这副铠甲的冒险者和你的牵绊!」
说完,赫斯缇雅就跑出了这有着仓库气息房间。
无论芙蕾雅怎样用『魅惑』扭曲,他们和贝尔的牵绊都还在这里。如果仔细去找,应该还会发现更多。在这之中,一定会有『希望』存在。赫斯缇雅再次坚定了决心,加快了速度。
过了一会,她来到建在后院的工房,打开门锁,溜了进去。
透气窗是关着的,里面一片昏暗,似乎空无一人,然而……通往地下室的盖子()被人打开。赫斯缇雅默默地走下楼梯,将盖子关好。接着,
「——抱歉让您特意跑一趟,神赫斯缇雅。如今必须要有一个不会被偷听的密室才行。」
如同从虚空中渗出一般,解除了『透明状态』的阿斯菲现出身形。
「阿、阿……阿斯菲君——!」
「咳!?请、请冷静一下。虽说是地下室,但太吵了也有可能被监视的眼线(芙蕾雅眷族)察觉到……!」
赫斯缇雅瞄准阿斯菲的肚子猛地扑了过去,内心异常感动。
那个伪装成备忘录的红色笔迹,赫斯缇雅曾经见过。
那是在以异端儿为中心,上演迷宫街攻防战的那个夜晚,赫尔墨斯塞给她的『伪造代达罗斯笔记』。后来,赫斯缇雅询问得知那个东西是阿斯菲一手做出来的。
根本无需确认就能知道阿斯菲并没有被『魅惑』。看到这为数不多的同伴,同时也是令人放心的冒险者,她边反省着自己刚才的鲁莽行为,同时果然还是感激得浑身发抖。
「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我一直都是孤立无援,好难受,好寂寞……!」
「我也是一样的心情,神赫斯缇雅。幸好我选择了相信处女神()依然保持着理智。」
两个同样被『箱庭』所排斥的分享起了彼此的艰苦与喜悦。
阿斯菲大概也放下了心,平时那么冷静的她如今浮现出小孩子一样的笑容。赫斯缇雅也一样,只见她夸张地吸着鼻子。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进入工房(这里)的?之前应该是上了锁的吧?」
「毕竟我是【万能者】。」
「毕竟是【万能者】啊—」
阿斯菲唰地扶了一下眼镜,仅仅这样就令赫斯缇雅接受了这一事实。也就是说她大概是撬开了门锁。
两人想谈的事情有许多,像是什么时候回到的都市,或是至今为止都做了什么,但她们还是先分享起互相的情报。阿斯菲准确地把握了女神(芙蕾雅)的神意,赫斯缇雅也了解了女神派阀(芙蕾雅眷族)的现状。
「【芙蕾雅眷族】的动向有了变化……?」
「没错。虽说只有『洗礼』变得更加激烈了这一点,然而……在我看来,对方十分心急。」
「心急?芙蕾雅她们吗?因为什么?」
「……恐怕,是因为不被『魅惑』染指的贝尔·克朗尼。」
阿斯菲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难以表达的内心直觉,但赫斯缇雅不同,听闻此事后,她瞪大了双眼。
然后看向一直带在身边的那张平平无奇的纸片——看向那一缕希望。
「难道说,『时机』成熟了……?」








自己正在被消磨。
一切都逐渐磨损。
身体,精神,内心,都在激烈的『洗礼』中遭到切削,变得破烂不堪。
在不属于地下迷宫(地下城)的地表之上,却驱使着我超越极限的异常,同时也是极限状态。虽然获得了充分的恢复与食物,也有着充足的睡眠,却依然有如记忆中的那次『深层』决死行一般严苛,当意识到这一事实的瞬间,胃里的东西就尽数涌出,吐了一地。
在和第一级冒险者们的战斗中,我理解到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们的所有动作都足以致命。
无法从死路中找出一条活路,必须亲自开辟出一条血路才行。
不学习技巧,就会死去。
流下多少血,就要变强多少分量,否则就会死亡。
而当我刚能切实体会到自己变强,又会被更加不讲道理的暴力所蹂躏,却依然强迫我违背常理,再次起身。于是我领悟到,倘若不死之身的战士也会迎来死亡,那一定是灵魂崩坏的那一瞬间。
这种东西,和服用禁药是一样的。
急速成长带来的反作用,总有一天会来临。
而那一天,就是现在。
无论多么拼命,无论多么集中精神,意志与倔强与意欲都被一扫而光。剩下来的只有害怕死亡的生存本能。内心是否已经屈服?我不得而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是站在悬崖之顶,还是沉于深海之渊。
最严重的则是一切的源动力,『憧憬』即将失去存在的意义。
那过于遥远的高岭之花,究竟在哪里盛开?
我是否爬错了该攀登的山峰?
说到底,这样的花朵真的存在吗——?
不断遭到磨损,变得破败不堪,渐渐失去某种重要的事物。
算了吧,好想逃出这种地方,我认真地想到。
但哪怕逃了出去,也没有我的归宿。与我相遇的人们并不在那里。
这一事实令我最为难受。最为恐惧。
——仅仅半年就已经快要抵达第一级冒险者,所有人都给予认同的『强韧勇士(恩赫里亚)』。
闪过脑海的,是被我当做姐姐仰慕的那个人的话语。
『强韧勇士』。
这个神明大人们使用的词语,听说还有另一个意思。
那就是『英灵战士』。
在阳光下死去,又在月光下复苏的命运。
我效仿着这一行为,怀抱的最后一缕希望逐渐变得单纯,变为仅仅一件事物。
已经变得只剩下了『她』。

「哎,贝尔。我们一起睡吧?」
「……诶?」
夜晚的神室中。
今晚她也十分美丽。
银色的长发扎起,衣着端庄,异常神圣。
反观我自己,却如同老人一样浑身无力。
脑袋无法正常运作,只有最后的理性在提醒我一定不可冒犯她,然而,
「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我保证。……所以,一起睡吧?」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
如今只有她才是我唯一的寄托,既然不会发生任何事,那我根本无法抵抗这一诱惑。毫无疑问,她比任何事物都要温柔。
我像个孩子一样点了点头,和她一起钻进了带有华盖的床上。
丝绸的毯子将我包裹。
一开始,我是仰面躺着。
但紧接着,就有一只手搭上来,将我的脸拉向一侧。
她的脸庞就在眼前。
「我问你,贝尔。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想要的……?」
「没错。财富与名誉,力量与历史,英雄的宝座,世界本身……又或者是谁的芳心。什么都可以。我一定会拿到手,让它归你所有。」
「……」
「所以,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我……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我……什么都不需要。」
好害怕她会对我说‘你竟敢糟蹋我的一片好心’——却发现她露出了微笑。
「嗯。我就猜你会这么说。」
「诶?」
「正因如此,我才喜欢上了你。」
难道我被考验了?
不清楚。
但是,只见她瞳孔前所未有地笼罩着一层温柔的迷雾,轻声说道:
「好喜欢,贝尔……我喜欢你。」
然后双手伸出,包住我的脑袋,拉到胸口紧紧抱住。
十分柔软,带着好闻的香气,比任何事物都要温暖。
令我好想一直被她这样抱住。
……已经,可以了吧?
已经可以认同了吧?
一直坚信不疑的这份记忆,憧憬,和邂逅都是一场梦。
就算我想要摆脱这『恶梦』,也不会有人怪罪我吧?
毕竟她很温暖。她是那么的温暖。在她身边,我会得到安宁。手指如同抚慰孩子一般梳理着头发,令我感到舒心,慈爱的嘴唇触碰头颅,治愈了刻在我身体与内心之上的伤痕。神的摇篮融化了众多事物,将我裹在其中。
沉溺于爱,真的是错的吗?
已经可以了吧?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要是舍弃了这份思绪,这份拒绝了那个人、拒绝了『希尔小姐』的思绪,就相当于扔掉了伤害她的缘由。
无论多么痛苦,哪怕这份记忆是虚假的,我依然伤害了那个人。
是我令那个人掉下了眼泪。
将其忘记,笑着说道‘啊啊,原来都是梦’,这种事情……该是多么大的罪过啊。
——天生的大笨蛋(贝尔·克朗尼),无法对自己说谎。
无论眼前是多么甜美的救济,只要还没有失去一切,我就不会……主动去接纳它。
我徘徊在思考的夹缝中,旅途仍未结束,这时,眼皮逐渐合上。
意识断绝的前一瞬,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情。
她——芙蕾雅大人不再说『爱我』了。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
睡梦中,有一位淡灰色的少女拥我入眠。







那一天和前一天截然不同,天空万里无云。
蓝天十分炫目,刺激着我自己都感觉得到疲惫的眼睛,甚至有些发痛。
被芙蕾雅大人抱着睡着的第二天清晨。
我在神室中醒来,走下已经空无一人的床铺,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好仪表后打开门——只见那里站着一名妖精。
「师父……?」
就连如同城堡一般洁白的走廊都染上了旭日的色彩。
我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发现模糊的视野深处,红珊瑚色的瞳孔正紧紧地盯着我。
「今天也要扔下『洗礼』出门吗。」
「……是的。」
眼睛差不多适应了光线的时候,我无力地点头,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依然利用着宝贵的外出机会在尽力挣扎。目的自然是寻找可以肯定『我』的某些事物。但如今,我正在追查一名少女的行踪。
也就是希尔小姐。
我的记忆与世界相互冲突,其中却只有她整个人都消失不见。我不想认同这一点。不愿意接受她其实是我想象出来的这种事情。
明明可以饥渴地把它当做逃避原野之战的借口,在外面尽可能地休息一下,但今天我还是不知悔改地打算去城里转上一圈。
「……真看不下去。总是这么陪你可没完没了。」
师父注视着这样的我,如此宣告。
「别再让其他团员陪着你自我满足了。要去自己去。」
「诶,但是……」
「要是这次又中了什么『诅咒』,芙蕾雅大人也会失望地放弃你了吧。说到底,那位大人的宠爱对你本就过于沉重。」
师父一脸厌恶地说完,转过身体。
回过神来,愣在原地的我已经将他叫住。
「师父。……赫定先生。」
「……」
「我…………很奇怪吗?」
窗外,原野之战已经开始。
战士们的呐喊被吸入苍穹之中。
我垂下视线,迷茫地问道,紧接着,
「你是不是异端,都无所谓。」
背影停下脚步,顿了一瞬,然后给出回答。
「往前走。决不能止步不前。」
说完,这次他真的走远了。
我抬起头,盯着前方看了一阵,最终背过身,走了出去。

少年的气息依然带着迷茫,朝相反的方向移动。
赫定用后背感受着气息,脚下步伐依旧,走到了某个地点。
「梵。解除贝尔·克朗尼的护卫和监视。」
「哈……?请、请问这是何意,赫定大人?」
他向在会馆后门,由半小人族率领的三名护卫成员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在地下城监视的侦察队(诺加等人)传来报告。前往『深层』的【洛基眷族】有了归还的迹象。」
「……!【洛基眷族】吗?」
「没错。其中有里维莉亚大人以及【千之妖精】等人,战力绝不算少。为了维持『箱庭』,我想要保证万无一失。」
这个报告令梵他们眼神大变。
赫定泰然地进行说明,并下达了指示。
「虽然也可以直接让女神之女(海伦)过去,但在迷宫中说不定会引发异常事态。瞄准对方来到地表的瞬间,在『巴别塔』将对方彻底解决。阿伦和阿尔弗利克他们已经出发了。你们也过去。」
「是!遵命!」
「『丰饶的女主人』等关键位置的监视人员也一并带去。要保证第二级及以上的人员有足够的人数,防止出现漏网之鱼。我会重新配置新的监视人员。」
听到担任派阀智囊的白妖精发出的命令,谁都没有质疑。
思路清晰地传达出的作战内容令众人都表示认同,最后梵询问道:
「不过,贝尔要怎么处理?确实,现在还密切监视他可能是没有意义了……」
贝尔马上就要不行了。
【眷族】中所有人对此都毫不怀疑。
很明显,他很快就会服从芙蕾雅的神意。
「没有问题。」
赫定的回答只有一句话。
「由我来看着。」







天空万里无云,外面却很冷。
虽说如今已是晚秋,但今天更是格外寒冷。简直像真正的冬天来临一样。恐怕今晚各家各户从透气窗中漏出的光芒,除了魔石灯以外,还要再加上暖炉的火光。
正看着晴朗天空的我将视线收回。西大街上,没有一个人衣着单薄。就连偶尔看见的冒险者都穿得厚厚的。公会职员正在搬着什么东西,大概是准备分配给各地区的薪柴吧。
「喂,看那边……是【白兔迅足】啊。」
「【芙蕾雅眷族】……!」
周围产生了一阵鸟鸣般的议论声。
事到如今,我也早就习惯了。
人们对穿着【芙蕾雅眷族】制服的我投来好奇与畏惧的眼光。在远处眺望着我的街道居民还有商人都毫不怀疑贝尔·克朗尼属于都市最强派阀。
我的目的地就建在面对大街的一个角落中。
酒馆,『丰饶的女主人』。
「啊!又—来了喵!【芙蕾雅眷族】的白兔!」
「都说没有叫希尔的人啦。你也真是不长记性啊。」
我一造访店里,以为是客人而迎上来的库洛艾小姐和露诺亚小姐就立刻皱起眉头。看她们的反应,就能知道我已经不知造访了多少次这座酒馆。
「喵可是很清楚你这喵有什么阴谋喵!创造出一个空气街娘,假装在寻找她,真正的目的则是接近看中的女孩子喵!不仅拐弯抹角而且还很阴险!既然要干,还不如用那魅力十足的屁股来诱惑喵呢!好嘞,跟喵来店后头一趟!!」
「你是想干什么啊,蠢猫。」
看到早已见惯的库洛艾小姐与露诺亚小姐那热闹的互动,我也无法露出笑容。
因为她们看向我的眼神,是那种对『陌生人』露出的目光,令我胸口隐隐作痛。
而如今的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和她们构筑起新的牵绊了。
「既然不打算对喵伸出屁股,去!去!快走人喵!」
「你可真是……。不过打扰营业倒是真的,不打算买点什么的话,能请你出去吗?妖精同僚一直没回来,我们这儿可是攒了一大堆的活要干。再加上阿妮娅又来不了店里……」
两个人冷淡的话语令我痛苦地按住胸口,同时我也很担心琉小姐。
如今我也在寻找行踪不明的琉小姐,不过露诺亚她们倒是知道她的事情。因此我总是更偏向于关注希尔小姐的下落。
追寻线索与证明其存在。更为困难的一定是后者。
阿妮娅小姐似乎身体不适,现在正在休养……
「白话什么呢,两个蠢货!有这闲工夫还不给我出去买东西!」
「「噫噫噫!?我、我出门了—!」」
突然间,一声怒吼传来。
库洛艾小姐和露诺亚小姐肩膀一震,脸色铁青地跑进店面深处。
哑口无言的我转过视线,只见店主蜜雅小姐正站在长柜台的内侧。
「……」
「……?」
蜜雅小姐无言地瞥了一眼。
瞥了我……不对,是外面
是我的错觉吗,总觉得是在注意周围。她一言不发,正在做着晚上开店的准备。
如今也没有其他客人,店里只有我和蜜雅小姐。
奇妙的时间在两人之间流淌。
「小子。」
正当我忍受不了这无言的气氛,一脸尴尬地想要离开店里时。
女神祭以来一直没跟我说过话的蜜雅小姐将我叫住。
「诶?」
「对女神我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契约』的内容就是不在这种时候捣乱。」
……?
她到底,在说什么……?
「至于那群对傻姑娘们出手的蠢货们,我倒是现在就想去给他们点教训……」
「您,您在说什么……?」
「就是说我是【芙蕾雅眷族】。」
「!!」
突然听到这句话,我大吃一惊。
我算是半脱离【眷族】的,这个你知道吧?
蜜雅小姐继续说道,我心生动摇,同时紧紧盯着她看。
「也就是说,不去帮忙就是我的『反抗』,接下来要说的话,也算是我一个小小的『叛逆』了。」
说完,矮人老板娘抬起头,第一次朝我看来。

「『冒险者这种职业没什么好耍帅的。』」

我屏住了呼吸。
「『直到最后还能用两条腿站立的人才是第一名啦。』」
双手颤抖起来。
「所以,要相信自己,坚持站下去。」
——你要一直奔跑下去。
惊讶的感情席卷全身,而蜜雅小姐依然盯着我,如此总结道。
「…………蜜、蜜雅小姐,刚才那是……」
袭来的冲击令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眼中的世界正在被涂抹成新的模样。
我愣在原地,过了一阵子,才强行撬开嘴唇,想要询问自己也没能整理好的话语的后续。
然而,不等我问出问题,她就吊起眉毛,冲我大喊。
「好了,快走吧!我这可没什么饭要给你这种家伙吃!」
「诶诶!?」
「意思是你这一脸郁闷的冒险者杵在这里,客人都不会上门,生意也没法做了啊!等你像个人样了再过来吧!」
「非、非常抱歉!?」
我被强行赶着,离开了『丰饶的女主人』。
为了逃开可怕的怒吼,一个劲地奔跑,奔跑,奔跑……当步伐放缓,改为行走之时,心脏依然在剧烈跳动。
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可心跳声仍然很响亮。
无法顺利思考。大脑如今还是一片空白。
刚才那是……刚才那些话是……
『冒险者这种职业没什么好耍帅的。刚开始只要拼命求生存就行了。』
『直到最后还能用两条腿站立的人才是第一名啦。管他难看还是什么的。』
很久以前,正是半年前……蜜雅小姐对我说过的话?
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的我』没有见过蜜雅小姐。这毫无疑问。那她为什么说出那些?
只是偶然?
蜜雅小姐知道我正在经受『洗礼』?
同在一个派阀,想着至少鼓励我一下?
还是说……另有它意?
(最后,还能站立……相信自己,坚持站下去……?)
蜜雅小姐想说什么?
想要传达些什么?
回去酒馆,询问她的真意?但是,总觉得蜜雅小姐不会再告诉我什么了。我有这种预感。必须等到我『像个人样』以后才行。
她在考验我?
不对——想要将什么托付给我
(……但是……即使其中有某种意义,也……)
身体已经破烂不堪。
精神也严重磨损。
无力感渐渐支配我的全身,如今的我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至今为止的记忆苏醒。
谁都不记得我,不认识我,将我拒绝。
失去了家,同伴消失不见,已经不想再受伤。
想要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女神,这样的我,能做到的事情——
「——…………就只剩下,站着了。」
往手指中灌注力量。
手掌握成了拳。
快要弯折的膝盖发出叫喊。
低声啜泣、伤痕累累的身体咬紧牙关,伸出手,去触碰那还未熄灭的气焰。
「我!就只能相信自己,坚持站下去——!!」
没错。
冒险者(贝尔·克朗尼)的话。
无论多么丢人。
哪怕无法耍帅。
都要拼命地去活。
「——只能不停地奔跑!!」
我跑了起来。
周围的人们大吃一惊,投来讶异的目光,但我还是跑了出去。
被老板娘的话语用力拍打的后背燃烧着,我跑过了街道。
感情无法用道理来说明。这个样子就只是如同兴奋的兔子一样发了疯罢了。大脑的里侧轻声说道。即使如此,我也没有抑制这股冲动。
『一直相信自己』是很可怕的。我知道。我总是立刻就想去仰赖他人的话语。想要接纳女神她们的甜言蜜语,委身其中。
即使如此,我也决定不再逃避。
不要再害怕会受到伤害了。
毕竟,我还有没有见过的人
「哈啊,哈啊,哈——!!」
我不停地奔跑。
挥起手臂,动起双腿,漫无目的,四处乱撞,但还是相信着自身。
假如爬错了山峰,只要以下一个山峰为目标就好。
脑海中描绘出那夺走了我目光与内心的金色花朵。
寻求着,与那过于遥远的高岭之花的邂逅。
「————艾丝小姐!!」
接着,我叫出了『憧憬』的名字。
这里是可以看到长宅邸的北部区划。今天为止,我一直都绝不打算靠近的,她们的领域。
我任凭身体急促地呼吸,视线前方,美丽的金色长发飘荡的少女慢慢转过了身体。
「咦—?我记得那个是……」
「【芙蕾雅眷族】。为什么你记不住啊。」
「啊,对了—!是洛基她们说要特别注意的什么什么·足!」
艾丝小姐正和缇欧娜小姐还有缇欧涅小姐在一起。
这场邂逅,是在一条平凡的街道之中。周围也有许多的人。缇欧涅小姐她们讶异地回看过来,而被我叫到名字的她则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咦,但是为什么【芙蕾雅眷族】会喊艾丝的名字—?」
「找我们有什么事?不会是要开始斗争吧?」
「……!」
【洛基眷族】与【芙蕾雅眷族】是敌对关系。
正如至今为止我经历过的那样,无论缇欧娜小姐,还是缇欧涅小姐,她们都对『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投来充满敌意的视线。
砰地一下,心脏无可奈何地颤抖起来。
仅剩的一丝理性发出了悲鸣。
这里就是『岔路』。
如同对我保持警戒的缇欧涅小姐那样。
如同不会叫我『阿格诺君』的缇欧娜小姐那样。
被眼前的憧憬拒绝的瞬间,如今也寄宿在我后背的圣火就会沉默下来。
我满是裂缝的内心就会彻底暴露出来,一旦触碰到女神的慈爱,就再也无法拒绝。
冷汗顺着后背淌下。
心脏似乎要冲破胸口。
舌头无法顺利活动。
内心在前所未有的动摇,这时,金色的瞳孔与我视线相交。
「艾丝小姐……你认识我吗?」
「……」
「至今为止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
至今为止,我已经问过不知道多少次。
询问【赫斯缇雅眷族】的大家。询问『丰饶的女主人』的人们,询问迷宫街的莱他们,询问神明大人们,问出同样的问题,被对方怀疑,遭到拒绝。不知不觉中,绝望变成了死心,无论是喉咙还是手脚都被冻结,无法活动。
我甩开这绝望与死心,喊了出来。
面对着如今也注视着我的她,展露出我无可替代的心意。
「说什么东西呢,莫名其妙的。快闪开,我们可是被人吩咐过不要理会你们的。」
「走吧,艾丝—」
「啊——」
接着,这对姐妹果然是将我拒绝,挡住了憧憬的身姿。
艾丝小姐被缇欧涅小姐她们护住,即将走过我的身边。
身体动弹不得。也无法将手伸出。
能做到的只有发出微弱的声响。
双脚发抖的我心跳猛烈得甚至带来痛苦,垂下了脑袋。
不行啊——
随着我心灰意冷,寄宿于后背的圣火也即将熄灭,而就在这时。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牵起了我的手掌。

「————」
我抬起头。
大睁的双眼朝她看去。
艾丝小姐停下脚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镜子一样的双眸大大睁开,纤细的手指猛地加大了力气。
「艾、艾丝!?」
「你、你在做什么呢!?」
缇欧娜小姐与缇欧涅小姐都有些慌乱,而我们的时间于此刻静止。
所有景色都变得透明,眼中只剩下憧憬的身姿,此刻无法说出任何话语。
她娇小的嘴唇翕动着。
「……,……训」
然后,对我说道。

