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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なにかのご縁
原作:野﨑まど
插画:戸部淑
图源:K
此书由TSDM轻译组译制
轻之国度:https://www.lightnovel.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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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时请保留以上信息,珍惜他人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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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的缘2 裕加理君,随碧眼循缘

兔子与青年温馨的结缘故事,迎来对手(?)登场。
春日到来,裕加理与兔子先生结缘奔波劳碌。尽管多次被误会成跟踪狂,但结缘的进展还算顺利。然而这个时候,一位名叫罗兰的碧眼留学生少年和一只名叫尤利西斯的毛茸茸棕色兔子出现在他们面前。从法国漂洋过海远道而来的一人加一只,为了结缘修行提出同裕加理君&兔子先生展开『结缘对决』。裕加理君和兔子先生被出身贵族不可一世的他们闹得疲惫不堪,同时被卷入又一段『缘』的骚动之中……将人与人心灵相连的故事,翘首期盼的第二册,开幕。

※译注:该书第一册译名为《何之缘 裕加理君,和白兔的缘会》(forzen译制)。该第二册人物姓名译法沿用第一册,但行文风格、对话语气等有所调整。
第一册传送门:https://www.lightnovel.us/cn/detail/595991


著者:野崎窗(野﨑まど)
东京都墨田区出身。2009年以《[影片]甘露(Amrita)》获MediaWorks文库奖出道。另在杂志《电击文库MAGAZINE》上有短篇小说企划《野崎窗剧场》正在连载。











第一章

这也是段冥冥的缘。

 ∫

我偷偷摸摸地走在校园干道上。
先是藏在生协楼的柱子后面,然后一边观望一边窜出去,又藏到另一侧的柱子后面。朝气蓬勃的新生们脸上挂着笑容,在暖暖春光照耀的校园中来来往往,为什么唯独我却非得搞得就像调查出轨的侦探一样鬼鬼祟祟呢?实话说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我现在做的事情确实就跟调查出轨的侦探没什么两样。
我从柱子的死角探出一只眼睛。
在那前面有一对男女,二人有说有笑。女生应该是大一新生,男生我在学校里见到过,应该是大二大三吧。不过他们我都不认识,所以不是很清楚。而我现在,就是正在跟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进一步说吧,我的跟踪技巧太烂,过路的人已经在议论我了。这太难受了。
为了尽快结束这个痛苦,我没管那么多直接从柱子后面跳了出去,还没到下一根柱子后面突然被叫住。只见叫住我的正是我所跟踪的目标。我的跟踪水平已经烂到了这个份上。
「你干什么」
男生向我质问。
「呃,我是自治会的」
「自治会?拉新人吗?她已经加入陶艺研了,你就死心吧」
「不,我并不是想拉人」
「什么?」
男生皱起了眉头,女生也表现得十分诧异,连我都觉得自己可疑。我感到如坐针毡,小声问道
「(还不行吗)」
「(火候没到)」
传来的悄声回答令我痛苦难熬。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男生愈发生疑,进一步对我质问「再说了,你两三天前开始就在一直跟在她后面打转,没说错吧。你真是自治会的人?为什么要跟踪她,麻烦就在这里讲清楚」
男生强硬地继续质问。
要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我就犯不着这么费劲了。面对形同跟踪狂的我,那女生害怕地向后退。然后,男生站到她前面,想要保护她。
这个时候,我估计她心动了。
「嘿!」
随着一声吆喝,一个排球一样的白色物体从我卫衣兜帽里跳了出来。
「哇啊!」「噫!」
二人吓得失声惊叫。那团东西在二人中间稳稳着陆。
那是只兔子。
「是兔子」
「兔子……」
二人呆呆地看着兔子,用眼神向我寻求解释。我挠了挠脑袋,含混地一笑。从卫衣兜帽里发射兔子真是效果绝佳,两人已经把我当成了不能扯上关系的怪人,逃也似地离开了。我怀着已然体验过十多次的辛酸,把兔子抱了起来,也匆匆离开了现场。
我一边走一边问兔子
「结好了吗?」
「结好了」
兔子用人话回答了我。

 ∫

大约三个月前,我认识了这只会说话的兔子。
我管兔子叫兔子先生,他就像是神话里那种掌管缘的存在。可能是受到了他神奇力量的影响,我也突然能够看到名为“缘之线”的东西了。缘呈现出白线的形态,许许多多的缘之线从人的背上伸出,连向远方。那线若与某人相连,则是“有缘”。顺带一提,我三个月前本有已经缔结良缘的对象,却被兔子先生冷血野蛮地剪断了。此后,我为了重新结好自己的缘,在不情之下协助兔子先生的工作,也就是“结缘”。
「裕加理,你怎么了」
兔子先生从兜帽里喊波多野裕加理君,也就是我的名字。
我们现在之所以能够无拘无束地交谈,因为这里是大学背后空无一人的小路。兔子先生会说话的事姑且要保密。
「看你好累的样子」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对兜帽回答
「可不是吗,累死我了啊」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以为刚才那已经是第几对了?」
「十二」
「是第十四对」
自己说出具体的数字之后,感觉肩头更沉了。
新学年开始后的三个星期里,我连觉都不敢多睡帮忙结缘,已经缔结十四对了。这能不累吗。
「都说了,春天是缘之兆增多的时节啊」兔子先生丝毫不思悔改。
“兆”是业内的专业术语,指缘之线发光的现象。兆出现之时就是结缘的时机,但春天里非常多的人缘之线会发光,尤其是新生背上的兆早已亮闪闪。
「也未免太多了啊……。真受不了大一新生,一进校门就谈恋爱。专程跑到最高学府来,不该多花点脑子在学业上吗」
「毕竟本人的想法与缘无关呢。比如说……」
兔子先生从兜帽里跳了出来,华丽着地,用一只耳朵灵巧地在地面上摆弄了几下。当他抬起那只耳朵时,只见耳尖嗖地拈起一根缘之线。
「这是谁的缘啊」
「鬼知道」
「别随便乱捡脚下的东西啊……」
「可是这个看似平淡无奇普普通通的缘,到了春天就会」
话音刚落,那根线发出了若隐若现的光。
「哇,发光了」
我若喜尤叹。
兆的出现即是结缘时机的出现,预示着结缘对象的出现。事已至此,结缘的方法就非常简单了。找到对象,然后让兔子先生将二人的缘之线紧紧系在一起便大功告成。
说来简单,寻找对象却格外费劲。虽然兔子先生说,兆出现时多数情况对象就在附近,但所谓的附近指的可是这所在籍学生数达两万之多的珠山大学校内。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已经给十四对人结缘,我真心觉得应该夸夸自己。应该好好夸夸我,犒劳我,然后让我放个假。
「走了,第十五对」
兔子先生用耳朵摆着刚刚捡到的缘,说道。我本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人,奈何兔子拿着缘飞快地爬到我背上,我也只好死心了。

 ∫

我目光从发光的线上移开,回到自治会室。
会室对于身为自治会执行委员的我来说,就是学校里的家。待在这里的时间其实比待在校外租的公寓里的时间还长,说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都不为过。好不容易又了结一桩结缘的活儿,开始下一个工作之前想在家里放松放松绝对是人之常情。
「欢迎回来」
在家里,我们的妈妈——西院学姐温情地迎接了我。她是珠山大学全体学生的心灵母亲,姐姐,也是女王陛下,毫不夸张。
西院澄子学姐乃一代才女,过去曾担任自治会总务部长,凭借其美丽容貌与狠辣手段及神通力一手统治珠大。尽管她今天升上大四,退离一线不再担任职务,但其影响力依旧根深蒂固,一手遮天之实众所周知。这无关本人意志,大权自流于她手。再看看她名字里那个「院」字,诚可谓皇权天赐。
「裕加理君你们都还是小孩子,我得好好监护才行」
西院学姐这样说着,对我温柔微笑。我笑不出来,心里只觉得这就好比垂帘听政之类的,不敢提任何意见。这个人的言行有时过分超脱,令人胆寒。
「不过这段时间的话,你们应该还应付得来吧」西院学姐看着墙上的挂历说「四月自治会也没多忙呢」
「为不劳院上,臣下定肝脑涂地」
为博得西院学姐开心,我开始泡咖啡。品种为院上偏爱的混合咖啡。我也喜欢。
「话说回来」
我将粉末放进咖啡机里后,学姐从身后叫我。
「什么事?」
「你最近好像很忙啊」
「嗯,差不多吧」
「在忙什么?」
为什么平平常常一问就能营造出审讯的氛围?绝对不能回头,我背对着回答她
「也没多忙」
「是吗」
西院学姐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正在播放的午间综艺节目中「恐怖!跟踪狂犯罪的真实剖析!」的标题声响彻整个房间。我装作没听见。不晓得是什么原理,这个人就是如此神通广大。
实话说,我最近的行为确实与跟踪狂如出一辙。
首先必须寻找结缘对象,所以要随时跟着候补者;就算找到了显兆的人也不能立刻结缘,要等待时机成熟,所以又要一直跟着;对方是男性倒还好,当做开个玩笑也就蒙混过关了,但有时要连续跟着新进校的女生好几天。什么如出一辙啊,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跟踪狂啊。组织内出了罪犯的丑闻,岂能瞒过院上的耳朵。
可是,实情却又让我根本无从解释。我说我能看到人们的缘,所以去结缘了……要是讲出这种丘比特一样的故事,恐怕我脑袋上真要出现天使的光圈了。
西院学姐默默地继续看着电视。跟踪狂特辑中的内容已从死缠烂打的尾随发展成不间断电话骚扰。我很想申辩我才没有那么做,但这无异于承认自己尾随。不妙啊,我需要某种东西来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
我将泡好的咖啡端了过去,然后从兜帽里缓缓取出兔子先生放到桌上。西院学姐的注意力从电视上离开,转向兔子先生。我小声作出指示。
「(拜托了)」
「(好罢)」
兔子先生稳稳坐在桌上,两只耳朵一开一合甩来甩去,最后脑袋一歪挥了挥手。
此乃我们针对西院学姐专门训练的特技『森林家族(Sylvanian Families)式动作』。
「啊啊……」
西院学姐带着苦恼的表情,禁不住呜咽。
「好可爱……好可爱……」
院上抱起兔子先生,进入宠爱模式。我抓住这个破绽,得以更换频道,这样一来就暂且放心了。事后还得犒劳兔子先生一番。尽管钱包阵痛,但燃眉之急得解。
「我一开始就知道,裕加理君不会当变态的」
我诧异地把脸转了过去。
西院学姐一边爱抚这兔子先生,一边轻轻地说
「你这个人不知不觉就会把自己累坏,你应该对自己多留意一些啊」
「……谢谢提醒」
西院学姐点点头,继续爱抚着兔子。我心想,这个人真不愧是珠大的母亲。我看向电视上正好播放的校内频道。放送研自主制作的大学信息栏目中正在播报休讲预报,这个节目对于腾出空余时间提供了莫大的便利。我在心中发誓,要把结缘放在休讲或没课的时候去做,晚上则尽早回家。

 ∫

第二天神清气爽。
我从一大早开始出席讲座努力学习,沉浸在舒适的疲劳感与充实感中,在生协食堂享用了生姜烧的午餐。到了大三我才发觉,学习竟是快乐的事。至少比跟踪人家舒服多了。
然而在我身旁椅子上毫不掩饰不满情绪吃着竹轮天妇罗的兔子先生却这样说道
「什么时候才去结缘?」
兔子先生晃了晃一只耳朵夹着的缘之线。昨天捡到的线在微微发光,结缘之兆已经显现。
「不都说过了吗,只有闲的时候才去。有休讲的时候就去」
「你说的休讲要等到什么时候」
「去问神明怎样」
「老夫可不知道」
「是你神明级别太低啦,兔子先生」
「好没礼貌。老夫昨天已经达到永世皇后等级了」
那是兔子先生玩的游戏里的等级。游戏里的时装好像几乎全集齐了,正在催我买新游戏。
「但是,你还有光辉宇宙甜心级没达到吧」
「唔……桃桃李李星灿头巾搞不到……还有弗朗索瓦的木桶眼镜……」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怪你缺乏时尚细胞,欸,这些事无所谓了。休讲要等到什么时候」
无可奈何,我把吃完后的托盘清理好,朝食堂的电视机前走去。
电视前面已经有二十来个同学占据了位置,等待十三点十五分开始的休讲预报。随着一段装模作样的合成音乐,节目如期开始。毕竟这是学生自制的节目,内容非常单调。
屏幕上放映出一间演播室,里面随意地摆着一块白板,白板上用磁石密密麻麻地贴着要休讲的讲座名称与时间。在旁边,一个像是播音员的女生充当着播音员的角色,一言不发地挂着微笑。就是这么个破节目。
学生擅自宣布一些讲座可能休讲……从常识来思考,这会造成问题。但他们走在法理的眼皮子底下,坚称「这个节目只是个放送女播音员笑容的节目,碰巧把演播室里放送研自家的白板拍摄了下来,没有别意思」。实话实说吧,教授们也借着休讲预报安排日程,所以这已经是大学公认的了。不过,场面上的东西还是很重要的。另外,的确有很多固定粉丝只为去看播音员的笑容,所以那番说辞倒也不假。负责休讲预报的播音员小玉美夜子(大二)今天也持续微笑了一分钟,然后节目结束。没有休讲的预报。兔子先生气得直跺脚。又是安稳的一天。

 ∫

下午的讲座一如预报所示。现在讲座结束,已经放学。
我刚走出三号楼,兔子先生便从树丛中出现了。他仍不依不饶地拿着那根缘之线。
「好了,去结缘吧」
我没理他,径直往前走。他自然是跟了上来。
「你上哪儿去」
「当然是自治会啊。放学后还有工作要做」
「那就等你忙完工作吧」
「到时候就晚上了,学生大部分都回家了,找不了了」
我冷冰冰地撂下话,继续赶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不认为说错什么话。我只是过我自己的生活。
可是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危险的气息。我转过身去,只见兔子先生用前腿压着缘之线,放空的两只耳朵嗖地左右张开。我知道这个危险的动作!这是无数次令我低头的动作!
此乃兔子先生最恶毒的杀手锏!以断缘之剪挟持良缘做人质,让无辜的人沦为奴隶,残忍至极!兔子流最绝奥义·断缘之预备架势!
但是。
「我可不会永远向你屈服」
「什」
「你要剪就剪吧!」
我说了。说出来了。被剪断会超级困扰,但我还是说出来了。
迄今为止,我一直在兔子先生威胁断缘的恐惧之下束手无策当牛做马。
但仔细想想,如果我不听他的话,缘被剪断了,我肯定是不幸的吧。但同时,兔子先生也就失去了逼我屈服的手牌。人质要活着才有价值,对方肯定也不敢轻易下手。
所以,我选择抗争,我今天就要为单方面被剥削的时代打上句号。我要推翻兔子先生的暴政,赢得平等的关系!
兔子先生的耳朵咔嚓一合。
「噫」
我发出惨叫,慌慌张张凝目而视,缘之线浮现出来。兔子先生的耳朵剪断了末端的一公分。这是威胁。虽然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但我还是扎稳脚跟挺了过去。若此时屈服,我将继续任兔鱼肉。我不能屈服,我岂能屈服。
兔子先生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啊啊啊啊啊呜呜呜」
我不禁呜咽。明知是虚张声势,但还是超害怕。
但我怀着绝不向宠物投降的矜持,怒视兔子先生。
「哼」
兔子先生卸去了力气,双耳向左右垂下。
「你变厉害了呢」
「因为我经受过锤炼了……请不要以为我还是原来的我」
「不得不承认……裕加理啊,你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兔子先生」
「既然如此,老夫也必须拿出相应的态度呢」
说罢,兔子先生举起已有征兆的缘。
「听着,裕加理」
「什么事」
「这个显兆之缘结好之时,老夫便重新缔结你过去剪断的良缘」
「咦?」
我一瞬间瞪圆了眼睛,然后立刻转念一想。
「不对吧,因为……就算要重新结缘,兆没显现也不行吧?我的缘怎么可能想怎样就怎样」
「老夫应该讲过,兆受心境所影响」
经这么一说,我点点头。我以前听兔子先生说过“心变则缘变”的事。只不过,变化似乎并不遵循喜欢或是讨厌的心情,而是会向各种方向自由变化。
「因为缘会受到各种事物源源不绝的影响。但当中有个对兆影响最大的要素」
「那是什么?」
「老夫的心」
「…………欸」
「不,这是认真的」
兔子先生摆了个大妈式的手势,说
「你想想看。自己来说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老夫的确是犹如结缘之神一般的存在。老夫想要缔结的缘就会发光,老夫不感兴趣的缘则不会发光,不觉得这理所当然吗?虽然不能肯定百分百会发光,但根据老夫的体会,这安慰剂效应的确不是吹的」
「那么,如果兔子先生强烈地想为我结缘的话……」
「七成,不,八成会发光」
「真的吗」
「还不顶礼膜拜」
「谢主隆恩」
我向兔子大神献上最高的礼节。本以为只能等待偶然,没想到我的良缘能够马上复活。虽然他没有更早告诉我,我有些意见,但这毫无疑问是个特大喜讯。
「那就按照约定,首先去把这谁的缘给结了」
「我放了包马上出发!」
我恭恭敬敬地把兔子先生抱了起来,一路跑跑跳跳去了自治会。这个月已经给十四对结缘了,再多一个又算得了什么。看我这两天就给他搞定,然后火速进入正题。由我担任主人公的故事终于要开始了。我兴冲冲地打开自治会室的大门,结果一个扛摄像机的男人把镜头转向了过来。

 ∫

「欢迎回来」
西院学姐稀松平常地说道。
「我回来了。呃,这摄像机是……」
说着,我转向那位素不相识的摄像师,然而视线被摄像机侧旁展开的液晶屏挡住,看不到他的脸。然后,唯一露出来的帽子上写着文字,我从它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放送研?」
这个男生似乎是放送研的摄像师。
「打扰了」
他摄影机不离手地举着,向我打了招呼。因为看不到脸,搞得像是摄影机在向我打招呼似,跟盗片贼似的。另外他个头还很高,确实挺像那么回事。这个盗片贼的自称是经济学部三年级学生,叫尾藤。学部不同,但跟我学年相同。
「你好,我是自治会的波多野。先请坐吧」
我让他坐折叠椅,但他说「因为职业关系,还是站着方便」坚持推脱了。倒也是,扛着摄像机坐下去确实挺不自在吧……我差点就认同了,但转念一想,你倒是把摄像机放下啊。
「那么,放送研的摄像师有何贵干?」我向已开始接待对方的西院学姐问道「采访吗?」
「好像不是找自治会,是找你,裕加理君」
「找我?什么事?」
我试着问了问。
可是摄像机同学仍扛着摄影机杵在原地,没有回答。
「请问」
摄像机同学纹丝不动。
「西院学姐,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不太方便说呢」
我不知道西院学姐到底从这个盗片份子身上哪里看出来了,但似乎没说错。摄影机上下摆动,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避了」
说完,西院学姐离开了房间。摄像机同学应了句「不好意思」。这也是职业影响吗?感觉他不习惯大声说话。亏他声音还挺有磁性的。
西院学姐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与不善言辞的摄影机和一只兔子。这组合怎么看都很难凑到一块去,恐怕我不开口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
「你说找我,是什么事?」
开口之后,摄像机同学一言不发地在鼓鼓的背心口袋里翻找起来,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张蓝光光碟,还是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我。这意思大概是让我看。
我把碟放进自治会的播放器,跟兔子先生一起开始观看。
3、2、1,似是专业影像的倒计时过后,标题出现了。看样子这个是放送研制作的,用在校内频道上的节目录像。
『恭喜入学!春日一闪而过的情侣特辑』
搞不懂这节目是在祝贺还是嫉妒。
首先放映的是校园干道的镜头,放送研的记者开始对路过的学生进行采访。他们一看到男女一对就上去搭腔,不是情侣便啧舌之后直接让人家走;是情侣但交往已久的,他们同样啧舌之后让人家走;只有发现其中至少一人是新生的情侣时会在啧舌之后进行采访。根本就是嫉妒人家。
不过接受采访的新情侣真可谓春光焕发,毫不在意单身鬼的羡慕嫉妒恨,释放出幸福的气场。而这又令记者的目光变得愈发凶狠。在这个节目里,赢家和输家毫无悬念。
看了一会儿,兔子先生用耳朵扯了扯我袖子,小声说道
「(老夫刚才上镜了)」
「(我没发现啊)」
「(倒回去倒回去)」
我请摄像机同学倒回去。然后看到我抱着兔子先生从被采访的情侣后面很远的地方经过。
「啊,找到了」
尽管只是经过,但我还是为自己上了电视感到兴奋。兔子先生也骄傲地哼了一声。
不过这件事不重要,问题是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图。看到这里都五分钟了还是没看出来。录像继续播放,而采访下一对情侣时,又拍到了我们经过。
「(啊,又上去了)」
「(拍得挺可爱的嘛)」
然后再下一对情侣,又有我们经过。
「(拍到得挺多啊)」
「(是啊)」
又经过了。
「…………」
「…………」
再怎么也不可能注意不到。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被采访的大部分情侣正是我们结缘的情侣。
想想也很正常,我们最近一直在缔结显兆之缘,结缘前一直都在学生身边到处打转。所以,专门采访新交往的情侣或者尚未交往但味道十足的组合时,我们肯定会在附近打转。
「在编辑裁掉的部分里,也有很多镜头拍到了你」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沉默寡言的摄像机同学用那磁性的嗓音说话了。
「新生情侣身边一定能找到你的身影」
「这可真巧啊」
「采访的许多人都记得你,说你是跟踪狂」
摄像机同学以质问般的强硬语气接着说道。
「哈哈哈,我怎么会是跟踪狂呢」
我慌慌张张地矢口否认。
随后,摄像机同学用遥控器快进,节目录像结束后开始播放未编辑的校内影像,然后继续正常播放。
画面正中央拍到了我。
电视里的我尾随前面的男女不放,行迹极其可疑,手法简直烂到了家,周围的人全都看在眼里。没有狡辩的余地,就是活脱脱的跟踪狂。
然后影像中的我鬼鬼祟祟地靠近男女背后,把一只手伸进了兜帽里,举止格外怪异。虽然那个位置正好是镜头的死角,看不到我具体在干什么,但可疑程度显然到达了能够无条件执法盘问的地步。此时影像突然暂停。
「在做出这个神秘举动之后,你便放弃跟踪,转而开始缠着其他学生」
「这个嘛,怎么解释呢」
「没过多久,之前被跟踪过的男女便开始交往」
我提心吊胆地看向摄像机同学。
同时,摄影机也猛地转向了我。大大的镜头正面紧紧注视着我,仿佛我隐瞒的一切全都被它看穿,令我不寒而栗。
摄像机同学对我说
「波多野,你有结缘的力量对吧」

 ∫

「你说、什么」
「你有某种促进男女关系的神奇力量对吧。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追踪你的举动。好多新生开始交往便是当你做出奇妙动作之后。就算没交往的,彼此的距离也确确实实缩短了」
「你误会了吧?怎么会知道距离缩没缩短呢」
「看影像就知道,缩短了十到二十公分的距离」
他讲了实际距离。我很想质疑这话的真伪,但得到数据支撑便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只能认为是你在结缘」
摄像机同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向坐着的我。镜头从头上逼近,不是拉近镜头,而是实实在在的紧逼而来。我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在拍,但光是被镜头对着,我便感到一股不容说谎的神秘压力。
「我」
我要逃似地站了起来。
「我上个厕所」
真的逃掉了。
我慌慌张张冲进自治会室的厕所,手忙脚乱地上了锁,等待扑通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暴露了……。
我脑子一团乱。怎么办,要是真被发现了……真被发现的话……该怎么办啊。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虽然迄今为止都隐藏着,但结缘的事情被人发现会不会很糟糕呢?按照经典套路,秘密被发现就会被政府绑上试验台……不过真到那时候,把兔子先生供出去是不是就……话虽如此,兔子先生会指认我是也能看见缘的人类,我肯定会被一起带走。所以还是不要暴露最好……
我后脑被敲了一下。
「慌什么啊白痴」
是兔子先生。它好像是我冲进厕所的时候趴在我衣服上了。
「可是,结缘的事被发现了」
「冷静下来。又不是真的被发现,也不可能被发现」
兔子先生爬到我肩上,一副受不了的语气向我讲解
「听好了,能看到缘的只有老夫和你,看不见的人再怎么主张也无法证明。这就连我们自己也无法证明」
「这话倒也不错」
「首先,就算是结缘,他们本来也是快成的情侣,距离缩短还不是情理之中?最近这个情况只是因为碰巧春天到了,都是学生们的兴奋心情促成的,根本不能当做结缘的证据。去年也好,前年也好,情侣产生率都差不多」
被兔子先生教训后,我渐渐冷静下来。经他一说我发觉,大学的每年初春的确都是这样。新生那种东西,不用管都会彼此拉近,黏在一起。
「证明“结缘之力”非常困难,你别表现得提心吊胆就没事,就坚持当做不知道」
「好的……我明白了」
「真是的,我们可是很忙的。那奇怪的家伙就赶紧给打发得了」
兔子先生用耳朵扬起发光的缘之线晃了晃。他说的没错,我现在很忙。我得尽快结好这份缘,然后修复自己的缘。
我深呼吸了两三次,摆出自然的表情后离开了厕所。
摄像机同学将摄影机对准从厕所出来的我。希望他别拍古怪的影像。我努力保持冷静,在座位上坐了下去。
「好了,回答吧」
「回答什么?」
「你有结缘的力量,对吧」
「抱歉,我不懂你说什么」
摄像机同学重播刚才的影像。我从男女身后接近,将一团白色的东西弄出来又收回去。是兔子。
「我把兔子放出来又收回去」
我抱起兔子先生向摄像机同学示意。
「为什么那么做」
「练、练习魔术」
我觉得这个回答非常合适。要说放出兔子又收回去是干嘛,那就是魔术了,没有任何破绽。
「…………」
但摄像机同学将疑惑的镜头对准了我。我无可奈何,决定表演魔术。
我从自治会的玩具箱里拿出扑克牌,让摄像机同学先生抽出一张。
「请把抽到的牌偷偷告诉兔子先生」
摄像机同学在兔子先生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随后,兔子先生从桌上展开的牌堆里漂亮地挑出来红心8。
「厉害」
摄像机同学非常惊讶。实现这个戏法并不需要配合,只因为兔子先生能通人语,就是挺对不住观众。
「动物魔术是我的爱好,这下你肯相信了吧」
「那么说,没有结缘的力量……」
「当然没有啊……还用得着说吗」
我故意表现得冷冷冰冰。尽管摄像机同学还是很怀疑,但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存在结缘的力量」这个主张很不靠谱,便一言不发垂下了头。
对着地板摄像机响起镜头自动调焦的驱动声,显得莫名寂寥。
「(趁机再推一把)」
兜帽里的兔子先生抖了抖耳朵,催我赶紧把人家赶走。摄像机同学同学明显意志消沉,赶走他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我对这台冒昧无礼的摄像机最后说了一句话。
「请问……如果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对我讲讲」

