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マルゲリータ]我是魔法使。想要脫離勇者小隊。 1[台/繁]

  我是魔法使。想要脫離勇者小隊。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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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之國度×天使動漫錄入組
  作者:マルゲリータ
  插畫:甘味みきひろ
  譯者:龔持恩
  圖源:無名氏
  掃圖:湊・凱特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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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圖:咯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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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陰沉系見習魔法使‧阿貝爾創造出一套完美的理論──能用魔法=受女生歡迎!無論是多偉大的數學家都無法推翻這個理論,不服來辯,看我用火焰魔法把你的計算紙燒光!聽好了,數學家們──紙碰上火,燒得可旺了呢。
  然而不知為何,這套本應完美的理論竟然沒奏效?明明隔壁座位的帥哥桃花滿天飛,阿貝爾卻連一句話都沒能跟女性說上……甚至為了迴避魔鬼教官‧米雪發出的退學警告,陷入不得不參加魔法大賽的窘境──!?
  由一位未來將加入勇者隊伍、一心想被女生追捧的陰沉系魔法使主演的奇幻戀愛(?)喜劇,即將開演!?
  
  
  作者簡介
  マルゲリータ
  因自己的妄想癖直踩油門、甚至一路衝到出書的準輕小說作家。眾所皆知的三分鐘熱度者。喜歡的食物是魷魚絲和咖啡。
  
  
  畫師簡介
  甘味みきひろ
  我最近買了真空保溫瓶和矽膠杯蓋,早上裝進杯子裡的冰咖啡在這麼悶熱的天氣裡還能一~直保持冰涼呢。真的很不錯喔!
  
  





  
  
  CONTENTS
  第1章 我是魔法使。地獄特訓開始。
  第2章 我是魔法使。祭典開始。
  插曲 她們
  第3章 我是魔法使。祭典之後。
  第4章 我是魔法使。畢業。
  終章
  番外篇 我是魔法使。左擁右抱。
  
  
  
  
  
  第1章 我是魔法使。地獄特訓開始。
  
  
  大家好,我是一位見習魔法使。
  是一位不受歡迎的陰沉邊緣男子(十六歲)。
  一開場就說這個或許有點突兀,但我現在很想立刻打飛坐在隔壁的金髮美男子。
  這裡是王立魔術學校。我正在這裡就讀。
  正如名稱所示,這是一所學校,但可不一般,這裡是一所『專門培育魔法使的學校』。
  不但有就讀人數將近五千人的超大規模,所有學生還都是魔法使的未來新星,而且絕大多數都是出身名門貴族的少爺、千金。
  而身處其中的我……則是平民中的平民。
  我的名字叫做阿貝爾•伯納德,是全國最強……預定會成為全國最強魔法使的男人。你們就叫我阿貝爾吧!
  我真的很希望有人這麼叫我……特別是女生。截至目前為止用名字叫我的,只有我媽、我妹,還有被班導點名的時候而已。阿貝爾~?在!我今天也很好!就這樣。我難過。
  沒關係,我總有一天會變得超受歡迎,因為我很清楚真正受歡迎的傢伙需要具備什麼特質。
  那就是要會魔法,只有這一點。不如說,除了這一點以外沒有其他可能。我敢斷言一定是這樣。
  因為你看,這裡是魔法學校對吧?這裡的五千名學生的共同目標,就是成為了不起的魔法使對吧?
  也就是說,魔法超強=受歡迎。論證結束。
  太完美了。完美的理論推演,完美的結論。無論是多偉大的數學家都無法推翻這個理論。不服來辯!看我用火球術把你的計算紙燒光!聽好了,數學家們──紙碰上火,燒得可旺了呢。
  這正是這個世界的真理。
  所以現在這個狀況,肯定是有哪裡搞錯了……
  埋頭苦讀魔導書的我。
  旁邊竟然展開閃亮的結界。這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萊昂大人,今天與我一同到中庭享用午餐如何呢?」
  「等一下!萊昂已經先跟我們約好了!」
  「是我們先的好嗎!」
  「好了、好了,大家不用爭,一起愉快地享用吧。」
  「唔~……真沒辦法……」
  「既然萊昂大人都這麼說了……」
  哈哈哈。好了、好了,大家不用爭,一起、愉快地、享用吧。
  可惡啊!這是什麼爽朗又完美避重就輕的回答!解說員阿貝爾先生,您的看法是?嗯,是非常精采的回應呢。既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心情,也不會破壞現場的氣氛,可說是滿分的標準回答。萊昂選手,這次閃得很漂亮喔~FU*K!
  啊~!好閃啊!好亮啊!
  超不爽的啦~我也想被女生們追捧啊~但是很可惜,阿貝爾選手只能對著魔法陣大眼瞪小眼。魔法陣,待會兒要不要去約會?比方說去圖書館、圖書館,或是圖書館。圖書館很棒喔~因為超安靜的~完全不會聽見這群現充混蛋在那邊呀哈哈嗚呼呼。超棒的。
  這種地方誰還待得下去啊!我要回到我自己的座位!啊,這裡就是我的座位。無處可逃呢,嗚嗚。
  鐘聲女神請拯救可憐的我吧。噹噹噹噹。眼裡只有帥哥的女人們請給我快點滾回自己的位置。
  我望向時鐘,距離鐘聲響起居然還要五分鐘。這種苦行竟然……還有……足足五分鐘……我要專心、專心看我的魔導書。然後萊昂你就給我原地爆炸吧。
  哎呀,門打開了,是老師進來了。
  「離上課只剩五分鐘,學生們,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喔喔~教室的氣溫忽然降到冰點,真是個好現象。嗯~圍繞著萊昂的女生們也都不情不願地散開了。YES!I'm winner!
  真不愧是米雪老師。真開心今天也能見到她徹底發揮魔鬼教官的威嚴。我告訴你,那氣勢真的是太磅礴了。完全會讓人有種「咦~這裡是極地的冰霜雪地嗎~?」的錯覺。被她用寒冰一般的眼神瞪視的人,八成都會怕到石化吧。像不像美杜莎呀?
  米雪•K•蘭福德。
  又名『魔鬼教官』。大家都是這樣叫她的,不過沒有學生敢當著她的面這樣叫。就算有,那個人肯定已經不在這世界上了。對了,她負責的科目是魔法術科。雖然作風很斯巴達,不過課程內容沒有一絲多餘和錯誤,又很好理解,所以很受學生歡迎。我也挺喜歡上米雪老師的課的。
  聽說以前為了兼作實習,還開過米雪老師特別規劃的戰鬥訓練課程,但因為太多學生下跪求饒……不,是投訴,所以之後就再也沒開過那門課了。到底是什麼訓練啊?感覺好可怕。米雪好可怕。
  這位米雪老師之所以有名,並不僅僅因為她是位作風嚴厲的魔鬼教官。
  另一個理由是因為她的外貌。她是個超級美人,美得過分的那種美。
  不管早上還是中午,都會看見她穿著黑白配色、款式正經的衣服。想必晚上的居家服也是這個風格,我猜她根本沒有保守款以外的衣服。我這個人就是這麼有偏見。
  我進入學校就讀已經過了幾年,還真沒看過米雪老師穿過西裝以外的打扮。嗯~不過她超美的,所以完全沒問題!
  纖細修長的雙腿、以女性來說相對高䠷的身高、散發光芒的金髮和宛如海洋清澈的藍眼睛。
  比起老師,說她是女演員還更有說服力呢。能夠戰鬥的著名女演員……好像會很受歡迎喔。
  然後最重要的,當然是那對豐滿的胸部大人了。不知道是不是穿西裝造成的效果,胸部線條看起來超搶眼的。超養眼的豐胸翹臀小蠻腰,真正的豐胸•翹臀•小蠻腰!很重要所以要說兩次!……在說什麼呢我。
  總之我想表達的意思是,米雪老師對身為擁有健全身心的一介男性學生的我來說,具有雙重意義上的危險性。WARNING!WARNING!魔鬼教官警報!在室男警報!
  被她這樣的美人用冰冷視線凝視的話,我……嗯?糟糕,怎麼有種快要推開新世界大門的感覺,看來是三重意義上的危險才對。簡直像是正面中了噴射氣流攻擊,呃啊~~
  「──納德,阿貝爾•伯納德!」
  「偶哉!?」
  「……你的回應還真奇怪。快點到前面來回答這個問題。」
  「啊,好的,對不起。」
  糟糕,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開始上課了。而且我恍神這麼久,都沒在聽課啊。
  Oh……萬一米雪老師發現我上課沒認真聽講,肯定會把我狠狠訓一頓。
  認真的那種。
  如果還被她知道「其實人家走神的理由,是因為滿腦子想著米雪老師的胸部啦!」,嗯,何止教訓一頓,我八成會被直接掐死。
  以前有個不良男學生在上課時吃便當,被米雪老師帶去辦公室。
  自此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開玩笑的,他過得很好喔。完全改頭換面,現在已經是個雄赳赳、氣昂昂,留著乖乖牌旁分頭的好學生了呢,可喜可賀……我就一個字,怕。
  說了一大堆,其實是想讓各位瞭解,本人現在的處境還挺危險的。
  不過!妳太天真了,米雪老師。我可不是會因為這種小事,就驚慌失措的大外行。我和那種該唸書的時候不唸書,光顧著跟女生們嘻嘻哈哈的傢伙是不一樣的。具體來說,好比坐在我隔壁的那個人。
  ──妳以為陪伴我度過日日夜夜的摯友是什麼?
  答案就是──魔導書……我好想哭。
  學生的本分就是學習,也就是說我的所作所為完全沒有錯。老師,錯的是世上那些把學校當成浪漫邂逅聖地的帥哥和美少女吧!所以老師,拜託妳快點制裁坐在我旁邊的那個叫萊昂的傢伙!稍~微教訓一下就可以了,我願意妥協,只要接近瀕死程度就行了。拜託!……嗯?不行嗎?啊~不行喔,好的我知道了。
  想東想西之間,我已經輕而易舉地在黑板上寫好解答了唷。來吧老師,最終解答~請給分!
  「不愧是伯納德,答對了。你可以回座位了。」
  Yeah~老師,獎勵呢?啊~沒有喔。好的,我回座位就是了,現在、立刻、馬上。
  我一回到座位,就感覺到身旁有道視線直盯著我……是萊昂。這爽朗混球找我什麼事?
  「阿貝爾,你真厲害,剛才那題我完全不會呢。」
  「……沒什麼,那題很簡單……如果有認真唸書的話。」
  「哈哈,這話真嚴厲呢。」
  啊──!!不爽!超不爽!!老師~我隔壁的傢伙說剛才那題他看不懂耶~麻煩教訓他一下~把他弄成乖乖牌旁分頭吧~
  旁分頭的萊昂……啐。我試著想像了一下,發現因為他本來的臉部素材太過高級,弄成旁分頭估計還是一樣帥。FU*K!是說誰准你隨便對我直呼其名的!
  我看那群女人就算萊昂變成旁分頭,八成還是會嚷嚷著「好知性~」、「好帥~」、「抱我~」之類的吧?FU*K!
  各位想像看看我梳旁分頭會是什麼鬼德行?哇喔~本來就是個書呆子,現在連外表也變成名符其實的書呆子了~超好笑的~鬼才笑得出來啦。FU*K!
  只要能改變這個荒唐的世界,要我跟惡魔簽契約都可以。臣服於我吧,惡魔!把世上的帥哥都給我趕盡殺絕!報酬?嗯~給你一小片我的靈魂屑屑。來,給你。上吧惡魔,使盡你的渾身解數,不要客氣。
  只要能達成使自己變成萬人迷的目的,我甚至有不惜改變世界的覺悟。我的妹妹啊,妳怎麼看?不覺得如此帥氣的我居然沒人愛,實在有夠沒天理嗎?嗯?為什麼要用看著可憐人的眼神看著我?為什麼要默默從便當夾一塊肉給我?不要這樣,不要對我這麼溫柔,溫柔有時也是一種殘忍,快住手。
  噹噹噹噹。啊,下課了。
  午休囉~吃飯囉~我向來不帶便當,你問為什麼?這當然是~為了給雖然喜歡我但沒有勇氣告白的隔壁班女同學,製造送便當的機會啊。我這個人怎麼這~麼溫柔呢。所以說,不知身在何方、不識花容不知名的女孩呀,不必害羞唷?提起妳的勇氣,把便當給我吧!啊,我內心小房間裡的妹妹又想夾菜給我了。好了!夠了!我會乖乖去福利社買的,不要安慰我!
  「啊,阿貝爾,能打擾你一下嗎?」
  「啊?幹嘛?」
  萊昂,你又有什麼事?我為了逃避我內心的心愛妹妹,現在正要去福利社採買,不要來妨礙我。
  「我們打算去中庭吃午餐,你要不要一起來?」
  「我拒絕。」
  原來萊昂同學是個笨蛋。這個白癡真的是白癡吧,我為什麼非得去那種120%的女生都只對你有興趣的小圈圏裡瞎攪和不可,簡直待不下去欸。怎麼感覺反而是我在顧慮他們。啊,真不好意思耶~女生們,對不起喔?明明只想跟萊昂吃飯,旁邊卻多了個奇怪的書呆子,抱歉啦~搞什麼鬼!為什麼我得被迫費這些心思!夢話請你留到永眠之後再說行嗎?
  好啦~福利社,Let's go!要不要買麵包呢?但今天好像比較想吃三明治。其實兩種都可以啦,走走走。
  嗯?米雪老師在看我,為什麼?難道她發現我一直在想著她的胸部嗎!?哎呀~怎麼可能~哈哈哈~米雪老師怎麼啦~?
  「……啊,伯納德,我有點事要跟你說,午休來辦公室找我。」
  …………妹妹救我。
  
  午休時間。我被米雪老師召喚了。
  嗯,我想一般來說應該要先下跪道歉吧。
  但我要為了什麼事情道歉?我上課時一直想著老師的胸部,真是對不起?那也太奇怪了吧?要是得為了這種事被興師問罪,那全天下的男孩子到底要拿什麼當精神糧食活下去?
  犯罪嫌疑不足則不起訴,這是常識吧。所以說女生們,就算我看著妳的時候視線往下飄,也請別用「天哪~好噁心喔」的眼神看我。
  啥~!?才不是咧,我只是覺得她戴的項鍊很漂亮而已!有點想知道是哪個牌子而已!只是對衣服飾品有點興趣而已!
  好的對不起警衛叔叔,我自己招。
  我就是想看胸部。
  然後對方會無視我痛下決心的自白,直接把我丟進單人牢房,嗚咿。
  好喔,看來想避免如此悲慘的未來,我只能認命下跪求饒了。謝謝你了,未來的我,我會努力腳踏實地、洗心革面,用盡全力五體投地地道歉的。
  終點站~終點站~地獄入口到了~本站又名老師辦公室的大門。我的雙腳都開始顫抖了呢,一定是因為迫不及待吧,抖抖抖……我好想回家。
  我伸手握住門把,打開了門。Go to hell.
  「嗯,你來得挺快的嘛。伯納德,過來這裡。」
  「是。」
  魔鬼教官在對我招手,怕爆。
  我的腳不斷抖動,臉頰抽搐個不停。米雪老師還是一如往常面無表情,即便如此依舊美豔動人。她坐在椅子上,蹺著長腿。哎呀~看起來真像一幅畫!
  「坐下。」
  啊,好,我坐下囉?我跪坐在地上。
  「……伯納德,你為什麼坐在地上?」
  「?……因為老師叫我坐下。」
  「……那裡有椅子……」
  「您真是慈悲為懷。」
  「雖然你的成績很優秀……不過人果然有點怪呢。」
  米雪老師微皺眉頭,用手撐著額角說道。喔喔,居然能看到老師面無表情以外的反應,我還真是幸運。幸運程度大概是星座占卜中排名第四左右。有點微妙。
  我坐上椅子。哇,好軟,跟教室裡的木頭椅差真多,也請給我一張這種椅子吧!預算不足,不可能。好小氣。
  啊,糟糕!坐在椅子上的我,萬一發生緊急事態時,就沒辦法第一時間立刻跪倒在地!抱歉了,未來的我,請原諒如此無能的現在的我。就算在單人牢房裡,也要快樂地生活喔。警衛叔叔,請問可以帶撲克牌進單人牢房嗎?啊~不行?我想也是喔。真沒辦法,只好叫妹妹每天寫信給我了。
  「言歸正傳,伯納德,你知道『王國大輪祭』就快到了吧?」
  「……啊,是說每年舉辦的那個祭典嗎?已經到這個時期啦。」
  『王國大輪祭』。
  那是一年一度在王都舉行的國內最大規模祭典。印象中是為了慶祝勇者打倒魔王並取回和平生活的紀念日而舉辦的,不過現在這層意義已經完全只剩下形式了,大家都只想藉機喧鬧而已。
  每到這時期,城裡都會到處洋溢著活力,每個人都幹勁十足的,對我來說有夠不舒服。祭典期間,四處都會掛著莫名其妙的布幔;一到晚上,喝醉酒的大叔們就吵得要死;再加上青春年華的男男女女在祭典氣氛下,動不動就會冒出粉紅泡泡。往左看是現充,往右看也是現充,真想一把火把這些人全燒個精光。
  而且為什麼要舉辦整整一個星期啊?這麼有錢,怎麼不乾脆把錢給我?我不想坐木頭椅,給我換張軟軟的椅子吧。拜託囉,國王陛下。雖然我只從遠處看過你,不過你那目中無人的長相我可是記得很清楚啊。
  更重要的是,在那一個星期裡,我根本沒辦法跟妹妹好好說上話。這對我來說好難過,太難過了。
  妹妹啊,為什麼要把朋友的順位放在哥哥前面?我們兄妹的羈絆就這麼脆弱嗎!?快回答我呀,妹妹!
  嗯?至少那個禮拜讓妳放假,不必應付哥哥?啊,嗯,對不起喔,笨哥哥平常真的受了妳諸多照顧,還請寬心好好休息。唉,哥哥我好寂寞。
  「為什麼會提到祭典呢?」
  「不,我想說的事跟祭典本身沒什麼關係,我是想找你商量關於跟大輪祭同一時期舉辦的魔術大會的事。」
  「對喔,還有那個。」
  魔術大會。
  魔術大會是王立魔術學校主辦的一大活動。簡單來說,就是召集魔法使預備軍們進行的擂台賽。聽說這活動受到廣大群眾喜愛,無論男女老少都很熱衷。畢竟辦得很有聲勢,還能現場觀看年輕人們揮灑熱血嘛。
  「咦?不過我記得那應該是開放學生自由參加吧……」
  「嗯,你說得沒錯。這條規定今年也沒變。」
  自由參加,嗯~聽起來真棒,可以輕鬆觀賽,也能蹺掉去偷懶,棒。在一堆人眼皮底下拚命施法當雜耍猴子什麼的,拜託饒了我,我一點都不想引人注目。表面上隱藏實力,實際在事件背後活躍的我,宛如暗殺者(歪嘴笑)!
  沒有啦,只是我會怯場而已,膽子小得跟躲在地下的土撥鼠一樣。如果要召開大會,麻煩把會場設在下水道裡。如果觀眾是灰老鼠的話,我覺得自己可以努力看看。灰老鼠的各位,請看!看我一擊一個,把帥哥們全都收拾掉!「啾啾,加油喔,膽小鬼阿貝爾~」、「路人臉~」、「邊緣人~」。慢著,灰老鼠你們嘴巴也太壞了吧?
  「但是今年狀況不一樣。尤其是你,伯納德。」
  「咦?我嗎?」
  咦?等等,好可怕。妳不要這樣啦,米雪老師。不要用那雙冰雪般的眼睛看著我,會害我打開奇怪的開關的。灰老鼠的大家~請給我勇氣和力量,然後順便給我點現金吧~很好,獲得灰老鼠力量的我,現在已經天不怕地不怕了。來吧,米雪老師!別用魔法,直接衝著我來吧!
  「你如果不在大會上獲得好成績,就要被退學了。」
  「 」
  啥?
  什麼?為什麼?我做了什麼事嗎?我心裡……倒不是真的毫無頭緒。
  「你至今每年都沒參加大會對吧,有什麼理由嗎?」
  「啊~就是~我常常一到這時期,身體就不舒服……」
  「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咿!好可怕~灰老鼠們請再賜給我力……啊~全都給我回下水道了,真無情。
  喔喔喔開始冒冷汗了,這是米雪老師發出的急凍光波!效果:我會死。叮叮。
  「呼……」
  米雪老師吐了口氣,眼神中的尖銳感消失了……不,並沒有消失,只是變弱一點點。這微妙的變化,大概是從魔鬼教官變成小一號的魔鬼教官。如果不是我,多半會看走眼呢。
  「伯納德,我知道你是平民出身。你之所以能夠在魔術學校就讀,是因為你是無論在課業還是魔法上,都保持前段名次的『優待生』,而且還保持這個成績整整六年。你這麼努力,是不想增加重要家人的負擔吧?」
  「……」
  「我知道你和一般人不太一樣,不過我仍然對你有很高的評價。可惜現在學校裡,仍有不少老師會因你是平民出身,而用有色眼光看待你。你這次若不在魔法術科上展現成果,說不定會被免除使用特殊優待制度的資格。」
  米雪老師如此稱讚我,聲音和平常完全不同,聽起來相當溫柔。
  她閉起眼睛輕咳一聲。
  再睜開眼時,她已經變回平常那樣面若冰霜、毫無表情的模樣了。
  「簡單來說,我實在無法忍受你因為這種理由遭到退學。這麼做既是為了讓我舒坦,更是為了你好。我要求你在就讀魔術學校的最後一年,也就是這次魔術大會上獲勝,達成條件是進入十六強。」
  「五、五千人中的十六強?老師妳是認真的嗎……?」
  「嗯。」
  喂喂喂魔鬼教官,這麼困難的事情,拜託妳別講得這麼輕描淡寫啊!
  嗯,不過……
  「只要進到十六強,就能證明你在魔法術科上也足夠優秀,而且會成為留在正式紀錄上的事實,任誰都無法反駁。你也不必擔心有人嘲笑你不過是平民出身等等,到時我會讓他們都閉上嘴的。」
  沒想到有人一直關心著自己,感覺還不錯嘛。只有一點點喔,一點點。
  真沒辦法,看來現在可不是能唉唉叫說自己會怯場的時候。況且得賭上被退學的風險,我就加油一下吧。
  「不過──」
  「嗯?怎麼了嗎?」
  「啊,不……沒事。」
  不過,米雪老師,妳誤會了。
  我之所以會考取優待生,是因為……因為──
  
  我覺得那樣會比較受女生歡迎。
  
  ……不行,再怎麼樣都不能在這種氣氛下自首。
  自首說我唸書和練習魔法,都是為了想變得受女生歡迎。雖然我真的純粹只有這個目的……當然,我成為優待生後的確減輕了家裡的負擔。像我這種沒錢的平民,要是沒有特殊優待制度的資助,確實無法繼續來上學。
  嗯~~也罷!感覺用這理由挺好的,就當作我是為了家人而努力的吧!嗯,就這樣吧。聽說這世上有種東西叫溫柔的謊言,我現在知道了。
  而且老實說,我膽子實在沒大到,能對如此看得起我這種人的人說NO,更何況對象還是這位魔鬼教官。
  『其實我這麼做,都是為了被女生追捧呢~誤會大囉~☆』──要是說出這句真心話,等著我的就只剩下被絕對零度的視線分解的未來了,還是算了吧。我只想在世上活得悠哉悠哉,就算世上鬼怪齊出,我也會躲在鬼怪背上求生存,就像鼠小僧一樣,啾啾啾。
  「……瞭解,米雪老師。我還沒吃中餐,就先回去了!」
  我緩緩轉開視線,用(自認為)頗有男子氣概的聲音說了聲YES。Yes, ma'am!
  很好,看來這話題結束了。在我還沒露出馬腳之前,快點去福利社吧,快點讓我脫離地獄吧。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回答。那麼明天放學後,到第二室外訓練場來找我。」
  是,謹遵吩咐,米雪大人。明天見。
  嗯?明天?什麼意思?
  「呃,老師,請問妳的意思是?」
  「當然是要進行魔法術科的特訓。用我特別規劃的訓練課程。」
  討厭啦~米雪老師好強硬~
  咦?真假?
  
  ──隔天放學後。
  我正在第二室外訓練場。
  因為米雪老師交代我要穿著訓練用的衣服來,我就照做囉。我有好好穿著訓練衣來集合,所以我可以回去了嗎?
  其實逃走也行,只不過逃得了今天,也逃不過明天被米雪老師施展裸絞的命運。往哪走都是地獄啊,真討厭~
  話說回來,參加者意外地很多耶。1~2~3~算一算大概有五十幾個人。米雪老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還期待著會是一對一秘密特訓,然後發生不小心跌倒把臉埋進妳胸口的意外事件欸!被騙了!原來妳跟我只是玩玩而已!?
  我內心微弱的幹勁一口氣跌落谷底,就像跌停板的股價那樣咻~咚,經濟崩盤。然後失業的老爸在街頭徘徊時,遇見天使大人並展開一齣戀愛喜劇,可喜可賀。
  嗯?不知為何有好幾個女生朝這裡走過來。一定是她們終於發現我的魅力,要來把附著情書的便當拿給我吧。啊哈哈哈,小貓們,我一次吃不了那麼多啦~……當然不可能有這種事。
  是誰啊?我凝神一看……呃,我對走在最前面的女生有印象,超有印象。吼~煩耶~一點都不想跟她扯上關係~點選選項,逃走。可惜,來不及了!被包圍了!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我還想說是誰,原來是路人臉的平民男呀。因為存在感實在太~低了,我還以為是白蟻之類的小蟲呢。」
  這個傲慢的聲色,充滿嘲諷的說話方式……這傢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啊。到底要說幾次「哎呀」啦。不可以唷!媽媽沒教過妳「哎呀」只能說一次嗎?哎呀討厭啦,太太,妳原來是個教育家型的母親嗎?嗚呼呼~府上千金的個性可真扭曲呢,請好好矯正她。
  飄逸著烏黑的長髮,今天、每天都穿著高跟鞋的這個女人。
  就是蕾依•西蒙斯。
  這所魔術學校聚集了很多上流貴族的少爺和千金小姐們,其中又以『西蒙斯家族』的地位特別高。
  假設其他貴族的貴族戰鬥力是5,那這傢伙的貴族戰鬥力就有25。
  嗯~大小姐今天也十分動人呢,哦呵呵~
  我最好是會這樣說啦,陰險婊子!
  妳這個人差勁性格的氣息遠遠蓋過美貌啦,黏糊糊地全都漏出來囉~還好嗎?誰教妳不好好拴緊開關。打開就要記得關上,隨手關上開關很重要喔。
  更重要的是妳胸部超小!完全出局!如果妳的胸部戰鬥力是5,米雪老師的胸部戰鬥力就有63萬!比都不用比!呸!
  這麼說就不對了!
  什麼!?你是另一個我,貧乳派的阿貝爾!
  小胸有小胸的價值,小胸也是光芒耀眼的存在!大小不能決定一切!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你根本沒有資格談論胸部!
  對不起,貧乳派的阿貝爾,是我錯了。但你感覺讓人挺噁心的,麻煩不要再出現了。點選刪除。
  「妳找我有什麼事嗎?西蒙斯。」
  「給我加上『大人』,平民。」
  「好好好,西蒙斯大人。」
  「雖然是隻白蟻,看來還是稍微聽得懂人話嘛?以蟲子來說算挺努力的,值得嘉許。」
  哇~被稱讚了~白蟻萬歲~飛飛飛~扭扭扭~
  FU*K婊子。作為回禮,我會在妳睡覺時不停在耳邊飛來飛去的,妳就感謝我吧。我可是很強的,畢竟我對生存的執著可是有著排得上世界第一的自信呢。別以為妳能輕易擊垮我,飛飛飛~噗嘰。
  「西蒙斯大人也是被米雪老師叫來的嗎?」
  「不,不是。昨天下課,我看見公告欄上寫了今天的事情,所以我是來笑你的。」
  「……喔,是喔。」
  還是一樣個性有夠垃圾。
  回頭看看吧,妳的跟班們也挺困惑的喔。露出一臉「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的表情,看起來頗尷尬呢。各位,請不要責怪西蒙斯大人,她只是生來態度、本性、胸部、身高、嘴巴、靈魂和選飾品的品味比較差而已。嗯?優點?嗯~沒有呢!(個人主觀意見)。
  「哎呀,難道你以為我會參加?為何高貴如我得和平民一起行動?給我認清你的身分。」
  「喔~可是西蒙斯大人的成績比我差耶。」
  「…………」
  沒錯,這位蕾依•西蒙斯大人成績比我還差,還真的是找不到一處優點呢。
  論學業是我贏;論魔法也是我贏。魔法術科是因為我一直沒參賽,所以不算。三戰兩勝一無效,我獲勝!噹噹噹!
  怎麼啦~西蒙斯大人?哎呀,安靜下來了呢。因為被說中了,說不出話來了吧?呵呵~發現自己比平常左一句平民、右一句平民呼來喊去的對象還低等,感覺如何呀~?
  啊,額頭冒青筋了。她正緊握著拳頭,不斷顫抖呢。咿~好可怕~
  