「训练,吗?」

「「「哈?」」」
我与缇欧娜小姐她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三个人眼睛都变成了黑点,因这天然至极的发言而张大了嘴巴。
艾丝小姐丝毫不顾我们的反应,摆出一副异常认真的表情,拼命地罗列着话语。
「我将你,打晕好多次……」
「诶」
「然后,给你膝枕……」
「等」
「醒来以后,再把你打倒……」
「艾、艾丝—?」
我,缇欧涅小姐,缇欧娜小姐都愣在原地,无言以对——这时,艾丝小姐仿佛痛苦地闭上双眼,然后身体向前探出。
「总觉得,我必须要在那个『城墙之上』,与你战斗才行。」
「——!!」
「总觉得,必须要教会你什么,而我也要从你那学到一些东西。」
仿佛在拼命挤出心中的思绪一样。
仿佛拼凑起消失在记忆中的梦境碎片一般。
金色的憧憬,如此回答。

「似乎和谁定下了约定……对我说……想要变得更强。」

这句话。
是我邂逅了异端儿,输给了劲敌(那个人),在朝霞之下,对某个人说出的心情。
是『贝尔·克朗尼』毫无疑问地,在『艾丝·华伦斯坦』面前发誓要实现的决意,与约定。
正因为这个,那个时候的我才再一次奔跑起来——
(————啊啊啊)
膝盖一软,我跪在地上。
但是,这并不是屈服于绝望。
而是无法抑制心中的希望,最终喷涌而出。
「……!」
我的双膝抵住地面,双手握住她的右手,贴近额头,浑身颤抖。
上方传来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周围那好奇的议论之声更加嘈杂。但我毫不在意。
无数水滴顺着挡住眼睛的前发淌下,打湿了膝盖。
这并不是交换誓言的公主与骑士这种帅气的场面。
而是在憧憬之人面前,如同小孩子一样难看地哭泣——然后再次迷上对方。
只是这样罢了。
「…………」
「……你,还好吗?」
至今为止,类似的情景已经发生了多少次呢。
我拼命将呜咽压回颤抖的内心深处,用手臂擦去眼泪,慢慢站了起来。
艾丝小姐她非常困惑。
说不定,她甚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
但是,这样也够了。
不知如何是好的缇欧娜小姐她们正在一旁观察,我注视着金色的瞳孔,坦率地说出这份心意。
「憧憬着你……真是太好了。」
还留着泪痕的脸庞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和你的邂逅,绝不是什么错误。」
艾丝小姐双眼大睁。她将纤细的手搭上胸口。
最后,我再次露出笑容,然后委身于那炽热的意志。
「我要走了。」
仅仅留下这句话语,接着奔跑起来。
穿过艾丝小姐她们身侧,动作充满了力量。
身体逐渐加速。越过许多人,比谁都要迅速,将流逝而过的景色抛下,留在视野两端。
此即诞生之时。
此即呐喊之刻。
圣火再次在后背熊熊燃烧,与我一起去确认这憧憬带来的『奇迹』——确认这一『轨迹』。
脚步没有停歇,朝着勇敢战士正在等待的『战斗的原野』奔驰而去。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似乎有一名妖精见证了这一切,然后转身离开。








武器用力挥下。
接着,砰的一声。
我用手中的短剑顶住即将切开身体的长柄刀,并灌注了浑身的力气。
凭借依然炽热、纯粹的思绪,上演着激烈的攻防。
「呼——!!」
激烈的火花飞散,看到我的斩击,与我刀刃相交的师父眼中带上惊愕之色。
这里是夕阳照耀的『战斗荒野』。
我再次回到了英灵战士们的战场,重新置身于『厮杀』的漩涡之中。
已经有数次趴伏在大地之上。身体被接连不断的攻击刻上伤痕,倒在地上,无数次麻烦治疗师们出手。但是,唯独意志没有屈服。
不以对死亡的恐怖,而是以超越的誓言作薪,燃起斗志之焰,放出响彻云霄的咆哮。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拿在右手的匕首用出一记上撩斩。左手的短剑释放出横断的一击。
如旋风般高速舞动的长柄刀将其全部弹开,但我依然鞭策着身体。
剑戟之声在四周轰响。刀刃的旋律仿佛会传到世界尽头。不知不觉间,原野中只剩下我们二人还在有来有往地进行攻击与反击。
站在周围,一动不动的【芙蕾雅眷族】团员们都停下动作,放下武器,注视着这场战斗。
治疗师海依德小姐她们也忘记了自身的工作,睁大双眼。
刚才还在和我交锋的赫格尼先生也后退一步,凝视着我们的冲突。
我仅将意识集中到眼前的对手之上,同时承受着无数将我射穿的目光。
「咻!」
伴随着尖锐的裂帛之声,长柄刀一闪,朝我刺来。
我用匕首击打侧面,熬过了这一击
轨道被偏移的刀刃切开了薄薄的一层皮肤,我转为反击,果断发挥自身的高速与高频率的攻击次数,开展『猛攻』
没错——从手臂的深处拽出从『(那个人)』那里偷来,至今为止已重复过、练习过不知多少次的斩击
银光,银光,接着还是银光。每次攻击都会在空中划下光之圆弧。装备在双手的匕首与短剑一刻不停地交替挥出,又全部被对方防住,同时感受着那师父无言的惊愕。
以第一级冒险者为对手,堪称无谋的连续斩击之中,将在『城墙上的锻炼』里获得的一切都爆发出来。
还记得。
还有印象!
我依然记得!
从横向或斜向打击对方的武器使其偏离,将其架开,这是【剑姬】的技巧!
想要尽可能追上那个背影,而从实战中偷学来的艾丝小姐的斩击!
第一级冒险者(芙里尼小姐)评价为总令她想起艾丝小姐的,与那个人之间的经验与历史!
憧憬的教导,这副身体根本就没有忘记!!
(我才不是什么『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
无论世界如何拒绝『我』,所有的神明和人们如何否定『我』,唯独渗透进身心之中的『技巧与策略』会将『我』肯定。
它会告诉我,与那位【剑姬】的幽会,城墙上的锻炼是实际发生的事情,当时的教导正根植于『贝尔·克朗尼』心中。
不止是艾丝小姐的教诲。
我也和梵先生他们说过的『右臂抬起的习惯』,指出这一点,希望我改正的人,不正是与我在『深层』中同甘共苦的琉小姐吗!
为什么没能立刻注意到。
为什么,我会错以为她们授予我的事物是我自身的力量。
真是天大的误解。
软弱不堪,一个人就一事无成的『我』,是依靠许多人的帮助才走到了现在!
(我是——『灶神眷族(赫斯缇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
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这答案寄宿在心中,用力跳出,呼唤出我一路走来的『轨迹』加以确认,构筑起坚实的自身。将至今为止经历的无数战斗,都映射至全身。
不要恐惧。不要胆怯。
再也不要闭上眼睑,塞住双耳,主动移开视线!
我要用这场战斗来证明憧憬们的教诲,取回『我』自身!!
「【永世纷争,不灭之雷兵】!」
长柄刀勇猛的横扫将我打飞,距离拉开的下一瞬间。
师父嘴里就编织起速攻的超短文咏唱。
中距离。舍弃了能最大程度发挥魔法效果的远距离,换来的同时扫射。
广域歼灭魔法被无情地释放而出。
「【卡鲁斯·希尔德】!」
我的回应,则是炮声。
「【火焰伏特】!」
白色雷光产生的飞沫之中,八条绯色的雷光吞噬着前方的一切。
这些如不死军队般涌来的雷弹,我无法全部清除。
所以,只要一部分就好。
瞬间,接连射出的炎雷之枪撞上数发雷弹,互相抵消。
仅仅一瞬。瞄准这仅仅空出一条缝隙的『前路』,我闪动脚步,扭转身体,肩膀与双腿边缘忍受着灼烧之苦,突破了同时射击的暴雨。
「!!」
红珊瑚色的瞳孔睁大。电光石火之间,没有装填下一发子弹的空闲。
灌注浑身的力气,将短剑刺出。
我的这一必杀——却被白妖精轻易弹飞
「!?」
长柄刀一晃,短剑就被吞入其中,发出高亢的声音在空中飞舞。
还是不够。哪怕我注入庞大的精神力,瞄准他的破绽,却仍然无法将这一击送到第一级冒险者身边。
冲击晃动着我的身体。令我露出致命的破绽。
师父则吊起眼角,瞄准这样的我一刀挥出,带起勇猛的银光。
(————)
脑袋染成一片纯白。
全身都在燃烧。
我所需要的只有一个景象。
就连时光都被留在原地,灵魂发出怒吼,唤醒刻于身体中的『记忆』。
『给予致命一击时,最容易轻忽大意。』
话语借助她的声音复苏,将我送往前方。
(被逼到绝境后——!!)
回旋
惊讶的师父从视野中消失,我顺着身体摇晃的势头,如同陀螺般旋转起来。长柄刀擦着背后穿过。划开了后背的皮肤。不值一提。我模仿着记忆中剑姬的动作,交换双方的位置,直接来到妖精的背后!
「——一定会出现最大的转机!!」
我喊出憧憬的教导,将右手那绝不放开的匕首挥出。
「——————————————————————!?」
向发出尖叫的膝盖灌注力气,挥出了最迅速的回旋斩击。
这是彻底来自视野之外的攻击——但师父依然做出了应对。
他吐出战栗的气息,凭借超常的反应速度翻过身体,退向斩击范围之外。
这毫无疑问是我用尽全力的一击,却只是划过了空气。
嗒,嗒,随着两步踩踏大地之声,我们拉开了距离。在茜色的空中飞舞的短剑如今才掉下,刚好刺入两人正中间。
我的呼吸已经几近于无。身体也伤痕累累,满身疮痍。
反观师父依然呼吸平稳。脸上一副令我绝望的平淡表情,一言不发。
但是。
将夕阳背在身后的白妖精……静静地用手指抹了下脸颊。
「……令吾之宿敌(赫定),受了伤……」
一声低语,从一旁观战的赫格尼先生唇边落下。
以此为契机,其他团员们也都议论纷纷。
海依德小姐宛如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物,来回看着我和师父。
妖精那美丽的脸庞上,有一道伤口划过。
那里涌出新的红色液滴,顺着洁白的脸颊淌下。
仅此而已。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
但是,我够到了。
至今为止,将众多事物积累在一起所挥出的,贝尔·克朗尼的一击。
『证明』了这正是憧憬的教诲后,我抖动肩膀大口喘气,同时握紧了双手。
「……」
正盯着抹去鲜血的手指的师父缓缓抬起头,朝我看来。
我接下他的视线,向他传达。
「师父……我,就是我。」
不在乎对方有何种想法,也不惧怕会招来何种事物,现在只是将这份无可抑制的思绪,高声喊出。
「我是,贝尔·克朗尼!!」
声音以妖精为原点,向四周扩散。
原野立刻变得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一言不发。自己见到的景象,听到的声音,这一切都被忘却,
飘荡在现实与幻想的夹缝之中。
突然之间,夕阳闪了一下。
黄昏之光灼烧着视野,令我的眼睛眯起了一瞬。
而就在这茜色光芒的深处。
我似乎看见……依然背对着夕阳的师父,他的嘴角描绘出小小的微笑之形。
「你在喊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只是刮到我一下,得意什么。」
「哦咕呼!?」
「想要炫耀自己的胜利,至少先弄脏我的衣服再说吧。」
而紧接着,我刚揉了揉眼睛,眨了一下,就发现师父竟然瞬间来到我的眼前。
我的肚子领受了一记漂亮的脚踢。竭尽全力的我甚至无法进行防御,只能怪叫着身体弯成く字,倒在地上。
果然是平时的师父……!
「看我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再也得意不起来……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太阳已经落山了。」
回去了。说完,师父就转过身,走了出去。
这时,如同魔法解除了一般,其他团员们也肩膀一震,动了起来。
他们不停地瞥着我,然后朝山丘上的会馆走去。无论是默默看着我的海依德小姐,还是无言地收剑入鞘的赫格尼先生。
鲜红的薄暮之光照在战士们身上,影子在草原的海洋上越伸越长。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这一景象令我无可奈何地感到哀伤,如今却有些不同。
为了起身而牵起的手掌,在那手指与手指之间。
于原野中绽放的那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开始坚强地随风摇摆。







茜色的光芒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黄昏的阳光照亮了沉默的男神的侧脸。
「赫尔墨斯大人,您差不多该工作了……您以为您攒了多少文件没处理了啊。」
「……嗯,啊啊,抱歉。」
听到一名眷族,虎人法尔加向他搭话,赫尔墨斯才终于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室内的墙上张贴着无数航海图与陆路地图,如同一个旅行者的家,这里是【赫尔墨斯眷族】的根据地中的神室。
赫尔墨斯坐在椅子上,眼前的桌上堆满了沙漏、盘棋(国际象棋)棋子之类的物品,与此同时,法尔加搬进来的文件也摆在上面,堆成了一个歪斜的小山。
「最近您一直偷懒,事情真的真的要糟糕了啊……这可怎么办啊。」
「赫尔墨斯大人~拜托您振作一点呀~」
精疲力尽,一脸疲惫的法尔加背后,用脚打开门的犬人露露涅嘴上抱怨着,同时将新的文件搬了过来。
除了迷宫探索之外,【赫尔墨斯眷族】也会经营运送、情报、还有与商会合作以及援助旅行者这种所谓的『事业』,涵盖范围十分广泛。因此每天都会有各方面发来契约或是手续相关的文件,偶尔也有『公会』职员看到了会脸色铁青的事务。
「毕竟现在阿斯菲也不在这里啊~」
「准确来说是行踪不明就是了……『恩惠』的反应没有减少,所以大概是平安无事,但说真的,那家伙到底去哪里了。」
虽然平时赫尔墨斯就经常偷懒,但这一次更是进度大幅度停滞。
原因就在于平时会边抱怨边整理文件的优秀团长不在此处。
他们再怎么帮忙,文件的小山依然堆得越来越高,露露涅与法尔加因此叹了口气,同时再次认识到阿斯菲是多么伟大。
「而且今年又接到了分发柴火的任务—。……公会也是,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交给【迦尼萨眷族】去办呀~」
找了把合适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后,露露涅抱怨道。
赫尔墨斯随意地听着,同时双手交叉,进行自我检讨。
(——咦,我是不是在『循环』?)
他摆出异常认真的表情,流着冷汗,问出这荒唐的问题。
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本以为是日常的日子变成了『异常』?)
赫尔墨斯察觉到了
虽然遭到某种『魅力(魔力)』的扭曲,但还是认识到如今,他们所度过的日常中很可能是在某些地方产生了致命般偏移的『非日常』。
住在欧拉丽的众人,冒险者,众神,谁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只有他接近了『真实』。
(也有根据。在日常的阴影下,隐藏着很细微的『歪曲』——具体来说就是『以前的()』和『半年前直到如今的()』之间产生了矛盾……!)
正因为他是频繁去都市外『旅行』的赫尔墨斯,而不是小丑之神(洛基)或是锻造神(赫菲斯托斯),才能注意到这件事情。
使者之神(赫尔墨斯)不去旅行,而是一直呆在一个地方,这绝无可能。而这半年间,不对是这四个月里,我确实没有去旅行过……)
(我不再旅行,恐怕是因为这座都市中有什么东西将我钉在了这里。那么,到底是什么?)
(——不清楚的就是这个。并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无法认知。)
一直在思考的赫尔墨斯此时倒吸一口气。
凭借客观的,来自外部的要素,赫尔墨斯才终于观测到了这不自然的现象。
简直像是被下了限制(Geass)一般,认知本身就无法做到。
(最具决定性的证据,是这封寄给我的信……)
他拉开右侧桌子的抽屉,拿出一封信。
然后颤抖地凝视着这既没写寄信人名字,也没写住址的信件。

『定期报告还没来~?』

在这封带着图画文字(插图)催促(信息)寄到这里,自己刚刚看到的时候,赫尔墨斯最先感到的是震惊,然后才是来气。
——我懈怠了和好心老头(宙斯)之间的联络?
那是赫尔墨斯会定期去做的事情。
赫尔墨斯正与如今不在这座都市的某柱大神保持着交流。有时还会亲自过去,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这既是使者之神赫尔墨斯的工作,也是和那位大神之间的孽缘。此事也没有其他人得知,是只属于赫尔墨斯和他两个人的秘密。
而这件事,被赫尔墨斯懈怠了至少三个月。
不对,很难认为是赫尔墨斯懈怠了。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仅仅只是推测,但应该将其看做没有进行交流的空闲才对。
而原因正是半年前掀起的那『剧烈变动的三个月』。
办事周到的使者之神要是断绝了联络,原因只能是这个。
(问题是,不止我的记忆,就连都市记录中都没有记载这『剧烈变动的三个月』。记录可以用遭到强行篡改来说明。那么我的记忆呢?——只能认为是在无意识中被操纵了。)
『剧烈变动的三个月』——本来应该存在的『异端儿』事件,人造迷宫的处理,以及与其相关的大量善后工作,这些如今已经想不起来。他无法将其看做是与某位少年()相关的事件轨迹。
有意与无意的交界处产生了事态的偏差,令神明察觉到了『矛盾』。
(而我恐怕……正在重复这个思考的循环!!)
赫尔墨斯的桌子上,有一打用来写备忘录的羊皮纸,被一根留针固定住。
其中有数十张被撕了下来,少了一大块。
数量是七十七张。
蜡烛附近还清晰地留着羊皮纸燃烧过后的渣滓,以及烧光的痕迹。
赫尔墨斯当然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情。询问法尔加他们,他们也只是坚持说自己绝没有动过主神的东西,所有人都没有说谎。
那么,撕下羊皮纸的犯人——只可能是自己(赫尔墨斯)
是赫尔墨斯自己处理掉了
拼命地写下什么事情,然后又亲自将其处理,这一奇异行为。代表的意思是——
(为了方便,就叫做『之前的我』——『之前的我』也察觉到了我如今感觉到的『违和感』。然后试图写在备忘录中,留下线索——结果触犯了『规则』。于是『前一个我』失去了意识,亲自处分掉了……!)
这实在是跳跃性的想法,却也是『神的确信』。
存在着某种『条件』,在触犯它的瞬间,赫尔墨斯就会忘记一切,亲自消除痕迹,将思考清除(重置)
而清除思考,然后产生『违和感』,这一思考的循环发生的次数,至少也是七十七次。
(竟然能令我们,令众神都认识不到这种事,令所有人都无法察觉……!)
神明被变为『提线木偶』这一事实令赫尔墨斯嘴角歪曲,他看向法尔加他们。
「法尔加,『三天前的我』是不是拜托你传话来着?」
「……又是这件事吗,赫尔墨斯大人?这都重复多少次了?您可是好多天前开始就这样了。」
「好啦好啦,就当是神明的娱乐嘛。……然后呢,『我』跟你说了什么?」
「哈啊……『循环』,『消除(重置)』,『不止是我』。『下一个是露露涅』。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听法尔加夹杂着叹息说完,赫尔墨斯抿紧嘴唇,再次进行沉思。
恐怕是『之前的赫尔墨斯』在某个时间点察觉到自己正在销毁备忘录,觉得靠笔记是不行的,于是改变了『手法』。也就是『向眷族传话』。
(法尔加他们恐怕也和我一样,正在遭到扭曲……但他还记得我的『传话游戏』,而且没对现状产生疑问,因为这并不触犯规则。)
最初是法尔加,下一个是露露涅,再下一个是梅莉露……『之前的赫尔墨斯』害怕眷族们的思考被消除(重置),所以决不会只将情报托付给一个人,而是给予他们一部分话语。为了让他们决不会只凭借这些词就明白什么。并且半开玩笑地对他们说这是『闲得无聊的众神想出的玩耍』。
而将所有的情报结合在一起的话——
(思考的『循环』,『消除』,而且这『不止是我』。『世界』『正遭到扭曲』。『强烈的强制』,『谁都不记得了』。『特定情报』的『无法认知』,或者是『误认』……)
赫尔墨斯感觉浑身发冷。
为了将这份情报作为保险留下,托付给『之后的赫尔墨斯』,(赫尔墨斯)到底死了多少次。与此同时,他也很想为在逐渐揭露这扭曲的世界规则的我们(赫尔墨斯们)献上喝彩。没错,这催人泪下的努力与自我献身甚至令他想要露出空虚的笑容。
(既然我能思考这种事情,就说明现在的状况并不会束缚思考与言行。——但是,正如『之前的我们(赫尔墨斯们)』的情报所示,存在着绝对的规则。一旦触犯,我立刻就会失去记忆,再次产生误认……!)
赫尔墨斯再不济也是神明。
尽管被强烈的『魅力』入侵,却依然能逼近真相到这个程度,就是因为他身为滴水不漏的超越存在,不仅是客观(他人),就连主观(自己)都不会彻底信赖。
(恐怕到『违和感』还是安全的。但一旦变成了『疑念』就会出局。不断堆积的『违和感』能够变成破坏这个世界的要素之时,无论是谁……至少在欧拉丽里面的人,都会沦落为没有意识的『人偶』。从这里延伸一步,探查制造出这一状况的『黑幕』,十有八九也是禁忌。)
神明是全知的。虽然能够预测事态,但绝不能进一步思考。
绝不能令『违和感』升华为『疑念』。
进行下界的居民——『人类』绝对无法办到的『抑制感情』,实施正可谓是神明附体的『思考细分』,严格注意不要有『预测的飞跃』。
赫尔墨斯胆战心惊地想着自己不知何时就会变为强制力的人偶,同时将只是稍微更新的情报交给了团员赛恩。对方露出十分厌烦的眼神,仿佛在说您又在玩了。
(话说回来,这种连神明都能扭曲的把戏,如果不使用『神力』的话,要么就是不得了的神酒,要么就是『美神(那位大人)』———啊,糟了。)
于是,赫尔墨斯迎来了总计第233次的认知修改(重置)