 ∫

我跟在摄像机同学身后走在校内。兜帽里传来极端厌烦的声音。
「(你这家伙,每次都这样)」
「(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手里已经有了显兆之缘,为什么还费劲去找其他的缘啊)」
您说的太对了。
摄像机同学来找我主要就是……哎,到头来就是想让我帮忙结缘。他没跟我细说,让我先瞧瞧对象,于是我被带到了这个地方。兔子先生依然牢骚不断。
「(都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吧。你难道忘了?)」
「(没忘,但话都说出口了啊)」
「(他那边要是发光了,那两根你都得结上)」
我顿时感到乏力,但这次是我百分百全责,没什么可抱怨。
「(不过,老夫看他也没什么戏呢)」
兔子先生抬起耳朵。除了那根显兆之缘,他还拈着另一根缘之线,而那根并没有发光。我循线看去,马上找到根源。那正是走在前头的摄像机同学的缘。
「(老夫不知道他看上了谁,总之希望渺茫)」
「(在发光之前,这种事谁都不知道吧?)」
「(确实不知道,但你觉得他能交到女朋友吗?)」
我看向摄像机同学。我们认识才短短半个小时,然而我只看到了镜头,脸都没见着。既然找人咨询都那个样子,恐怕事实不幸被兔子先生言中了。
「(确定没有兆的话,转身就走知道吗)」
兔子先生说完后,缩进了兜帽里。
我和摄像机同学一起到达社团楼。他说对象在放送研的活动室。
我校社团繁星璀璨,珠山大学放送研究会是其中一个历史悠久的老牌团体,毕业社友中知名导演、策划辈出,甚至有人报考珠山就是专门想进放送研,可谓我校的招牌社团。
社团会员有记者、播音、导演与后台等分工,分小组制作各自的节目。虽然制成的节目只在校内专用频道播出,但大学周边都能接收到广播,附近居民中也要我们的粉丝。因为社团实力强劲,会员人数也多,因此预算充盈,活动室也很大。
我们到达放送研的活动室。那里位在社团楼一楼最深处,由最大的两个房间相连而成。
一进门我便看到十几个学生围在展开的地图与书籍前面商议着事情。另外还有人在准备器材,估计接下来要去采访。真是个朝气蓬勃的社团。
摄像机同学向其他会员简单打过招呼之后便穿过房间,打开了连通隔壁房间的铁门。
隔壁房间是放送研的专用演播室。
在这个由纯白墙面包裹的大盒子里,紧凑地摆放着小型舞台与布景道具,天花板上吊着巨大的照明灯,还有三部电视上见到的那种大型摄像机。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个场景估计不会想到这里是学生社团的演播室吧。
这些道具器械乃是历代会员从六十年前开始用社团经费孜孜不倦一点一点采购积累而成,所以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件器材上都透着经年使用的沧桑感。我不禁转换为自治会的视角,思考驳回换新采购申请的方法。
演播室里有几名同学,还有像是教授的大龄老师正拿着台本下达指示。现在好像正在录制节目。
「啊,摄像机同学」
一个女性的声音喊了摄像机同学。我向那边转头一看,一看到她的脸便立刻激动起来。
向他搭腔的人是珠大无人不知的人气女播音。她以治愈的笑容迷倒万千同学,甚至筑起了粉丝俱乐部,正是负责休讲预报的小玉美夜子。
「我们正在找你呢,你上哪儿去了?」
「去做了特辑节目的实地调查」
「这位是?」
「这位是自治会的波多野,我跟他交流了采访的事」
「原来是这样。我是小玉,请多关照」
「啊,哪里,您太客气了」
小玉主播对我露出美妙的笑容,搞得我胡言乱语起来。尽管每天在校内频道里看到,见到真人之后果然觉得脸好小,眼睛好圆,比电视里还要可爱三成。这下我明白了,难怪建立了粉丝俱乐部。
「教授的话在那边」
摄像机同学指了指教授。小玉主播以粉丝垂涎的笑容对我打了个招呼便走掉了。而我……人呆掉了。
「不愧是女播音,人真漂亮」
「有吗」
「不不不,摄像机同学。任谁来看都觉得漂亮啊。因为你跟她认识,所以审美已经麻痹了吧。真可惜」
「并不是」
我看向摄像机同学的摄像机。镜头先转向我,然后又转向小玉主播离去的方向。
「怎么样,能结缘吗」
「啥」
……呃。
这意思是。
我也先看了看摄像机同学,然后看向小玉主播。兔子先生从兜帽里探出脸,先看了看摄像机同学,再看向小玉主播,之后小声说道
「(没戏)」
「(喂,太没礼貌了吧)」
「(你不也这么想吗)」
我一时语塞,难以反驳。
「(不,那个……我不是觉得摄像机同学本人怎么不行,只是觉得小玉主播是全校的偶像,竞争率太高了)」
「(好,那就再看看)」
兔子先生从兜帽里跳了下去,蹦蹦跳跳地靠近小玉主播身后,没被本人发现便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我把返回的兔子先生抱起来。
「(兆没有显现啊)」
「(是吗)」
「(这个摄像机也没出现,所以无缘啦)」
虽说我隐约看出来了,但得知明确的结果之后还是难免感到郁闷。
摄像机同学的镜头再次转向我。
「情况怎样,波多野」
镜头反射着期待的光辉,随着驱动音向我聚焦。就算被这样的镜头盯着,没有预兆显现就是不能结缘,然而我又不忍心对他讲出残酷的现实。
「你这么问,我也说不好」
最后我含糊其辞,一笑带过。
「这种事情要看双方彼此,我这个外人又能做什么呢」
「道理我懂。但我还是想求你」
「不,我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啊。刚才已经说过了,结缘的力量不过是迷信……。就算真有那种东西,用它来摆弄女性的感情是不是太不像话了。让小玉主播自然而然地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合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的意思」摄像机同学发出调焦的驱动声「就是让你撮合她和她喜欢的人」
我愣住了。
「请你把小玉和她喜欢的人的缘分连在一起」
「咦?不是跟你自己?」
看来我擅自误会他了。
但既然想让我帮的不是摄像机同学,而是小玉主播的恋情,那应该就简单多了。
不谈缘不缘的,放眼珠大,小玉主播一句「喜欢你」没有击不沉的男性。看来不用专程为结缘奔波,本人一句告白应该就搞定了,我觉得这件事不会多费劲。
「小玉主播的意中人是谁?」
我刚一问,摄像机同学再次指向了小玉主播那边。
「就是那个人」
「咦,哪个人?」
「不就在旁边吗」
我一下子没能理解摄像机同学说什么,理解说什么之后也没能理解这么说的意思,不禁与怀中的兔子先生面面相觑。
小玉主播喜欢的人就在她身边那位正与她磋商的,看上去高深、沉着、胸怀宽大的……
约莫花甲之年的顾问教授。

 ∫

「里见教授是放送研的社友。
老师有三十年电视台工作经验,以导演身份参加过诸多著名节目制作,还获得过民放联盟奖与播映文化大奖,是位当今仍为观众们所津津乐道的传奇导演。
老师五年前退休离开电视台,被珠大聘为教授,并成为放送研的顾问,对节目制作一直进行着热心指导。放送研的同学们都很尊敬里见老师。
我也是怀着对老师的向往才来到珠大参加了放送研。
但是,有一位同学对老师的敬仰超过了所有同学,也包括我。那个人就是小玉。所以」
——为小玉和老师结缘吧。摄像机同学这样说道。
我坐在谈话室的长椅上,一边喝着罐装咖啡一边听摄像机同学讲述。摄像机同学依旧是老样子,扛着摄像机站着。
「唔……」
我的眉毛挤成了八字。这事听上去,各种方面都难度太大了。
「首先问问,里见老师多少岁?」
「六十」
「家庭组成呢?」
「六十年来一直单身」
「那小玉同学呢?」
「二十,也没有恋人。怎样,没有任何问题吧」
问了这么多发现,抛开极端的年龄差距不谈的话,好像也并不是绝对没戏……。
但还遗留了一点,而且是必须弄清楚的信息。
「小玉同学本人的心意呢?」
我问出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认为小玉同学想和里见老师实际交往吗?」
「我认为是」
「本人表示过吗?」
「并没有提过」
「那你有什么根据吗?」
「我是跟小玉同一小组的摄像师」摄像机同学挺起胸膛说「小玉心里的事情,用镜头拍下来就全明白了」
这说法听上去很有说服力,但还是根本无凭无据。我借口扔空罐离开现场,试着向兜帽谈了谈。
「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兔子先生不太想理这件事。
「撮合六十岁的老头和女大学生,不奇怪吗」
「是挺奇怪……。但大年龄差的情侣现在也挺多的」
「再说了,双方都没发光」
问题就在这里。兔子先生说的对,小玉主播的缘和里见教授都未显兆,所以还没到该结缘的时候。
「鬼才伺候这种目标。哪怕退一万步,其中一方开始发光再考虑结上,现在也根本不是时候」
兔子先生扔下一句「果断回绝掉」便缩回兜帽蜷了起来。
虽然觉得挺不近人情,但我的看法也基本一致。我尽管往往爱管闲事,但也清楚把别人要管的闲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的话,自己肯定吃不消。
我回到摄像机同学身边,然后煞有介事地叹着气对他说
「摄像机同学,刚才也讲过了……我没有什么结缘的力量」
「扯吧你」
摄像机同学竟坚定地否定了。明明才屈服过。
「今天一看我就觉得,波多野,你这人果然很可疑」
「哪里可疑了?」
「把随身带着的兔子放出去又收回来,还总是对着兜帽叽叽咕咕」
他说一点不错,我根本无法反驳。因为最近习惯了,还以为小点声说就肯定没问题,事到如今才注意到,有事没事喜欢自言自语的家伙当然可疑了。
「我透过镜头看到了,你那只兔子应该担当着很关键的角色」
「唔……」
「你结缘用的就是那只兔子,我没说错吧。别想在我的镜头前蒙混过关。你就承认吧,然后替小玉结缘」
「唔唔……」
摄像机同学气势逼人地向我逼问,镜头也随之向我逼近。我一点一点向后退,退到谈话室的墙上退无可退。尽管我根本不承认结缘的力量,但他如此笃定,恐怕任凭怎样反驳都听不进去。火烧眉毛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欸,磨磨蹭蹭)」
被我和墙壁夹住,气愤的兜帽突然开始乱动。
「(听好裕加理,你先闭嘴)」
兔子先生小声说道。他好像准备做什么,我尽管不太放心,但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服从。
「坦白交代吧,波多野。我手里还有很多很多你可疑举止的影像」
『——扛摄像机的啊——』
「嗯?」
我差点惊叫出来,但硬是憋住了。
兔子先生竟然直接对怀疑兜帽的摄像机同学开口了,而且用的还是不可一世的语气。
『——扛摄像机的,你听好了——』
「听到了,我听到了不是波多野的声音」
『正如汝所猜测,吾乃守护此人的结缘之神——』
「真、真的吗……?」
摄像机同学这下真的慌了。我钳口未言,另一个声音却在跟她说话,他一定认为这是超自然现象。
『——喂,扛摄像机的——』
「我、我在」
『——在这校园某处有棵传说中的樱花树,它拥有结缘之力——』
「它、它在哪里?」
『——它就在某处——去找到那棵树吧,扛摄像机的——届时,恋爱之缘定会相连——噔噔噔、噔——相连——连——连——』
「谢大神启示!」
兔子先生的回声模仿刚结束,摄像机同学便一往无前走了出去。
『连——连——』
烦人的回音还在继续。我对兜帽问
「兔子先生,这所大学里有那什么传说中的樱花吗?」
「有就怪了」
「算你狠」
「结缘专家怎么可能一抓一大把。不过这样一来,那家伙就不会再缠着你了。毕竟没有的东西,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行了,裕加理,专心结好这份缘吧」
兔子先生晃了晃发光的缘。
尽管心里对摄像机同学有几分愧疚,但这次实在无法奉陪,我便放弃帮他,同意了兔子先生。
他有他想结的缘,而我也有我想结的缘。
我不能明知自己的缘被剪断了却一直放着不管。

 ∫

「有的喔,传说中的樱花树」
在自治会室,我嘴里的茶喷了出来,兔子先生嘴里的食品碎渣也喷了出来。
第二天放学,我刚准备去结缘,非常棘手的情报便从西院学姐的知识库中喷涌而出。
「不过在山里」
西院学姐用墙上贴的大学校内平面图把位置告诉了我。所指的地点在大学西侧的山里。地点按公文权属无疑属于大学土地范围,但那种感觉能登上国家地理的山林深幽之境实在难以称得上校内。
「那个,西院学姐。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那个樱花树的事情……它该不会很出名吧?」
我带着不安问道。西院学姐开始运转她那作为珠大完整数据库的头脑,检索到可疑都市传说的情报。
「出名是在三十多年前了。过去相传似乎具有结缘的效力,然而地点过于偏僻,去的人越来越少,传闻本身似乎也跟着消失了。最近的学生应该根本没听说过吧」
作为最近的学生的西院学姐答得无比流利。这个人有外挂,可以不算在内。知道故事已经过时消失,我也就松了口气。
「但要说有谁知道,也就只有作为大学爱好者的珠大史研究会,或者——」
就在此时,自治会室的门砰地打开,一个脑袋是摄像机的人冲了进来。
「我找到传说中的樱花了,波多野!」
「——存有过去节目资料的放送研了吧」
我剧烈动摇,抓住兔子先生摇起来。
「(根本是自掘坟墓啊,兔子先生)」
「(冷静,冷静。你想想,靠樱花树结缘肯定得它开花对吧,现在都快五月了,只能再等明年了)」
两秒钟后,西院学姐的脑内维基百科再次检索,告诉了我传说中的樱花是花期较晚的霞樱,现在正在绽放。
摄像机同学抓着我的肩膀奋力摇晃,喊着「神啊,接下来该怎么办!」请求神谕。我顿时万念俱灰,兔子先生懊恼地在桌上奋力拍打。西院学姐用便携摄像机将他可爱的生气镜头记录下来。

 ∫

全人类都知道,登山很累,尤其大学周边的山是连登山路线都没有的野山,甚至伴随有脚下一滑就会遇难的危险。身为自治会立场,我希望极力避免校内发生遇难事件,所以格外小心地沿山路往上爬。
摄像机同学在前面扛着专业摄像机,而我轻装上阵,身上的包袱就一只兔子。摄像机同学时不时用余光看我,一声不吭地一路向上攀登。我听说不搬摄像机的一侧更容易失去平衡,看着他在前面腰背已经弯向一侧,虽说事不关己但还是不由担心。
山里虽然没有像样的山路,但我们脚下勉强留有一条羊肠小道。这也许是三十年前的学生们留下的痕迹吧,但怎么说也任其荒废了四分之一个世纪,这一路上有时要踩过树根跨过岩石,有时要从郁郁葱葱的草丛中穿过。
爬了大约一刻钟的山路,总算到达了一片开阔地。
这片开阔地围在平缓坡面的半途中,有棵大树孤零零地竖在那里。她枝头间含蓄地绽放着樱花,犹如一片粉色的雾。我对照携带的地图与手机定位。尽管在山里只能明白大致的位置,但放眼周围并没有类似的树,估计没有错吧。
她就是传说中那棵拥有结缘之力的樱花树。
我们走近过去,抬头看向那花。好美。摄像机同学大概是犯了职业毛病,到处张望寻找最漂亮的角度。我趁这个机会跟兔子先生说话
「兔子先生,你怎么看」
「就是棵普通的树」
「结缘的力量呢?」
「没有」
「哎,我猜也是……」
「啊,慢着」兔子先生观察一直随身带着的显兆之缘「总觉得……缘似乎突然发生了变化。这种感觉说不清,就好像缘之线被什么挂住了似的……」
「咦?是这棵树的力量吗?」
「不清楚,也许是错觉」
「麻烦说清楚啊」
「就是错觉」
好随便。我试着凝目观察樱花树,但并没有发现让人觉得古怪的地方。哎,连兔子先生都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又怎么可能看出来呢。
我放松眼睛,看到寻找着最佳角度的摄像机同学想起了正事,朝我走回来。我把兔子先生扔进兜帽,顺带从口袋里掏出纸条也扔了进去。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樱花树了」摄像机同学走近说道。
「是啊」
「嗯。那么波多野,要怎么用这棵樱花树来结缘?不,问你也白问。神啊,您在吗」
『——在——』
「噢,神啊!」
兔子先生开始了他的兜帽小剧场。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就摆出菩萨般的表情来营造气氛好了。
「神啊,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先制作祭坛——』
「祭坛」
『——供奉传说之树,以仪式拜求结缘之力。搭建祭坛,献上贡品吧。另外还要吃樱花麻薯——』
兔子先生在兜帽里念着小抄。
其实我们在来这里之前,已经从珠大史研究会详细打听到了传说中樱花树的逸闻,也由此获知了三十年前的结缘咒术。但那内容挺像学生想出来的,十分敷衍。
『当传说中的樱花盛开之时,向樱花树供奉樱饼,在漫天飘落的樱吹雪中将樱饼一分为二让二人吃下,这二人便能结合』
这仪式的仪式像是两分钟随便想出来的,不觉得这样真的能够结缘。但既然存在正式的步骤,那就应该好好告诉摄像机同学,于是就决定让兔子大神先生来传达了。
「祭坛究竟要弄成什么样子呢……另外樱花麻薯是要卷形还是团形呢」
『——樱花麻薯呢————————具体你看这个吧——』
兔子先生从兜帽里把小抄扔给了摄像机同学,估计是嫌麻烦了。面对特意提供笔记的周到服务,摄像机同学深深感谢兔子大神。
「原来如此……祭坛用木头制作就可以。另外贡品和……很好,波多野」
「什么事?」
「你帮我一把」
「帮什么忙」
「要在这里设立祭坛,肯定要经过自治会批准或者检查吧。毕竟是在校内」
「唔……这么说是没错」
社团在校内举办活动要经过自治会批准。不经批准自己瞎搞的社团,原则上要挨骂。唯独这一次,我没有立场让他随便放手去做。
「而且不抓紧时间的话,花就谢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抬头看去。
就算是晚樱但也毕竟快五月了,霞樱的花已经开始散落了。
「照这个情况看,顶多只能撑到这个星期呢……」
「凭我一个人,可能会赶不上」
说完,摄像机同学扛着沉重的摄像机,对我深深鞠躬。
「拜托了,请帮我一把」
「唔……」
竟然这么真诚地拜托我……
我不知如何是好,扭头窥探兜帽,兔子先生在里头叹了口气,似是放弃了抵抗。
「(反正到花谢也就几天,随便了吧)」
坚持想把摄像机同学打发掉的兔子先生最终屈服了,我也服软了。
我若是忍心拒绝这请求,肯定平时都不会为他人结缘而奔波操劳,早就把自己的缘重新结好了吧。

 ∫

服软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
我应该能想象扛木材上山有多累,不得不说这活儿对我这个自治会的文化系男生而言相当艰难。
摄像机同学在前面带着两倍于我的木材与大道具箭步直上,而且可怕的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仍旧扛着摄像机。难道那是某种诅咒吗。
「我对小玉说了要制作『结缘之樱』的节目,所以也要简单拍摄一下现在的施工过程」
摄像机同学一边往上爬一边向我解说。
「等一切准备就绪,开始正式拍摄的时候就把小玉带过来,也请里见老师过来进行指导,然后现场让他们吃掉樱花麻薯」
「把目标融入节目的一环,感觉可行呢」
我觉得这个策略不错,但还是必须得赶在樱花凋谢之前做完准备工作。道理我都懂,但看着实际扛器材和木材登山的摄像机同学,我心里就忍不住想问他,明明人家都没求你,你却这么卖力地帮人家结缘呢。
爬完杂草丛生的山路,我们再次来到传说中的樱花树跟前。我和摄像师同学放下木材,开始施工。顺带一提,兔子先生说自己已仁至义尽,此刻正留在自治会室里睡午觉。
好了,根据珠大史研究会的资料,首先制作类似奠基仪式的台座,上面好像要用来摆放特定的贡品。贡品是樱花麻薯、神酒、鲷鱼、美国大樱桃,还有炸鸡块、薯条等,此外还要每人各带一样餐品。资料上说,这个蹩脚的结缘仪式有个别称叫做赏花,实在是浅显易懂。
摄像机同学首先三下五除二地搭起了操作台,将用作祭坛的长板放在上面,用尺做上标记。那手艺好得完全不像个扛摄像机的。
「在放送研,道具也是要自己动手做的」
「摄像机同学,你不是负责摄像吗?」
「美术专业的人倒也不是没有,不过人手总是不够,也就只能交叉上阵了。波多野,帮我按住那边」
我压住板子,摄像机同学拉锯。两个男人在远离人烟的荒山里制作祭坛,乍看上去就是活脱脱的狂热宗教,但我们的所作所为本来就是迷信结缘的狂热宗教,好好解释等于自白罪状。好想赶在被警察发现之前赶紧回去。
锯木头的怪异声音回荡在树林里。
「摄像机同学」
我们两个沉默不语,死气沉沉,我便把刚刚思考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想帮小玉同学结缘?」
摄像机同学依旧一言不发,专心锯着板子。十几秒钟的沉默过后,摄像机同学手没停,但开口说话了
「你在看休讲预报吗」
「每天都看,帮了我不少忙」
「那是放送研最受欢迎的节目,是里见老师想到的主意」
「那个居然是老师想出来的……」
那个节目由教授带头来做,想必冒了很大风险吧。想到那个节目已经成为我们大学不可缺少的东西,足见里见教授不愧为一代实力导演,让人不得不佩服。
「里见老师的点子,总是十分超前,创意十足」
摄像机同学自豪地讲述着里见教授的事。我觉得,他是真心喜欢教授。
「但之所以最受欢迎,主要原因还是小玉主播吧?正因为有小玉主播,不管有没有讲座的相关情报都让人忍不住去看」
「嗯。在那个节目上,小玉笑得很好看对吧?」
我诚实地点点头。“献上女主播笑容的节目”这种胡闹的名头之所以真行得通,靠的还是小玉主播笑容中的动人魅力。小玉式微笑自然柔美,没有矫揉造作,是每一个男生的心灵港湾。
「别看她现在这样,最开始的时候可紧张了,一到摄像机前整个人就僵住了,根本别谈笑容了」
「喔?这还真没想到」
「社里尽管也有想换其他人上的声音,但小玉没有服输,为了习惯镜头前的感觉,一个人在演播室里反反复复进行排练。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克服了怯场,成为了休讲预报的招牌。而她所做的这一切——」
咯地一声,板子一分为二。
「都是为了里见老师」
摄像机同学又把下一块木料放了上去,我也配合着按住板子,锯齿继续动起来。
「她憧憬着里见老师来到放送研,正因为被分配到了里见老师的节目,所以才能够一路努力过来。她练就出那么美丽的笑容,也是因为一心想为里见老师帮上忙……」
摄像机同学一时语塞,像是想说的话没法很好的说出来,看上去很懊悔,着急的心情反映在拉锯的速度上。
「里见老师就要期满退休了」
第二块半才咯的一声裁成两段。
「我想赶在这之前帮小玉传达心意。明年的樱花是等不到了,要赶在这花散尽之前」
摄像机同学心急如焚地开始裁第三块木板。
我胸口微微作痛。
我知道传说中的樱花没有任何力量,知道它不是什么结缘之树。我觉得我在欺骗摄像机同学,我的心在苛责着自己。
但说到底,就算是真正能够看到缘的我和真正能够结缘的兔子先生也同样无能为力。只要兆不显现,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我紧紧按住板子,想以此减轻心中的几分罪恶。

 ∫

活儿一直干到了傍晚,下山后我与摄像机同学道了别。祭坛本身并不是多麻烦的东西,按这个速度明天就能完工。
在回自治会楼的路上,我绕道去了趟生协。今天吃得很简单,也不需要购买不必要的点心。
「波多野同学~」
刚走出生协就有人喊我,只见小玉主播小跑着向我靠近。那通透的嗓音想必是拜平日练习所赐吧。被美丽的女主播用动听的声音叫住,绝对是一大幸事。
小玉客气地对我打招呼,说
「承蒙照顾,听说你在帮我们做节目……」
「哪里哪里,这也是自治会份内的工作」
「其实我很想去帮忙,但摄像机同学硬说要自己来,就没插手」
这也难怪,谁又忍心让一个女生爬那座山还做木匠活呢。
「摄像机同学这人挺奇怪的对吧?」
「是很怪呢,机不离身这点」
「那真是形影不离啊,说是绝不放过决定性的瞬间。但别看他那样,摄影本领真的超厉害喔」
都说工匠顽固,指的就是他吧,但顽固的方向怕是有点毛病。
「不过,小玉同学你也超级顽固呢。你坚持独自排练,克服了怯场对吧?」
「咦?是的。是不是摄像机同学告诉你的?」
那件事难道是秘密?我起初有点担心,但小玉同学马上「呵呵」一笑,我便松了口气。
听完摄像机同学的讲述后,我能够想象她那自然而然的笑容背后所付出的巨大努力。
而那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
「……小玉同学」
我一边思考该怎么说,一边开口
「这个节目的内容,你知道了吗?」
「结缘传说的特辑对吧?我拿到了策划书,大致了解了。还有把樱花麻薯分着吃的仪式……我其实挺期待的。感觉好浪漫」
「……里见教授也会来呢」
刚说出口,我就觉得说错话了。问得有点太深了。
但她没觉得我话里有什么深意,灿烂一笑,说
「我想里见老师基本只会在一旁看着。不过他能在现场就很让人心里踏实呢。另外啊,里见老师都六十岁了还是单身,他才真的应该吃一吃结缘樱饼。他是该找个好伴侣了,这样才更踏实呢」
小玉主播开开心心地讲着里见教授的事情。
看着她的侧脸,我觉能现在能够体会几分摄像机同学的感受了。

 ∫

我敲了敲台面,抖掉锯末。
「一、二」
我们合力将祭坛立起来,摆到樱花树跟前,并在台面上摆好装贡品的小型台座。
这座祭坛做得非常气派,拂去了边吃边赏花的那种随意。
「这样就行了吧」
「总算是赶上了」
我抬头看向樱花树。花瓣仍在继续飘落,枝头上大约还剩三成。节目拍摄就在明天,所以应该没问题了。
「波多野,贡品怎么样了」
「樱花麻薯、神酒、鲷鱼买好了,剩下的就用HM便当的套餐吧,炸鸡块也是」
实话说,我觉得仪式餐品没必要弄得那么齐全,不过等完事之后一边赏花一边东西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最后还是全买齐了。反正钱从放送研的制作经费里出,拿点小小的回报也不枉我一番努力。
「另外每人要带的菜怎么办?」
「我带凉拌章鱼」
「我带什么好呢……」
『——卤蛋——』
兜帽发出庄严的点单要求。这个神明明什么活都不干,提要求却那么响亮。
「神要卤蛋」
「那就我来做吧」
「卤蛋自家能做吗?」
我第一次在家制作卤蛋的时候可感动了。我告诉摄像机同学,今晚腌制明天就能吃上。
「明天」
摄像机同学看了看手表,说
「里见老师上午有讲座,在中午结束,预计之后就过来这边。我们就配合时间摆好菜品,把小玉带过来。就差一点了」
我也点点头。
我和摄像机同学简单地商议了明天的安排,一起下了山回到校园,最后道别。
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三点多,我便决定去自治会。不处理点常规业务,到时候要被西院学姐欺负的。西院学姐的欺负有点点超出欺负的概念,所以我想尽量避免。
我沿大学的中央大道笔直走向自治会,走到一半,摄像机同学刚才说的话忽然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就差一点了』
连我自己都清楚,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刚才我对他轻易地点了头,但我其实知道事实根本就不对。不是就差一点,而是一点都不会变。
就算完成了樱花下的仪式,缘之线也不会结在一起。
我觉得摄像机同学其实心里也很清楚。我们都已经足够成熟,都应该早就看透了,装神弄鬼的魔咒并不能帮人结缘,分着吃樱饼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可是为什么……
摄像机同学却对这毫无意义的魔咒如此当真呢。
兔子先生从我身后发出傻傻的声音。
「不好了裕加理,快回去快回去」
「回哪里,山里吗?」
「DS忘那儿了」
真差劲。不帮忙就算了,动不动还扯后腿。我循着下来的路折返,带着乏力的心情再次进山。
要是忘在了那棵樱花树周围,一去一回又得花半个小时。让兔子先生自己去拿就好了。但兔子带着DS走的景象未免太魔性,说不定连兔带DS会被无心路过的人劫走。不过,山里应该没人吧。
突然,传来嘎啦嘎啦声音。
我猛地停下脚步。
「什么情况,有人在吗?」
「诶……?可这是山里啊,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来」
又听到嘎啦嘎啦声音。像是强行将树枝拨开发出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跟兔子先生缩成一团。
「不、不会是熊吧……」
「我想这里还没偏僻到那种程度……」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这附近肯定有什么东西。我们摆出随处准备的逃跑的超小心姿势,战战兢兢地分开树丛向山路前方窥视。
远远看去一目了然,那个脑袋四四方方。
「什么嘛……原来是摄像机同学啊」
「别吓人啊」
我和兔子先生双双松了口气。
可是准备工作都已经告一段落了,他一个人还在那儿干什么呢?我开始好奇,便保持这样躲在树丛里偷看情况。
摄像机同学挥舞柴刀,砍断伸到周围的树枝,还蹲下来捡起大石头扔到林子里。
看了一会儿,我终于明白过来。
「难道……是在整路」
摄像机同学在维护通向开阔地的路。
山路三十年来没人走过,树根树枝肆意生长,地上到处是落石。摄像机同学用柴刀砍掉碍事的树枝与长草,挖出会绊脚的石头扔掉,平整山路方便通行。
为了让上山更轻松些。
尽量让走这条路的人更轻松些。
我走出树丛。
「摄像机同学」
「喔。原来是波多野啊,你不是回去了吗?」
摄像机同学注意到我正注视着柴刀,便向我解释
「里见老师虽然年纪大,但腿脚矫健,这样的山路也不是走不了吧。不过……」
摄像机同学又捡起脚下一块石头,扔到一边。
「我觉得路好走点的话,肯定就更好啦」
我盯着他的手。
他光着手除草,手上已满是擦伤,有些地方还渗出血。
「我一个人干就行了,你已经帮我够多了,你就回去制作卤蛋吧」
「……摄像机同学」
「嗯?」
「为什么,这么……」
我问得不清不楚。
为什么。
为什么摄像机同学能够做到这个份上?
为了帮别人结缘。
为了实践根本结不了缘的胡说八道。
为什么……
「我是摄像师」
摄像机同学答道
「拍摄小玉最美的表情,就是我的工作」
说完,摄像机同学又开始默默清理石头,什么也没有再说。
但对我来说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我开始跟他一起捡石头。
「喂,波多野」
「腌制鸡蛋只用五分钟」我讲解卤蛋的制法「然后放着不管,到早上就能用了」。
然后我们两人一起整理山路。兔子先生虽然抱怨着让我快去拿DS,但他后来好像觉得转起耳朵清理树枝的游戏挺好玩,主动开始整理道路。太阳快下山时,原本只能走一只兔子的山路拓宽到能走一个人了。
到了晚上,我在公寓里煮了鸡蛋,在保鲜盒里用酱汁腌制,把保鲜盒放进冰箱就睡了。
我对明天的结缘赏花怀着期待,钻进了被窝。

 ∫

我关掉手机闹铃并起床,兔子先生在被窝上伸了个懒腰。
「好了,去HM拿餐品吧」
「赏花赏花」
饭菜十分豪华,兔子先生非常愉快。兔子先生轻轻一跳,站上窗台。我也被他的兴奋所感染,开开心心地拉开窗帘。
只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下雨啦!!!」」
一阵惊慌失措之后,我们十万火急地做好准备来到玄关,但又被猛烈的暴雨推了回来,装备了雨衣再度出阵。
我蹬着自行车奔向大学。这雨已经大到被不被淋湿都无所谓的程度,而且还伴有非比寻常的大风。
不好的预感在我脑中闪过。
等待红绿灯时,手机响了。是摄像机同学打来的。
「到山里来!」
电话那头,摄像机同学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大喊。

 ∫

裤子彻底湿透到大腿上,我总算到达传说中的樱花树。
现场的概况比我想象中还糟。强风席卷后的樱花树上几乎已经没有花了,仅存的花也是风中残烛。
「波多野!」
摄像机同学扛着摄像机朝我跑来。他尽管穿着专业的雨衣,身上却比我还湿。他指向一个地方,那里放着施工工地那种巨大塑料膜。
「用它把树盖住,挡风」
「靠它够吗」
「盖住有花的部分就够了。抓紧时间」
摄像机同学拿着布的一头往树上爬,我在地上一边往反方向牵拉,一边寻找残存的花。而在我找花的时候,白色的花瓣依然在风中飞逝。
「摄像机同学,那边!那边树枝上还有花!」
「知道了!」
摄像机同学顺着树枝过去,然而风雨交加极度影响视野,要是搞错地方在细树枝上下脚,肯定就折断了,有些地方不是想够就能够得着。我们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艰难鏖战,终于用塑料布盖住了部分树枝。
不过风依然很强,塑料布的边缘被吹成了水平状,稍有不慎搞不好连树枝带布一起被吹飞。
「我就这样压着」摄像机同学在树枝上大喊「讲座就快结束了。波多野,你去找小玉和里见老师!」
我点点头,转身就走。兔子先生从兜帽里跳了下来,让我变轻了一些。我沿泥泞的山路狂奔下山。