  
  我、我開玩笑的啦,西蒙斯大人。這是那個啦~平民笑話嘛。笑一個、笑一個,我現在好想看看妳洋溢幸福的笑容喔~糟糕,好像反而火上澆油了。
  「你這個臭平民……我怎麼可能比這種平民差勁,這其中一定搞錯了什麼,絕對有問題!」
  好可怕喔~人家怕怕~
  快住手,妳的力量太強大了。說得詳細一點,是妳背後的皇家權力太強大,區區平民絕對不可能對抗得了這樣的階級差距。不過我家有我心愛的妹妹,所以算是平分秋色?嗯嗯~就當作是這樣吧,就這樣結束這個話題吧?請您高抬貴手,別生氣了好不好?
  「……很好。我也參加。」
  「啊?」
  「我說我也要參加蘭福德老師的特別訓練,正好藉此機會讓你認清我跟你這種平民之間的差距。區區平民竟敢踩在我頭上,我要讓你後悔!」
  「呃……」
  自尊心真高耶。順帶一提,鼻子真長啊,真想一拳打斷那個鼻子。
  到底吃什麼長大,個性才會變得那麼扭曲啊?營養要均衡攝取呀。建議多吃點蛋白質之類的喔!對胸部很好。還有多多攝取鈣質,可以減輕焦慮唷。
  啊,米雪老師來了。
  「嗯?西蒙斯,妳來這裡做什麼?」
  「蘭福德老師,我也要參加訓練!應該可以吧?」
  「是可以……啊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米雪老師看了我和西蒙斯一眼後,露出瞭然於心的微笑。
  真不愧是米雪,理解得真迅速。她或許早就聽說過我和這傢伙的關係有多差了吧。
  因為很多人都在傳,我和她是死對頭之類的。咦咦~奇怪耶~明明就是她單方面找我麻煩吧?我99%是受害者喔?
  剩下的1%……就是~嗯,你們懂的吧?因為我會狂說她壞話、拚命詛咒她……在心裡面。不過因為我只在心裡面想,所以不算數!本案不接受上訴,結案!
  「有人想參加,我當然很歡迎。但要是引發太多問題,我會把妳趕出去喔?」
  「嗯,當然,我明白的。」
  唔哇,好奸詐的表情~雖然嘴角在笑,但我一點都不想看到這麼邪惡的笑臉。
  增加了一位同伴,恭喜。那我可以回去了吧?加一減一,去掉我剛剛好喔,米雪老師。不行嗎?咦~不行喔。唉……
  地獄特訓──就要開始了。
  啊,西蒙斯的跟班們都慌了呢。
  我是覺得你們可以回去啦,應該吧。
  「那麼,我們先移動吧。」
  米雪老師說完,緩緩從衣服裡拿出魔杖輕輕一揮。
  地上隨即浮現出一座魔法陣,散發著淡淡的藍色光芒,超美的。話雖如此,還是米雪老師比較美呢(得意一笑)。哎呀,我嘴真甜。
  嗯~雖然我只有來自書上的知識,不過這應該是所謂的轉移魔法,又稱瞬間移動,英文寫作Teleportation。建議在養老院工作的人都應該學一下,可以避免病患被扶起身時遭人摸屁股,超方便的。試想一下老爺爺、老奶奶在日常生活中,用轉移魔法瞬間移動的畫面,雖然只有字面上,不過感覺挺強的,好像身經百戰的老兵喔。
  不知不覺間,雙腳已著地。
  轉移完畢~這裡是哪啊?好冷,好像是在山上,眼前是一片綿延的翠綠山脈。喔~景色絕佳。
  「伯納德,注意腳邊,這裡是懸崖上。」
  咦?唔喔!這是什麼鬼啊?
  從我們站的地方往前看,五公尺左右就看不到地面了。往下一看,底下是嚇死人的懸崖峭壁,太可怕啦。我看這要是掉下去,應該有500%的機率會死透喔。就算是身為白蟻的我,看到這畫面也會嚇得半死、說不出話來,腳抖個不停喔。不過要是我背上長出翅膀,應該可以飛下去試試,但飛不了的白蟻就只是隻蟲而已。
  所以~米雪老師,妳帶我們來這裡幹嘛呀?是要大家坐下來,邊欣賞風景邊吃便當嗎?替我增進交友圈?糟糕,我今天沒帶便當耶。啊,口袋裡有一顆糖果。老師~糖果算配菜嗎~?不算。真的假的啊,那我不就沒辦法擴大交友圈了嗎?大家都在吃便當交換菜色的時候,只有我一個人坐在旁邊舔糖果?光想像一下就覺得快哭出來了耶?
  「各位應該已經在課堂上學過『飛行魔法』了吧?」
  「呃,是的……姑且有學到。」
  「那麼有實際運用過嗎?」
  「不,還沒有。」
  「我想也是。一般來說,飛行魔法的運用難度較高,學生通常只需記住其中原理就足夠了,但若是考量戰鬥層面,事情就不同了。比起平面動態,能夠做到立體動態的人更具優勢,能使用的戰術範圍也會更加廣泛。」
  飛行魔法嗎~的確上課時有學到呢~我學會之後,曾經在家裡想找東西測試,就試著操縱重物飛上飛下,結果不小心壓爛了妹妹的奶油泡芙。不是啊,我覺得這是放在桌上的泡芙有錯……啊,對不起,我道歉!我立刻去買新的賠妳!所以拜託妳不要用那種看著垃圾的眼神看我。
  那時的妹妹表情簡直像阿修羅一樣,超可怕的,我平常的搞笑話術完全不管用。果然不能小看食物造成的怨恨呢。
  嗯?在懸崖上、說明、飛行魔法?
  咦咦~怎麼有種不好的預感~?我開始冒冷汗了耶~?不不不,怎麼可能嘛。教官再怎麼魔鬼,好歹也是老師喔?怎麼可能叫學生跳崖呢?你說是不是?哈哈哈,阿貝爾真會杞人憂天呢,啊哈哈~
  「現在我要你們從這裡飛下去。」
  「妳瘋了嗎?」
  米雪大人居然說出口了,妳是騙人的吧……震驚過頭,害我不小心說出不好聽的話了。哎唷對不起嘛~瞧瞧我這小嘴,竟不小心說出真心話。我道歉就是了,拜託妳重新考慮行不行?人命關天啊。
  「放心,我已經在懸崖中段施了三重吸收衝擊的結界魔法,而且我會事先在你們身上施加飛行魔法印記,預防發生意外事故。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必擔心有身亡的危險。」
  不,問題不在那裡吧,魔鬼教官。
  我跟妳說,人呢,有一種東西叫做恐懼心理。比如明知道是人造鬼屋,心裡很清楚安全受到保障,但是會怕就是會怕。順帶一提,我妹完全不怕,超強的。
  「所以馬上來試試吧。誰要先來?」
  那個!我覺得!蕾依大人很適合第一個上!蕾依大人、蕾依大人!現在正是讓人見識妳身為貴族的威嚴的大好時機喔,蕾依•西蒙斯大人!讓我們見識一下貴族的力量吧!超想看的~我超想看看妳跟我這種平民之間的差距喔~
  啊~我看不行了,這傢伙也一臉「這老師腦子有事嗎?」的表情,跟班們全都怕得抖個不停……所以他們到底為什麼都跟來了啊……?
  「……嗯,那麼,伯納德,你第一個來吧。」
  「唔哇喔!?」
  我……竟然被指名啦~!謝謝,謝謝各位。完全開心不起來。咦?為什麼?為什麼是我?不是還有別人嗎?比方說那個剛才一直嚷嚷著,說什麼展現差距啊、白蟻啊之類的,跩到不行的大小姐不是在場嗎?為什麼非要指名我?
  「為什麼、是我啊?米雪老師。」
  「因為我平常就覺得,你這個人缺少挑戰的勇氣。放心吧,伯納德,大家都一樣要這麼做,差別只在先後順序上而已。」
  妳那套『大家一起做就不可怕的理論』對於孤單一人的我來說完全沒有說服力好不好!是說妳說這些話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面無表情啊超可怕的難道妳志願當老師就是為了把學生從懸崖上推下去嗎!?不不不我相信不是這樣的快想起來以前純真溫柔的自己吧,那時候的妳一定夢想著自己能在學生的包圍下露出歡快的笑容────啊~~等一下,不要抓我的肩膀,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人家是第一次啊!呀啊啊啊誰來救~救~我~!
  其他參加者全都轉開了視線。我想也是,誰都不想當第一號犧牲者嘛。現在的我超級無敵能理解你們的心情。
  「那、那個,老師!老師,我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能不能給我半年時間,讓我建立好能克服恐懼感的強韌心智呢?」
  「伯納德,所謂的恐懼是無法『克服』的喔。」
  米雪老師在我耳邊溫柔低語:
  「只能『習慣』。」
  好猛,這個人說出像是最終頭目會說的話啊。
  ──那一天,我化成了風。
  
  啊~夕陽真美呢~我在懸崖上眼神空洞地眺望著美景。
  我的身邊到處滾落著殘骸,那些曾是被稱為魔法使預備軍的人們。屍橫遍野。大家沒死啦,只是被操到東倒西歪而已。安全性萬無一失,哈哈,真不愧是米雪老師!超溫柔的!(已麻木)。
  「……考慮到今天是第一天,我看差不多了,就到此為止吧。」
  魔鬼教官環視一圈我們的慘狀後,拿出魔杖施展轉移魔法。
  眼前的景色變換,又回到了熟悉的魔術學校第二室外訓練場。
  很好,回家吧。回家找妹妹治癒我受傷的心靈。妹妹~!妳聽我說~老師欺負我們啦~!幫幫我~!感覺會被說「誰理你啊,自己想辦法」。不,是絕對會被這麼說。嗚嗚~好兇~
  參加者們紛紛緩慢地站起身,看起來就像是喪屍,腳還抖個不停呢。啊,西蒙斯大人,妳還好嗎~?看來趴在地上完全起不來呢。在跟班們的扶持下,好不容易站起來了耶。她站起來了!蕾依站起來了喔!順帶一提,跟班們沒有跳崖。嗯~畢竟他們沒說要參加訓練嘛。太好了、太好了,各位成功守住自己珍貴的小命了呢。
  你說西蒙斯大人?啊啊~她死命抵抗,還是被強迫跳崖了唷。今天叫得最淒厲的就是她了呢,活該。
  「明天除了飛行訓練,也要開始進行劍術訓練,大家好好休息吧。」
  好的瞭解米雪大人。
  嗯?咦?什麼?
  「米雪老師,這是什麼意思?課程不是今天一天就結束嗎……?」
  「說什麼呢?訓練才剛開始喔。那只是基礎中的基礎。」
  「順便問一下……這個訓練預定要多久?」
  「要一直進行到王國大輪祭舉行之前,也就是大約為期兩週。我會在那之前把你們都訓練成出色魔法使的,放心吧。」
  
  隔天,第二室外訓練場一個人都沒有。除了我和米雪老師。
  哇~單獨兩個人的秘密特訓耶~我覺得我快吐了。
  「伯納德,其他人呢?」
  「……大概逃走了吧。」
  第二室外訓練場上颳過一陣寂寥的風。
  沒錯,大家都跑了,獨留我一個人面對這一切。我現在的心情就像是被送去當活祭品的鄉村姑娘,多麼美好的奉獻精神啊。我願意為了大家成為祭品,請大家快點逃走吧……
  耶~謝啦~那個、不知道你叫啥……嗯……伯納什麼同學!謝謝你!
  FU*K YOU, MAN!要逃的話也帶上我啊!不帶我一起走,就跟我一起下地獄吧!還有我的名字叫做阿貝爾•伯納德啦!你們這群白癡,就算落入地獄也別忘了啊!
  啊,既然蕾依大人也一起落跑了,那這場比賽就算我贏了吧!廣播開始播報革命成功的好消息。太棒啦~平民萬歲~新時代要開始啦~平民又贏過貴族了,真想嚐一次失敗的滋味呢。
  不,我是說真的,我寧可輸掉啊。為什麼我今天也精神十足地站在這裡?我到底在幹嘛?
  不不,這樣不行,再怎麼消沉,世界也不會因此改變。無論何時,只有擁有滿腔熱血、勇往直前特質的人們,才能夠創造世界,成為一代偉人。所以我也要活得正向一點、積極一點,抬頭仰望天空吧。啊,有鳥耶。
  對了,換個角度想,我現在可是和米雪老師兩人獨處。這不就是在放學後進行只有我們倆的秘密特訓(別有深意)嗎?
  換句話說,這不就是約……約會嗎!?裁判!這能定義為約會嗎!?嗯~勉強……出局~☆果然不能算是呢。嗯,我早就知道了。
  「……這樣啊。既然他們不想參加,那也沒辦法。畢竟一開始招募時就說過,這是自由參加的訓練,不能勉強沒有意願的人。」
  「咦?是這樣嗎?啊~那我也……」
  「伯納德。」
  當我正要乘著時代浪頭擺脫地獄而開口時,米雪老師截斷了我的話,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為了讚許你的勇氣,從今天開始的特訓就加倍嚴格地進行吧。我會把你培養成出色的魔法使的。」
  米雪老師的臉上浮現出天使般的微笑,足以讓世上的所有男人直接升天。
  多麼美好的笑容啊,我好像快迷上老師了。但在這個情境下,我只覺得是惡魔的微笑,感覺要造成心理陰影了。這麼一來在夢裡也能見到老師囉,太棒了呢,阿貝爾!
  會完蛋的。要是不堅定地拒絕,我真的會完蛋啊,肯定會死人的。加油啊我,徹底發揮我這八年間累積的惹人厭實力吧。可以的、可以的,你的話絕對沒問題的。
  「……好喔,請多指教……」
  嗚嗚~~意志不堅的我。
  從前從前,在某個地方,有一位留著美麗金髮的女老師,以及一位長相普通、陰沉邊緣屬性的魯蛇男。
  兩人的感情非常地要好。
  女子有時會把男子從懸崖推落,有時會揮舞真劍指導他劍術;有時還會朝男子瘋狂發射魔法彈幕。
  兩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什麼鬼啊,一點也不值得恭喜啦。
  不管我如何努力竄改記憶,果然還是騙不了自己。這下肯定要留下心靈創傷了。
  而且這只是一天之內發生的事喔?不會太快嗎?米雪老師,妳不覺得塞太多東西了嗎?再多留點餘裕,一起坐在走廊上邊喝茶邊聊天也是可以的唷?一起喝一杯吧?我是說喝茶啦。讓我躺在妳那雙看起來很柔軟的大腿上,曬曬太陽吧?
  我可以回家拿茶葉來哦,米雪老師。雖然只是在市場買的大包裝便宜貨,不過那種廉價的味道反而讓人很安心對吧?是的。就算有人招待我以最高級茶葉沖泡的茶,我也只覺得「啊不就都一樣是葉子泡的嗎?」,我可是打骨子裡就是庶民性格呢。
  所以啊,米雪老師,不,米雪大人,那個……跳崖的部分就算了吧,反正我已經放棄了。啊~好好好,我跳、我跳,去去就來~大概是這種感覺,我已經死心了,但是……!
  妳的劍術指導未免太奇怪了吧?
  我可是第一次握劍、內心還在嘀咕「喔喔,劍意外地重耶~?我看先去練練肌肉再來好了~」的大外行喔?結果妳訓練時若無其事交給我的,居然是把真劍……一把鐵製的劍,一把能噗吱一聲把人戳穿的凶猛凶器?喂喂喂~
  不不不不不,米雪大人,我是門外漢!我會掛掉的!妳確定嗎!?我掛掉也無所謂嗎!?我告訴妳,我要是死掉的話,我妹可是會在喪禮上嚎啕大哭的喔~我相信她會為了我哭啦。我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不管是誰都不准讓我妹妹落淚,所以我一定會活下來的。
  我啊,要是能活著回來,一定要叫妹妹摸摸我的頭。啊~立旗子了。
  米雪大人說她用的是刀背,叫我不必擔心。原來如此!用刀背的話就不會死人了呢!哎呀,米雪大人,妳手上的那把可是兩面開鋒的雙刃劍呢,請問刀背在哪!?喂,妳有在聽嗎!?妳聽得懂我說的話嗎!?啊,我死定了。
  我如此拚命地東奔西竄,最後還得面對迎面而來的魔法彈幕……她說這是閃避訓練。這種只要挨一記就會上西天的遊戲,未免太殘忍了吧。呵呵,原來人一旦陷入極限狀態就會想笑是真的。嗚呼呼,我一定會在死前訊息上,清楚寫下米雪大人的名字的。這樣找犯人就容易多了呢!刑警肯定超開心的!這裡沒有名偵探出場的餘地,你就繼續躲在建築陰影處,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吧。
  啊,我順便把萊昂的名字也寫上去吧。萊昂,你就等著因莫須有的罪名被抓去審問吧,哇哈哈哈哈!死人不會說話,事件將陷入五里迷霧。來吧,名偵探~該你出場囉~不過嘛,犯人其實是倒在那裡的陰沉魯蛇就是了。
  夕陽落入地平線彼方之際,第二天的特訓結束了。
  「──今天的特訓到此結束。你很努力呢……伯納德,站得起來嗎?」
  「…………站不起來……」
  地獄般的訓練結束後,我整個人趴倒在地上,累到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我看直接睡在這裡好了,不如說我打算不工作,一輩子待在這裡到老,掛掉後直接在此入土。啊啊,地面冰冰涼涼的,好舒服哦,感覺得到大地如慈母般的溫柔。阿貝爾!給我好好工作,你這個米蟲!我誤會了,大地之母好歇斯底里,一點都不溫柔。
  「……真拿你沒辦法。來,我肩膀借你扶,快站起來。」
  「咦?啊,謝謝老師。」
  米雪老師讓我扶著她肩膀……唔喔喔喔喔危險!你問什麼危險?看清楚!那對柔軟的胸部大人正跟我有肉體接觸啊!我的心跳變超快的!順帶一提,這在我人生中的『與女性近距離接觸排行榜』中的排名也飆超快的,目前暫居第一名。恭喜妳,米雪老師。晚一點我把家裡剩下很多的茶葉拿去送給妳吧。
  可惡!直到不久前,我還對米雪老師抱著滿心恨意,內心一直咒罵她是惡鬼、惡魔,只差沒拿五吋釘釘稻草人詛咒她!然而這股怨恨的心情,卻因這對胸部漸漸消失!感覺好像快徹底原諒她了!
  胸部能平息紛爭,真是至理名言。
  混蛋……狡猾、太狡猾了,米雪老師。尤其這恐怕是無意識做出的行為,更顯惡劣。可惡,開什麼玩笑,拜託請再多來一點。
  「伯納德,你待會兒有事嗎?」
  「……咦?有事嗎?呃……」
  「看來是沒有。」
  我什麼都還沒說耶!?雖然妳猜對了。被問有沒有事,我的答案只有NO跟捏造謊言兩種選擇。一個人悠閒地度過也挺不錯的喔?我是說真的喔?耶~孤獨萬歲~啊,眼睛流出水了。
  所以米雪老師,我待會兒的確沒事,可是那又怎樣?
  「我換好衣服就送你回家吧。畢竟時間很晚了,不能讓學生獨自回去。途中找個地方吃點東西怎麼樣?當然是我請客。」
  喔~原來如此。
  米雪老師,這應該能稱為約會吧!
  怎麼樣!這稱得上是約會嗎!?裁判請判斷!
  周遭已經完全暗下來,我和米雪老師並肩走在昏黃街燈照耀的街頭上。王國大輪祭的準備看來進行得十分順利,到處都掛有布幔和祭典用的裝飾品。
  老師已經沒有扶著我走路了,有點失望。不,我說謊了,不只是有點,我覺得超級可惜的。我這一生是否還有機會再次體會那種觸感呢……怎麼想都覺得沒可能。我還是把這份美好的貴重回憶帶進墳墓,擁抱著幸福,溺死在回憶裡吧。噗通。
  「伯納德,你家是往哪個方向?」
  「啊,從這條路直直往前走就是我家了。」
  回過神來,我們已經站在我熟悉的筆直道路上了。這條路就像商店街一樣,走著走著就會到處飄來聞起來很好吃、讓人拒絕不了誘惑的香味。我每次都忍不住投降,被味道勾引而掏錢買東西吃,常常被妹妹罵不要亂花錢,可是我仍舊無法制止自己。
  啊~這香味是巴魯達叔叔開的肉店販賣的肉包。這家包子常常很早就賣完,今天好像還有剩,真想吃啊~可是因為一直亂花錢,我現在身無分文了呢~沒辦法,今天就放棄吧。
  「……伯納德,你是不是想吃那個?」
  「……咦?沒有啦~我只是看看而已……」
  「嗯,你在這等一下。」
  米雪老師伸手摸了摸下巴,快步走向巴魯達叔叔的肉店。因為她叫我等,我就乖乖在原地等了。就像在星空下仰望天空,等待著主人的狗狗。哎呀,多麼詩情畫意的形容啊。汪~
  啊,老闆巴魯達叔叔超慌張的。不過這也難怪啦,誰教米雪老師長得這麼美呢。
  不過我覺得那副害臊的表情克制一下比較好。你太太在背後很火,表情愈來愈猙獰囉。巴魯達叔叔~家庭失和的危機來囉~快清醒~米雪老師好像買完東西了。啊,這回輪到巴魯達叔叔發現自己的窘境,在瘋狂冒冷汗呢。加油啊!叔叔!我會邊吃零食邊在心底幫你搖旗的。
  「久等了,這個可以嗎?」
  「……可是不好吧。我付……但我現在沒錢。」
  「不必在意,我剛才說過了,我請客。」
  米雪老師這麼說著,把手上的其中一個肉包遞給我。她的表情依舊冷若冰霜,感覺要是再推辭下去,好像會被變成石頭,所以我就收下了。喔~熱騰騰……不!好燙好燙!有夠燙啊!我忍不住把肉包當沙包,用雙手丟來丟去;米雪老師卻仍舊面不改色地拿在手上,好厲害。雖然我不知道是厲害在什麼部分。
  我咬了一口肉包,超~燙的,但是好好吃,是三星級!要怎麼形容呢~裡面的肉餡很鮮美多汁,咬下去的瞬間還會在嘴巴噴出肉汁……我的語彙能力是零呢,看來做不成美食記者了。多半只能在美食記者會去的店的廚房裡,一個人孤零零地洗碗。感覺超有畫面的,好傷心。
  「好吃嗎?」
  「超好吃的。」
  「這樣啊。」
  米雪老師用眼角餘光看著我,這麼問道。很好吃,嗯,超好吃的。感覺因為是從她手上收到的,在美味程度上加分不少呢。大叔給的肉包VS美女給的肉包,全體一致同意,美人勝利!完全勝利!然後想在賭局裡翻盤的我敗光所有財產,颯爽地消失在街頭,全劇終。
  奇怪?米雪老師,妳不吃嗎?怎麼目不轉睛地盯著……盯著我看啊?不要、快停止!我要變成石頭了!我要升天了!至少讓我吃完這個肉包吧!不行。呃啊~碎裂碎裂……
  嗯,要是不像這樣想點別的,我就……米雪老師,別再盯著我看了。光是被美人凝視,我的心跳就飆速到要破錶了。拜託體諒一下處男的心情好不好,臉都要燒紅了,超害羞的啦。
  「伯納德,你覺得我的訓練怎麼樣?」
  「……唔咕。」
  呃,沒什麼啦,就只是地獄啊。難道還有更適合的形容嗎?難道要說,老師的訓練位在那個世界中不是天國的那一邊?迂迴過頭了吧。
  「你是不是也想退出了?」
  「咦、呃……」
  喔喔!一針見血~她問這個做什麼!?怎麼回答才是正確答案啊!雖然我的靈魂正在嘶聲吶喊著YES!當然,是全體一致同意的YES喔。沒錯,可以的話,我實在不想跳崖了。我想要的是能啊哈哈嗚呼呼笑著的優雅時光。不過要是老實回答YES,八成會被絕對零度的視線凍死吧。感覺一旦示弱,就只有死路一條。
  見我眼神游移,似乎猶豫著該怎麼回答,米雪老師輕瞇起眼,有些自嘲地說:
  「呵……你不必隱瞞,我知道是我不好。」
  聽見這出乎意料的話,我忍不住回望米雪老師;而米雪老師則像是要逃避我的視線般,看向遠處的天空。
  「我從以前就很不擅長教人,特別是教魔法術科的時候……我實在不懂怎麼拿捏分寸。」
  雖然她的表情一如往常地冷若冰霜,但美麗的藍色眼眸中不知為何隱約帶著一絲寂寞。
  『分寸』。的確,米雪老師的特訓稱之為地獄也不為過。
  但是仔細想想,不管是飛行魔法訓練、劍術指導,還是傳授閃避魔法的方法,老師只是想『盡全力』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教育新一代的魔法使而已……我擅自這麼猜測。
  「不過,我還挺喜歡老師的課喔。」
  「……!」
  米雪老師聽見我脫口說出的這番話,微微張大了眼睛。這是感到驚訝時的反應嗎?變化會不會太小了?妳的顏面神經都凍死了嗎?這樣沒問題嗎?
  「是嗎?謝謝。」
  米雪老師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我忍不住移開視線。不行,我做不到,這太犯規了。有辦法跟人四目相接、凝視彼此的現充,神經到底是用什麼東西做的?那些人的膽子該不會是以超合金打造的吧?拜託分一點那種超合金給我,這樣我覺得自己至少可以再緩個三秒才移開目光。差異太少?考量到作為基底的我,這種結果是很正常的。
  就在我為了逃避老師的眼神,把肉包塞進嘴裡而燙傷舌頭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這熟悉的聲音就是我妹啦。
  「咦?哥,你在這裡做什麼?……哇!大美人耶!」
  「啊,艾莉潔。」
  「這位是你妹妹嗎?」
  艾莉潔•伯納德,她是我引以為傲的妹妹,全世界最美的妹妹。她的特徵是有雙像貓一樣的眼睛。
  常常有人問我們是不是親兄妹,真的是啦。不過她跟我一點也不像,長得超漂亮的。
  肯定是遺傳基因想把她打造成超美形美少女,就把屬於哥哥的份的美形因子全拿走了吧。遺傳基因,幹得好。不,其實我還是希望能留一點點給我啦。不過嘛~反正我妹超可愛的,所以No problem!
  她大概是圖書館員的打工剛結束,回家路上碰見我們的,肩上還揹著個包包。她交互看向我和米雪老師,露出困惑的表情。嗯,我懂妳的心情。
  米雪老師跨出一步,靠近一臉疑惑的艾莉潔,對她點頭示意後,開始自我介紹。
  「初次見面,妳好。我是米雪•K•蘭福德,是妳哥哥的魔法術科老師。」
  「啊……您好,我、我是艾莉潔•伯納德。笨……哥哥平常受您照顧了。」
  艾莉潔?妳剛才是不是想說笨蛋哥哥?應該是我誤會了吧?是我聽錯了吧?
  「既然你妹妹也在,我就送到這裡。艾莉潔,這個妳拿去吃吧。」
  「啊、嗯?謝、謝謝。」
  米雪老師把自己的肉包拿給艾莉潔。咦?那不是老師自己的份嗎?這麼隨意就把自己的食物給人?換作是我,不管要犧牲什麼,都不會把自己的份給出去。這個肉包是我的東西!誰都不准碰!
  我身為人類的器量若看作是器皿,似乎屬於會被拿去跳蚤市場跳樓大拍賣的貨色。不但容量小,還有些髒髒的,完全沒價值呢。
  我還沉浸在發現自己有多渺小、世界有多寬廣的打擊之中時,米雪老師看著我輕聲說道:
  「伯納德,你就照自己的意思做吧。我今天說過了,訓練是自由參加的,我尊重學生的個人意志。」
  老師穿過我和妹妹之間,回頭走向我們來時的那條路,頭也不回地跟我們道別。
  「告辭。不要熬夜,好好休息。」
  我和妹妹就這樣看著米雪老師漸漸遠去的背影。該怎麼說呢?我們完全被她牽著鼻子走,那就是大人的餘裕嗎……
  「她叫人的方式好凶……」
  「老師對誰都這樣,別在意。」
  我這麼回答妹妹的低語。實際上,米雪老師的確一直都是那種感覺。不管對象是平民還是貴族,她全都一視同仁,非常平等。大家在她眼中都是地位相同的小豬仔呢,噗噗。
  「哦~……難道說你在跟那種美女約會?」
  「嗯,當然。就是這樣。」
  「……什麼啊,原來不是喔,真無趣。」
  肯定變成否定的意思了,我什麼時候學錯文法了?
  算了,反正妹妹一貫以冷淡的態度回應我的玩笑話,我都會毫不在意地帶過。騙你的,其實我心底正暗自悲傷著。妹妹啊,妳為什麼這麼蔑視親哥哥呢?為什麼總是那麼冷淡?咦?妳說誰教我素行不良?啊,抱歉呢是這樣沒錯真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明白了。
  這麼說來……我心中升起一個念頭。
  就算明天放學後,我沒有出現在第二室外訓練場,米雪老師大概也不會追究吧。對於如此沒毅力的我,她不會出聲斥責或大發脾氣。
  我覺得她就是這樣的老師。不會把責任推卸到學生身上,只會說是自己沒做好、是自己的錯。
  老實說,我也很想逃避那個訓練。我討厭可怕、痛苦的事,受不了苦差事。
  但是──
  米雪老師眼底閃過的那抹寂寞神色,始終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
  可惡,老師,妳真是太狡猾了。
  「……唉,真沒辦法。」
  「……怎麼了?」
  「艾莉潔,我從明天開始會很晚才回家。」
  誰教我上了賊船……不,是被架上賊船了呢。不過,既然人都在船上了,只好硬著頭皮坐到終點站啦。這樣一來,我被貼上特價標籤的器量,或許能再漲個幾塊錢吧。
  「……晚餐呢?」
  「我要吃。」
  為了撐過接下來整整兩週的地獄特訓,我今天還是早點睡吧。
  謹遵老師的吩咐。
  可是我果然還是好怕。拜託啦妹妹,妳今天就跟哥哥一起睡嘛……嗯好對不起我亂說的請放下妳高舉的拳頭艾莉潔大人。
  
  
  米雪•K•蘭福德。
  這是祖母為我取的名字。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從小對騎士充滿憧憬,夢想著長大成人後能成為教師,而且非常喜歡魔法的普通女生。這是我最初的失敗。
  周遭的人總是說我「像座冰山一樣」,我也覺得自己是個沒什麼情緒起伏的人,我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哭過。
  我成為魔術學校的教師後,規劃了魔法術科的訓練。這是第二個失敗。
  每當我做出自認為最恰當的選擇,學生就會一個接一個地離開我身邊。我知道學生們暗地裡都叫我『魔鬼教官』,我認為這是沒辦法的事。
  等到我終於注意到自己並不『普通』時,我的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人了。
  有一天,我發現有幾名老師對一位勤勉向學、以優待生身分就讀魔術學校的男孩不懷好意,僅僅因為他是平民出身,就想剝奪他使用特殊優待制度的資格時,我感到十分憤怒與失望。我心想絕不能坐視這種事發生,於是決定再次開辦曾讓我受挫的魔法術科訓練課程。
  但結果還是一樣。訓練第一天,幾乎所有學生都放棄了,第二天,我看得出就連那名男學生也露出了為形勢所迫的神情。於是當天晚上,我送他到住家附近後告訴他,他可以自已決定要不要繼續參加訓練。
  我再一次失敗了──我本以為是這樣的。
  隔天,他出現在第二室外訓練場。
  他跟平常一樣,視線望向斜下方,吞吞吐吐地向我打招呼。
  阿貝爾•伯納德。
  一名平民出身、我也覺得為人有點奇怪的男學生。
  即便如此,他毫無疑問地同樣是未來將成為魔法使的學生之一。
  「伯納德!不要閉眼!仔細看清對手的劍路!」
  「咿咿!」
  我再次舉劍,斬向一邊尖叫一邊靠腰力亂揮劍的伯納德。
  我們手上拿的都是真劍,但不是一般的真劍。
  劍上都施有魔法,當劍刃快碰到人體就會停下來。不過,這件事我並沒有告訴伯納德。
  與實戰相同的緊張感,生命危險迫在眉睫的恐怖感。
  這兩種感覺是最能刺激人變得強大的要素。只有超越這些,人才能真正地變強。
  我在劍術指導結束後安排了休息時間。
  我看著累癱在樹蔭底下的伯納德,問了他一個問題。
  「伯納德,你認為身為一名優秀的魔法使,最需要具備什麼?」
  「……呼、呼……體、體力之類的吧?」
  體力……嗯,這答案不差。
  沒有體力的人,理所當然地不擅長打持久戰,碰上突發狀況時,可能還有無法及時應對的風險。
  不過,這個國家有許多專門研究魔法的魔法使。體力對他們來說雖是一大課題,但稱不上是最必要的東西,所以這個答案只能給65分吧。
  「是『智慧』與『勇氣』。」
  「…………?」
  伯納德滿臉疑惑地看著我。我還沒說明,他露出這種表情也情有可原。
  「所謂的『智慧』,當然是指關於魔法的知識。引火的魔法、操縱風的魔法、療傷的魔法、在空中飛翔的魔法,魔法的種類無以計數。即便我們王國中的魔導書數量多到堆積如山,在名為魔法的神之技術裡,也只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魔法知識就是如此龐大。可是,如果想成為魔法使,就不得不投身在這巨大的情報之海中。」
  伯納德十分專心地聽我講解。雖然他平常似乎不擅長與人對視,不過一旦像這樣說起魔法的事情時,他就會筆直地看著我的眼睛。我認為這的確很符合他勤勉向學的個性。
  「而『勇氣』,則是魔法使在使用魔法時必須保有的心態。魔法能產生奇蹟;相對地,魔法本身的組成非常纖細且脆弱。描繪的魔法陣只要稍有歪曲,或是萃取適當魔力時稍有閃失,魔法就不能發揮其真正的價值。所以恐懼與焦慮這些情緒,才是我們真正必須面對的敵人。」
  伯納德的視線又看向了斜下方。我想他隱約察覺到自己缺少了什麼吧。
  能不能克服這個難關,全看當事者本人。我能做的只有在背後推他一把。
  我蹲下身,讓視線與伯納德齊平。
  「你雖然還不成熟,但已擁有『智慧』。所以心懷『勇氣』吧,伯納德。我認為你已經具備足以成為優秀魔法使的素質。」
  「呃……那個……裙……呃呃……!」
  不知道為何,伯納德忽然表現得特別慌亂,眼神一下子往上、一下子往下地亂飄。
  為什麼呢?看著他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小時候養的小狗。我暗自在心底罵自己,這樣想對學生太失禮了。
  「伯納德,你的回答呢?」
  「……啊,呃,是!」
  「嗯,答得好。」
  那麼,繼續訓練吧。
  