自那之后又过了一天,赫尔墨斯的思考开始『循环』。
经过同样的流程,同样的步骤——也多亏了『之前的赫尔墨斯们』的线索,比一开始要快上很多——察觉到『世界的违和感』后,再次被迫陪他玩了传话游戏的法尔加他们终于对他彻底无语。实在是屈辱。
赫尔墨斯再也无法忍受,他护卫都没带,一个人离开了根据地。
「喂喂,我可是赫尔墨斯啊……?一直都游刃有余,在关键时刻飒爽登场的捣蛋鬼&型男……这样的我居然表现得如同苦命人一般……简直就和建御雷还有阿斯菲一样了嘛……」
赫尔墨斯轻描淡写地损了一把武神和他的眷族,同时叹了口气。
虽然如今他非常想去找建御雷撒气,但还是放弃了。要是武神动起真格,被扔飞的可就是小白脸赫尔墨斯了。
如今刚好和昨天一样,正值傍晚。被夕阳照耀的大街十分和平,街上挤满了居民和从地下城回来的冒险者。
(……暂且,将这一现状称为『箱庭』好了。根据思考修正的条件,可以推断出,制造出这个『箱庭』的黑幕(什么东西)希望这个世界安稳地运行。)
至于是有期限的,还是永远的,他不得而知。
但是,黑幕不打算将所有存在变为提线木偶,凌辱下界。证据就是赫尔墨斯他们还有着自由的意识。
(欧拉丽依然作为『英雄之都』存在于此……用这种绕圈子的方法,恐怕是因为某个对象无法扭曲,因此只能扭曲世界本身。这是为一名少年(某个人)准备的乐园,也是一座牢狱。这就是这个『箱庭』的本质。)
而一旦想到了打破这个『箱庭』的突破口,这一瞬间思考就会被消除(重置)
不行,走投无路了。
即使能够猜到『箱庭』的轮廓,只要无法解开实质的规则或是核心,就无法拟定打开局面的策略。赫尔墨斯如此断定。
这是个绝对无法逃脱的思考游戏。赫尔墨斯早就面临着败北(将死)。从陷入这种状况开始,自己就已经无事可做,也无法打破现状。终归只是毫无意义的垂死挣扎。
(需要一个『方针』。不去考虑多余的事情,只需要遵从的『来自外部的方针』。)
所以。要说有什么是如今的赫尔墨斯能做的,那就只有——在棋盘之外,为某个虽然面临王手(将军),却依然在挣扎的人提供帮助而已。
现在的赫尔墨斯无法主动去做什么。
自己主动去计划什么事情的瞬间,就有很高的概率触犯规则。
因此需要『外部』。
只能不对来自外界的影响产生疑问,在不脱离日常的范围内,委身于十分自然的『某人的方针』。
这个思考本身已经处于非常危险的界线上,赫尔墨斯意识着这一点,摘下了帽子。
「拜托了啊,『最初的我』……调解人(赫尔墨斯)的话,应该准备了『王牌』才对吧……?」
隐藏在帽子边缘的那个是『被撕开的部分卷轴』。
是被不彻底地『撕下一部分的纸片』。
这与『好心老头的催促』一样,也是令赫尔墨斯察觉到『违和感』的契机,以及扳机。乍一看只是一张废纸,但它藏在调解人(赫尔墨斯)的帽子之中,就带上了某种意义。赫尔墨斯注意到这点,开始回顾自己曾经的行动。
仅是这张纸片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沦落为『人偶』的赫尔墨斯也没有想要毁掉它。
恐怕,在面临败北(将死)之前,『最初的赫尔墨斯』用力写下了什么。
然后托付给了某人。
事到如今,赫尔墨斯只得寄希望于这掺杂了预测与愿望的一厢情愿。
(除了没有旅行外,和平时不同的要素……阿斯菲不在这里。那么,『关键』会是阿斯菲吗……?)
身为全知零能的神明,自己却只能依靠如此不准确的情报来行动,他边自己感到失望,同时看向周围。
黄昏中的主干道。热闹的人群。
没有可疑的身影。说到底他也不知道谁比较可疑。
虽然不想认为有人在监视自己,但绝不能让他人发现自己『对这个箱庭抱有违和感』。
于此同时,也必须向恐怕掌握着『关键』的阿斯菲证明如今的自己已经『对箱庭感到违和』。否则她是不会与自己接触的吧。
真是过分的矛盾。赫尔墨斯感受着麻烦的头痛之感,同时停在道路的正中央。
阿斯菲是否在看着自己?是否就在身边?可能性很低。但是,只能去做了。
他仰头看向染成茜色的天空,眯起眼睛。
然后,如此说道:

「阿斯菲……我爱你。」

用绝对算不上大的音量,轻声说道。
「所以……快回来吧。」
讶异的视线朝着站在道路正中央的自己身上汇聚。
听到这声低喃的兽人们怀疑自己听错了,朝这边瞥了一眼。
『若是平时的自己,绝对绝对绝对不会采取的言行。』
要不被他人注意,同时向阿斯菲传达自己如今的状态,就只有这个办法,赫尔墨斯得出结论。虽然在旁人看来,自己大概是个有些自我陶醉(自恋)的尴尬男人,算了,怎样都好啦~。
所以赫尔墨斯真挚地,毫无虚假地吐露出心中决不会说出的一部分情感。
如果没有反应,那就再去别的地方,轻声道出爱的话语。
不断讴歌着对眷族的神爱。
事已至此,那就干得彻底一些。
赫尔墨斯已经开始自暴自弃,正要前往另一条主干道,就在这时,
『——北侧街道,炸薯球摊位。』
「!!」
感受到『看不见的某个人』擦身而过的气息,同时耳边传来了这样的低喃。
纯粹的声音混入人群之中。哪怕被人听到了,这也只是不值一提的情报碎片。
赫尔墨斯双眼大睁,正要回头,又停了下来。
即使回过头,如今她也依然是『透明』的。两人无法见面。既然如此,就只需要嘴角勾起,前往指定的『目的地』。
——谢咯,阿斯菲。
——还有,爱你这件事可不是说谎哦?
同时在心中如此低喃。
『真是的……太差劲了。』
接着,在前行的同时,他似乎听见有谁在轻声抱怨。
『还请快点恢复原样……真拿您这个()没办法。』
赫尔墨斯想象着她脸庞红到耳根,眼泪汪汪地瞪着自己的样子,放缓了脸颊。

「啊,赫尔墨斯!来得正好!拜托你了,买点炸薯球吧~!」
到达目的地后,只听一个活泼的声音对赫尔墨斯表示欢迎。
赫斯缇雅穿着打工地方的制服,晃动着一如既往的丰满胸部,正干活干得叫苦连天。
「诸多原因导致打工翘掉了好多次,结果就成了这副德行!要是卖不够营业额我就会被开除了啊~!」
「哈哈,虽然不太懂,但我会为你鼓劲的。毕竟一旦没了职位,再要回归社会可要花费很长时间啊~。来吧,看在同乡的情面上,给我来一个怎样?」
「那就这个!超究极巨无霸·炸薯球豪华版!虽然价格是普通炸薯球的一百倍,但这里就当是帮我一把!快买吧,求求你买下来,一定要买啊啊啊啊!」
「哦,哦哦……」
她双眼充血,将裹着黄金面衣的炸薯球递了过来,赫尔墨斯猛地将其接下。
这精疲力尽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像演技,赫尔墨斯边对其感到畏惧,同时支付了百倍于平时价格的法利(顺带一提是三千法利)。告别赫斯缇雅后,他边走边吃起这有5个拳头大小的炸薯球,异常痛苦地全部吃完——然后溜进昏暗的小巷中。
后背倚靠着墙壁,逐渐剥下手里剩下的包装纸——因为是大号所以卷了好几张。出现在沾满了油脂的纸张深处的是——『被撕开的部分卷轴』。
赫尔墨斯吊起嘴角,看向其中的内容。

『将欧拉丽变为【炉灶】。』

毫无疑问,这是自己的笔迹。
是败下阵的『最初的赫尔墨斯』留给他们的,起死回生的『方针』。
「对对,果然我就得是这种神格(性格)才行嘛。」
他再次浮现出滴水不漏的欺诈师(捣蛋鬼)之貌,快步走了起来。
纸一共有两张。
第一张是『最初的赫尔墨斯』托付给处女神(赫斯缇雅),大概是写给自己的信。
而第二张,则写明了搭建『炉灶』需要的『材料』放在了哪里。
思考已经停下。不需要再去思考了。不去触犯规则,变成一位纯粹的工作之神。
「那就开干吧,『搭建炉灶』。」
这是【万能者】发现原野之战产生变化的三天后——也是少年的一击够到妖精的三天前所发生的事情。







月亮抹去了云彩,将晴朗的夜空照得一片苍蓝。
空气十分寒冷,却前所未有地澄澈。
正如我的内心。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装模作样地抒发着心中的诗意。
覆盖内心的雾霭已经彻底消失,如今我决不会感到迷茫。
我再也不会怀疑『灶神眷族的我』了。
对憧憬怀抱的思绪充满全身,令我甚至有些兴奋。
「但是……这之后该怎么办……?」
哈呜,哈呜,我吞咽着放在房间中的整套迷宫探索道具——小包里的便携食物,同时皱紧了眉头。
就在大概一小时前,结束了傍晚的战斗后,我拒绝了在『特大大厅』中吃晚餐,直接回到这个已经用了超过两周的房间中。我撒了个谎,说今天太过努力了,所以身体有些不适,师父听完,说了句「蠢货」,就原谅了我。……真的是原谅我了吗?
总、总之,如果是平时,在『特大大厅』吃完晚饭后,就要去芙蕾雅大人的神室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现在要尽可能多争取一些考虑计策的时间。
「要是现在见到了芙蕾雅大人……一定会暴露的。我已经不再怀疑自己这件事情。」
在神面前,孩子无法说谎。她一定会看穿我的状态。
而我完全不清楚,芙蕾雅大人发现『贝尔·克朗尼确信自己不是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后,会做出什么事情。但至少,应该不会令事态好转。
说到底,如今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论我如何肯定自己,对世界来说我依然是『美神眷族的贝尔·克朗尼』,艾丝小姐她们也没有想起来『灶神眷族的贝尔·克朗尼』。
「欧拉丽变成这种奇怪的样子…………是因为芙蕾雅大人?」
……利用『魅惑』之力做出了这个『箱庭』?
虽然十分难以置信,但如今也想不到别的可能。而且这种招数,应该也只有神明大人才能做到。
如果这种预感是对的,那所谓的『神明』果然还是超越了我们下界居民想象的存在。没想到不止是个人,竟然连世界本身都能改变。
这超越人智的事迹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假设这是芙蕾雅大人干的……那么,为什么芙蕾雅大人要做这种事……」
莫非是为了让我加入美神眷族(芙蕾雅眷族)?但要是这样,她为什么不像对其他人那样,将我『魅惑』?中间出现了什么差错?还是说『魅惑』是有条件的?
……不行,想不明白。
说到底,高高在上的女神大人的神意,我一介下界居民本就不可能完全理解。
我暂时将关于芙蕾雅大人的疑点放在了一边。
(必须要考虑的是,之后要如何表现……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不能去见芙蕾雅大人。事到如今,我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她。
更何况还有比思考要不要接触女神大人更紧要的事情,看到今天我那场摆脱迷茫的战斗之后,应该有人会对我产生违和感。像是赫格尼先生,还有海依德小姐等等。至于师父……我倒不太清楚。
虽说隐蔽地确认艾丝小姐她们的『技巧』才是最好的选择,但面对第一级冒险者,实在是做不到这种夸张的行为,再加上当时刚刚取回对憧憬的心情,令我整个人都十分兴奋。
要是莉莉在这里,恐怕要喋喋不休地教训我了吧。
然后韦尔夫,命小姐,春姬小姐都会露出苦笑,神大人则是在一旁注视着这样的我们……
「……神大人,大家……」
我仰头看向窗外,思念着真正的家人(眷族)
在【芙蕾雅眷族】中度过的每一天十分难过,痛苦,但绝不只是如此。确实也有过得到拯救的瞬间,也能感觉到不可思议的纽带与温暖。但即使如此,果然……这里不是我的归宿。
我双手用力将脸颊拍得发疼,挥开感伤之情。
总之,可以确定我如今没有足够的时间。
说不定,现在赫格尼先生他们正在对芙蕾雅大人报告我的情况。
干脆逃出去?但即使逃了出去,又该怎么做?
哪怕能勉强从都市最大派阀(芙蕾雅眷族)手下逃出『战斗荒野』,世界依然是这种奇怪的状态。不纠正现状,我就没有能够回去的地方。
咕咚一声,我吃光了便携食物,补充了营养。
我感受着血液在身体和脑袋的各处循环流动,拼命地进行思考——然后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希尔小姐呢……?如果这个世界是虚假的,那希尔小姐,现在在哪里……」
库洛艾小姐她们不记得希尔小姐。
【芙蕾雅眷族】之中,希尔小姐也变成了从未存在过的人。
但是,那个人是真实的。我知道这一点。
不是偏差,而是消失。疑念集中于一点。直觉发出声音。
我有一种感觉,存在本身遭到抹除的她正掌握着某种『关键』。
那么,我该做的事请就是寻找希尔小姐……找到她身在何处?
「这么一看,琉小姐不见踪影也很可疑……!必须要找到那两个人……!」
想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之后,我用力站起身体。
然后下定决心,正要开始行动,而就在这时。
简直像和我同步,掀起反旗一般——『巨响』传来。
「什!?」
接着是剧烈的震动,连会馆都晃了起来。
我猛地摆出抵御冲击的态势,然后哑口无言。虽然已经决定要行动,但我还什么都没做!
接着,我连忙打开窗口,看向会馆以及四周。
担心地想着‘这莫非是袭击’的我的眼前,会馆一楼那里喷出一大片烟雾与粉尘,还有闪闪发光的『魔力』残渣。
「贝尔!!贝尔,你在吗!?」
「……!我、我在!」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治疗师那已经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在犹豫了一瞬间,然后决定现在还是老实应对。
「太好了,你在这里……!记得一步都不要离开房间哦!?」
打开门后,站在那里的果然是海依德小姐。
她带着一男一女的团员,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急切神色,一看到我,她就明显地松了口气。
「我一直都在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现在也能听到不一般的声音……!」
我边因她询问我的事情感到奇怪,同时反问道。
房间外,或者说馆内频繁传来就像是刀刃相交一样的高亢声响。
「……是『贼』。不知道是谁,只身入侵了这神圣的『战斗荒野』。」
海依德小姐沉默了一阵,然后回答了我。
听到这一回应,我先是猛地愣住,然后甚至忘了如今的状况,抓狂地喊了出来。
「贼、贼!?孤身一人闯进了【芙蕾雅眷族】!?」







无比锐利的斩击逼近。
一眼就可看出这剑路饱含力量,琉用力挥出自己的小太刀,汗水洒向四周。
「咕唔!?」
「哈啊!」
然后瞄准身体后仰,长剑被弹开,失去平衡的兽人,释放出一记锐利的踢击。
她没有去确认砸进墙壁中的对手怎么样了,而是背过身跑了起来。紧接着,就有「发现她了!」「一定要抓住!!」这样的增援的怒吼响起。
这里是宛如宫殿的巨大宅邸的第一层。琉正一个人在这里逃开对方的追捕。
而追捕她的人,则是都市最大派阀(芙蕾雅眷族),脑海中的名单里最不妙的对手。
「果然,这里是『战斗荒野』……!【芙蕾雅眷族】的根据地!」
琉全力奔跑着,尽可能地确认周围的状况,皮肤上不断渗出白玉般的汗滴。
她在不知何处的『地下室』中醒来,已经是一周前的事情。自己在女孩(希尔)——不对是女神(芙蕾雅)面前失去意识,然后被带了过来,因此她也大致能猜到这是哪里,但还是无法抑制焦躁的心情。毕竟除了地下城,说这里是迷宫都市中最为『危险』的场所也不过分。
「嘿呀!」
「咕!?」
刚来到宽广的走廊,就有一名人类从台阶上跳下,砍了过来。
她急忙将其挡下,放慢了脚下的速度,就在这一瞬间,其他团员立刻无情地发起攻击。攻击的速度与锋利程度令琉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对应。
——所有的敌人都好强!
她心中,只有这一个纯粹的感想。
这里是都市最大派阀的大本营。没有一个人是弱者,就连现在正朝她砍来的对手都能够匹敌中坚的第二级冒险者。每个人的『水平』仿佛没有极限。证据就是她明明刚从牢里逃脱,却瞬间被发现,然后就像现在这样,正陷入绝境。就连低级冒险者都很清楚自身实力不足,因此一直都只用『魔法』或狙击拦住她的脚步。这令她不得不利用起『技巧』,刚才甚至还被迫发动了『魔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幸运的是馆内仍然一片混乱,敌方无法进行完美的协作,但现在的状况依然有如被扔进了一群猛兽居住的笼子之中。她与大概同是Lv. 4的女性(妖精)枪兵激烈交战,自己的衣服被略微划开,然后砍断了对方的枪柄。
「同胞,不,【疾风】!你是怎么离开地下的!?」
听到心生动摇的对手那激动的语气——琉回想起数分钟前的记忆。
那里是衣食以及住宿条件都不错,很难称之为『牢房』的地下室。
但她的身体中了能力下降以及封印魔法的『诅咒』,手脚带着『枷锁』,可见对方并不允许她逃脱。
琉毫无办法,只有内心愈发焦躁,就在这时,『她』出现了。
『出来吧。』
『她』用某种手段令一直监视着门口的上级冒险者们昏倒在地,然后走进房间,将琉的武器小太刀《双叶》,以及枷锁的钥匙扔到惊讶的琉面前,如此说道。
『我将你释放,条件是这之后尽你最大的力量,在会馆东侧引发骚动。』
『她』说,就在我移动的这段时间里。
听到隔着一段距离的『她』用真意难辨的眼神淡淡地提出要求,琉戒备起来。
你有什么打算,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怎么可能遵从。
正当琉说完,瞪视着对方并展现出反抗的意志之时,『她』最后如此说道:
『——拜托了,琉。』
这句话语和语气,还有眼神震撼着琉的内心。
尽管脸庞和声音完全不像,『她』看起来却像是某个『女孩』。
接着『她』离开了这里,只剩下愕然的琉。
一阵沉默过后,琉就拿起钥匙,解开枷锁,战斗至今。
(我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听从真意不明的人物。但是,那句『话』和那个『眼神』——)
琉将抓着小太刀的手紧紧握住,柳眉倒竖。
然后挥开惊讶的妖精枪兵的攻击,用嘴里轻声编织而出的『咒语』了结一切。
「【寄宿星屑之光灭敌】——【星光之风】!」
利用『并行咏唱』释放的炮击将陆续集结的增援全部吹飞,带来了第二次爆发和冲击。







「根据地被炸了!?」
巴别塔地下一层。
通往地下城第1层的大厅之中,阿伦正埋伏着,等待『远征』归来的【洛基眷族】,他一听到团员传来的消息,顿时勃然大怒。
「怎么回事?那头野猪和那俩妖精在干屁啊!」
「这、这个……似乎并不是从外侧发动的袭击,而是从内部被『魔法』炸开……!」
凶狠的语气令其有些胆怯,但察觉到根据地发生骚动的团员还是压低声音,说出自己的看法。
说白了就是什么都不清楚,阿伦因此咂了咂舌,这时在场的小人族四胞胎陆续说道:
「原野之战早就结束了。」
「我等【眷族】中,应该没有蠢货会不小心发射魔法,打扰女神的清静。」
「这么一看,果然是其他势力干的好事。」
「难道说……是关在地下的【疾风】?」
听到阿尔弗利克他们以心传心得出的推测,阿伦狠狠地眯起眼睛。
「阿、阿伦大人!阿尔弗利克大人!」
没过多久,半小人族梵跑了过来。
正在思考的阿伦刚想冷淡地扔给他一句‘别吵,一会再说’,然而,
「那位大人……不对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人就不见了!」
听到这一报告后,他气得眼神大变。
「……那娘们,当初真该把她杀了的。」
看到猫人这次真的杀意高涨,梵和其他团员们都倒吸一口气,被他的气势压倒。
「怎么办,阿伦。」
「这还用说。别问废话,蠢货。」
阿尔弗利克姑且问了句负责现场指挥的副团长有何指示,阿伦则是恨恨地说道:
「撤退了。」

「【芙蕾雅眷族】的根据地发生骚动?」
阿伊莎一脸惊讶。
她在都市东部的『代达罗斯街』附近停下了脚步,这里是远离大街的角落,到处都是醉汉,
「啊啊。在繁华街的塞恩他们似乎听到了声音。刚才梅莉露传来消息,说那四面墙里现在还能听到似乎是战斗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那帮人不就厮杀到太阳落山为止吗?难道还有其他派阀跟他们起了纠纷?」
「完全不清楚。但是,就这么放着不管也……」
【赫尔墨斯眷族】的同僚,虎人法尔加也头疼地皱起眉头。
无论好坏,『都市最大派阀』的名号都很有分量。根据地内要是有什么异变,其他派阀也经常会紧张地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至于标榜中立,专心收集情报的【赫尔墨斯眷族】就更是如此了。
听到法尔加这句话,本来应该忘记了女神祭以后所有事情的亚马逊露出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
「反正最后估计也是他们今天一直厮杀到晚上才停这种结果吧?别管这些了,赶快把这些柴火分发完啦~」
露露涅则没有理睬阿伊莎与法尔加的交谈。
犬人少女抱着一大把薪柴,灵巧地耸了耸肩,敲响了一家民房的门。
「我们是【赫尔墨斯眷族】~。受公会之托把柴火带过来咯~」
「啊啊,非常感谢!今天冷得跟冬天似的,真是帮大忙了。」
「啊—嗯嗯。那么就容我们打扰咯。」
「诶?那、那个?」
露露涅从迎上来的主妇(人类)身旁穿过,大大咧咧地走进家中,在暖炉前方蹲了下来。
「这是主神大人的交待,说一定要把『火』点上才能走。」
只见她利落地搭起薪柴,用打火石轻松地点着,紧接着,炉灶就填满了火焰。
这漂亮的手法令当家的夫妇和两人的女儿都很开心。听到对方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作为报答,露露涅努力忍住欲望,疲惫地说道「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婉拒了这魅力十足的建议。
「哈啊~。这个所谓的『志愿者活动』,还得做再做多少份才能完事啊……虽然我也明白今晚确实很冷,可是啊~」
「我还想知道呢。真是的,原来【赫尔墨斯眷族】还会这么明显地赚取好感度的吗?」
「不是,平时应该是不会做这些的……」
魔石制的暖气十分昂贵,因此在欧拉丽中,大部分民家都靠是暖炉来熬过冬天。可仅仅因为这个,主神(赫尔墨斯)就扯些什么『社会活动(志愿者活动)』,把上面画着要分发给哪些家庭的地图,还有大量薪柴都推给了他们,这行为是不是也不太好。其他团员也全都被迫参加这一活动,露露涅和阿伊莎都无奈地抱怨着。和她们同样扛着薪柴的副团长法尔加则是不停地摇着头。
「而且……总~觉得这些柴火,有『血』的味道啊……」
露露涅拿起手中的薪柴,身为兽人的鼻子不断抽动。
「难不成你是想说,有人拿这柴火打死人了?」
「别说蠢话了,快去下一家吧。赫尔墨斯大人可是下了死命令,让我们一定在明天之前完成啊。」
「啊,等我一下嘛~」
无语的阿伊莎与法尔加走了起来,露露涅慌忙追了上去。
薪柴经由【赫尔墨斯眷族】之手,陆续被分发到各处,亮起火光。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炉灶之焰』正逐渐填满整个都市。