 ∫

装餐盘与樱花麻薯的袋子在手中乱摆,我狂奔进入社团楼。炸鸡和烤肠恐怕都散得乱七八糟了吧,但能拿来供奉就没问题。
我浑身湿淋淋地闯进放送研的活动室,找到小玉同学。
「小玉、同学……」
「波多野同学!你没事吧?」
小学同学正拿着手机等待。
「我一直在等电话……该不会」小玉同学看了眼狂风大作的窗外。
「今天活动不终止?」
「照常、继续」
我气喘吁吁地说
「摄像机同学正在山里等我们,请一起来吧。啊,对了,雨具。得找雨衣,然后还有,还有」
越忙越乱。在我自乱阵脚的时候,樱花仍暴露在狂风之中。
摄像机同学还在摇晃不稳树上继续支撑着挡风布。
我拉起小玉同学的手。现在一分一秒都经不起耽误,但我还得去叫里见老师。我想想,讲座已经结束了,他人应该在研究室或者食堂。干脆让小玉同学帮忙打电话联系——
「那个」
小玉同学在身后嘟哝了一声。我停下脚步,向她看去。
「今天……」

 ∫

湿哒哒的土粘在脚上。
开始上山的时候,雨总算小了,风也跟着弱了下去。我们顶着点点小雨登完山路,总算到达樱花树所在的开阔地。
看到眼前呈现的景象,我一时哑然。
太惨了。
做好的祭坛被狂风掀翻,滚了好远。
用来盖树枝的塑料布也被吹飞,不见踪影。
我看到树干那边倒着一个人。
「摄像机同学!」
我叫喊着赶过去。他似乎听到我的声音,用手臂撑起了身体。我在她身旁蹲下去,拍掉他背上的土。从他的样子看应该伤得不重。
但是,摄像机同学起身之后却茫然地拍摄着空无一物的半空。
「布,吹到山谷去了」
摄像机同学艰难地低语。
「已经没有……能盖住的东西了」
我抬头看向传说中的樱花树。
花已经
全都吹散了。
那里只剩下黑乎乎的树枝与零星的残叶。
这就是棵不能结缘的,普普通通的樱花树。
摄像机同样突然反应过来,抬起镜头,左右张望着原地站了起来。
「小玉和老师呢」
摄像机同学的摄像机转了一整圈,看遍了整个开阔地。
镜头拍到了我,还拍到了跟我一起上山的小玉同学。
「波多野,老师呢?」
我本想回答,但说不出口,沉痛地低下头。
这时,一个声音替我回答了他。
负责休讲预报的播音员,小玉同学。
「因今天暴雨,电车停运」
小玉同学以专业的语气,流畅地传达出讯息。
「里见老师讲座休讲。老师今天不能来了」

 ∫

摄像机同学茫然地杵在原地。
我埋着头,眼里只有地上的土。

全都功亏一篑。
传说中的樱花彻底消散,不留踪影。祭坛摔得破破烂烂,贡品散得一塌糊涂,甚至要结缘的两个人都没到齐。
我们一无所成。
做这种事也根本没有意义。
传说中樱花的故事就是杜撰的,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结缘的力量。就算将樱饼供奉之后分着吃下去也不会引发任何效果。所以就算花散了,人没到齐,其实也根本没有差别。这种事,我们是最清楚的。
但是。
纵然是这样,摄像机同学。
摄像机同学他
还是为了小玉同学,全心全意地付出过。

「真是的」
咚,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肩上。那是早已与我身体融为一体的重量。
「真让人操心」
兔子先生从树枝上跳了下来,用一只耳朵指向正上方。
我抬头看去。
雨过了,风停了,在那静静伫立着的樱花树的梢头上……
有什么小小的,白色的东西。
「…………花?」
我愣了一瞬,然后大喊
「摄像机同学,花!」
那枝梢之上……
樱花还仅存了那么一朵。
「花……」
摄像机同学眼睛睁得滚圆,抬头看去。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
「可是,老师不在就……」
「(裕加理,你听好)」
兔子先生又在我耳边说起悄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照兔子先生的指示行动起来。
我把滚到远处的祭坛搬回来扶好,在上面重新摆好供台,将一团乱的餐盘也摆上去,再放上酒瓶,最后把压坏的樱花麻薯供奉上去。
「波多野?」
摄像机同学没看明白。
连我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明白的,大概只有兔子先生。
以及在樱花下挺直腰背等待着的,珠大第一女播音了。
小玉同学站到祭坛前。看到这一幕,摄像机同学条件反射地重新将镜头对准过去。我想,那真的是条件反射。摄像机同学一直以来拍摄小玉同学,这只属于他的秉性,他一定抵抗不住。小玉同学一站到那里,摄像机同学就一定会拍。
小玉同学伸手拿起供奉的樱饼。
「直到我能够在镜头前露出笑容,一直是你默默地,不离不弃地为我拍摄呢」
小玉同学将樱饼一分为二。
「摄像机同学」
她将其中一半,递向了摄像机同学。

「你愿意吃掉吗?」

说着,小玉同学笑了。
那笑容,毫无疑问
就是摄像机同学一直以来最想拍摄的,小玉同学最美的一刻。

此时,我视野中似乎显现出某种东西。
恍然大悟后,我凝目一看。两人背上伸出的缘之线一起漂浮起来。
小玉同学的缘与摄像机同学缘在发光。
两根缘同时开始发光了。
然而那缘之兆非常微弱,不非常用力地凝目而视就看不出来。
肩上的兔子先生轻声说道
「做了这么多准备也才只有这点程度吗,这两人真是一丁点缘分都没有啊」
但是,兔子先生接着说道
「既然发光了,岂有不结之理」
「是啊,因为这是工作啊」
我点点头。
发光就要结起来。这是结缘者的份内之事。
「兆还要花些功夫才能成熟。跟紧他们吧,裕加理」
我点点头,向樱花树抬头看去。最后的那朵花正在枝头摆动。
那朵小小的樱花,那么猛烈的风都没把它吹散。
「兔子先生,那个是……」
「什么啊,你连这都不懂吗,真无知」
兔子先生嘲弄地说道
「花开于枝头而不散,即是有缘啊」
我凝目而视。
那朵花与树枝之间,被缘紧紧连在一起。

 ∫

几天过去。
我在校内的草坪上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嘲弄兔子先生。结缘相关的事情上我总被兔子先生骑在头上,有了机会当然想要好教训教训他。
「挂在嘴上那么久要结要结的显兆之缘,到头来竟然弄丢了……」
兔子先生呜呜呜地哭了,哭得不像只兔子。
本来有根已经显兆的缘之线,交代我要在摄像机同学他们前面结好,结果竟然被兔子自己遗失了。
「不对,才不是。老夫本来好好拿着呢,可是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拉,就溜啦」
「缘不是被拉就会伸长吗,你别撒谎好不好」
「你说的是没错……」
兔子先生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不过工作量因此减少,我倒是求之不得。
「行了,还是去帮摄像机同学和小玉同学结缘吧。这是最后一次工作了,做完之后就轮到我的了」
我得意洋洋催促兔子先生。兔子先生那根是自己弄丢的,当然也就不作数了。只剩下把摄像机同学他们的缘结好,说好的事情也就大功告成了。
到时候,终于轮到我的故事开始上演。漫长的战斗也终于进入了尾声。以300页的文库本来打比方,现在一定是240页左右。高潮已近。
仿佛上天听到了我的心愿,正巧见到摄像机同学与小玉同学从校园干道那头走来。我把兔子先生塞进兜帽,可疑度爆炸地跟在两人身后。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了,稍微可疑一点我也不在乎了。
我迫不及待地走近过去,用力凝视。两人的缘之线浮现出来。
我看出兆之光比之前稍微强了一些。
「(情况怎样?)」
「(虽然还有点为时过早……但也不是不能结。好,上吧)」
我点点头,加快脚步。
方案即是如法炮制,从两人身后靠近后结缘。不过把兔子先生扔出去又收进来毕竟十分可疑,要选择行人尽量少的时机实施。前面有个人向这边走来,我等他走过去。
那个人特别引人注目。
他是个高个子的高中生,身上是水蓝色衬衫搭配灰色牛仔裤。那身打扮我很熟悉,就是紧挨在旁边的珠大附属高中的制服。在校内经常能看到附属高中的学生,不算多稀奇,稀奇的是那高中生是个蓝眼睛的外国人。
他越走越近,电影演员一般的出众容颜看得一清二楚。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外国的白皮肤和蓝眼睛,间于金色与棕色的卷发,整体给人以狮子的感觉。那张扬的容貌让人想给他起「王子」的绰号,然而身上的穿着却是放眼日本都算土气的珠大附属的制服,显得极不搭调。他是留学生吗。
从前方走来的他,直接与我擦肩而过向后面走去。我稀奇地用余光观察他。该说不愧是外国人,身材挺拔,个头比我还高一点。他狮子一般的头发仿佛少女漫画里那般拖着闪闪金光。这孩子华丽得过分了。
他走过之后,我仍禁不住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哎,真是见识到了稀罕的东西,好像阿纳金·天行者一样。
「(喂,裕加理)」
「(啊,不好意思。兔子先生,你也看到了吗?刚才那个人)」
「(看这边啊!这边!)」
我朝兔子先生耳朵所指的方向看去,摄像机同学和小玉同学正走在我们前面。
两人背后的缘。
紧紧地结在一起。
「咦?」
我眼睛瞪得滚圆。
再看看兔子先生,他也非常惊讶。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慌慌张张四处张望,只见刚才经过外国人高中生停下脚步,正看着我们。
目光对上了。
他得意地对我们一笑。
我寻思起来,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但还不等我想明白过来,脑子便一片空白。

一个小东西顺着他制服爬到肩上。
那是一只棕色的,长长的毛乱糟糟的
兔子。




第二章

这也是段冥冥的缘。

 ∫

我与占据自治会会议桌的兔子先生面对面。
我非常困惑。兔子先生摆着一张兔子的表情,我看不太懂,但估计也十分困惑。
「刚才的兔子……」
「十有八九」
兔子先生点点头。
「是“结缘者”」
「哎」
我发出讷讷的沉吟。
实话说,一只兔子就让我够让我费解了,现在告诉我又多了一只,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真的吗?他肩上的不会是普通兔子吗?」
事情尚没有证实。
那个毛茸茸的棕色兔子一句话也没说,把兔子放在肩上的蓝眼睛高中生也只是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笑就离开了。所以说,不能完全排除他肩上只是普通的兔子,碰巧与我们擦身而过罢了。
「你真觉得会有那种怪人?」
「不觉得」
「如果是其他结缘者出现,老夫倒是有点眉目。把老夫带着的缘扯走的,应该就是那颗棕毛球了」
兔子先生奋力拍打一只耳朵,非常气愤。他的意思是,丢失显兆之缘都赖那只兔子。
「可是,结缘者有那么多吗?」
「怎么可能啊。你也看到了,老夫乃超越的存在。在正常生活中,遇到其他结缘者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就算同时有两个结缘者在附近,互抢业务又没意义」
「那么,那只兔子为什么闯进兔子先生的地盘呢」
「这还不清楚……更令人在意的是那个外国人」
「啊,总觉得是个很厉害的孩子」
我回想那个碧眼高中生,他在这怪人满地跑的大学校园里都格外显眼,就像一团不协调感的集合体。
「结缘者本来就不跟人扯上关系」
「你不就在缠着我吗,兔子先生」
「你是特例,因为你能看得到缘。我们算是自然引导的结果。或许那个外国人也能看到缘」
能看到,缘吗?
「只是说有可能」
兔子先生虽然补了这么一句,但这个说法的确很有说服力。不然的话,把兔子放在肩上到处晃就显得太诡异了。
我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他离开时露出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在我们面前突然现身的第二只结缘者,以及可能能够看到缘的异国男孩。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Excusez-moi de vous déranger」
转过身去,只见他们就在自治会室。
「「哇啊!!!」」
我想都没想跟兔子先生一起尖叫起来。
「Je suis venu ici, la cabane appelée L'Association des Résidents parce que j'ai écouté que Yukari Hatano est un membre de celle-là. Il me semble que j'avais raison」
「诶,唔、呃」
英语,是英语,英语吗?听不懂,外语,反正是外语。外国话滔滔不绝如洪水般席卷而来,我只能像只动物一样发出呻吟。我艰难地呢喃出「诶,唔、呃」,只求自己能好歹有点人样,但尽管效仿了过去首相的做法,恐怕对方并不能领会。
但是,蓝眼睛的他就好像一开始就不是在对我说话一样,有个声音替我做了回答。
「C'est formidable, Cher Laurent」
「啊」
我发出傻傻的声音。
一个声音用流畅的外语回答了我,而那个声音来自……
他肩膀上圆滚滚乱糟糟的小毛球。
「说话了……」
「不出所料」
兔子先生跳到我肩膀上,也主动出声了。
「是结缘者吗」
听到兔子先生说话后,外国人高中生再次露出得意的笑容。
彼此语言不通,却相互确认了身份。双方都带着拥有结缘之力还会说话的兔子。
他们是另一对结缘组合。
我用瞪得圆圆的眼睛默默地盯着他好一阵子。
「…………」
「…………」
默默地盯着他好一阵子。
然后我像平常一样,偷偷对兔子先生说
「(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啊)」
「(别慌,裕加理。老夫也听不懂)」
「(喂,你们不都是结缘兔子吗,用兔子语传译啊)」
「(兔子的通用语是日语,老夫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海外的结缘者)」
「跟调查的一样,少爷。两个傻乎乎的家伙」
我们再次瞪圆了眼睛,看向绒绒兔。
「是呀,老爷子。但按智商把生物分三六九等可不行啊。因为蚯蚓啦蝼蛄啦也都活着啊」
「「这不是会说话吗!!!」」
我和兔子先生一起吐槽了。他们正常地说出了日语,而且讲得很没礼貌。
「哼。从我这身制服也总该看得出来吧。珠高的学生不会说日语还得了」
「少爷,毕竟庶民的脑袋转得要稍稍慢一点」
「就是所谓人穷脑子笨对吧」
他用怜悯的目光朝我看来。
「真可怜」
「你们搞什么啊!」
我算弄清楚可以对他们生气了,于是毫不顾忌地喊了起来。
然而蓝眼睛的他把我的怒吼还是当耳边风一般,脸上挂着微笑。他肩上的长毛……看上去似是海外品种的兔子也瞧不起人地哈哈哈笑起来,说
「忘了问候了。吾乃守护光荣的法兰西名门贵族黎塞留家世世代代的结缘使者,尤利西斯。然后这位是黎塞留家的少爷,拥有非凡结缘之力的稀世天才,罗兰·德·黎塞留公子。头太高了,还不收回去」
我收个鬼。
「少爷,人家毕竟是野蛮人,一定要宽容啊」
「无所谓。我宽恕贱民的不敬。这就是所谓Noblesse oblige(贵族的义务)
「真不愧是少爷,境界就是高」
我和兔子先生冷眼盯着他们两个。他们是来搞笑的吗……。
不过外国人加会说话的动物的组合的确挺有特摄剧那味儿,就算演个闹剧也没有多不对劲,反倒觉得能上电视才好。
不过话说回来,法国贵族也就表示……。
「你们难道是欧洲的结缘者?」
「有什么好奇怪的」
自称罗兰·德·黎塞留的贵族小少爷用那对蓝色的眼睛若无其事地朝我看过来。
「无关国家和地区,人、物件、现象,万事万物都有缘,任何地方都有缘。但愿你们能有相应的想象力,日本的结缘使者……波多野裕加理啊」
突然被喊到名字,我不禁退了一步。
「咦?什么,你们调查过我?」
「哼哼,以老爷子的本事不费吹灰之力」
「承蒙谬赞」
我惊到了。调查我的竟然是兔子。虽然不知道他一只动物是怎么调查的,但真的太能干了。我看向身旁的兔子先生。他显然比上个月更肥了。
「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
「老夫不清楚你对结缘者有什么期待,总之结缘者的份内工作就是结缘。调查也好,照顾人类也罢,一般都不干的」
「所言甚是」
自称尤利西斯的长毛兔,从小少爷肩膀上俯视桌子上的兔子先生。
「结缘使者的使命就是结缘。顺带一提,吾侍奉名门贵族黎塞留家已四百余年,缔结过以安妮·德·黎塞留王妃婚约为代表的许许多多高贵的缘。请问,这位白兔子最近结成了怎样的缘呢?狗的?还是蚂蚱的?」
兔子先生咬牙切齿。不过他最近结的缘确实就一棵树,没法反驳人家。
不过,四百年啊……有点想象不出来,说的是真的吗?但我能够想象,如果这只圆滚滚的长毛兔真的活了四个世纪,光从结缘的数量来看就一定很惊人。然后看看被这位结缘者守护着的,日语说得超流利的法国贵族高中生。再看看英语成绩只有3等,能力平平的我自己,这叫我怎能不自卑。
这对跨越历史纵横世界,建立不朽功绩的超厉害结缘组合——
「……找我们什么事?」
我单刀直入地对罗兰小少爷问了出来。不惜调查我的身份,不远万里来日本找我们,这么做的理由到底是……。
罗兰再次露出不可一世的微笑。
「老爷子,你告诉他」
棕毛兔子轻轻一蹦,跳到桌上。
尤利西斯用耳朵示意我们坐下,我便也给罗兰拿了张折叠椅过来,大家一起做下来听他讲。

 ∫

「黎塞留家族是正统贵族,与大批权力贵族保持交往,全盛时期甚至撼动过整个法家。但是,这极大权力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秘密。
黎塞留乃是能看到“缘”的人才辈出的世家。
最初的起源为黎塞留公爵一世的觉醒,并由此意识到吾等结缘使者的存在。此后的数百年间,吾便侍奉于历代当家,有时为发展添一份力,有时指正走错的路,一直引导着家族的结缘之力。
然后在十六年前,罗兰少爷诞生。少爷得上天垂爱,自幼年之时便不留遗憾地发挥出来他的才能,已经成长为随时在重磅结缘场面中出道都不足为奇的结缘师。但少爷毕竟还只有十六岁,纵然才华横溢,也无奈实战经验不足。
此时,吾为了给少爷准备艰难的结缘挑战,开始寻访吾等之外的结缘使者,没过多久便掌握到在这极东之地遥远日本存在结缘使者的情报。吾细致地进行调查与准备工作,还与少爷一起学习了日语。时至今年春天,吾等终于降临于日本的大地之上。听着,波多野裕加理阁下,还有你的搭档——白色的结缘使者。为了少爷的修行,你们要成为垫脚石。
与少爷来场结缘对决吧。
当横扫你们这种在霉菌中长大的渺小市井野生结缘工作者,从你们的尸体上才过去之时,少爷定会成为超一流的结缘职人,正式向世界展翅高飞。

 ∫

「请问听明白了吗」
「能不能至少把用语统一下……」
想吐槽的地方太多,结果吐槽了非常鸡毛蒜皮的地方。又是结缘使者又是结缘师还一下结缘工作者一下结缘职人,搞得我一头雾水,反正随他便算了。
「并没有一决胜负的必要吧」
「怎么,没种吗」
良家小少爷竟污言秽语骂了我。
「老爷子,这些家伙太孬种了,没法较量。还有别的人选吗?」
「少爷,您毕竟是PvP首战,还请用简单模式将就一下吧」
「哼,那没办法了」罗兰不满意地叹了口气「那就赶紧了事吧」
「打扰一下~」
所有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T恤胡子拉碴的大肚子男人打开了自治会室的门。
「我是漫研的,来给会志盖章」
「很好,跟我来」
「咦,什么,这是谁啊,外国人?」
「我们就来比比,看谁能先给这个肮脏臃肿肯定没有女朋友的肥猪结缘」
「太过分了!」
碰巧到场的他被骂得狗血淋头,趴在地上哭了起来。我跟他好歹认识,便姑且帮个腔。
「别看土田学长这个样子,其实有女朋友」
Quo(什么)!就凭这货?」
「所以没什么好结的」
我看了看缩成一团嘤嘤哭泣的土田学长。他背上浮现出几根缘,但并没有在发光的,也没有断掉的。
我话音刚落,小少爷便奋力张大他那双蓝眼睛。
美丽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放着光。
不知为何,罗兰开始凝视自治会室空无一物的地板。不晓得他到底在看什么,原地蹲了下去,在确确实实什么都没有的地上摆弄起来。他找了一会儿,又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紧紧一抓,然后得意洋洋地把空手伸到我面前。
「就是这段缘!」
罗兰得意地哼起来。
我扶土田学长起身,安慰他「学长你没那么脏喔」。学长振作起来几分后,我告诉他待会儿我会帮他好盖章拿过去,便把他送出了房间。目送学长的背影离去,我关上门,叹了口气,接着抱起一直在等的兔子先生。我们一起深吸一口气,异口同声地喊过去
「「你根本就看不见吧!!!」」

 ∫

我带着盖了印章的会志前往社团楼。常规业务让我内心得到安宁。自治会执行部的工作是大学生活和协调和运作,高中生和动物基本不属于服务对象。
直至刚才,我和兔子先生对罗兰的“眼睛”好好确认了一番。
我们让本人表演了很多次,他对缘倒也不是一丁点都看不见。一般状态下看不见,眼睛用力也看不见,然后根据本人描述,如鬼神一般倾注力量地凝视时「勉勉强强能感觉到朦朦胧胧好像烟雾一般眼睛无法聚焦的模糊感觉」。
我对缘看上去烟雾蒙蒙的感觉理解几分。在眼睛用力之前,好像淡淡蒸汽那样的感觉也不是感受不到,但那种感觉在眼睛用力之后应该立刻就会消失,只有绳子的形态浮现出来。看来罗兰眼中并不是那个样子。在实验时,我用水壶烧水来试探他,结果他竟看着普通的蒸汽就「我能看见!看得清清楚楚!」欣喜若狂地喊起来。
总而言之,结缘对决的前提都没满足。我和兔子先生扔下一句「等能看到了再说」便把那一人加一只轰了出去。回想白费的这些功夫,我和兜帽里的兔子先生不约而同地叹起了气。
「什么鬼世世代代的结缘世家的天才啊……」
「吹牛啦。再说了,老夫从未听说过看到缘的力量会遗传。估计不过是在身边养着那只毛兔子,受了点影响罢了。不过那顶多就人类的普通标准罢了,像你一样能看得那么清的家伙可不多见喔」
「原来是这样吗」
我差点开心起来,但马上意识到能看到缘之后幸运与不幸的比例是1:9。差点就被骗了。
「那孩子,以后会能看到吗?」
「毛兔子从他出生就跟他在一起,事到如今两三天能有什么变化」
「那暂时应该就放心了……」
虽然这么说,但人家声称从法国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就是专程为了跟我对决,我不认为他们会就这么乖乖回去。缘的事又不能找西院学姐商量,光是想这些问题就让人非常累。我决定回避现实,随手翻起漫研的会志。尽管土田学长的漫画只有4页,但挺值得一看。