  
  隔天。
  我在米雪老師的帶領下,來到郊外古代遺跡附近的森林。據說那座遺跡是由古代精靈族建造,從考古學的角度來看,也是很有價值的建築。但現在遺跡已被魔物入侵,成為一座危險的地下城。不知道在這能不能找到超級貴重的古物?如果找得到的話,我打算現在立刻放棄修行,執行新的美妙人生計畫──去買隻十字鎬加入挖掘調查隊,一邊探索能在考古學歷史上留下名字的偉大發現,一邊賺大錢,然後優遊自在地度過餘生……你說人生沒那麼簡單?嗯,我當然知道。讓我做做夢不行嗎?我也想網羅所有夢想,去尋找寶藏啊。
  話說回來,老師,我們到底還要走多久?我的腳已經快抽筋了啦。可別小瞧純室內派的我的腿部肌肉喔,單純計算肌肉量的話,可是瘦得跟雞柳一樣呢,不,甚至可能輸給雞柳。妹妹給我封的稱號『貧弱豆芽菜』可不是叫假的。我扯了這堆廢話的用意是想表達……快點讓我回家。
  「那、那個~老師?我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是?」
  「今天要進行與魔物實戰的訓練。聽說這座森林一帶,最近繁殖了很多哥布林,所以來之前我已經從公會接了討伐委託。」
  「這種事不是冒險者或騎士團的工作嗎……」
  「嗯,是這樣沒錯。不過,你日後要以魔法使身分過活的話,勢必會迎來不得不與魔物交戰的時候,你就把今天的訓練當成演習吧。反正哥布林是新手冒險者們也能打倒的E級指定魔物,不可能打不過。」
  「話、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魔物喔……」
  魔物是指在人類的國家或城鎮郊外活動的異形怪物們,像是哥布林、史萊姆或半獸人之類的。至今我只在文獻中看過牠們,並且希望今後也只在資料裡拜見牠們的尊容就好。不是因為我不想遇到,也不是因為我害怕之類的理由喔。我只是覺得,逼那些日日夜夜進行生存戰爭而倖存的魔物們看我這張路人臉,感覺太對不起牠們了,對吧?
  我記得魔物強度好像分成E級~A級的樣子。據說魔王軍中,甚至有超越A級的S級魔物存在,我覺得這真是太荒謬了。神啊,拜託這千萬是個假消息。然後,等級愈高的魔物,討伐難度就愈困難,報酬金額也就更高。而冒險者這種職業,就是以接受委託、打倒魔物維生的一群腦子有……我是說,勇敢又具備決斷能力的人所從事的。
  話說回來,哥布林啊……的確,作為訓練對手應該挺適合的。文獻中也寫說『就算是初出茅廬的冒險者,在一對一的情況下也能輕鬆討伐,在魔物中屬於低等小嘍囉』。這形容還真狠,請顧慮一下哥布林們的心情嘛。
  「怎麼了,只讓你打哥布林覺得不滿意?」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腳踏實地慢慢前進才是最重要的,不需要著急。」
  老師依舊面無表情地這麼說道,繼續快步穿越森林。我追著她的步伐前進,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主因是疲勞和運動不足。
  看來米雪老師似乎把我欲言又止的態度,誤認為是『對於只能跟低等小兵戰鬥感到不滿』了。嗯~這麼說吧,哥布林這種對冒險者來說是入門等級的魔物,我自然完全不怕喔。畢竟說來說去,我可是該出手時絕不會手軟的陰狠角色。只要我稍微拿出一點實力,那種綠色小鬼根本不在話下,輕輕鬆鬆就能獲勝。
  當然,以上全是謊言。
  我現在就跟平常一樣,怕得要命。
  可是你想想,一般人碰到這種狀況,會怕是正常的吧。超恐怖的耶!我只不過是個會用一點點魔法的書呆子而已喔?哥布林適合初學者用來小試身手,這種說法是以冒險者的觀點來看才成立的吧?啊~好想回家。可是我才剛下定決心,不管老師要進行什麼訓練都要奉陪到底,事到如今實在很難啟齒。是說,老師還真是毫不猶豫地直直往森林深處走呢。我的確覺得她看起來毫無畏懼的背影挺帥氣的,而且還有一點崇拜的感覺,但我希望她能察覺到,跟在她身後的阿貝爾同學現在其實怕得快暈過去了……
  「……!出現了。」
  就在我想東想西、獨自煩惱不已的時候,米雪老師忽然停下腳步。哥布林們似乎一直潛伏在森林裡,等我們發現時已經被牠們包圍了。牠們全都體格矮小、擁有一身綠色肌膚,耳朵和鼻子末端都尖尖的,手上還拿著簡樸的小棍棒。牠們各個呼吸急促,眼睛瞪得血紅。哥布林的眼神好可怕!還有你們都有口臭欸,麻煩好好刷牙啦。
  總共有四隻哥布林圍住我們。牠們一邊發出小聲的低吼,一邊虎視眈眈地要……不行啦,就說你們嘴真的很臭了!不要靠近我!
  「三隻交給我。伯納德你集中精神,對付正前方那隻就好。好好看清敵人的動向,冷靜並正確地做出判斷。只要做到這點,哥布林就不是你的對手。」
  「……是、是的。」
  嗚嗚~老師的信任好沉重喔~
  米雪老師一邊抽出插在腰間、與主人髮色相同的金黃色長劍,一邊指點我。我跟著拿出魔杖,與眼前的哥布林展開對峙。我的視線對上牠充滿野性的眼神,壓抑著想逃跑的衝動,按照老師的指示冷靜地觀察敵人的動作──
  「嘎嗚!」
  「咿喔喔!?」
  哥布林忽然朝我飛奔過來,用力揮動棍棒。我發出丟臉的慘叫,勉強躲過牠的攻擊。棍棒前端驚險地掠過我的鼻尖。
  恐怖!超恐怖的!冒險者都能輕易打倒這種怪物嗎!?冒險者好厲害!太值得尊敬了!
  當我在心底對世上的冒險者們致上最高敬意時,伴隨著呼嘯聲,哥布林再次朝我揮下棍棒,搞得我根本沒有餘裕詠唱魔法,只能死命地逃跑。
  「不准逃,伯納德!好好觀察!對手的視線、腳步、呼吸和發動攻擊前的動作,只要理解對手的『情報』,恐懼就會消失!」
  這時,米雪老師已經打倒一隻哥布林了。她朝著我大喊道。我被她這番話鼓舞,反省自己動不動就消極逃避的習慣,重新正視敵人。
  「咦啊!」
  哥布林再度飛撲過來。然而,對於已經冷靜下來的我而言,牠的動作看起來十分單調。仔細想想,我就連剛才的突襲也成功閃過,可見牠的攻擊本身並沒有迅速到足以造成威脅。而且,哥布林為了向前飛撲,都會先有一個彎腰蹲低的預備動作。
  一旦看清對手的底細,事情就簡單了。現在在我眼前的,不是什麼多麼嚇人的怪物,只是一隻身材矮小、手腳纖細的低階魔物罷了。
  「既然如此……!」
  我緊盯著哥布林,同時發動水之魔法。很容易就能看清,牠何時做出了預備起跳的動作。牠如我所料地朝著我筆直飛撲過來,於是我從容地往旁邊一閃,躲過了牠的攻擊。
  「咳咳!?」
  哥布林滑稽地一頭撞進我施法安置在身後的小型水球裡,口吐著氣泡,發出驚訝的叫聲。
  以我目前的技術,光是保持用魔法做出的水球不崩壞,就已經竭盡全力了,所以我才決定將其作為陷阱來使用,幸好我的計策很順利。看著哥布林死命掙扎,想把頭從水球拔出來的模樣,我忍不住揚起嘴角。
  (溺水吧……!給我溺水吧……!)
  呵呵呵……我臉上浮現純粹而爽朗的笑容,繼續維持魔法輸出。終於,哥布林的抵抗漸漸變弱,不久後便倒地不起了。
  當我一放下魔杖,停止輸出魔力後,水球便立刻瓦解,落在地面變成一灘小水窪。我喘著氣看向倒在地上的哥布林,心裡湧起第一次打倒魔物的成就感。
  「成、成功了。老師,我成功了!」
  我開心地看向米雪老師,高興地揮著手。米雪老師打倒了另外兩隻哥布林,轉過身來看向我。接著她瞬間瞪大眼睛,對我大喊:
  「伯納德!」
  「?」
  我正覺得不解時,眼前忽然出現一道影子。回頭一看,只見猶如小山般巨大的物體立於我的身後。巨大怪物渾身覆蓋著濃稠的黏液,沒有五官,其名為巨大史萊姆。牠的體型龐大,但直接攻擊力不高,所以被認定為比哥布林高一個位階的D級指定魔物。牠之前恐怕一直躲在樹叢間等待時機。為捕捉獵物而伸出的觸手,每隻都不停滴落著黏液。
  巨大史萊姆伸出好幾隻觸手,試圖捉住我。一般而言我多半能夠應付;但剛結束一場戰鬥的我,如今完全鬆懈下來,根本無法閃避。眼看噗啾噗啾發出噁心聲音的觸手逼近,我完全顧不了僅存的男性自尊心,忍不住高聲尖叫了起來。
  米雪老師為了護住我,衝進我和巨大史萊姆之間。雖然她立刻斬斷了兩、三隻觸手,但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就連老師也無法一口氣對付所有觸手發動的攻擊。
  「!?」
  史萊姆帶著黏液的觸手抓住米雪老師的身體,輕易地把她高舉起來。無數觸手宛如舔舐般,纏住她柔韌的軀體。令人不悅的觸感讓老師忍不住瞇細雙眼,發出無聲的驚叫。本就傲人的豐胸,在觸手緊縛之際被突顯得更加豐滿。
  我慌忙舉起魔杖,打算發動魔法。可是對女性沒有一絲抵抗力的我,看到老師平常絕不可能露出的姿態,讓我一瞬間,真的只有一瞬間迷失了自我。老實說真是大飽眼福……不不不再怎麼說這想法未免太低劣了吧雖然看見老師露出平常絕不可能見到的淫靡姿態的確讓我的思考回路差點當機雖然覺得泛著一絲紅暈的臉讓老師看起來比平常更可愛不過就是因為我只要一看到老師宛如獲得上天恩賜的美豔模樣就會動彈不得再這樣毫無成長下去我說不定會一輩子都沒辦法從處男畢業所以好了該救老師了(僅經過0•2秒的時間)。
  



  
  「……凍、『凍結』!」
  我立刻重振精神,對以液體組成的史萊姆的觸手和身體表面施展凍結,封住牠的行動。
  「……!」
  米雪老師擺脫束縛後,在劍上賦予火屬性的魔力,揮刀斬擊。史萊姆的巨大身體一刀兩斷,因火焰的威力而爆炸四散,殘骸如下雨般落在地上。
  米雪老師收劍入鞘,朝我緩緩走來。她的身上還沾著黏稠的史萊姆體液,在戰鬥中從不會有一絲凌亂的黑白色正裝,如今也被融解得破破爛爛,各處都可窺見衣服底下的潔白肌膚。胸部附近的釦子似乎脫落了,她只能勉強用手按著遮掩。
  「趁機再給你一個建言吧。那就是……『不可大意』吧……」
  米雪老師不同於平常的鐵面,露出了有些羞恥的表情,臉頰染上微微的紅暈。在這種狀況下,我居然忍不住覺得老師這樣很可愛。
  「我明明是負責指導的一方,卻讓你看見如此難堪的一面……」
  我不知道她這麼說,是因為感到難為情,還是在責備自己讓學生看見她丟臉的模樣。
  我只知道,這時的我不想看見米雪老師露出那種表情,所以很努力地想要緩解氣氛。
  「不、不過!是粗心大意的我不好啦!而、而且咻地衝過來幫我的老師真的很帥氣呢!呃、呃呃……」
  
  我豎起大拇指比了個讚,對老師大喊:
  「──我覺得老師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很性感,超讚的!!」
  
  我慌張過度,不小心脫口說出真心話,然而沒有得到回應。
  相對地,老師用比平常冰冷兩倍的嚴厲眼神瞪過來,有點動真格地一拳往我的頭敲下來。我不停地低頭道歉,米雪老師則說「打了你一拳,這件事就算扯平了」,然後把手輕放在我頭上,摸了摸我的頭。不過,這件事發生過後,老師一整天都紅著臉,直到解散都沒有再看我一眼。
  本日特訓成果:魔物討伐的經驗值,和一段深深烙印於腦海的記憶。代價是和老師之間的關係變得有點尷尬。
  ……太不划算了。
  
  後來,無論颳風下雨、肌肉痠痛,還是我假裝生病想蹺課的日子,米雪老師依舊不斷地操練著我。總覺得去森林打倒哥布林的那天之後,訓練內容就變得更嚴苛了,應該是我的錯覺吧。就這樣愈來愈瞭解彼此的我們,終於跨過老師與學生的界線,展開禁忌的戀愛羅曼史……之類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連一絲絲機會都沒有。雖然真的發生了,我也會很困擾啦……有點困擾但又不是真的困擾,我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想不想跟老師成為那種複雜而密切的關係。
  
  
  日子就這樣過去──轉眼就到了王國大輪祭舉辦的三天前,也就是我們最後一次的訓練。
  我和伯納德站在懸崖邊。
  「那我出發囉。」
  「嗯。」
  伯納德從崖邊一躍而下,展開飛行魔法的魔法陣。直到最後一天,他都沒辦法順利地發動飛行魔法。飛行魔法是連平常都很難順暢使用的魔法,我很清楚在從高處墜落的途中,要展開並維持魔法陣有多麼困難。
  半空中出現淡淡的光芒,那是飛行魔法發動時產生的現象。
  伯納德放慢落下的速度,最後完全靜止在半空中。
  到了最後一天,他終於成功了。我感覺自己平常完全不會使用的表情肌肉正上揚著。
  果然,對我來說最開心的事情,就是見證學生的成長。
  「伯納德!你上得來嗎?」
  「……請、請等一下!我還沒辦法順利操作……!」
  「是嗎?我知道了。別勉強……!?伯納德!!」
  「咦?」
  我發現懸崖中段、恰好在伯納德正上方的岩石開始剝落。運氣不好,竟然碰上了落石!
  糟糕,這樣下去伯納德會被打中!
  我立刻拿出魔杖,準備施展魔法。
  怎麼辦!?該發動事先施加在伯納德身上的飛行魔法嗎?還是該施展防禦魔法保護他?
  我一瞬間猶豫了,額頭冒出冷汗。這個瞬間感覺就像永遠那麼漫長。
  下一秒,我做出了決定,為了發動魔法而舉起魔杖──!
  「『風之盾』!」
  伯納德大聲喊出魔法名稱。
  岩石被風所形成的障壁撞碎,往山谷落下。
  然而,伯納德的身體仍然飄浮在半空中。
  他竟然一邊維持著飛行魔法,一邊施展出風魔法。
  同時施展多重魔法。
  伯納德竟在臨危之際,施展出就算是活躍於王都的老手魔法師們,也會面有難色的高難度魔法技術。
  難以置信,這孩子太厲害了。我誠心地這麼想著。
  但現在不是佩服的時候,看來伯納德的飛行魔法快要維持不住了,他正露出慌亂的表情向我求助。
  我施展飛行魔法將伯納德帶回懸崖上。
  伯納德一落地,就把手撐在地上大口喘氣。
  「那、那個,米雪老師,剛才那個該不會也是訓練的一環吧……?」
  「不,那是個意外。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啊,是這樣啊,不好意思。」
  我蹲下身查看伯納德的狀況,乍看之下沒有明顯的外傷……
  伯納德瞄了我一眼,張大眼睛並立刻用力轉過頭去。
  唔……雖然是意外,但我的確沒能徹底做好安全管理,他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伯納德,我很抱歉……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咦?為什麼老師要道歉?真要說的話,應該是我該道歉……」
  「……?你為什麼要道歉?」
  我聽不懂伯納德在說什麼。是我不夠小心才會發生那種危險,我覺得他為此責備我也很合情合理……
  「話說回來,在那種狀況下你竟然能做到同時施展魔法,這個判斷非常棒。」
  「……老師妳不是說過嗎?要有『勇氣』之類的。我想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有辦法在情急之下想出那個辦法,而且成功施展出來。」
  「……這樣啊。」
  他聽取了我的話語,並且付諸了行動。
  伯納德,我不清楚你如何評價自己。
  但我認為,認真、勤學而純樸的你,一定能成為一個優秀的魔法使。
  而且是擁有智慧、勇氣,並且同時具備溫柔心腸的好魔法使。
  「勇氣……勇氣啊……勇氣喔……」
  「嗯?怎麼了?」
  看著伯納德忽然喃喃自語起來,我不禁感到疑惑。
  這時,伯納德突然露出與至今大不相同的凜然神色,凝視著我。
  怎、怎麼了?伯納德感覺有些奇怪。
  「老師,鼓起勇氣後,我想跟妳說一件事。」
  「嗯?好的,怎麼了嗎?」
  「老師妳一蹲下……我就會不小心從裙底……看到……內褲……」
  ………………
  「……呃,那個……抱歉。」
  「不,我才是真的很對不起。」
  我用手壓著裙襬向他道歉;伯納德則轉開目光,雙手撐著地板向我賠罪。
  ……明明是最後一天了,怎麼完全沒有一絲緊張感呢?
  
  
  
  第2章 我是魔法使。祭典開始。
  
  
  王國大輪祭兩天前的夜晚,我和妹妹一邊吃著晚餐,一邊向她坦白自己要參加魔術大會的事。順帶一提,晚餐吃的是漢堡,好吃。
  「咦?都最後一年了,你才要參加魔術大會?」
  「嗯。」
  妹妹艾莉潔瞪大了她那雙貓眼表示驚訝,接著又瞇起眼睛一臉懷疑地打量起我。表情還真豐富呢。
  「哥你明明每年都不參加祭典和大會,老是窩在家裡發懶,今年是吹了什麼風啊?」
  「呵,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硬要說的話,就是覺得在魔術學校就讀的最後一年,也該讓大家看看我深藏已久的實力了……!」
  「啊?」
  妹妹~妳反應太不給面子了吧,而且好冷淡,態度和眼神都好冷淡,簡直像是看著路邊被踢到一旁的石頭的眼神。不要這樣啦!石頭很可憐耶!快點對它道歉!說把你踢到一旁真是對不起!還有跟哥哥相處的時候再有愛一點!
  我的妹妹正值青少年的反抗期。唉~以前明明很可愛的說~踩著小腳跟在我背後嘻嘻笑著,還會跟我討糖吃的可愛妹妹到底上哪去了?嗯?感覺跟現在好像沒差多少。
  妹妹用更加懷疑的眼神看著我。我的心情就像是被偵探逼問的嫌疑犯。幹什麼!這麼懷疑我就拿出證據啊證據!這台詞怎麼想都像真凶會說的話呢,可是我真的沒有幹什麼虧心事。
  「真的沒有特殊理由?」
  「……當然,只是一時興起而已啦。」
  「哦~……」
  「艾莉潔妳呢?不參加魔術大會嗎?」
  「……我去年參加過了,所以今年不打算出場。」
  「這樣啊。」
  若是在大會上拿不到好成績,我大概就不能繼續當優待生,很可能必須退學。
  我家的收入在平民之中也是平民的程度,這麼平凡的家庭,不可能有辦法供應我跟妹妹兩人同時就讀魔術學校。妹妹雖然學業和魔法上沒有特別優秀,不過現在有靠打工幫助家計。
  但要是我被取消優待生資格,我們之中就只有一個人能繼續在魔術學校上學。
  當然,要是事情真變成那樣,我身為兄長,自然是打算把機會讓給妹妹。這很理所當然,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我不打算把這麼無聊的小事特地拿出來講。
  反正我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有優待生這種制度,之所以會學魔法,只是因為想變得受異性歡迎,結果還不是沒女生要理我……所以問題還是在顏值嗎?是嗎?可惡,開什麼玩笑,我要詛咒全世界的帥哥再也吃不到漢堡。你們今後吃不到這世界上最美味的料理(純屬個人意見)了呢~真是太可憐了呢~哦呵呵呵呵。
  「啊。」
  「?怎麼了?」
  「難道說你最近很晚回家,也是因為這件事?」
  「咦?沒有啦,不是特別為了大會才……」
  「還有那個人,她叫……米雪老師?哥之前不是跟叫這名字的美人一起回家嗎?明明是萬年魯蛇的哥哥。」
  「妳非得加上後面這句吐槽嗎?」
  米雪老師喔……雖然我早就知道她上課時穿的正裝向來整齊,不過還真沒想到居然連訓練中都一直是同一副打扮。明明看起來很難行動,我卻完全跟不上她的動作,那個人真的很厲害。
  頂著冰霜般的鐵面進行超斯巴達式訓練,果然是不負盛名的魔鬼教官。
  我一直到不久前都是這麼想的,不對,其實這個評價現在也沒有變。那兩個禮拜的地獄之旅,我應該一輩子都忘不了吧。在途中有好幾次都以為自己死定了,何止是隱約看見三途川,我根本習慣到能在河邊烤肉的程度。雖然我一點都不想習慣這種事。
  而這兩個禮拜的相處,讓我發現自己以前其實只看到老師表面上的樣子。
  老師如嚴冰般面無表情?不,她只是表情變化細微,其實神情變換很豐富的。
  她在進行劍術指導時會專注到擰眉;看見我學會新事物時嘴角會微微上揚;有時還會用沉穩的語氣和眼神,告訴我一些很受用的事情;蹲下時就會看見裙底的……唔喔喔喔喔我又不小心想起來了煩惱退散煩惱退散。
  嘖,可惡的米雪老師,無意識露出那種毫無防備的樣子,對於正值思春期的我來說簡直太引人犯罪了。這不是害我覺得手壓著裙子、移開視線的米雪老師,看起來竟然有點可愛嗎?在那之後氣氛變得超尷尬呀。
  總之,我想說的是,我覺得米雪老師不是什麼『魔鬼教官』,而是一個很為學生著想的好老師,只不過做法笨拙了一點而已。
  證據就是經過這兩週,我變得跟以前大相逕庭,魔法、劍術、體術等等,都得到飛躍性的成長,這肯定是徹底經過地獄訓練獲得的成果。
  所以──
  「這算是歪打正著嗎……」
  老師對我說她無法接受我被退學。
  用盡全力地鍛鍊我。
  所以讓我忍不住想為了老師努力一下。當然,這是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
  「大會第二天我會出場,要是有空的話來幫我加加油吧。」
  「……要是有空的話。」
  「艾莉潔的加油能抵百人……不,是千人份。所以拜託囉……?」
  「能去的話就去。」
  「…………妳來的話,哥哥就請妳吃東西唷?」
  「到底是多想要我出現啦,煩耶。」
  妹妹狠辣如鞭的話語讓我流下兩行清淚,嗚嗚。我相信妳只是傲嬌對吧?妳不會丟下哥哥跑去跟朋友玩的對吧?不會再發生跟去年一樣的狀況了對吧?
  妹妹直到最後也沒有好好答應我……真難過。
  
  隔天。
  上午的課程結束了,為了讓學生能保持萬全狀態參加隔天的魔術大會,今天只上半天課。當我收拾好東西正準備回家時,隔壁座位的混蛋金髮帥哥,我是說萊昂,居然來找我講話。
  「阿貝爾,我聽說囉,你今年會參加魔術大會?」
  「啊……嗯,算是吧。」
  「這樣啊,那你說不定會對上我呢。」
  「……是呢。」
  萬一真碰上了,你可要做好覺悟啊,萊昂。雖然我與你沒有個人恩怨,不過誰教你長得帥,要怪就怪你自己的顏值吧。
  「咦~就算真的碰上了,絕對是萊昂會贏啊~」
  「就是說嘛,因為萊昂大人可是很厲害的~」
  「哈哈,我當然不打算輸,不過不實際比一場,結果很難說呢。」
  不知不覺間,萊昂的周圍又圍了一整圈只哈帥哥的女生。
  真虧你們好意思在本人面前說那種話,我該不會被當成空氣了吧……?啊,女生們的眼睛都變成愛心了。那完全是眼中只容得下帥哥的神情,只會把我當成路邊石頭的眼神。
  原來如此,那我現在不管做什麼,應該都沒人會發現吧,小心我掀妳們裙子喔。看我的。Yeah~笨蛋笨蛋~反正妳們肯定都穿很俗氣的內褲吧?要是不甘心的話,就露內褲讓我鑑定一下啊,笨蛋笨……啊,被狠狠瞪了。好可怕……才怪。跟米雪老師的眼神比起來,這根本是幼犬等級呢,給我從頭修行過再來。
  哼,隨便妳們怎麼說吧。
  這次的魔術大會,我會讓所有人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給我看著吧,女生們。然後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就這樣喜歡上我、開始追捧我。
  嗯?你說這種事發生的可能性是零?太沒天理了。
  王國大輪祭,就要開始了。
  
  王國大輪祭,第一天。
  眾人引頸期盼、一年一度的祭典終於到來,街上充滿了熱鬧活絡的氣氛。
  大街小巷滿滿地都是人潮,街道的兩側擠滿了攤販,到處都聽得見人們熱情的叫賣聲。
  廣場上,魔術師和街頭藝人輪番表演,獲得了觀眾的喝采。
  今天的天氣像是要一同慶賀祭典般好得不得了,藍天中連一片雲彩都沒有,陽光燦爛地照耀著人們。
  而身處其中的我,正頂著死魚眼奮力穿過人群。
  這是怎樣?人也太多了,身邊的人都像垃圾一樣礙眼。前後左右都是現充樂園,閃亮結界全開!要是光屬性的人進入視野範圍,暗屬性的我眼睛大概會被閃瞎吧,拜託請給我住手。
  看著地面吧,好好凝視宛如慈母的大地,人類果然就是得腳踏實地地生活才對。畢竟地面上說不定會有陰沉聯軍放出驅逐現充用地雷,安全第一。
  啊,好香的味道,喔~是肉!是用刀從超大塊的肉上切下肉片吃的那種耶!真好~看起來超好吃的~雖然得去參加類似魔術大會開幕式的東西,但我真想嗑一餐肉然後回家著手製作驅逐現充用地雷~這世界就快要被黑暗籠罩了……明明是讚頌勇者的日子,我講的話卻超像大魔王的。
  啊!糟糕!眼神被攤販的烤肉吸引的時候,居然不小心瞄到『女生餵男生吃東西』的場面了!唔喔喔喔,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要把那兩個人用閃瞎我狗眼的罪名告上法院,罪名是~嗯~『炫耀幸福罪』。這罪名實在太不講理、太悽慘了,我看還是算了。
  唉……我忽然覺得好哀傷,有種身邊的人都在謳歌青春,我卻在進行單人競走大賽的感覺。撥開人群,往前走、再往前走。啊,好痛。啊,抱歉抱歉,我在趕時間。哎唷,你女朋友挺可愛的嘛,看起來很幸福真是太好了,可是我感覺很不爽,只好賞你一記火球術囉。轟~
  我在腦內不停轟炸混蛋現充們,踩著蹣跚的腳步,終於抵達魔術學校。太慘了,光是走到校門,我就已經累得頭昏眼花、滿身瘡痍了,我這樣真的有辦法好好參賽嗎?
  「你來啦,伯納德。」
  「早、早安,老師。」
  「嗯,早。」
  是米雪老師。她還是穿著平常那套黑白正裝,不過左手多綁了一個臂章,是不是大會管理委員之類的標誌啊,教師這工作也挺辛苦的呢。
  「……你臉色不太好,沒事吧?」
  米雪老師看著我微微擰眉,擔心地伸出手貼住我的臉頰。嗯~沒事啦,我天生氣色就差……唔喔!?
  「沒沒沒沒事!我、我臉色本來就這樣!嗯嗯!沒事沒事!」
  「……?你在慌什麼?」
  不是啊~那個,我可是個對於女性完全沒有抵抗力的純情少年郎喔?美女主動靠近等於一出局,與異性的單純接觸效果就二出局了啊!這對我心臟太不好了,拜託不要這樣。不過,我是有一點開心啦。少男心思可是很複雜的。
  米雪老師面無表情地歪了歪頭。唔!可惡的天然呆!我覺得妳應該要對自己的美貌稍微有點自覺喔?雖然我猜老師大概沒把我當男人看,才會不自覺做出這種反應,可悲的我。
  「……罷了。你來得正好,我有事想問你。」
  「……什麼事?」
  「你在開幕儀式之後有事情嗎?如果有事的話就算了。」
  「我的比賽是從第二天開始的,所以本來打算參加完開幕儀式就回家……」
  「這樣啊,那把時間空下來給我。」
  「?有什麼事嗎?」
  米雪老師對我點點頭。會是什麼事呢,總不會是要做最終特訓之類的吧?要是真來這招我可吃不消喔?我已經滿身瘡痍了,只要再吃一記就要被KO了喔。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米雪老師若無其事地對我說:
  「我們上街買東西吧。」
  不用說,這一句話直接讓我當機了。
  