咚!!
又是一阵冲击撼动会馆,我慌忙伸手撑在墙上。
「唔……!?又、又来了……!」
没有站稳的海依德小姐一头撞进我怀里,我「咕呼!?」地咳了一声,将她拉开后问道:
「总觉得好像出了什么大事,不要紧吗!?」
「这、这……!」
「虽说只是一名贼人入侵,可又感觉不是小事,或者说事情相当严重——」
「——啊啊真是的!我还不是一样,碰到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根本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啊—!反倒是我还想让你说明一下呢!」
揉着额头,满脸通红的海依德小姐双手挥舞,看起来十分生气。
虽然我比她要高一点,但看她这副样子,还是条件反射地说道「对、对不起」,向她道了个歉。
「贝尔,请你绝对不要离开这个房间!」
「诶……但、但是!」
「芙蕾雅大人很中意你,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可就要挨训了!就当是帮我个忙,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吧!听明白了吗!?护卫我也留在这里了!」
海依德小姐不由分说地说完,然后离开了房间。
正如她所说,一男一女的前辈团员紧接着走了进来,这两人的容貌如今我也很熟悉了。
「贝尔,要听海依德的话哦?我知道这有些保护过度了,但不管怎么说,那孩子也挺喜欢你的。」
「而且你毕竟还曾被下过诅咒啊。这次袭击说不定也跟这个有点关系。」
「好、好的……」
这两人是蕾米莉亚小姐和拉斯克先生。经常和梵先生一起向我搭话的人们。
虽然语气十分柔和……但这股视线,是在监视着我?
恐怕是在戒备着,不,不对,难道是不希望我与『入侵者』有所接触?
如果是这样,第一个来到房间的海依德小姐的言行也就能够理解了。
(该怎么办……!?)
如今确实吹起了一阵与以往都不同的『风』。
简直像是看准了我刚刚取回憧憬的时机从而刮起的一阵顺风。既然我必须避免与芙蕾雅大人接触,那么现在无疑是一个好机会。
我转过身背对着拉斯克先生他们,假装看向窗外,开始思考。
听说阿尔弗利克先生他们,阿伦先生,以及优秀的第二级冒险者(梵先生)们都去做冒险者委托了,如今并不在这『战斗荒野』之中。虽然战力差距依然令人绝望,但和平时比起来,确实是少了一半……!
该行动了。快下定决心。突破这两位至今一直在帮我的恩人,动起来。
我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然后用力睁开双眼。
接着,在我打算回过头并立刻跑过去的同一时刻,两人倒了下去
「什!?」
看到拉斯克先生他们晃了一下,然后倒在地上,我愣了一瞬。
发生了什么!?
困惑与警戒的感情互相掺杂,这时只听吱嘎一声,不知不觉间,房间的门已经被人打开。
我凝视着半开的门,注意着周围,同时下定决心,走出了房间。
看向左右两侧,但走廊上空无一人。
(——不对)
长长的走廊深处,有一个幻影般的人影在晃动,仿佛在邀请着我。
我不再迷茫,朝那个影子追过去。
宛如城堡内部的走廊中,魔石灯没有亮起,这里布满了苍蓝色的黑暗。我被亡灵一般模糊不清的背影引导着,没有遭到任何人的责备,顺利地前行。
没过多久,我来到了根据地西侧,上层的一角。
令战士们集中精神而建造的,『冥想室』。
「这里是……」
高高的天花板上方,天窗由彩绘玻璃构成,这个房间简直像是一个祭坛。
这细长的大厅或许应该叫做小小的圣堂。地板由黑色大理石铺就,一把椅子都没有。越往里面走,地面就越高,仿佛是进行加冕仪式的舞台。在墙边,如同雕像一般摆在那里的并不是女神的神像,而是大剑、长枪、战斧等各种各样的武器,武器的状态讲述着它们都曾被主人奋力挥舞过无数次。
这些一定是如今已不在人世的那些强韧勇士们的分身。
我踏入这战士之间,里面十分静谧,飘荡着一股略显神圣的气氛。
走到大致位于冥想室中心的位置时——敞开的大门突然关上。
「!」
我转头看向背后。
成为密室、被薄暗所包围的大厅里,只有月光从头顶的天窗照下。这光芒或是深蓝、或是淡紫、有时也会变为悲伤的银色,渲染了整个视野,就在这时,从入口附近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是……一名少女。
「海伦小姐……」
灰色的长发,有如魔女弟子一般的黑色衣服。
这是第二次见到她。
和女神祭之前,将信交给我那时候一样,她的右半边脸被前发挡住。
「……」
当、当,靴子的声音响起,同时海伦小姐默默地朝我走来。
我有些事情必须要问她。不可思议的事情多如小山。
将我带到这里来的是你?那么目的为何?意图呢?
至今为止,我已经去了不知道多少次芙蕾雅大人的神室,却从未见过『女神侍从』的她,甚至有些不自然,这是为何?
最重要的,我真的只和她见过两次面吗?
总觉得和她见过很多次,感觉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这份『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众多疑问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但这些都没有变成话语。
没有别名的『无名的女神使者(Nameless)』。
简直如同作为神明的代行者,下达审判一般,我被唯独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睛吸引,甚至忘了发出声音。
「……」
「……」
她停下了脚步。
我们看着彼此。
在大厅的正中央,隔着一段距离。
房间外的喧嚣听起来好远。
骚动大概是在东侧发生的吧,没有任何人接近这个冥想室。
无论这里即将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人前来搅局。
视线相交的时间持续着,最终,她开口问道:
「你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我理解了她的问题。
不应该回答。理性在如此诉说,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
「我不是【芙蕾雅眷族】。我是,【赫斯缇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
总觉得,面对这双眼睛的时候,我绝不能说谎。
我将真话坦白之后,她表情未变,继续问道:
「那么,你察觉到了什么程度?」
「……诶?」
然而,我没能理解这第二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不像是在问……如今的欧拉丽的异变与矛盾。
似乎是在确认另一个,更加关键的,更加重要的『核心』……
「请、请问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
不清楚海伦小姐的意图。我露出明显的狼狈神色。
看到我这个样子,她那如同深夜的湖面般静谧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可怕。
其中一只小小的手掌紧紧地握成拳头。
然后,长长的灰色头发垂下,紧接着,
「………………………………………人渣。」
她如此低喃。
「嘿?」
「……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人渣!!」
下一瞬间,就见她抬起头,彻底爆发
我先是摆出了一副蠢脸,而下一瞬间就被吓得身体后仰,双眼大睁。
「已经超越了天生的笨蛋简直就是超级人渣!!蛊惑着那位大人!折磨着那位大人!现在跟我说你什么都不明白!?开什么玩笑!给我适可而止!!」
「诶,诶,诶!?」
「你这个人,到底要愚钝到什么程度才会满足啊!!」
长发胡乱飞舞,手臂挥舞着,仿佛要扫清障碍,朝我洒下斥责之雨,这个样子跟刚才判若两人。
不如说好可怕。可怕到我的生存本能都感到了危险!?
突然间勃然大怒的海伦小姐令我忘记了现状,差点瘫坐在地上。
「装作人畜无害的淫兽!!毫无自觉的罪犯!!所有女性的敌人!!人类的污点!!错以为迟钝就是诚实的怪物!!要说神明哪里失败了那就是诞生了你这样的怪物!只知道诱惑年长女性的原罪害虫,竟然连崇高的女神都要勾引,你要不要脸!!」
「说真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什么『想被男性冒险者叫《大姐姐!》』第七名啊!!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个排名!?」
残酷的侮辱如同速射炮一般袭来,令我只得发出悲鸣一般的声音。
而哪怕是这段时间,海伦小姐那猛烈的愤怒也没有平息,她拔出腰间的匕首——呃,诶诶诶诶诶诶!?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你的一切都令我无法饶恕!!无论是那张蠢脸,还是丢人的声音,或者是折磨着女神的那份温柔!果然那时候就应该把你给杀了!!」
「噫,噫噫噫噫噫噫噫噫!?」
「就因为你这种人,出现在了女神面前!」
转瞬之间,刀舞于此上演。
我发出正如她所说的丢人声音,躲避着逼近的匕首。
大厅中央,两个影子沐浴着从彩绘玻璃处落下的光芒,翩翩起舞。
咻的一声,尖锐的破风之声响起。耳朵旁边数次感受到威胁。绝对不能大意。虽说Lv比我要低,但她毫无疑问是一名上级冒险者。
我因出乎意料的展开而愈发混乱,同时拼命地动着身体,避免被她砍到,数次交换双方的位置,接着从反手拿着的匕首下方穿过。
「在你面前,那位大人无论遇到多么不起眼的事情都会开心!会伤心!会受伤!」
「诶……!?」
「明明拥有英雄的资格,为什么不好美色!?不管有多少份爱意,全部接纳不就好了吗!?明明要是这样,那位大人也能稍微得到些回报的!这之后,你到底还要伤害多少个我们(女人)!?」
吐露出内心感情的海伦小姐没有停下。
她抬起手臂,代替无法尽数吐露的激烈感情,带着痛切的叫喊殴打着我的脸颊。
我察觉到她代指的神物是芙蕾雅大人,正打算接下自己的动摇,以及话语的意义,就在这时,
「什么一心啊!你个憧憬的奴隶!!」
「——!!」
憧憬遭到侮辱,这令我胆怯的手脚燃起反抗的意志。
我眉毛倒竖,正打算抓住对方扬起的匕首。
「就因为你,那位大人!——我!!」
然而。
「————」
看到一粒水滴从她眼中掉落,我的手臂僵在原地。
下一瞬间,她带着冲撞的势头将我压倒在地。
「唔!?」
后背撞上了硬质的地板。
柔软的身体坐在我的身上,匕首被扔到我的脸旁。
高亢得似乎要震破耳膜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这时海伦小姐用双手掐住我的脖子。
「啊啊,我好恨!我好恨你!真想把你杀掉!」
我连抵抗都忘记,双手无力地摊在地板上,双眼大睁。
并不是被她愤怒的样子吓得无法动弹。
「明明如此——我又仿佛要发狂!你竟然会如此惹人怜爱!!」
感受到她那随时都会揭下虚张声势的面具,展露出来的感情,我的时间停滞了。
颤抖的手指没有没入我的脖颈,力道弱得甚至有些可怜。
她明明想着干脆掐断我的呼吸,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爱憎』,这个词语的意义。
虽然只是碎片,仅仅是流于表面……但我第一次有所理解。
「要是我先与你相遇!」
她叫喊出声。
「如果我知道会是这样的未来!」
她满腔怒火。
「在你遇见女神之前,我就能把你这家伙…………把你,紧紧抱住了啊……」
她,正在颤抖。
「只要……我能…………先遇见你……!」
——女神就不会痛苦,我就能作为『我』喜欢上你了啊。
微弱的低喃化作虚幻之物,消失在呼吸之中。
她背对着彩绘玻璃的光芒,如同坦白罪孽的罪人一般,袒露出浮现在内心深处的话语。
「不行的……」
「诶……?」
「用我的做法……是不行的……」
声音微弱得似乎随时会消失。
喉咙正在颤抖。
面具掉下,在那深处,思绪满溢而出。
「我希望那位大人,一直是一位崇高的女神……不希望她变成我这样的,区区一名『小姑娘』……!所以我想把你杀掉,想要阻止那位大人的『期望』……但是,明明如此……即便这样……!」
搭在我脸上的长长的前发晃了晃。
被挡住的右眼显露出来。
和她那仿佛被黑暗涂满一样的纯黑色左眼不同,右边的瞳孔既像是『银色』,也像是『淡灰色』。
那只眼睛,如今正在哭泣。
「『期望』没能实现,那位大人明明已经埋葬了女孩的心意!本以为若是被你拒绝,那位大人就会从噩梦中醒来!!——但我一直都听得到!听见抽泣的声音!那种声音,至今为止我从来没有听过!」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脸颊。
距离呆愣的我极近距离内,她正如同小孩子一样哭泣。
「她正在难过!正在痛苦!已经快要坏掉了,可她自身却没有发现!这样下去,那位大人永远都不会得到拯救!这可不行,这是不对的!我所希望的,并不是这种事情……!」
一直在『爱』与『  』之间摆动,如今即将迎来崩坏。
罗列的语言不得要领。无法完全理解她的真意。
但我的目光依然被她自身啜泣着传达而出的,无可抑制的感情所吸引。
「……快点察觉!快给我注意到!不是你自己察觉到,就没有意义!」
海伦小姐流着泪,对我吼道。
「即使依靠我这『赝品』的话语而知晓了真实,也没有任何意义!!」
脸庞哭得不成样子,诉说着, 让我伸出手来。
「所以,拜托了……!」
深切的恳求之声响起。

「快注意到……贝尔先生——」

而听到这声音的瞬间。
至今为止,存在脑海中的那些庞大的记忆与情报以猛烈的势头开始重现。
「————————」
话语。语调。回响。悲伤。泪水。心意。
类似点。共同点。酷似。近似。太多了。
在眼前哭泣的她。在丰饶的酒馆工作的那个人。还有爱着万物的崇高的女神。
本应不会交汇的三个点。
但是,三个人的面貌重合在了一起。
——女神侍从。
——无名的女神使者(Nameless)
——『这眷族(孩子)不会成为其他任何人』这一女神的发言。
不会成为其他任何人——反过来说,能够成为的事物已被定下
那么,那会是,难道说——是女神的化身
遇见她的时候,感受到的『违和感』。
总觉得和她见过很多次,感觉她一直都在我的身边,似乎早就相识
明明容貌与声音完全不同,但她实在是太过相似。
简直像荡漾的水面。每当水面泛起波纹,水之镜就会倒映出不同的容貌。
刚才她说自己是『赝品』。
还说『那时候就应该把你给杀了』。
女神祭那天,想要将我杀掉,与那个人容貌相像的某个人。
当时心中怀有的假设。记忆,或是视野的『共享』。
如果这是无限接近真实的推测,那就可以将她和那个人关联起来。
以及,
『——啊啊,好喜欢啊。』
『——啊啊,果然好喜欢。』
那个人,与女神说出的话语。
我确实从女神身上,见到了那个人的笑容。
将我包裹的温暖。银色与淡灰色的境界线。
至今为止,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的事情。那个人与都市最大派阀的关系。护卫与尊称。唯一无二。没有什么可以代替。
这个遭到扭曲的世界中,那个人消失不见,换成女神出现在我的面前。
难道说,难道说,难道说。
我的手伸向那荒唐无稽,难以置信,本来决不会想到的『难道说』。
『无名的女神使者』成为最后的碎片,令我察觉到了『真实』。
记忆与情报不再重现的瞬间,我张开了嘴。
「你是……希尔小姐?」
叫出她的『真名』。
「芙蕾雅大人……也是希尔小姐?」
然后,又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
流着眼泪的少女,那副相貌,缓缓地。
描绘出美丽的笑容。
掐住脖子的手指松开,轻轻地抚摸着脸颊。
海伦小姐俯视着呆愣着一动不动的我,眯起眼睛,缓缓站了起来。
她捡起滚落地板的匕首,我也仿佛效仿她一样站起身体。
「……给你这个。」
「诶……这、这是《神之匕首》!?」
看到她递来的匕首,我大吃一惊。
刚才海伦小姐一直挥舞的匕首,竟然就是赫斯缇雅大人为了我作出来的《神之匕首》。虽说室内十分昏暗,但我还是为没能发现这件事而感到丢人。而且总觉得匕首本身也在闹别扭。
与此同时,我也想起一件事。
神大人,还有莉莉都说过。没有赫斯缇雅大人的『恩惠』之人无法发挥这把匕首的力量,正可谓整个刀身都失去了生命。在这种状态下,无论如何劈砍,都无法给上级冒险者()造成致命伤。
海伦小姐已经不打算杀我了。
「……难道说,从一开始就……」
……打算帮我一把?
她双手伸来,令我紧紧地握住递来的匕首。
刻在《神之匕首》上面的【神圣文字】立刻带上深紫色光辉,恢复了活力。
见证了整个过程后,海伦小姐微微笑了一下。
「嗯,我没打算杀掉你——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这么做的。」
说着,她简直如同献身一般。
瞄准帮我握住的匕首,自己扑了上去
「什!?」
刀刃贯穿肌肉的感触传来。鲜红的温暖之物喷出。
转瞬之间,她的衣服和我的手都被鲜血染红。
海伦小姐失去力气,向下倒去,我慌忙将她抱紧。
「你这是……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跪在地上,双手支撑着她纤细的身体,大吃一惊地喊道。
刚才匕首即将扎入左胸,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偏移了一下。我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刀刃刺穿了胸部稍微往下一点的位置,如今也正从皮肤和肌肉的深处带出鲜血,夺去她的生命。
我拔出匕首,拼命地进行止血处理,就在这时,脸庞无力地靠在我胸口的海伦小姐歪了一下嘴唇。
「我,为女神着想……又背叛了,女神……。这也,已经……是第二次了……」
她浮现在嘴角的笑容,是怜悯之笑。
是对愚蠢的自己所袒露出的,轻蔑与同情。
「最重要的是……我喜欢上了你……」
——这不是他人的感情(东西),而是以我自己的意志。
我张大的瞳孔中,倒映出那虚幻的、忏悔的微笑。
「所以,便用死亡……来偿还,那位大人……」
看到海伦小姐失去鲜血,脸色苍白得吓人,我按住她胸口的那只手加大了力气。
「这就给你治疗!还来得及!只要去海依德小姐那里——!!」
为什么非要自作主张。为什么她想要去死!
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在我怀里消散过一次的龙女(贝妮),咬紧牙关,正要把她搬出去。
「等,一下……」
然而刚要起身,却发现纤细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胸口,将我拦住。
「我要,使用『魔法』……将我,和那位大人连接在一起的,『奇迹』……」
「连、连接……!?」
「用了,这个之后……那位大人……就会知晓一切……你的事情,也都会被她发现。」
海伦小姐嘴唇翕动,对一脸困惑的我说道。
呼吸依然很浅,她痛苦地喘息着,挤出身体里仅剩的一丝力量。
「但即使如此…………也要将只有我明白的,那位大人的心情…………传达给你……」
她聚集着仅剩的——身体中的所有精神力,献上祈祷。
「……【未至之阶,禁忌之门……此时此刻,我将背离天之法典——】」
魔法阵以我们为中心展开。
颜色是,还算不上银色的灰色。
「【虚幻之魂,肤浅之盼……】」
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席卷四周的『魔力』也仅有少许。
光粒反射着彩绘玻璃的光辉,发出炫目的光芒,升上天空。
这听起来,也像是一段空虚的,寻求着救济的旋律。
这是一段短文咏唱,和贤者的相差甚远。
但这也是展开了同样的『禁忌领域』,只属于她的【秘法】。
「【以互换之真名为引……降临吧,众神之女——】」
接着,颤抖的嘴唇宣告其名:

「【华纳·塞德】」

魔法阵碎裂。
光芒粉碎,光之碎片由灰色变为宝石般美丽的银色,融入海伦小姐的身体。
「!?」
她被我紧紧抱住的身体如同月之碎片般放出光辉,全身变得炽热。
在大吃一惊的我怀中,伴随着过于怪异的魔力激流,光芒逐渐淡去,一切都安静下来后,出现在这里的——
「——……希尔,小姐……?」
是一名淡灰色头发的少女。
茫然的声音落下。
声音落到眼睑之上,令睫毛微微颤抖。
淡灰色的瞳孔缓缓抬起,仰望着我。
「……我好痛苦。」
「诶……?」
「这种心情,我不想体会……我无法忍受……我本来,应该舍弃了『(希尔)』才对……明明如此,却依然这么痛苦。」
希尔小姐的声音。希尔小姐的眼神。希尔小姐的气息。
这不是海伦小姐的话语。
只有与女神连结在一起的海伦小姐才会知道的,『真正的她』那真实的心情。
「本以为,我只要有你就够了……但在伤害了许多人,伤害了重要的事物之后……内心却如此冰冷,仿佛就要冻僵。明明『(希尔)』全部都是『谎言』,如今却已经快要发狂!」
彩绘玻璃洒下蓝紫色的光芒,形成一个神圣的空间。
真是不可思议,这冥想之间简直就像我和『她』一起参观过的『精灵大殿』。
响彻四周的悲痛之声是女神的残渣?
本以为已经舍弃。
本以为已经埋葬。
却依然留在『她』无法察觉的地方?
「我最想要的事物……不是这个。我希望得到的,『期望之物』是——」
这是寻求『  』的声音。
我屏住呼吸。
淡灰色的瞳孔中涌出大颗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求求你了,阻止我!我再也不想为『爱』发狂!」
接着。
『她』说出了女神无法道出的话语。


「救救我……贝尔先生……!」


「!!」
支撑着那纤细肩膀的手指加大了力气。
心跳引发火焰。意志变为冲动。
感情的激流催促着胸口与内心,在身上刻下仅仅一个誓言。
「我来拯救你。」
所以,我以明确的答案作为回应。
「哪怕你再次伤害了什么!哪怕这是最恶劣的『自我』!我都会拯救你,拯救你们!!」
我大声喊了出来,为了将这一切都传达给『她』空虚的内心。
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是,有件事毫无疑问。
无论遭到何种责骂,无论被人如何蔑视,说这只是丑陋的自我满足——天生的大笨蛋(贝尔·克朗尼)都不会放着『她』不管。
为了保护自己,挥开寻求帮助的手,这种事情我做不到!
泪水掉下,打湿了沾满血液的衣服。『她』注视着大声回答她的我,然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在双眼合上的前一瞬间……我似乎看到她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如同哭累了的孩子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个伤口……?」
闭上眼睛,陷入沉眠的『她』——不对,是海伦小姐胸口的伤消失了。
『魔法』的副作用?
伤口被堵上了?
不对,是她的肉体被替换成了『神之女孩』的?
不清楚是什么原理。但是,她确实因此保住了性命。
但仍然不能大意。
还在生效的【唯一秘法(魔法)】一旦解除,海伦小姐的致命伤口就会回来,然后瞬间死去。
「绝对不行……!」
我抱着她站了起来。
我不想失去任何人。不会让任何人消失。
哪怕这只是豪言壮语,只是痴心妄想,只是白日做梦,无论多么丢人,多么厚脸皮,多么愚蠢——也要将其说出口,一定要说,快给我说!!
说你要拯救所有人!!
「我要拯救你们!」
我抱着她的身体,跑了起来。
冲出冥想室,跑向宅邸深处。
冲破所有障碍,跑向有一柱女神正等着我的,最高的楼层。







他就要来了。
少年正朝这里赶来。
与释放了魔法的『神之女孩(海伦)』共享五感,看到这一景象的芙蕾雅她——明显地皱起眉头。
「奥塔。」
「是。」
「把海伦救活。我可不允许她就这么回去天界,在我面前消失。」
她坐在椅子上,对身后的随从下达命令。
「没错,我决不允许。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我一定要亲手惩罚她。所以,一定要把她救活。」
「但是,芙蕾雅大人的护卫……」
「没关系。其他孩子也不需要。让所有人都退下,去吧。」
「……遵命。」
听到主人如此断言,奥塔离开了房间。
接着,护卫和侍从的气息也离房间越来越远。
安静下来的神室中,只剩下一柱神明。
他即将来到这只有自己的地方。
「贝尔……」