 ∫

一进漫画研究会的活动室,便发现森学姐跑来玩了。
「哎呀,这不是裕加理君吗。好久不见」
「今天放假吗,森学姐」
「要是我说没放假……你会怎样?」
「花几秒钟祈祷,希望学姐不要失业」
「谢啦。今天放假」
学姐伸了个懒腰,尽情享受着假期。
森学姐是漫研的社友,前年从珠大毕业,现在是出社会的第二年。她就职的地方是附近车站的百货店,所以毕业之后依然住在大学附近,偶尔便在活动室露个脸。我大一的时候森学姐上大四,当时给我的感觉是一位有对清秀细眼的成熟大姐姐形象。
这位美女正是土田学长的女朋友,这让我不禁觉得,缘这东西真是种超自然现象。
「会志已经批好了,土田学长在吗?」
「不在工作室吗?」
我循着森学姐的目光看去。活动室的一角斜向拉着一道隔帘,那个不到两平米的旮旯便是土田学长擅自在活动室里弄出来的个人工作室。
我用女生式的叫法喊了声土田学长~,结果没有回音。森学姐把巴掌大的月刊杂志从隔帘上面扔了进去,只闻「咕嚯」的一叫,土田学长爬了出来。
「这算杀人未遂吧」
「学长,已经通过了,不需要修正」
「嗯,这样上半年的活动就有作品了。话说波多野同学,刚才那个超不讲礼貌,像王子一样的家伙是怎么搞的」
「他什么都不是」
「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
「我觉得还是别太扯上关系比较好」
「你说得对,感觉是个麻烦的家伙……。总之我要让他道歉。你转达他,别以为个自己是个子高体型好相貌英俊的外国人,就什么都能得到原谅」
不过换做是个子高身材好长相漂亮的外国美女,大概土田学长就会笑着原谅对方,甚至还会自愿当人家的奴仆。
「你们是不是聊到了个子高体型好相貌英俊的外国人?」
森学姐兴趣十足地追问,但土田学长连忙摇头,敷衍过去。
「珠大哪儿有那种生物」
「但你们刚才聊到了」
「那是你幻想出来的。因为你总是对个子高体型好相貌英俊的外国人做淫靡的妄想,所以产生了幻听。你已经二十四了,别再沉迷在BL的白日梦里,该认认真真地面现实社会了」
森学长把巴掌尺寸的未开封二手漫画整套扔了过去,土田学长呻吟着死掉了。
哎,我也理解土田学长想要蒙混过去的心情。并不是说学长窝囊自卑,毕竟他这人看上去又脏又胖,举止还蠢兮兮的,把他跟真正的法国贵族小少爷罗兰一起摆在森学姐面前,的确挺可悲的。
然而这位一无是处的土田学长其实算是位人气作家,在校内博得了一部分人的好评,正可谓人不可貌相。
珠大的漫研水准相当高,会志的内容如同出自专业出道新人的笔触,而其中土田学长的漫画尤为突出。前辈的漫画怎么说呢,拥有他人无法模仿的独特世界观,就像是把夜里做的梦完完整整描绘出来一样,时而充满幻想,时而又很偏执,读着读着往往心中会感到不安。这种令人忘乎所以的世界,得到了部分学生读者的热烈支持。
「不过是小众向而已」森学姐简单一句话作出整体评价「属于《Comic Solid》《END》之类杂志的风格,出不了多少册的感觉吧?小众作家和小众读者关起门来自娱自乐?」
听到这样的评价,活动室里的低年级男生纷纷一脸神气地反驳说「这就行了」「森学姐不会懂的」。但被森学姐狠狠一瞪之后,他们马上嘴里碎碎念叨着缩了回去。情况就是这样,书迷有是有,但声音太小了。我也非常喜欢土田学长的漫画,但并没有公开表示,是个隐藏粉丝。
「要是再多画一些该多好啊。学长的漫画页数总是很少」
「明明那么闲呢」
尽管森学姐说得特别讽刺,但好在土田学长已经晕过去了,也就没听到。他们早已是直言互损,被拿三十册单行本砸都能够原谅对方的关系。二人交往的时光就是如此之久。
土田学长跟森学姐同届,也是出社会的第二个年头,然而他毕业之后却没能就业,最后还是在上学时就开始做兼职的鲷鱼烧铺子里继续打工,过得依旧像学生一样。所以,他虽然已经是毕业校友,学校里却依旧经常能够见到他的身影,而且他也一直在画漫研的会志。作为一个粉丝,能看到学长的漫画固然开心,但作为学弟,也不得不为学长的将来担忧。
森学姐开始在晕过去的土田学长的眼皮上画昭和少女漫画的那种眼睛。好一个竹宫惠子,不愧是漫研的社友。我将已批准的会志向胖胖的昭和女主角遗体供奉之后,便和完成画作的森学姐一起离开了社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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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把山染成了橙红色。珠大校舍耸立于朝南的山坡之上,整日经受阳光照射,是适合研究室和社团晾晒的好位置。
「学姐和学长交往多久了?」
走在校园中,我向身旁的学姐问道。
「从大二开始的吧。前前后后……哇,都五年了。真不该去数」
「交往时间这么长不是挺好吗,我挺向往你们的」
「我也并不是觉得讨厌……只是自己当初才二十岁,突然就发现二十五了,挺震惊的」
「我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过几年你也会懂的」
森学姐说着,苦笑起来。在我看来,森学姐从前就很成熟,就算出社会之后发型服装给人的感觉都变了,她也一直是大姐姐,给仍是学生的我带来一股神奇的安心感。
「不跟土田学长结婚吗?」
「谈及这种敏感话题还那么有活力啊,裕加理君」
「唔,抱歉」
被训了,这好像是个微妙的话题。但是,我完全想象不出来土田学长和森学姐分开,还以为他们不用多久就会结婚。
「不过,倒也不是没考虑呢……」
我一边走一边等学姐继续说,这时走到了通向正门的拐角。森学姐笑着留下一句「就一点点呢」,直接走下坡。
这时,兜帽里的兔子先生缓缓爬到我肩上。
「刚才那人经常来大学吗?」
「森学姐吗?是的。土田学长一直在学校,所以森学姐也时不时也会过来」
「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兔子先生像是话里有话,我向渐行渐远的森学姐背后看去。我认为兔子先生跑出来基本是跟缘有关的事情,便凝目而视。
森学姐背上伸出几段缘,有粗有细。以前兔子先生告诉过我,越粗就越是良缘。虽然看到了好几段缘,但并没有显兆之缘,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啊……我突然发觉一件事。
我向其中一根缘之线定睛看去。那段缘看似非常结实,比周围的要粗很多,很有良缘的感觉。
但缘的绳子上好像满是线头,毛毛糙糙。
「这是“绽”」
「什么啊」
「“绽”与“兆”相反,是缘断裂的先兆。破绽一旦出现便会迅速扩散,缘的联系随之变弱。之后老夫会看准时机,将它剪掉」
「这么说,森学姐跟某人的缘要断掉了……」
「就是跟那胖子的缘吧」
「咦?」
我猛地向兔子先生看去。
「你说,土田学长和森学姐的缘会断掉?」
「估计是」
「不,等一下,怎么会有那种事」
「没什么等不等,又不是老夫让它开绽的。绽与兆一样,遵循的是自然真理,老夫无能为力。当然,自然复原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
十分罕见就是了——兔子先生说道。
「怎么会这样……」
事实来得太突然,我心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然,学长和学姐是普通情侣,交往和分手都很正常,我没资格说三道四。
但是,学长和学姐已经相处了很久,从我认识他们的那天就已经在一起了,毕业之后仍在继续交往。突然告诉我他们缘就快断了,就要分手了……
这话说出来挺自以为是。
但我觉得,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你们讲的我都全听到啦!!」
我超惊讶地转过身去。朝坡道上面看去,那里有个得意洋洋的人影。像特摄英雄一般降临于台阶最上头的人,偏偏是本应被我赶回去的家伙。
「罗兰,你还没走啊」
「动画研究会的女生把我错当成某动画角色的Cosplay,结果我被围住,奉陪她们搞摄影会,一直拖到了这个时间。你就好好感谢自己的好运吧」
「少爷对俗事的应对同样精通」
罗兰肩上载着尤利西斯,在没多少级的台阶上装模作样一节一节走下来。
「看来舞台已经准备好了呢」
「你指什么?」
「结缘对决」
罗兰朝远去的森学姐嗖地指过去。
「谁先把那个女孩开绽的缘修复好,谁就是更优秀的结缘使者」
「欸欸……」
「已就这么定了」
罗兰小少爷一开始就没准备等我回答,自顾自地讲完下了定论。
「老爷子,这样一来,结缘的修行就能结束了吧。在日本最终还没待到一个月,但我挺开心的。虽说再多呆一会儿也无妨,但还是想赶在巴黎节(法国大革命纪念日)之前回去呢」
「哈哈哈,毕竟巴黎节上没有少爷在场对法国可是一大损失啊」
小少爷和老爷子开开心心地聊着归国安排,好像缘的修复志在必得。了不起的自信心,根本听不出他竟看不到缘。
于我而言,我一丁点都不想跟这个麻烦透顶的小少爷搞结缘对决。干脆让给他赢,然后赶紧让他回国才最好。但是。
他的提议是,修复学长学姐的缘。
这毫无疑问也是我所希望的。
「那就三下五除二地修好吧」
「可你看不到缘啊」
我指出最关键的问题所在,谁知罗兰竟用力一哼,说
Impossible n'est pas français!(法语里没有“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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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里,我和兔子先生围桌而坐。今晚的晚饭是三明治(鸡蛋蛋黄酱)。
「就没点更像样的东西吗」
兔子先生抱怨道。
「只有鸡蛋和蛋黄酱」
「你这是早餐吧」
「不喜欢可以不吃」
兔子先生勉为其难地啃起三明治。希望他受人嗟来之食就别那么高高在上。
「于是」我一边吃着面包一边说「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什么办法」
「是说土田学长和森学姐的缘,有没有修复开绽的方法吗?」
「你真是不思悔改」
兔子先生拿起第二块三明治,还吃得很快。
「兆和绽都不应干预,而应等待时机自然成熟,不是要积极修复的东西」
「但对面的棕毛球干劲十足喔?」
「外国产的老夫不管。再说,你不也没想答应比吗」
「我现在依旧根本不想比,但是……」
我一边整理自己的想法,一边吃着三明治的边角。面包皮好硬。
「但我还是不想让学长和学姐分手。我知道这种事不该我来插嘴……但我就是想替他们做点什么。拜托了,兔子先生,有什么方法的话就告诉我吧」
「你这人啊」
「我去开金枪鱼罐头」
「蛋黄酱金枪鱼吗」
兔子先生露出服软的表情。
「像结缘时一样做就行了」
「你说一样……」
「经过这一个月的结缘,你也应该知道要领了。对缘影响最大的是心,心发生变化,缘的状态也会变化。绽和兆也都一样」
「这么说,只要二人的心发生了变化,开绽就可能修复……」
「当然也可能绽得更厉害」
要谨慎——兔子先生说。
我道了声谢,来到厨房开始制作蛋黄酱金枪鱼。我一边用勺子从罐头里把鱼取出,一边依次回忆这一个月的结缘经历。
结缘时,我会听二人说话,在周围收集信息。得知是如何看待对方的,想让对方如何等意见后,许多情况兆不久便会出现、增强。
按照以往兔子先生关于缘的解说,当事人之间相互喜欢或在意对方,并不能让缘发光,但总之心状态的变化十分关键。
所以这次也先问一下学长和学姐试试看吧。他们经常来大学,这应该不是难事。那就先从几乎每天都在的土田学长开始……。
「切莫深入」
兔子先生这样说道。我从厨房向房间里看去。
「世间存在着“流势”,不能说随流生存就是最好,但逆流就不见得好了。唯有一点最为重要」
兔子先生拿起最后一块三明治。
「就是要能接受」
「要能接受……」
「不想要的缘,那也是段冥冥之缘呢」
兔子先生吃完鸡蛋三明治,一边等待酱拌鱼一边说道。
我思考着二人的缘,咬碎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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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愁也无济于事。我已经决定修复学长和学姐的缘,所以现在需要的不是思考,而是行动。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来到社团楼。土田学长一个人在中庭里玩着Bingo游戏。【注1】
「三倍!财富翻三翻来啦!」
「你在干嘛啊,学长……」
「喔」土田学长一惊,转过身来「就是Bingo啊。把Bingo机从活动室搬了出来,就买来了宾果卡」
学长周围散乱着大量用过的宾果卡。
「奖品是什么?」
土田学长默默地秀了秀钱包,里面还有十八日元,看来是买Bingo卡用掉了。真没意义……。
我明知没意义还是拿起一张卡,坐到土田学长对面。学长也拿出一张新卡,然后卡就全用光了。他到底一个人玩了多久。
「那么谁先Bingo就算赢」
「啊哈哈,波多野。让你见识下跟我之间的差距」
土田学长摇起Bingo机,出了17号,我们都中了数字。摇数慢慢进行。中庭的树上,鸟儿喳喳地叫着。
「波多野」
「什么事?」
「这股难以言喻的不安与焦躁到底是什么?」
「我估计是学长已经毕业出了社会却还大白天就赖在大学里玩没有奖品的Bingo游戏所带来的烦恼吧」
「果然是这样吗」
「不过,学长不会放弃的吧……」
说着,我又开出了22,领先一格。
「土田学长,我能问些问题吗?」
「怎么了。啊,你想来摇?」
「你和森学姐是不是不顺利?」
「突然问这个干嘛」
出了9,领先两格。
「你看,都怪你问这种要杀人一样的问题,害我手法都乱了」
「摇奖跟手法有关系吗」
「就因为你是这种态度,所以在商店街只能抽到酱油」
「我还抽到过砂糖」
「……你意思该不会我们看上去很糟糕?」
「啊,不,也并没有」
总不能说我看到了开绽的缘吧。我应了句「稍稍有那种感觉」强行敷衍过去。
「我们也相处很久了啊」
「听说有五年了」
「咦,是吗?我数数,从大二开始,五年吗。哇,还真是五年啊。有点厉害啊」
「我不是很懂,交往时间长是什么感觉?」
「我也说不好」
出了14,领先三格。学长一边研究怎么使用手腕,一边继续摇号。
「跟一个人待在一起五年的话,不管喜不喜欢都会习惯,渐渐变得像空气一样吧」
「我听说女生很讨厌“像空气一样”这种形容」
「才不会对本人说啊。……你也不会讲吧?」
我就是想修复你们之间的关系,当然不会讲了。
「但就算是空气,也不会永永远远一尘不变地在那儿。比方说有气候变暖影响,有大气污染,然后就会种种树木植被,开开空气净化器。因此,我们人类通过对症疗法,持续守护着地球。都扯到哪儿去了。我也说不太清楚,总之——」
学长久违地抽中了。差距被略微缩小。
「我认为,我们人类多半将来也能够生存下去」
「那就好」
学长说的话让我的担忧减少了几分。
至少土田学长应该完全没想过分手。
「总之稍稍静观其变。等我的漫画大卖特卖之后,别说空气净化器那种小玩意了,就算高原别墅我也给买下来。相信我波多野,我能有的」
我开出了7,Bingo。
「可恶啊!」
一无所有的学长将卡片用力一扔。我祈祷学长在买别墅之前别被抛弃。

【注1】Bingo游戏为美国兴起的一种多人游戏。该游戏使用不同随机数字阵的宾果卡(通常为5×5),由专人负责抽取数字并喊号,玩家持有宾果卡中出现抽选到的数字则进行标记(涂黑或挖空),当标记横、竖或斜出现完整列则为Bingo,此时玩家喊出Bingo,宣告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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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满满的讲座终于结束了,我照常前往自治会室。在大学的周末傍晚,出发去喝酒的学生们气氛热闹,而我却因为面前的问题绞尽脑汁,根本没心思放放松。
土田学长白天讲的那番话,不论从好的意义上还是不好的意义上都跟平时一样。
那么,影响缘变化的果然还是森学姐了。
「那种没用的东西,被甩掉也是活该」兔子先生在手提包里说道。
「完全无法否认……」
「别管了,该咋样咋样。老夫想吃兔兔夹心饼」
兔兔夹心饼是只能邮购买到的高端商品。都怪西院学姐,宠物的舌头都被养得刁上天了。
「现在就是要去自治会室,你自便吧」
「就这么办」
我没多久达到目的地,而就在说了句早上好(晚上也是同样打招呼),以稀松平常的情绪走进屋的时候。
我哑口无言了。
西院学姐她……
竟然脸上挂着前所未见的,不能去看的,心神荡漾的表情,尽情抚摸着毛茸茸的兔子。
唔唔……那颗眼熟的棕色毛球是……
「来的好慢啊,波多野裕加理」
果不其然,罗兰公子坐在一张不知从哪儿弄过来的,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粉色金丝纺布面料的椅子上,不可一世地翘着腿。
「一帮叫洛可可家具研究会的家伙嚷嚷着什么『真贵族降世啦』对我一番崇拜,把这把椅子给了我,所以我就拿过来了。坐起来还挺舒服。既然如此,该把那张能躺的沙发也给我才好,你说对不对啊,老爷子……」
我连忙跑了过去,伸手堵住罗兰的嘴,在他耳边小声吼道
「(别在这里跟兔子说话!)」
「唔~唔唔~唔~!」
罗兰奋力挣扎,我便小心翼翼地把手拿开。那对蓝眼睛朝我一瞪
「(不要小瞧我,要保密的事我清楚着呢。老爷子也不会擅自说话。老爷子才没那么不懂察言观色)」
「(那就好……求你了,真的)」
「(别把我家老爷子跟你那个野生动物混为一谈)」
只见兔子先生从包里爬出来,正发出吼隆隆、吼隆隆的野性低吼。可悲的是,桌上散落着兔兔夹心饼的包装纸,尤利西斯躺在那边,肚子滚圆。这也难怪兔子先生变回野生动物。
「别吵架喔」
西院学姐安抚兔子先生,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地恢复到平常的尊贵面庞。我刚才仿佛看到了令人不寒而栗的东西,真想当成是弄错了。不赶快忘掉的话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夕原同学又开了一包兔兔夹心饼,分给兔子先生和尤利西斯。兔子先生显得很不满意,但还是吃了起来。
「对了裕加理君,这位王子一样的男生好像有事找你」
「啊,不好意思,我马上就把他赶走,椅子也会让他收拾好」
「没事,待到多久都没问题」
西院学姐对王子应该什么兴趣,但彻底被美兔计给笼络了。事已至此是指望不上了。
「于是,你有什么事?」
我毫不掩饰不开心,开口问他。罗兰胳膊搁在扶手上,用手撑着脸。
「我想知道上次那女的和肥猪现在在哪儿。那个叫社团楼的小破屋我也去找过,但每次进去都会被不同的团体抓住,实在太难走了」
我点点头。哎,这也难怪。罗兰的容貌太过引人注目,他去社团楼那种地方,最要命的情况是被暴力化身的饿狼系女生抓住供为宗教活神死不撒手。没有储备知识的人光是在里头正常行走都伴有危险。
「那我就把漫研的位置告诉你吧」
「嗯,还有件事」
罗兰有些偷偷摸摸地向我凑过来。罗兰身为「旁若无人」同义词,行动竟偷偷摸摸,着实稀奇。他向我说起了悄悄话。可能是心理作用,他脸好像脸有些红。
「(这个叫西院的人,现在单身吗)」
「(什)」
「(不不不,我本来就觉得日本的女人都很可爱,但她格外动人。不仅姿色出众,头脑也非常聪明的样子,是配得上我黎塞留家的资质。我一定要把她带回法国。她喜欢欧洲吗?会对海外生活有所抗拒吗?)」
「(你、这)」
我气得发抖。虽说这确实是罗兰小少爷的行事风格,但是可忍孰不可忍。竟然妄图勾引我珠大象征的西院学姐,实在太放肆了。西院学姐必须由我来保护。为了守护自治会的安宁,我必须把这目无法纪的家伙轰走。
我从柜子里拿出社团楼的布局图,硬揉着塞进罗兰的衬衫口袋里。
「你用这张地图就能找到漫研」我硬拖着把罗兰领向出口「行了,快去快去」
「喂,你搞什么,别赶我走。我在让你不舒服了?」
「就是不舒服」
我拎起尤利西斯,放到罗兰脑袋上。虽然听到了西院学姐悲痛的呻吟,但这也无可奈何。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西院学姐本人。
「不,等等,我还要留在这里」
「你不是要去见土田学长和森学姐吗?再不抓紧时间,他们可能就走了。森学姐的话,一旦错过时机可能一个星期都见不着喔。我觉得现在的话,她碰巧应该会来,赶紧赶紧」
「唔……可是」
「西院学姐每天都在。你今天去找森学姐肯定没错」
虽然是随口乱说,但诱导得很顺利。今天先把他赶走,往后要么拒他于自治会门外,要么让西院学姐回避,总之别让他们再见面就行。
「是吗……那今天还是应该先去结缘呢。但你没骗我吧,西院明天真的在吗,波多野裕加理?」
「在的在的」
「那我明天再来……」
罗兰说着,离开了自治会室。结果又回来了。
「我还是想再玩一会儿」
「你好烦啊!森学姐要走了!马上就要走了!十秒钟后就走了!」
「唔、唔、唔」
「快,9、8、7、6543」
「慢着!暂停!我去还不行吗!把计时停下!」
「快去啦」
「可恶!你给我记住!」
就在罗兰撂下丧家犬一般的台词正要离开的瞬间,门抢在他前面打开了。
「西院在吗?要不要久违地来喝一杯?咦,好热闹啊」
这是我能设想的范围内最糟糕的登场时机。这位突然出现的身着西装的人,正是下班归来的森学姐。
我的防卫作战彻底宣告失败,而罗兰露出邪恶的表情,微微一笑
Tout vient à point à qui sait attendre(守得云开见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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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学姐把买来的超多啤酒和气泡酒摆在桌上。
自治会里突然举办酒会,有珠大的大姐姐森学姐,珠大的头脑西院学姐,珠大的外来侵略物种罗兰,参加的三个承认颇具个性。我这个平凡系男生有点说不出的胃疼,兴许是本能对周围的强大邪恶力量感到了危险。
「话说,罗兰还未成年啊」
「法国的饮酒限制是十六岁」
「随口胡说可骗不了我喔」
我边说边向西院学姐看去,学姐竟点了点头。看来是真的,是我孤陋寡闻。
「别暴露自己的无知了,赶紧把酒拿过来,波多野裕加理」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把罐子在桌上滑了过去,这时西院学姐开口了
「在日本就要遵守日本的法律喔」
「到头来你还是不能喝啊!」
罗兰电光火石地喝了起来,结果喝了之后歪着脑袋说「这不是果汁吗」。标准的酒鬼言行。就当那么回事吧,那个是果汁。
顺带一提,粮盆里本来预先装的是西院学姐买的宠物专用矿物质水,但眼睛离开一瞬间的功夫就换成了『IICHIKO』酒。都随便好了。
「哎呀,我来得真是时候」森学姐盯着罗兰,说「裕加理啊,这么个个子高体型好相貌英俊的外国人,你是从哪儿找来的啊」
「最近自个儿冒出来的,学姐你可带回漫研去」
「可以吗?那我真的带走啰?学妹们拿他当模特就能画出《凡尔赛玫瑰》那样的画了,我还能在每次酒会上把他搬出来」
「哼哼,那正好。我也想和你聊聊」
「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外国人都是这样教育的吗……」
森学姐两手贴在脸上,装出惊讶的表情,对罗兰王子的天然把妹术心驰神迷。不愧是高中生,我深刻感受到与海外组之间的差距。幸好西院学姐看上去完全不为全球化浪潮所动。
「森学姐」西院学姐以平常的冷静口吻说道「今天的议题是什么?」
「没有什么议题啊,就是想到有一段时没跟你一起喝酒了」
「是土田学长的事情呢」
「哎,嗯……你一下就听出来了,省了不少事」
听到那个名字我一惊,同时对面的罗兰也两眼放亮。
我懂了,罗兰刚才说想跟森学姐聊聊不见得只是想搭讪。想想也是,要听森学姐的真心话,这场酒会可能是最合适的时机。虽说碰巧,但是天赐良机。
见森学姐一口气喝完第一罐,放下空罐,我机灵地递出第二罐。我觉得应该尽量营造出让学姐好开口的气氛,默默地等她说。
「这个嘛……」
学姐用手撑着脸,思考着怎么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是今天才遇到什么烦恼,昨天才闹得不可开交之类具体的事情」
「我懂。学姐来找我就是理不清到底有什么烦恼而苦恼的时候」
「就是啊,就是啊。我心想西院你总能帮我理清楚,所以就过来找你了。出社会了还向学妹撒娇,真是对不起啦」
我十分理解森学姐的心情。珠大学生遇到烦恼,首先想到的咨询对象就是母亲计算机西院学姐。连教授都经常使用这台计算机,学姐作为校友当然可以享受服务。
「土田他」
森学姐盯着空荡荡的地方,呢喃道
「是不是什么都没考虑呢」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模糊。
像我还有罗兰这样的小孩子还无法体会,但能感觉到那模糊中包含了许许多多大人的事。
「喂」应该什么都不懂的罗兰探出身子「土田就是那个marcassin一样的男人吧」
我问西院学姐马儿卡新是什么,她告诉我是野猪幼崽。倒也不是不可爱。
「你到底为什么在跟那玩意交往?」
「不愧是外国孩子,说话够直啊……。我说这位年轻的王子殿下,您可能还不懂,别看土田那个样子,其实身上有挺多有点喔」
「举个例子?」
「那你听好。土田他啊,人胖胖的,手指也圆圆的,但非常灵巧,在打工的鲷鱼烧铺子里手艺已经超过了老板,成了店里的头号师傅。附近的小学生都管他叫鲷鱼烧大王,听说老板想要以下任店长后补的资格正式聘请他,但他以排班增加就没时间画漫画为由拒绝了,但实际上他也没画那么多漫画,总是嘟哝着想不出点子,要研究之类的借口泡在漫画咖啡厅里,有次他通宵把《三丁目的夕阳》全部看完,结果付不起延长时间的费用打电话找我求救,我就代他付了账……」
森学姐突然停了下来。
「我……为什么在跟那家伙交往啊……」
惨了,话题走向太怪了。都怪罗兰乱开玩笑,气氛明显转了想反方向。我狠狠向罗兰瞪过去,示意「喂,还不住口」,可他根本不看我。
「分手不好吗」
罗兰殿下做出了身为结缘者最差劲的发言。
「大学毕业了还主动当飞特族,完全看不到未来前景啊。另外,那玩意太胖了,而且还很脏,根本一无是处嘛。莫非不肯认真工作是遵循佛教思想?那个所谓的刹那主义吗」
「就是说啊,真的很没谱啊」
我嘴巴一张一合去看罗兰,但罗兰完全没注意我。
「看土田学长的现状,确实有点问题呢」
就连西院学姐也附和着加入到流势中。西院学姐从文具盒中取出她爱用的计算器,一只手快速敲打。
「参照最近二十年大学毕业的飞特族的典型事例来看,二十四岁还在鲷鱼烧铺子打工的土田学长年收入将是」
这么多——说着,西院学姐向大伙展示计算器。看到上面的数字,罗兰瞪圆了眼睛,森学姐捂住双眼。
「这点钱,在日本能生活下去吗?」
「活不下去,活不下去啊。咦,西院,真是这样吗?」
「成为鲷鱼烧店正式员工的收入也来算算吧」
西院学姐拿出纸和笔,认真开始计算。是否立刻开始就职活动,是否回老家静冈等种种情况都进行了模拟,土田学长的人生设计被擅自构筑起来。尽管这都得怪本人完全没有构筑过,但看到每个月结余2000日元的结果还是不由得悲从中来。我插嘴说道
「那个,森学姐。土田学长虽然那个样子,但我觉得他也在考虑很多事情。我今天白天就见过他,他正在非常热情地努力」
「努力做什么?」
「Bingo」
我被任命为炒豆芽菜执行人,被排除会议列席成员之外。
在我炒豆芽菜的这段时间里,土田学长的人生不知停歇地继续被大力改造。但光听到交谈声中点点夹杂着的「不行」「没戏」「为时已晚」这些词汇,很难说讨论的走势尽如人意。
「不妙啊,大事不妙啊,土田……」
「回老家是经济层面上的最优解。在静冈开店的话,可以指望富士山注册世界遗产名录,然后引来游客」
「什么?从marcassin(野猪崽)家能看到富士山?真不错啊。换做是我,就在那里开家餐厅,聘请三星主厨,登上米其林,一举爆火」
「嗯~,只玩一次的话,静冈确实是个好去处……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这些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过……一直在这里烤鲷鱼烧也实在是……」
「我在意很久了,那个鲷鱼烧是什么东西?」
罗兰不懂就问。西院学姐用电脑检索,把图像拿给他看。
Très bien(好极了)
「里面是馅料,奶油、奶酪」
「太棒了。这么出色的点心,在法国都没有啊。marcassin做这个很在行吗?那他成为专职师傅不就好了?这是份出色的工作」
「鲷鱼烧师傅啊……」
森学姐十分苦恼地深思起来。
「你有什么不满意?鲷鱼烧师傅有什么问题吗」
「不,倒不是有没有问题」
「那又为什么」
罗兰直截了当的提问,对准了语塞的森学姐。
我从气氛中感觉到学姐支支吾吾的理由。
认识土田学长的人全都知道为什么。但是,那并不是能够用语言解释的明确理由,是种朦朦胧胧的,飘忽不定的,连大人都不敢说出来的,不得要领的东西。
但罗兰扔出的这个难解提问,肯定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我也觉得把这件事现场讲清楚比较好。
「土田学长在画漫画」
「MANGA?marcassin是漫画家?什么啊,那不是超厉害吗」
「不是漫画家啊」森学姐苦笑着补充道「他不是职业的,是业余的。只会制作同人志,然后自主发布」
「在这种山里也有业余漫画家吗……不愧是MANGA的国家。那么,marcassin会成为职业漫画家吗?」
「谁知道呢……」
森学姐两手握住罐子。
「他是怎么想的呢。有没有稍微想过靠漫画谋生呢。上学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参加漫研,过了一段时间就开始交往了,然后两人一起顺其自然直到今天……我想让他清楚地告诉我」
学姐似是在寻找自己的真心一般摸索着,缓缓地接着讲道
「其实早就该问了,毕业前就该问了,问他,你想当漫画家是不是认真的。可是,我一次都没问出口,而且拖得越久越难开口。我很清楚,再拖久了恐怕更加难以启齿,也明知道得赶紧问清楚才对。可是……」
——我害怕。
这正是森学姐烦恼的核心。
也正是缘开绽的原因。
森学姐和土田学长都并非最近发生过什么变化。我觉得,反倒是二人没有改变。在我看来,学姐和学长仍停留在过去相处和睦的学生时代。
但他们已经是出社会的大人了。
不断改变的环境给不变的二人所带来的压力日积月累,拖得越久也就变得越沉、越重。
我凝目而视,看向森学姐的缘之线。
看上去开绽比之前看到时更严重了。
在一尘不变碌碌无为的每一天里,唯独维系着学姐与学长之间唯一的那段缘,在一点一点持续断裂。
但是,那要……
怎样才能把开绽修复呢。
「嗯」
罗兰依旧兴致盎然,嘀咕了一声后转向我
「裕加理,成为MANGA的职业人士要怎么做?」
「咦?我想想,成为职业漫画家的话,可以把原稿带到出版社,然后就是在各种奖的公募上投稿吧……」
「简单」
我诧异地看向他的脸。
罗兰突然站起来。西院学姐和森学姐也一样愣住了。罗兰迈着毫不犹豫的步伐离开座位,打开自治会室的门。
「我去去就来」

 ∫

罗兰奋力踹开了漫研的门。
跟过去的我和森学姐呆住了。
「marcassin!marcassin在吗!」
他若无人地一边叫喊一边让踏进活动室,土田学长立刻从工作室的隔帘里头爬了出来。他非常惊讶,跟我们一样眼睛瞪得滚圆。
「咦,什么情况?刚才门被弄坏了?」
「找到了」
罗兰快步逼近,从头上俯视着爬起的土田学长,说
「marcassin」
「不,鄙姓土田」
「你,成为漫画家吧」
「诶?」
罗兰嗖地直指土田学长鼻尖。
「就是成为MANGA的职业人士。参加比赛(concours)拿到大奖(grand prix)然后华丽地职业出道(pro.debut)吧。要是办不到,你就滚回那能看到富士山的老家去吧」
我只能哑口无言地呆呆站着。
罗兰的提议未免太极端了,土田学长都嘴巴半张着呆住了。
「不懂行的外国人突然对我居高临下地说这些干嘛……另外门……」
「修理我来安排。快决定,干还是不干」
「我才不干。就算你说你来修……」
「那你试试看啊」
这个声音,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森学姐严肃地注视着土田学长。
「应募投稿试试吧,土田」
「怎么了,连你也……」
「画画看啊,拿出一回真本事,认真地画漫画试试啊。就用它一决胜负啊」
森学姐的手攥得直抖。
「我知道的。虽然你的漫画一直都只有4页或者6页,但其实还有后续吧?你肯定还想画更多,你肯定最想画后面的故事对吧?但我知道你不会画,也知道你害怕画出来之后被瞧不起,总是耍帅耍到一半就强行完结。那种事,只要看过你漫画谁都看得出来」
森学姐上前一步,直直地注视土田学长。
「画吧」
「森」
「不然的话,你和我永远只会停在现在这样。这个样子,这个样子下去……会不行的啊」
森学姐肩头颤抖,低下了头。
凝重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
土田学长站了起来,默默从森学姐身旁走了过去,直接离开了活动室。

 ∫

社团楼走廊最末端设有一处吸烟点,那里安装了售货机,还有脏兮兮的长椅。
土田学长就在那里。
学长一言不发地喝着灌装牛奶咖啡。我也买了灌咖啡,在学长对面坐下去。
学长正抬头望着昏暗走廊的天花板。
「我说,波多野啊」
「在」
「我啊……其实感情比谁都要细腻……比别人更多一倍害怕受伤,是个超级天真的创作者……」
我把烫烫的罐子伸了出去,贴到土田学长那凸出来的纤细的肚皮上。学长呜哇妈呀!一叫,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干嘛!我刚才还说我害怕受伤吧!」
「对不起,没忍住」
「都烫红了……」
学长向自己肚子上的肉吹气。
「于是,纤细怎么了?」
「想不起来了,全被你弄飞了」
「天真什么什么的那些,我估计跳过去也无所谓,请从重点开始讲」
「罢了……也就是说」
土田学长双手揉着发红的肚子。
「就跟森说的一样」
「……害怕被瞧不起?」
「当然害怕啦,真的太可怕了。要是拼命画出来的作品得到的全是否定,我肯定再也振作不起来了。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是一边找借口一边耍小聪明地创作。我决不会说我想成为职业作家,能确保『社团里挺会画画的人』这一席之地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这也不完全是假话。我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满足了喔?以后我也想就像现在这样凭着爱好继续创作,过段时间再开始认真工作。偶尔画画漫画,平静地生活下去,最后还能结个婚的话,那就简直太幸福了」
不过啊——学长接着说道
「谎言还是被看穿了。我自以为还掩饰得挺完美,甚至连我自己都被彻底骗过去了,真心觉得现在这样是美好的。然而还是被看穿了。这也难怪啊,毕竟我真心想要的,是把一切全都画进我的漫画里。我好想再画更多,好想拿认认真真画出的漫画一决胜负,好想把一切全都画进我的漫画里,想得不得了啊」
学长拿起丢在吸烟点的杂志。
「波多野,你知道《Comic END》吗?」
「知道有那个杂志,但没看过」
「毕竟是小众向,卖得并不好呢。但它是我最喜欢的杂志,好多我喜欢的漫画家都是在这个杂志上出道的」
学长打开杂志正中间部分的书页,然后猛地递给我。我接过杂志,看到上面的公告。
「Comic END终末奖……」
我看向学长。
土田学长无所畏惧地一笑。
「干他一场」
「学长」
「我拿出真本事的第一部漫画,不能放进漫研的会志里,要让它摆在书店里」
学长的话语中洋溢着自信。
虽然我并不知道他有何根据。
但是,能听到他毫不迷茫的声音便然我觉得,土田学长这人果然不见得没有优点。
我在心中祈祷,希望学长永安的决断能够给他们带来幸福。
「截止日是什么时候,波多野」
「我看看,三周后」
「我知道了。三周后啊」
学长从我手里拿回杂志,自己看起了应募事项。
「欸……不会吧……三周后……」
整个人顿时萎靡下去。
「怎么办啊……」
学长露出窝囊的笑容朝我看来。
「要不要算了?」
我用罐子又烫了下他肚皮。学长哇呼呼!叫着打起滚。