  蔚藍的天空,充滿活力的街道,幸福洋溢的情侶們,人們都十分投入地在享受祭典。
  呵呵,今天是多麼美好的一天呀。
  哎呀,不小心撞到人了。抱歉呀,小哥,在你隔壁的是你女朋友嗎?真是位可愛動人的小姐,你可要好好珍惜她唷?
  啊啊,我的心境已經跟剛才完全不一樣了,感覺世界似乎閃耀著七彩的光芒,就算看著現充們,心裡也完全不會冒出任何負面情緒。
  這就是所謂的餘裕嗎──
  「伯納德,你在笑什麼?」
  「………嗯,為什麼會笑呢?」
  因為妳走在我身邊呀,米雪老師。
  城鎮正值熱鬧慶典之際,我和米雪老師兩人走在其中,一起上街購物。這怎麼看都是約會,全體一致同意這是約會,用不著聽裁判宣布結果都能確定這就是約會沒錯。
  我終於也迎來我的春天了,今後誰都不能再說我是陰沉邊緣人!從今天起,我要加入潮男靚女、派對動物、人生勝利組的行列啦!……不對,感覺話題好像會完全對不上,加入小圈圈的事就當我沒說吧。那些傢伙太惹人厭了,就不能再自重些嗎?
  「所以老師,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真會吊人胃口~一定是嘴上說要買東西,其實要展開邊走邊吃小旅遊吧,一定是的。還有那個啊,可能會去看劇?嗯~~……約會這種事對我來說跟都市傳說沒兩樣,完全猜不出來會去哪裡、會做什麼,一切都是未知的謎團呢。
  不過米雪老師可是能幹的冰山美人,應該早就計畫好超乎我想像的美妙約會行程了。眼下這情況,果然還是跟著年長者走最妥當。嗯,就這麼辦。話說回來,米雪老師,我們已經走很久囉,還沒到嗎?
  「到了,往這邊。」
  「喔喔~這裡是……」
  『想買武器和防具就包在我們身上!雜貨商店•金銀堂』。
  是武器店。
  米雪老師,妳真是太厲害了,總是能輕易地衝出我想像力的大氣層外。
  為什麼?怎麼回事?武器店?是那個嗎?對米雪老師來說,這裡就是最棒的約會地點嗎?哇喔~不覺得這把劍超利的嗎~?這副盔甲超亮晶晶的耶~這種感覺嗎?不是吧?
  「我不小心忘記你往年都沒參加魔術大會,應該沒有購置裝備這件事了。伯納德,你現在身上只有那把自用的魔杖對吧?而且那根魔杖年久失修,已經很破舊了,不如趁這個機會買把新的吧。」
  「啊,嗯,說得也是。」
  原來如此,是來買大會用的武器和盔甲之類的東西啊。OK~我理解了。
  但是等一下,米雪老師。既然如此,妳為什麼不乾脆一開始就講清楚,說「走~我們去武器店」啊?為什麼要故意用那種讓我心生期待的說法?這樣一來,至今都興奮地覺得這是在約會的我不就成了笨蛋嗎?還來!把我淡淡的純情期待還來!
  「嗯……伯納德的話,與其使劍,不如以魔法為主更好。防具也是,比起鐵製盔甲,你更適合穿戰鬥用的法袍。」
  我用眼角餘光偷看老師的表情。
  她跟平常一樣面無表情,不過稍稍瞇起眼睛,眉毛也微微挑起,看起來十分認真。
  看著她的模樣,我忍不住有些洩氣。
  什麼約會啊、購物啊,都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在亂想而已,老師她就跟平常一模一樣,還是那個認真又嚴肅、替學生著想的教師。
  我嘆了一口氣,站到米雪老師身旁,開始挑選櫃上陳列的魔杖。
  最後決定購買戰鬥用法袍、輕型單手劍,還有一把新的魔杖。
  是米雪老師替我出的錢。不是啦,我有開口說至少讓我出一半喔?只是等我拿出錢包準備結帳的時候,櫃台的大叔跟我說「這些商品已經結清了」,我才發現米雪老師早就付完錢了。咻~有夠帥~!
  我拿著東西準備走出店面。米雪老師本來想替我拿,但我堅持拒絕了。要是連行李都讓老師幫忙提,我的存在意義就會變得小如水蚤般消失無蹤了。
  我徹底發揮出少得如屑屑般、微小的男性自尊,嗯。但這些東西真的超重的……我太小看裝備的重量了。啊,糟糕,剛才腰間發出奇怪的聲音……真是有夠重。
  當我舉步維艱地踏出店門時。
  「啊。」
  「哎呀?」
  就這麼巧,迎面遇上惹人厭的傢伙。
  「哎呀哎呀哎呀,居然正好看見一臉窮酸的平民,拿著窮酸的商品渾身發抖~這畫面還真是~滑稽得讓我忍不住笑出來呢♪」
  來人正是貴族戰鬥力25的蕾依•西蒙斯。
  她的身後跟著一群跟班,用左手撩動那頭烏黑長髮,今天也穿著高跟鞋用力蹬著地面。這個女人就是蕾依•西蒙斯。
  嗯~~看看這傲慢的態度,我實在無法應付。沒想到世上居然存在這種女性,讓我積極地想避開,以免與她有任何接觸,真令人驚訝。
  相較於我露出打從心底厭惡的神色,西蒙斯則是面露惡意滿滿的笑容,睥睨著我。
  「陰沉的平民同學在這裡做什麼呢?難不成是拿著你少得可憐的零用錢,來買那種便宜貨的劍和魔杖嗎?哎呀哎呀,要是你肯『跪下來』求我,說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會『考慮』買個上等好貨送你呢。」
  「…………」
  這傢伙也太惹人厭了吧!就算給她磕頭也只是多了點可能性,未免太不划算了。該死的上流貴族跩屁跩看我起義把妳的身分權利財產還有順便把跟班們也全搶過來妳就給我洗好脖子等著吧妳這個混蛋小子!我倒要看看妳要是成了沒落貴族還說不說得出一樣的台詞哇哈哈哈!
  不對,這傢伙是女的,不能叫混蛋小子。妳這個大小姐!……怎麼感覺我變成組織地位最低的跑腿小弟啊。而且照這傢伙的個性,我看就算變成沒落貴族,她八成也會說出一樣的話,畢竟本性難移嘛。
  氣得我身體抖個不停,抖抖抖。哎唷不對,這是因為東西太重,身體在發出悲鳴。我的身體也太孱弱了吧?
  「居然帶著這種程度的道具,就想參加歷史悠久的魔術祭典……平民是不是不知道什麼叫『羞恥』啊?」
  「…………所謂的、魔術大會、只、只要是就讀魔術學校、的人,誰都、有出……」
  「看來根本不需要等到我出手,你第一回合就會輸掉呢♩」
  「出、場比賽的、權利。」
  「……」
  「西蒙斯……!」
  「臭平民,你從剛才開始講話就太慢了!把行李放下啊!還有給我加上大人,你這個臭平民!」
  到底要說幾次臭平民啊。我知道了,這傢伙根本不記得我的名字吧?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妳,給我聽清楚了,我的名字是阿貝爾•伯……啊,我的腰到極限了。
  可是這是米雪老師買來送我的東西……!我不能就這樣讓它落地……!加油啊~我僅存的男性尊嚴~這可是關乎你能否繼續當個男子漢,還是悽慘地魔幻變身為水蚤的重要關頭喔~加油~啊,好像快不行了。
  「西蒙斯,妳這麼說就不對了。別看伯納德這樣,他以魔法使來說可是很不錯的。」
  「啊~?說什麼呢~這種平民怎麼可能……咿!?」
  從我背後傳來的聲音,讓西蒙斯發出丟臉的慘叫聲。哎呀呀,這種丟臉的感覺怎麼讓我好像湧起一股親近感……但對象是好感值負數到突破極限的這傢伙,我實在不行。
  「訓練他的人是我。我敢打包票,說不定……?西蒙斯,妳怎麼了?」
  「────!!」
  西蒙斯剛才長舌的銳氣已經消失無蹤,正發出無聲的尖叫,瘋狂地流著冷汗。眼神快速游移,簡直就像如魚得水中形容的那條魚。哎呀,討厭,這種可疑的舉動,感覺讓人好生親近……果然還是共鳴不起來。
  啊~米雪老師當初的訓練,似乎給這傢伙的心靈造成不小的陰影。不過訓練中突然被迫跳崖的話,任誰都會變成這樣吧。仔細看看,她的跟班裡也有好幾個人臉色慘白。對西蒙斯等人來說,米雪老師看起來大概就像超越魔鬼或惡魔的存在吧。
  「……哼!總之!魔術大會不是區區平民稍微努力一下,就能有什麼成果的兒戲!你就盡力別出糗,在最底層掙扎吧!」
  啊,她復活了。就連我也時不時會因此做惡夢,她居然能克服這個心靈創傷,繼續用這種口氣說話,看來她的心理素質意外地強韌呢。
  西蒙斯接著又說:
  「……反正不管如何掙扎,你做夢都別想拿到冠軍,絕對沒可能的。」
  「所有學生都有平等的機會能夠贏得冠軍,他拿冠軍的可能性並不是零……」
  「不,是零喔,蘭福德老師。」
  西蒙斯打斷米雪老師的話,露出狂妄的笑容,一口咬定。
  「賭上西蒙斯之名,優勝將會是我蕾依•西蒙斯大人的囊中之物,這點是無可動搖的,是『絕對』唷。」
  ……還真有自信。畢竟我早就知道這傢伙有多自戀,所以並不是很驚訝,不過有膽子這樣自信滿滿地誇下海口,我看也算是一種才能了。
  西蒙斯拋下一句「告辭」,就悠然地走掉了。不,仔細一看,她的腳還有點發抖。那傢伙穿著高跟鞋,真不知道會不會一個不小心就摔個狗吃屎。
  我可沒有期待她扭到腳喔。我這個人可是很紳士的,心腸沒那麼壞。
  只是有點希望她碰上一些不至於影響明天比賽的小小不幸而已。嗯,我的靈魂也挺骯髒的呢,好像沒什麼資格批評她了。
  「伯納德,我還是幫你拿點行李好了。我看你一個人拿不動吧?」
  「……不好意思,麻煩老師了。」
  我真是丟臉。失去男性尊嚴的我決定變身為少女,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魔幻變身~水蚤☆阿蓓爾~閃亮亮☆~……可惡,感覺好弱。
  「……那傢伙口氣還挺大的,她真的有那麼厲害?」
  「嗯,西蒙斯在去年的魔術大會上和高年級生並駕齊驅,擠進了前八強,是個優秀的魔法使,今年也是其中一位冠軍候補選手。」
  「哦……」
  我還以為她只是個會說大話的千金小姐,原來意外地挺強的嗎?難怪她講得那麼信誓旦旦,不過論學業還是我比較厲害就是了。論學業,還是我比較厲害就是了,這點很重要喔。畢竟這可是我唯一勝過她的強項。只要這個事實不改變,我今天也能很有精神地活下去。
  「但是我也有把你算進冠軍候補裡面。」
  「……老師,妳太看得起我了。」
  「這是很正當的評價喔,伯納德。」
  她這是在對我施加壓力,暗示我要以冠軍為目標嗎?太奇怪了吧?不是說好目標是十六強?怎麼難度愈來愈高了?
  「你的話一定做得到。」
  米雪老師直勾勾地看著我,如此說道。
  …………可惡。
  我的器量很小,也沒有力量,自尊心更是低得像塵埃。但就算是這樣的我,一旦被她這麼說,也會忍不住妄想自己或許能做到什麼大事,不禁想回應她的這份期待。
  「……呃,嗯,我會盡力加油的。」
  
  王國大輪祭,第二天。
  今天是我第一次參加魔術大會的日子。
  我比平常更有幹勁。獲得米雪老師的激勵,讓我的情緒現在處於最高點。
  現在的我不是普通的阿貝爾,是超阿貝爾。很莫名其妙吧?
  但是我現在的心情就是這種感覺,今天的我很不一樣。來吧,不管對手是健壯肌肉男、凶惡戰士、型男混蛋還是冠軍候補都行。
  我感覺今天的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我要用我的魔法輾壓一切。就在今天,拉開我的最強傳說序幕吧。
  來看看賽程表。西蒙斯……在另一組呢,看來要進到決賽才會碰上她。萊昂……在第三回合會對上呢。白癡們都給我把脖子洗乾淨等著吧,我要讓你們見識見識平民的潛力。
  不對,現在重要的是第一戰的對手。嗯~名字是……萊姆先生?小姐?看起來像是女生的名字呢。哦!喂喂喂~感覺能輕鬆獲勝哦?真是的~虧我戰戰兢兢想說會不會來個肌肉發達的狂戰士呢~哎呀哎呀~真沒勁……
  「啊!你就是阿貝爾同學?」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一個女生出現在我眼前。她叫了聲我的名字,用兩手溫柔地握住我的手,在極近距離下凝視我,帶著可愛的笑臉跟我打招呼。
  「嘿嘿,我叫萊姆!是你第一戰的對手唷!我是第一次參加魔術大會,還挺不安的,不過我們彼此加油,盡全力比賽吧!」
  萊姆同學俏皮地對我拋了個媚眼後就走了。
  啊,我第一戰還沒打就輸給她了呢。
  
  「打擾了。伯納德,比賽快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
  「呼嘿,早安,米雪老師,嘿嘿……」
  米雪老師來到選手休息室。她一看見我的表情,忽然僵在原地。她怎麼了?我只不過是很正常地在回味剛才被女生碰過的手的溫度而已呀?
  哎呀~原來女生的手那~麼柔軟呀。因為說起異性的手,我只摸過我媽和我妹的而已。不過妹妹的手只有小時候一起上街時握過,長大之後就再也沒機會碰了,不如說她現在基本上對我是正眼都不瞧一下的。但是我不覺得難過唷,因為現在的我是握過女生的手的阿貝爾了,呼嘿、呼嘿嘿。
  「你、你怎麼了,伯納德,你現在比平常更奇怪喔?」
  「有、有嗎?嘿嘿、嘿嘿嘿。」
  米雪老師看起來很慌亂,連忙問道。總覺得她現在看著我的眼神挺不妙的,就是那種……很像妹妹在路邊看到青蛙時的眼神。
  「……伯納德,雖然我不太想對學生說這種話……不過現在的你讓人感覺非常噁心……」
  唔喔~竟然從米雪老師口中聽見噁心這個字眼,居然逼得其實心地很善良溫柔的米雪老師說出這種話,我現在到底有多噁啊?啊,被青蛙同志們噓了,這可不行。接下來要上場比賽了,我得提起精神。我擺出精神抖擻的表情,重新面向老師。
  「老師妳好過分喔~呵呵。」
  「唔…………」
  米雪老師露出了很努力在忍耐,但完全壓抑不住嫌惡的表情。真糟糕,顏面神經完全不受控制,連我的情緒也不受控制了,嗚呼呼,我現在的心情就像在花田中做花冠的大小姐一樣。
  「我去一下洗手間唷,呼嘿。」
  我決定去洗把臉,於是打完招呼便從米雪老師身邊走過,離開了休息室。
  留在休息室裡的米雪老師手扶著額角,閉上了眼。
  「………………我看沒希望了……」
  感覺好像聽到她這麼喃喃低語,不過我沒放在心上,開心地摘花去了。
  
  我把手搭在門把上,正要走進男生廁所。
  「啊哈哈!咦~真的假的~?」
  「真的啦~!」
  這時,我聽見隔壁女生廁所傳來超吵的說話聲。
  連站在外面都聽得見,到底是講得多大聲啊。淑女們,請保持點氣質,請日夜精進磨練自己,立志當個賢淑婉約的女性啊。
  算了,不關我的事。就在我打開男生廁所的門,準備走進去的時候……
  「真的唷~我只不過是拉了一下他的手,他就臉紅偷笑個不停~妳們說這人噁不噁心~?真是夠了~」
  「萊姆妳人真壞耶~!妳絕對是故意的吧~?」
  「廢~話~反正他一看就是處男嘛~我想說給點好臉色,應該就能馬上搞定他了~」
  ………………哦。
  「不過我本來還打算多讓他嚐一點甜頭的呢~沒想到只握個手就夠了,也太容易了吧~啊哈哈哈!」
  「那種陰沉邊緣人~我看連跟女生牽手都是第一次吧~?」
  「唔哇~超有可能的,好可憐喔~」
  「講得超假的啦妳!反正不管怎樣,這樣就確定一回戰贏定啦!」
  「超輕鬆的啦~!啊哈哈哈哈!」
  ……………………哦。
  
  「啊,伯納德。那個,我知道你本來就不是很想參加,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
  我打開休息室的門,越過米雪老師,坐在椅子上。
  「伯、伯納德……?怎麼了嗎?」
  「米雪老師……」
  我擺出十指交握的誇張坐姿,開始冥想。
  「我現在要集中精神。不好意思,麻煩暫時不要跟我說話……」
  我感覺魔力在體內翻騰。
  唔喔喔喔喔喔喔……!我坐在椅子上,發出奇妙的呼吸聲。
  米雪老師依舊面無表情,只是歪著頭表示不解。
  
  競技場上站著我和萊姆同學,以及擔任裁判的老師。旁邊的觀眾席坐得滿滿的都是人,場內滿溢著喧囂的氛圍。
  我穿著戰鬥用法袍,腰上佩帶單手劍,右手握著魔杖。
  對於氣力不足的我來說,光是帶上這些東西就算重裝備了,所以我在事前對自己施加了增加肌肉力量的魔法。只要事先向大會主辦申請,就能在戰鬥前使用一定程度的輔助魔法。
  擔任裁判的老師用魔法擴音過的聲音,響徹了整座競技場。
  『接下來進行B組第一回合比賽,由萊姆選手對戰阿貝爾選手!雙方敬禮!』
  「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站在我眼前的萊姆同學用柔媚的聲音打招呼,敬禮時還順勢拋了個媚眼過來。
  嗯,很可愛。世上的處男們都會中招吧,一定要說的話,是指像我這種類型的啦。
  萊姆同學,妳說得的確沒錯。
  我是個陰沉、不受女生歡迎的處男,剛才那是我第一次握到家人以外的女生的手,不但覺得很開心,而且老實說,可以的話,還真希望能享受一下妳所謂的甜頭。我就是這種男人。
  我想妳大概是個很擅長把我這種男生玩弄在手掌心上的人吧。我沒打算否定妳這樣的處世之道。
  但是呢,萊姆同學,妳忘了一件事。
  就算是處男……就算是陰沉邊緣人……就算不受女生歡迎……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們依然是貨真價實的『男人』。
  而對男人來說,有些時候是無法退讓的。
  一個是女生哭泣的時候。
  另一個則是……被女生弄哭的時候。
  『比賽,開始!』
  隨著老師宣布開賽,我們兩人同時開始詠唱魔法。就在萊姆同學的魔法陣發出淡淡光芒,正要發動的前一秒──
  轟隆!!萊姆同學身旁的地面忽然爆炸,凹了個窟窿。
  細碎的石子在漫天塵土之中如雨般落下。萊姆同學完全沒心思注意自己凌亂的頭髮,驚訝地張大嘴巴,僵在原地。
  「剛才那個,難道是上級火炎魔法(究極焰閃)──」
  不只觀眾,就連擔任裁判的老師也震驚得說不出話。
  我用(自認為)低沉磁性的聲音宣告:
  「是初級火炎魔法(火球術)……」
  我舉好魔杖,擺出準備施放下一擊魔法的架式。然後以眼神詢問她,還想不想繼續跟我打。
  「我、我認輸……」
  萊姆同學微微舉起手,宣布棄權。
  『獲勝的是阿貝爾選手!!』
  僅僅一瞬間就分出勝負的比賽,讓觀眾群情激昂,競技場湧起響亮的歡聲。
  邪惡必滅。
  我轉身離開競技場,為了心中唯一一個遺憾落下一滴清淚。
  ……我果然好想知道,她說的一點甜頭到底是什麼。
  
  不過我自己也很驚訝。雖說我知道撇除個人的才能與學習程度造成的差異,理論上來說,魔力會伴隨著使用魔法的熟練度相對增加,魔法的威力也會因而更加強大……但是沒想到,現在的我已經成長到使用初級魔法的火球術,就能發揮以前使用上級魔法時的威力了……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不過說不定那個懸崖邊的自由落體訓練,也兼顧了練習魔力操作的效果。或者說,其實那個訓練本來的目的就是要讓學員習慣魔力操作,學會飛行魔法只是順便而已。
  使用『飛行魔法』必須展開複雜的魔法陣,並且精密調整魔力輸出,再加上必須擁有能在空中維持正確姿勢的集中力,是一項難度非常高的魔法。
  我為了施展飛行魔法,每日艱苦奮鬥,魔力操作自然跟著熟練起來。米雪老師雖然會在我碰壁時指點我找到方法,卻不會特地說明特訓內容。所以這些特訓用意我只能憑自己推測,不過至少這件事我非常肯定。
  米雪老師絕對不會做出對學生來說沒有助益的事。我很清楚老師冰山的外貌下,確實藏著一顆為學生著想的心。雖然她的做法太過斯巴達就是了。
  就在我回想著訓練的事情時,米雪老師舉起一隻手,朝我走了過來。
  「恭喜你初戰告捷,伯納德。我接下來得去處理大會委員那邊的工作……抱歉,第二回合沒辦法觀戰。」
  「啊啊~沒關係的,謝謝老師特地來看我。」
  米雪老師一臉抱歉地向我致歉。其實她根本用不著這麼在意我。不如說,原來她有工作還掛心著我,特地來替我加油嗎?真的假的?我好像快愛上妳了耶,可以嗎?啊,不行喔。讓我誤會一下也沒關係吧,誰教我沒人愛呢。
  「伯納德。」
  「!」
  米雪老師伸手輕輕放在我頭頂,叫了我的名字。
  「我果然沒有看走眼。看了你剛才的魔法讓我更加確信,你會成為一名優秀的魔法使。」米
  雪老師筆直地凝望著我;而我……忍不住避開她的視線。真的不行啦,和女性四目相接什麼的,對我來說難度太高了。而且很近好近太近了,老師妳靠太近了!啊,好香……害我狂冒手汗。
  「但我希望你不要忘記這件事。伯納德,身為一名魔法使,最需要的是什麼?」
  「是……『智慧』與『勇氣』。」
  「沒錯。但是你必須懂得區分『勇氣』,是『義勇』還是『有勇無謀』。魔法是十分纖細脆弱、曖昧不定的東西,其存在的意義也是一樣。」
  米雪老師用訓練時會露出的認真眼神,牢牢地盯著我,我秉持著必須正經回應的心情,硬是擠出我根本沒有的膽子,回望向她。
  「魔法既是令人們的生活更加豐富便利的道具,亦能成為殺人的凶器。重點不在於思考如何使用魔法,而是如何在使用魔法時懂得律己。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伯納德。」
  「……我知道,米雪老師。」
  這番話狠狠戳中我的要害。我剛才用魔法時的確充滿了私慾,還裝帥說什麼『邪惡必滅』……可是是她先做出鄙視邊緣人的發言,我覺得她本人也有責任啊!不過……嗯……
  「嗯,既然你明白這點,那就沒問題了。我相信你。」
  「…………」
  感覺老師的信賴就像一把劍,直接插在我的身上。唔……這個人到底把我看得多透徹啊?這就是所謂的「女人的直覺♡」嗎?不對,我想以米雪老師來說,她大概只是單純提供建言而已。
  「祝你第二回合也順利獲勝。」
  「我、我會加油的。」
  米雪老師收回放在我頭上的手(真的超可惜的),轉身離開了。
  我的確自負是個天才,然而這世界上一定有一大堆比我更厲害的人吧。不過那種事情根本無所謂,反正總有一天,我會超越所有人成為第一。總有一天啦。
  最重要的是,我的魔法並不是只憑我一人的力量變強的。
  我的魔法,是那個人教導我、傳授我、鍛鍊我而來的事物,是對我來說為數不多的……重要的事物。不,是「變成了」重要的事物。
  即便我是個如此無可救藥的傢伙,也絕對不想做出背叛那個人的信賴的事情。
  打死也不想這麼做。
  現在是我的休息時間。從這裡能遠遠聽見競技場傳來的歡聲,其他選手們正在比賽吧。
  我帶著米雪老師的期待與信賴,平靜地等待著第二回合比賽開始。
  喔,看來我下一場比賽的對手確定了。名字是……凱特嗎?不認識,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畢竟我的交際圈跟螞蟻的活動範圍一樣狹窄。
  去查探一下敵情吧。
  我來到走廊上,朝競技場的方向前進。此時正好碰上一個男生把劍收進劍鞘,迎面走來。
  他的旁邊還跟著兩名美少女。
  「……凱特同學,辛苦了。飲料冰好了……你要喝嗎?」
  「不好意思。謝啦,艾瑪。」
  「剛才很帥氣唷,凱特!有種咻咻~咚咚~的感覺!總之就是很帥啦!」
  「哈哈,我聽不太懂呢,夏洛特。不過謝謝妳啦,待會兒也要來看我的比賽喔。」
  「我當然會去囉!」
  ……黑髮、炯炯有神的眼睛、端正的容貌,帶著神秘感的沉著態度。肯定沒錯,是個帥哥。
  『神秘感』,這是唯有帥哥才能使用的稱號。一樣的東西放在我這種貨真價實的陰沉邊緣人身上,就只是『陰鬱』而已。完全是一場只憑顏值分高下的審判。
  而且無庸置疑地,審判結果一定是他是神秘,我是陰鬱。咯吱咯吱。
  「沒問題的……因為凱特同學很強呀……」
  「就是呀!艾瑪說得對!」
  他身邊的兩名美少女,一位是文靜的文學少女路線,另一位則是有點少根筋的田徑隊少女路線。
  所謂的左擁右抱,就是在形容這種場面吧。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是誰在磨牙啦,吵死了。啊,是我。
  不行喔,阿貝爾……要律己……要控制住情緒……
  沒事、沒事,哎呀真的沒事,我的右手才沒有擅自想拔出魔杖,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我不能背叛米雪老師的信賴……
  「我對妳們兩個發誓……!」
  要控制住情緒……
  「我一定會贏得這次大會的冠軍,把那份榮耀……獻給妳們的……!」
  凱特頂著酷帥的臉,自信滿滿地笑道。
  艾瑪和夏洛特都一副墜入愛河、小鹿亂撞的表情……
  妳們在那邊小鹿亂撞個什麼勁啊!那傢伙!那個帥哥!我要殺爆他!!
  啊啊不行我隱隱作痛的右手啊!不可以輸給邪惡力量!忍住!要忍住啊啊啊!!
  我獨自一人站在走廊角落的陰影中,痛苦地扭著身子──
  有個一邊詛咒帥哥一邊壓抑右手、讓人不忍直視的丟臉傢伙在場。就是我。
  我好不容易壓制住狂潮般的邪惡力量,走回休息室,開始著手保養武器。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魔杖的狀況,還有劍身有沒有鈍掉而已喔?我沒有一邊用磨刀石打磨劍身,一邊暗誦詛咒的話喔?騙你的,我講了超多的。我把所有對帥哥的痛恨和怨念,全都注入這把劍了。這把劍說不定過個一百年,就會變成有名的詛咒妖刀呢。注入滿滿魯蛇的怨念、一旦裝備就無法卸除的單手劍,效果是一看見帥哥就會湧起殺意。因為是我用過的裝備,所以用了也不會有加成效果。這樣完全是垃圾裝備嘛。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確認劍的狀況。迎光變換角度,劍身便散發出粼粼波光。嗯,這種程度應該很夠了。其實我不知道正確的保養方式,根本無從判斷,只是照童話故事裡出現的老婆婆那樣磨刀而已,不曉得這樣用磨刀石到底對不對。
  我的對手凱特似乎是劍術社的人,那麼比賽時比起魔法,應該會以使劍為主吧。雖然我有向米雪老師學習劍術,不過正面對上已經磨練劍術好幾年的人,我是不可能有勝算的。所以我打算採取以劍為主……實際上卻用魔法攻得對方出其不意的作戰方案。這不是作弊,是作戰;這不是卑鄙,是戰略;這不是耍詐,是聰明。
  「那麼,來去殺爆……堂堂正正地打倒帥哥吧。」
  我打開門,走出休息室。
  
  「喔,你來啦。」
  「啊,你好。」
  我來到競技場時,凱特已經在那裡等著我了。他的腰上插著比我的單手劍足足大上一倍的鐵劍,身上穿著鎧甲,看起來超重的。換作是我,恐怕光是裝備的重量就足以讓我的體力值歸零,打都不用打就不戰而敗。他沒有戴頭盔,所以我能看清楚他那張充滿神秘氣息又五官端正的長相。嗚呼呼,真是張英俊帥氣的臉呢,真想一拳招呼上去。
  哎呀糟糕,我得冷靜,快想起米雪老師的教誨。老師雖然沒來觀賽,但身為米雪老師的入室弟子,我可不能做出有辱師門的行為。
  「阿貝爾•伯納德……」
  「嗯?什麼?」
  「我一直等著這天的到來……」
  「?」
  就在我忙著在內心勸戒自己的時候,凱特那張帥臉上飽含著明確的怒意,狠狠瞪著我。
  「有件事情,必須讓你好好付出代價……!」
  「……!?」
  怎、怎麼回事?這傢伙在說什麼?
  我什麼時候跟你有過血海深仇了?我們今天應該是第一次見面吧。難道說我在不知不覺中做了什麼失禮的事嗎?還是說前世的我幹了什麼好事嗎?莫名其妙耶。
  「幹嘛,你在說什麼?付出代價是什麼意思?」
  「……唔!居然給我裝傻……」
  凱特右手搭在劍柄上,更加用力地狠狠瞪著我。這眼神讓我理解了一件事……這傢伙是認真的,他真的憎恨著我。雖然我完全想不到原因,但這傢伙的憤怒是貨真價實的。
  『接下來進行B組第二回合比賽,由凱特選手對戰阿貝爾選手!雙方敬禮!』
  我們沉默地對彼此鞠躬。
  我伸手握住單手劍,擺好隨時能接招的架式。
  『比賽,開始!』
  這瞬間,凱特舉劍猛然攻向我。
  我拔出單手劍,利用劍身輕巧的特性從側面接招,將他的攻勢化解掉。
  好快──
  他拿著比我更重的劍,穿著成套的鎧甲,居然還有這麼敏捷的速度。我根本沒有時間吟唱魔法,就連剛才也稱得上是運氣好才化解了他的劍招。
  雖然讓人很火大,不過不愧是劍術社的。如我所料,只憑劍術的話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攻擊的重量不同,劍術的能力不同,實力之差如同牆壁一般聳立在我眼前。然而──
  「跟米雪老師的劍比起來,這算不上什麼。」
  對於撐過那些地獄特訓的我來說,那道牆壁看來十分矮小。
  「啐!」
  凱特不悅地咂嘴一聲,又朝我發動猛烈的攻勢。這一擊迅速又沉重,但換個角度來說,就是筆直而單調,很容易就被看穿。
  米雪老師平常都以魔法強化力量,自在揮舞比凱特更大把的劍。兩人相較之下,根本就是小雞與怪獸的差別。那位老師可是會一臉若無其事地不停狂揮劍攻擊學生呢。不覺得她恐怖到有點誇張嗎?唔,一想起那幅畫面,我的心理陰影又……
  我比剛才更加流暢地化解了凱特的一擊後,順勢拉開了距離。凱特喘著大氣,重新面向我。他穿著那身重裝不停做出激烈動作,當然會氣息紊亂啦。他也注意到自己的攻擊並不奏效,憤恨地咬著嘴唇,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雖然我可以趁現在偷偷用左手抽出魔杖施法,但我實在很疑惑凱特為什麼那麼恨我,於是開口問道:
  「我說,那個……凱特同學,你為什麼這麼恨我?要我付出代價是指什麼事啊?」
  「你這混蛋……是在瞧不起我、不,是在瞧不起我們嗎!?」
  我們?咦?恨我的人不只這傢伙,還有其他人嗎?我被通緝了嗎?太莫名其妙了吧,超恐怖的。
  「……不是,我是很認真地在問,到底是什麼原因?」
  「給我聽好,混帳東西!」
  聽到我這滿懷疑問的話,他終於忍無可忍。凱特一邊破口大罵,一邊把手伸進懷裡,拿出了一樣東西。
  他把那樣東西朝我亮了出來。
  「你這個混蛋!誰准你跟我們的米雪老師親熱的!」
  
  米雪•K•蘭福德
  非官方後援會會員證
  No.115 凱特•佐克奈
  
  ………………
  「她擁有冷若冰霜的美麗藍色眼眸,以及無論何時都不顯一絲動搖、宛如雕像的身影。更重要的是,她在學校如此龐大的教師陣容中,仍舊出類拔萃地強大。啊啊,米雪老師,我從第一次見到妳揮劍的模樣,就成為妳的俘虜了。」
  不是,那個,能麻煩你不要隨便無視我,進入自己的小世界嗎?
  「我們始終貫徹不接近、不干涉、從遠處遙望守護她的原則。但是!」
  啊,他在瞪我。啊,果然還是算了,當我沒說,請你就那樣一路直行到時空的盡頭吧。我不想被別人認為我跟你是一路人,麻煩不要看這邊好嗎?
  「這種路人臉的男人,居然纏著那位美麗的老師不放!而且這兩個禮拜以上都是這樣!這是何等悲劇!我好羨……不對!你簡直罪該萬死!」
  這傢伙太激進了吧,而且還是個跟蹤狂,應該立刻戴上手銬。說這傢伙是帥哥的是誰?給我出來。啊,是我。他完全不是帥哥,至少我知道的帥哥才不會露出這麼難看的模樣,這傢伙未免太遺憾了吧。
  「我的職責就是守護孤高的米雪老師!看我把你一刀兩斷!!」
  孤高啊……我剛開始的確也這麼認為啦。我以前覺得米雪老師是個不讓任何人靠近、不在乎任何人,孤身一人站在冰山頂點的孤高之人。
  可是,在我印象中如此孤高的人,卻有著毫無防備、溫柔或熱血的一面,有時還會露出寂寞的眼神,也有看起來挺可愛的時候,而且表情其實相當豐富呢。
  這傢伙一定沒看過那樣的米雪老師吧。他擅自以表面的形象認定老師是個怎樣的人,自己主動與她保持距離。
  明明那個老師,並不希望這樣。
  我覺得米雪老師應該很想和學生變得更親密。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想啦。
  這傢伙身上有種既視感,簡直像是看著鏡子裡照出的自己。
  這樣啊,說不定這傢伙在內心深處跟我是一樣的。就像我會嫉妒帥哥那樣,他也嫉妒著與他崇拜的人關係很好的我。從表面上看起來,我和老師似乎關係很好,不過這傢伙根本不知道我經歷過的那些地獄特訓(約會),才會有這種天大的誤會吧。
  這麼一想,我開始對眼前這個帥哥有點親近感了。
  但是,有件事我真的很想說。
  凱特再度朝我揮劍。他這次是用盡了全力,發動比起至今的攻擊都更加猛烈迅速的一擊。
  不過我搶在被劍招擊中之前,舉起劍與魔杖。
  然後將劍高舉過頭,把劍朝著凱特扔了出去。
  「什麼!?」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放手,愣了一下,接著不得不中止攻擊,用鐵劍抵擋我扔出的單手劍。
  「……!?人呢!?」
  就在他的視線與意識集中在單手劍上的瞬間,我發動魔法,飛身至半空中。
  飛行魔法。
  因其複雜的性質,很少應用在實戰之中的魔法。然而,對於反覆跳下懸崖練習發動飛行魔法的我來說,這早已不算是什麼困難的招式。
  凱特完全沒料到、也無法想像我會使出這一招,因此產生了我從他眼前消失的錯覺。
  從他的頭頂上方──超乎其想像的位置,我藉由重力和飛行魔法的推進力逼近凱特。
  這傢伙在某些地方的確跟我有些相像。善妒、卑鄙、感覺靈魂很膚淺、帶著神秘感,還有崇拜米雪老師這點。
  但是,我想要大聲地斥責這世界的不公不義。明明我們兩個內在是如此地相似,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你交得到女朋友,我卻半個都沒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喔!?」
  我的飛踢正面直擊凱特的臉。
  凱特在我落地的同時應聲倒下。
  勝負已定。
  『獲勝的是阿貝爾選手!』
  …………幸好米雪老師沒來看這場比賽,從各種意義上來說都是。
  