奔跑。奔跑。奔跑。
我抱着她的身体快速地奔跑着,她闭着眼睛,无力垂下的手臂不停摇摆。
后背与肩膀感觉得到,东侧不断传来激烈的剑戟之声与呐喊。我跑到冥想室所在的会馆西侧上层,利用从那里延伸出去的连通走廊,绕着中庭转了一圈,奔向北侧的别馆。
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这很奇怪。我清楚。
对方有意赶走了其他人。果然已经看穿了这边的动向。在邀请我过去。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停下。
仅于现在丢掉恐怖与不安,向前。
「!」
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
当我跑上最近已经走习惯的,通往最上层的楼梯之时,只见那个人站在前方,仿佛要堵住我的去路。
拥有强烈压迫感的巨躯,以及铁锈色头发的猪人。
「把女孩交给我。」
「……!」
只用一击就将我制伏的都市最强的冒险者,奥塔先生俯视着我说道。
强者那压倒性的压力令我屏住呼吸,但我依然再次抱起海伦小姐,想要将她护住,紧接着,
「不会杀她。这是女神的意思。」
「诶……?」
「会把那女孩救活。」
武人的话语十分简短。
然而,他是比任何人都要纯正的武人,因此我有种可以相信他的感觉。
我与真挚的铁锈色瞳孔视线相交,沉默了一阵,然后下定决心。我不了解这个『魔法』的性质,也不会治愈魔法,所以无论如何都无法治愈海伦小姐的伤势。于是我决定相信奥塔先生,走过去,将她托付给了对方。
如同圆木般粗壮的双臂将少女轻松抱起。
「去吧。女神正在前方等着你。」
奥塔先生仅仅如此告知。
我眺望着与我交错而过,走下台阶的背影,然后转回前方。
然后爬起剩下的台阶。不再奔跑,而是一步一步地踩稳脚下,令我的觉悟愈发坚定。
突然之间。
我想起了英雄谭——『水与光的佛兰德』。
精灵直到逝去,都一直隐藏着真名。
圣女一直活在叹息与后悔之中。
骑士被自己的罪恶所苦。
那么,现在呢?
究竟谁是骑士,谁是精灵,谁又是圣女?
没能达成心愿的是谁?
获得了『爱』的呢?
没能实现『  』的呢?
最可怜的,到底是哪一边呢。
我并不是骑士(佛兰德)
但是,就让我对『圣女』——对『魔女』诉说吧。
向她诉说如今寄宿于我心中的这份心情。
「——你来了啊,贝尔。」
最上层。
我打开对开的大门,来到神室,她正一个人等待着我。
宽阔的房间中央,无论是两人在那里交谈了无数次的躺椅,还是单脚圆桌都被撤走,因此她只是站在那里。
「看来,是不需要问你有什么事了啊。」
她的语气,就连周身的氛围,都和昨天为止的她截然不同。
并不是给予我温暖的慈爱女神,而是作为冰冷的女王睥睨地看着我。
「明明你要是没有察觉这一切,接受了我……我就能一直在你身旁,抱紧你,用『爱』将你填满的。……海伦真是做了件多余的事。」
银色的目光十分淡然,却也十分冷漠,严厉。
如今的她,宛如一个中意的玩具被人弄坏的孩子,甚至也像是一位傲慢的暴君。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拥有着庞大的超然之感与神性(领袖魅力)
正与负的两面性。
残酷又奔放,身为绝对存在的『美之女神』。
和记忆之中的酒馆里的『她』完全不同的超越存在,面对着她的尊贵之姿——我没有胆怯,开口说道。
「原来您就是希尔小姐。」
听闻,她毫不动摇地回答了我。
「没错,在酒馆和你们玩耍的人,确实是我。」
不止如此,她甚至还百无聊赖地对我说道。
「但是,你误会了。从一开始就没有叫做希尔的女孩。」
「……」
「虽然曾经有个女孩拥有同样的名字……但我从她那里拿到了『希尔』这一真名。你们见到的都是我的演技,只是虚像。」
她坦白的事情本应是震撼人心的内容,我的内心却十分平静,连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我只是在进行角色扮演……只是在玩而已。藏起神威,利用『女孩』的容貌,为了排解无聊,而装成一名孩子。」
「角色扮演……?」
「没错。然后就遇到了琉她们,还有你。一切都是玩耍的延长。」
她眯起了眼睛,眼神十分冷漠,仿佛在讲述一些不值一提的事情。
「一切都只是我制造出来的『棋子』。希尔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只是我的心血来潮。」
所以,说要拯救女孩(希尔)什么的,这种觉悟真的是天大的误会。
她如此对我暗示,但我依然呼唤道。
「希尔小姐。」
「……不要用这个名字叫我。」
「我不要。」
「……」
「希尔小姐。」
每当我叫出她的名字,女神的相貌都因厌恶而歪曲。
我注视着她如今染成银色的瞳孔,询问道:
「那么,那个时候您为什么会哭?」
那一天丰饶之宴。
在随时都会哭泣的灰色天空下,我伤害了她,而她流下了泪水。
她的眼睛大大睁开。
「为什么,至今为止一直都在帮助我?」
遭到取笑,跑出酒馆的时候。发现憧憬位于遥不可及的高处,深受打击的时候。异端儿骚动中,身体无可奈何地变得冰冷的时候。她总会出现在我面前,有时展露出笑容,有时为我指出退路,有时还会给予我温暖。
还一直为我准备午餐,放到我的手中。
我将这众多的『为什么』融入简短的话语之中。
「……用女孩(希尔)的姿态帮助你,是为了令你成长。我一眼就看上了你的『灵魂』。想着培育那份透明的光辉,等到身心都成长到符合我的喜好之后,就将其收获。」
「……」
「无论是魔导书,还是战争游戏时交给你的首饰,或是其他的一切……都是为了培养你,保护你。」
她说的并没有错。
有了她送来的无数帮助,我才得以跨越众多战斗,作为一名第二级冒险者站在这里。
并没有错。但是,却也不是真相。
「你看见的所谓眼泪……也只是遵从『街娘』这一角色进行的扮演。那个时候,若是女孩(希尔)就会落泪。所以我遵循了游戏的规则。」
我立刻加以反驳。
「骗人。」
「!」
「那个时候,你确实受伤了。那眼泪是货真价实的,真实到足以令我愣在那里。」
加以否定。
无论有多么难受,无论要多么残酷地挖掘她与自己的内心,我都要肯定名为『希尔·弗洛瓦』的女孩子,为了不让那些泪水变为谎言。
既不是演技,也不是虚像。
「希尔小姐,曾经就在那里。」
宽大的窗户深处,稀薄的云彩晃动着。
月光照进神室,静静地消去了周围的声音。
坚信的声音响起之后,沉默造访这染成一片苍白的房间,她则一直皱着脸庞。
接着,似乎是对没有移开视线,决不改变表情的我感到烦躁,忍无可忍了一般。
她从怀里取出了某件物品。
「……!那个发饰……!」
成对的首饰。不是我拿着的『骑士』,而是『精灵』那一边。
是我送给希尔小姐的礼物。
女孩(希尔)第一次收到的,你的礼物……当时真开心啊。」
点缀着苍蓝色纹样的银饰吸引了我的目光。
她露出了微笑。
仿佛要直接别在头发上一般,举起右手拿着的发饰,
「但是,已经没有用了。」
然后砸了下去
在我瞪大双眼之前,她就用力扔出,摔到地板上,变成无数碎片。
破碎的声音仿佛要穿透耳膜,简直像是少女的尖叫。
时间的流速变得缓慢,碎成粉末的苍蓝色碎片凄惨地洒在地板上,夺去了话语。
「玩耍已经结束。没有必要再陪你说胡话了。」
一个碎片滚到她的脚下。
她毫不留恋地,啪叽一声。
女孩(希尔)已经不在了。女孩(希尔),已经死了。」
一只脚轻轻抬起,将其踩碎。
看到发饰的碎片被踩碎,我的时间停滞,看到了幻觉,那是我与希尔小姐之间的回忆——接着哗地一下,血液瞬间涌向大脑。
我的内心被得意地偷笑着的神明看穿,内心深处被搅乱,感情被对方操纵。
仿佛在寻开心一般,为平静的内心点上了一把火。
这里是女神的陷阱。魔女的手掌之上。
管它呢。
我丢掉了这份平静,喊了出来:
「不对!希尔小姐还活着!希尔小姐,就是你!你刚刚还在说,要我救救你!」
「那是混入了海伦的感情后的结果。用『变神魔法』连在一起时,孩子的愿望这种杂质与我的神意混在了一起而已。我从没想过希望你拯救我,也没有说过这种话。」
凭借『变神魔法』的效果共享五感,知晓整个过程的她明确地说道。
那是确信自己占据优势的嫣然一笑。双目眯起,仿佛在嘲笑情绪激动的傻孩子一般。
「而且,还说要『救我』……你也好意思?说到底,拒绝了女孩(希尔)的不就是你吗。」
嘴唇描绘出嘲笑的形状。
这是最为关键的核心,是贝尔·克朗尼这个男人所犯下的,傲慢的事实。
针对她的正论,我所做出的的行动是——全力肯定
「没错!!确实是我拒绝的!!」
「!」
银色双眸惊讶地张开,我毫不在意,走了过去。
碎了一地的发饰在附近滚动,然后形成了『一条道路』。
不会踩上回忆的碎片的一条直路,一条笔直的轨迹。
我大步走上这条道路,站到呆愣的她面前。
「你的告白!你的心意!不是被别人,正是被我所伤害了!!」
和曾几何时一样,在稍微一动就可触碰嘴唇的极近距离下,袒露出这份心情。
「我就是对你做了这种事情!所以由我来阻止!」
「……!?」
「所以,由我来拯救你!这份责任,我不会交给其他任何人!!」
在胸中点亮的是意志。寄宿在心中的,是明显属于小孩子的倔强的誓言。
她流下的泪水,我无以为报。但是,我能够阻止她伤害什么人,阻止她也伤害到自己。
我是原因?没错!事情就是因我而起,令她痛苦万分!
你说这么差劲的我没有任何资格?别开玩笑了!
我很清楚,哪怕他人再轻蔑我,哪怕我陷入自我厌恶都不要紧,因为跟这些比起来,什么都不做、只是咬着手指暗自懊悔才更加丢人,更加没有意义!
无论是代价还是赎罪,什么都可以!!
与她一起遍体鳞伤的人,一定要是拒绝了她心意的我才行!!
「……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拒绝了一次的女人,这次又要单方面地将她拯救?明明你都给予不了爱情,也不打算给予任何回应?」
茫然地站在原地的她浮现出明显的厌恶。
她哼了一声,鄙视地嘲笑道:
「真是丑陋的『自我』。就连众神里也没有你这样的男人。你可真是个不得了的『伪善者』啊。」
「要这么说,你所干下的事情也一样是『自我』!」
「……!」
「为了将我变成自己的东西。将欧拉丽,将大家都卷了进来,加以扭曲!真是过分的『自我』!!」
嘲笑刺穿胸口,鲜血从中流出,但我彻底豁出去,让她意识到自己做出的事情,也令她流出鲜血。
我很清楚。她将独占欲展露无疑,而我则口吐诡辩。我们拿来当做武器的话语,全都是丑陋又过分的任性。
扔下的骰子早已碎成粉末。无论多么渴求『爱』,多么期望着『  』,我们都只能用自我与自我伤害彼此,淌下鲜血与泪滴。
如今,我们已无法回头。
我的眼睛与她的银瞳瞪视着彼此。
「……不管你怎么叫喊,我也依然是进行着游戏。女孩(希尔)是我的『谎言』——」
「做出那么热情的告白,事到如今才来说是什么『谎言』,我怎么可能相信!」
「什」
我半带冲动地喊了回去,这时,银瞳第一次因为羞耻而晃了一下。
「无论你怎么坚称那只是玩耍,我都不会让希尔小姐消失!你的自尊之类的,我才不管!」
我不会忘记那天发生的事情。
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忘记那时她落下的泪水,还有我自身的纠葛与后悔。
因为无论我们有多么渴望,多么希望能够重来,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也绝对不会消失!
「那才不是什么『谎言』,而是『真相』!我不允许任何人否定这件事情!就连你自己也是如此!!」
我不停地喊着,只见她白皙的肌肤,她的脸颊,仅仅在一瞬之间,带上了一抹红色。
而紧接着,她那绝世的美貌就变得歪曲,似乎终于忍无可忍,咚地一下,一只手将我推开。
我稳稳地退了几步,依然注视着她。
「……真是讨厌。没错,真是太讨厌了。这种心情,我还是第一次体会。」
她脸上的笑容消失,带着平静又剧烈的愤怒对我说道。
女神的怒气,她的神威令我的皮肤瑟瑟发抖。
我现在在做的,一定是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反抗就连神明大人们都畏惧的『美神』,与她针锋相对。要是赫尔墨斯大人看见这一场面,一定会昏倒过去。
即使如此,寄宿于我后背的圣火,藏于胸中的心情也绝对不会屈服。
「要阻止我,拯救我……说倒是挺能说,然后呢,你要怎么办?」
「……」
「你或许察觉到了,贝尔,我的『魅惑』确实只对你无效。但即使如此,欧拉丽仍然是被我扭曲的。只要我发出号令,都市里的所有人立刻就会变成你的敌人。无论是【赫斯缇雅眷族】……还是【剑姬】。」
我只有想法走在前面,她则将现实摆在我的面前。
即使我平静地诉说,心脏依然在狂跳。她似乎连这一点都看穿,眼角高高吊起,对我说出无法撼动的事实:
「如果我不择手段,你的内心绝对会屈服。」
她拥有对欧拉丽全土生杀予夺的权力,这句话毫无虚假。
藏不住的一缕冷汗顺着后脖颈淌下。
「你来拯救我什么的——」
正当她说到这里时。
『异变』发生了。
最先察觉到的是我。
「——热量?」
背后在熊熊燃烧
仿佛要将经由美神的手更新过的【能力值】——虚假的『恩惠』外表烧尽一般,圣火的『恩惠』放出了咆哮。
「————」
没过多久,芙蕾雅大人也屏住呼吸,眼神大变。
她猛地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是布满了『灯火』的欧拉丽夜景。
「难道是……赫斯缇雅?」
不知不觉间,无数的『炉灶之焰』正在都市中摇曳。









「唔……!?」
『异变』在都市的各处产生。
公会本部地下,『祈祷之间』。
石制的祭坛上,费罗斯膝盖弯曲,一只手撑在地上。
「身体好热……!?明明不是火焰,却仿佛在燃烧……!」
另一只手按住脑袋,发出被火焰炙烤一般的焦急声音。
感受到魔术师的状态,闭着眼睛的乌拉诺斯静静地低喃。
「『圣火的权能』,发动了。」
「圣火……?什么意思!?」
或许是直觉领悟到了危险,黑色斗篷深处,银光如同火花般闪过。
这是芙蕾雅定下的一个规则。触犯了『会毁掉箱庭的言行』。费罗斯变为『魅惑』的奴仆,抬起右臂,瞄准神座架起了魔炮手。
「没用的,费罗斯。已经晚了。就算你们变成『魅惑』的傀儡,已经蔓延的火焰也不会熄灭。」
然而乌拉诺斯没有动摇。
他如同俯视世界的天空一般,悠然地开始『揭晓谜底』。
「被『魅惑』的人会对特定的言行与征兆产生反应,排除危险要素,那么……只要在其中混有只有我等能理解的意图就好。」
「什么……!?」
「也就是一些不值一提的『暗号』,孩子自不用提,哪怕在天界,也只有同乡才能够察觉。」
在赫斯缇雅造访这座祭坛之时,『准备』就已经结束。
在费罗斯的监听之下,两柱神正在暗中商谈。
所以乌拉诺斯才那么说。『如今没有你能做的事情。』
现在还没有你能做的事情,等到时机成熟再说
「事先的交谈中,我得知赫尔墨斯将一封信托付给了赫斯缇雅。既然手段遭到限制,那么就只能赌上一把……于是我将『薪柴』交给了赫尔墨斯他们。」
「『薪柴』……!?薪柴又怎么了!?」
由公会准备,交给【赫尔墨斯眷族】的只是普通的薪柴。本身并没有特殊的力量。因此被规则束缚的费罗斯也没有加以戒备。
接着,乌拉诺斯,不对,赫斯缇雅在上面动了点『手脚』。
这一切都多亏了被赫尔墨斯安排好的女神做出了果敢的判断,准确地察觉到老神的神意,然后决不放弃,持续行动而带来的结果。
「如今遍布都市各处的薪柴——上面有着赫斯缇雅的『神血』。」

「还真是个……命悬一线的活计啊……」
冷到下雪也毫不奇怪的寒冷天空之下,靠在墙上的赫尔墨斯无力地低喃。
他的视野前方,街道各处都有许多欧拉丽居民抱着脑袋,蹲在那里。
众神和冒险者也并不例外。或是像赫尔墨斯这样靠着墙壁,或者是伸手撑着墙壁,露出一副头痛难忍的表情。
而在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各家窗户处,漏出了『炉灶』的光芒。
「专心致志的『搭建炉灶』……以我来说算是相当努力了吧……?」
赫尔墨斯从赫斯缇雅那里拿到的信一共有两封。
第一张写的是『将欧拉丽变为【炉灶】』,是自己写下的备忘录。
另一张纸上面记载的则是『保管着女神(赫斯缇雅)神血的地点』。
大概是阿斯菲代替被监视着无法行动的赫斯缇雅,将她的血存进容器(魔道具)之中,然后用『透明』之类的手段带出来的吧。主神(赫尔墨斯)十分中意,经常会造访的那个偏僻的地下酒馆中,神血被固定在深处的那张圆桌下方。
【眷族】的成员基本都很了解阿斯菲的魔道具。即使以『透明状态』入侵保管着薪柴的根据地,被发现的可能性也很高。要是受到『魅惑』的团员们报告此事,那一切都结束了。所以,最后一步是由赫尔墨斯完成的。
他拿到赫斯缇雅的神血,然后一滴一滴地将公会那里运来的薪柴全都滴了一遍。
「即使怀有『违和感』,我依然完全不了解状况……哪怕遵循团长(阿斯菲)的笔迹行事,我也根本不会怀疑『箱庭』可能坏掉……!无论是误认,还是认知修改(重置)都不会发生……!」
赫尔墨斯脸庞歪曲,汗水直流,嘴角却有笑容浮现。
他一直在拼命地抑制思考,为了不令『违和感』升级成『疑念』。
在这一阶段,不会清除记忆,这一点事先已经确认。
因此,既然他没有掌握这个『箱庭』的规则以及『黑幕』的存在——故意不去掌握——就不会认为『搭建炉灶』这一行为会是『箱庭崩坏』的原因。
举个例子好了。
假设有一把能够毁灭『魔王』的『炎剑』。
但是假如不清楚『魔王』的弱点,甚至连有魔王这件事都不知道,那么即使有人说『准备一把炎剑』,此人也只会歪起脑袋,询问『为什么?』而已。只要无法理解两者的关联,『毁灭魔王』与『准备炎剑』就绝不会产生联系。
赫尔墨斯没有深究自身怀有的『违和感』,只是默默地遵从『来自外部的方针』。灌入神血,交给露露涅她们,命令她们分配到家之后将火点着。一切都和团长(阿斯菲)写在信上的传话一样。
分发薪柴是公会的政策,也是每年例行的活动。这一景象并没有脱离日常的范围,因此在『魅惑』影响下的欧拉丽居民不会阻止,甚至都不会感到奇怪。
「总之,哪怕是凄惨的败北(将死)……之后也还有可以做到的事情啦……」
视野一角,分发完薪柴的露露涅和法尔加他们瘫坐在地上,看起来十分难受。
眷族们不知不觉中也扛起了『阴谋』的一端,赫尔墨斯对其感到歉疚的同时,一直在盘外挣扎的他露出了全是汗水的满足笑容。

「如果芙蕾雅将欧拉丽的居民变成纯粹的奴隶,那我们就没有办法了。」
地下祭坛里,乌拉诺斯的声音在其中回响。
如果无论人们,冒险者或是神明,全都成为了仅仅听从命令的忠实人偶,那芙蕾雅的胜利就是不可动摇的。
赫尔墨斯不会怀有『违和感』,甚至连思考都不会有,直接变为女王的手足,被孤立的赫斯缇雅动弹不得,阿斯菲过不了多久也会被抓住。
「但是,芙蕾雅没有那么做。准确来说,她不能那么做。欧拉丽是『英雄之都』,如果这一意义不复存在,那就等于下界灭亡。」
如果将【芙蕾雅眷族】之外的冒险者变为纯粹的人偶,还能完成三大冒险者委托——还能讨伐『黑龙』吗?
驱使着只会听从命令的奴隶,还能攻略地下城吗?
答案是,不可能。
将一切都变为傀儡,将世界变为彻头彻尾的『箱庭』,那众神渴望的『英雄』就不会诞生。芙蕾雅也知道这一点。
她也同样是爱着下界的一柱神,并不是『邪神』。
也就是说,为了避免世界毁灭,她无法彻底扭曲世界。
「而下界的毁灭……就意味着会失去到手的贝尔·克朗尼。但芙蕾雅反而是想要将那位少年推上『英雄』的宝座,所以她必须维持欧拉丽作为『英雄之都』的机能。」
而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虽然有些限制,但众人还能自由地生活,如今的这么一个扭曲的欧拉丽。
而这个『扭曲』本身正是乌拉诺斯他们能够利用的唯一一个突破口。
「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乌拉诺斯!?」
祭坛之下,费罗斯十分狼狈。身上的『魅惑』之力也一样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活了八百年,身藏睿智的原贤者在不得而知的『未知』面前,也是无能为力。如今其无法理解乌拉诺斯的话语,也无法理解他的神意。
抬起的一只手臂正在颤抖,宛如身上的束缚与灵魂产生了冲突。
「这之后,你要做些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老神严肃地回答道:
「即将开始的,是某个女神在天界的『神殿』的重现。她将提高神威,覆盖整个欧拉丽,然后破除邪恶。」
「……!?」
「她名为赫斯缇雅。掌管的权能是『悠久的圣火』,也是『守护之火』——」
——以及献上火焰的『祭坛』之神。
老神那一直紧闭的眼睑,缓缓地睁开。
「她会将欧拉丽变为『炉灶』——变为她的『祭坛』。」
与女神约好的『沉默』已经结束。
他宛如苍穹的神眼显现,嘴角微微翘起。
「应付你『撒娇』的时间也结束了,芙蕾雅。」
一无所知,束手无策的黑衣魔术师愣在原地。
只是在愣住的同时,魔术师仰望着神,带着八百年分量的万般感慨,轻声说道:
「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啊,乌拉诺斯。」