 ∫

从那天开始,土田学长就闭门不出了。
土田学长的身影本来在学校里几乎天天都能看到,现在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去了趟漫研去看情况,但土田学长也不在活动室里的工作室。
「我想他大概在公寓吧」
然后,森学姐替学长回答了我。
「平时的话,他会在这旮旯里干活,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我也觉得这样挺好。土田需要先好好正视自己一次,再来画画喔」
「原来是这样……但是」
我向活动室里的日历看去。从学长着手原稿算起,已经过去两周时间。
「还是好在意进展啊」
「我也不清楚,因为这两个星期我没见过他」
「没去送什么慰问品吗?」
「没有没有」
「学姐去送的话,土田学长一定会开心的……」
森学姐摇摇头。
「这件事还是要他一个人去做」
森学姐的眼神中透着一抹温柔。
「土田必须用自己的手,只为自己而行动。独自画画,独自完成,然后独自背负所有的结果。那正是他迄今为止一直逃避的东西。所以啊,虽然我在他背后狠狠推了一把,但现在我也只能默默守候了」
「我觉得这样就好」
「嗯,我就好好守候他吧。爱怎么说,我也是他女朋友呢」
森学姐的细眼眯成了缝,笑着这么说道。
我离开漫研活动室。学姐的笑容让我稍稍宽心了些。这个样子让我觉得,学长和学姐一定正在向好的方向前进。
正当我打算回自治会室的时候,发现罗兰站在我身后。他一如既往地让尤利西斯坐在肩上,怀里抱着一个纸袋,纸袋里是堆成山的鲷鱼烧。
「送你一个」
「谢了」我吃了口给我的鲷鱼烧。
「缘的状态怎么样?」
罗兰从走廊上想活动室里窥视,看向森学姐。
「可你不是看不到缘吗?」
「唔……你替我看,裕加理」
「凭什么我来啊……让尤利西斯看不就行了」
「你不觉得使唤祖宗级的人干活很不像话吗?」
那只棕毛兔才不是祖宗,更不是人。但这种事不重要,争执起来也是自找麻烦,最后还是由我凝目而视。活动室中的森学姐背上浮现出缘。
学姐的缘的绽裂……
「该不会……稍微复原了?」
为了看清,我更用力地凝目,凝视开绽的部分。没看错,确实是这样。
森学姐的缘的绽裂规模,比上次看的时候明显缩小了。
C'est bon(很好)
罗兰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哼哼,这下就完美了。多亏我杰出的策略,森和marcassin才拿出真心相互碰撞。只要marcassin成为漫画家就happy end了。就算没成功,现在两人已经心意相通,一定能携起手来共度危机。也就是说,不论最后结果怎样,那样个人的缘已经修复成功了」
罗兰炫耀着胜利,整个人向后仰,鼻子都指向天花板了。尤利西斯两手抓住罗兰的衬衣,努力不让自己掉下去。
但我觉得罗兰说的没错,他的计策漂亮地实现了。土田学长能否出道我不知道,但我感觉到,此时此刻,他与森学姐之间的隔阂已焕然消失。
罗兰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说
「怎么样,裕加理。你必须承认本少爷无与伦比的实力,必须承认豪门黎塞留家继承人罗兰·德·黎塞留的盖世才气」
「好吧,我承认。你厉害你厉害」
我给他拍了拍手。不管做法怎样,罗兰他们确实为修复学姐学长的缘帮了忙,我愿意向他们致以诚挚的感谢。
「再夸夸」
「好极的结缘使者罗兰,极好的结缘使者罗兰,极的好结缘使者罗兰」
「哈哈哈,你夸过头了」
「一点没错」
我寻声向脚下看去,不知不觉的,兔子先生来到我身旁。
「怎么,白兔子,你难道对我完美的结缘工作有什么不满吗?你也用你的眼睛看看那缘吧,开绽复原指日可待」
「不,缘会断」
「咦?」
我惊呼出来,朝兔子先生看去。
「就是字面意思」
「可是,缘之绽不是实际缩小了吗?」
我向活动室中再次凝目而视。不论看多少次,森学姐的缘都是正在趋于修复的状态。我抱起兔子先生,一起去看那缘。
「瞧啊,兔子先生。开绽跟之前比变小了吧?我觉得过程挺顺利啊……」
「是啊」
我不太懂兔子先生想说什么。
「那么,为什么又说缘会断掉」
短暂的沉默之后,兔子先生话里有话地呢喃道
「你还看不到」

 ∫

看看自治会室的时钟,早上五点了。本来慢条斯理地干着会计处理工作,结果却熬夜了。但昼夜颠倒也不成问题,这是大学生的特权。
顺带一提,兔子先生说不想陪我,就先自己回家了。公寓的窗户我敞开着,方便他进出,就是防盗方面有些担忧,不过倒也没什么可偷的。
我觉得是时候该回家了,便锁了门离开自治会室。
走在黎明时分的校园干道上,感受着怡人的凉凉空气。我挺喜欢清晨的大学校园,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烂醉如泥的学生尸体躺在地上,把它们当成是前卫艺术品的话也别有一番风味。大学的主干道向东西方向延伸,朝东门走可以看到日出。远在那头的旭日十分耀眼。
此时,我忽然停下脚步。
路的前方,我和朝阳之间伫立着一个人影。
那是个圆圆的影子。
那个浑圆感是……
「土田学长」
那逆光中的人影,正是土田学长。
学长的剪影缓缓抬起右手,指向天空。
那只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信封。
「完成啦……波多野」
「学长!」
我大喊着朝学长飞奔过去。跑过去之后我才发觉,其实用不着这种波澜壮阔的镜头,顿时感到羞耻。学长那热血的动作也并没有继续,把手放了下去。原稿举过头顶,不放下来还能干吗。
「学长,为什么大清早到学校来?」
「因为我家没信封」
看来是去漫研取信封来了。我把学长刚刚高举的B4尺寸棕色信封拿到手里。
「Comic END编辑部收」看到跃然于信封纸上的苍劲文字之时,我稍稍惊讶了。
信封沉甸甸。
拿在手里就知道,里面不是什么四页六页,也不是十几二十页,恐怕是上百页原稿的重量。
「画了很多呢」
「全部画出来了。我想画的一切,全部画出来了」
「想看,我很想看」
「还不能给你看」
学长又把信封从我手里拿回去。
「你不行,森也不行,谁都不行。因为这是我的漫画。是我做决定,是我构思,然后把我的一切全部画了进去,只属于我的漫画」
土田学长若无其事说出的这句话,就跟他应该很久没有见到的森学姐说的话完全一样。我再次感受到,他们之间强韧无比的缘。
「要一决胜负了」
学长再次向着旭日高举原稿。
「等我赢了,到时候要看啊」
「好的」
「别批得太厉害啊,要多夸奖」
「以学长这样的心态,扛得住亚马逊的评论吗」
土田学长有力地竖起大拇指,自豪地说「我不上网了」。
之后我们等到九点,一起去了邮局,在窗口贴上注有日期的标签。检查截止日期戳印有效后,我们重重地松了口气。
我们返回的半路上去参拜了神社。
土田学长竟然扔了百元硬币。我也为学长奉上百元硬币祈祷。

 ∫

之后,平静的日子持续了许久。
截稿日都过了,我们只能耐心等待结果发布。我问过土田学长,他说Comic End终末赏的应募人数并不多,次月刊上就会公布结果。
在等待结果的约一个月时间里,我感觉不到学长和学姐有什么变化。
每天依旧能在社团楼里看到土田学长的怪异行为,森学姐偶尔来玩时对土田学长的态度也依旧跟平时一样。
然后是两人的缘,从最后一次在活动室看的那次起就几乎没有变化。
开绽依然存在,既没有自然复原也没有继续恶化。
他们只是静静地
就像等待裁决一样。

然后。
《Comic END》7月号的发售日,到来了。

 ∫

上午的电车空空的。都快十点钟了,自然不见人们通勤的身影。我和森学姐一起坐在长长的座位上,从高架桥俯看景色。
我和森学姐正在前往位于附近最大车站的大型书店。
我们在网上查到。周边只有那家大型书店进《Comic END》。我们自然等不及邮购了,上午便坐上了电车,好赶在书店开门的第一时间冲进去。
「裕加理君,真不好意思啊,一大早就让你陪我」
「这是什么话,我也一直很关心。换做只有我一个人,也会赶在开店去买的」
「就是说啊」
扒在窗户上的罗兰把脸转过来,说道。
「为什么你也在啊」
「我也很在意」
「不用去上学?」
「“L'école de la vie n'apoint de vacances(名为人生的学校没有假期)”。人一生都在学习。并不是只有在学校里,像这样从异国的列车中遥望城市的景色,也是丰富人生阅历的宝贵学习」
总之就是翘课了。
「不好意思学姐,这么吵」
「没事没事,我反倒要感谢罗兰君。是他给了土田发起挑战的契机」
「可不是吗可不是吗」
被夸奖后,罗兰不可一世地笑起来。我觉得他其实根本没过脑子。不过,我认识学长学姐太久了,带入的感情也太深了,换做我肯定说不出那种孤注一掷的话。何况我知道土田学长一直在画漫画,也就更开不了口了。
「今天,土田学长他……」
「嗯」
森学姐看了看自己的手机。
「昨天开始就联系不上,也不在活动室。估计是一个人去看结果了吧」
「是这样啊……」
「你想,他肯定很害怕吧」
「这倒也是」
「我也很怕」
我看向身旁的学姐。
她腿上交扣的双手正微微颤抖。
「但不去看的话,那就太不像话了。他勇敢地付出了行动,所以我必须睁大眼睛好好看着」
车内语音发布通知,终点即将到达。

 ∫

我们在大型购物中心门口等待开店。书店位于这个购物中心三楼。
到了十点,店员小姐收拾好门口的招牌,推开玻璃门。
森学姐缓缓迈步,走进店内。她压抑想要跑起来的心情,一步一步稳稳地向前走。我和罗兰跟在学姐身后。上升的自动扶梯感觉特别缓慢。
来到三楼,我们到达使用整个楼层的大型书店。
珠大学生也算常常光顾这家书店,所以我和森学姐可以径直找到漫画杂志专区。
随着卖场逐渐接近,前面陈列着封面的杂志专柜出现在视野中。其中有一册基色强烈,配色充满刺激性的杂志,哪怕远远看去都能立刻认出它是《Comic END》。我的脚有些离地。
突然,我手被扯住。
罗兰抓住我的胳膊拦住我,表情严肃地说
「要讲顺序」
我明白他的意思,停在了杂志专柜前面。
森学姐独自向书柜走去。她的脚步与走进这栋房子时一样,站到杂志书柜前面,拿起《Comic END》最新刊。
她翻开书。
首先查看目录。
然后快速地翻过书页。
她的手突然停下来。啊,那就是发布新人奖结果的地方。
正当我这么想的瞬间。

学姐的手突然失去了力量。

罗兰摇摇头,叹了口气。
我,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森学姐她
盯着翻开的书页,一直盯着,一动不动。

 ∫

太阳渐渐落向大学校舍那头,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下山了。
我关上自治会室的窗户。房间里有我,有西院学姐,有罗兰,还有森学姐。
土田学长没有来电话。
森学姐一直在等他。我们试过一次主动打过去,但手机关机了。一响不响的手机就扔在桌上。
「用不着那么担心,没事的,裕加理君」森学姐说「他那家伙,在这种时候连自暴自弃都做不到啦」
听到学姐这么说,我也点点头。
土田学长尽管平时就不正经,但骨子里是个好人,在有些时候也很认真。所以我很清楚,就算是这种时候,抛弃一切独自逃走这种事,他肯定做不出来。
当然我也知道,此时无路可逃的土田学长,一定一个人在什么地方一个劲地钻牛角尖。
好久前泡的茶已经变温了。我不是很喜欢这样,准备重新泡茶,可是水壶里也没有开水了。我带着急躁的心情开始烧水,等水开的时间感觉好漫长。
「……我要离开大学」
森学姐沉沉地说
「我总觉的,自己就像一直在水上。和土田坐在同一艘小船上,一路摇摇晃晃,感觉很舒服。可是放眼周围只有水平线,什么都看不到。我害怕了,所以想要划船,想知道该朝哪儿划才对。土田也说他已经在全力以赴地划船了,说我们一起朝陆地进发。但是……」
讲到这里,学姐的脸微微变得扭曲。
「就算动手划,也不一定能到达陆地啊」
我什么都回答不了。
西院学姐和罗兰也什么都不说。
「就算这样,我心里还是很不安,哪怕漫无目标也忍不住去划船。我都不敢肯定这样一定就对,却因为我自己……把土田给牵连进来……」
学姐的声音消弭在空气中。
取而代之,水壶开始发出水烧开的汽笛声。
我想学姐背后凝目而视。从早上开始我就一直有意不去看,现在我看向了森学姐的缘之线。
学姐的缘
绳上绽开的线头多到前所未见,裂得几乎快要断掉。
我难过地移开目光。
另一位结缘者罗兰则望着窗外,依旧让尤利西斯坐在肩上。他看不到缘之绽,尤利西斯应该能看到,但好像什么都没告诉罗兰。
兔子先生仍在他的兔子城楼里睡觉,看也不看我们一眼,就像对学姐的缘之绽莫不关心一般。
我觉得兔子先生的态度是在表示,现在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学长学姐的缘。
最后只能断掉。
水壶的汽笛声还在响,咻咻咻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我受不了,关掉炉子,汽笛声渐渐变小。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了。
响的是我的手机。我看看屏幕,连忙接通电话。
『波多野?』
「土田学长!」
所有人的目光向我转来。
『我问问你,森在自治会那边吗?』
「在,在自治会室。学长你在哪儿?」
『我在社团楼,这就过去』
电话挂了。
我看向森学姐。
「学长说这就从社团楼过来这边……」
森学姐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离开自治会室。我和罗兰也追了上去。

 ∫

夕阳沉到了一半,土田学长就在洒着夕暮的大学干道上。
土田学长穿着西装,剃掉了平时那乱糟糟的胡子。
这是我头一次看到穿正装的土田学长。
「土田……」
森学姐喊过去。
土田学长嘿地一笑,说
「我输了」
「嗯」
「我的漫画还不够。画之前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够了,但还是不肯服输,觉得拿出全力应该能行,就拼了一把。最后还是不行啊」
「嗯」
「我要回老家」
森学姐语塞了。
我脸顿时皱了起来。
但土田学长看到我表情,笑着说
「没关系啦」
学长,看向自己的手。
「我的漫画落选了。我很伤心,很不甘心。但是啊,这也终于让我察觉到了。画出了那部漫画,我很满足,已经心满意足了」
学长忧伤地笑着
「我已经画到了最好,已经拿出全力把一切画了出来。包括全力以赴后的失败在内,我觉得自己已经对漫画心满意足了」
他直直地注视森学姐。
「森,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你对我说了之后,我才头一次拿出真本事来画。如果没有你,这种事我一定做不到」
「土田……」
「谢谢你」
「土田……!」
「毕业的时候,我的学分是低空飘过的」
土田学长的声音变得坚毅。
土田学长的话语中注入了力量。
「我学习完全不在行,就是个笨蛋。做鲷鱼烧是有点在行,但实话说,进来打工两个月的后辈也能做得差不多。另外,我也没有存款。不骗你,一点也没有。到了今天,真的连三十日元都没有。花4980日元买套西装之后,别说戒指了,连束花都买不起。我就是这么个没用透顶的男人。但是,森」
土田学长
递出一直紧紧握在手中,只有一朵花的花束。
「嫁给我吧」

森学姐
「嗯……」
「愿意跟我一起去静冈吗?」
「嗯……!」
森学姐潸然泪下,用力点点头,接过了那朵花。
然后我凝目而视。联系着土田学长森学姐的缘之线,在眼前浮现出来。
学长与学姐的缘已经没有开绽的地方。
二人的缘比其他任何的缘之线都更加粗壮、牢固。

 ∫

「哼哼」
在我忍着不跟着哭出来的时候,罗兰以一副完美的得意表情走了过来。罗兰以突破平流层的绝对宇宙高度,居高临下俯视着我。
「看来是多此一问了,缘怎么样了?」
「复原了,复原了啊,已经修复得无比坚实」
「喔?到底是怎样才让已经开绽的缘修复得如此完美呢?裕加理,你知道吗?」
「都是罗兰公子的功劳」
「(真不愧是少爷)」他肩上的尤利西斯小声赞颂罗兰「(少爷拥有着俨然连爱之女神阿芙洛狄忒都羡慕不已的可怕结缘才华,竟不动自己一根手指头就修复了缘之绽,真乃连尤里·盖勒(Uri Geller)都自叹不如的超结缘能力者)」【注2】
「(你傻啊)」
本应该还在自治会室睡觉的兔子先生过来了,到了我脚下。
「(你们又没起什么作用,缘不过是自己复原了。这种事情,根本由不得结缘者插手)」
「什么啊,白兔子。你不是打赌说会断掉吗?真是没眼光,长得太胖,连眼睛都被挤瞎了吗。要不我给你买个兔子滑车?估计你也上不去」
「(哈哈哈,给你这禽兽怕是浪费啊,毕竟你太肥啦)」
兔子先生嘶声恫吓,罗兰和尤利西斯无动于衷。而且,这次确实是兔子先生不对,是赢是输如今也无所谓了。
学长和学姐的缘修复了,他们准备结婚了,这真的让人非常开心。
「你知道在法国,这种时候会怎么做吗?」
我摇摇头。
罗兰挂着满面的笑容高喊
Enterrement de vie de célibataires!(单身的最后一场胡闹!)

【注2】尤里·盖勒为以色列魔术师,是世界闻名的特异功能者,最出名的本领是把汤匙或钥匙弯曲。

 ∫

一小时后,漫研活动室搬进来大量的酒,而且葡萄酒特别多,那些是罗兰小少爷的贺礼。
现在,狭窄的活动室里塞了三十多个人。他们全都是漫研的学生和毕业社友。土田学长和森学姐的婚约传得沸沸扬扬,学弟学妹与在附近的毕业生全都赶过来为他们祝贺。男士在社团楼外面摆好了烧烤架烤肉,女士们正在西院学姐的前线指挥之下忙于制作野外餐品。这场庆祝会尽管办得仓促,但看上去将无比热烈。
活动室里头,森学姐正依次接受祝福。我这个自治会的都为学长学姐结婚感到这么开心,可见在漫研的社员们早就把他们当成家人了吧。
然后这次的大功臣罗兰则是在大盘子里把鲷鱼烧堆得高高,做成前卫的概念艺术。尽管乍看上去形态诡异,但毕竟是鲷鱼,确实有祝贺的感觉。他最后拿出巧克力酱笔,在最上面的鲷鱼烧上写上「[ruby=盛大的婚礼]Bon mariage
(Uri Geller)
」一行字。看着用鲷鱼烧做的婚庆蛋糕,我再一次细细品味二人破镜重圆的喜悦。
我心想,他们能收获幸福真是太好了。
做好的餐品和烤肉开始端进来,摆在活动室的桌子上。西院学姐端出许多精致的,像是法式料理的小碟子。还以为真是那么回事,结果是给兔子的。她对兔子的爱还是一如既往那么过度。
但是仔细一想,兔子先生就一只,用不着端出这么多餐品。当然,今天是庆祝,是要特别一些。但换个角度来看,她照理说不会不对新来的尤利西斯盛情款待。这肯定会加剧兔子先生的嫉妒。
现在要是不好好安慰,到后面就麻烦了。于是我开始寻找兔子先生。我四处张望,看到一个白色的尾巴从活动室的门缝钻到外面。大事不妙,已经闹别扭出走了。
我追上兔子先生离开活动室,马上看到兔子先生在走廊上蹦蹦跳跳奔跑的背影。兔子先生走过社团楼整条走廊,咻地消失在转角。
(这是去哪儿啊)
我有些在意,便放下了准备工作,去追兔子先生。
到走廊的转角后,我还是没找到兔子先生。我来到这里唯一的出口,打开与外楼梯相连的门,从楼上看到兔子先生已经下了台阶,在社团楼周围跑。他速度好快。我听说,野兔子拿出真本事能以时速60公里奔跑。扣除兔子先生已被养肥的不利,也应该能使出相当快的速度。我也稍稍加快脚步,下了楼。
可是,我真的很在意他要去哪里。
这栋社团楼可是兔子先生天敌聚集的地带,是兔子先生最不敢单独行动的地方。尽管晚上的学生不多,但还是有几个夜行性的危险社团。我不明白他为何不惜冒着遭遇天敌的危险单独行动。
我跟着到了楼下,围着楼栋转圈,然后在不远处看到了白尾巴。那尾巴一蹦一蹦,来到社团楼背后,在中庭的跟前停了下来。
我一路小跑追上去,从后面喊他
「兔子先……」
兔子先生转过头来,把耳朵放在鼻尖上示意我小声。我连忙住嘴。究竟干嘛?
兔子先生从建筑死角偷偷探出脸,向中庭看去。我不明就里,也学着他瞧瞧向中庭窥探。
那里有人。
一盏灯都没有的昏暗中庭中,有个人影。
那个人影孤零零地杵在中庭的正中央。
(……土田学长?)
光线很黑,但从体格隐约能够分辨。
那圆圆的轮廓,确实是土田学长。学长还是刚才见到时那样,身上穿着西装,在空无一人的中庭正中央笔直地站着。
土田学长缓缓抬头。
他望向万里无云的夜空。
然后,学长他
叫喊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吃一惊,吓得往后退。
土田学长在叫喊。
土田学长在咆哮。
土田学长他
在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学长的膝盖猛地砸在地上。
他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猛烈砸向砖地。就这样,他一次又一次奋力地砸,两手在地上奋力地抓。土田学长一边哭喊,一边反反复复继续捶打地面。
「可恶!!可恶!!可恶啊!!!」
我只是,呆呆地注视着这一幕。
此时。
兔子先生的耳朵噌地左右张开。我知道这个动作,知道这个动作所代表的含义。
我条件反射地向双眼用力,向兔子先生两耳之间的地方凝目而视。
我感觉,我在短暂的一瞬隐约看到了什么。
但那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看到后便立刻消失无踪,那里仍是空无一物。
「你还看不到」
兔子先生说道。
「种类繁多的缘中,有些是难以看到的,就连老夫也得用力才能看到。人身的你看不到也不奇怪。但是,这缘之线已经绽得稀碎,现在若不切断就会散乱,盘绕打结,可能最终变成恶缘。只能切断了」
「那是……什么东西」
我没听明白,问
「那是什么缘?它到底连着,什么东西?」
兔子先生给我短短的回答。

「梦」

兔子先生在空无一物的地方轻轻一剪。
我的眼睛没能看到那段缘。




第三话

这也是段冥冥的缘。

 ∫

自治会室的空气十分潮湿。
时值梅雨季节,阴天雨天交替不断,湿度默默攀升。晒出去的衣物吸饱了水汽,搞得人心情也阴雨连连。话虽如此,但心情阴雨连连也不全怪天气。
昨天,土田学长回了静冈的老家。
森学姐在收拾好之后,也会立刻搬出公寓过去吧。他们已经登了记,说会考虑补办婚礼。虽然也说要举办时会通知我,但估计得有段时间见不着学长和学姐了。当然,我为学长学姐结婚由衷地感到开心。
但是,那天那个缘的事一直留在我心底。
兔子先生剪断的缘,我最终也没能看到,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不,就算我能看到,能做些什么,恐怕最终还是一事无成吧。
虽然理性上明白,但那无能为力的感觉一直盘踞在心头久久不能消散。我对只能眼巴巴看着……不对,对连看都看不到自己,感到无比悔恨。就连偶尔出太阳的时候,我都没心情出去玩了。
「好无聊」
罗兰·德·黎塞留小少爷对染不在意我消沉的情绪,坦然吐露出心中感受。
「闲死啦」
「您回国不好吗……」
我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
都到梅雨时节了,可不晓得为什么罗兰还没有回法国,现在还赖在珠大附属高中。进一步说,他还赖在自治会不走。土田学长他们的缘都已经修复好了,结缘对决以罗兰的胜利告终,所以赶紧回国不好吗。
「之前只是修复,还得好好从头开始结缘才行啊」罗兰发着牢骚「之前那种间接性结缘多没成就感啊。老爷子也让我在这边再多修行一段时间」
「所言甚是」
跟他一样已然彻底变成自治会室陈设物的棕色毛球说道。
「以少爷现在的水平自然已经是位无与伦比的结缘使者,但若安于现状就此回国以平凡的结缘使者生活下去,简直愚不可及。可可·香奈儿也曾说过“想要无可取代,就必须时刻与众不同”」
「那你赶紧出去结缘不就好了?你要修行吧」
「就算你这么说,兆并没有出现啊」
「就算出现了你明明也看不到」
「要你管。没出现对吧,老爷子」
「一丁点也没有出现」
哎,他们两个说的确实没错,最近完全没有显兆之缘。
因为结缘时节的春天已经过去,世俗的缘基本稳定。兔子先生也说,梅雨时节就是这个样子。兔子先生只等兆自然出现在视野中,根本不想主动去找,今天依旧呆在公寓里,独自以光辉宇宙甜心级为目标挥舞着触笔。就算把他带过来,自治会室的工作又帮不上忙。
「罗兰,你没事干的话就来帮我工作吧」
「好啊。我该做什么?品葡萄酒吗?」
「真有那么快活的工作我就自己干了」
我从房间角落搬出一张小桌,摆在出口旁边。
「会有申请文件送过来,你就坐在这里接待来客。遇到不懂的就问我」
Oui()
罗兰在临时搭建的接待桌前坐下,结果马上就有人过来了。这位面容慈祥的老爷爷是专攻古东方史的染入教授。
「使用教室的申请文书麻烦受理」
「哇,老师」我连忙过去接待「你特意亲自拿过来的吗?让教务那边提交就可以啦」
「没事没事,吃午饭顺便」
染入老师温和一笑。他面对我们学生时也不会摆架子,是位所有人都喜欢的好老师。然而尽管这样,还是没什么人投入老师门下,毕竟古东方史嘛,实话说是个疯狂的学科。
「你好,染」
我皱紧眉头。染是个什么意思,对老师拿染来诚实是什么意思。
「嗨,罗兰君」
「老师,你们认识?」
「是的,最近激烈地探讨过蜻蜓玉的话题」
「蜻蜓玉是什么?」
「一种自古埃及时代存在至今的传统玻璃工艺品。你不知道吗?」【注3】
不知道。罗兰对我嗤之以鼻。
「话说回来,罗兰君……你看看这个」
话音刚落,老师从怀里掏出一个比巴掌大点的石头。怎么回事呢?我仔细观察了一番。就是块石头。我没明白,直接问老师
「老师,这是什么?石头?」
「啊,嗯……是的……石头就是石头……」
「手斧!」
罗兰两眼放光,探出身去。
「那是什么啊」
「裕加理,你真的很无知啊。当然是史前时代人制作的石器斧头啊,这都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在我们大学能看出来的就只有罗兰君你一个……。虽然是用于研究,我自己尝试打制的,但我研究室的学生也把它当成垃圾,差点被扔了……」
「竟然连这份优美都不懂」
「很美吧」
「是呀」
二人兴奋地聊起了打制石器的话题。
罗兰就是这个样子,最近这段时间在学校里到处跟人结识。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出众容貌以及过分爱好社交的积极性格,他在短短两个月已是无人不知,成了珠大的隐藏偶像般的存在。如果只是稍稍打打交道,可能的确不会对他桀骜不驯的王子习气感到不爽吧。当然,长时间相处就很累了。
另外他变得太出名之后,跟缘相关的事情随时有暴露的风险,这也是我的担忧。因此,我希望他别再增加朋友了,最好是赶紧回国。
「下次我想挑战一下安装柄的石斧」
「老师,您要办的事」
「啊对了对了,教室教室」
我催了声染入老师,然后接过了文件。内容已经知道了,赶紧盖章就行了。
「下周日使用1104教室对吧,已经批准了」
「嗯,那再见了,罗兰君」
染入老师回去了。我觉得,把接待工作交给罗兰好像也不太好。
「是什么申请?」
罗兰头伸过来,看我手里的纸。
「是作品展示会」
「展示会是什么?」
「每年大概这个时期就会举办展览,展出染入老师自己制作的土器、石像等文物的复制品。大致就是古东方文明之类的东西吧……我没听过他的讲座,不是很清楚」
「那不是超有意思吗」
「我不清楚……」
「你这算什么反应」
「也要有人对那些感兴趣吧。我没什么兴趣,甚至可以说大半学生都没什么兴趣」
「你的意思是,不受欢迎吗?」
「直说就是这样……。何况星期天来大学的学生本来就少」
「那在上学的时候办不好吗」
「上学的时候社团要用教室,不是很好批」
话虽如此,强行往里挤的话也不是拿不到教室,但那就不是染入老师气质优雅的风格了。我以前也这么问过,老师回答说「因为自己的兴趣展示而把学生们的活动挤掉,我于心不忍」,然后选择了难以期待有人来主动参观的周日。不谈古东方史的人气,染入老师真是位好老师。
于是乎,染入老师的展示会历年便选择这段时期的星期天,在不算大的一般教室里摆好长桌,文雅地进行。
「所以我觉得,老师也已经放弃吸引人气了」
「唔」
罗兰沉吟了一声,随后把尤利西斯放在肩上,离开了房间。
看到罗兰离开时的态度这么干脆,这绝对是立了什么旗帜。

【注3】蜻蜓玉为内有图案的玻璃珠,形态似蜻蜓复眼而得名。蜻蜓玉具体出现时间不祥,但最早发现与古埃及玻璃发明后不久的时代,制法从古代一直传承至今。中国隋唐时代也称该物为火齐珠。唐·玄奘《大唐西域记·屈露多国》:“既邻雪山,遂多珍药,出金、银、赤铜及火珠、鍮石。

 ∫

第二天,旗帜回收了。
「注意了」
罗兰继昨天再次乱闯自治会室,并严肃地说道。我、兔子先生还有尤利西斯应付了事向他看去。
「要结缘了」
「什么缘?」
「学生和古东方的缘」
我呵呵一笑。
两只兔子俨然变成了真兔子。
「有什么好笑的」
「还不是你说……古东方的缘啥的」
「你是教科书级的白痴」
兔子先生不屑一顾,继续用耳朵操作触笔。
「老爷子,难道不行吗?古东方的缘看不到吗?」
「哈哈哈,少爷。吾基本老眼昏花了,不好意思……」
尤利西斯咳了两下就躺下了。这个应对很恰当。年龄超过四百岁的老兔子被当年做马地使唤着找什么虚无飘渺的古东方的缘,我都不忍心去看。
「你们都怎么搞得啊。三个大男人全都卷着尾巴畏战不前」
「吾的尾巴本来就是圆的,少爷」
「老爷子你闭嘴」
「遵命」
「我再问一次。裕加理,你意思是古东方的缘根本不存在是吧」
「是的」
「白兔子。你也看不到古东方的缘是吗」
「没有就是没有」
「老爷子,就连曾为法国王妃结缘的你也看不到古东方的缘吗?」
「只怪吾已老眼昏花……咳咳咳」
「也就是说」
罗兰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那么我要是发现了古东方的缘,就代表你们加起来也不是我对手,我就是全世界至高无上的结缘使者了对吧」
我与两只兔子面面相觑,无奈地承认了。
「我这就去找」
「少爷,您留步」
「老爷子,这次你留下看家」
罗兰抛下尤利西斯,意气风发地走掉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我继续执行自治会的工作。虽然有些对不住兔子先生,我还是拿了一片他喜欢的芒果干送给了尤利西斯。