  我離開競技場後走在通往休息室的走廊上,結果看見凱特步履蹣跚地走在前面。
  比賽結束之後,立刻有工作人員替他施加治癒魔法,讓他恢復到至少能走路的程度。他現在應該是為了以防萬一,正要去醫務室檢查吧。我出於良心的苛責,想說要不要扶他去醫務室,於是走向他。
  「啊啊,艾瑪、夏洛特。」
  然而,那對美少女二人組搶在我前頭走到凱特身邊,似乎打算攙扶他。
  看來沒有我出場的機會了。
  就在我這麼想,準備轉身離去的那一刻──
  「「哼!」」
  「唔喔!?」
  艾瑪和夏洛特同時揮出正拳,打在凱特的肚子上。
  咦咦──!?等、等一下,妳們在幹嘛!?那個人不是我喔?我在這邊!那邊那個人是妳們的男朋友不是嗎!?現在應該要上演熱情擁抱他的一幕才對吧!?
  「為、為、為什麼?」
  凱特似乎跟我有一樣的想法,看著兩人,滿臉困惑地問道。
  艾瑪和夏洛特用宛如永久凍土的目光,不屑地俯視凱特。
  「凱特,那是怎麼回事?你口口聲聲說喜歡我們兩個,卻加入米雪老師的粉絲倶樂部?而且還那樣瘋狂地稱讚她……你明明從來沒那樣說過我!夠了!去找你心愛的女人,追隨她一輩子吧!你這個陰鬱自戀狂!」
  「凱特同學……真噁心……」
  「什、啊,等等──」
  「煩死了!笨蛋!」
  兩人不顧仍舊蹲在地上的凱特,無情地轉身離去。
  「不是的……妳們誤會了……那是不一樣的……!」
  凱特兩手撐著地板,發出發自靈魂的吶喊。
  「『戀愛』和『追星』是不一樣的啊啊啊啊!」
  他的吶喊迴盪在走廊上,卻再也傳不到兩人耳中了。
  我目睹這一切後,轉身走回自己的休息室。
  你問我是不是看不下去,覺得很尷尬才走?不是。
  忍不住同情他,所以決定讓他一個人靜一靜才走?也不是。
  覺得反正是他自作自受,壓根兒沒想理他才走?完全不對。
  我只是見證了一個事實後,感到心滿意足罷了。
  這個事實就是,剛剛就在這裡,有一個現充原地爆炸了。
  我愉快地高舉著拳頭,走在長長的走廊上。
  就這樣,我在心中回味著這兩次的勝利,準備邁入第三回合的比賽。
  
  我在休息室裡脫下戰鬥用法袍,換上樸素的便服。大會的第二天只有安排兩場比賽,所以我收拾好東西就準備回家養精蓄銳。
  「阿貝爾,你要回家了?」
  「嗯、咦?啊啊,是萊昂啊……」
  我一走出休息室,就不幸地碰巧遇到經過走廊的萊昂。真是嚇我一大跳,拜託不要突然跟我說話行嗎?邊緣人都超怕忽然被人搭話的,還會不小心講話結巴。為什麼會這樣呢?如果來搭話的人是女生就更慘了,別說結巴,恐怕連話都講不出來。
  「對啊,反正我今天的比試結束了……」
  「我有去看喔,很精采呢。話說回來,你什麼時候學會飛行魔法的啊?」
  「……我做了秘密特訓。」
  「哈哈,我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顯然不是輕鬆的訓練呢。」
  「算是吧……我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萊昂面露爽朗的笑臉,一派輕鬆地跟我閒聊。可惡,這個帥哥,我明明這麼痛恨嫉妒他,本人卻毫無所覺地主動想來打好關係。不要這樣!這不更加突顯我的器量有多麼狹小嗎!給我好好做出符合反派形象的行為啊!不然就把現充光環分我一點啦!
  「我只要打贏下一場就能進入第三回合,到時就有機會和你對戰了呢。」
  「……哼、哼。小心別吃癟囉,我看你很有可能在第二回合就敗下陣呢?」
  「謝謝你的忠告。你說得對,我應該注重眼前的比賽。」
  「……而且我覺得你了不起就只能打到第三回合而已啦……」
  「或許如你所言,也或許不是那樣。即便如此,我還是會以冠軍為目標努力的,我沒打算輸。」
  「……哦……說、說大話誰都會……到時候可別哭出來喔?」
  「我會證明我不是在說大話的。」
  萊昂露出自信的笑容對我伸出右手,似乎要跟我握手。
  唔!這、這傢伙怎麼渾身散發著主角氛圍。剛才不管我說什麼,他都能以主角風格的話回敬我,搞得好像我才是反派一樣,而且還是那種有點得意忘形的反派角色。
  才不是,我才不是反派角色咧。我人生中的主角就是我,才不是這個混帳帥哥。
  為了奪回主角的寶座,我決定盡可能地耍帥離去。
  於是我揮開萊昂的手,掉頭就走。
  「握手就留到明天比賽結束後吧。雖然我不確定,趴在地上的人還有沒有辦法握手呢……!贏的人當然會是我……」
  咦?我這樣果然還是很像壞人耶。而且還從骨子裡散發出小嘍囉的氣息,怎麼會這樣?
  「嗯,讓我們打一場精采的比賽吧。」
  總覺得他果然超有主角味的。
  無法理解。
  
  我來到觀眾席,觀看萊昂的比賽。對手似乎是低年級的男學生。看樣子萊昂無論劍術還是魔法都很擅長,屬於全才類型。他畢竟是年級最高的學長,理所當然始終保持著優勢。
  啊,低年級生握在手上的劍被打飛了。萊昂將劍刃指向跌坐在地的學弟。
  「我、我認輸……」
  『……比賽結束!獲勝的是萊昂選手!』
  比賽隨著低年級生宣告投降而結束。
  萊昂收劍入鞘,伸手把低年級生拉了起來,低聲對他說了幾句話,低年級生隨即露出有些開心的表情對萊昂鞠躬。競技場中響徹著如雷般的掌聲,讚譽兩人奮戰的模樣。
  魔術大會該有的樣貌全呈現在這一幕之中。
  嘖,為什麼連比賽結束的方式都能這麼爽朗……!為什麼你們剛才明明打得轟轟烈烈,現在卻看起來感情那麼要好……!為什麼會變成萌生友情的展開啊……!
  太奇怪了吧,我的對戰對手可是腹黑女和跟蹤狂屬性帥哥耶,根本不可能萌生什麼愛情、友情啦。話說,就算有機會萌生感情我也不要!這個落差未免太大了吧。
  混帳萊昂,居然給我來這套,我可是不會跟你產生什麼友情的,絕對不會。不管周遭氣氛變得多好,我也絕對不會跟你變成朋友的!絕對不會!
  在充滿歡笑與掌聲的觀眾席上,我暗自這麼發誓──……我這樣果然超像反派的。
  「──待會兒是A組的第三回合呢。」
  「──而且是那個西蒙斯家的大小姐蕾依,對上魔球社副社長麥因呢。」
  「──聽說兩位選手去年大會的成績都很不錯,你賭哪邊贏?」
  「──我賭麥因選手贏,一百G。」
  看完萊昂的比賽之後,我起身準備回家。此時卻聽見有人提到西蒙斯的名字,於是我又坐回位子上。我還不知道那個高傲的千金大小姐實際上有多強,不過既然她去年能與高年級生並駕齊驅,打進八強,想必擁有相應的實力,所以我決定好好看看她的表現如何。
  雖然我在決賽前不可能碰到她,而且打進十六強後我就不打算繼續比賽了,所以觀看她的比試也沒什麼意義。不過我人剛好就在觀眾席,想說就順便看看好了。而且聽其他人的說法,這可能是一場冠軍候補選手之間的較量,感覺挺有趣的。
  啊,西蒙斯走進競技場了。唔哇……她果然穿著一身綴滿裝飾、貴氣逼人的裝備。我跟那傢伙的品味絕對不合。我崇尚簡單就是美,受不了那些俗氣的高級貨。這可不是因為我沒錢,所以對有錢人有偏見喔?真的不是喔?
  西蒙斯滿面笑容地回應觀眾迎接她的掌聲。那張笑臉不似平常那種帶著惡意的笑法,原來那傢伙也會有這種表情啊。因為看太多她鄙視的眼神和刁難人的笑容,害我以為她只會露出那種臉呢。
  再來,她的對手是……叫麥因來著?就等他出現了。
  
  ………………人呢?
  不管怎麼等,對手都沒有出現。觀眾席上開始出現嘈雜的聲音。
  裁判老師確認時間後,使用擴音對會場宣布:
  『呃……由於麥因選手沒有出現在競技場……因此大會宣布,視麥因選手棄權,由蕾依選手進入第四回合的比賽!』
  周遭傳來有人說真無聊之類的抱怨。不過魔術大會本來就採自由參加的形式,既然那位是魔球社的副社長,那麼魔法術科的成績只靠社團活動應該就足夠了,不需要特地出席大會比賽吧。更何況現在正值王國大輪祭熱鬧的時候,對於正愛玩的年輕人來說,比參加比賽更有趣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啊,隔壁的大叔正在給他朋友一百G。因為他剛才賭麥因選手贏嘛。願賭服輸,還挺守規矩的。
  雖然沒能達到我的目的,不過算了,我也回家吧。是說,經歷兩次比賽還真的滿累人的,現在好懶得動喔。我心裡想著乾脆發動飛行魔法飛回家好了,同時從座位起身。
  瞄了西蒙斯一眼後,我便朝回程的方向邁出步伐。
  就在這時──
  我看到西蒙斯一瞬間露出跟平常一樣的狡詐笑容,讓我有點在意。
  就這樣,王國大輪祭第二天落幕了。
  
  隔天,王國大輪祭第三天的早晨。
  我來到廚房時,發現桌上放著一個沒看過的小包裹。
  「這是什麼?」
  我打開布包一看。
  裡面放著一個便當。
  便當裝有煎蛋和形狀有些歪曲的肉丸等小菜。看這隨意程度,多半不是媽媽做的,大概是艾莉潔的傑作吧。
  此時,一張紙條從便當包巾和便當盒之間飄落。我撿起紙條一看,只見上頭以妹妹的字跡精簡地寫了一句話。
  『比賽加油。』
  「嗯,我會加油的。」
  我滿懷感激地收下艾莉潔做的便當,小心翼翼地收進包包裡。
  只要有了這個,不管對手是萊昂還是冠軍候補……
  我都不覺得自己會輸。
  我離開家,前往學校。
  腳步比往常更加輕盈。
  
  
  「我不會放水的,阿貝爾。」
  「……那是我要說的話,萊昂。」
  我是萊昂•布萊德,正站在競技場上。
  我如今正筆直地凝視著眼前的對手──阿貝爾•伯納德,並舉劍擺好架勢。
  阿貝爾的視線完全不看向我,漫不經心地回應道。
  坐在我隔壁座位的阿貝爾在班上相當低調,但他的實力是有目共睹的。
  他在學業和魔法上的成績都很優秀,唯獨魔法術科沒有任何表現。他以優待生身分就讀魔術學校,不過我從沒見過他在學校裡和朋友說話,只看過他趴在桌上睡覺,或是窩在圖書館裡唸書的樣子。
  我敢肯定,他在我至今邂逅的人們中,是特別神秘的一號人物。
  我一開始對於他的生活方式感到很疑惑。
  因為想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跟人打交道,所以主動找他說話,得到的反應卻相當冷淡。
  我擅自認為,他應該過得相當寂寞吧。
  然而我有一天經過老師辦公室時,不小心聽見這番話。
  「──伯納德,我知……平民出身。你之所以能夠在魔術學校就讀,是因為……課業……魔法上,都保持……『優待生』…………整整六年。你這麼……不想增加重要家人的負擔吧?」
  當時跟阿貝爾說話的人,正是全校公認的魔鬼教官。那位老師說的話讓我十分驚訝,更忍不住為自己感到羞恥。
  我不知道他是平民出身、不知道他為了能成為家庭支柱而努力當上優待生,就擅自評斷他的生活方式很寂寞。
  ……我真是太愚蠢了。
  他之所以沉默寡言、不主動交朋友,只是一心學習,全都是為了家人、為了保持優待生資格、為了能專心致志地提升自我。
  這是在學期間的最後一場魔術大會──我沒想到自己必須與你在這個舞台上戰鬥,但既然要打,我希望你能全力以赴。
  我在魔法上說不定無法勝過連飛行魔法都能駕馭的你。
  即便如此──
  「阿貝爾,我要打倒你。我會全力以赴的!」
  「…………」
  阿貝爾露出有點微妙、好像想說點什麼的表情。我看不透他的真意。
  我在比賽宣布開始的同時,拔劍逼近阿貝爾。
  阿貝爾右手握著單手劍,左手手持魔杖開始吟唱魔法。
  「『冰之荊棘』!」
  那是用透明的冰做出荊棘,藉此襲擊對手的初級冰雪魔法。
  我用劍打掉冰之荊棘,斬向阿貝爾。阿貝爾用握在右手的單手劍化解劍勢,並順勢反手朝我發動反擊。
  我揮劍接下這擊,與他短兵相接。
  在這種狀況下,對於劍身相對沉重的我較為有利,相信阿貝爾也很清楚這一點。
  然而,我眼前的阿貝爾沒有一絲慌亂,看起來相當鎮靜。
  就這樣把你推出場外!我打定主意後,緊握住劍柄。
  「……!?」
  眼前的畫面忽然搖晃。我本想舉起的右腳,像被黏住似地固定在地面上。我低頭一看,只見右腳的鞋子竟和地面一起結凍了。
  (是剛才的冰魔法!)
  他操縱我方才揮劍打碎的冰碎片,封住了我的行動。就在我停頓的一瞬間,阿貝爾已經往後退去,與我拉開一段距離。
  多麼冷靜的判斷。我感覺自己簡直被他玩弄在手掌心上。
  阿貝爾顯然連一半的實力都沒使出來。他表情漠然,甚至可說是相當從容。
  我本來就不覺得能靠魔法打敗他,但沒想到連在劍術和實戰臨場反應上,也與他相差那麼多。鞭策他成長至如此強大的到底是什麼?見識到自己與同儕之間的差距,令我忍不住懊悔。
  不,我還沒輸,肯定還有可乘之機。
  我剝掉腳上的冰塊,逼近正在詠唱魔法的阿貝爾。
  阿貝爾沒能發動魔法,被我乘虛而入後產生一瞬間的動搖,慌忙握穩單手劍。
  我沒錯過這個大好機會。
  我作勢要舉劍斬擊,實際上則是用盡全力踢向阿貝爾手上的劍。單手劍被我踢飛,掉到遠處地面後發出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他站不穩而倒退幾步,最後跌坐在地;我則再度舉起劍,露出微笑。勝負已定──就在我這麼想的瞬間,阿貝爾抬起原本低垂著的頭。
  臉上露出勝券在握的微笑。
  「是我贏了,萊昂。」
  這時,我原本高舉過頭、準備指向阿貝爾鼻尖的劍,突然被某個飛來的東西撞到後彈飛。
  「什麼!?」
  忽然飛過來的物體,竟然是阿貝爾的那把單手劍。
  單手劍的劍身上描繪著魔法陣。
  那個魔法陣是……飛行魔法!?
  原來剛才的魔法並不是沒有發動成功,而是描繪在劍身上了。他故意露出破綻,引誘我主動攻擊,然後裝作單手劍被打飛的樣子,實際上則是從死角瞄準我的劍,發射單手劍讓我的武器脫手。
  「這次是真的結束了,萊昂。」
  等我回過神來,阿貝爾已經用魔杖指著失去武器、跌坐在地的我了。
  自始至終,我都被他玩弄在手掌心上。
  我徹底輸了。
  「……我認輸。」
  『比賽結束!獲勝的是阿貝爾選手!』
  比賽隨著我宣告投降而結束。
  阿貝爾收起魔杖,回收單手劍後轉身就要離去。我忍不住開口問他:
  「阿貝爾,你到底是做了什麼才變得那麼強……?」
  阿貝爾沒有轉身,只是微微轉過頭來搔了搔臉頰,微微揚起嘴角對我說:
  「秘密特訓啊。」
  那是我至今為止在他臉上看過的表情中,最為清爽明亮的笑臉。
  接著,他又有些害羞地搔了搔頭,小聲補了一句:
  「然後……大概是因為吃了妹妹做的便當吧。」
  就這樣,我目送他緩緩離去的背影。
  
  「萊昂~你沒事吧~?」
  「您沒受傷吧,萊昂大人?」
  「嗯,我沒事。謝謝。」
  替我聲援的女孩們都跑到我身邊關心我。我用笑容回應她們,表示自己無礙。
  「真是可惜呢,萊昂大人。」
  「……不,我真的徹底輸給他了。」
  我打從心底這麼認為。畢竟整場戰鬥中,我自始至終都對他束手無策。因為親身體會到雙方之間明顯的實力差距,所以我對於輸掉比賽沒什麼不甘心的感覺。
  從這裡還能遠遠看見阿貝爾的背影。
  阿貝爾往我這邊瞄了一眼後,立刻轉頭快步離去。
  我忍不住心想,這距離簡直象徵了我們之間的實力差距。
  我究竟能不能追上,無視出身與自己置身的環境、排除萬難並奮力前進的他呢?
  他已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我所「憧憬」的目標。直到能追上他的腳步的那天……我是不會放棄的。
  ──萊昂•布萊德,第三回合敗北,淘汰。
  
  另一方面,這時的阿貝爾•伯納德。
  「為什麼那傢伙輸掉後還被女生們捧,卻沒半個人找我講話啊!!」
  我在空無一人的休息室裡孤單地啜泣。
  我與萊昂的對戰結束了。我擦乾眼淚後,走出休息室。
  打贏比賽的人明明是我,被人追捧的卻是身為輸家的他,這是為什麼啊?
  太奇怪了吧。現在難道不該是至今追著萊昂屁股跑的女生們,移情別戀跑來巴結奉承用實力打趴帥哥的我嗎?期待來個女生微笑著說『果然男人重要的不是臉,是內在呢!』,一邊把毛巾遞給我,應該不過分吧?啊,你說我連內在都是滿滿的黑暗,所以不行?好吧~慘敗的是我!
  感覺贏了比賽,輸了人生,完全不划算。加加減減後,直接變成負數呢,唔喔~
  算了,討厭的事情就丟進垃圾桶吧。我丟!這是我從生活中領悟到的教訓,我就是這麼糟糕的人。
  好啦,如今剛過中午,時間有點尷尬。今天還有一場比賽,但在那之前空出了一段時間。於是我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不如今年就去逛逛祭典好了。後來回想,我幹嘛給自己找事。
  一抵達廣場,我就後悔了。祭典會場上到處濟滿了現充情侶檔,簡直像是要故意給單身人士難堪一樣。啐!我昨天才成功讓一個現充原地爆炸,結果世上仍舊蔓延著覺得世界繞著自己轉的現充們……我要把你們全部驅逐出去……一對也不剩……!
  就在我快要墮入黑暗之際,視野中忽然出現親愛妹妹的身影。
  我感覺內心的黑暗能量被淨化了。現充什麼的都不重要,跟在路上巧遇全世界最可愛的我的妹妹相比,那些事情就跟灰塵一樣微不足道。
  妹妹頭上戴著面具,正舔著不知從哪個攤販買來的蘋果糖。於是我欣喜地向她喊道:
  「喂~艾莉潔~!」
  「……?嘖。」
  艾莉潔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也就是我的方向,發出了厭惡的聲音。
  「嘖」什麼「嘖」,妳這種反應會讓哥哥難過到哭出來喔?
  「哎呀~真是奇遇呢,妹妹。」
  「嗯,對啊。拜。」
  「等一下,等一下。」
  艾莉潔冷淡地回應我的愛的呼喚,轉身就想走;我只好使盡全力留住她。對現在的我來說,妹妹就像沙漠中的綠洲。要是妹妹就這樣走了,我會變得怎樣?我肯定會被閃光灼燒,立刻曬成人乾。
  「放手喔?」
  「……一起逛嘛~培養一下兄妹感情嘛~?」
  「我不認識你,請你一個人去逛吧。」
  「不要這樣嘛,拜託妳啦,艾莉潔!不要把我丟在這種充滿現充的怒濤之中!不要讓我獨自一人啊!」
  「……哥,為什麼你有辦法這麼不要臉?」
  我終於藏不住心裡話,死命纏著艾莉潔。妹妹用憐憫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後,嘆了口氣。
  「妳不是說要跟朋友逛祭典嗎?」
  「我現在暫時跟她分開行動。她說要去制霸所有射擊跟抽籤的攤位,我可沒力氣奉陪。」
  「……她還真有行動力啊。」
  於是,一手拿著棉花糖、一手拿著烤花枝的我,和舔著蘋果糖的妹妹一起走在熱鬧的街上。
  



  
  如今在我手上的東西沒一樣屬於我,全是艾莉潔的。雖然這些都是我付錢買來的就是了。因為妹妹說,我請客她才要陪我逛祭典……嗯?這樣看來,我的立場與其說是哥哥,不如說是提行李的小弟?
  「喏。」
  「給妳。」
  艾莉潔朝我伸出左手,我隨即把手上的棉花糖拿給她,然後接過她吃完的蘋果糖木棍。我果然是負責拿東西的小弟。
  啊,話說回來,我還沒向她道謝給我便當的事情。我瞄了她一眼,決定現在告訴她。
  「對了,那個便當謝啦,很好吃。」
  「沒什麼……我只是把媽媽做多的東西隨意放進去而已。」
  「嗯,所以謝謝啦。」
  「……」
  妹妹忽然轉過頭去。喔喔?怎麼啦?害羞了?呵呵,被我稱讚就這麼高興嗎?真是個可愛的傢伙。我心情好了起來,決定再稱讚她一下。
  「那個就是所謂的愛妹便當吧。我感受到妳對哥哥我的感謝跟愛意囉。」
  艾莉潔用超凶狠的眼神瞪著我。咦?奇怪,完全沒有感受到感謝跟愛意呢,不如說充滿了輕蔑跟拒絕的意思。對不起,是我得意忘形了,所以請不要再用那種眼神看我了。
  我們就這樣走在大街上,忽然聽到腳下傳來踢到某個東西的聲音。我蹲下身,把東西拿起來一看。
  「……這什麼東西?」
  「……應該是相片鍊墜吧?」
  細鏈上掛著一個橢圓形的項墜。從項墜微微打開的隙縫間,可以窺見裡面的照片。照片上有著一名小女孩,以及應該是她父母的一對男女。三人笑得很開心,看起來感情相當和睦。
  這是誰掉的呢?仔細一看,鏈子的鎖頭已經損毀。失主多半是在不知不覺間遺落的吧。
  而那張照片一看就知道是張全家福,這個相片鍊墜肯定對失主來說很重要。
  「抱歉,艾莉潔,我……」
  「你要去找失主對吧?」
  我話還沒說完,艾莉潔就從我手上抽走蘋果糖木棍和烤花枝。
  「可以唷,反正我很閒,就陪你一起找吧。」
  「抱歉啦。」
  「唉……哥還真是老樣子耶。該說愛管閒事嗎?……」
  我笑著把妹妹的抱怨當成耳邊風。
  然後我從腰間抽出魔杖,吟唱魔法。
  「『追蹤』。」
  這個魔法能讓殘留在相片鍊墜上的魔力殘留物變得肉眼可見,並追蹤其魔力痕跡。原本是用來尋找逃跑罪犯的行蹤之類的,不過也能應用在這種事情上,相當方便。但是這可不能濫用在跟蹤行為上。要是這麼做,可怕的騎士大人就會迅速過來,將人繩之以法,所以好孩子不能亂用喔!教這個魔法的老師當時一邊頻頻偷瞄我,一邊說出這番話。我不想知道他那樣看我是什麼意思。
  「看到了。還沒走遠呢。」
  地面上出現宛如足跡的魔力痕跡,散發出不自然的光芒。這只有我能看到,於是我沿著痕跡前進,妹妹則跟在我身後,一邊啃烤花枝一邊走著。看起來好好吃,我等下也買一支好了。
  然後,我找到魔力源頭的那位相片鍊墜主人了。對方是個將亞麻色長髮綁成側邊單馬尾的女孩,她正露出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視線不停地搜索著四周的地面。既然穿著魔術學校的制服,那她應該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不過我對她沒什麼印象就是了。
  「那個……不好意思。」
  我一開口,她就轉過頭來看向我。她那雙與髮色相同的亞麻色眼眸凝視著我,害我忍不住移開視線。糟糕,我完全忘記對象是個女生,直接開口搭話了。我怎麼可能有辦法和女生正常交流!我怎麼不直接拜託妹妹呢!
  「怎麼了?那個,抱歉,這、這是在搭訕嗎?我很感謝你的心意,不過我現在正困擾著……或者該說沒有空……」
  「啊,不是,我不是要搭訕……」
  我要是能搭訕女生,太陽都要打西邊出來了。啊,不過我倒是很歡迎女生隨時來搭訕。不對,果然不行,我很肯定只要被女生搭訕,我就會瞬間結巴,根本不可能好好說上話。
  「那個,這個……我在那邊撿到的……」
  「啊~!我的項墜!」
  我伸出右手,遞出項墜後,女孩快哭出來的臉立刻變為如花盛開似的笑靨。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直接接過項墜,而是用雙手包覆住我的手。
  「謝、謝謝!這是我父母送我的、很重要的東西……!真的很謝謝你!」
  啊,女孩子的手好軟……不對!超可愛的臉突然湊到我眼前,好緊張……也不對!振作點啊阿貝爾,不久前也發生了類似的事情不是嗎!不能再像上次那樣輕易上鉤了啊啊啊可是總覺得有股好香的味道。
  「……不,那個,我、手……」
  「啊啊對不起!握痛你了嗎!?」
  對方擔心的點完全不對呢。真要說的話,我現在心臟比手更痛,一直噗通噗通急速跳個不停呢。
  「總、總之,妳項鍊的鎖頭好像壞了……最好快點拿去修。」
  「真的呢。啊,是因為這樣才掉的吧……」
  「看、看來沒事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好的!你真的幫了我大忙!謝謝你!」
  女孩離開時,仍不停回頭對我鞠躬好幾次。我看著自己的右手,覺得做了件好事而放下心來。我想自己如今的表情,肯定就如同達成遠大目標的男子漢吧。
  「……哥,我建議你最好別再露出那種會被打馬賽克的淫笑臉喔。」
  呃,這形容也太過分了吧?
  「……啊。」
  「嗯?啊啊。」
  艾莉潔好像看見了什麼,輕叫出聲。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一名女生抱著成山的贈品,朝我們的方向揮手。
  「是妳剛才提到的那個朋友嗎?」
  「嗯。」
  「這樣啊,那我們就在這裡分開吧。」
  「……是呢。」
  我看了一下時間,差不多到了該去準備下一場比賽的時候了。我得準備回學校,艾莉潔應該會跟朋友一起繼續逛祭典吧。
  於是我轉向學校的方向,準備離開。
  「哥。」
  「幹嘛~?」
  「……比賽,要加油喔。」
  妹妹沒有轉頭看我,只是說了這句話,就快步往朋友跑去。
  「交給我吧。」
  我目送妹妹的背影離去,低聲說道。
  
  王國大輪祭,第四天。
  第五回合、第六回合都碰上實力比較沒那麼棘手的對手,幸好都贏了。我在寫作文嗎?
  老實說,萊昂和凱特還比較強,我也覺得自己能贏到現在挺不可思議的。一定要說的話,應該算是剛好得了淘汰賽的好處吧。
  不,等等,阿貝爾,你應該這麼想──是我變得太強了。現在的我已經跟那段被揶揄是紙上談兵的陰沉男的空虛日子Say Goodbye,踏上嶄新的舞台了。原來如此,從這裡見識的景色就是最強的證明嗎……!
  只要贏得下一場比賽,我就能進入十六強。如此一來,我就能達成跟米雪老師的約定,也能繼續以優待生的身分待在學校。我會成功的。來吧,下一戰的對手!反正我看又是那樣吧?對手肯定又是只要我揮揮魔杖,就會哭著逃跑的無名小卒吧?哎呀~輕鬆過頭,害我都想打呵欠了呢。
  下一戰對手的名單確定了,於是我意氣風發地走去看對戰表。
  結果我一看見第七回合對手的名字,立刻嚇得翻起白眼,呆愣在原地。
  
  隔天,來到了王國大輪祭的第五天。
  「嗚嗚嗚嗚嗚嗚嗚……」
  我超想臨陣脫逃的。
  好想逃……可是我跟老師約好了……我內心煩惱不已,一邊呻吟一邊邁開沉重的腳步,走在前往魔術學校的路上。路人看到我,應該會覺得我是可疑份子吧。啊,不過我平常就被人懷疑了,好像沒什麼差。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碰上那傢伙……不如說,為什麼那個人今年會參加大會啊……這次比試是決定我能不能進入十六強的重要比賽。根據比賽結果,我的未來分歧可說是天國與地獄的差別,我卻偏偏在這種狀況下碰到這樣的對手。
  即便是在學校幾乎不認識任何人、沒有朋友的我,也知道那傢伙的名字。或者該說,現在就讀魔術學校的學生應該沒人不認識他,他就是這麼有名。
  那傢伙的名字是──
  「卡里奧斯特羅•布拉迪亞……」
  「──你叫我?」
  「!?」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回應我的自言自語。那人的嗓音低沉粗糙,是如熊的低吼聲的超低音砲。這裡明明不是競技場,我的身體卻自動過度反應,右手下意識握住插在腰間的魔杖。
  「……別衝動……把魔杖收起來吧。比賽開始後,想怎麼打都可以喔?」
  男子用非常紳士的態度安撫我,但他的手也放在了腰間的劍上,蓄勢待發。
  「……真不好意思。但是請不要從背後向我搭話,布拉迪亞同學。這對心臟很不好。」
  「這句話不知道被人說過幾百次了呢。我似乎總會嚇到人,以前還發生過吃麵時發出的聲音嚇哭女孩子的事情。」
  我想也是──我忍不住暗自嘀咕。雖然他本人不是故意的,但這樣反而更可怕。見我的手放開魔杖後,他也鬆開了握著劍柄的手。一觸即發的空氣稍稍緩和下來。
  健壯厚實、像熊高大的身材,加上光頭、臉頰的裂傷痕跡,搭配總是緊擰著眉心,銳利可怕的眼神。
  他的長相宛如歷經無數大戰的老兵,甚至讓人忍不住想問「你是不是重生來的?」。這傢伙真的跟我一樣是十六歲嗎?
  他就是魔術學校劍術社的主將。
  卡里奧斯特羅•布拉迪亞。
  從曾祖父開始,他的爺爺、爸爸到哥哥,一整家子的男性都是騎士團團員,血統相當優良。其中又以卡里奧斯特羅最為出眾,被譽為出類拔萃的天才兒童。
  他曾經在王國歷年召開、許多現任騎士與冒險者們也會參加的劍術大會上,以十四歲的幼齡贏下大會冠軍,刷新了劍術大會史上最年輕冠軍的紀錄。上一任紀錄保持者的年紀是二十八歲,從這點應該就很清楚他有多異常了吧。
  他去年沒有參加魔術大會。為什麼呢?因為跑去祭典享樂?不,才不是那種平凡庸俗的理由。
  是因為卡里奧斯特羅雖然還是學生,卻與布拉迪亞家當家所指揮的騎士團一同參加征討龍族的任務。
  他擅長操縱火焰,在任務中甚至燒燬龍鱗,成功討伐龍族。由於這般事蹟,他獲得了『火炎斬龍者』的稱號。
  卡里奧斯特羅•布拉迪亞是所有人公認的魔術學校最強劍士。
  「……?啊啊,原來如此,你就是阿貝爾同學嗎?」
  「咦?你現在才注意到?」
  「抱歉,雖然我看過你的照片,但我不擅長記人的長相。」
  是怎樣?這傢伙在拐彎抹角地說我的臉長得像路人嗎?開什麼玩笑,我可是一瞬間就記住你的長相了耶!大概是因為求生本能拉起警報,要我一看到長這個樣子的傢伙,就立刻拔腿逃跑吧。如果真是這樣,那本能可真是太靈敏了。因為光是看到他站在我眼前,我的腿就像剛出生的小鹿一樣抖個不停。
  「有個老師特地來拜託我打倒你。」
  「……你接受了嗎?」
  「愚蠢的問題。我作為一名劍士,還是一個未來將成為騎士的人,當然不會接受那種卑劣的請求。布拉迪亞家的家訓可是『使劍者必求品行高潔』。」
  唔喔喔喔我這下可以安心了!要是這種人打算拿出真本事來打倒我,我就真的只能躲在家不出來了。畢竟那樣可就不單純只是比賽輸贏的問題,而是直接演變成生死問題了嘛。
  嗯?這麼說來,要是我拜託他的話,他說不定會願意讓我贏?聊一聊感覺他為人意外地挺老實的,如果說出我的狀況,他或許會答應哦……?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
  「但是!!」
  「咿!?」
  卡里奧斯特羅突然大喊一聲。哇哦,只靠聲音就把樹上的鳥兒們給嚇得全飛走了。我也好想逃喔,超想哭的。
  「我跟你也有一些過節……或者該說是個人因素吧。雖然對你很不好意思,不過我會全力以赴的。」
  「……咦咦咦?啊,難道是因為我把凱特同學踢飛了嗎?」
  這麼說來,凱特好像是劍術社的。誰教我偏偏把跟他同為劍術社的夥伴用飛行魔法給踢飛了,被記仇好像也沒辦法。本來希望能不要使出那招就解決的……真沒辦法,只好用吧。
  我的壓箱底大絕招──下跪。
  「不,跟他沒關係。在戰鬥中只要沒有使用卑鄙的伎倆,不管做什麼都沒有理由苛責對方。你們只是堂堂正正地一較高下,僅此而已。」
  「啊啊,這樣喔?咦?那你是因為?」
  「我不是說了嗎?個人因素。」
  然後,卡里奧斯特羅從懷中摸出一個東西亮給我看。
  是個眼熟的四角型物體。
  