「好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里是空中
高度大约有3K。
离地面十分遥远的空中,赫斯缇雅正遭受强风的猛烈吹拂。
「请不要乱动,神赫斯缇雅!?这种高度,我也没飞过几次!」
「虽然你这么说但冷就是冷啊阿斯菲君!?已经快到冬天,大家都开始用暖炉了!你看,我的牙齿都已经冻得咯咯响了!你看你看—!!」
「那您为什么还穿平时那件薄衣服(装束)啊!?」
「虽说怎样都好啦—!我和你这个组合还真少见啊—!」
「还真的是怎样都好啊!?」
阿斯菲抱着赫斯缇雅,两人正叽叽喳喳地从空中落下。
她们之所以来到这甚至能近距离眺望浮云的上空,理由有两个。
一个是想要万无一失。
监视对象(赫斯缇雅)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监视的团员(芙蕾雅眷族)们现在恐怕乱成了一团吧。
即使他们没发现自己逃到空中,经过升华的上级冒险者的视力也是很大的威胁。漆黑头盔的效果是『令戴着头盔的对象和身上的装备变得透明』,而阿斯菲又只带了给自己用的魔道具,因此她无法令赫斯缇雅也变成『透明状态』。
因此她们来到上级冒险者的视力也无法捕捉的高度,甚至利用云彩将自己藏了起来。
就因为这个,导致周围的空气稀薄,风又很大,女神(赫斯缇雅)黑发(双马尾)还总是打到阿斯菲的眼镜,结果两个人的情绪都变得奇怪起来。
第二个理由,
「神赫斯缇雅,马上就到『巴别塔』了!」
则是要跳上屹立在那里的『神之塔』顶端。
阿斯菲将『飞翔靴』上的成对羽翼大大张开,正如她所说,落在『巴别塔』的塔顶。
拼命抓着她的赫斯缇雅先是感受到类似于漂浮感的奇妙感觉,然后睁开了紧闭的眼睛……秋天的夜空在眼前一览无余。
『巴别塔』的塔顶没有任何装饰。
上面铺着许多大块石板,但并没有防止掉落的栏杆。
说到底,建造时就没考虑过会有人来到这里。
这里只有仿佛触手可及的星空,还有冰冷的风而已。
「啊~~虽然这个主意是我出的,但能顺利到达真是太好啦~」
「【芙蕾雅眷族】……似乎也没注意到啊。」
赫斯缇雅一直在摩挲着自己的左右上臂,在她旁边,阿斯菲看向楼梯,那是屋顶上唯一的出入口。
『巴别塔』最上层的房间现在归属芙蕾雅所有,【芙蕾雅眷族】在那里常驻。从塔里往上走的话一定会被发现,因此赫斯缇雅提议利用只有阿斯菲能够选择的空中路线。
被阿斯菲放下来后,赫斯缇雅向四周环视了一圈。
「真漂亮啊……可惜现在没时间欣赏了。」
塔的周围是一片美丽的欧拉丽夜景。
从欧拉丽中最高的地点看过去的这一景象,可以说是都市中最奢侈的景色。到处都能看到魔石灯光,泛滥得简直像是一个宝箱翻倒,其中的宝物洒了一地,赫斯缇雅眯起眼睛,看着照亮了各家的暖炉之光,解开头上的发夹。
「神赫斯缇雅。虽然都来这里了才问有些不太好……但我现在仍然不太明白您要做什么……」
相信着女神的话语,来到了『巴别塔』顶端的阿斯菲小心翼翼地问道。
真的能解开赫尔墨斯他们的束缚吗?欧拉丽会变成什么样子?声音中难掩一股不安之情。
「嗯—……我所司掌的事物呢,说白了就是『火焰』……好吧,其实挺不起眼的。」
「哈?」
「跟赫菲斯托斯的『锻造之焰』也不一样,该说是『炉灶之焰』呢还是什么……总之,跟阿建的武术,或是苏摩的『酒』,还有就是芙蕾雅的『美』不同,在这个下界,它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听她举出不太好懂的具体例子,阿斯菲脸上愈发困惑。
女神暗中讲述着直到少年(贝尔)入团为止,她都召集不到【眷族】团员的副因,散开的长发垂到腰间。
「但是,如果像这样准备好了『祭坛』,那我也能做到一些事情。」
就在这时。
赫斯缇雅静静地将右臂抬到与胸口齐平,紧接着——都市的各处都升起了细长的绯色光柱。
那是数十,上百根光之柱。
那些都是【赫尔墨斯眷族】发放过『薪柴』的民家,说得再准确点,是从暖炉中升腾而起的火焰气息。
阿斯菲瞪大了双眼。
虽然颜色不同,但这光芒她很熟悉。
那是更新【能力值】时,从后背漏出来的些许暖光——是『神之恩惠』的光芒。
「我们在都市中设置了无数『炉灶』,铺好了法阵。所有『炉灶』中都有女神()的神血。也就是『媒介』。那无数的光芒等同于女神的眷族。这样一来,就能重现位于天界的灶神(赫斯缇雅)『神殿』。」
这时,阿斯菲发现一件事情。
赫斯缇雅的声音里,平时待人亲切的她包含的温暖在逐渐消失。
寄宿其中的,则是更加注重机能,排除人性的『神性』。
神威从她娇小的身体中升腾而出,阿斯菲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产生畏惧之感。
「此身为处女神。无惧魅惑之威,拒其千里之外。情欲为邪,贞洁为正。此时此刻,当祓除此地魅惑之咒缚。此即破邪、净化之祭焰。」
声音清晰地编织而出。
听起来像是处女神的咒语,又像是祝词。
女神脸上的表情已经消失。
那俯视都市的双眸已经远离人界,超脱凡俗,异常神圣。
仿佛在呼应着眼下升腾的无数淡色光柱一般,浓密的绯色光辉,神威的波动灼烧着阿斯菲的视野。
「这、这是……!?」
感受到猛烈的神之威光化为烈风,席卷四周,凡俗之子(人类)猛地伸出手臂,挡住了脸。
根据赫斯缇雅下达的指示,根据阿斯菲传达的话语,配置到正确位置上的『薪柴』化为火焰,增强了女神的神威。
若是有人能如同飞鸟一样俯瞰大地,那个人大概就会发现。
如同篝火一般,在欧拉丽中亮起的暖炉光芒变得更加耀眼,构成了一个宛如魔法阵的『法阵』。
被墙壁围在其中的巨大圆形都市正可谓化作一个巨大的『炉灶』,火焰的光芒满溢而出。
「可别说我们犯规哦,正牌的犯规(外挂)。这是众神商量好的事理,是我等暂时背负起的使命,以及责任。」
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害怕在天界引发『侵略』或是『支配』的大神们协商后定下来的,同样通用于下界的不成文规定。
『处女神』能够弹开魅惑那压倒性的威力,因此成为了针对『美神』的反制角色,也是安全装置。无论天界还是下界,一旦该界面临危机,她们的权能——并非『神力』,而是自身司掌的『事物』——就被允许发挥全部的力量。
「……你不该为了困住贝尔君就离开『巴别塔』的,芙蕾雅。」
视线朝向都市南方,朝向『战斗荒野』的赫斯缇雅有一瞬变回了平时的口吻。
「你拱手让出的这个地方,可是『祭坛的中心』啊。」
这座『巴别塔』正是欧拉丽的中心。
也是离天界最近的『神之塔』。
火焰愈发明亮。
大地静静地颤抖。
都市本身仿佛变成了一个『圣火台』。
在大街上,在酒馆中,在广场上,孩子们与众神或是蹲下身体,或是瘫倒在地,此时,女神高声宣告:
「让你见识一下吧,这就是连你都不知道的,灶神(赫斯缇雅)的秘仪。」
天界中也只有同乡的神明才知道的她的秘仪,也是『底牌』。
不及『神力』,位格颇低的奇迹,也是极致的神秘。
在哑口无言的阿斯菲眼前,女神的右臂安静地向一旁挥出。






伪现(Dios)·灶神圣火殿(Aedes·Vestae)


有别于庞大魔力的猛烈『神威』放出了咆哮。
「————————————!!」
在极近距离内见证了力量释放的阿斯菲身体向后仰去,保持着一个极限的角度。
孕育而出的是破邪之光。
也就是『净化之焰』。
沦落于『魅惑』之下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熊熊燃烧的虚幻之声,而身体的深处,有着真实的温暖在其中轰响。
神之威光向外扩散,将整个都市包裹在火焰的光辉之中。







祭焰升腾而起。
祝福之焰唱起圣净之()
如同燎原之火一般,蔓延到都市全域,却没有烧灼任何人。
这并不是毁灭敌人的猛火,而是拯救恳求之人的『守护之火』。
比人类形成文明与文化还要久远的,原初与根源之焰。
如同火焰在『炉灶』中温柔地跳动一般,如同柔和的篝火照亮黑暗一样,为正遭受痛苦之人带来温暖与安堵,给予自己的加护。
那是终结恶梦的火焰之声。
将种下的咒缚燃烧殆尽的,神焰。
大街上,酒馆中,会馆里,高塔中。火焰包覆着建筑物,掠过众神与众人。
使者之神,锻造之神,医神,武神,小丑之神。
小人族支援者,青年锻造师,极东的少女,狐人妖术师。
以及,剑之公主。
倒在地面和地板上,双眼紧闭的众神与眷族们都被燃烧的火焰温柔地吞没。
酷似『精灵的奇迹』的炉灶之焰毫不停歇,它洒下绯色碎片,升上天空——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都市再次回归静谧,仿佛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刚才的光辉是?」
赫格尼茫然地低喃。
周围的【芙蕾雅眷族】团员们也变得惊慌失措。
他抬起头,视线移向根据地之外,意识飞往上空,仿佛在寻找那刚刚点缀了暗夜的绯焰痕迹。
(……糟了,有什么不太对劲!)
紧接着,胸中就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焦躁。
火焰被巨大的四壁挡住,没有入侵『战斗荒野』。在空中飞舞的无数火粉包围了全身,但没有造成什么异常。然而,如今有一种语言无法说明的急切感觉正在威慑着赫格尼那胆小的内心。
黑妖精握紧一只手提着的黑色长剑,睥睨地看着前方。
一位单膝跪地,满身疮痍的同胞正背对着隔开都市与根据地的巨壁。
「……投降吧。不要吵闹,不要抵抗,放下武器。不然,就逐一砍断你的四肢。」
「……!!」
被包含赫格尼在内的【芙蕾雅眷族】围住的,正是琉。
从地下逃出,在馆内大闹的她,在眼前的赫格尼出击后,她的奋斗也迎来了终结。正如同女神祭的那场战斗中被对方碾压一般,她不敌Lv. 6的力量,无奈地陷入劣势,然后就像现在这样,离开会馆后被逼入原野的一角。
对方形成一个半圆状的包围网,将自己围住。就连一只虫子都休想通过。
琉握住小太刀的那只拳头撑在原野上,脸庞歪曲。
「咕……贝尔……」
她眯起眼睛,看着恐怕仍然囚禁着少年的那座山丘上的宅邸,心中甩开‘到此为止了吗’这种话语。鞭策着自己快要屈服的内心,琉站起身体,架起了小太刀。
看到高洁的同胞即使身处这种状况,却仍未失去斗志,赫格尼感到佩服,紧接着,他便不再手下留情。
「既然要选择尊严,那就于此消散吧!」
他无声地向前踏步,隐去自己的身姿,下一瞬已经出现在琉的眼前,正要挥下那柄漆黑之剑。
然而。
——铿!!的一声。
「「!?」」
高亢的金属音与鲜明的火花飞散,黑妖精的斩击被人弹开。
「什……!?」
这惊愕之声,似乎来自瞪大双眼的赫格尼,又似乎是哑口无言的琉,也说不定是怀疑起自己眼睛的【芙蕾雅眷族】的团员。
他们与她们的眼前,站着一位金发金眼的美丽少女。
「……【剑姬】?」
琉的低喃被艾丝的后背吸收,她挥动银色细剑,发出声响。
被金色的双眸盯着,赫格尼之外的团员们都有些畏缩。
「全都,想起来了。」
少女的声音平时鲜有起伏,如今其中却含有明显的愤怒。
「贝尔才不是什么【芙蕾雅眷族】。」
艾丝抬起剑,指向惊讶的赫格尼,左手搭在胸口。
「赫斯缇雅大人的『火焰』……也传到了我的心中。」
心中亮起的是炉灶一般温暖的火光(光芒)
虽然没有缔结契约,主从也各不相同,但身为神明的一位眷族,少女带着确信宣告:
「将『魅惑』的力量全部烧光,净化掉了。」
这声宣言仿佛变成了扳机。
四壁的外侧,群众开始奏响喧闹之声。
「诶……这是什么……?」
「【白兔迅足】是,【芙蕾雅眷族】……!?」
「喂喂,这情报(记忆)是怎么回事啊!?」
这些恢复神智的声音来自于繁华街中,来自东南西北,来自欧拉丽全域,以猛烈的势头响起。
这正是『炉灶之神威』打破了『美之神威』的证据。
皮肤感受到嘈杂的喧嚣与混乱的氛围,赫格尼愣在原地,而下一瞬间,又有两个人影从巨壁对面跳到上方。
「真是的—,搞得我对阿格诺君说了很过分的话啊!!」
「竟然敢蛊惑我们所有人,可真是有种啊。……你们,应该能好好说明一下对吧?」
拿着大双刃大声叫喊的缇欧娜,架起两把反曲刀放出杀气的缇欧涅,两人都散发出与艾丝相同的怒气,对【芙蕾雅眷族】怒目而视。
「【洛基眷族】……!!难道说,芙蕾雅大人的『魅惑』真的被……!?」
看到这一景象,就连第一级冒险者(赫格尼)也终于面露惧色。
从不怀疑主人的绝对地位的【芙蕾雅眷族】陷入了混乱。
在乱了阵脚的他们一旁,琉好不容易恢复了冷静。
她朝着依然庇护着自己的女战士的后背开口说道:
「【剑姬】……没想到,会被你搭救……」
听到这句话,艾丝慢慢地回过头。
「那个……贝尔在哪里?」
「什!?为、为什么你一开口问的就是贝尔的下落!?」
「……?不行吗?」
「倒、倒不是不行…………不对,果然不行!虽然不知为何但就是不行!!」
「这种时候你们俩吵什么啊!」
艾丝轻轻歪了下脑袋,令琉闭上了嘴,但结果还是彻底抛弃了冷静,红着脸大喊出声,使得缇欧涅愤怒地对两人吐槽。
在眼前上演的闹剧令赫格尼愣了一下,接着双眉倒竖。
「真伪尚不可知。但这里是女神的领地!不讲礼数、大肆破坏的无礼蛮族们,定要将你们砍成碎片!」
「好啊,来打吧!我现在也是超级生气的哦!!」
大双刃在头顶回旋,缇欧娜也同样发出怒吼。
黑妖精与女战士的武器瞬间撞在一起,艾丝,缇欧涅,以及琉也转向前方,开始与齐声呐喊的【芙蕾雅眷族】进行战斗。

「——嘁!?」
猛烈的脚踢打中了阿伦的银枪。
「还真是瞧不起人啊,狗屎猫。……不用解释了,今天一定要踹死你。」
「……狼人,你丫的。」
看到背对着月夜,浑身放出狰狞杀意的伯特·罗加,阿伦明显地咂了下舌头。
这里是都市南部,第五区划。
正向着根据地撤退的阿伦率领的别动队眼看就要进入『战斗荒野』,却被与自身派阀齐名的『另一个都市最大派阀』拦了下来。
「真是的,伯特这家伙。艾丝她们也根本不听指挥。……不过,仅限这次,老夫也不打算再观望下去了。」
一名矮人嘴里发着牢骚,然而,他立刻又眯起双眼。
「趁着公会还没来制止,不给你们的脸上狠狠地来一拳,老夫可不会消气啊。」
「【重杰】……!」
「究竟是怎样将女神的神意弹开的!」
「刚才那不可思议的火焰就是原因吗!」
「你个老不死的矮人!」
阿伦他们一旁,加雷斯·兰德罗克正在与阿尔弗利克他们对峙。
虽然他没拿武器,可看到矮人挥响那岩石一般的沉重双拳,小人族四兄弟各自吐出动摇与反感的话语。
在震惊的梵他们面前,也被跟着伯特前来的那群血气方刚的【洛基眷族】团员们堵住了道路。
自我曾被随意摆弄这一事实,点燃了身为狼人的凶狼,以及矮人大战士心中的怒火。
伴随着激烈的剑戟之声,第二个战场就此诞生。
受到冲击,没站起身的欧拉丽居民旋即发出悲鸣,眼前的景象简直像是斗争已经打响。


「…………骗人的。」
心灰意冷,声音的碎片滚落地面的是一名小人族少女。
「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这一定是骗人的!!莉莉,莉莉,伤害了那个人,伤害了贝尔大人…………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莉、莉莉阁下!?」
根据地『灶火之馆』中,仿佛要撕破喉咙的尖叫声响彻四周。
那是『净化之焰』显现,一切咒缚都被驱除的下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对于爱上拯救了自己的少年,发誓再也不背叛他的小人族少女来说,这段时间自己对待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分了。记忆逆流,想起所有事情之后,莉莉就瘫坐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有如坏掉的乐器。
同样因自己的行为而脸色铁青的命正想跑去意志消沉的莉莉身边,然而……只听咚的一声。
另一个地方也响起了膝盖脱力,跪在地板上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我…………为什么…………。怎么会…………这种…………太过分了…………」
「春……春姬阁下……」
狐人少女维持正坐的姿势瘫在地上,空虚的瞳孔中不断有泪水淌下。
与慌乱的莉莉截然不同,她如同雪女一般发出深深的悲叹,坠入自我责备的深渊,这一姿态令人胆寒到足以忘记时间的流动。被夹在两份无可奈何的绝望之中,命动弹不得,僵在原地。
「…………」
在她们一旁,愕然地站在那里的韦尔夫紧紧握住了拳头。
不输给莉莉她们的呕吐感与自我厌恶同样向他袭来,但他凭着一股气焰,强行将内心烧得一干二净。
莉莉正双手抱着小小的脑袋,额头顶在地板上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停地道歉,他走了过去,拽起上臂将她拉了起来。
「快起来,莉莉跟班!想挨骂的话之后我来骂到你满足!」
然后将『那个』打入她流下眼泪的栗色瞳孔。
「现在要是不去救贝尔,他整个人都会被那个『美神』吃掉了啊!!」
「————噫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下一瞬间,她栗色的瞳孔大睁,甚至超越了极限,然后释放出和刚才有所不同的高声波。
这声音终结了严肃的时间,命和春姬的肩膀猛地震了一下。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贝尔大人还是个孩子,怎么可以用那么凶残的凌辱手段将他玷污!!贝尔大人的贞操就由莉莉来守护————!!」
「那就快走!!」
「啊·啊·啊·啊·啊·啊!贝尔大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韦尔夫这一手妙招不对是对绝望魔法令莉莉发出怪声,得以重新启动,一路冲出大厅。接着,韦尔夫又对目瞪口呆的春姬她们大喊出声。
「你们也快一点!!我们可是家人(眷族)去接他咯!!」
「……是!!」
春姬也随便抹了把眼泪,自己站起身,猛地跑了出去。
回过神的命也慌忙跟在跑起来的韦尔夫身后。
莉莉与春姬率先出来,一步之后,韦尔夫和命也跑出了会馆。
极东少女和青年锻造师并排跑着,对他展现出自己也不知道是感慨至极,还是万分懊悔的生硬笑容。
然后仿佛无法抑制自身的感情一般,一只手嗙!的一声拍向韦尔夫的腰部,加快了速度。
笑着回应她的韦尔夫也同样挥舞着双臂,大声喊道:
「等着我们啊,贝尔!!」

「呜哇……给贝尔添麻烦,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冷清的药铺之中。
犬人少女懒散的声音响起。
「说真的,好想去死……」
「别说傻话了!只能以后把欠他的人情还清才对吧!」
达芙涅拽着对自己失望透顶的娜扎的义手,将她拉到外边。
两人朝早已定好的目的地跑去,米赫也跟在了后面。
「就连神明都做出了愚蠢的行径。所以绝对不要低头,如今还有该做的事情!」
「呜哇—果然跟启示说的一样~~~~~~~~!明明都看过预知梦了,为什么没能成为贝尔先生的同伴啊~~~~~~~~~~~~!」
主神少见地在大声叫喊,卡珊德拉却没去在意,她将长杖抱在胸前跑了起来。
悲剧的预言者因为完全不同的理由哭喊着,【米赫眷族】这时也和【赫斯缇雅眷族】采取了完全相同的行动。

「又把那家伙逼到绝境了……!这之后哪怕是用盾牌保护他,也远远不够了啊!」
「即使如此,我们也要过去!去帮助贝尔先生!」
樱花与千草正拿着武器,穿过主干道。
【建御雷眷族】的团员们跟在他们后面。
「真是的,来到下界后,我不知道体会了多少次窝囊的感觉……但哪一次都比不上现在啊!」
尽管身体能力只有常人水准,可武神却以非比寻常的步法跑在建筑物上方,如同忍者一般疾驰而过。

「快、快去制止!不要再让各【眷族】暴走了啊啊啊!」
职员们恢复神智,一片混乱的『公会本部』中,公会长罗伊曼脸色大变,大声叫喊着。
快保护【芙蕾雅眷族】!!发布停战命令!」
「诶诶诶!?但是公会长,该说【芙蕾雅眷族】干的事情实在是不可原谅还是什么,或者说要是放着不管感觉又会被操纵,有点可怕……」
「这些事情都不重要!那些大派阀,尤其是【洛基眷族】和【芙蕾雅眷族】要是产生冲突,欧拉丽就会变成火海了啊!?」
「噫诶诶诶诶诶!?」
听到这难以置信的指令,接待员蜜西亚插了句嘴,立刻又因回答她的怒吼发出了悲鸣。
罗伊曼自己也中了『魅惑』,当然心里也不舒服,可他比所有人都要冷静,也比所有人都要焦虑。准确地说,他感受到了自己一直担心的『洛基对芙蕾雅』的全面战争的气息,吓得浑身发抖。
他迫切地诉说着如今『魅惑』已经解除,他们被操纵这种过去的事情跟『欧拉丽毁灭』比起来,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拼尽全力试图阻止巨大炸弹的引信被点燃。察觉到事情严重性的公会职员们也都脸色铁青,行动了起来。
「必须要阻止……!不然的话,我的胃药又要多了……!?」
罗伊曼一只手抓住凸起的肚子,好几次差点倒在地上。
作为公会的首脑,他拼命地保持着冷静。
而在此之上,他也很清楚,这种状况下『无法无天』的冒险者们才不会停手。
「埃、埃伊娜—!虽然有点复杂,但还是听公会长的比较好……!」
桃色头发不住晃动的蜜西亚回头看向背后,然而,
「啊,不见了……」
同僚兼挚友的半妖精的身姿早就消失不见,她已经冲出了公会本部。

愤怒,恐怖,困惑,混乱。
住在庞大的迷宫都市中的无数人与神明陷入各种各样的感情旋涡,巧的是,他们如今正处于【芙蕾雅眷族】也经历过的『状态』。
也就是中了『魅惑』之后又被解除,从而共享了输入的伪装情报,无需交流就已经掌握了状况。
「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一定是神芙蕾雅!就在女神祭那天给我们下了『魅惑』……!!」
中了『魅惑』前后的一段时间内,记忆很模糊。但和众神以及其他聪明人一样,埃伊娜也立刻确定了能够实行这种『侵略』的唯一嫌疑人。
她穿过吵嚷的夜晚的主干道,将没能彻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的街道居民抛在身后,大口喘着气,喊了出来。
「决不饶恕!让我做出那种事情的女神(神明)!还有对贝尔君做出那种事情的我自己!!」
深绿色的瞳孔中有水滴溢出,化作闪耀的光辉,自眼角飞散。
「一定要杀了那群混蛋!!」
「等、等下,阿伊莎!?你冷静一点!」
「求求你了别去招惹【芙蕾雅眷族】啊啊啊!」
「吵死了我才不管!!那帮家伙,我绝对不会轻饶他们——!!」
法尔加和露露涅拼命地制止瞳孔充血,异常愤怒的女战士。
阿伊莎不止自己遭人随意摆弄,就连自己当妹妹看待的狐人都在眼前受伤,这令她甩开他们的手,一路向前。
半妖精与亚马逊跑过不同的地方,却有相同的目的地。
「『战斗荒野』!」
埃伊娜和阿伊莎,以及艾丝等冒险者们的行动十分迅速。
被强烈的感情推动,或是为了守护『与某位少年的牵绊』,他们开始朝坐镇都市南方的最大派阀的巨大领域处汇聚。
『旗帜』被风吹动,在风中摇摆。
如今,无数【眷族】的『团旗』将『战斗荒野』包围。
「没问题吗,主神大人?这可是派阀全体出动,占住了【芙蕾雅眷族】的据点门口啊。」
「当然没问题。毕竟大义名分在我们这边,理由足够了。」
听到最高级锻造师,椿·科布兰德出声询问,赫菲斯托斯气愤地答道。
她率领着【赫菲斯托斯眷族】几乎所有团员,连足以匹敌上级冒险者的高级锻造师都带了过来,如今站着的这个地方,乃是将壮阔的原野包围起来的四面墙壁之上。
赫菲斯托斯怒视着建在原野中心的小山之上的那座宅邸,正是要占领这根据地。
「这种事情,根本不合规矩。今天可不止是来帮赫斯缇雅的……我一定要跟你好好算一算帐,芙蕾雅。」
看到没戴眼罩的左眼眯起的主神那怒发冲冠的姿态——『在天界不知道弄哭了多少女神』这一锻造神的怒火——椿显得有些胆怯,然后耸了耸肩。
「芙蕾雅你活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叫你得意忘形,这下可惨咯,你去直接吃上一发超究极爆风,给咱毁灭吧,你这个花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冷静点,洛基……」
在自南向西展开包围的【赫菲斯托斯眷族】对面,【洛基眷族】将兵力部署在了自北向东的位置。看到主神在墙壁上气得瞪大双眼,然后放声嘲笑,芬恩用小小的手掌按住额头。
「为—啥咱非得说什么『芙蕾雅大淫~一切都听您的~』,眼睛还是心形的啊,狗屎!在天界的时候咱不是都警告了你那么多次不许用魅惑(那个),你个二货!!」
说白了就是对沦落于『魅惑』之下的自己感到屈辱,因此异常气愤,芬恩瞥了眼主神,用枪柄敲了敲肩膀,叹了口气。
「里维莉亚和蕾菲亚她们一起去了地下城,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是知道王族被人操纵,那不止是都市,整个世界的妖精都不会置之不理。」
他边想象着那恐怖场面,同时环视四周。
除了【洛基眷族】与【赫菲斯托斯眷族】,还有米赫以及建御雷这些与【赫斯缇雅眷族】关系尤为密切的派阀陆续加入了对『战斗荒野』的包围网,眼前的景象正像是一场示威运动。
「喂、喂,摩尔德。混进这种地方,真的不要紧吗……!」
「怕,怕个毛!还有【洛基眷族】在呢,就算是【芙蕾雅眷族】,跟我们这么多人打起来,肯定也是被痛揍一顿!到那时候,我们就趁乱溜进去偷点钱出来……!」
其中也有些恶毒的冒险者想要浑水摸鱼,但他们并不会对都市最大派阀被包围的现状产生什么影响。
摩尔德大声训斥同伴,眼睛瞪着宅邸。
「嘿,再不把那小鬼还来,我们可要打进去咯!」