 ∫

我骑着我的爱车波多野美津号(无变速·二手),悠然行驶在亮着路灯的河沿岸自行车道上。夜晚的自行车道静悄悄,我很喜欢这种气氛。
兔子先生在车篓里,两只耳朵展开像飞机一样,还偶尔微妙地变化着角度,俨然正在进行风洞试验。
「能飞起来吗」
「还差一点,加快速度吧裕加理」
「我可不喜欢危险驾驶。改用扑翼式如何?」
兔子先生扇起耳朵。用耳朵飞行的兔子。在老动画里好像出现过,仔细想发现是比利犬,彻彻底底的一条狗。记忆这玩意还真是随便。【注4】
兔子先生拍耳朵还不到十秒钟就放弃了飞行。
「不行啊」
「不用试就知道了」
兔子先生在车篓里打起盹儿,身上的肉从铁丝网缝隙中挤了出来。就凭他这身肉,别说飞了,恐怕跳一下都难。
行驶在自行车道上,路灯的灯火反射在湖面上,波光粼粼。
我不由自主地思考起今天的事。
「换做是兔子先生会怎么做呢?」
「什么怎么做?」
「古东方的缘」
「压根就没谱」
兔子先生用耳朵挠了挠肚子。
「根本没必要去找什么古东方的缘。总之有人来参加那个老教师的展览就行了」
「说得对」
「既然这样就只能随便找些人,强行跟老人家的缘结起来就行了」
确实,我也只想到了这么一招。
若是与染入老师有缘的人,或许就会过来参观老师的作品展览。
「但是啊,就算有了缘,也不见得当天正好能过来。而且你应该很清楚,结一段缘都非常辛苦。靠缘来吸引人的效率太低了。发传单都比这效果强百万倍」
「您说的是」
「别以为万事都能靠缘来解决。真是的,毛兔子对部下的教育到底怎么回事。应该好好学习一下我们这森严的师徒关系」
我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兔子先生的部下或者徒弟,但反驳也挺麻烦的,我就借路肩的高差落下去猛地抖他一抖。兔子先生在车篓里猛地一弹,嘴里呻吟着「网陷进身体里好难受」。

【注4】藤子不二雄老师作品《比利犬》中主角,尖脑袋,长耳朵,绿眼睛,通人语和狗语,能以双耳像螺旋桨一样飞行。

 ∫

大学的早晨从看公告板开始。这是个既没有休讲也没有临时召集的和平早晨。
「早上好」
来到我身边的是西院学姐。西院学姐今年大四,拿到的学分也早已过剩,今年只需要准备考研或者进行就业活动,但不知为何专程大清早来参加讲座。她说是因为喜欢学习,我觉得这是激进思想。
看过学部的板块,顺带也把学生的公告板看了看。这块学生随意使用的板子上贴有大量社团的通知与联系方式。由于时不时会有过激派社团张贴反抗运动预告,每天对公告板进行检查并处理也是自治会的工作之一。我按顺序把公告全看一遍。
看着看着,发现公告板的角落里贴着一张完全没有自我主张的A4纸,不留心根本不会去注意。那是染入老师展览会的通知。
『探究底格里斯河地质 初期亚洲至新亚细亚的历史
                    ~一睹古老文化吧~』
很遗憾,我看着都不想去。纸的边缘还有似是染入老师亲笔绘制的插图,画的是个拿铁锹的小孩。看来是这个孩子在进行发掘。至少以面向大学生的通知来说,这个插画非常失败。
「今年也有染入老师的展览会啊。必须得去参观一下」
「西院学姐,你每年都去吗?」
「染入老师制作的复制品,水准可是相当高的」
我明白了,能够判断考古学文物复制品品质的人就能够享受其中的乐趣。门槛太高了。
然后,西院学姐和罗兰都是感兴趣派,这个情况也令我萌生一抹不安。我想尽量避免二人接近,但我这个完全不感兴趣派很难插进去。我必须制定对策才行。
想到罗兰,跟着又想起昨天的事,便讲给了西院学姐。当然,关于缘的部分省略没提。说到罗兰想要招揽人参加展览会之后,我抛出与昨天相同的提问。
「换做是西院学姐你,会怎么做?」
「这个嘛……」
西院学姐看着公告,稍稍思考。染入老师制作的公告用的是彩色复印的传单纸,估计整个校内只张贴了四五张。因为每年都是这样。
「要招揽人的话,还是要靠宣传吧」
「也就是说多贴通知吗?」
「这也是个办法。另外,有罗兰君在的话,有一招能发挥奇效。他在学校里已经拥有十二分的知名度,譬如说让他穿上古东方的服装,在学校大门附近配发传单……我想想,就算是在星期天,估计也能招揽到两三百人吧」
我如醍醐灌顶,真不愧是西院学姐。
让罗兰Cosplay来发传单,肯定非常显眼。足以让人误认作好莱坞明星的罗兰穿上特色服装,足以完美地营造出电影的世界。罗兰的女性粉丝必然会高呼万岁过来参观。罗兰是纯正的欧洲人,穿上古代东方Cos服装一定很合身。不,其实我并不知道古东方人长什么样。
要说还有什么问题,那就是本人愿不愿意了。毕竟他实际也被各种社团强迫Cosplay过,应该没问题。总之可以先向他提议。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西院学姐说
「但这样是不行的吧」
「咦,不行吗?」
「嗯」
说完,西院学姐就去参讲座作了。

 ∫

傍晚,罗兰一如既往趾高气扬地来到自治会室。
「裕加理,学生证借我」
只有满满的不祥预感,我直接回绝。他解释说,他想在图书馆借关于古东方文明的书。大学图书馆以学生证作为借书证,没有则无法外借。
哎,事情是这样的话,我就借给他好了,但仔细一想由发现不对,因为证件上有本人照片。无可奈何之下,我决定陪他一起去,我代他借就没事了。
于是我们二人一起前往大学中央图书馆。
中央图书馆位于校园大致正中央,藏书量有一百十五万册之钜,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之一。另外,那里不愧为大学图书馆,专业书籍也大多十分齐全。但遗憾的是,能够有效利用的人基本只有该专业的教授,大多数学生只会光顾服务台附近的报刊杂志专区,并不深入。尽管那里为了增加学生的使用率而吸收了建议,但得到的建议却是补充赛马新闻,搞得只有报刊专区的人越聚越多。买马的也是有毛病。
来到图书馆后,我也久违地穿过了杂志专区,进到里面。
在查询机上查询后的得知,古东方的书籍在四楼,于是我和罗兰一起上了楼。
在四楼找到要找的书架时,我稍稍有些吃惊。
古代东方区域的藏书量明显比其他分类的要多,光其中的一个种类就摆放了近百册藏书。这种情况,基本是该专业的教授自己买的书。这里的书大半应该是染入老师自购的。
每个教授的做法也不一样,有的老师会把买来用于研究的书放在自己办公室,也有的老师为了供学生使用而捐给图书馆。染入老师属于后者,而且还大方地把昂贵的专业书籍也捐了出来,真是一位崇高的老师。会不会实际有人借走另当别论。
在我身旁,罗兰看着大量专业书籍的书背,煞有其事地频频点头。
「要借哪本?」
「我要物色一下。裕加理,帮我拿到阅览室」
「欸,要哪本」
「全部」
罗兰说着,一本接一本地把书抽出来,去了阅览室。我来来回回搬过去记事本厚书来配合他。我觉得自己成了古东方文明的奴隶。
「累死我了……」
「辛苦了,你就在那边待命吧」
「待什么命啊,我证借你,你赶紧选好要借的带走不行吗?」
「自己拿出来的书要自己收好,这是常识吧」
这是暴政。古东方时代基本在公元前,还要两千年才能盼到奴隶解放宣言出现。我叹了口气,坐到罗兰对面的座位上。
我快速翻阅自己搬过来的书。
真不愧是的专业书,字好小,而且密密麻麻。我一边一目十行地扫过,一边看向中间插入的照片。牛形土器是牛的形状,很可爱。可是连我这个日本人都只看照片的专业书籍,罗兰一个法国人能正常阅读吗?想到这里,我看了过去,只见罗兰眼睛没在看书的内容,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封面。他眉心挤出皱纹,脸离书近得恨不得要贴上去。
「你干嘛啊……」
「这还看不出来?在找缘啊,古东方的缘」
「古东方的缘是从古东方的书里面冒出来的吗……」
有时候物体中的确会有缘冒出来。以前讲过西院学姐的缘就连着鞋子,而且樱花也有缘。
但就算书中冒出了缘,那也是这本书的缘,应该不是古东方文明的缘吧。
我姑且自己也试着凝目而视,当然,哪本书上都看不到缘之线。也可能只是我的水准太低了才看不到,兔子先生的话也许会看到什么。据此推断,以罗兰的水准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罗兰还是久久地凝视这书,看不到的话就换下一本,拼了命地想要看到根本没谱的古东方的缘。
我开始有点同情他,便帮他解围。
「我说罗兰」
「什么事」
「今天西院学姐告诉了我一个方法」
我从专业书籍的小山中拿起一本,这本《古东方服饰》的书的封面上罗列着似是当时国王与公主的服装。
「请纤维研帮忙制作古东方风情的服装,然后你穿上服装去发传单,怎么样」
罗兰接过这本书,看着封面上的服装。
「原来如此」
「你看,这件王室服装十分高贵典雅,由你来穿上的话应该不会显得突兀。然后,让学生们燃起参加活动的感觉就行了」
「感觉这一招确实能聚集到不少人」
「西院学姐说能来两三百人。啊,对了,这样一来出借的教室就得变更了呢……现在改别的地方还来得及」
「裕加理」
「嗯?」
罗兰把服饰书还给我。
「我只是听你讲过,没有亲眼参观过染的展示会,所以我这么说只是我的猜测」
「嗯」
「染的展览会,应该不是那种东西吧?」
啊。
我嘴呆呆地张开。
「……是啊,老师的展览会不是那种东西……」
「那Cosplay就不行了」
说完,罗兰有继续凝视书本。
我感到羞愧。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西院学姐为什么说不行。
并不是招揽多多的人就好。
染入老师所想要的并不是那种事。
罗兰应该从一开始就明白了,所以他只字未提「招揽人」。那言语中的差异,我现在才发觉。
他那番「为古东方文明结缘」强人所难的扬言,遵循的正是染谷老师每年举办展示会的理念。那就是,让学生们去接触古东方文明。
再看看眼前这个死盯着书不放的高中生,觉得他真是个好傻好傻的后辈,同时我也在心中向他道歉。为了稍稍排解这份歉意,我也凝目而视,帮他寻找古东方文明的缘。
我们遍历了总共94册书,果然没能找到缘。

 ∫

后来的一个星期里,罗兰继续奋斗。
他高喊「看不到古东方的缘是因为没理解古东方人的心情!」然后开始体验各种古文化生活来理解古代人的心情。写字的时候使用楔形文字,计算的时候硬是去用六十进制。既然本人想这么干,我也不多说什么,可他嫌我在旁边用计算器很烦,不晓得为什么逼着我也跟他一起用黏土板。我没办法,尝试用楔形文字记账,刻了五个字就放弃了。我理解了古代人的伟大。
顺带一提,罗兰今天买来一口巨大的中式炒锅,竟然在自治会门口又捶又打地搞起了加工。我好奇他在搞什么,这时他把锅装备在手臂上走进房间说
「有没有长矛?」
我把卷着立在一边的钢纱网借给他。他嘿、嘿地挥舞两三下钢纱网,点点头
「我实战试试」
罗兰巴比伦步兵装备了炒锅圆盾与钢纱网长矛后前往战场。尽管那杆长矛顶多只能抵挡虫子的侵略,我还是祈祷罗兰能够活下去。
古代人消失了,我准备继续开展自治会的工作,恰好此时马上又有人进来了。
「染入老师,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把这个给波多野君」
老师把一个沉甸甸的纸袋放在桌子上。里面是厚厚的书。
「我昨天到图书馆想借书,但已经被借走了。查过之后发现似乎是波多野君借了几本古东方的书。没想到,你也对古东方感兴趣。既然这样,这些书也一定要看一看。都是从我研究室拿来的,非常推荐」
「真不好意思,借书的是罗兰」
「啊,嗯。原来是这样啊……」
老师显得十分失落。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那打扰你了,波多野君……」
「老师,这些书我来转交给罗兰吧」
「嗯,谢谢……。话说,罗兰君呢?」
「他现在……」
说到一半,我停了下来。
罗兰现在去体验古代人的心情去了。
「好像是调查虫子的强度去了」
「喔,今天是学习生物啊。他真的非常热爱学习啊」
染入老师点点头。我答应把话转达给罗兰后,送走了老师。
实在是说不出口。
罗兰在做的事情不是说不清楚。当然,就算不提缘的事,他的的确确是在为染入老师的展览会屡败屡战。先不管他的方法对不对吧,我其实希望染入老师也能知道他在竭力拼搏。
但是,恐怕罗兰不希望这样。
我也解释不清楚,大概这就是他那所谓贵族的义务(Noblesse oblige)
我一边祈祷着此刻应该正在战争当中的古代士兵平安无事,一边向老师借来的书的封面上凝目而视。还是看不到古东方文明的缘。
我在离开大学回公寓的路上途径公园旁边的时候,看到罗兰正用被两名装备了海绵之剑的小学生袭击。他拼命用锅盾防御,但在两个小孩的屏气连击之下已成已成败北之势。
「巴比伦光荣永存!」
罗兰战死了。没组成密集阵型是他最大的败因。

 ∫

于是时间无情流逝,周日还是到了。
这是梅雨期间久违的一个大晴天。本来应该是个非常值得开心的天气,但学生都要忙着洗东西拿去晒或者忙着出去玩,总之就是不来大学。不过下雨的话也是肯定不会来的。就直说吧,学生不会在星期天来大学,此乃世间真理。
而我违背这一真理,上午就去了大学。这浑水都蹚得这么深了,哪儿还有选择不去展览会。不过实话说,我陪着罗兰阅读古东方文化的书籍,对古东方文化还是产生了那么一点点兴趣。
登上大学前面的坡道后,就看到罗兰正在大门前等候。他穿着制服,一如既往地把尤利西斯放在肩上。为什么星期天还刻意穿制服啊。
「这是参加染的展示会,一定需要正式的着装。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日本学生就是用制服代替正装吧?À Rome,fais comme les Romains(在罗马就要学罗马人)
就是所谓入乡随俗吧。这人在奇怪的地方倒是挺讲规矩。
染入老师的展示会在一号馆巨型。我们从大门进入校内,继续沿坡道往上爬。
「到头来,还是没有发现古东方的缘啊」
「是啊,真遗憾」
「少爷,这也无可奈何,毕竟古东方的缘属于SS传说级难度。哎,吾要是没老眼昏花就好了」
尤利西斯随口说道。我是不知道SS传说级是怎样的结缘级别,但估计他也没戏。
「另外,你眼神很糟糕啊」
兔子先生从兜帽里伸出脸,指出道。罗兰用恶劣的眼神朝兔子先生一瞪。他的眼睛确实有黑眼圈,给人以不健康的感觉。其中的理由我很清楚。一段时间一直盯着缘,谁都会变成这样的脸。
罗兰两手在自己脸上拍了拍,眨了眨眼睛,强行舒缓绷紧的眼周皮肤。
「罢了。到了当天还着急也不是办法。就放弃古东方的缘吧」
「这才对嘛」
「先提醒一句,你们要正确理解这件事。你们全都没看到,所以不算我输」
「那就算平手吧」
「好吧。咱们就去尽情欣赏染的美妙作品吧」
罗兰彻底改换了心情,迈着自信满满地步伐前往一号馆。我也放下了担忧,跟在他后面。他虽说有些自我中心和强迫别人,但充满朝气的态度让人很舒服。
一号馆门口贴有展览会字样的纸,毫不张扬地告知了路过的人。虽然这次的活动不仅限学生,一般人都可以自由参加,但只要没有进行网络宣传,就不会有校外的人会来参观。
我们沿着一楼的走廊往前走,来到1104室。
里面长桌排成四列,桌上等间距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作品与解说文。今天是晴天,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让作品格外明亮地呈现出来。我们在门口的接待点找到了染入老师。
「染,我们来啦」
「哎呀哎呀,罗兰君,欢迎你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你们就慢慢看吧」
「珠大的学生真是没眼光啊」
「算啦,每年都是这个样子。你和波多野君能来,我就心满意足了。你们关系真不错啊,是朋友吗?」
被当面问到我跟他是不是朋友,我们之间的氛围倒也不完全是那个样子吧。不我也没有否认,笑了笑蒙混过去。
我们开始参观老师的作品。
期初我和罗兰一起看,可是他变换各种角度不留死角地把土器观察个遍。我觉得他在一件东西上花的时间太多了,便简单看了两眼后就跟他分头,在房间里转了起来。
不过像这样凑近一看就会很清楚地发现,每一件展品都是颇费工夫制作出来的。因为是仿制品,每一件都是新的,然而其表面质感颇为讲究,显现出古老的沧桑感,精巧到凭我这种外行人难以将其与照片上看到的真正文物区分开来。
我按顺序边看边走,我记得东西就一个。就是它,牛形土器。因为是牛的形状,所以看得出来。那个牛形土器从脖子延伸,到背部有非常大的隆起。
「这是驼式牛土器」
染入老师来到我身旁,告诉我
「它的嘴部其实是注水口,推测能够往里面灌水,像水壶一样使用」
「原来是这样,真有意思」
「可以拿起来看看,毕竟是仿制品」
我拿起驼式牛土器看了看。这件土器约三十公分,又大又重。我明白,能够这样触摸是仿制品的优势。
「啊,裕加理你耍赖!染!我也可以摸吗!」
「没问题」
罗兰小心翼翼地举起放在窗边的一个像碗一样的器物,认认真真地观察底部。同样是对待复制品,从他的举止能感觉到我与他之间爱的差距。
「他真的很喜欢古东方文化呢」
「是啊」
「所以他才为这场展示会那么努力呢」
我惊讶地睁圆了眼睛,看向老师的脸。
「老师?」
「啊,没什么,这或许是我的误会」
染入老师挠了挠鼻尖。
「我的研究室在四楼,从窗户看下面一清二楚。所以罗兰君上星期在校园里一直吵吵闹闹的样子,我都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他一直盯着我捐赠的书,还用盾牌和长矛做练习,就让我禁不住心想,他是不是在为这场展示会做些什么呢」
哎,是我太自恋了吧——染入老师露出害羞的笑容。
我心里,忽然感到有些开心。
「……我也不知道罗兰都在干些什么」
「嗯」
「但一定就跟老师您想的一样」
「是吗」
「是的」
聊着这些的时候,话题中的本人在窗边的桌子前面蹲了下去,把脸极端地贴近展品。我跟上去,从他后面观察。他正在凝视的是一颗玻璃制的珠子。我看了看解说卡得知,那正是老师之前提到过的蜻蜓玉。
染入先生制作的珠子在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绽放着璀璨的光芒。
「明明这么漂亮」
罗兰嘀咕
「为什么没人来啊」
「但是,罗兰君你来了」
染入先生向我们走来。
老师看了看自己的展览会,说
「为何古代文化让我们如此着迷呢?罗兰君,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呢?」
「因为,有缘连系着我们啊」
我和罗兰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我们知道老师所说的应该不是我们所在意的那个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染入老师拿起一颗自己制作的珠子,说
「虽然这个蜻蜓玉是我制作的,但数千年前的人也制作过同样的东西。那个人怀着怎样的想法,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它制作出来的呢?通过制作复制品的过程便能够理解啊。活在当下的我们,通过这一个小小的玻璃珠与四千年前连系在一起。不觉得,这是非常神奇的“缘”吗?」
染入老师放下蜻蜓玉,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
「这个送给罗兰君」
「这是?」
罗兰接过盒子,将它打开。
里面的东西用布包着。打开布一看,里面出现一颗小小的蜻蜓玉。
那个柱子一部分是玻璃,一部分呈银色,呈现出一种十分复杂又十分神奇的图案。
「银化的……」罗兰吃了一惊,低语道「是真品」
「咦?真品?不是复制品?」
「正是古埃及时代的蜻蜓玉」老师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公元前十五世纪的东西。这个年代的东西,能够保存这么完好的十分少见呢」
我也大吃一惊,看着那颗珠子。真品……公元前十五世纪,我算算,三千五百年前。眼前的玻璃珠太漂亮了,完全看不出是那么久远东西。
「这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喔」
罗兰眼睛睁得滚圆,向老师看去
「为什么把这么厉害的东西……送给我?」
「因为,我也已经六十了」
染入老师和蔼地一笑
「这颗蜻蜓玉是我二十岁时发现的,迄今已经四十年了。所以,我将三千五百年前流传的缘维系了四十年。然后,如果再由你来维系四五十年的话,那么古代的缘还能更加长久的流传下去」
罗兰的目光再次落向蜻蜓玉。
「……真美」
他说的没错。
这颗古代的玉真的非常美丽。
「我收下了」
罗兰小心翼翼地关上盒子。
「染,我答应你。我会把这颗玉的缘传承下去」
染入老师开心地点点头。
我的眼睛从上面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此时此刻,定是冥冥的缘连在一起的瞬间。
「这东西这么贵重,可不能让把它弄坏,我得小心收起来……」
罗兰话音未落,突然两个高速物体冲进房间,猛烈地冲撞罗兰的脚。罗兰失声一叫,盒子从手中滑落。我和老师露出犹如末日降临的表情。但罗兰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在空中接住了盒子。
「罗兰!」
「罗兰!」
飞冲进来物体,精神满满地叫喊起来。我猛然响了起来。他们两个正是之前在公园里干掉罗兰的小学生。
「你们干什么!」
「斧头!」
两个小学生嚷嚷个没完。
「给我们看斧头,斧头!」
「你说过,这里有古人的斧头!」
「给我们看啊!」
「是打仗用的吗?」
「很厉害吗?」
「能劈开盾牌吗?」
「可以拿来用用吗?」
这两个人竟然……
专程从校外跑过来看古东方展。
「你们首先要道歉!做了坏事就要道歉!」
「对不起!」
「对不起!」
「斧头在这边!」
「斧头!」
「斧头!」
罗兰领孩子们去看石斧的复制品。罗兰和染入老师一起开始热情讲解石斧的事,说着说着还讲到了长矛和盾牌,孩子们就像看戏一样兴奋不已,听着他们的解说。
此时,兔子先生从兜帽里跑了出来,然后从我肩上跳了下去,在孩子们身后着地。
不知是不是错觉
好像有一瞬间,我看到了什么发光的东西。

 ∫

吃晚饭的时候,我试着问了兔子先生。
「那个时候,我感觉看到了像是结缘时的光」
我半信半疑地说
「……该不会,真的是古东方文化的缘?」
「谁知道呢。老夫看到发了光就给结上了,不知道那是什么缘。大概不是什么古东方文化的缘」
「是这样啊」
「但是,那个叫罗兰的小鬼头」
兔子先生带着讽刺说道
「可能比你更有结缘的才能呢」
我感到有些不甘心。
但我有转念一想。既然这样,我那被剪断的缘,到时候也让罗兰帮我结上就好了。




第四章

这也是段冥冥的缘。

 ∫

在自治会干活的时候,听到叽叽叽的声音。是不是冰箱的声音呢?不,也许是显像管寿命将近的声音吧,又或许是有人路过的时候正在刮胡子。冲着拼命对现实视而不见的我,蝉儿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地主张着自己的存在。我认了。好热。
夏季到来。
自治会室热得像蒸笼。虽然窗户完全敞开,但外面同样闷热无比,完全没有效果。虽然超想开空调,但今年大学要求削减自治会经费,所以搞得每天电费开支都得十分小心。而削减经费的主要理由是我们去年玩得太过火了,所以也没办法提意见。
话虽如此,这个气温搞得我汗水把文件打湿,对工作都造成了影响。我一小时前与西院学姐进行了劳资交涉,请求批准开空调。我主张「看看现实,室温到达二十八度明摆着了!」结果西院学姐给了我一只二十八度以上都被白油漆给涂掉的温度计。西院学姐本人不怕热,所以就这样了。
那位西院学姐在这神奇的酷热之中竟然还专门跑到外面,开开心心地搞起了园艺。自治会楼的背后有西院学姐管理的花坛和菜园。从敞开的面朝后庭的窗户能看到戴着草帽的西院学姐。
在她旁边,好像有颗狮子一样的头脑在上下抖动。
「罗兰在搞什么啊」
「这叫农业」
向窗外一看,穿着高中体操服的罗兰正在摆弄土。可是罗兰一个外国人,那身打扮完全就像Cosplay,应该能博得部分爱好者的喜欢。
「我在帮西院打理庭院」
「罗兰君力气挺大,帮了不少忙」
「这点小事是贵族的正常爱好。法国可是欧洲最大的农业国呢」
罗兰自豪地说道。他体操服左边胸口绣着片假名的『黎塞留(リシュリュー)』,让人搞不懂这算帅气还是土气。
「作为帮忙的奖励,借给了我一个花盆。我该种什么好呢?西院,有什么推荐的吗」
「以这个时期,有波斯菊、百日草,虽然晚了些,但向日葵也可以。Tournesol」
「Le tournesol!很好,就它了」
「向日葵不错啊。我也种吧」
「那就先耕地吧」
两人热热闹闹地制定着将自治会楼背后弄出一片向日葵田的计划。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亲密了。
在我觉得,罗兰跟西院学姐走得太近一点都没意思。不过罗兰的恋爱追求简直太过招摇,前些天竟然突然拿出大得跟花环一样的巨大花束送给西院学姐,着实表现出贵族小少爷的派头。当然,那种东西不可能打动西院学姐。西院学姐对待罗兰就像当小孩一样,我最近都开始觉得我是不是担心过头了。顺带一提,花环直接当做开业的贺礼送给了附近做外卖的便当店。便当店的大婶可开心了。
尽管理性上已经想通了,但看到罗兰和西院学姐两人独处的画面,我还是很不开心。话说,这都开始播种了。
「你不想回去吗……」
「不是讲过了吗,修行结束了就回去」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罗兰随口回答我,转头又继续商量向日葵田的事情。罗兰结缘修行的计划由尤利西斯一手掌握。但光看他之前这些天修行的情况,实在看不出有多具体的计划。
你们真的想要好好修行吗?
本来想向罗兰结缘修行计划的制定者——尤利西斯当面问问,但他最近都没现身。兔子先生正躺在朝上送风的空气净化器上睡觉。他全身在自下而上的风中,变得像超级赛亚人一样。
「尤利西斯上哪儿去了?」
「啊,对了。这件事也得跟你讲一声呢」
罗兰说着,靠近窗边,跟我说起悄悄话。
「(今天傍晚,老爷子好像有话要说)」

 ∫

我、兔子先生和罗兰到达指定地点。
我们被叫到的地方是大学附近的一个小公园。这个小公园算是对附近居民聊胜于无的关照建起来的,在聊胜于无的一小块土地上摆着聊胜于无的滑滑梯和铁杠。在夜幕已经降临的这个时间,这个连幼儿园小朋友玩过一次都会厌倦的单调公园里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不过正因为这样,或许正好适合跟会说话的兔子秘密会面合吧。
「专程把人喊出来,到底要讲什么呢」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兔子先生在脚下说道「这两家伙就没做过哪件正经事。不说这个了,老夫今天晚饭想吃凉凉的东西。比如说中华凉面」
我用手机搜索菜谱。
「白兔子,你挺敢说吗。但也难怪,老爷子是黎塞留家高贵的守护者,他的深谋远虑其实你这种香草兔能够理解的。中华凉面是什么?」
我给罗兰看了照片。
「我想吃」
「你去中华餐厅吃不就行了」
「你要做的吧?顺带也帮我做一份吧」
高贵的罗兰大少爷理直气壮地蹭起了晚饭。要做罗兰的份肯定也要带着做尤利西斯的份,为什么我一个学生非得撑起一家四口的生计不可?我感到悲伤。
「话说罗兰,你能好好自己做饭吗?你现在是一个人生活吧?你每天晚饭怎么办?」
「catering」
冒出了个我不认识的词汇,我用手机查了查。看到图像搜索结果。
「你就找这个catering(会场配膳服务)点个冷面玩玩不就行了吗……」
「可以吗?」
「我哪儿知道」
「老爷子,老爷子你在哪儿?」
「在这里」
我循声看去,只见滑滑梯上面有个毛球。那正是尤利西斯。
「catering能点中华凉面吗?」
「哈哈哈,少爷。老夫从法国带来了为少爷专属配膳的五星大厨,任何美味佳肴都能自如供应。不过由于是巴黎风格的工艺,或许比当地的东西稍稍高贵一些」
「我想吃当地的原汁原味啊」
「遵命。裕加理阁下,给少爷做中华冷面吧」
尤利西斯从他乱糟糟的毛里掏出钱包,用耳朵递给我一张千元纸币。虽然脑子里很想「别以为什么都能用钱解决!」这样吼过去,但手擅自把钱接了过去。贫穷真可恨。
「还请考虑少爷的营养均衡,请保证肉类与蔬菜均衡,裕加理阁下」
「我觉得为本人好就不应该太娇惯呢……」
「哈哈哈,忠言逆耳」
「他难得独自生活,要让他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让他自立」
我竭力常识反驳,但收了钱之后,任何辞藻都苍白无力。罗兰少爷今天吃了我做的中华凉面之后,恐怕一样是回家之后倒头就睡的结果吧。我看自立暂时是没戏了。
我一边想着到附近的超市『Aburana』去买面,一边跟罗兰还有兔子先生一起开始走,但突然感觉忘记了什么,又停下脚步。
「少爷」
我们三个齐刷刷地转过身去,看向滑滑梯上面。尤利西斯还是老样子,一个毛球。
夕阳快要下山的公园里,滑滑梯上的毛球静静地俯视我们,开始了庄重的讲述
「这是最后的修行了」