  米雪•K•蘭福德
  非官方後援會會員證 現任會長
  No.1 卡里奧斯特羅•布拉迪亞
  
  「聽說你跟米雪老師關係不錯?」
  「會長居然是你喔!」
  聽見我忍不住脫口而出的吐槽,卡里奧斯特羅一副沒放在心上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把會員卡收進懷中。
  是說,這件事實還挺勁爆的。魔術學校最強劍士居然是米雪老師的現任後援會會長,這件事你父母知道嗎?
  「你剛才不是說,使劍的人品行必須高潔什麼的嗎……」
  「這不算是使用卑鄙手段,所以沒問題。」
  「可是揮舞劍的那顆心已經被汙染了……」
  「說什麼呢,喜歡人的心意是不分高低貴賤的。」
  說出來的話挺帥氣的,可是他剛剛那張會員證在我腦海揮之不去,實在沒辦法誠心稱讚他。
  「呼,話雖如此,我並沒有特別憎恨你。」
  「……咦?是嗎?可是凱特同學恨我恨得牙癢癢呢。」
  「請別把我跟他相提並論,我只是想確定一件事而已。」
  卡里奧斯特羅直勾勾地盯著我看。正面承受光靠眼力說不定就能嚇死一隻兔子的視線,令我怕得僵在原地。
  「我第一次與米雪老師交手,是在我十三歲、還是三年級生的時候。那時米雪老師十七歲,剛以新進教師的身分來到這所學校。當時米雪老師的實習訓練還有開設,我好奇老師在訓練中會進行怎樣的劍術指導,就跑去參加了。那是我第一次在劍術比試中跟人打成平手。」
  卡里奧斯特羅的視線望向遠處,開始回憶過往;我則沉默地聽他說話。
  「米雪老師比我交手過的任何一位劍士,都還要強大而美麗,甚至讓我決心把超越她當成我的目標之一……所以我想要親自確認。」
  我陷入一種錯覺中,感覺空氣如火焰般滾燙搖曳。說什麼『火炎斬龍者』,這傢伙根本就跟龍沒兩樣吧。
  「我想確認那位米雪老師親自鍛鍊起來的男人的力量。就讓我見識你到底有多強吧。」
  
  我在休息室裡以手捂著臉,癱坐在椅子上。
  不管多麼努力想像,我都想像不出自己贏過那傢伙的樣子。再加上我的防具雖然是戰鬥用的,但畢竟只是件法袍,只要走錯一步,我說不定會直接被他的劍劈開。
  回過神來時,我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個不停。不,是全身都在顫抖。
  「伯納德。」
  我聽見米雪老師的聲音,從指縫間看見她的身影。
  「你行嗎?」
  「………………從心情來說,不行。」
  米雪老師跪在地上,讓視線與坐在椅子上的我平行。這個人又這麼毫無防備……算了,反正這裡只有我們兩個,而且我現在沒心力胡思亂想。
  她輕輕抓住我顫抖的肩膀。
  「米雪老師,就算是騙我的也沒關係,能不能對我說『一定沒問題的』、『你能贏』呢?」
  只要這樣就好。我感覺只要這樣,就足夠鼓舞我了。
  對於內心與身體都很弱小的我來說,現在特別需要聽聽另一個人的聲音。
  「我不擅長說謊,所以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老師凜然而溫柔的聲音通過耳膜,浸透了我的腦袋。
  「我不認為你比布拉迪亞差,我相信你能贏。」
  老師『回應』了我那丟臉的『請求』。
  既然如此,我該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所以伯納德,如果你覺得這樣很痛苦的話──」
  「不,我可以。」
  我拿起魔杖、穿上法袍,站起身。
  
  「你來了。」
  「……嗯。」
  卡里奧斯特羅穿著騎士團鎧甲,背上揹著巨劍,一看就知道是重裝備,想必半吊子的攻擊無法傷到他分毫吧。
  相對地,我則是穿著戰鬥用法袍,腰上插著一把魔杖,一身輕裝。我把單手劍放在休息室,沒有帶來。反正帶了只會礙手礙腳,面對使劍的專家更是如此。
  我只能用現有的武器,以及至今培養起來的能力去戰鬥。
  『B組第七回合比賽,由卡里奧斯特羅選手對戰阿貝爾選手!雙方敬禮!』
  「請指教!」
  「……請多指教。」
  在裁判的口號下,我和卡里奧斯特羅朝對方敬禮。
  接下來要對戰的對手,是使劍的天才、連龍都能斬殺的怪物。
  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不會繼續站在這裡吧。想必會為了逃避討厭的事,窩在被窩裡不出來。
  但是──
  『比賽,開始!』
  不管對手是怎樣的怪物,我都必須迎戰。
  她既然說了相信我──
  「我可不會輸的!!」
  我就想盡全力回應她的這份信任。
  我開始詠唱魔法,卡里奧斯特羅則在巨劍上點燃火焰。
  魔法使與最強劍士的戰鬥,開始了。
  「『火炎斬』!!」
  卡里奧斯特羅手上的巨劍燃起業火,火光轉眼間便包覆了劍身,然而灼熱的火焰毫不止息,旺盛地令周遭空氣升溫,兩旁景色皆因高溫而扭曲。
  那模樣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比較接近火柱。
  卡里奧斯特羅毫不遲疑地正面突進,猛然縮短雙方距離;我則踩著步伐往後退避。被他近身太不利了,要是落進他的攻擊範圍,我肯定會被他的火炎劍燒傷。
  我描繪出兩個魔法陣,同時展開中級水生魔法和飛行魔法。
  緊接著,我成功搶在卡里奧斯特羅的劍抵達之前施展出魔法。
  「『水之浪濤』!」
  半空中出現的濁流發出轟鳴,襲向卡里奧斯特羅。
  我打算先用水魔法阻止他前進,並藉此削弱火勢的威力!然後用飛行魔法逃到半空中。只要能拉開距離,之後就是擅長魔法的我能佔據優勢──
  就在我盤算著如何取勝之際──
  咻地一道聲音中止了我的思考。
  卡里奧斯特羅將那把有如火柱的巨劍橫向一劈。光是這樣,我使出的水魔法就在瞬間蒸發了。
  「什麼!?」
  我制定的計畫在第一步就慘遭瓦解,令我的身體不禁僵了一下。
  卡里奧斯特羅立刻抓住這個機會,以不符合那身重裝的敏捷速度緊逼而來,將我納入他的攻擊範圍內。
  (飛行魔法──不行,來不及了!)
  卡里奧斯特羅舉劍砍了下來。
  我解開設好的魔法陣,拚命往旁邊縱身一跳。
  就差那麼一點點,劍擊沒有砍中我,而是重重落在地面上。
  轟!!
  巨大的爆炸聲響起,震撼我的鼓膜。
  我滾倒在地後立刻起身,看向卡里奧斯特羅,然後目睹了不可置信的光景。
  他的劍打穿地面,形成一小塊撞擊坑。與我對戰萊姆時使用火球術打出的凹洞相比,那個坑洞遠遠大上許多。
  要是我用肉體接下那一招……光是想像,就讓我背脊一涼。
  「哦……閃過了嗎?身手不錯嘛。當然,這只是以魔法使來說。」
  「……!」
  「面對刀劍的反應挺敏捷的。該說不愧是經過米雪老師指導的成果嗎?」
  卡里奧斯特羅從撞擊坑中拔起巨劍,朝我緩緩走來。
  相較於他氣定神閒的模樣,我從剛才開始手就止不住地顫抖。
  方才那是足以斬殺龍的一擊吧。如傳聞所說,不,是超越傳聞的威力與威壓,讓我心生怯意。
  卡里奧斯特羅沉吟一聲,手抵著下巴對我說道:
  「這下困擾了……阿貝爾同學,你沒把劍帶來嗎?」
  「……我怎麼可能帶來啊。我死也不要拿劍跟你對峙。」
  「這樣啊……沒什麼,只是至今只要把對手的刀劍或鐵斧融掉,就能結束比賽了。不過你拿的是短杖,恐怕沒辦法全身而退吧。」
  卡里奧斯特羅若無其事地說出嚇人的話。的確,我要是承受剛才的攻擊,估計會身受重傷,甚至有可能落得更悽慘的下場。
  至今的比賽都沒發生那樣的事態,多半是因為他在劍術上有著過人的造詣。也就是說,即便揮舞著跟他身高差不多長的巨劍,他仍能保有手下留情的餘裕與力量。
  而這樣的男人,拿著巨劍指向我,說出了更可怕的話。
  「阿貝爾同學,不好意思,就算你最後不只沒了魔杖,還少了條手臂──也別怨我唷?」
  我何止會恨你,我還會詛咒你全家大小、子子孫孫!
  居然給我頂著一張認真的熊臉說這麼恐怖的話,就算是開玩笑也太嚇人了。
  不,我看這傢伙是說真的。而且還帶著言外之意。
  『不想變成那樣就快點棄權吧。』
  我的確幾乎沒有勝算,也不知道用我的魔法能應付他到什麼程度。手不住發抖,冷汗流個不停。
  但是──
  視野一角可以看到米雪老師站在競技場的陰影處,正凝視著這場對決。雖然距離太遠,實在看不清她的表情。
  「哈!做得到就試試看啊……就憑你,連我的魔杖都砍不斷。」
  就算感覺沒有希望,只要老師還看著我……一想到這裡──
  我的手就不再顫抖了。
  多虧他自顧自地說個不停,讓我爭取到一些時間發動畫好的魔法陣。
  「『飛行魔法』!」
  我飛上半空中,開始描繪下一個魔法陣。這樣就拉開足夠的距離了,接下來只要不停用魔法遠距攻擊,就能──
  「我在剛才的戰鬥中,就知道你會用『那個(飛行魔法)』了!」
  在我於空中畫出魔法陣之前──
  卡里奧斯特羅便用力揮下巨劍,使大大小小的瓦礫飄浮起來,接著用火焰巨劍的側腹強力揮擊碎石,將之發射出去。
  「『火碎岩彈』!!」
  「什麼!?」
  被火焰包覆的碎石群朝在半空中的我飛來。
  我不得不中斷描繪中的魔法陣,展開防禦魔法,而且只能施展可短時間發動的初級魔法。
  「『風之盾』!」
  我架起風之盾,防禦飛來的石頭。雖然石頭幾乎都被風勢阻攔而掉到地上,或是飛往其他方向,但還是有兩顆左右的石頭穿越風之防壁,直接擊中我的身體。
  「……唔!」
  碎石深深擊中我的左肩和右腳,纏繞其上的火焰燒穿我的法袍。因為衝擊和突如其來的疼痛,我一瞬間無法集中精力維持魔法,導致飛行魔法失效,我頭朝著地面垂直落下。
  下墜期間,我看見卡里奧斯特羅擺出了追擊架勢,於是我在顛倒的視野下描繪魔法陣,緊接著發動魔法。
  「『冰之荊棘』!」
  卡里奧斯特羅大概沒料到,對手在墜落地面的途中居然能做出反擊,立刻停止追擊並用巨劍側腹擋下冰之荊棘。
  我趁機發動『風之盾』,在身體和地面之間以風作為緩衝,降低墜落的衝擊力。即便如此,仍舊沒能完全抵銷衝擊。我的背部撞上地面,肺裡的空氣被擠壓出去,呼吸暫停片刻。
  「咳哈!呼……呼……」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拍掉法袍上的火星。卡里奧斯特羅似乎成功防禦住所有冰之荊棘的攻擊,身上的鎧甲毫髮無傷。
  滿身瘡痍的我,以及大氣不喘一下的卡里奧斯特羅。情勢優劣顯而易見。
  好強。
  其實是有方法可以防禦『火炎斬』的。
  前提是必須有辦法在這場戰鬥中使出上級魔法。上級魔法是範圍與威力都格外強大的魔法,但其魔法陣也相對地更加複雜而巨大,需要耗費相當長的時間才能發動。在這樣的激戰中,實在無法好好地發動上級魔法。
  而且,就算拉開距離或用飛行魔法逃到空中,也只會變成『火碎岩彈』的靶子。
  這傢伙在近距離、中距離都沒有一絲破綻。
  如今這種狀況下,我完全找不到能阻止他的『火炎斬』,並在閃躲石塊的同時成功勝過他的方法。
  我已經一籌莫展了嗎……?我愈想愈感到絕望。
  我想實現跟米雪老師的約定。
  我想回應米雪老師的期待。
  ……可是,這堵聳立在我眼前的牆壁,實在太高、太厚了。
  就在我打算認輸,正要放開手中的魔杖之際──
  『伯納德,你認為身為一名優秀的魔法使,最需要具備什麼?』
  我腦海響起那句熟悉的話。
  『是「智慧」與「勇氣」。』
  那是使我變強,對我來說很重要的那人所告訴我的話。
  『你雖然還不成熟,但已擁有「智慧」。所以心懷「勇氣」吧,伯納德。我認為你已經具備足以成為優秀魔法使的素質。』
  我重新緊握住手中的魔杖。
  『重點不在於思考如何使用魔法,而是如何在使用魔法時懂得律己。』
  我藉著老師的教誨,激勵自己軟弱的心。
  我咬緊牙關,鞭策著自己虛弱的身體。
  鼓起勇氣,阿貝爾•伯納德。
  鼓起勇氣去挑戰。
  我筆直地盯著眼前強大的敵人,努力絞盡腦汁。
  卡里奧斯特羅再度點燃巨劍,立刻朝我衝了過來。
  我不斷思考著。
  『火炎斬』很棘手。
  該怎麼阻止他?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阻止他的猛攻──
  我潛心思考,忽然靈光一閃。
  找到了。我找到能夠打贏這場戰鬥的可能性了。
  卡里奧斯特羅舉高手中的巨劍,奮力踩踏地面朝我突擊。
  但這是一場賭注。
  萬一失敗的話,肯定不是沒了一隻手就能了事。
  即便如此,我仍毫無畏懼、毫不猶豫。
  面對逼近的對手一步也不退後,詠唱了魔法。
  「『火炎斬』!!」
  「『火球術』!!」
  我詠唱的,是初級火炎魔法。
  火球筆直地朝著卡里奧斯特羅的巨劍飛去。
  他想必本以為是冰屬性或水屬性的魔法吧,因此看見火球後瞬間瞪大雙眼。
  火炎之劍與火球碰撞,兩股火焰交纏,使得卡里奧斯特羅的巨劍上纏繞的火勢更加旺盛。
  『火炎斬』的確很棘手,現在的我沒有能夠阻止它的方法。
  既然如此,就該反其道而行。阻止不了的話,乾脆不要阻止了。
  無須想辦法壓抑業火的威力。
  「『更加』燃燒吧──!」
  而是反過來利用它。
  「『風之衝擊』!!」
  我運用同時展開魔法的技術,發動第二個初級魔法。
  蛇行的風捲起火焰、煽動火焰,刻意提升了『火炎斬』的火勢。
  熊熊燃燒的火勢在砍倒我之前,率先襲向了最靠近的人。
  那就是使用者卡里奧斯特羅的身體。
  「唔──!?」
  發現劍上的火焰竟燒到自己身上,令卡里奧斯特羅不禁發出驚愕的聲音。
  卡里奧斯特羅,你很強。
  你擁有像怪物和龍族一般強勁的力量。
  但不管怎麼說,你終究是人類。
  只是跟我一樣孱弱的『人類』。
  「咕唔!!」
  沒錯,想要消滅這股火焰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由你本人停止輸送魔力給巨劍,親自熄滅『火炎斬』。
  旺盛的火勢迅速減弱,轉眼間便完全熄滅,連火星都不剩。
  然後──
  我當然不會錯過火焰與斬擊攻勢都停下來的這一刻。
  「『土之彈丸』!!」
  我衝到他面前,從極近距離下展開第三個初級魔法。
  地面隨即射出好幾根宛如圓木的土柱。
  「居然同時展開三個魔法!?就算是老練的魔法使,也不可能做出──!」
  卡里奧斯特羅震驚不已地大喊。
  儘管如此,他立刻對我的攻擊做出反應,用巨劍徹底擋住土柱攻勢。他就是如此強悍的男人,即便我使盡策略、將他逼入絕境,也無法將之輕易打倒。
  魔術學校最強劍士的稱號,果然當之無愧。
  卡里奧斯特羅露出勝券在握的猙獰笑容,高高舉起巨劍。
  見狀,我的臉上浮現出同樣的笑容。
  那是知道自己賭贏時會展露的笑意。
  「──喂,卡里奧斯特羅,我什麼時候說過魔法同時展開……只能做到三個?」
  他聽見這句話後,臉上的笑容隨之消失。與此同時,他的腳下出現淡淡的光芒。
  那道光芒正是魔法陣。
  第四個初級魔法襲向卡里奧斯特羅。
  『冰之旋風』。
  我一舉起魔杖,冰風便從卡里奧斯特羅的腳底吹起,包覆住他的身體,將他凍結成冰。
  我耗費自身所有的魔力,把卡里奧斯特羅的身體連同他的鎧甲與巨劍,通通冰凍了起來。
  魔法造出的冰一路凍結到他的脖子,卡里奧斯特羅連扭轉身體都做不到了。
  我則因為耗盡魔力,連站都站不穩,直接大字型倒在地板上。
  巨劍上燃起餘火般的火光,看來是他最後的掙扎。但火苗最終還是在冰風的威勢下熄滅。
  卡里奧斯特羅咬緊牙關,努力掙扎著。見大勢已去後,他嘆了口氣,放鬆全身力氣。
  「幹得漂亮,阿貝爾•伯納德。」
  『卡里奧斯特羅•布拉迪亞選手視為無法繼續戰鬥。獲勝的是阿貝爾選手!』
  裁判一宣布結果,競技場上立刻歡聲雷動。
  而獲勝的我則是累得一根手指也動不了,繼續仰躺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總覺得這個結束畫面缺少了點魄力呢。
  ……不過這大概就是我的風格吧。
  我仰望著天空,閉上眼睛。
  
  
  平民這種人種,還真是很懂得如何惹人嫌,為什麼能礙眼到這種地步呢?
  「哎呀~真是場精采的比賽呢。」
  「我還以為會是布拉迪亞家的孩子贏呢,今年的戰況真是波瀾萬丈啊。」
  「我想大家原本都是那麼想的啦。我聽說打贏的那個魔法使,是平民出身的優待生呢。」
  「原來如此啊,勤勉的人打倒天才還真是勵志耶。」
  …………嘖。
  我本以為布拉迪亞的話,肯定不會輸給那個臭平民的,真是太高估他了。什麼天才劍士嘛,只不過是隻喪家犬罷了。虧我還收買了一些老師調整賽程表,都是他的錯,害我的計畫全泡湯了。
  真是看走眼了。既然布拉迪亞贏不了,就表示幾乎能確定那個臭平民會打進決賽……呿。
  『堂堂正正』這種事,只限於兩邊同為貴族的時候。況且,區區貧賤的平民竟能與我等高尚之人站在同一個舞台上,本身就是一種錯誤。
  ……哼,我有的是方法。就算他真的能打進決賽,也什麼都做不到。你就趁現在好好享受短暫的幸福時刻吧。
  ……啊啊,真是愈想愈氣。有什麼方法能撫平胸口這股鬱悶的感覺呢……
  這麼說來,我下一場的對手是那個女生呢。跟那個臭平民一樣,是平民出身的學生。
  ……
  呵呵,我就去找她說說話吧。呵呵呵,只是『說說話』而已唷。
  
  
  我來到醫務室接受傷口的治療,順便恢復魔力。隔壁坐著受到些許凍傷、為了以防萬一也一起來到醫務室治療的卡里奧斯特羅。
  「你的戰鬥表現十分精采,我感覺自己好久沒有因為戰鬥而笑了呢。一定要再跟我打一場啊,阿貝爾。」
  「……絕對不要。」
  「別這麼說嘛,再找機會跟我切磋吧,阿貝爾。下次想跟你用劍對打呢,都用木刀的話就安全了,你意下如何?順帶一提,能給我幾張米雪老師的照片嗎?」
  「不管是哪個我都拒絕。是說,我根本就沒有什麼照片啦。」
  「這樣啊……」
  熊先生,更正,卡里奧斯特羅一臉遺憾地垮下肩膀。他明明平常的言行舉止和戰鬥時的模樣都挺帥氣的,可惜頂了個『後援會會長』招牌,瞬間就帥不起來了。不是啦,加入後援會是個人自由,我沒有貶低的意思,可是在本人不知情的狀況下找人要她的照片,不管怎麼替他找好一點的理由解釋……哎唷~果然還是太噁了。
  「無論如何,你的確打贏了我,而我非常討厭輸給別人,所以我總有一天會向你提出再戰的要求的。」
  「太輸不起了吧……拜託饒了我。」
  「如果你肯讓給我老師的照片,我就考慮看看。」
  「就說我身上沒那種東西了。」
  「嗯,那就沒辦法了呢。哇哈哈。」
  看著他愉快地大笑,我忍不住露出打從心底厭惡的表情,重重嘆了口氣。
  太棒了呢,阿貝爾,你也有粉絲囉!雖然是男的。搞屁啊!我要求退貨!女生!給我女生!被這種熊男追著跑誰會高興啊。你說人生在世總會碰到許多事?給我閉嘴,信不信我揍你。
  誰要跟這種虎背熊腰的天才劍士大人共處一室啊,我要回家!當然是回去有我心愛妹妹等著的溫馨小屋囉。淘汰賽?隨便啦,反正已經進十六強了,我要回家跟被窩相親相愛去。而且我打倒的可是最終頭目級的卡里奧斯特羅熊先生耶?已經夠了吧。我看這樣吧,幫我跟大會說我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整個人化成慘白的灰了。剩下的比賽期間,我只打算在床上吃和睡。
  繃帶包好了,魔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於是我從椅子站起身,走向醫務室的大門。
  我的手摸到門把時,背後傳來一道聲音。
  「阿貝爾,你的話一定能拿到冠軍。我會在背後替你加油的。」
  「……不,那個,我已經不打算繼續參賽了喔?」
  「哇哈哈,你從剛才開始就擺出這種臉呢。但我覺得很可惜喔,實在太可惜了。你是能站上頂點的人,山頂上的景色可是別有一番風味的喔。」
  「…………」
  「不是我自誇,我之前一直認為學校裡已經無人是我的對手。其實在和你對戰前,我可是1路將對手一刀擊潰,連冠軍候補選手們都不例外。而你可是打倒了這樣的我呢。」
  我回頭看向卡里奧斯特羅。他坐在椅子上,背對著我說話,聲音卻筆直地傳到我的耳裡。
  「阿貝爾,你能贏得冠軍。」
  「……雖然對你很不好意思,但我不是為了自己才往上爬的。」
  「那是為了誰?」
  「我……」
  「我猜得出你是為了誰。但是阿貝爾,我話說在前頭,一個人就算說出『為了他人』這種話,說出這句話的毫無疑問仍是自己本身。你為他人著想的心雖然值得嘉許,但不可將自己的言行所附帶的責任,轉嫁到別人身上。你要記住,驅動你手腳的人仍是你自身。」
  ……這句話狠狠戳中我的痛處。這傢伙真的跟我同年嗎?
  卡里奧斯特羅伸手用掌心撫了撫臉頰上的傷痕,依舊沒有轉過身。他寬厚的背影看起來莫名地帶著一絲哀愁。
  「想著『為了他人』的毫無疑問是我的心,我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責任推卸給別人。你是你,我是我……我無意服從你的想法。」
  可是就那樣沉默不語,感覺好像輸給他一樣,於是我刻意加重語氣,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卡里奧斯特羅低聲說道「這樣啊」,接著像是要轉換氣氛似地,用開玩笑的語氣回應:
  「更重要的是你如果棄權,輸給你的我就太沒面子了。所以你要給我拿冠軍回來啊。」
  「這才是你的真心話吧。」
  卡里奧斯特羅若無其事地說出很厚臉皮的話。我起初還覺得他是個直腸子的武鬥派,聊了幾句後才發現他難纏得很。
  我留下仍坐在椅子上的卡里奧斯特羅,逕自打開門,走出醫務室。
  去跟米雪老師報備一聲就回家吧。我心裡這麼想著,同時邁開步伐。結果忽然想起放在休息室裡的那把單手劍。
  雖然覺得很麻煩,但也不能就這麼丟著不管,我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前往休息室。
  「……吶……這種事還是……」
  「……噓,別廢話了,我們快動手吧。」
  「可是……」
  「沒辦法啊……總之我們照她說的做就對了……」
  回休息室的途中,我與兩名說著奇怪對話的女生擦身而過。雖然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但我對那兩名女生有印象。
  感覺好像是西蒙斯的跟班……又好像不是。因為平常致力於從腦袋中清除任何跟西蒙斯有關的東西,所以我不是很確定。
  怎樣都好啦,反正不管那兩人到底是不是西蒙斯的跟班,光憑她們是女性這點,就已經註定跟我不會有任何交集了,呵呵呵……
  話說回來,拿冠軍啊……雖然卡里奧斯特羅大力誇讚了我,但我真的不是那塊料。
  況且,我能贏他靠的是奇襲,甚至粗糙到不足以稱之為戰術,完全是險勝。而且使出最後一擊後,我就耗盡力氣而倒地不起了。
  雖然裁判認定是卡里奧斯特羅先不能行動,因此判定由我取勝。照理來說,那種情況也可能被認定為平局,需要再打一場定勝負。
  換言之,這次的勝利只不過是我運氣好罷了。
  抱歉啦,卡里奧斯特羅。
  我說自己不是那塊料、不想戰鬥,都是真心話。
  ……但其實我只是想維持我戰勝你的事實,贏了就跑。
  萬一我參加下一場比賽卻打輸的話,不就會被認為『阿貝爾打贏斬龍者,結果還是輸了』嗎?這麼一來,我好不容易爬升一點點的身價又會立刻跌落谷底,女生愛上我的可能性就會從0•1%掉回0%啊。
  我無論如何都想避免這種狀況發生,無論如何。
  ……嗯?如今回想著跟卡里奧斯特羅的對話,我才注意到一件事。
  「那傢伙賽後叫我的時候都沒加『同學』了……為什麼……?」
  「對布拉迪亞來說,直稱其名代表友情與敬意的表現,我認為你值得以此為傲。」
  「哇啊!?」
  突然有人回應我的自言自語,害我嚇了一大跳。
  說話的人正是米雪老師。她的手上……啊,那是我的單手劍,她替我拿來啦。
  話說回來,被卡里奧斯特羅直呼名字是代表友情嗎?真的假的,我註定要被他纏上了嗎?我想像了一下卡里奧斯特羅無論何時何地突然現身,拿著木刀對我說「阿貝爾~我們來比賽吧~」的畫面。
  這就是絕望的光景嗎?
  「伯納德,你忘了帶走這個。」
  「啊,謝謝老師。」
  米雪老師將好好收入劍鞘的單手劍遞給我。出於麻煩老師替我收拾的罪惡感,我伸出雙手恭敬地接過了劍。
  與魔杖同為我的好搭檔的單手劍,無論生病還是痛苦的時候,這傢伙都一直陪在我身邊。雖然在最後一場比賽時完全沒派上用場就是了。
  這是米雪老師幫我挑選、替我付錢、送給我的單手劍。只聽這一段,感覺我好像讓女人進貢的垃圾牛郎喔。
  試想一下,我穿著西裝遊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令女人們為之瘋狂……哎唷,自己講都覺得好想吐,根本完全不適合。我還是比較適合去蹲廚房刷盤子吧。
  「……伯納德。」
  「是?」
  米雪老師叫了聲我的名字。
  幹嘛?該不會連米雪老師也要來熱血運動系列那套,叫我去奪下冠軍吧?拜託不要,要是被老師這麼要求,我很難拒絕耶,應該說會搞得我不得不答應啦──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米雪老師對我伸出手。
  「你很努力了呢。」
  然後她溫柔而輕緩地摸了摸我的頭,像是在安撫小孩子,又像是師父在稱讚弟子那般。
  一股奇妙、舒適又讓內心有點搔癢的感覺,令我動也不敢動。
  米雪老師一邊摸著我的頭,一邊對我說:
  「你實現了跟我的約定,所以這次換我兌現承諾了。放心吧,我絕不會讓你被退學的。」
  米雪老師的手輕巧地抽回,那股舒適與溫暖隨之遠離我。
  「你今天應該很累了吧……好好休息。」
  「謝、謝謝、老師……」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我好像看見老師的嘴角微微上揚了。
  米雪老師沒再說什麼,轉過身就這樣離開了。
  她大概是察覺到我不想繼續參加比賽。
  儘管沒有證據,但我有這種感覺。
  我忍不住擅自想著,老師或許是理解我的。
  雖然我無法判斷這是事實,還是我自私的願望。
  可是我現在只想繼續沉浸在還殘留於頭上的那股搔癢感中。
  為了不要忘記、為了能一直牢牢記得……
  ──我的魔術大會,就這樣閉幕了。
  
  「呀!」
  「唔喔!」
  就在我面帶男子漢的帥氣表情,回味著米雪老師手上的溫度時,背後忽然被人撞了一下。痛……是不會痛啦,但因為事出突然,我完全反應不過來,直接被撞倒在地上。
  誰啦!在我想要帥氣地畫下句點時來打擾我!為什麼我每次收尾都帥不起來呢……
  啊……感覺不到頭上的那股溫暖了……漸漸消失了……Oh……
  「你、你還好嗎!?對不起,我在找東西沒看到前面……真的很抱歉!」
  「啊啊……呃、嗯,我沒事……」
  撞到我的犯人不停地對我鞠躬道歉。本來想唸幾句的,但對方好像在趕時間,我就大發慈悲地原諒這傢伙吧。
  啊,結果是女生啊。哎呀,我怎麼可能吼女生呢?我可是天生的女性主義者耶。
  如果是男的,我肯定二話不說先賞他一記飛踢,這是一定要的。
  我表明自己沒事之後,那女孩又行了一禮才離去。她走過我身邊時,綁在左側的亞麻色髮尾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的視線不禁追著她的身影而去。
  綁成側馬尾的亞麻色頭髮、漂亮的亞麻色眼睛,以及一臉快哭出來、在找東西的樣子。
  總覺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啊,我想起來了。她是我跟妹妹逛祭典時,遇到的那名遺失項墜的女生。怎麼回事?她又弄掉東西了嗎?真是個迷糊的人呢。
  ……像這樣無意間再次碰到後,要我當作跟自己沒關係直接離開,感覺實在不太好。
  雖然找女生講話比跟卡里奧斯特羅戰鬥還緊張,不過還是問問看能幫上什麼忙好了……
  我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亞麻色頭髮的女生就已經走進遠處的一間空屋裡了。就在我下定決心,打算過去找她的那一刻──
  我看見遠處有張早已看膩的高傲側臉。
  那是……西蒙斯?是蕾依•西蒙斯。
  她仍舊一身看起來昂貴又俗氣的打扮,手上卻拿著一樣不相襯的東西。
  那是……劍嗎?
  那把劍貌似不太講究設計上的美觀,但看起來簡約好用。劍如今正好好地收在劍鞘裡,被她拿在手上。
  這傢伙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啊?A組快要開始比賽囉,妳不上場嗎?
  就在我滿心疑惑時,只見西蒙斯粗魯地闖入剛才那名亞麻色頭髮的女生進去的空屋。
  