「团长!?」
宅邸的一个房间中。
正在治疗海伦的海依德发出动摇的声音。
「难道说……」
看到窗外的景象,站在她身侧的奥塔瞪大了铁锈色的双眼。
「把芙蕾雅大人的『魅惑』,解除了……?」
山丘之上。
仿佛守护着宅邸一般背对着宅邸的赫定眼里,也同样寄宿着货真价实的惊讶。
团员们都在狼狈地看着负责指挥的他。
不止是正门,就连四壁都被冒险者们控制,将这里紧紧盯住,他们的数量毫无疑问超过了【芙蕾雅眷族】的全部兵力。
「……虽然想骂他们一句愚民,但那就太滑稽了。为了实现女神的神意,是我先侮辱了她的尊严。」
然而赫定毫不惊慌,他推了下眼镜,长柄刀的刀尾重重地杵向地面。
「即使如此,该做之事仍未改变。此身为女神之矛,女神之盾。只需抵挡恶意,击溃敌人!」
白妖精知性的侧脸释放出浓厚的战意,感染了其他团员。
他们依然是『强韧勇士』。
视野深处,赫格尼仍然在与艾丝她们激烈交战,他们的士气一丝不乱,如今依然是一触即发的对峙场面。

以及。
「「阿妮娅!!」」
丰饶的酒馆中,也有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喵!?本以为美臀少年是【芙蕾雅眷族】所以没法出手正心痒难耐,却发现这其实是精神洗脑而少年果然是酒馆常客而且是【赫斯缇雅眷族】!那少年的屁股到底该属于谁喵!?」
「你给我闭嘴!明明被【芙蕾雅眷族】放倒,却全都给忘了,真是难以置信……!可恶!!」
「库洛艾,露诺亚……你们,都想起来了……?」
看到库洛艾与露诺亚闯进自己位于别馆的房间,面容极度憔悴的阿妮娅双眼睁得溜圆。库洛艾她们靠了过来,脸上带着混乱与愤怒,到最后却转为不安与困惑的表情问道:
「希尔呢……希尔她怎么样了?」
『美神』植入都市的『设定』之中,不存在淡灰色头发的少女。
听到露诺亚的问题,阿妮娅眼角渐渐有泪水浮现。
只见她脸庞皱成一团,扑进露诺亚的怀里。
「喂、喂!怎么了嘛!?」
「……阿妮娅?」
她将脸埋进露诺亚的胸口,漏出呜咽之声。
惊慌的露诺亚极其为难地站在原地,手僵在半空中,然后轻轻地摩挲起她颤抖的后背。
库洛艾也一脸认真地靠了过去,像是一只年长的猫咪在舔舐小猫。
阿妮娅压低声音,泪水不住流淌。
「……」
在大门敞开的走廊之中。
房间光亮照不到的房门后面,一直靠在昏暗的墙壁上,抱其双臂,闭着双眼的蜜雅此时朝窗外看去。
「可真是个……蠢女神(女人)啊。」
这句话语与眼神飞向了女神的城堡。







冒险者们的热气,激烈的交战声响甚至传到了最上层的神室。
贝尔与芙蕾雅都大吃一惊,两人看向覆盖一整面墙的巨大窗户,愣在原地。
「我的『魅惑』,被打破了……?……要说有谁能做到这种事——」
女神先是一脸茫然,然后反感地皱起了眉头。
贝尔依然没能理解现状,芙蕾雅则已经快要所有察觉,而就在这一瞬间——巨大的窗户被人打碎。
「呃,诶诶诶诶诶!?」
贝尔嘴里发出震惊之声,破碎声响同时响起。
破碎的玻璃化为无数雨点落下,这时,一齐抬起手挡住脸庞的芙蕾雅与贝尔看见了那个。
那是从空中高速射出,打碎了玻璃,上面刻有螺纹的飞针。
接着,
「——贝尔君~~~~~~~~~~~~~~~~~~~~~~~~~~~~~~~~~~~~~!!」
「神、神大——噗啊啊!?」
幼女神随着翱翔在夜空的四只羽翼一同闯了进来。
这是赫斯缇雅强行摆脱操纵飞翔靴的阿斯菲,投身而下后放出的飞身头锤。
条件反射地接下来后,贝尔因那股威力在房间中翻滚,翻滚,然后又是翻滚。
因幼女神擅自跳下而惊慌失措,同时从头顶穿过的阿斯菲,哑口无言的芙蕾雅,最后是将那具娇小的身体紧紧抱住的贝尔。
在地板上正好滚了十圈,终于停下了势头后,贝尔晃晃悠悠地直起了身体。
「……神,大人?」
「——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贝尔君~~~~~~~~~~~~~~~~~~~~~!我不该对你那么冷淡的!我根本不是个合格的主神啊啊啊啊啊啊啊!!原谅无能为力的我吧—!!」
赫斯缇雅啪!!地抬起头,盖过了贝尔那颤抖的声音。
涕泗横流的幼女神双手绕过贝尔的脖颈,将他紧紧抱住。和神威解放时的巨大差别令阿斯菲脸庞抽搐,赫斯缇雅则如小孩子一般开始大声哭泣。
这时,贝尔已经理解了一切。
将施加在都市上的『魅惑』解除的是赫斯缇雅,她一直都试图将自己救出来。
感受着温暖的拥抱,他的眼睛转眼间变得湿润,鼻子不停抽动。
贝尔双手搭上赫斯缇雅的肩膀,窥视着对方的表情,他和主神一样脸庞皱成一团,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非常感谢您,神大人!……最喜欢您了!」
「……啊啊,我也是啊!」
女神与眷族都流下泪水,也分享着喜悦。
两人再次抱住对方,然后一起站了起来。
他们的视线前方,是一柱表情险恶的美神。
「事情就是这样,芙蕾雅!我·的!贝尔君就由我带走了!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最喜欢的,两情相悦的,两人之间的牵绊比谁都要深的贝尔君!!」
「神、神大人……」
看到赫斯缇雅趁机挑拨对方,主张自己绝对优势的地位,贝尔流着冷汗看向前方。
遭到羞辱的女王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快之色。
虽然不至于气得直咬指甲,但只见她手指一圈一圈地卷起脸旁的头发,紧紧盯着贝尔与赫斯缇雅牵起的手掌。
「将神威完全释放……以神血与火焰作为触媒,召唤天界的『神殿』……不对,是模拟重现。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杀手锏啊,赫斯缇雅。」
芙蕾雅迅速分析着情报,她既没有憎恨破坏了自己『箱庭』的当事人赫斯缇雅,甚至没有憎恨导致如今这种事态的眷族。
她的失望与愤怒指向了女神芙蕾雅自身。
指向了被少年那不值一提的言行动摇了内心,过于关心内侧,从而注意力散漫的自己。如果她和平时一样,那一定会察觉到赫斯缇雅的动作,以及赫尔墨斯的挣扎,然后将其击溃才对。
「啊啊,只有同乡(奥林匹斯)的神才会知道,是我全力出手的加护!平时一点都派不上用场,我也不会用就是了!!对什么都能办到的你来说,简直再合适不过啦!」
赫斯缇雅堂堂正正地接下了芙蕾雅那可怕的目光。
「这都是多亏了没将我送还的你那不上不下的天真,不对,还是叫温柔吧!但我可不会感谢你!!」
或许果然还是很生气,只见赫斯缇雅一反常态地说话带刺,讽刺起芙蕾雅。
看到女神之间的修罗场,被彻底排除在外的贝尔举止变得怪异。或者说他正在害怕。被赫斯缇雅跪下恳求将自己送到这里的阿斯菲也说着「哈、哈哈哈……非法入侵【芙蕾雅眷族】根据地……甚至还打碎了神室的窗户……这下完了……」,发出了干笑。
她精神已经不太正常,如今正想着‘算了,爱怎样怎样吧’,和主神(赫尔墨斯)一样陷入了自暴自弃的境地。
「好了……你要怎么办,芙蕾雅?怎么看都是你输了哦?欧拉丽再也不会被你蛊惑,贝尔君也不会成为你的东西!」
既然『魅惑』对贝尔无效,那么篡改世界就是只能生效一次的粗暴手段。
哪怕人们再次被芙蕾雅操纵,将他拒绝,贝尔也不会再迷失自己,说到底赫斯缇雅这位处女神就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盘面被压倒性地颠覆,轮到芙蕾雅被对方将军,她脸上的表情消失,宛如能面。
她的双臂,无力地垂下。

「你觉得妥协点会在哪里,洛基?」
形似宫殿的宅邸外,四面墙的上方。
阿伦他们与伯特等人在背后打得有来有回,赫格尼他们与艾丝等人正在眼下激烈交锋,而芬恩则是看着前方问道。
站在他一旁的洛基用余光看着被艾丝他们所激励,随时会涌入『战斗荒野』的摩尔德他们,作出回应。
「虽然咱超级来气,但是……公会肯定不会允许会破坏欧拉丽平衡的『战争』。这之后再怎么大闹,最后肯定也没法尽兴咯。」
在后方,公会职员们终于来到南大街,可以依稀听见他们在拼命地下达停战命令。
「但是,冒险者们不可能将这些无处发泄的愤懑一直憋在心里。」
听到主神的回答,芬恩身不关己一般说道。
他紧紧盯着仍被包围的宅邸最上层,似乎是【万能者】和幼女神的影子侵入进去的女神神室。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啦。」
洛基也眺望着眷族看过去的方向,其中一只朱红色的眼睛微微睁开。
「『战争游戏』咯。」

「赫斯缇雅——来打『战争游戏』吧。」
「「!!」」
听到对方说出的话语,赫斯缇雅与贝尔双眼大睁。
就连茫然的阿斯菲都回过神来,抬起了头,这时芙蕾雅淡淡地说道:
「如果我输了,随便你怎么办。遣返天界我也可以接受。……然后,如果我赢了,贝尔就要归我。」
「……别开玩笑了,芙蕾雅。现在这种状况下,你以为我会接受?你已经输了,等着你的可是审判。」
赫斯缇雅眉毛吊起,压低声音回应,然而这位『美神』无论何时,都是桀骜不驯的女王。
「我们是会被公会狠狠地罚一笔。但也就这样了。」
「什……!」
「欧拉丽必须要完成『三大冒险者委托』,所以既不能解散都市最大派阀(我们),也不会放我们肆意妄为。你若不信,我可以跟你打赌。等事情差不多平息的时候……我说不定就会手一滑,又做出什么『恶作剧』哦。」
「……!!」
你真的能彻底放心?她如此问道。
虽然被逼入绝境,但芙蕾雅也同样切断了对方的退路,这令本应处于优势的赫斯缇雅心生动摇。一旁的贝尔也是如此。
阿斯菲一言不发,表明芙蕾雅所说的都是事实。
流动的空气随着时间一起停滞。
然而赫斯缇雅她们并没有仔细思考的时间。
楼下突然吵闹起来,美神的眷族们察觉到有人入侵,正在逐渐逼近。
「这就是我的【眷族】的实力。这就是至今为止,我构筑起来的地位。」
这种说法,简直是傲慢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然而,
「我要将这些,都作为赌注押上去。」
无论是财富还是名誉或是荣光,就连自己都搭在了这场战斗之上,美神如此断言。
赫斯缇雅她们再次大吃一惊。
献上自己拥有的全部,要求展开『战争游戏』。
如果输掉,芙蕾雅就会沦落为货真价实的裸体女王,失去一切。
「随便你们怎么联手。找外面的【眷族】帮忙也没问题。而我则只靠我们的【眷族】迎击。」
芙蕾雅甚至给出了不利条件(让步),展现出她的觉悟。
女神将女王的冠冕扔到脚下,仅仅注视、寻求着一个存在。
「一决胜负吧,赫斯缇雅……还有,贝尔。」
沉默降临。
三道视线交错,互相交缠。
阿斯菲站在旁观的位置,紧张地注视着局面走势,这时,赫斯缇雅率先开口。
「芙蕾雅……我很讨厌你。我终于搞明白了。我无法赞同你的做法,也不会给予同情。」
「……」
「连支援者君她们的性命都被你当做要挟,还伤害了贝尔君……我十分恨你,永远都会看不起你。」
「……」
「……但是,你为什么对贝尔君这么执着?」
如她所说,吊起眼角释放出敌意与轻蔑的赫斯缇雅这时如此问道。
「因为你是爱之女神?真的只是看中了贝尔?到底是什么令你如此不顾一切?」
再次发出询问。那澄澈的目光,已经与轻蔑截然不同。
赫斯缇雅抛弃了自身的立场与权能,仅仅作为一名女神,询问对方。
「芙蕾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得到的答案,是空白。
冷风从破碎的窗外吹来,与苍蓝色的月光一起抚摸着她的侧脸,银发的美神稍微,真的只是稍微垂下视线,看向地板。
在贝尔眼中,她的身姿就像是一名迷路的孩子,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赫斯缇雅领悟到这沉默永远不会被打破,她静静地吸了口气,握紧牵着的那只手,仰头看向自身身旁。
「贝尔君……你想怎么做?」
女神将选项交给了他,这位事件的最大受害人,身为当事者的少年。
她的眼神在说,你是最应该决定这件事的人。
他深红色的瞳孔张大,紧紧闭上了嘴。
最终,贝尔慢慢放开牵着的手,向前走了一步。
「……如果我们赢了,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好啊。你有什么愿望?」
在女神冷漠地反问后,少年如此宣告:
「请让我再见希尔小姐一面——不,」
他摇了摇头,说出了愿望:
「请告诉我『真正的您』。」
「————」
芙蕾雅银瞳大睁,失去话语,最终垂下了眼帘。
晃动的前发一瞬间隐去了表情,紧接着,芙蕾雅回以睥睨的目光。
「随你便。虽然我是不知道你寻求的『真正』是什么东西。」
彼此都表示接受。
这所有的条件。
见证人为【万能者】。
在奉调解人(赫尔墨斯)为主的她的证言之下,这一天的决定成为了都市的总体意见。
「芙蕾雅大人!」
与此同时,从楼下爬上来的【芙蕾雅眷族】团员们也打开了大门。
芙蕾雅释放出安静的神威。
女神的威光如风一般撼动空间,正要涌进来的团员们瞬间停下动作,放下了武器,在外面展开战斗的赫格尼他们也身体一震,仰头看向会馆顶层。
欧拉丽生出空白,一切战争都得以停止。
睁大瞳孔的艾丝,呆立原地的琉,【赫斯缇雅眷族】,【洛基眷族】,所有人都看向女神们所在的神室。
「知道了……一决胜负吧,芙蕾雅。」
少年(贝尔)的意志。
以及女神(芙蕾雅)的觉悟。
赫斯缇雅将这两者都接下,然后用众人都听得见的音量,高声宣告:
「来打『战争游戏』吧!」
叫喊响彻天空。
宣言于此达成。
必将来临的,是欧拉丽史上『最大的战争游戏』。
后世称之为『派阀大战』的战斗之钟,开始静静地敲响。






Double Role I



滑稽?可能确实如此吧。

直到现在,我也还记得当时的事情。
那是个有些冻人的春天清晨。
看到那孩子,只是个偶然。
那个灵魂的光辉十分微弱。根本无法与眷族(奥塔他们)相比。
但是却十分漂亮。非常通透。至今为止,我从未见过那种颜色。
——好想要。
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如此想到。
美丽的光芒,少见的颜色,强烈的光辉。我会看穿灵魂的本质,然后被其吸引,这是个被人叫做收藏家的坏习惯。在那时,我最先产生的只是赤裸裸的欲望。
我热情地注视着他,在心中偷笑,接近那如同幼兔一般警戒周围的孩子,拿出了藏在怀里的『魔石』。

『您掉了这个哦。』

开端是一个『谎言』。
本就是一个『谎言』。
毕竟那个时候,邂逅了那孩子的并不是『女神(芙蕾雅)』,而是『女孩(希尔)』。

『我叫希儿·福罗瓦。贝尔先生。』

若是平时的我,应该立刻就想抢他才对。知道所属的派阀后,如果并不费劲,我就会作为一名坏心眼的魔女去接近他,将他抢走。
但是,那时的我控制住了自己。
因为我不是作为『女神(芙蕾雅)』,而是身为『女孩(希尔)』邂逅了他。
这是一场玩耍。『角色扮演』。
那就做点和平时不一样的吧,我如此想到。想着稍微抑制一下神的傲慢,暂时观察他的成长。并一心以为,毕竟是我,一定会立刻失去耐心然后出手干涉。所以一开始就先这样好了,我如此想到。
而且,至今为止我失败了不知多少次。
我真正的愿望,是找到『伴侣(奥德)』。
是神是孩子都无所谓。无论在天界,还是这下界,我都一直在寻找有资格站在我身旁的存在。所以我对那孩子,对那从未见过的灵魂产生了期待。决定更加珍惜地,仔细地,并且慎重地引出那个灵魂的光辉。
『少年与女孩的交流』,以在了解我的神看来会相当消极,拖沓,与至今为止都不一样的方式开始了。
现在想想,说不定就是错在了这里。

最初和我预想的一样。
我再也无法忍受,于是挑动了试炼(银背猿),觉得不够尽兴,因此给出了魔导书。令他变得更强,更加具有资格。在酒馆与他接触,从(巴别塔)上眺望他的日常之中,我思念着未来的『伴侣(奥德)』,想要打磨那孩子的灵魂。
但是,突然之间,有些事物开始变得奇怪。
变化并非突然来访。
而是静静地,慢慢地,连我都没能察觉,齿轮渐渐无法咬合,发出奇妙的声响。仿佛映照着月夜的清冽之泉泛起波纹,透明之水渐渐将神意腐蚀。
征兆是有的。
我准备着一不注意就会死亡的试炼(弥诺陶洛斯),而作为『女孩(希尔)』见到那孩子的夜晚,却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语。

『……其实也不一定非得冒险吧。』

真是矛盾。奇怪得惹人发笑。
明明都决定哪怕魂归天界也会追上去,却期望他活在下界的言行。从酒馆回来后,我就一个人歪起了脑袋。
看来,我有些太过沉浸于『角色扮演』了。虽然『女孩(希尔)』或许会说那种台词,但这有违(玩家)的神意。不知不觉间,过于恪守行动判定(掷骰子)了。当时我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然后,不起眼的偏差越来越多。
我会担心那孩子的安全,设法保护,但介入的频率越来越低。就连那孩子从零落中回归,然后即将迎来觉醒,而我想着再次挑起试炼(弥诺陶洛斯)之时,我也在兴奋的同时给眷族下了死命令,说『决不能让他死了』。
跟以前相比,作为『女神(芙蕾雅)』的时间变少,身为『女孩(希尔)』的时间在确确实实地增加。
察觉到这个事实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在我心中,有些事物已经改变了。
原因是什么?
因为我像是纯情少女一样,一直做着差劲的午餐?
从海伦那里拿到的真名对身体产生了影响?
还是说,因为那孩子十分愚蠢,又纯朴到惹人怜爱,而且十分正直?
因为那向着不可能实现的目标一味奔跑的身姿,那种可能性耀眼得令不变的我心生羡慕?
不清楚。我不觉得存在某种直接的理由。硬要说的话,只能说是不知不觉。
我变得无论何时,都在看着他的身姿,寻找他的身影。

像是将午餐交给他的时候。
自己很喜欢他露出的笑容。

像是和其他女人说话的时候。
自己有些讨厌他满脸通红地被其他异性捉弄的样子。

像是窥见那纯白的意志时。
看到内心烦恼、受到伤害,却依然抬起头,想要前进的他,自己真的是不带任何算计地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像是、像是、像是……
大概是这些数不胜数的例子积累起来,经历短到引人发笑的短暂时光后——我就喜欢上他了吧。
虽然这十分莫名其妙,虽然我意识到这十分难为情,绝对不想承认。
但我的内心已经被他吸引。
不是作为神,而是作为女人。
承认之后,心情非常轻松,事情变得十分简单。
但与此同时,身为女神的思考对这愚蠢的结果发出了嗤笑之声。
毕竟,不就是这样吗?
我竟然真的融入了角色扮演下的孩子——游戏的居民之中。
实在是太过可笑。实在是无可奈何。
因为『女孩(希尔)』就是个『谎言』。
我只是在扮演而已。仅仅是俯视着名为下界的棋盘,操纵着名为『街娘』的棋子而已。与普通的棋盘游戏不同,登场人物们不是木头或石子做成的棋子,而是拥有意识,有着生命。可这又怎么了。当我意识到自己改变了声音,推动名为『女孩(希尔)』的棋子,与他们接触,并且正在俯瞰棋盘之时,心中怀有的是无尽的空虚。这相当于爱上了书中的登场人物,梦见了自己与架空人物的幽会。心中很清楚,没有任何人能变为童话王国的居民。
但是——

一见钟情的,是女神()
喜欢上他的,是女孩()

所以作为『女神(芙蕾雅)』是不行的。
我所追逐的事物,一定要由『女孩』去追逐,才有意义
调换女神(芙蕾雅)的『目的』与女孩(希尔)这一『手段』,就是这么回事。
于是不知不觉间,我再次试图摆脱『女神的辕轭』——再次燃起数万年前就已放弃的希望——然后,果然产生了『破绽』。
如今,就是结果。
已经无法依靠『女孩(希尔)』获得任何事物。那么就只需扔掉『女孩(希尔)』这一棋子,变回原本的自己。遵循本身就拥有的欲望,遵循身为『女神(芙蕾雅)』的我。
令那个灵魂归我所有。让我为之痴狂的『伴侣(奥德)』来到我身边。不会交给任何人。
再也不需要什么证明。到最后,我所拥有的也只是『爱』。
棋盘之上,她们(阿妮娅她们)仰望着这样的我,说「你不是女孩(希尔)」。
她们还说:「把女孩(希尔)还来。」
真是可笑。我都说了没有什么『女孩(希尔)』。无论是滑稽的她们,还是显然产生了感伤之情的我都一样可笑。看来,我扮演『女孩(希尔)』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于是,就被他与处女神(赫斯缇雅)抓住这个破绽,颠覆了盘面。
……不。
……不对。
是『声音』。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声音』,正在将我蛊惑。

——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察觉到真正的『愿望』?