 ∫

「从四月来到日本,已经度过了三个月。罗兰少爷已有显著成长。
首先路过时发现扛摄像机的男人的缘,顺手就给结上了;接着以出色的本事将土田阁下与森阁下开绽的缘完好修复;然后又成功引导染入阁下的展示会收获成功,在孩子们与学术之间缔结了稀有的缘。在这短短三个月里,少爷缔结了三份缘……如今,少爷已经是一位走到任何地方都不会丢脸的一流结缘匠人了。少爷大可充满信心地挑战这最后的修行。
那就是,“断缘”。
断缘与结缘一样,都是结缘使者本来的责任。不论缔结多少缘,若不能断缘都不能称之为独当一面。少爷,你从今天起开始寻找开绽之缘,找到之后将它剪断。
届时,少爷便自然顶天立地」

 ∫

「断缘吗……」
听完尤利西斯说的,我皱着眉头嘀咕起来。
断缘。
把缘剪断。
「毛球说的也没错」兔子先生说「只结缘还算不上结缘者,能断缘才算有本事」
「虽然话是这么说吧」
我也明白其中道理。在结缘的日子里,我早已切身体会到,结缘和断缘之间密不可分。
但不论如何,断缘这个行为都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将缘剪断所给人的负面印象难以消除。
「老爷子」
罗兰转向滑滑梯上的尤利西斯。
「这真的必不可少吗?」
尤利西斯点点头。
「将断缘所造成的变化、痛楚、悲伤、遗憾,统统直面承受,并跨越过去。这就是给少爷您的最后考验」
罗兰叉起胳膊,原地思考了一会儿。
迟疑之后。
他点了下头,飞快地登上滑滑梯的台阶,双手抓住尤利西斯。
「那就去做吧,老爷子」
「少爷」
「我就漂亮地跨越这最后的考验吧。就看我法国结缘界的权威,黎塞留家诞生的奇迹,世上最强结缘师的出色表现!」
罗兰在滑滑梯上,居高临下地发出宣言。他的眼眸中燃烧着坚毅的火焰。
罗兰的最终考验,断缘。
虽然在我来看没什么好印象,但本人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外人也没什么可置喙的。作为多少相处过一阵子的同行,我至少会在身后替他加油。加油啊,罗兰。去剪断人家的缘吧,罗兰。赶紧回国吧,罗兰。
「话好像也说完了,就去超市吧……」
我抱起兔子先生,装进包里。
「净说些没用的话」
「是啊。再说了,根本没必要连我们也叫上啊」
说完,我转过头去。不知为何,滑滑梯上的一人加一只正直直地注视着我。
啊,我懂了。就是那个。
麻烦透顶的那种事。

 ∫

第二日早晨。
我走在熟悉无比的上学路上。
最近的车站到大学之间的这座通学立交系统,乃是全体电车通学与自行车通学的学生赖以生存的珠大大动脉。数量两万之钜的珠大学生中达八成使用这一枢纽,通勤时间段犹如倒灌现象的人肉泥石流乃是此处的压轴大戏。不过,被那浪涛吞噬的话定然小命不保,是个绝对不想在高峰期去靠近的地方。
而今天开开心心地看这人患泛滥的理由只有一个。
「哼,无可挑剔呢」
罗兰小少爷大清早便居高临下地这么说道。
「好了,裕加理,赶紧把看到缘的诀窍告诉我吧」
能看到缘的人来观看着通学大潮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特训。
我刚遇见兔子先生的今年一月,也曾让我在这条通学路上连续看了好几个小时的缘。我怀念地回想起当时的情况,通过一次性看几千个人的缘,的确抓住了看缘的诀窍。不过这个特训有个缺点,那就是伴随有眼疲劳、头痛、肩酸等生命消耗。既然罗兰不论如何都想要看到缘,那就只能拼死努力,变得如同一个看破红尘的疲惫上班族了。
「真不愧是少爷。为了实现夙愿,不耻于向过去的敌人低头求教。您谦虚的姿态,实在太伟岸了」
尤利西斯的毛球在长椅上噗着一嘴毛说道。他的确找我请教了,但我不记得他低过头。这是捏造记录。
「我说啊,看缘的诀窍让尤利西斯来教不就行了……。我也是兔子先生的教的」
「哈哈哈,裕加理阁下。老夫毕竟这个岁数了……奈何这老眼昏花啊……」
「算了,你就叫教他吧,裕加理」身旁的兔子先生说道「我们结缘者毕竟没多少闲工夫」
说罢,两只兔子同时打开了DS,两台游戏机播放出相同的音乐。是最近新买的游戏《妖怪博览》。
「你收集到几只啦?」
「160只吧。昨天抓到了这些喔」
「这不是S级吗,老夫也好想要」
两只兔子兴冲冲地开始了收集之旅……明明他们自己就是妖怪。
「于是该怎么做?」
我后颈被用力一拉,希望彻底破灭。
我无可奈何,把带来的工具拿了出来。既然对方这么认真向我求教,就被这两只坏兔子肆意使唤一次我也就认了吧。
我把笔和素描本交给罗兰,自己也同样拿起一套。
「那么,先把自己看到的景象画成画」
这次决定引进画画的方式试试看。
过去我也曾问过他眼里的景象是什么样子,因为只是简单打听,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所以,我们这次一起用画把眼中的景象画出来,逐渐向能看见的方向进行修正。总之就是试错战术。
「顺带一提,我……」
首先我自己开始画。
我向上学的学生潮微微凝目。因为早已习惯,川流不息的人背后浮现出长短粗细各异的线。我观察其中最正统的一根,在素描本上画了出来。
哎,总之就是绳子。
白白的,细细的,大多风筝线粗细吧。我见过更细的,也见过像拔河比赛用的绳索那样粗的,但那种极端情况并不多见。
「在我眼中就是这个样子。罗兰你呢?」
「嗯」
接着,罗兰向人潮中凝目而视。他用了很大力,眉心挤出深深的皱纹。我最开始也是这个样子,看到他这样挺怀念的。
罗兰拿起笔,转向写生本。
然后,他刷刷刷地画起来,画出某种乱糟糟的东西。我努力去分辨,应该是烟之类的东西。
「我看到的是这样的」
「嗯,你看不见吧……」
我失望地垂下头。罗兰在我的画与自己的画之间来回对比。
「我看不到这样的绳子。你是不是看到幻觉了?是不是服用过安眠药?」
「很遗憾,我昨天睡饱了八个小时。你再试试看,眼睛再用点力」
罗兰再次凝目而视。他唔唔唔地沉吟了半天后,突然惊呼一声,十万火急地画了起来。
是一副乱糟糟的画。
「这不一样吗……」
「不对不对!有那么一瞬间,烟聚拢了啊!」
我对比两张画,经过了深度差异比对后发现,模糊的确缩窄了两三毫米左右。
「差别虽然细微,但方向似乎对了……好,继续吧」
罗兰身体前倾,凝视路过的学生。尽管路过的学生们被人用怪异的目光盯着,看到我们在素描本上飞快地动着笔,也会认为我们在做美术系社团的写生练习吧。罗兰专注地振笔作画,一百张装的素描本眼看着被快速地消耗掉。

 ∫

我用手指压住纸的边缘,以动态漫画的要领快速翻过。
朦朦胧胧的烟变成动态图,逐渐自上下方向中间收窄,变细变长。
当烟变得像蒸汽机车烟囱冒出的烟时,纸用光了。
「怎么样……看得见了吗……」
累倒在长椅上的罗兰,气息奄奄地向我问道。一大早开始持续凝视几千人的缘三个小时,谁都难免变成这样。
「相比最开始已经有了长足进步」
我诚实地说出感想。本来糊满整张纸的蒸汽,现在或多或少收窄变长了一些,这毫无疑问是巨大的进步。让那个粗大的火车烟再汇集一些的话,迟早会变成细细的风筝线。
「呵呵呵……短短三个小时就有这样的成果……天赋真可怕啊……」
罗兰坐了起来,像平常一样不可一世地说道。但是,他弓着背两眼一直盯着前面的样子实在太难看了。我把事先准备好的眼药水递给他。罗兰往双眼里滴了之后,感慨了一句Merveille(奇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应该是很舒服吧。
罗兰眼睛放松了一会儿之后,便快速翻动自己的写生本来确认。然后又看了看我最开始画的画。
「按这个速度,今天能看到线吗?」
「这个嘛……不好说」
我觉得挺困难,但其实也说不准。
毕竟我跳过了罗兰受苦的这段过程,直接就能看到了,估算不出让这个烟囱的烟变成线究竟需要多长时间。再说了,这个烟能不能真的变成线我都不知道。
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应该交给这方面的专家。我向专家们看去,两只兔子开着游戏机没关,就那么相依相偎地睡着了。
「两个没用的家伙……」
「没关系,你肯教我就够了」
「罗兰,你就不生气?兔子先生偷懒是常有的事,可你的随从尤利西斯也在倒头大睡啊」
「老爷子平时都十二分勤奋地在干活,当然也会累。也得让他老人偶尔好好休息才行」
尤利西斯确实比我家的兔子勤奋十倍,累也是肯定的。尤利西斯又能打电话又会用电脑,不用抛头露面就能执行种类繁多的管家业务,据说还会安排配膳服务,是一只连工蚁都望其项背的能干兔子。
「好了,继续开始练习吧」
「诶?你还要继续吗?」
「要」
罗兰说着扎起身来,但立刻头一晕又坐了回去,捂着眼睛连连叫疼。
「瞧吧,别逞强了。持续观察缘是非常耗神的。今天先这样了,还是明天再继续比较好」
「再来一小会儿」罗兰揉着双眼抬起脸「我想在老爷子醒来之前,能够再稍微看清楚一些」
罗兰恐怕已经难受得受不了了,但还想继续。我最开始看缘那会儿天天喊着不干了不干了,他跟我真是截然相反。罗兰主动想要看到缘的心情,我丝毫无法理解。
「你为什么这么想要看到缘啊」
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此时我心想,这件事我还从来都没问过。
「罗兰,你为什么想要成为结缘者?」
「那是因为……好吧。我好像也需要休息一会儿了」
罗兰轻轻抚摸睡着的尤利西斯的后背。
「我就告诉你吧。我与老爷子之间高贵的邂逅」

 ∫

「我所出生的黎塞留家,是拥有五百多年历史的法国贵族世家。
但是,当今已经不是光靠贵族身份就能填饱肚子的时代了。尽管拥有祖辈传承下来的资产,若不能正确使用也只能坐吃山空。因运作失败而没落的贵族比比皆是。在这一点上,我们家还属于很顽强的了。这多亏了老爸通过资产流转与土地经营,勉强让家族在上流阶层的末端保有一席之地。但事实上,我们维持那样确实非常勉强。
老爸为了保住地位与财产,病态地埋头于工作中。但从小过着小姐生活的老妈恰恰相反,不顾老爸的辛苦付出,仍一个劲地铺张浪费。尽管父母双双在家,我小时候却没有得到父母的关怀,一直都在那大得夸张的庭院里一个人玩。
有一天,那个庭院里来了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尽管没有好好地去饲养他,他却总不时在庭院中现身。老爸还说,在他小时候那兔子就在了。这话我当然不信,但那只兔子对我十分亲近,还让我摸。我非常喜欢那只兔子,在庭院里和他一起玩,把当天发生的事情滔滔不绝地讲给它听。兔子曾是我唯一的朋友。
一天,我的父母大吵了一架。
没过多久他们提出离婚,而且整个过程毫无阻力。毕竟,父母之间的关系早在很多年前就出现了裂痕呢。然后有一天,我在正写着离婚协议书的二人之间看到非常让人讨厌的,毛毛的东西。那个毛毛的东西结果在我面前一分唯二,消失了。那时我还什么都不懂,但现在就能够理解了。那一定是我父母之间的缘断掉的瞬间吧。
他们让我选要跟谁。但我还是个小孩子,没法做决定,便哭着藏进了庭院的树丛里。结果,那只兔子就跟平时一样出现在那里,而我也像平时一样滔滔不绝地对他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就在那个时候,那只兔子突然开口,喊了我的名字」

『看来轮到吾出场了』
『说话啦!』
『哈哈哈。吾从少爷您出生的那一刻起便已知晓,您是光荣的黎塞留家久违出现的缘会贵人。尽管包在吾身上。吾之名乃尤利西斯,为人结缘之使者』

「然后我就照老爷子说的,跟父母分别聊了聊。我和老爸聊了几个晚上,跟老妈聊了几个白天,把我心中所想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就这样过了十天,老爷子这样说道」

『好了,要结缘咯』

「老爷子帮我父母重新结好了缘。
在那之后,所有事情都变得顺利起来。老爸开始顾家了,老妈也好像醒悟过来一样,关爱我和老爸。老爸的事业突然好转,黎塞留家在之后的十年里实现复兴,赢得了在富豪阶层中享有十足地位的财富与权力。这一切都靠的是老爷子的力量。我由衷地感谢结缘使者拯救了我心爱的家,我对老爷子的尊敬胜过任何人。
你问我为什么想要成为结缘使者是吧。
因为我是诞生于被结缘使者所眷顾的黎塞留家的天才,罗兰·德·黎塞留」

 ∫

罗兰的手,温柔地梳着尤利西斯的毛。
他讲的故事给了我小小的冲击。
罗兰拥有强大的意志。他的人生被缘所挽救,切身感受到了缘的美好,并主动决心成为结缘人,此时此刻也在付出着努力。
而说到我,则是自然而然能看到缘,之后的目的也只是想要重新结好自己的缘,漫无目的继续结缘。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也并没有感到什么罪恶感。
前方编辑想要看到缘的人却看不到。
本不愿看到的我却又看得清清楚楚。
我叹了口气。这个世道为什么就这么不近人情呢。
「你这是什么态度,人家难得给你讲了个优美的故事。你太失礼了,快道歉」
「对不起」
「原谅你了。好了,继续吧」
罗兰紧紧地闭上眼睛,然后猛地大大睁开,蓝色的眼睛眨了眨。他肯定还很难受,但一句丧气话也不说。虽然罗兰总是高高在上,让人火大,但我觉得他至少这个优点真的很伟大。
「累了的时候,睁一半就行了」我给了些琐碎的建议「因为关键在于用力的方法,并不是睁大眼睛就能看清。这需要长期练习」
虽然只能尽绵薄之力,但我想帮助罗兰看到缘。我感觉那样的话,至少就能对这世间的不公稍稍讨回一些公道了。
罗兰笑着对我说了声「Merci(谢谢)」,再次转向人潮。
四个小时里,画了120张素描,到头来缘依然就像火车烟囱冒出来的烟。

 ∫

晚饭做的是凉素面。把猪肉煮熟,再把素面煮熟就做好了,简单实惠,而且颇受兔子先生好评,因此我想将他作为夏日里的常用菜单。
「于是,罗兰进展如何?」
兔子先生一边吃着肉一边问我,我便把他画的素描拿给兔子先生看。
「路还远呐」
「训练之后,这个火车烟在眼里渐渐会变成缘之线吧」
「方向对了,但还只达到一成功力」
「一成吗……那我呢?」
「你大概五成」
「我都只有一半啊……我倒是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了」
「缘之领域广博深奥,你这种家伙看不到的缘比比皆是。话虽如此,在起跑线上就有五成的家伙,老夫也是头一次遇见。你大可拿出自信,今后在结缘之路上继续努力」
一被夸奖就忍不住开心起来了,但我之前看的新书里讲过,这是黑心企业的洗脑术。我想尽快从这个恶性循环中摆脱出去。
「可是凭这个眼力,结缘和断缘都没戏」兔子先生用耳朵玩起了翻页动画游戏「兆和绽都看不出来,而且四五根混在一起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之后还要花多久呢?」
「要看本人的潜力了。或许明天就嗯哪个看见,也或许要等十年后」
兔子先生说出令人绝望的结论。他未来十年里的爱好会变成烟雾观察日记,这种情况应当极力避免。想帮罗兰的确发自我真心,但十年实在太长了。
「放心吧,裕加理。老夫也会帮忙」
「真的吗,兔子先生」
「首先该玩妖怪博览了」
兔子先生在帮我攻略妖怪博览。这件事我挺感激的,我收服了32只妖怪。兔子先生的收服数是163只。

 ∫

第二天改换心情,前往附近的车站进行练习。
换乘站与大学相隔两站,整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因为上午有讲座,我约好陪罗兰从中午开始练到傍晚。罗兰在今天的四个小时里也用完了整一册素描本。
练习结束后,我乘电车返回大学。
夕阳的余晖自西向东,贯穿行驶在高架上的电车。返程的电车内空空荡荡,罗兰则赶巧躺在无人的长座位上。
我翻了翻今天的成果。
实话说,情况不太理想。
我快速翻过一百张素描,最开始的五十张延续昨天的状态,烟囱烟一点一点逐渐变细。到此为止还算顺利,但50张后的收窄速度放缓,到80张左右只看到边缘在抖动,宽度没有再发生变化,甚至有些的地方时宽时缩。
兔子先生从包里探出脸,观察素描本。
「撞脑袋了呢」
「是碰壁才对吧」
「看来得花些时间了」
「哎……果然是持久战啊」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
「七月四日啊」
尤利西斯嘟哝了一声,从挎包里钻了出来。
「少爷,请听我说」
他向疲惫不堪的罗兰说道。罗兰发出呜呜呜的呻吟,坐了起来。
「怎么了,老爷子」
「吾方才拜见到了少爷特训的成果,你的长足进步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少爷的才华果然不折不扣。老夫侍奉黎塞留家数百年,少爷的天资乃独一无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嗯,这一点错不了的吧……可是,我现在快失去信心了。总觉得,面前有堵厚厚的墙……」
「少爷。只要以结缘使者为目标,谁都会撞到那堵墙。以少爷的能力,定能将它跨越。但是少爷,请您听吾一言。那道墙并非“量”,而是“质”。能够跨越的障碍,一天就能跨过去,跨不过去的障碍,终其一生也无法跨越。花在长的时间也没有意义」
「老爷子?」
罗兰和我双双看向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素来平静的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郑重。严肃的气氛在周围弥漫开来。
「七月十四日」
尤利西斯说道
「就把这一天定为最后期限。七月十四日是吾等法兰西的庆典,Quatorze Juillet(巴黎节)。请您在那个特别的庆典之前能够看到缘,并完成断缘。如果没有做到」
尤利西斯严肃地说道
「就请您放弃结缘之路,回国去吧」
罗兰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我在旁听到,也大吃一惊。
「十四日……不是只有十天了吗?怎么这么急」
「裕加理阁下,有十天之久非常充分了。照理说,两三天应该就够了。关键在于是否拥有才能,与时间长短无关」
「你说的也许是有道理」
「您意下如何,少爷」
尤利西斯对精神恍惚的罗兰继续紧逼。
「还是说,您没有信心?」
这是挑衅。尤利西斯用出了极具煽动性的强行说法,完全不像是对主人说话的态度。
但是,罗兰听完这番话后,他的眼睛里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向我看过来。
「老爷子」
「有何吩咐?」
「迄今为止,您一次都没有错过。不论在任何时候,您都正确地引导着我。在您的荫泽之下,任何险境我都得以跨越过去。您刚刚对我说,“我一定能跨越这道障壁”,那我就一如既往地相信您」
「少爷」
「我要让黎塞留家的守护者尤利西斯的预言应验,跨越这场考验。我答应您,我一定在十天之内用这双眼睛认清缘的姿态,漂亮地完成断缘!」
「少爷……老爷子吾就等您这句话!」
尤利西斯扑进罗兰的怀中。罗兰紧紧抱住尤利西斯,就像昭和青春电视剧里那样注视着车窗外的夕阳。
「七月十四日的Quatorze Juillet,我一定会断缘给你看!」
「法兰西万岁!」
两人莫名其妙地振奋起来。他们讲到了我不熟悉的词,于是我用手机查了查。
「啊,这就是那个叫做巴黎节的东西啊」
「你这是什么口气。裕加理,难道你连巴黎节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不知道巴黎节的」
「因为日本不庆祝那个节」
「!?」
我将谷歌搜索的界面拿给罗兰看。我搜到了叫这个名字的香颂音乐会,但我估计实际上并不是它。那个节日在法国或许很隆重吧,但在日本并不是广为人知的活动。
「不可能!七月十四日不办巴黎节的话,那要办什么!」
「就算你这么问我……。兔子先生,七月十四日好像有什么节日来着」
「盂兰盆吧」
「喔,盂兰盆节倒是知道」
「那是什么?」
「是日本的夏日庆典。在晚上,神社之类的地方会摆很多小摊,然后很多人围成圈跳盂兰盆舞。在大学附近也有办」
「黄油蒸马铃薯可好吃了」
我再次用手机看了看日历。自治会共用的日历上标准了大学周边的活动安排。十四日正好是周末,在附近神社里预定举办夏庆。
「喂喂,那个庆祝活动,有很多人会参加吧?」
「嗯,人山人海的。我们学校也有很多学生会跑去玩。对了,不过庆典上情侣很多,一个人去挺煎熬的……」
讲到这里,我恍然大悟。
我感到大事不妙。
然而为时已晚。在眼前,罗拉的脸上正挂着坏笑。
「会有大批情侣到场呢」
「不,也没那么多」
「有情侣,就有分手」
为时已晚。
罗兰的目标被锁定在死线前的夏庆上。
于是,在罗兰执行委员长与尤利西斯运营委员的命令之下,决定在即将到来的七月十四日执行『盂兰盆节断缘大作战 ~adieu adieu 永别吧恋人~』。不容否决。

 ∫

总算回到离大学最近的车站。我本想直接回家,但想起还有自治会的工作流了下来。明天跟后天应该还要陪罗兰特训,所以我想尽量把今天的工作放在今天之内先做完。
「我和兔子先生就先走了」
「少爷。老夫也还有配膳服务和房间情节服务要安排,请您先回去吧」
「好吧。喔,我想起来我也有事要办。那就待会儿见吧,老爷子」
在车站各奔东西之后,我和兔子先生前往自治会室。
去的路上我去了趟生协买PeYong速食炒面。
「(兔子先生,你也吃吗?)」
「(老夫要『俺之盐』)」
我应要求购买了商品。『俺之盐』杯装炒面里注入开水后,一分钟就可以吃了,乃赶时间时的必备佳品。味道也不错,我十分推荐。
自治会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我把兔子先生随手一放,开始烧水。在等待水开的这段时间,我畅想着尚未见识过的配膳服务。尽管照片见过,但从来没有吃过,无法很好地想象出来。那个可以随便拿来吃吗?都想要寿司的人会不会吵起来呢?水开了。真是段没营养的时光。
一分钟过后,我滤掉开水,加入酱汁。兔子先生不擅长拌面,于是由我代劳。兔子先生毕竟是兔子手,这也怪难为他了。
「兔子先生,只剩下十天了,你觉得罗兰能看到吗?」
我一边吸着炒面,一边问道。
「乐观点看,两成把握吧」
「八成没戏吗……」
「之前就说过,这个看天分。你有天赋,因此在老夫的影响下马上就能看到了。那家伙能微微地看到,所以天分还是有的。毛兔子陪了他十多年也才那个样子,所以很可能一辈子就只能这样了」
「但是,还是有二成可能性呢」
「老夫对缘也并非无所不知。玩命地训练或许能够成功吧」
「唔……」
我叼着筷子想了想。
罗兰虽然出生长大都在贵族家庭,也一副贵族做派,但我知道他是个坚持努力的正直之人。光看这几天『她』认真练习的样子,我认为他有朝一日一定能够看到。
所以我觉得,问题还是十天的期限太短暂了。
「尤利西斯为什么要把罗兰逼得这么紧呢。我也知道拖太久无济于事,但十天总觉得又太短了」
「……老夫也不是没有头绪」
「咦?兔子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还不确定,也许只是老夫杞人忧天」
兔子先生说的不明不白。我纳闷地问
「我是不清楚……尤利西斯有什么着急的理由吗?」
「有」
我和兔子先生同时转过身去。
只见一只乱糟糟的毛球坐在自治会室的门口。

 ∫

我端上茶和兔兔夹心饼。
「真是劳您费心了」
尤利西斯来到桌上,大快朵颐地吃起了夹心饼。兔子先生在他身旁,十分融洽地一起吃着。
「于是,是什么理由?」
大家都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开口问道。尤利西斯刚才突然说,他有那么做的理由。
催促罗兰修行事出有因。
「能不能告诉我们?」
「好的。吾也觉得应该先知会裕加理阁下和白兔子,于是留下少爷独自拜访」
「是不能告诉罗兰的事吗」
「少爷他迟早会知道」
尤利西斯喝了口茶
「吾之心愿,便是少爷能够独立」
尤利西斯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以平缓的口吻讲述出来
「少爷自少时至今时成为高中生,老夫一直静静陪伴左右。少爷没有走错一步路,已经出色地长大成人。少爷他帮扶弱小,远离邪恶,追求美丽人生的姿态,真可谓货真价实的贵族风范」
尤利西斯滔滔不绝地赞美罗兰。我觉得这些话完全可以不用听。
「另外,少爷将与吾之间的相遇作为契机,主动选择成为结缘使者的人生之路」
话的味道转变了,我重新竖起耳朵。
我以前听过罗兰与尤利西斯之间的相遇。尤利西斯为他的父母重新缔结良缘,而年幼的罗兰被这件事深深感动。
「幸运的是,少爷拥有缘会的卓越天赋。吾便顺应少爷的希翼,从零开始传授少爷结缘使者的心得,并予以磨炼。吾敢断言,少爷身体里沉睡着他人所望尘莫及的,举世罕见的结缘之力。最为关键的是,少爷无比珍惜结缘,无比顾及人的心意。条件已经满足,只待能清楚看到缘之线,少爷便能正式成为独当一面的结缘使者。所以在这十天里,请务必支持他……」
「就知道是这样」
兔子先生突然插嘴。
「就知道?」
「这家伙,缘开绽了」
「咦?」
「已经到了无需下剪,都快自然断掉的境地。嗯……正如本人所说,估计十天就会断掉吧。这么大岁数没有白活,眼光非常精准呢」
听到这番话,我条件反射地凝目而视。
尤利西斯的长毛之间浮现出几段缘。有粗的,有细的,越是凝目而视,越是有数不清的缘纷纷浮现。
可是,我并没有发现开绽的缘。
每段缘都漂亮地连接在一起,根本看不到哪怕一根如兔子先生所说的那样快要断掉。
「你说快断掉的……到底是连着什么的缘?」
我还是看不到开绽的缘,向兔子先生问道。
不好的想象开始抬头。
「难道…………那该不会是,与罗兰之间的缘」
「并不是」
兔子先生看着我的眼睛说道。
他的话音,没有起伏。
「裕加理啊。老夫以前就说过,你的眼睛还只有五成功力」
兔子先生十分平淡地,就好像只是陈述事实一般,讲
「你看不到的缘还很多。这便是其中最难看到的种类。然后,那也是人活于世所不能够去看到的缘」
看不到的缘。
不能够去看到的缘。
我一言不发,用眼睛向兔子先生询问。
那缘,究竟是……
「“尘世”的缘」
兔子先生依旧不变的语调,说道
「当它断掉之时,就要向彼岸启程了」
咕咚,传来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
我条件反射地朝声音看去。是窗户那边,从外面传来的。我冲了过去,将面朝自治会背后的窗户奋力打开。
是园艺铲掉到了地上。
只见自治会的后庭中,罗兰呆呆地占着。
我们刚才的谈话都被……
「我不信」
罗兰嘀咕了一声,跑掉了。
「少爷!」
尤利西斯从窗户跳了出去,追赶罗兰。
我和兔子先生也匆匆忙忙追了上去。

 ∫

自治会楼背后有座长着杂木林的小山丘,只有一条散步的小路从里面穿过,绕了条远路连接着自治会楼与大学正门。
我和兔子先生一起在黑灯瞎火的散步路上狂奔。
「居然是尘世的缘」
跑着跑着,心情陷入绝望。迄今为止我听说过许许多多的人之缘。有人与人的缘,有人与物的缘,见识过了形形色色的缘。
但是刚才听到的原,却比任何缘都要沉重,都要可怕。
连接尘世的缘。断掉便一切结束的缘。
不能够去看到的缘。
「裕加理,丑话说在前头。唯独这个缘,我们都束手无策」
兔子先生边跑边对我说。
「尘世之缘乃生命真理。其他的缘或多或少还有兆或绽能够介入,但唯独它,不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也绝对不能推翻,只能接受。生命携缘而生,断缘则逝。尘世之缘终有一日会断。因为不会断的东西,也根本不能称作生命」
兔子先生说的话,我都听了进去。不过听是听了,内心却无法接受。活着的东西就会死,这个道理我也懂,而且谁都懂。
但就算这样。
它却来的,那么突然。
我们跑出散步路,来到山丘的山顶上。在路的旁边,有一块能够从小山上俯瞰街道的岩石。
罗兰正站在那块岩石上。
他两脚开立,俯视夜景。
尤利西斯从后面追上他,他对着他的背影讲道
「吾没有说谎」
罗兰没有回答。
「万事万物因有缘存在于尘世,没有什么可以破例。尘世之缘也是一根普普通通的缘。既然如此,时候已到,该断的东西就会断掉。缘是会断的,吾应该早已告诉过少爷这个道理」
「……您告诉过」
罗兰的背影,艰难地挤出回答。
「那么,吾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没有了吗」罗兰依然一动不动地处在岩石上,头也不回地问。
「您就没有什么对我说的吗?」
「没有」
尤利西斯斩钉截铁。
「吾虽不肖,但迄今为止已经充分履行了自己的使命。作为黎塞留家的守护者,作为少爷的侍从,吾把该做的事全都做完了。所有要传承给少爷的东西,吾也毫无保留倾囊相授了。所以,吾了无遗憾。吾对自己十全十美的一生,由衷地心满意足。但是,在这最后一刻,仍有一桩未了的心愿,令吾十分惋惜」
尤利西斯叹了口气,说
「吾不能亲眼看到少爷看到缘,出色地完成断缘,成为独当一面的结缘使者的英姿了」
背对着我们的罗兰,肩头猛然一抖。
他在岩石上。
缓缓地,展开右臂。
「缘」
罗兰,说道
「我看到就行了吧」
「少爷」
罗兰的话音中,重拾了平时的强劲。
他优雅地摆摆手,充满自信地说道
「断缘就行了对吧。成为独当一面的结缘使者就行了吧。这样就能——」
罗兰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挂着的
是心高气傲的微笑。
「为老爷子最棒的人生锦上添花了是吧?」
「少爷」
罗兰飒爽地从岩石上一跃而下,来到尤利西斯身边,温柔地将他抱了起来。他就像平时那样让兔子坐在肩上,然后走到来时的道路上。
他步伐稳健,看不出一丝迷茫。
「裕加理,白兔子」
罗兰边走便向我们呼喊
「来帮我忙」
我点点头,跟在他后面。兔子先生两耳倏地直了起来,答道
「可别求老夫手下留情啊」