  
  「妳是在找這個嗎?」
  亞麻色頭髮的女生聽見背後傳來一道聲音,隨即停下翻找屋內的動作。
  「……蕾依、同學?」
  「給我加上『大人』……哼,算了。」
  「妳為什麼會在這……」
  女孩驚訝地看著自己下一戰的對手蕾依。當她注意到對方手上的東西時,露出了更加驚訝的表情。
  「……!我的劍……!」
  女孩發現自己在找的東西後──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她亞麻色的眼眸透露著明顯的責備與敵意,以不友善的視線筆直地看向蕾依。
  當事人蕾依則完全不把她的視線當一回事,悠閒地用小指撥了撥勾在耳際的烏黑長髮。
  「還、還給我!那是我爸爸送我的,是很重要的東西!」
  女孩用尖銳的聲音拚命喊道。她當然知道蕾依來自頗具權勢的貴族──西蒙斯家族。要是對她出言不遜,自己說不定會出事。
  即便如此,她也有不能退讓的理由。
  蕾依現在拿在手上的那把劍,是對身為貴族的她來說,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碰觸的廉價武器。既不是有名鍛造師的作品,也不是什麼家族代代相傳的傳家之寶,只是一把極其普通的劍。
  然而對女孩而言,那把劍是她的父親為了祝賀女兒考上魔術學校,並祝福立志成為騎士的女兒站上起跑點,努力縮衣節食,從原本就不多的薪水裡撥出錢,買來送給她的東西。那是比任何名貴聖劍都還要有價值的她的寶物。
  「……『還給妳』?」
  聽見女孩的控訴,蕾依挑起眉毛,絲毫不掩飾她的不悅。
  「還給妳是什麼意思?難不成妳想說是我偷的嗎?」
  「……可、可是!」
  「…………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
  蕾依忽然態度一變,露出愉悅而嘲諷的態度,發出邪惡的笑聲。
  「我怎麼可能會偷這種東西呢……不過是個廉價的破銅爛鐵。」
  蕾依像是把紙屑丟進垃圾桶一樣,隨意地將劍往地上一扔。
  劍就這麼掉在了久未清理而積滿灰塵的地上。
  「────!!」
  女孩緊咬住嘴唇,用力握緊拳頭。
  對自己來說很重要、充滿父親心意的東西,就這麼被人任意丟在地上,令她怒不可遏。
  她彷彿忘了眼前的對象是個貴族,眼神變得像野獸一樣,氣得想撲上去。
  「我記得妳父親是在王宮裡打雜……失禮了,我是說,妳父親是處理庶務的人對吧?」
  「……咦?」
  蕾依的話鋒忽然轉向意料之外的方向,讓女孩不禁愣住。
  「好像很辛苦呢……要處理招待來賓的手續和整理重要文件。明明沒有後盾,責任卻相當重,工作量也很大,卻只能賺得一點零頭……」
  「妳……妳到底想說什麼?」
  「我打個比方。」
  女孩僵著身子,動彈不得。她被蕾依詭異的態度給壓制,明明怒氣難消,卻連拳頭都舉不起來。
  「如果說妳父親負責分類的重要文件,非常不幸地出了什麼差錯……不曉得妳父親會怎樣呢?」
  女孩已經不再握緊拳頭,呼吸在不知不覺間變得急促。
  「一般來說應該不會遭到太嚴重的懲罰吧。但萬一這件事跟西蒙斯家有關的話……我真不敢想像呢……對於出差錯造成家族損失的下屬,西蒙斯當家可不會寬宏大量地原諒呢……畢竟他是我的父親,我很瞭解他。如果只是丟了飯碗,那下場還算好的呢。」
  蕾依揚起邪惡的微笑,態度故作懇切,滔滔不絕地說著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女孩只能緊抿著嘴,默默聽著。
  接著,蕾依啪地一聲拍了一下手,收起邪惡的笑意,換上宛如聖女的微笑。
  「哎呀,我怎麼盡說些不一定會發生的事呢,真是不好意思。比起這種事情,不如來談談決定我們誰可以進入十六強的比賽吧。」
  蕾依緩緩靠近女孩,走近的途中還踩到她剛才丟在地上的劍,卻絲毫不以為意。
  她把臉湊到女孩耳邊,悄聲說道:
  「那麼,我們就在競技場上『堂堂正正』地打一場吧?」
  
  
  我──露娜•克羅采在蕾依離開後,也沒有走出空屋。
  遠處傳來了歡呼聲,是從競技場的方向而來。從這裡分不出來歡呼聲是因為比賽開始,還是因為比賽結束了。
  「……哈……哈哈……」
  我跌坐在積滿灰塵的地板上,無暇在意會弄髒衣服,撿起了我很寶貝的那把劍。
  我用制服擦去髒汙,用手拍掉灰塵,擦去髒汙,再拍掉灰塵,就這樣重複著動作。
  「……就算在這裡輸了,也進入了三十二強……嗯,以我來說算做得不錯了。」
  對於平民出身的我來說,走到這步算是很不錯了,相信爸爸和媽媽都會稱讚我的。我不停在心底這麼說服自己,感覺臉上露出了笑容,心情好像也變得積極正面了。
  可是──
  泛出眼眶的淚水卻停不下來。
  「……嗚……嗚嗚……」
  我死命壓抑聲音。
  我本來抱持著想成為騎士的夢想。
  如今只能拚命說服自己,如果想當上騎士,就不該這麼丟臉地哭嚎。
  不僅是因為夢想,為了一直支持我的雙親,我也想成為騎士。
  要想成為騎士,我就必須起身去戰鬥。
  可是為了家人,我不能前去奮戰。
  我是因為覺得自己很可憐才哭的嗎?不,不是的。
  「對不起、對不起……爸爸……我沒能反擊!我無法反駁!」
  對於什麼都做不到的自己。
  對於重要的父親給的禮物被丟掉這件事。
  對於找不到任何方法改變這不公平現狀的自己。
  我忍不住感到懊悔。
  「……我好不甘心……!!」
  



  
  我蹲坐在地上,喃喃發出悲鳴。然而誰都聽不到這句話。
  『A組第七回合比賽,大會宣布視露娜•克羅采選手棄權。獲勝的是蕾依•西蒙斯選手!』
  即便聽見遠處傳來裁判的廣播,我還是沒能走出那間空屋。
  
  
  「──我知道了。」
  我用誰也聽不見的音量如此低語。
  然後從陰影處走出來,前往休息室。
  我的魔術大會現在還不能結束。唯有那個人,我無法原諒。
  
  我回到休息室時,發現米雪老師還在。她大概還在收拾東西吧。老師注意到我回來後,驚訝地稍微睜大了眼睛。
  「……伯納德?你忘記拿什麼──」
  老師話說到一半,露出認真的神色凝視著我。
  「伯納德,發生什麼事了?」
  ……真厲害,她一下子就看穿了。
  「什麼事都沒有喔,老師。」
  「…………」
  我轉開視線,說出顯而易見的謊話。要是說出剛才看到的事情,相信老師肯定會二話不說地提供協助。但我考慮了一下,最後決定不告訴她。
  『不可將自己的言行所附帶的責任,轉嫁到別人身上』──因為卡里奧斯特羅說過的這句話,忽然閃過我的腦海。
  他說得沒錯。我不是為了那個女孩,也不是為了米雪老師,現在的我完全是為了自己而行動。我必須只為了自己而行動。
  無法原諒蕾依•西蒙斯的這股憤怒,就是如今驅動我的原動力。
  「我要拿下冠軍,絕對。」
  「……!」
  米雪老師聽到這句一點都不像我會說的宣言,似乎嚇了一跳。
  ……妳說過不可『有勇無謀』,該為『義勇』而行動。要是妳知道我違背了這番教誨,會感到生氣還是傷心呢?
  批評也好、責難也罷,等一切結束後,要我承受多少責備都行。
  所以至少現在,請原諒我的任性。
  「所以老師,妳願意聽我一個請求嗎?」
  這跟貴族還是平民毫無關係。
  只不過是不打那傢伙一拳,我就消不了心中這股怒氣罷了。
  
  王國大輪祭,第六天。
  對於折服了魔術學校最強劍士•卡里奧斯特羅的我來說,其他選手完全構不成威脅。
  我在B組一路獲勝,西蒙斯也在A組順利晉級,終於來到決賽的時刻。
  『各位!連續進行了六天的魔術大會,終於迎來了尾聲!』
  擔任裁判的女老師站在競技場上,以魔法擴音過的聲音開始說起比賽的開場白。
  『今年的大會真是波瀾萬丈!最終決賽的選手,一位是大貴族的千金,一位是平民出身的長男!究竟誰能夠成功站上五千名學生的頂點,在王國大輪祭第七天的頒獎典禮上獲得「英靈樹之杖」呢!?有請兩位選手入場!』
  聽見示意入場的聲音響起,我緩緩舉步走進競技場。
  『從A組脫穎而出的西蒙斯家千金,在去年大會上曾與最高年級生交戰,並獲得絕佳成績。歡迎稀世魔法使──蕾依•西蒙斯選手』
  西蒙斯從對面的入口優雅地向前走。
  『以及從B組脫穎而出,擊敗「火炎斬龍者」卡里奧斯特羅,並以滔滔之勢席捲而來,一路打退同組所有冠軍候補的黑馬。歡迎於本屆大會掀起波瀾的魔法使──阿貝爾•伯納德選……咦咦!?』
  裁判一看見我的打扮,便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難怪她會驚訝。
  因為現在的我沒有穿著戰鬥法袍,甚至連劍和魔杖都沒有放在身上,完全是一身簡樸的便服裝扮。
  裁判一臉困惑地對我說:
  『那個……伯納德選手?你的裝備呢?』
  「不好意思,我的裝備不見了。」
  『咦咦~怎麼會不見呢……?』
  「……噗哧。」
  聽見前方有人噗哧一笑,我看向西蒙斯所在的方向。只見她露出譏諷的笑容回望。
  「說不定那些裝備的性子跟主人一個樣,自己長腳逃跑了呢。」
  (居然還有臉說出這種話。)
  這個人唯獨厚臉皮這點值得敬佩。
  
  這件事要從一天前說起。
  我在休息室裡跟米雪老師坦白說出我的推測。
  「你說可能會被偷走?」
  「是的。」
  米雪老師一臉詫異,忍不住重複了一遍我的話。
  「我沒有證據,但很可能會有人來偷走我所有的裝備。」
  「…………」
  米雪老師直勾勾地凝視著我。那道視線似是試探,又像是試圖看穿我的想法。
  我推測自己的魔杖,甚至所有裝備都會被人偷走,就像是那名亞麻色頭髮女孩的遭遇。而幕後凶手當然是西蒙斯。
  我沒打算全盤托出。
  萬一說出來,聰慧的米雪老師恐怕會察覺到一部分內情。她想必會猜測出我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打進決賽,還有我接下來打算做什麼。
  我相信只要拜託老師,事情多半會順利解決。說不定能揭穿西蒙斯違規的事實,讓她付出代價,失去晉級決賽的資格。
  但是,那樣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按西蒙斯那扭曲至極的劣根性,如果想粉碎她的自尊、徹底挫挫她的銳氣,光是揭發違規一事並導致她失去比賽資格,肯定一點用也沒有。
  而且我打算做的事情,等同於正面挑釁大貴族西蒙斯家。我不能因為自己的任性,把米雪老師捲進麻煩事裡。唯獨這點絕對不行。
  就在我絞盡空虛的腦汁,思考該怎麼解釋的時候,米雪老師收起尖銳的視線,對我說道:
  「知道了,我就相信你吧。」
  「……!」
  因為她答應得太乾脆了,反而害我忍不住緊張。
  「呃,我這麼說或許很怪,不過妳這麼輕易地答應我,真的沒問題嗎……?」
  「如果今天換作是別人,我當然不會這麼簡單就答應。但是我自認為很瞭解你的為人,從表情也能看出你並不是在開玩笑。如今,事情的背後有不能告訴我的內情,對吧?」
  「啊、嗯,是沒錯……」
  「既然如此,我不會勉強逼問你的……不過等大會結束後,你得給我好好解釋清楚。」
  米雪老師,妳好可怕啊。
  「那麼,你所謂的『請求』,是希望我能防止你的裝備被偷走吧?」
  「不,不是的。」
  「不是嗎?」
  米雪老師疑惑地歪了歪頭。我自己也覺得這個請求很愚蠢,不過我還是對老師說了。
  「我希望老師就算發現想偷我裝備的人,也要裝作沒看見。」
  「……為什麼?我不懂你的用意。」
  「……因為我相信她們肯定不是自願的……」
  我想起在走廊擦身而過的那兩個西蒙斯跟班。從她們的對話聽來,那兩個跟班多半是收到西蒙斯的命令,才去偷走女孩的劍並轉交給她的。
  雖然沒有證據,但肯定是這樣。
  依照西蒙斯的個性,我不認為她會親自做出偷竊行為。
  「這些裝備都是老師送我的,我之後絕對會拿回來,所以請老師答應我的請求吧。」
  我對米雪老師低下頭。
  米雪老師看著我幾秒後,死心似地嘆了口氣。
  「……你果然很怪。」
  「……不好意思。」
  「道歉什麼呢,我是在稱讚你喔。」
  ──那些奇怪的地方,也是你的一部分呀。
  米雪老師說著,對我露出帶著一絲羞澀的笑容。
  「而且……我想應該、不,我幾乎可以確定──」
  「嗯?」
  「以那傢伙的魔法程度……我就算沒有武器和防具,也打得贏她。」
  
  然後,到了今天。
  在準決賽結束後,我曾離開過休息室一次。果不其然,我一回到休息室,就發現裝備全都不見了。
  大會規定,用於比賽的武器與防具必須事前申請以供審核,參賽者只能使用獲得許可的裝備。
  這是為了防止參賽者作弊或攜帶危險物品入場,因此參賽者不能使用沒有事前登記的道具。西蒙斯就是看準這點,才會指使手下偷走別人的裝備。
  而魔法使一旦失去魔杖,就只是個空有魔法知識、比普通人還弱小的人類。
  西蒙斯多半認為能藉此逼我退賽,就算我勉強上場,她也不覺得我有勝算吧。
  嗯~一般來說,任誰都會這麼想吧。
  站在我眼前的西蒙斯掛著打從心底愉悅不已的微笑,對我說道:
  「那麼,你空手來這裡(競技場),究竟能做什麼呢?總不會是來變魔術的吧?如果想當街頭藝人的話,我建議你不要待在這,改去廣場才對唷?感覺挺適合你的呢♬」
  「…………」
  「連把武器都沒有,你怎麼還有臉站在這裡呀?我實在無法理解耶。這樣來比賽只是丟自己的臉而已,難道說你那顆可憐的小腦袋,連這種小事都判斷不了嗎?」
  「…………」
  「啊啊~還是說,你不想被人說臨陣脫逃才來的啊?真是了不起呢。呵呵,想必觀眾席上的大家也會為你的英姿送上熱烈掌聲吧。好啦,這裡已經沒你的事囉?現在立刻宣布棄權,趕快回家怎──」
  「說什麼呢,妳是笨蛋嗎?」
  「──麼樣…………啊?」
  西蒙斯被我堵住了嘴,笑容瞬間僵住。
  「我當然是為了來戰鬥,才會站在這裡啊。」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西蒙斯,放聲說道。
  在我視線前方,西蒙斯氣得直打哆嗦,眼角抽搐地對我說:
  「……笨……笨蛋……?這個臭平民……!你以為自己現在是在對誰說──」
  「我就是在對妳說話,蕾依•西蒙斯。」
  「……!」
  西蒙斯終於氣到控制不住表情。她狠狠地瞪著我,眼神彷彿能殺人般。
  如果是平常的我,現在應該會轉開視線,因為討厭惹上麻煩而逃走吧。
  然而,只有現在不同。
  我正面承受西蒙斯的視線,並瞪了回去。
  從遇見這傢伙,正確來說是被這傢伙纏上開始,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但這還是我第一次跟她正眼對看。
  「剛才妳問我『怎麼還有臉站在這裡』對吧?答案很簡單。」
  我的視線沒有絲毫動搖,毅然決然地放膽對她喊話。
  「我•超•級•討•厭•妳。光是想像一下妳開心地站在頒獎台的樣子,我就覺得噁心得想吐。所以我是來阻礙妳拿冠軍的,就只是這樣。」
  「什……!?」
  西蒙斯聞言,握著魔杖的手狠狠捏緊,頂級魔杖被捏得咯吱作響。
  「你這個……無名小卒……!!」
  「妳還不是一樣。」
  場上的空氣一觸即發。
  裁判慌張地左顧右盼。
  『啊~呃~那個,我們實在不能讓選手在沒武器和防具的狀態下戰鬥……』
  「無妨吧?反正本人都說要打了。」
  『咦咦~不、可是……伯納德選手!你確定嗎!?』
  「嗯,對付她根本用不著什麼魔法。」
  「……!」
  『唔~!那、那麼!決賽,開始!!』
  「看我刺死你!」
  比賽一開始,西蒙斯立刻描繪魔法陣,開始詠唱魔法。
  我緊握住拳心,把全身魔力精煉到拳頭上。
  現在開始,我要做一件真的非常愚蠢的事。
  「『冰之槍』!!」
  西蒙斯發動了中級的冰雪魔法,一隻巨大的冰之槍隨即朝我筆直飛來。要是不閃開這個攻擊,我肯定會被直接打穿腹部而死吧。西蒙斯也明白這點,已經預想我會往某一側閃躲,準備好發動下一個魔法。
  我完全理解她的思路。
  於是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接著用灌注滿滿魔力的右拳,揮拳把冰之槍給打碎。
  啪唰!!如玻璃破裂的聲音響起,冰之槍應聲碎裂。
  破碎四散的冰仍不偏不倚地襲來,插滿了我的身體。
  「啊?」
  面對這完全出乎預料的一幕,西蒙斯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鮮血啪噠啪噠地滴落而下,強烈的痛楚襲擊全身,痛到我感覺自己快暈過去了。
  儘管如此,我依舊強忍著痛苦,往前邁了一步。
  距離西蒙斯站的地方,還剩九步。
  西蒙斯看著渾身是血的我,不可置信地尖叫出聲。
  「你、你這傢伙……!你是腦袋有問題嗎!?」
  我無視她的尖叫,朝她說道:
  「用中級魔法只能造成這點傷害嗎……妳之前該不會想憑這點伎倆,就贏過卡里奧斯特羅吧……?如果是的話……」
  我往前一步,還剩八步。
  「妳未免太狂妄自大了……!蕾依•西蒙斯。」
  雖然多少會因個人的天資及程度有所差異,但通常愈常使用魔法,魔力就會增加愈多,魔法威力也會等比例地成長。
  我直接用身體承受了這遠低於我想像的魔法攻擊後,瞭解到一件事。
  這傢伙,蕾依•西蒙斯。
  什麼都堅持不到最後,從來沒吃過苦頭,甚至不曾真正好好面對魔法這一門學問。
  什麼名門望族,什麼西蒙斯家族,妳只不過是個徹底墮落的懶惰鬼。
  妳有什麼資格嘲笑『她』?
  妳有什麼資格站在這裡?
  我往前一步,還剩七步。
  「……唔!『炎之波』!」
  西蒙斯不甘心地咬牙,發動了火炎魔法。我脫掉衣服充當盾牌,擋掉一些炎之波的火焰。
  但是只靠衣服當然無法徹底防禦火勢,迎面而來的炎之波仍舊燒傷了我的皮膚。
  我忍受著劇痛和高溫,再度往前踏出一步。
  還剩六步。
  「的確……人出生時,就註定了地位的高低。要扭轉這樣的命運,真的非常辛苦。對我而言,如果可以的話,與其挑戰現實,我當然寧可選擇逃跑。」
  「…………你、你在說什麼?」
  貴族比平民幸福。
  有錢比沒錢幸福。
  有才能比沒才能幸福。
  長得美比長得醜幸福。
  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而會屬於哪一邊只能靠運氣。世上就是有這麼不公平的事。
  我往前一步,還剩五步。
  「……不停地逃避、躲藏、放棄、嫉妒、憎恨、別開視線……我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一直都是……」
  聽到關於優待生制度、退學跟平民出身之類的話時,我心底深處早就半放棄地想著『我就知道會這樣』。我早早放棄對抗世界的不公,藉此讓自己不要更受傷。
  因為只要不抱持希望,就不會感到絕望。
  西蒙斯仍舉著魔杖,露出不懂我在說什麼的表情。哈,我可不是要妳聽懂才說的。
  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讓看著這場比賽的那個人,還有不知道有沒有來觀看這場比賽的那個女孩知道這些罷了。
  「……但是,有個人對我說了。說我『能成為一個很棒的魔法使』,還對這樣的我說『我相信你』、『你很努力了』這種話……」
  雖然那份期待與信賴,對無力的我來說曾經非常沉重。
  然而我認為,正因如此,我才有辦法努力走到這裡。
  我基於想受女生歡迎的不純動機,才努力學習魔法。
  看見帥哥就無條件在心裡詛咒對方,是個性格差勁至極的人。
  不擅長靠自己決定任何事情。
  不擅長和別人對視。
  甚至無法好好跟人交談。
  然而這樣的我──
  「剛才我說對付妳用不著魔法,這句話要修正一下……我的『魔法』是我的恩人鍛鍊出來的東西,是我和我的恩人一起建立起來的東西,是我無可取代的寶物。」
  好不容易擁有了能夠引以為傲的事物。
  所以──
  
  「──我的『魔法』,對妳來說太昂貴了。」
  
  西蒙斯用飽含殺意的目光狠狠瞪視著我。我離她所在的地方,只剩下四步之遙。
  西蒙斯既不退後,也沒有往兩側移動。
  對她來說,我只是個赤手空拳的人肉靶子。她的自尊心恐怕不會允許自己面對這種對象時,還做出閃躲的行為吧。
  



  
  「妳至今到底累積了什麼?」
  西蒙斯將魔力輸入魔法陣。陣型雖然只是中級魔法,但從魔力量看來,應該是最高等級的威力……以她的程度來說的最高等級。
  我毫不膽怯地繼續邁步,還剩三步。
  「我說的不是貴族千金的身分,也不是西蒙斯家的力量。我是在問現在站在這裡的『妳』,至今究竟累積了什麼,讓妳有資格去踐踏別人的努力?」
  根本不需要聽她的回答,這傢伙什麼都沒有累積。
  那麼,那個女孩呢?
  在積滿灰塵的空屋裡抱著劍的她,又是如何呢?
  身為平民卻懷抱志向的她握著劍,為了家人而流淚隱忍,決心捨棄榮光。這樣的她又是如何呢?
  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問。
  「臭、臭平民,少瞧不起人了!『炎之流星』!!」
  魔法陣出現在虛空中,降下了火焰的流星群。
  轟隆轟隆轟隆!四周響起爆炸聲,塵土飛揚。
  「呼……呼……」
  西蒙斯因為大量使用魔力,疲憊感瞬間襲來,不禁垂頭看向地面。
  周遭恢復平靜,場上只聽得到她的喘息。
  就在西蒙斯確信自己獲得勝利的瞬間──
  「不管……妳有多了不起……比其他人受老天爺多少眷顧……」
  一道黑色影子映入她的眼中。即便衣服變得破破爛爛、額角流著血、虛弱得氣若游絲,那道影子仍然站立在她眼前。
  還剩一步。
  「啊……」
  西蒙斯不由得退卻,顫抖的手緊緊握住魔杖。
  我俯視著她害怕的模樣,握緊拳頭注入魔力。
  「都不能成為妳去阻撓為了追尋夢想而努力的人的……藉口!!」
  然後,就在我要朝西蒙斯的臉揮下拳頭之際──
  
  腦海裡浮現出米雪老師的臉。
  
  我不禁想到,如果我揍了西蒙斯,溫柔的她一定會很難過吧。
  此時,卡里奧斯特羅說的話在腦海裡響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揮下了拳頭。
  啪嘰一聲,某個東西應聲碎裂了。
  我用盡僅剩的最後一絲力氣,一拳把她的魔杖給擊碎。
  就算再怎麼用魔力提升身體能力,對於原本就很瘦弱的我來說,這樣已經是極限了。
  因為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傢伙奪得冠軍,所以我僅憑著一股毅力死撐著,站在原地。
  然後──
  『比賽結束!蕾依選手視為無法繼續戰鬥,獲勝的是阿貝爾選手!!』
  一聽見裁判宣布比賽結果,我便立刻失去了意識。
  
  好痛,超痛的。
  一睜眼,我看見了陌生的天花板……其實並不陌生,這裡只是醫務室。周遭染上一片昏黃,看來已經傍晚了。
  就在我想看時鐘確認正確時間時──
  「喔喔喔好痛好痛好痛!」
  光是轉個頭,全身上下就傳來一陣劇痛。從觸感來判斷,我現在似乎從頭到腳都捲著繃帶,變得像木乃伊一樣。
  「啊,你醒了……!」
  從肚子附近的方位傳來了安心的聲音。我試圖轉頭看是誰……痛死了,頭動不了。
  這時,在我身旁的人伸出手,幫我撐起上半身。我往旁邊一看,跟平常一樣頂著美麗鐵面的米雪老師近在咫尺……不不不,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剛睡醒就收到這種獎賞超開心的,雖然開心但是該說是讓人很害羞嗎?啊,可是身體實在太痛,我連撇頭都做不到。這到底算是獎賞還是新的拷問手法呢?有沒有人啊,不用救我但拜託救救我。我已經不知道在說什麼了。
  在我腦子胡思亂想的期間,米雪老師扶著我的身體,讓我的上半身靠在床頭板上,還細心地在我背後塞了顆枕頭當靠墊,完全感受得到老師的溫柔。
  「謝、謝謝老師。」
  「嗯,不客氣。」
  我開口道謝後,米雪老師若無其事地坐回了原位。柔軟和溫暖離我遠去,感覺有點寂寞。還有我臉現在超燙的,我的臉現在大概紅得跟蘋果有得拚吧。但是米雪老師還是一樣面無表情,真哀傷。
  「別傻笑行嗎?白癡老哥。」
  「啊啊,妳在啊,艾莉潔……話說,妳剛剛是不是叫我白癡?」
  「我沒有啊,笨蛋老哥。」
  「怎麼升級了。」
  我親愛的妹妹艾莉潔,如今正坐在床邊椅子上,直直地瞪著我看。
  哎呀,怎麼覺得不久前那聲聽起來放下心的聲音,就是從這方向傳來的呢?那聲音的主人該不會是妳吧?雖然現在的態度沒半點擔心我的味道,反倒感覺話裡帶刺的。
  「你昏倒被帶到醫務室之後,艾莉潔就立刻趕來看你了。你的家人很重視你呢,阿貝爾。」
  「什、等等,老師!」
  一聽到米雪老師的話,妹妹就慌了手腳。米雪老師則一臉疑惑地看著她。
  「她應該也在觀眾席看你的比賽吧,比我更早抵達醫務室……」
  「…………我沒看。」
  「……?但妳立刻就趕來看他了不是嗎?我還記得妳當時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只是剛好經過醫務室。看起來很喘只是因為我剛好在那之前在附近運動,我根本就沒有去看哥哥比賽。」
  「……?」
  艾莉潔一邊用左手捲著頭髮,一邊否定米雪老師的話。老師顯得更加疑惑,一臉不可思議地歪著頭。
  妹妹啊,再怎麼樣這個謊也說得太差勁了。還有,哥哥可是知道妳一說謊,就會做出那個捲頭髮的動作喔。
  呵呵,真是個可愛的傢伙。
  我為了擁抱可愛的妹妹張開了雙手。雖然身體超痛的。
  妹妹像是要回應我似地,來到我的身旁後……!
  「話說回來……」
  「啊唔!?」
  妹妹沒抱住我,而是輕輕地戳了一下我的肚子。換作平常,這種攻擊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然而對現在被包成木乃伊的我來說效果超群、威力甚大,害我痛得又快昏過去了。咦?為什麼!?為什麼要戳我!剛才難道不該上演對妹妹的心思瞭然於胸的我,終於讓妹妹敞開心房,然後兩人感動地擁抱在一起的溫暖場面嗎!?為什麼我會痛到昏倒!?好痛……比起身體,我的心更痛……
  「為、為什麼?妳為什麼要這樣欺負我啊,艾莉潔……!」
  「大笨蛋老哥,你對我說謊了吧?」
  「啊?說謊?什麼事啊?」
  妹妹無視我淚流滿面的控訴,突然說出莫名其妙的話。
  妹妹,妳在說什麼啊?我對妳說謊?怎麼……嗯~頭緒太多了,不知道她到底指哪一件事。啊,難道是……
  「……難道是我大概兩天前把妳特意留下的限定款布丁吃掉,然後裝作不知情的事嗎?」
  「哦~……那個果然是哥吃掉的啊……」
  啊,糟糕,自爆了。
  結果多了一項罪名,我頓時緊張起來。艾莉潔直盯著慌張的我,一字一句地說:
  「優待生,退學,十六強。」
  …………
  在妹妹只以簡短單字逼問之下,我為了迴避她的嚴厲視線,看向米雪老師。米雪老師則罕見地看向一旁,向我道歉。
  「抱歉,阿貝爾,我以為你已經跟家人提過了……」
  原來如此,是老師說溜嘴的嗎?唉,我沒事先告知,也有不對啦。
  我視線游移不定,思考著該怎麼回答仍然狠狠盯著我的妹妹。
  不是嘛,妳想想,退學啊錢啊什麼的,聽起來挺沉重的不是嗎?身為哥哥,當然不想讓妹妹多操心啊,所以我才想說應該不必主動提起……
  看見我這樣的態度,艾莉潔她……
  短短一瞬間露出了悲傷的眼神。她垂下眼簾,咕噥了一句。
  「……幹嘛不跟我說……我們是家人耶。」
  「…………」
  我看著這樣的妹妹,一語不發地伸出了手,摸了摸她的頭。
  雖然很痛,但現在完全顧不上身體的痛楚。
  「抱歉。」
  「……才不原諒你呢。白癡、笨蛋。」
  艾莉潔不開心地轉開視線,不過沒有要揮開我的手的意思。
  我有點困擾地笑了笑,為了讓妹妹原諒我,開口繼續說道:
  「對不起嘛。」
  「不會原諒你的。」
  「……我不會再瞞妳,也不會再說謊了。」
  「不行。」
  「……我請妳吃限定布丁和泡芙吧。」
  「再來一點。」
  「……喂。」
  聽見妹妹得寸進尺的要求,害我忍不住吐槽……不過,這次是我不好,只好全盤接受無理要求了。如果這樣就能哄妹妹開心,這點小事算什麼呢。
  米雪老師只是靜靜地待在一旁,看著我和妹妹的互動。
  這時,醫務室的門打開了,一位女老師走了進來。
  「打擾了!蘭福德老師在嗎?……啊,原來妳還在這裡!要召開緊急會議,請立刻到辦公室來吧。」
  「馬丁尼斯老師……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
  米雪老師回答後走向門口。仔細一瞧,那位名叫馬丁尼斯的女老師,就是決賽時擔任裁判的那位老師。
  「啊,伯納德同學!你恢復意識啦,太好了……傷勢還好嗎?」
  「啊……還有點痛。」
  「看來還沒完全治癒呢。我等下去叫會治癒魔法的老師過來,你先安靜躺著唷。」
  馬丁尼斯老師注意到這邊,開口關心了我一下。好溫柔,感覺要迷上她了。沒啦,我不會迷上她的,應該不會。
  「阿貝爾。」
  「是?怎麼了嗎?米雪老師。」
  「你不用擔心之後的事。」
  「……?好……?」
  「還有,等事情處理完後,你必須一五一十地向我交代這次的事。」
  「…………好。」
  米雪老師這麼說完,就跟馬丁尼斯老師一起離開了醫務室。這麼說來,我還得跟米雪老師解釋前因後果呢……啊啊,胃開始痛了。治癒魔法、請快點幫我施加治癒魔法。
  夕陽斜照的醫務室裡,只剩下我和妹妹兩人。妹妹用右手輕輕揮開我的手。
  「你為什麼要做那麼危險的事?」
  「……嗯?」
  「不、不是的,我沒有看比賽,是聽米雪老師說的……她說你在比賽上赤手空拳,朝著對你施發魔法的對手衝過去。你傻了嗎?」
  艾莉潔說起似乎從米雪老師那裡聽來的對戰情形,問出理所當然的疑問。
  「啊啊~那個啊,確實被說是笨蛋也沒辦法呢。」
  「你是有理由的吧?」
  「……嗯~」
  「你該不會已經忘記自己剛才說過什麼了吧……要我朝你頭上賞一發雷魔法嗎?說不定能治好你那癡呆腦喔?」
  「等等、暫停!我知道啦,說好不會再瞞著妳了……」
  我敗給順手抄起魔杖、說出危險發言的妹妹,只好抽掉能聯想到當事人的部分,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
  關於西蒙斯的惡行倒是全部供出了,反正我根本沒把那傢伙放在心上。啊,但是我也不知道那個亞麻色頭髮的女孩叫什麼名字。
  我腦中這麼想著,同時大略地解釋完後,艾莉潔說了一句。
  「……比賽的時候把那傢伙打飛不就好了,你怎麼做事這麼天真啊?」
  「咦咦……」
  妹妹說了非常激進的話。
  「不是啦,妳想想,我一開始也覺得沒辦法原諒她,很想將她痛扁一頓……可是我好歹是個男的,對方可是女生耶?」
  「……啊?」
  「而且我覺得要是當時真的動手了,米雪老師可能會有點傷心吧……」
  「……哦~」
  「……還有就是,真做到那個地步,我有點怕之後會被報復……」
  「這才是真心話吧,你這個膽小豆芽菜。都當著所有人的面狠狠教訓她一頓了,早就來不及了啦。」
  「唔……」
  我從哥哥降級成豆芽菜了,嗚嗚~
  妹妹猛烈的砲火打得我完全無法回嘴。
  「總之,雖然可能太遲了,不過我會負全責的。萬一發生什麼事,妳就帶著媽媽一起逃走吧。」
  「啊?你這個哥哥還想指使妹妹?」
  ……咦咦?兄妹的階級關係應該是『哥哥>妹妹』吧……?怎麼在不知不覺間變成『哥哥<妹妹』了?兄妹關係完全顛倒了啊。
  妹妹以一句話,徹底推翻我使盡渾身解數發揮的犧牲精神。接著,她從椅子上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隨身物品後走向門口。
  「艾莉潔……」
  「吵死了,我絕對不會聽哥哥說的話。」
  妹妹打斷我的話,動作粗魯地打開門。我很清楚對進入頑固模式的妹妹說什麼都沒用,只能嘆口氣並搔了搔臉頰。
  我放棄說服妹妹,眼神從她身上移開。
  這時,我才發現病床旁的櫃子上,放著插入鮮花的花瓶。那幾隻漂亮的花朵看起來剛插好沒多久,都還很新鮮嬌嫩。這應該不是醫務室裡平常擺著的東西,大概是有人為我擺上的吧。
  雖然沒能說服妹妹聽話,不過至少向她道謝好了。於是我開口對她的背影說道:
  「這些花,謝謝妳啦。」
  「…………」
  妹妹僵了一下,停下腳步,然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咦?怎麼了?
  「……嗯?這不是艾莉潔妳插的嗎?」
  「插進花瓶的人是我沒錯,但花不是我拿來的。」
  「啊啊,那就是米雪老師吧……」
  我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但妹妹又嘆了口氣。那麼常嘆氣的話,幸福可是會溜走喔?這樣可以嗎?妳沒問題嗎?
  「……露娜。」
  「嗯?」
  「拿那些花來的是個叫做露娜的女生,你可要記得呀。」
  「……誰啊?」
  完全不知道她是誰。說起來,我根本沒認識什麼女生。不管我怎麼在貧瘠的腦內捜尋,都想不出有哪個我知道的女生叫這個名字。
  「唉……笨蛋。我可是有好好告訴你了,要記得喔。」
  「……?喔、好,我知道了。」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罵我,不過先回答「知道了」一定沒錯。
  妹妹冷淡地說了句「再見」,便離開了醫務室。
  我就這樣帶著滿腹疑惑,一個人被留在醫務室中。
  算了,不知道的事情再怎麼想也沒用。於是我重新在床上躺好,打算在會施展治癒魔法的老師來之前,再休息一會兒。
  這麼說來,我現在才想到,剛才米雪老師叫我的時候,都沒叫我『伯納德』,而是叫了我的名字『阿貝爾』。
  一定是因為叫伯納德的話,會分不出是在叫我還是叫艾莉潔吧。
  我得出這個結論後,靜靜地閉上眼睛。
  