啊啊,真是烦人。
本应已经埋葬的『某人』的声音,一直在内心深处回响——





【贝尔·克朗尼】
所属:【赫斯缇雅眷族】
种族:人类
职业:冒险者
到达楼层:37层
武器:《赫斯缇雅之刃》
所持金额:87890法利

能力值
Lv. 4
力量:SS   1033
耐久:SSS 1218
灵巧:SS   1041
敏捷:SS   1089
魔力:S      965


幸运:F
异常抗性:G
逃走:I

魔法:
【火焰伏特】
* 速攻魔法

技能:
【一心憧憬】
* 早熟
* 与思慕之情同时维持效果。
* 思慕之情越强,效果越强。

【英雄愿望】
* 可以对主动行为进行蓄力。

【斗牛本能】
* 与猛牛系敌人战斗时,全能力超大幅上升


《荣光的眷族制服》
* 【芙蕾雅眷族】的制服。底色是白色与银色。
* 可以当做战斗衣,性能优秀。
Lv. 3及以上的团员被允许进行个人改造,贝尔穿的则是标准样式。
* 能够穿上此衣之人享有被美神看中的『荣光』,也必将迎来日夜厮杀的『试炼』。



《成对的坠饰》
* 可以合二为一的银饰。
* 『精灵』变成碎片,剩下的只有贝尔拿着的『骑士』。

『啊啊,没错,圣女(贝琳达)
         那是在爱之后获得的事物。正是此物毁了她。
                  而爱本身则令你发了狂。
                          盘踞在你内心的魔物挥下了利爪,将她埋葬。』

* 摘自圣佛兰德精灵大殿 隐藏房间中的笔记『骑士的忏悔』。



后记



作者:「所谓的女性啊,化妆以后和之前可是截然不同。」
总编:「嚯。」
作者:「甚至可以说,哪怕不化妆,只要有干劲也能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总编:「然后呢?」
作者:「也就是说希尔小姐是芙蕾雅大人不化妆的版本。」
总编:「原来如此,完全不懂。」

由于我无论怎样竭力辩解都无法得到认可,所以只得加上唯一秘法这个设定,就是这样的第十七卷。
从十六卷开始,这个篇章依然没有结束,十分抱歉。实在是没办法超过800页。我会尽早将下一本「希尔篇」或者说「芙蕾雅篇」的完结卷送到大家手上,还请诸位再多等片刻。
这次也很难提及书中的内容,所以我就说一些回忆好了。
当初向GA文库方投稿的的「地错」,其实结局的展开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在怪物祭上,被怪物追赶的时候,和主人公一起逃走的不是幼女神大人,而是淡灰色头发的女孩子。
从幼女神大人将匕首拿来开始,后续的展开都是一样的,但当时的编辑建议我「把赫斯缇雅更明显地摆在主人公的位置上吧」,我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做出了修改。
我边重读投稿的原稿,边想着‘当时写的时候是打算写哪一边来着’,想起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但从那时候开始,唯独有一点从未变过,就是酒馆的街娘是一位特别的女孩子。
她到达的那片『花田』,是否就是当时的自己所描绘出的那个地点呢,如今的我正在考虑这种事情。
接下来是谢辞。
新的负责人宇佐美大人,之后请多多指教!依旧在负责监视大森的北村总编,请您一定要好好监视。这次也用魅力十足的插图为故事增色添彩的ヤスダスズヒト老师,每一次我都十分感激。包括所有媒体在内,为地错这一作品提供帮助的相关人员,请容我献上深深的谢意。以及将本书拿到手里的各位读者,真的十分感谢。

这之后是其他作品的话题,请容我宣传一下。
2021年4月9日,讲谈社将会发售大森负责原作的「杖与剑的Wistoria」第一卷。负责漫画的是虽是新人,却拥有媲美猛者级别笔力的青井圣老师。
和「地错」一样,依然是地下城·幻想故事。
与此同时,这次更加着重于描绘「剑与魔法」。
我每天都想着希望大家能从中感受到兴奋之情,同时用尽全力写着我心中的王道,因此希望大家能够购买,然后和「地错」放在一起,比较一下。
非常感谢您读到这里。
就此告辞。



大森藤ノ







电子版特典 Syr与Horn的夹缝之间
【译注:Horn是英文版中海伦的名字。】



海伦一直在看着那位少年的凄惨境遇。
『还记得你的『谎言』被贝尔揭穿时的『条件』……和我缔结的『契约』吧?你再也不许和贝尔接触了。也不允许你进入那孩子的视野。』
遵从芙蕾雅的命令,决不在他面前现身的同时,一直看着在『战斗荒野』中战斗的贝尔·克朗尼。
有时是从房间窗边向下望去。
有时是通过『变神魔法』连接起来的芙蕾雅的五感。
执行女神下达的任务的同时,她一直在看着他,比眷族中任何一个人看得都要久。
「……愚蠢的男人。」
她一个人的时候,唇边落下的总是这样的话语。
第一级冒险者(赫定)们痛殴,口吐鲜血,在地上翻滚,眼中带泪,拼命抵挡着暴力的风暴。又或者,他在抵挡的是芙蕾雅制作的这个『箱庭』本身。在否定【赫斯缇雅眷族】的自己,肯定【芙蕾雅眷族】的贝尔·克朗尼的这个世界之中,拼尽全力,痛苦挣扎,哭喊出声,然后暴露出悲惨的姿态。
海伦冷眼眺望着这位可悲的少年。
投去冰冷的目光,从未移开过视线。
「这是你应有的惩罚……毕竟是你令女神痛苦,将她逼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她如此低喃。如此断定。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觉得他活该。
假如有人问她,如今的情况是否正如心中曾经描绘的那样?想必海伦会无言以对。
海伦在女神祭上暗杀贝尔的行动以失败告终。
让贝尔亲自为女孩(希尔)划上句点的计划,感觉也是一半成功,一半失败。
他拒绝了女孩的心意,因此美神(芙蕾雅)不会再沦落为区区一名『小姑娘』。正如海伦期望的那样,她依然是超然且崇高的女神。
但是,对于少年的执着却没有消失。似乎反倒变得更加激烈,更加扭曲。
海伦也没有被处刑。
为了令女神继续存在,甚至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她却因芙蕾雅的慈悲而活了下来。
这确实是『惩罚』。也很像是生不如死的耻辱。
海伦没有一刻不对芙蕾雅感到内疚,无论怎样不辞劳苦地工作,献上忠诚,她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去看女神那尊贵的面容。
还有,其他侍从们看向侍从总管(自己)的视线微妙地有些扎人。
虽然并不是虐待或者无视之类的,但她们会同情地看过来,同时小声议论,这令海伦很难受。芙蕾雅已经将海伦干过什么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们,她就是这一点十分坏心眼,简直像是小恶魔。阿伦他们投来的视线仿佛在说『为啥你丫的没死,甚至还在当女神侍从啊』,也令她感到很尴尬。
和他一样,自己也是罪人,这时海伦自嘲地想到。
贝尔与海伦,虽然形式不同,但两人如今都显得非常可悲。
突然之间,奇怪的同理心就要令她的脸庞变为笑容之形——紧接着海伦就歪起嘴唇。
「为什么我要因为和你有着共同点而感到开心啊……真是愚蠢。」
海伦恨恨地说道。
同时,她仍在看着被打倒在地,在原野上躺成一个大字型的少年。
侍从总管(海伦)大人的自言自语变多了。』
其他侍从们正在悄悄议论此事,而少女尚未察觉。







这是某一天的事情。
为了维持『箱庭』,她正要作为女神(芙蕾雅)去都市外侧,此时她正走在根据地的走廊上,突然听见拐角的前方传来了说话声。
「请问,海依德小姐……海伦小姐在【芙蕾雅眷族】里面吗……?」
「……在的哦—。当然在了。毕竟是『女神侍从』嘛。贝尔连这种事情都忘了吗?」
她大吃一惊,瞬间背靠墙壁。
然后从拐角处稍微探出脑袋,窥视前方,只见治疗师海依德和贝尔正站在那里交谈。
似乎是今天贝尔要外出,因此『洗礼』休息一天。
不知为何,一听到少年叫出自己的名字,就会心头一紧。
「话说,为什么问这种事?」
「呃……就是觉得,为什么我每天晚上都去芙蕾雅大人的神室,却一直没见过女神侍从(海伦小姐)呢,真是不可思议……」
全神贯注偷听着的海伦将嘴唇歪成微妙的形状。
芙蕾雅严命她不得出现在贝尔面前,但贝尔自身不知道这件事。虽说为了不令他察觉到女神祭的真相,她也绝对不能前去接触,但毕竟事情太过古怪,似乎他已经感觉到不太正常。
海依德会怎么回答呢。她紧张地注视两人,紧接着,
「……啊啊,是因为那个嘛—。因为你偷看海伦换衣服来着—」
「诶诶诶诶!?」
噗!?
少年响起悲鸣的同时,海伦也不禁一口气喷出。
她脸庞红到耳根,咳,咳!?地剧烈咳嗽了几声,但内心动摇的贝尔奇迹般没有发现。
「你在有如神明附体的时机下,闯进了海伦正在换衣服的房间—。当时那孩子身上是她经常穿的黑色内衣,而你就清清楚楚地目睹了她的内衣姿态—」
「黑、黑、黑色内衣!?」
「最终你还如同被世界的强制力控制一般摔倒,一头扎进了那孩子柔软的双胸之间—」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满脸通红的海伦把你暴揍了一顿,然后异常愤怒地哭喊着,用圣水浇遍全身各处,净化身体,不饮不食地在房间中待了三天三夜,对天上的众神和芙蕾雅大人献上誓言的祷告,发誓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再也不会接近你,再也不会让你看到—」
「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
才没有!谁会这么干啊!!
海伦在心中大喊。虽然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她很可能就会这么做,但自己绝对还没有做过!
这之后两人的一问一答又持续了一阵子,然后贝尔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当场,紧接着,依然红着脸的海伦大步朝海依德走了过去。
「海依德!」
「你好呀,海伦。哎呀—刚才可真是危险呀。多亏了我的优秀·精彩手段。」
「哪里精彩了!净给他灌输些有的没的!」
少女同僚先是装模作样地擦了擦额头,看到海伦气势汹汹的态度后又耸了耸肩。
「我刚才可是被迫收拾你的烂摊子,就不要太追究了嘛。有些不讲道理哦。」
听到海依德用完全不带挖苦之意的声音,讲述着最直白的感想,这令海伦的气势大减。
海依德则眺望着海伦——一直偷听自己和贝尔谈话的她,悠然地问道:
「我知道你受到了芙蕾雅大人的影响,可是……如今你还在执着于那孩子吗?」
「哈……!?」
「芙蕾雅大人的『爱』逆流回来,这种诚惶诚恐的荣誉我是没法想象,甚至有些嫉妒,不过……是不是也该做个『了断』了?」
听到这简直错得离谱的指责,海伦差点想要冲她大喊。
然而在喊出声的前一瞬间,她忍了下来。
那简直就像是承认了自己心慌意乱一样。因此她冷静下来,反问对方:
「……那你又如何呢,海依德?看你和那男人走得相当近啊。」
「我吗?我挺喜欢他的呀?」
「什……!」
海伦哑口无言,而海依德没有在意,语气轻快地继续说道:
「当然他对于芙蕾雅大人是『特别』的,所以我绝对不会出手,不过……哪怕我不再是负责监视他的治疗师,我也很愿意照顾他。毕竟跟真——的完全没法和人交流的团长他们不同,他非常直率,而且又很可爱。」
「……!真不知廉耻!结果你还不是一样,也好意思说我!陷入那个人渣,那个最差劲的男人的陷阱里是要怎样!」
「别说得那么过分嘛。话说这也太跳跃了。我可没说过什么『小贝尔~稀饭稀饭~』不是吗。」
海依德显得十分疲惫,同时明确地断言「我的一切都属于芙蕾雅大人」。
虽然一言一行都十分注重效率,但她却很讨人喜爱,她的为人可以说与海伦完全相反。
即使以同性的角度,海依德·薇尔维特也是一名魅力十足的少女。
淡红色的长发扎成两束,再加上红色的长围裙与白色衣服,令人联想到护士这种词语。
容姿有如女神般端正,除了每天过于辛苦而变成死鱼眼这点,其他地方都显得很可爱且聪颖,也没有海伦这么顽固(虽然和其他团员一样,要加上只要不扯到芙蕾雅,基本算是人畜无害这一注释)。
性格十分随便,却也很认真,因此要是她不在【芙蕾雅眷族】,大概会和所有人都打成一片吧。海伦曾经听说,冒险者们以『两大治疗师(美少女)』为名,将【迪安凯希特眷族】的阿蜜德称为银之圣女,海依德则是黄金魔女。
也只有在她面前,海伦才会不用敬语,语气变得更加随便。虽然两人绝不是友人,但或许海伦也是被同一世代的她周身的气氛所影响,才会这样。
如果将海伦比作寒冰,那么海依德就宛如在山丘之上悠闲绽放的花朵。
(……无论是海依德,还是希尔大人,都和我完全相反。)
那个愚蠢的男人,或许也会对这样的异性敞开心扉吧。
说起来,似乎经常能看到他和海依德在一起——
海伦一直都紧紧地抓着身为芙蕾雅随从这一荣光,从未对同一世代的少女们产生过什么想法。
但不知为何,现在她似乎要第一次对同性涌起嫉妒之情。
「——话说回来,我和他说话的时候就不要再监视了好吗?经常能看见你从宅邸的窗边紧紧盯着我们……很吓人啊。」
「什」
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海伦的想法,海依德如此说道。
这次海伦真的哑口无言。
她惊讶的原因并不是这件事被发现,而是在海依德指出这点之前,她完全没有察觉。
在原野之战中,明明有海依德作为治疗师陪在贝尔身边,她却依然盯着他,仿佛要用视线凿出个洞。
看到海伦仿佛被戳中要害,停下了动作,海依德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庞。
然后‘哈啊’地一声,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太过拼命了,如今你才像是最喜欢贝尔的那一边哦?」
听闻,海伦整张脸染上前所未有的通红之色。








从那之后,屈辱的每一天仍未结束。
都因为海依德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开始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去思考贝尔的事情。自己开始意识到他。全都是那位同僚的错。不对——都是那位少年不对。
时光快速流逝,但贝尔·克朗尼的内心还没有屈服。
如今也在搅动着海伦的内心。
「【卡鲁斯·希尔德】!」
「唔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太阳逐渐没入西方的天空,少年被白妖精的雷电炙烤,发出尖叫。
「……咕,唔唔唔唔唔!?」
在被治疗的光辉洗刷之后,流着痛苦的泪水,再次站了起来。
就像是内心十分清楚,要是在这里长跪不起,自己就再也无法振作一般。
海伦果然还是从宅邸的窗边眺望着这一景象,一只手搭在胸口。
「……无法理解。」
然后悄声低喃。
通过『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少年,一直都是满身泥土,比谁都要拼命。
令人惊讶的是,海伦很少用『自己的眼睛』见过贝尔的身姿。
她所见过的,一直都是『女神的五感』。
如今芙蕾雅这一『过滤』消失,用自己的眼睛追逐其少年后,她胸中怀抱的心情是——『苦涩的憧憬』。
(本以为,现在的那个男人就是曾经的『我』……)
与曾经名为『希尔』的少女一样,如今的贝尔很孤独。
被世界所排斥,没有人肯定自己。
他刚被囚禁在这『战斗荒野』之时,她心想——贝尔一定会和曾经的『我』一样冻得身体发颤,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然而,他并不一样。
明明没有任何人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同伴,尽管总是显得无比悲惨,却不停地抗争,不停地战斗。
尽管如今他还在迷茫。
却没有像那个雪天,那条贫民街中的『我』一样,立刻牵起了女神伸出的手。
他至今也不打算牵起女神伸过去的手掌。
贝尔很强大。
比情报中的他,更加强大。
比想象中的他,更加强大。
比曾经的『我』,更加强大。
这令她心生羡慕,心怀苦涩,无法直视这耀眼的光芒。
海伦已经不得不承认,如今她并非通过『女神之眼』,而是用『自己的眼睛』追逐着少年的身影。
「……不要。我不要。我的心意,才没有向那种男人靠拢!」
海伦冲着地板大喊。
强行收回朝向窗外的视线,在仅有自己的黄昏色房间中,不停地摇头。
「这是仅属于芙蕾雅大人的心情!才不是我的东西!」
没有人肯定她的叫喊,也没有人加以否定。
尽管她说服自己,这只是女神的好意,是自己的错觉,可无法抑制的情感并不相信海伦的话语。
「才不是,我的东西……!!」
如果。
『希尔』不是芙蕾雅。
如果海伦依然是『希尔』。
『我』是不是,就能够爱他了呢。
是不是就会得到允许,可以跑出去,跑到倒在原野上的他身边,将他紧紧抱住,从强韧勇士们的手下,保护他那伤痕累累的身体了呢——?
发现自己考虑起这种『如果』后,海伦好想杀掉自己,甚至不在乎这会扯断女神的严命(锁链)
雷电的嘶吼响起。
少年痛苦的悲鸣与呐喊传来。
不知何处落下一滴水滴,打湿了脚下。







接着。
仿佛和因自己的心情转变而懊恼的海伦同步一般。
也有契机降临在女神身上。
「————」
夜晚的神室中,少年离开之后,女神的感情流入海伦的心中。
最初还以为只是错觉。但并非如此。
被少年夸奖身上礼服之时,默默地注视着葡萄酒之时,那些确确实实地冲击着海伦的内心。
(右眼——)
后背获得『恩惠』,得到『变神魔法』之时,海伦的肉体就产生了变化。
那就是右眼。
每当成为神明,眼睛就会忘却本身的颜色,变为『银色』,从其他角度看去也像是『淡灰色』。
这是矮小的人类试图成为神明的代价。海伦是如此理解的。
而有的时候,即使没有使用『变神魔法』,芙蕾雅的感情也会通过这只右眼流入内心。和使用【唯一秘法】的时候比起来,只是女神的过于微小的一部分。
而现在,海伦感受到了女神自身都没注意到的真心——一个人在『花田』中哭泣的女孩——失去了话语。
——她正在抽泣。
——她正在难过。
——她正在痛苦。
——这样下去,她会——
「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海伦解除了发动的『魔法』。
「……赫定大人。」
门后的神室中,女神依然抱着那个成对的发饰,海伦则逃避一般离开了当场。
她马上奔跑起来,冲进自己空无一物的房间,锁上门锁,然后瘫坐在地上。
「靠我的方法,是不行的……?而即使是那位大人的方法,女神也会——」
她发出茫然的声音,抱紧身体。
指甲扎入上臂,忍耐着颤抖的全身,内心无比纠结。
必须要作出决定了。
是什么都不做,在一旁观看。
还是侮辱女神的慈悲,成为真正的不知廉耻之人,再次背叛她。
这同时也是个『岔路』。
是继续作为『海伦』而活。
还是说,变回『希尔』。
忘记女神的一切,哪怕一次也好,在少年面前现身。
这份心情,真的可以接受吗——
「————这还用说。」
漫长的时间过后,海伦抬起了头。
月光照亮了她美丽的面容。

「我是海伦。众神之女。」

少女笑了出来。

「对女神()的渴望,是我最初的憧憬。正是追逐着您,我才身在此处。」

流着泪水,笑了出来。

「这条性命被您拯救,如今,就为了拯救您而献出。」

少女选择了『女神侍从』。
少女再也不会选择『希尔』。
海伦双手交叉,闭上双眼。
她向月亮起誓——无论是自己的一切,还是这份对少年的心意,都要送回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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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yyewqs 騎士
感謝分享

7 个月前 0 回復

xzytx 平民
怎么下载啊 兄弟们

1 年前 0 回復

lskyoxi 伯爵
写的真好啊,真好啊,好喜欢这种故事,泪目

1 年前 0 回復

eroi 勳爵
好😀

1 年前 0 回復

一头上长角的猎户 勳爵
18卷试阅出了,期待翻译和更新

1 年前 2 回復

eyelis 子爵
这一卷对希儿的伏笔回收以及对芙蕾雅毫不吝啬的大篇幅描写确实地将她的矛盾放大给读者,可以说将芙蕾雅的形象完善到极致了(毕竟是神,稍微结合神话内容也可帮助共情)

1 年前 1 回復

queyun98 騎士
阿尔戈也要小说化了 不知道十周年剩下的四个企划里有没有新的动漫企划

1 年前 1 回復

妖精的time 王爵
大佬 三周年小说化的第一本出了,比手游剧情多了不少新内容,还有设定改动,请问有意愿翻译吗

2 年前 3 回復

夜华丶 伯爵
兄弟们 18卷23年1月 据说是640页的砖本😁

2 年前 6 回復

yoshinoo 子爵
全篇一直在强调“扮演”,但是再怎么扮演另一个人,也不会杀掉自己。作为读者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希尔也是真正的芙蕾雅,不存在绝对的无关的“扮演”。拯救女神吧,我还是想看到作为街娘的希儿与酒馆的家人们在一起的画面。

2 年前 0 回復

Mar5h4ll 侯爵
大森说今年冬天出十八卷 这间隔都快两年了。。

2 年前 0 回復

cy070427 勳爵
希望今年能出第18卷a

2 年前 0 回復

狱断龙息 子爵
18卷真的是遥遥无期……

2 年前 0 回復

zrshuai 侯爵
希望完结后能出各人物的if线

2 年前 0 回復

  • 轻小说apple 平民 : 马萨卡,这不是后宫小说嘛?!

    1 年前 回復

扶梯处 子爵
ga纯纯的傻卵😅😅

2 年前 1 回復

兔剑琉赛高 平民
废柴妖精有点可怜啊,追心上人还管人家有没有喜欢的对象,这么缩沙的性格能追到才叫奇迹,这么越活越回去的性格在贝儿的后宫里是讨不了一点好处啊

2 年前 0 回復

MyDay 騎士
咋还没更啊,不会有生之年了吧

2 年前 1 回復

my2021 子爵
快一年过去了。。

2 年前 1 回復

小霞 勳爵
妈呀,这都过去多久了🐶ga

2 年前 3 回復

  • Aimerop 騎士 回復 @我就呵呵 : gagaga不会自砸招牌吧😥

    2 年前 回復

  • 我就呵呵 子爵 : 出版社不给出啊

    2 年前 回復

  • 北溟玉蒲团 子爵

    : 第十八卷不知道还得啥时候呢……

    2 年前 回復

LeisureLake 騎士
已经是蚌埠住了,希尔太惨了,琉是兔死狐悲了,下一卷指不定就亲自被贝尔送走了

2 年前 1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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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hmay 皇帝
TA 什么都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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