 ∫

罗兰不分昼夜一直训练。
他一大早开始就盯着大学前的通学路,中午则去车站,到了晚上又去上街,整日对无数的缘凝目而视。即便到了深夜他也不回家,在自治会室继续试图观察我或兔子先生的缘,非常拼命。
我很想发现什么诀窍来告诉他,也跟他一起用不断地观察缘。可是,对缘的观察就像自行车的骑法,或是钢琴的弹法,就算自己会了也难以口述表达。即便如此,我还是言无不尽,尽可能把感觉上的东西传达给他。尽管我嘴很笨,罗兰却认真在听。
而相比起我,兔子先生的力量提供了更大帮助。
连兔子先生要把诀窍教给人类也绝非易事。因训练过度而作痛的眼睛被兔子先生用耳朵摸一摸之后,疼痛竟神奇地缓和了。我和罗兰在这份力量的帮助下,得以长时间持续练习。
即便如此,每日不间断的看缘训练,兔子先生的魔法渐渐失效。
伴随着眼疲劳,素描本上的烟雾变得朦胧而涣散。

 ∫

噼,有什么东西摊到脸上。是自动铅笔折断的笔芯。
「裕加理,笔芯」
「不,还是休息一下吧」
我看看自治会室的钟,已经午夜两点多了。
我和罗兰情况都正巧进入考前休息阶段,便把整整一天安排用来练习。话虽如此,若不好好休息的话,看缘的力量只会衰弱下去。
「我还没事,眼睛还没有模糊」
「你这样是不行的,昨天都没好好睡觉吧」
「不是睡了整整六个小时吗。你跟我一起在这里留宿,应该知道的」
「我也知道你半夜一个人偷偷练习」
罗兰终于死心,在躺在了隔壁房间铺好的被褥上。尤利西斯跟他在一个房间,正安稳地睡在宠物的窝里。
这几天里,尤利西斯的衰弱非常明显。
尽管醒着的时候还是老样子满嘴玩笑,但睡的时间明显变长了。换做健康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抛下罗兰自己睡觉,由此可见他目前的情况很不乐观。
我拿了一瓶凉凉的瓶装水压在眼睛上。我一边揉着眼睛周围,一边关了灯,躺在沙发上。兔子先生也早就钻进了他城楼的小房子里。
我躺在沙发上,再次用瓶子冰脸。
眼睛冷敷之后舒服多了。虽然兔子先生的魔法很有效,但效果最好还是莫过于睡觉了。能睡个一两小时,效果完全不一样。罗兰应该也很清楚,显然是睡觉之后练习效率更好。但是,他同样理解他急不可待的心情。没有时间了,真的没有时间了。
想到这里,我明知非睡不可却还是难以入睡。眼睛明明又酸又沉睁不开,脑子却格外清晰。为什么我总在这种关键时候不能放精明些呢。
「裕加理阁下」
枕边传来轻轻的声音。
「尤利西斯?」
「您不用起来」
我听他的,继续躺着,让塑料瓶贴在脸上。等了片刻,尤利西斯慢慢地开始讲述
「少爷他,一直很孤单」
尤利西斯果真又在讲罗兰的事。
「黎塞留家随时结缘使者的豪门,但实际上生来能够看到缘的人十分罕见。少爷乃家族中阔别百年来首次出现的,拥有缘会之眼的人」
「一百年,好厉害啊」
「哈哈哈,吾都四百五十岁了」
被尤利西斯传染,我也呵呵一笑。
「少爷他第一次看到模模糊糊的东西,也就是看到缘之后,告诉了尊父尊堂。可尊父尊堂同样看不到缘,看不到自然也就无法理解。少爷能够讨论缘的话题的对象只有吾,但吾毕竟已经这么大岁数了」
「…………」
「所以,吾便想趁这弥留之际找到其他结缘使者」
我准备起身,但眼睛怎么都睁不开。
「结缘使者本就世间少有,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但吾利用黎塞留家积累的财力与渠道,终于找到在这极东尽头之地的一缕曙光。那便是白兔子与裕加理阁下您」
「还真让你给找到了呢……」
「这全是为了罗兰少爷」
尤利西斯说。
从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心中便只有罗兰。
「除吾之外,少爷从未遇到过能够交流缘的话题的人。裕加理阁下您和白兔子是头一次。实不相瞒,您与少爷已是彼此不分高低贵贱,能够畅所欲言的朋友了。无所谓远在异国他乡,两位的存在定能成为少爷的支柱。裕加理阁下」
尤利西斯恭恭敬敬地说
「请您务必对少爷多多关照」
我的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罗兰他」
但至少要回以用真诚的答复。
「是我缘会的朋友,重要的朋友」
尤利西斯说了声「非常感谢」后,又回到窝里。
之后我一觉不醒,饱饱地睡到了天亮。

 ∫

日历上已经打上了十个叉。
设置的脑中哔哔哔地报告时间。
罗兰静静放下笔。
在几十册素描本的最后一张上,画着一条细到约三公分,如航迹云一般的画。
「总算做到了这一步吗」
兔子先生看着画,嘀咕起来。
我也一起看向素描,他的进步着实令我惊讶。最开始是整面扩散的烟雾,刚开始练习时比火车烟还要粗,而现在已经细到了这个程度,甚至看得出那烟的源头与去向。
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仅仅这样还不够。
缘没有形成绳子的形态,这也就表示看不到“绽”。兔子先生以前讲过,能看到兆和绽才能进行判断。以罗兰现在的眼力,还无法发现开绽的缘。
即便如此,今天已是七月十四日了。
当初设定的死线是傍晚六点。
所以。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把毛兔子喊起来」
罗兰对兔子先生的指示点点头,把尤利西斯温柔地抱了起来。
「少爷,时候到了是吗」
「是啊,老爷子。咱们出发了」
我挎起事先准备好的包,里面放了饮料、蓝莓点心、保冷包和冷湿毛巾、蒸汽加温眼罩等。能帮罗兰缓解眼疲劳的东西全塞进去了。
「去人最多的地方吧」
最后,兔子先生跳进包里,这样就准备完毕了。
我们向决战之地出发,离开自治会室。
去过节了(大干一场吧)

 ∫

靛蓝的天空渐渐暗去。
但天空之下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橙色的光亮形成一条路,一路通向视野尽头。
夏庆开始了。
大学所在的这座山上有座古老的神社,每年七月半就会举办盛大的庙会。神社本身并不大,但山上的参道相当长,举办庆典的时候,参道两侧会鳞次栉比地摆起摊店。从附近站点也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涌向这里,规模十分庞大。
Très bien!(很好)
在参道入口,罗兰两眼放光大叫起来。看来他头一次参加日本的节庆。
「这太厉害了!多么的奇幻啊!看啊老爷子!好像魔法一样的小店有那么多!而且有那么多人!这就是所谓的人头攒动吧!」
「哈哈哈,少爷。让人联想到巴黎节夜晚的热闹气氛啊。真是太棒了,与巴黎节相比也毫不逊色」
「有这么多人的话,一定能行」
罗兰眉头绷紧。蓝色的眼睛里点亮小摊的橙光。
「少爷,用不着那么紧张。请看,这里的年轻情侣有那么多,开绽之缘随处可见。瞧,那里就有,前面也能看见喔。它们全都迫不及待地喊着来剪我来剪我喔。剩下的就看少爷您的实力了」
我吃了一惊,向尤利西斯耳朵所致的方向凝目而视,但因为训练时用力过猛,眼睛无法顺利聚焦。我强行让焦点重合后,虽然有缘浮现出来,但没能发现开绽之缘。于是我偷偷问兔子先生。
「(你看到了吗?)」
「(不,一个绽也没看到)」
「(那么尤利西斯……是在激励罗兰吗?)」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兔子先生看向尤利西斯。
「(那家伙,恐怕几乎已经看不到缘了)」
我哑口无言。
结缘兔却看不到缘,这恰恰证明尤利西斯的时间真的已经所剩无几。
「去吧,罗兰」我向罗兰背后推了一把「到处走走,在路上寻找开绽的缘吧」
「我一定会找到」
在这热闹的气氛中,我们一边环视着人们的背后,一边分开人群沿参道前进。

 ∫

一个小时的时间如离弦之箭匆匆消逝。
情况比预想中更为严峻。
首先虽说人满为患,却找不到开绽之缘。显兆之缘倒是发现了两条,开绽之缘却真的一条都没有。兔子先生也说「本就不是频繁出现的东西,能否发现全凭运气」。
兔子先生哼着鼻子帮我们寻找缘的气息。兔子先生的鼻子拥有分辨兆和绽的力量,但那个力量并不是很强,不离得相当近则无法嗅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目标。
另外,我这边则是拖得越久越难找到。
练习一直持续到今天,再加上睡眠不足的影响,我的眼睛快到极限。就算主动想看到缘,眼睛痛起来也无法看太久,别说找绽了,连正常去看都没把握。因此,寻找缘这件事就拜托给兔子先生一个人了,然而面对这人山人海终有极限。
然后最关键的问题还是罗兰。
他到现在依旧不能看清缘之线。
罗兰的眼睛在这十天里连续高强度使用,状况肯定比我更加糟糕。然而,他却一刻也没休息,一直在凝目而视。他凭意志力强行抑制住身体极限的反应,押上了一切,只为哪怕能早一秒种看到缘。现在的罗兰,绝对是天下间最希望看到缘的人了。
然而。
他却看不到。
「啧!」
罗兰双手捂住眼睛。
我连忙拉着他的手,走出参道来到一旁。我们绕到小摊背后,让罗兰在树下坐下。
我从包里拿出湿毛巾给他,他用毛巾按着眼睛,苦苦呻吟。我把蒸汽眼罩拆封,但它的原理跟暖宝宝一样,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变温。
「罗兰,稍微休息下吧」
「不要,没时间了」
罗兰立刻准备起身,我当强行按住他的肩膀。
「一两分钟也好,让眼睛休息一下。绝对这样效率更高」
其实我想让他休息五分钟、十分钟,最好是一个小时。
但我很清楚,这做不到。
我把总算温起来眼罩交给罗兰,罗兰急冲冲地接了过去,放在眼睛上等待。
「对不起,老爷子……我马上就振作起来」
罗兰向怀中抱着的尤利西斯说道。
尤利西斯闭着眼睛,发出微微的睡息。
「老爷子?」
罗兰摘下眼罩,担心地抚摸尤利西斯的脑袋。
「老爷子……你没事吧」
「……嗯,少爷。真不好意思,一不注意就睡着了。居然在庆典正当中睡着,还真是惭愧啊。年轻时,吾在巴黎节上可是要闹个通晓呢。罢了,这边的庆典既没有焰火也没有埃菲尔铁塔,也没办法了呢」
尤利西斯醒来后,一如既往地说着俏皮话。但是,他的话音中没有气力。
「说起来,吾还曾和少爷一起登上过埃菲尔铁塔呢……」
尤利西斯思念巴黎的话音,在这位于地球另一端的日本来说,显得太过虚弱。
「老爷子……」
此时,罗兰猛地抬起脸。
「喔!对呀!」
他将怀里的尤利西斯放在地上,猛地站了起来。
「什么?怎么了?」
「老爷子,你稍微等下!」
罗兰说着,朝参道冲了出去。我没搞懂,一时间呆住,但立刻反应过来。不能让他一个人去,这个时如果候走散,肯定会出大问题。
「兔子先生,请你留在这里!」
我把尤利西斯交给兔子先生,连忙追上去。

 ∫

我在参道中段的小摊前面发现了罗兰。
「罗兰!」
我冲上去喊他,结果反被他抓住胳膊,扯了过去。
「裕加理!就是它!」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投环小摊陈列的奖品之一,像是景点纪念品的,给人感觉超廉价的埃菲尔铁塔模型。
「我要把它赢到手」
「送给尤利西斯吗」
「没错,你来帮我!另外帮忙出钱!」
罗兰只带了卡。我觉得他太不过脑子了,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三百日元五个环,于是我付了六百,两人一起挑战。
可是实际试过后发现,这任务难度超大。埃菲尔铁塔本来是很容易套中的形状,却被相同尺寸的大佛守护在四面八方,彻底遭到妨碍。为什么这么不希望埃菲尔铁塔被赢走啊。我们二人一会儿工夫十个环全部落空。那并不是三百六百能赢下来的奖品。
「裕加理!」

将我身而为人的一切压了上去。
掏出五千日元。
罗兰扔出的第六十二个环,终于漂亮地捕捉到了埃菲尔铁塔。罗兰如硬抢一般从小摊大叔手里夺走埃菲尔铁塔,然后我们十万火急地回到了树那里。

 ∫

「老爷子!看呀!我漂亮地赢到啦!」
当罗兰高举着埃菲尔铁塔的模型跑回去的时候。
树下空无一人。
「老爷子?」
兔子先生不在。
尤利西斯也不见踪影。
「兔子先生!你在哪儿!兔子先生!」
「老爷子!回答我啊!」
我们心急如焚地叫喊。
结果树丛里沙沙地动起来,兔子先生从下面爬了出来。
「呜呜」
「兔子先生!天啊!」
我不禁惊呼。兔子先生脸上在流血,看上去浑身都是血。
「是番茄酱。呜呜呜……」
「到底怎么搞的……」
「老爷子呢……」
「对不住……他被小孩子带走了」
空气冻结了。
罗兰茫然地杵在原地。
「他被当成是失散的宠物,被三个像是小学生的小鬼带走了。老夫拼命反抗,但还是让他被带走了,总不能开口拦住他们……」
「老爷子」
罗兰失魂落魄地呢喃起来。
糟透了。
这是能设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
「要去找,一定要找到老爷子」
「等等」
兔子先生跳到东倒西歪准备出发的罗兰背上,顺着他的衣服爬到他的肩上。
「白兔子」
「不要自乱阵脚。贸然寻找只会浪费时间。我们循缘来找」
我恍然大悟。
「对呀,循着缘就行了……罗兰与尤利西斯的缘依然连着呢」
「这种事办得到吗,裕加理」
「没问题,我以前就这么做过」
「嗯。尽管是老夫提议的,但要说声抱歉,老夫是不行了……」兔子先生用手揉着自己的双眼「番茄酱进眼睛里了,看不见了。裕加理,由你来看」
我点点头,立刻对罗兰的背后凝目而视。
肉眼不可见的缘渐渐聚焦。眼睛有些发热,疲劳与疼痛开始反复。但现在容不得说那种丧气话。
许许多多的缘依次浮现出来。
「是哪根呢……」
「那可是结缘者之间的缘,当然强韧无比,兴许上面还有装饰。就找最粗最华丽的那根就对了」
我进一步凝目而视。我向缘之线之间的空间聚焦,寻找尚没有看到的东西,尝试探寻空间深层,尝试去发觉隐藏得更深更深的东西。
随后,从大量的缘中浮现出一根明显不同的缘。
很粗。
像麻绳一样粗。
那根粗绳之上还装饰着金光闪闪的锁头、五彩斑斓的宝石以及争奇斗艳的玫瑰。
「就是它……」
「看到了吗,裕加理」
「我循着找过去。罗兰你跟在我身后!」
罗兰神色不安地点点头。
我们循着这条光辉灿烂的缘之绳而去。

 ∫

(好痛……)
已经十几次停下里揉眼睛了。眼睛里面痛得就像在燃烧,泪水哗啦哗啦不住地往下掉。
「是,这边」
「裕加理,你痛不痛」
罗兰担心地把手放在我背上。
等眼泪不流了,我再次凝目而视。
「没事」
话刚出口,脑子就嗡嗡作痛。意识被头痛吸引后,缘之绳变得模糊。我要集中精神,我必须集中精神。
我分开前面的人群,罗兰的缘之绳一直顺着参道的石阶向上眼神。这根缘之绳粗壮华丽,明明无比容易发现,却被庆典中过剩的人群所淹没。我向掉落在数百只脚之间那唯一的一根缘之绳继续聚焦。
「(你的眼睛也到极限了啊……)」肩上的兔子先生呢喃道「(要速战速决)」
「没事的……还能再坚持一会儿……」
油汗顺着下巴往下滴。因为今天很热,因为现在是夏天,这没办法……我这样欺骗着自己,硬着头皮告诉自己「不难受不难受」,继续顺着台阶往上走。
突然,绳子转了九十度。
绳子离开参道石阶,向裸土方向延伸。我抬头看向前方,看到一个用铁管与塑料布搭起来的帐篷。那里好像是庆典运营方之类的帐篷。
然后,我听到有声音从哪里远远传来。
有小孩子正在哭泣。
「就在那里!」
我大喊着飞奔而去,罗兰也紧跟在后。
到了帐篷后,那边有似是经营者的大叔和三个小孩。低龄的女生正嚎啕大哭,两个大点的男生正在安慰她。
「(是他们,就是他们)」
「啊!刚才的兔子!」
浑身番茄酱的男孩指向兔子先生。这下没错了。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兔子」
我蹲下来,把视线放低,对大点的两个男生问
「你们是不是把另一只毛茸茸的兔子带走了?那只现在……」
「他逃掉了……」
男孩子指向斜上方。
那是参道上方,登上石阶后的院地内。
「他往那边跑了。那个,对不起……大哥哥的兔子被我们……」
「嗯,没事,我们马上找到他」
我们再次拔腿就跑,一秒钟都不能浪费。
正如孩子们所说,顺着石阶继续往上爬就看到了缘之绳。
「老爷子……」
罗兰把埃菲尔铁塔的模型紧紧一捏。

 ∫

天空变成深深的紫色,神社的院地很黑。
庆典的摊店只到石阶下面位置,院地中只有为参拜人员提供的少量灯光。而这灯光也仅限于有石阶的地方,走出这路一步便是黑漆漆的树林。
在空无一人的参道上,我更加用力地凝目而视。越黑就越难看清缘。罗兰和尤利西斯之间的缘并未显兆,哪怕再粗也会消融于黑暗之中。
缘在中途偏离石阶,向碎石路延伸。
「这、边……」
刚说完,缘便消失了。视野再次变得模糊,看不到了。我凝目而视。
「唔」
结果直接捂着眼睛蹲了下去。
好痛。怎么回事啊,太痛了!
「裕加理!」
罗兰撑住我肩膀。兔子先生跳了下去。
「到极限了」
「还可以,我还可以的」
「白痴,你就算逞强,眼睛也不行了。一旦超越极限就会有段时间看不到。你大概两三天都看不到吧」
「怎么会这样」我想要睁开眼睛,但剧痛又让眼睛闭上。只是微微睁开,眼泪都止不住地往下掉。
「兔子先生,兔子先生你还是看不到吗」
「老夫眼睛的里的异物还没有完全排除掉……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要是搞错就功亏一篑了」
所以——兔子先生说道。
他把脸转了过去。
注视罗兰的蓝眼睛。
「你来看」
「……我?」
「没错。你不是结缘使者吗」
「可是,我还,看不到缘啊……」
「是的,你还看不到缘。你看到的缘顶多像烟一样,连是粗是细都无法分辨。让你从无数的缘中分辨出特定的一段,你现在还办不到」
「那果然还是不行啊!」
「但是」
兔子先生只把一只耳朵竖了起来。
「这段缘,唯独这段缘,你也应该能够看到。其他的缘你或许看不到,但唯独将你和毛兔子之间连在一起的这段缘,你一定能看到。因为,将你们连在一起的缘比任何纽带都更加强韧。因为,你们是结缘的搭档」
兔子先生跳上罗兰的肩膀。
「转动脑袋,看你背后」
罗兰照做,转过头去,向自己背后伸出的,自己的缘应该所在的地方注视。
「凝目而视」
「白兔子」
「听好,看缘不是用能力(力量),不是用技巧(小聪明),而是用心。快用心」
用心去想毛兔子——兔子先生说道。
「老爷子」
罗兰呼唤尤利西斯。
他的眼中注入力量。
罗兰凝目而视。
「老爷子……!」
我无法看到他的视野。
他的眼中所呈现的怎样的景色,我并不清楚。
但此时,我看到了。
罗兰的蓝眼睛,大大地、圆圆地,渐渐张开了。
「就是它吗……?」
罗兰的蓝眼睛。
毫无疑问,发现了什么东西。
「这就是……缘?」
「看到了吗?循着去找!」
「老爷子!」
罗兰飞奔而去。我也站了起来,从后面追赶上去。
他冲出砂石路的尽头,走在素土地上,绕过神社的殿堂,转过杉树之间,来到院地的背侧。在黑漆漆的杉树林深处,伫立着一座似是仓库的破烂小屋。罗兰跑向那座小屋。
小屋背面露出长长的棕色的毛。
「老爷子!」
罗兰跑了过去,抱起毛球。精疲力竭瘫软着的尤利西斯,全身颤抖着渐渐动起来,恢复了意识。
「少爷」
「老爷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哈哈哈,少爷。区区儿童的绞技岂能让吾尤利西斯屈服。哎呀……这……噢噢,这不是埃菲尔铁塔吗」
「没错,是埃菲尔铁塔。是我扔环赢来的。老爷子,我把它送给你」
「真不愧是少爷,连街头游戏也是大师级。啊啊……多么美妙的造型啊。果然埃菲尔铁塔是吾等巴黎的骄傲……」
「您说的对,下次我们再登上去吧」
尤利西斯的声音里,已经没了气力,光维持苏醒看上去都很痛苦。
「那么少爷……您究竟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罗兰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抓住了某样东西。然后,他将那东西递到尤利西斯面前。我现在无法看到那是什么东西。
但是,他抓到东西一定是……
「少爷……!」
「我能看到啦。我能看到缘啦,老爷子」
「啊啊,啊啊,吾……吾一直相信……从心底里相信,吾一定能盼到这天到来」
「但是,对不起……老爷子你给我最后的修行,断缘还……」
「这个,你看得见吗?」
兔子先生从旁伸出手,好像拿着什么东西。那个东西我同样看不见。
「我能看到」
可是,罗兰似乎能够看到它。
「已经开绽了……」
「这就是尘世之缘。毛兔子的尘世之缘,就快断掉了」
兔子先生缓缓张开耳朵。
「老夫的耳朵借你」
「白兔子」
「你来剪」
罗兰注视尤利西斯的脸。
尤利西斯也看着罗兰的眼睛。
然后,尤利西斯轻轻地点点头。
「有劳您了」
罗兰也对他点点头。他将手放在兔子先生的耳朵根部。
然后,他轻轻施力。
兔子先生的耳朵像剪刀一样合拢。
这一刻。
从见到的地方突然有空茫扩散开来。炫目的光照亮周围,神社的杉木林仿佛旭日初升般被逐渐照亮。
然后,我的视野之中浮现出熟悉的缘。那是缘之线。眼睛的疼痛顿时消失,我又能看到缘了。
那缘之线已经分成两段。
被分断的切口化作小小的光粒,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中。
线淡淡地发着光。
其中一头连着的尤利西斯也被淡淡的光芒所包裹。
「少爷」
「老爷子,什么事」
「吾不肖尤利西斯,最后再告诉少爷一个好消息吧」
缘之线,缓缓消散。
「少爷得上天垂爱,生来便有格外宝贵的缘连接着。那缘非常珍惜,凭那边的裕加理阁下和白兔子的水平连个线头恐怕都看不到。但是,吾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喔。那是最最美丽的缘。少爷,有冥冥的缘将您与这个世上最美妙的东西连在一起」
「那是什么?」
罗兰微笑着问道。
尤利西斯也微笑着,答道
「那就是“幸福”」
缘之线逐渐散开。
「少爷」
光粒将二人包围。

「收获幸福吧」

淡淡的光扩散开来。
在罗兰手中。
尤利西斯如幻影般消散了。

 ∫

蝉鸣肆无忌惮地回荡着。
自治会室里禁止使用心里安慰之外的温度计,我在这里满怀怨恨地看着手中的字条。字条上写着七门课的名称,另外还有一个「补」字。
七门挂科补考。
理由我都懂,我完全懂。因为我在为考前复习而准备休息时段没有去看历年考题,而是一直在看缘。缘既不会告诉我考题倾向,也不会告诉我要背的单词。缘这玩意到底多没用啊。
「你在想缘的坏事吧」
桌上的兔子先生优雅地放下冰咖啡,说道。他嘴周围的毛染成了黑色。
「要不是盯着缘,我就只用挂两科了」
「到头来还不是要补考」
「话是这么说啦」
「两科还是七科又没多大差别。什么时候补考」
「临近下学期开学的时候」
我看了看日历。
现在七月底,后面将迎来直到十月一日,满满两个月的漫长暑假。我身为日本平均水平的大学生,很想了无牵挂痛痛快快地享受暑假,但一想到九月底还有补考在等着我,我就无法彻底放松下来。
「快到时候再学就行了,也就是说,你暑假的大半时间都空着没事」
「你话里有话」
「夏天可以尽情地挥霍时间去结缘了」
「不要,打死也不要」
我奋力摇头,有种想抱着哆啦A梦痛哭的心情。但按照情景,哆啦A梦多半应该是兔子先生了,而兔子先生却又是纯粹的敌人。
「兔子先生,我们可是有言在先啊。五月的时候不是说好我再结一段缘就把我断掉的缘重新结好吗?」
「可你最后不是一段缘也没结吗?」
「唔」
「放了老夫三个月鸽子,约定早失效了。你还是等兆自然显现吧」
「怎么能这样」
我被推落绝望的深渊。此时我终于明白,兔子先生根本就不能指望。一旦跟这只动物打交道,只会被单方面一直榨取下去,最后心力交瘁休学回老家变成家里蹲。我之所以如此悲惨,就是因为一直对兔子先生会为我结缘这件事抱有幻想,而我丧失正常判断力不正是最好的证据吗。
啊,上帝啊,我不要兔子先生,请再派一位结缘者到我身边吧。
「刚才喊我?」
自治会室背后的窗户打开了。
一对碧眼扫过我和兔子先生。
「上帝啊,我不要这位」
「听不懂你说什么,但我知道一定被侮辱了」
罗兰·德·黎塞留小少爷擅自从窗户入侵到屋内。
到头来,罗兰在那之后依旧没有回法国,继续留在了日本。他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在珠大附属高中就读,放了学就来自治会室玩,和西院学姐一起在背后的花坛里照料向日葵田。
罗兰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也还是老样子心高气傲。
哎,这也算是个大优点吧。
「你为什么不回国」
「裕加理,你真的很没礼貌啊」
罗兰在上星期擅自搬进来的王座上坐下,翘起腿。
「我受了你的照顾,是为了聊以报答这份恩情才特意留下的。你瞧,我也已经能看到缘了,说不定我还比你更厉害呢。就让我来教你看缘的诀窍吧」
我心情变得很不开心。
以那个夜晚为分水岭,罗兰的缘会天赋开花结果。据兔子先生鉴定,他跟我差不多,也就是大概能看到五成。不过那天看到的“尘世之缘”,之后好像就不再能够看到了。
「另外裕加理,你的缘断掉了是吧?」
「是啊……」
罗兰从椅子上战起来,绕到我背后凝视。
「让我看看」
「就是这个」
兔子先生拈起我断掉的缘,交给罗兰。罗兰接过线头
「咦,刚才发光了?」
「诶?」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但位置在自己背上,脑袋不能完全转过去。
「诶诶?显兆了?真的?没骗我?」
「是我弄错了」
「过分了」
「好咧」
罗兰把人家的缘随手一甩,说
「这段缘就由我来重新结好吧。在找到对方之前,我先留在这里吧」
「咦,这……究竟是哪样……?」
这个提议让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甚是迷茫。
交给兔子先生确实不靠谱,但交给罗兰的话……总觉得只有一种要在其他方向上搞出大事的预感。
「你就当傍上大腿了。因为本少爷乃是出身法国的稀世结缘巨匠,老爷子最后的嫡传弟子」
罗兰说着,笑了起来。
我仿佛听到他肩上传来「哈哈哈」的笑声。
尽管那声音立刻便消失了,但那失礼的笑声让我感到十分可靠,我也想要试着稍稍相信他了。
就对漂洋过海远道而来,满世界奔波结缘的你小子,信上一回。
「呵呵,这也是——」
罗兰高傲地微微一笑,轻声说
「冥冥的缘啊」


后记

本书是第二册缘的故事。一方面,这是我本人以系列作品的形式头一次出版第二册,在本书的创作过程中体会到了未曾有过的快乐与辛苦。
在上册的后记中,我曾写过自己与本书之间有着冥冥的缘。
然后第二册写完一看,我忽然察觉到一件事。第一册与第二册分别有着各自的缘,而第一册和第二册,老书与新书之间又诞生出了新的缘。点变多了,相连的线也随之变多。书变多了,相连的缘也跟着变多。用话语将这件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您会觉得这番话就像废话吧。但故事还会继续,书与书,书与各位读者之间的缘也会继续越来越多。对于这本缘的故事来说,这是无比幸福的事情。

本书能够发行,得益于继第一册之后仍有缘相连的诸多各界人士相助。
责任编辑汤浅隆明老师、土屋智之老师,负责插画的户部淑老师,负责封面设计的BEE-PEE、内藤信吾老师,以及其他诸多朋友,我向各位致以深深的感谢。
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与本书,各位读者朋友与上一册,然后还希望各位读者朋友与下一册之间,仍有冥冥的缘。

野﨑ま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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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8

10000
子夕丶 騎士
封面第一眼看过去就好像看到古兰

3 年前 0 回復

落霞孤鹜飞 侯爵
牛逼感谢感谢

3 年前 0 回復

魙之魑魅魍魉 王爵
?!突如其来的第二卷!

3 年前 0 回復

xuanwomingren2d 侯爵
我去,居然更新了第二卷,意想不到啊🤣

3 年前 0 回復

权3351 伯爵
超喜歡這類的啊,感謝翻譯

3 年前 0 回復

欧尼酱~纳尼 子爵
居然还有第二卷?不过第一卷的结尾确实让人意犹未尽啊…

3 年前 0 回復

zb1991cc 侯爵
这个居然有后续!超想看学姐的后续还有自行车宅们的未来还有主角的缘到底接的是谁

3 年前 0 回復

束遥上 子爵
没想到这个还有第二卷

3 年前 0 回復

肯德基(百胜) 皇帝
欢迎光临汉堡王DIY汉堡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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