  
  
  插曲 她們
  
  
  「讓平民出身的人獲得『英靈樹之杖』,可是前所未有的醜聞啊!!」
  看著大力拍桌、噴口水怒吼的老師,我感到怒不可遏。
  我跟著馬丁尼斯老師一起出席教師會議。在『緊急會議』上最大的議題,果然是關於王國大輪祭最終日的頒獎典禮,眾人正討論著該給予阿貝爾怎樣的待遇。
  英靈樹──是一棵樹齡超過千年的神樹,為這個國家『伊梅利斯王國』的象徵。其不但是全世界中只剩下一棵的瀕危植物,還是王國認定的國家遺產之一。
  英靈樹之所以會變成瀕危植物,理由是因其『魔力傳導率異常高』的特殊性質。對於魔法使來說,魔杖既是武器,也是生死與共的夥伴,是相當貴重的道具,說是魔法使的生命線也不為過。魔法使若是沒有魔杖,連個火球術也放不出來,不管擁有再多魔力和魔法知識都沒用。
  過往的年代不具保護文化財產的法律和意識,因此英靈樹遭到大量砍伐,連種子都被當作商品拋售消耗,導致英靈樹急遽消失。
  英靈樹就是如此具有歷史意義的貴重物品。而與王國大輪祭一起舉辦的魔術大會,其冠軍能夠得到的獎品『英靈樹之杖』,便是一年僅生產一把、背後隱藏著深厚歷史意義的魔杖,不僅昭示著對過去的訓誡,還蘊藏著對魔法使未來發展的祝福。
  「這把魔杖可說是代表著伊梅利斯王國所有魔法使們的歷史啊!怎麼可能交給一個沒有血統和家世的平民!」
  「說得沒錯!」
  「說起來,馬丁尼斯老師,妳為什麼在決賽上、而且偏偏是那個西蒙斯家的千金,宣布她輸掉比賽啊!?」
  「咦咦咦!?您現在是在對我說話嗎!?」
  「不對妳是對誰說啊!?」
  坐在我隔壁的馬丁尼斯老師忍不住站起身,一臉驚愕。如今辦公室中,桌子被擺放成圍出一個長方形的樣子。坐在我們對面的一部分老師──被稱作『貴族派』的那些老師們──正瞪著馬丁尼斯老師。她發現自己突然被指名道姓地指責,連忙慌張地解釋。
  「啊~呃~因為西蒙斯選手的魔杖被破壞了,而且顯然喪失戰意,我才想說應該是阿貝爾選手勝利了吧~這樣子……」
  「妳那模糊不清的判斷標準是怎麼回事!?」
  「要論戰意的話,怎麼看都是渾身是血還負傷的他輸了才對啊!?」
  「說起來,從讓他空手上場就不對了!」
  「不是,雖、雖然這麼說也沒錯……!但我在戰鬥前有好好確認過雙方意願呀……」
  馬丁尼斯老師語無倫次地說著,卻執意反駁對方的話。我壓抑著因憤怒而隱隱顫抖的拳頭,開口幫她說話。
  「馬丁尼斯老師被交付了裁判一職,比賽結果應該優先採納她的判斷。不管是什麼比賽,都通用這個規矩。我認為事到如今還想推翻裁判的裁決,是沒有正當性可言的。」
  「……!」
  「沒、沒錯!蘭福德老師說得沒錯!我作為裁判,並沒有做錯事情!」
  馬丁尼斯老師高聲贊同我的說法。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她往我身邊靠了過來,似乎想躲在我的背後。
  『貴族派』和我隔著桌子和中央的空間,互相瞪著對方。這時,『貴族派』中的一位老師指著我大喊:
  「……蘭福德老師,看來妳不明白讓他站上頒獎台代表什麼意義吧!要是讓平民出身的他領取魔杖,站上五千名學生的頂點,貴族們的面子要往哪裡擺!」
  「……魔術大會不是給貴族臉上增光的場合;而是讓年輕魔法使們一較高下,很純粹的一種祭典。」
  「那是對一般人的說法!魔術大會才不是單純的魔法使武鬥會!……蘭福德老師,身為『孤狼』的妳要是執意偏袒他,我可不知道對妳的職涯會有什麼影響喔?」
  「……」
  『孤狼』嗎?原來如此,大家背地裡是這樣稱呼我的啊。
  ……我並不驚訝。
  我當然非常清楚,甚至心知肚明到深感厭惡,魔術大會並不是一場單純的活動。
  自任教以來的幾年間,我在這所學校裡聽過、也看過太多了。
  貴族們之間的派系鬥爭、竄改對戰列表、暗盤交易,甚至是賄賂和恐嚇等行為。我早已深深體悟『魔法的祭典』背後深藏了多少黑暗面。
  我無法對這些不公不義的事情坐視不理,只能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想出對策。然而,我個人的能力極其有限,所做的努力總是很輕易地被推翻。我至今的心血宛如被濁流吞噬的小小堤防,最終都消失在洪流之中。
  結果留下的只有被當作『孤狼』、遭到『貴族派』敵視的後果。無力的我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這次的事情恐怕也是這麼回事吧。從阿貝爾樣子變奇怪的時間點,以及他在決賽時與西蒙斯的對話來推測,應該是西蒙斯和克羅采之間發生了一些事。
  我沒能明確掌握當時的狀況。不,就算我真的理解事情的前因後果,又能做什麼呢?這所學校裡不只是老師,連學生和其背後的家族都幾乎是『貴族派』,我的抵抗能有多少意義呢?
  就算是這樣──
  『伯納德,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都沒有喔,老師。』
  那名男孩以我從沒見過的表情對我說謊。
  『我希望老師就算發現想偷我裝備的人,也要裝作沒看見。』
  那名男孩擁有一顆溫柔的心,甚至體貼那些竊取他裝備的人。
  『我的「魔法」是我的恩人鍛鍊出來的東西,是我和我的恩人一起建立起來的東西,是我無可取代的寶物。』
  明明是過去任誰都否定、連我自己都放棄的特訓,那名男孩卻將那段時光中培養起來的東西稱為寶物。
  『都不能成為妳去阻撓為了追尋夢想而努力的人的……藉口!!』
  那孩子很清楚自己的身分和立場,也明白自己必須面對什麼阻礙和煩惱。即便如此,那名男孩仍舊選擇為了別人挺身而出。
  你說得沒錯,阿貝爾。
  你為了他人而行動,那麼我也……
  為了你,去做我能做到的事吧。
  我冷冷地看著以為我不會再開口的貴族派老師們,放膽地說道:
  「『孤狼』又如何?我也不在乎會不會損失這幾年來的資歷。」
  聽見我吐出這句話,貴族派的老師僵著笑臉,傻在原地。
  「阿貝爾•伯納德已經親身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不能只因某些人無聊的面子問題,而沒收他應得的榮譽與獎賞。就算要我賭上自己的教師人生也好,我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絕對不能允許……!」
  「……什!?」
  「阿貝爾親手打倒了『斬龍者』布拉迪亞,他作為魔法使的資質無庸置疑。」
  我不知不覺間緊握住拳頭。我察覺自己的語氣格外強硬,這很不像我。雖然心裡這麼想,我的心仍舊逐漸激昂起來。
  「這裡是……『魔術學校』……培育魔法使的學校。要是我校現在取消阿貝爾的冠軍資格,肯定會淪為全國所有魔法使眼中的笑柄,認為我們是『對權貴鞠躬哈腰、名不符實的魔術學校』。」
  「──!!蘭福德老師!妳太放肆了!!」
  「啊啊……」
  聽到我這番話,貴族派的老師們氣得從椅子上跳起來,當中還有人已經緊握著魔杖。
  馬丁尼斯老師伸手掩住嘴巴,額上流著冷汗,慌張地左右張望;我則擺好隨時能抽出魔杖的架勢,展開小小的魔法陣。
  啪哩──杯中原本溫熱的紅茶瞬間凍結。
  「哎呀哎呀,各位冷靜一下吧。」
  一觸即發的空氣中,忽然傳來從容不迫的聲音。
  「理、理事長……」
  「先喝杯紅茶吧……哎呀,都凍成冰了呢。」
  聲音的主人是一名身穿黑色西裝搭配花襯衫、總是戴著帽子的高齡男士。他正是擔任魔術學校理事長一職的男人。
  理事長看著杯中凍成冰塊的紅茶,發現不能飲用後,便一臉可惜地把杯子放回桌上。
  接著,他十指交扣,鄭重地開始談起自己的想法。
  「……這所魔術學校在各方貴族的捐款下得以維持營運,除了提供學生們良好的環境之外,我們也因此受惠不少,這點是無庸置疑的……能稱得上是魔術學校顏面的魔術大會優勝者,居然是個不知打哪來的平民少年,的確可能令貴族臉上無光呢。」
  「什……!?」
  「就、就是說啊,理事長!」
  見我忍不住站起身,理事長用眼神牽制住我的行動。
  「但是呢,這次爭議中心的少年……阿貝爾•伯納德同學,作為優待生一直表現優異,並且在今年為了能維持優待生身分而參加大會,再度獲得亮眼的成績。無論就學業或魔法的造詣來看,不得不說他的確十分優秀。」
  「唔……」
  貴族派的老師們只能發出低吟,完全無法反駁。不知不覺間,所有人都安靜地坐回原位。
  「若是我校蔑視這樣的學生,很可能造成影響魔術學校品格的重大問題。正如剛才米雪老師所言,恐怕導致更多人對魔術學校抱持負面評價……我作為本校的理事長,自然希望能避免那樣的事態發生。」
  理事長說話慢條斯理、口氣和緩,但眼眸中確實盈滿著作為教育者的熱情。
  「我們身為培育魔法使的教育者,不能做出扼殺幼苗的行為。這點絕對不行。因此伯納德同學將享有與至今的大會冠軍相同的待遇,獲贈『英靈樹之杖』。這是我作為理事長所做出的決定。」
  所謂的一錘定音,就是指現在這種狀況吧。
  不管是我還是貴族派的老師們,都沒人能再開口說什麼。
  我在安靜下來的會議室中,安心地輕嘆了口氣。
  
  「理事長。」
  「哎呀,米雪老師……怎麼了嗎?」
  「剛才十分感謝您。」
  我在傍晚的走廊上向理事長搭話,對他低頭致意。
  理事長伸手稍稍抬起帽子,搔了搔頭。
  「我只是為學校著想才那麼做的,妳並不需要特地來道謝。」
  「……這樣啊。」
  「米雪老師,妳剛才很稀奇地挺情緒化的呢。」
  「唔……」
  我感到有些難堪地垂下視線。
  理事長見狀,愉快地笑道:
  「哇哈哈,看見妳拿出魔杖時,嚇得我心臟都快停了呢。真不像冷靜沉著又優秀的妳會有的反應。」
  「優秀?我嗎……」
  「嗯,我認為妳很優秀唷,只是還不夠成熟。」
  不夠成熟──被他這麼一說,我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理事長瞇起眼睛,慈祥地看著我。
  「這不是很好嗎?不成熟就代表還有成長空間。妳還很年輕,將來大有可為唷。」
  「……是的。」
  不只在會議上受到他幫助,事後竟然被安慰了。我深刻感受到,想要成為一名出色的教育者,路途還很長遠。我不禁感到不安起來,光顧著鑽研魔法與劍術的自己,究竟能不能成為足以指導人的那一方。
  理事長似乎看透了我不安的心情,對我這麼說:
  「阿貝爾•伯納德同學是嗎?他作為魔法使,一直以來都只給人紙上談兵的印象……不過,妳把他培養得很好喔,米雪老師。」
  「……不,並不是我『培養』他,是他自己『成長』了。我只是稍微幫他一把罷了。」
  我眺望著窗外漸漸西沉的夕陽,這麼回答。腦海裡浮現出阿貝爾的臉,他總是眼神游移、咕噥著喪氣話,卻依舊一路跟著我完成特訓。
  我回想起他的表情,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理事長見狀,先是驚訝地張大嘴巴,接著露出瞭然於心的神情,放聲大笑起來。
  「哦?……喔喔。呵、呵呵、呵哈哈哈!」
  「……?怎、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呵呵,我只是覺得果然很有趣呢。」
  「?」
  ……我完全不明白理事長想說什麼,忍不住歪頭表示不解。
  接著,我輕咳一聲後,端正好姿勢。
  我向理事長搭話,其實並不單純是要和他道謝。
  「理事長,關於阿貝爾的優待生身分……」
  「啊啊,那件事啊,當然會讓他跟以前一樣,以優待生的身分繼續留在學校囉。畢竟大會冠軍一比完賽就退學的話,對學校來說簡直得不償失呢。」
  「是這樣嗎……!」
  太好了……
  我輕撫胸口,安心地嘆了口氣。如此一來,眼下最大的問題就解決了。
  然而,光是這樣還不夠。
  如今既然已經與西蒙斯家有過節,阿貝爾就需要找個後盾替他撐腰。可以的話,我當然想自己擔下這個責任,但不可否認地,憑我還不足以保護他。
  所以我向理事長提出第二個請求。
  「理事長,我有個想法想與您商量。」
  「……說來聽聽。」
  「我記得給『王宮魔法騎士團』的推薦名額還沒額滿。」
  「嗯。」
  「那麼,我有『兩個』想推薦的人選──」
  
  
  談完之後,米雪老師就沿著夕陽昏黃下的走廊離去了。
  她應該是要前往處於事件中心的那位少年所在的醫務室吧。
  我稍稍抬起帽子,搔了搔頭。窗戶上隱約映著我的臉,那是一張看起來很愉快的笑臉。
  (米雪老師有注意到嗎?不,她本人應該沒意識到吧。秉持著公平公正,不在意出身是貴族還是平民,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學生都平等對待的她……竟直呼他『阿貝爾』呢。)
  ──米雪老師,這能說是所謂的『特別對待』了唷?
  她什麼時候會察覺到呢?還是說,她早已隱約察覺到了?
  「……哎呀,真是的。就是因為這樣,我才無法放棄教育一職呢。」
  我決定滿懷期待地等著,看看新發現的嫩芽會開出什麼樣的花朵。
  
  
  魔術大會決賽結束後過沒多久。
  我站在醫務室門前,注意著別發出太大的聲響,輕輕敲了三次門。
  聽見室內有人回應後,我邊說著「不好意思」邊走進醫務室。
  「打擾了……」
  我一走進醫務室,就看見我要找的人躺著的病床旁,坐著一位美麗的女孩。
  她用帶著戒心的強烈眼神打量著我。
  這名女孩是誰呢……?
  對方似乎跟我想著同一件事,開口問道:
  「……請問妳是哪位?」
  「啊,呃,我叫做露娜。那個~……」
  糟糕,我在衝動之下跑來探病,可是我跟他並沒有交集,甚至稱不上認識……
  就在我猶豫著該怎麼說而語無倫次時,坐在椅子上的女孩接著問道:
  「那是為了哥哥拿來的嗎?」
  女孩指著我拿在手上的紫丁香花束。我只是想說探病應該帶花,所以急忙準備了這麼一束,看來這個決定是對的。
  「是、是的!請收下!」
  「謝謝。妳是……露娜對吧?我叫艾莉潔。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那位是我哥哥阿貝爾。」
  「啊,原來是妹妹呀……現在只有妳在嗎?」
  「算是吧。剛才還有老師在,不過她說要去拿補充的繃帶而出去了,我想她待會兒就會回來了……」
  這位美麗的女孩叫做艾莉潔呀。沒想到他們是兄妹,真是嚇了我一跳。
  不過仔細觀察的話,就能看出兩人的確有些地方挺像的。
  大膽的態度、凜然的外貌以及散發出來的氛圍,都讓我感覺她和哥哥阿貝爾十分相似。
  「真驚訝,哥哥在學校居然有熟人,而且還是露娜小姐妳這樣的女孩子……」
  「啊……我們不認識。只是因為、我……」
  「『我』……?」
  見我欲言又止,艾莉潔妹妹複誦著我的語尾,要我繼續說下去。
  我感覺自己的臉熱了起來,不過仍是下定決心,對她說出我來這裡的目的。
  「我只是想來見他一面……」
  「嗯?」
  和蕾依同學對話的隔天,我對沒用又無力的自己感到沮喪不已,根本不想去學校。
  我心想著,反正冠軍一定是蕾依同學,既然如此何必特地去看呢。然而,我聽到了一項令人在意的傳聞。
  聽說有個平民出身的男生,在淘汰賽中勢如破竹地連連獲勝。
  雖然我當時在尋找自己的劍,沒能去現場觀看比賽,但聽說他甚至打贏了那個卡里奧斯特羅同學。
  我感到十分震驚。
  劍士卡里奧斯特羅•布拉迪亞,即便是在同為修習劍術的我眼裡,也屬於實力格外強悍的人物。我甚至能斷言,魔術學校裡無人能出其右。
  而在比賽中贏過卡里奧斯特羅,充滿謎團的魔法使,是一個升上最高年級後才第一次參加魔術大會、無人知曉其經歷的人。
  他的名字叫做阿貝爾•伯納德。
  當他身上沒有武器也沒有防具,赤手空拳地走到決賽的競技場上時,觀眾們的反應不出兩種,困惑或是忍俊不住。
  但我隱約察覺到了事情的真相。
  這個人──阿貝爾同學和我一樣,被蕾依同學用骯髒手段暗算了。
  手持魔杖的人對上赤手空拳的人。
  不需要猜測也能知道誰會贏……本應如此。
  然而阿貝爾同學超乎我的預料,他筆直地穿越冰柱與火焰的攻勢,不停地往前進。
  那副模樣,彷彿推了那天在空屋中無力蹲坐在地的我一把,如此地強而有力。
  ──簡直就像是我從小憧憬的騎士一樣。
  然後在比賽的尾聲,渾身是傷的他奮力一擊,用拳頭擊碎了蕾依同學的魔杖。
  『我絕不會原諒……阻礙努力的人實現夢想的傢伙……!』
  他所說出的話閃閃發光,強烈地打動了我的心。
  閃亮得幾乎令我頭暈目眩。
  「嘿、嘿嘿……」
  「…………呃,露娜小姐?」
  「啊啊!對不起!」
  就在我手捧著臉頰,回想著當時的情景時,艾莉潔妹妹伸手在我眼前揮了揮。
  看見她的手,我才回過神來。
  「呃……我把這個插在那邊的花瓶裡可以嗎?」
  「啊啊,好的!麻煩妳了!」
  我把花束交給艾莉潔妹妹後,她為了去裝水插花而暫時離開醫務室。我趁這段時間安靜地走向床邊,看向熟睡的阿貝爾同學的臉。他發出輕微的鼾聲,看起來睡得非常沉。
  看著睡著的阿貝爾同學,我的臉再度不由自主地熱了起來。
  ──好帥……
  「露娜小姐?」
  我想伸手去摸摸他的短髮,但忽然想到他的妹妹在場,連忙停下動作。
  「……我想在這裡待太久也不好,我先回去了。」
  「啊,嗯,注意安全……」
  可以的話,我很想和他講講話,不過我繼續待在這裡也沒什麼意義,所以我拿著包包站起身,準備離開。
  反正有把探病用的花送出去了,今天就這樣吧。
  「那麼艾莉潔妹妹,我先走一步了。請幫我向妳哥哥轉達多多保重。」
  「啊……好的。」
  我輕手輕腳地打開醫務室的門,走了出去。
  心臟噗通噗通地狂跳不止。
  「阿貝爾•伯納德同學……」
  我喃喃低語著他的名字。
  我幾乎不知道任何關於他的事。但是,從傳聞和決賽時他所說的話和行為來看,我想他一定是個充滿熱情、講義氣、誠懇老實又為他人著想……而且很溫柔的人吧。
  那正是我心目中理想的騎士形象。
  回想剛才近距離看見的阿貝爾睡臉,我的心臟又開始猛烈跳動起來。
  為什麼光是想起他,我的臉就變得這麼燙呢……?
  就算這麼問自己,我依然得不到答案。
  我只能任由這第一次感受到的猛烈心跳繼續鼓譟。
  但是……很不可思議地,我並不討厭胸口這股脈動。
  那天之後的消沉心情已消逝無蹤。我懷抱著全新未知、無以名狀的感覺,向前邁開步伐。
  
  
  在靜悄悄、昏暗空蕩的房間。
  室內放著指名王國知名貴族御用的家具師傅所打造的漆黑長桌和椅子,天花板上掛著水晶吊燈。燈具正發出微弱的搖晃聲響。
  我一個人坐在西蒙斯家宅邸的餐廳裡用餐。
  右手拿著餐刀,左手拿著叉子,按照西餐禮儀切著眼前的肉排,然後送入口中。
  雖然現在沒有其他人在場,就算注意禮節也沒有太大意義。
  這裡的所有擺設,不管是牆壁上裝飾的畫,還是微微照亮室內的燈,都是高級品中的高級品。
  在這些東西的圍繞下,我的腰上卻沒有插著那把本該要有的魔杖,令我感到一絲不對勁。不,應該說是感到不悅。
  我回想起今天的比賽──王國大輪祭第六天的決賽。
  直到決賽為止,原本一切都很順利。
  為了讓自己處於有利的立場、為了將自身的消耗壓抑在最低限度,我發揮自己擁有的所有力量,用盡了所有手段。
  按照父親大人的教誨──只為了贏得『勝利』。
  但結果如何呢?
  我拿著魔杖使用魔法,對方竟然赤手空拳地迎戰,甚至毫不閃躲。
  即便如此,我的魔杖仍然被打壞了。如果當時只是動彈不得就算了,然而我竟然在面對那名平民時『後退了一步』。
  多麼丟臉、多麼難看。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盤裡的肉排連一半都沒有吃完,已經涼得如同房裡的溫度。
  「呵呵……」
  我的心是不是連同那根魔杖,一起被折斷了呢?
  我自嘲地乾笑兩聲。心情消沉成這樣,當然吃不下東西吧。
  「失禮了。」
  此時,有人連門都不敲就走進來,讓我感到格外憤怒。我張口準備說出幾近遷怒的責罵。
  但我一注意到走進來的是父親的專屬秘書兼傭人阿德海爾德,便連忙把話吞回去。
  「蕾依大小姐,當家找您。」
  「……知道了,我立刻過去。父親大人在哪?」
  「當家在二樓書齋等候著。」
  阿德海爾德說完,便匆匆離去。這位父親的專屬秘書,在我年幼時就已經是侍奉我們家的傭人。這人宛如無機人偶般,過了這麼多年外貌仍然一點都沒變。
  顧不得找人收拾餐點和餐具,我急忙站起身離開了餐廳。
  我腳步急促地走上通往二樓的階梯,依舊注意著不發出腳步聲。父親大人很討厭噪音。
  我來到書齋前,確認了一下衣物有沒有亂掉。
  接著朝在門前等待的其中一位女僕使了個眼色。
  女僕輕柔地在門上敲了三下。
  「蕾依大人來了,請問能開門嗎?」
  「……開吧。」
  聽見父親大人的聲音從房內傳來,女僕這才緩緩地打開門扉。
  我端正好姿態,走進書齋。
  我的雙手僵硬,嘴唇也不自然地乾澀,但是現在的我無暇顧及這些。
  父親大人坐在書齋深處的椅子上,他前方的桌上擺著許多魔導書和收著魔杖的盒子。
  他正眼也不瞧一下來到桌前的我,從箱子裡拿出魔杖仔細地觀察著,確認魔杖的狀態。
  那把魔杖正是伊梅利斯王國的象徵──『英靈樹之杖』。
  從盒子上雕刻的數字來看,那應該是父親大人就讀魔術學校時得到的。
  我瞄向擺設在父親大人斜後方的玻璃陳列櫃。
  櫃裡擺著多達二十幾支、一塵不染的『英靈樹之杖』。
  那些是歷代西蒙斯家的人所獲得的魔杖,其中也擺著與我年紀相差甚遠的哥哥和姊姊得到的魔杖。
  我無法繼續看著陳列櫃,轉開視線後看向父親大人。
  我們的視線不會對上。從小就是這樣,並不是現在才開始的。
  我張開因緊張而緊繃的嘴,向父親大人說道:
  「……父親大人,您找我──」
  「聽說妳輸了。」
  「…………」
  「對手還只是一介平民出身的少年。」
  我垂下視線,心想著果然是為了這件事。我無意識地十指交纏,死命在腦袋裡尋找回應的話語,嘴唇卻抿成一字型、不住顫抖。
  「『君臨巔峰』──這是背負西蒙斯之名的使命。無論使用什麼手段,都必須遵守這項家訓。」
  「……啊……我……」
  「妳從小就是個不長進的女兒。妳的哥哥與姊姊明明都很優秀地達成了使命……」
  父親大人看著魔杖,淡淡地說道。他的話裡不帶一絲情感。
  別說是一位父親對女兒的親情,裡頭連一絲因女兒失態而萌生的失望都沒有。
  這幾句話說得平淡,卻讓我怕得想摀起耳朵。
  好想掩住耳朵,我不想聽見那句話。好想在我最糟糕的預料變成現實、擺在我眼前之前,立刻逃出這間書齋。
  「妳不配做『西蒙斯』的人。」
  眼前的景色忽然扭曲。
  如我所料,那句話經由耳膜讓我意識到這點。我彷彿聽見一切從腳底開始崩毀的聲音。
  「妳畢業後就進哈諾韋爾修道院,由阿德海爾德秘書全權安排。」
  哈諾韋爾修道院,這是間位於王都的女子修道院。
  這所修道院接受任何身分的人入院,並以獨特的作風聞名。只要身為院內人士,無關出身貴賤,都必須遵守嚴格的規範,並付出同等的勞力。
  然而對我而言,最大的衝擊不是強制我進入修道院。
  有個事實更加令我動搖。
  要我進入哈諾韋爾修道院成為修女……就代表我……將不再是西蒙斯家的人。
  我很想否定、很想高聲懇求,但我做不到。
  身為西蒙斯家當家的父親大人,所做的決定是絕對的。除非對象是國王陛下,否則任誰開口都不可能改變他的想法。
  我什麼也做不到。
  「話說完了,妳退下吧。」
  「…………」
  我甚至無法好好回應,只是在一片模糊的視野下,踩著虛弱的步伐退出書齋。
  我想著要去吃完剩下的餐點,於是走下階梯。
  在前往餐廳的途中,我忍不住靠著牆壁,跌坐在地上。
  阿德海爾德見狀,有些驚訝地快步走了過來。
  「蕾依大小姐?您怎麼了?」
  「餐點……」
  「餐點?已經撤下了……原來您想繼續吃完嗎?」
  「啊啊……對呢。我在做什麼啊……」
  竟然為了吃徹底涼掉的餐點,打算回到餐廳。我到底在做什麼啊,因為震驚而失神了嗎?
  啊,對了……
  為什麼父親大人會知道我的比賽結果?他明明不可能親自去觀戰啊。
  父親大人剛才說『聽說妳輸了』。
  換言之,他是從別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
  是誰……?
  想到這裡,我看了一眼在我眼前的人物。
  身為父親大人專屬秘書的阿德海爾德。
  「難道說,阿德海爾德……是妳嗎?是妳告訴父親大人那場比賽的事嗎?」
  「是的,是我跟當家報告的。」
  「唔!……誰要妳多嘴……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
  「因為這是我的工作。況且就算我不報告,遲早也會傳入當家耳裡。」
  我渾身顫抖,語無倫次地喊著;阿德海爾德則極其冷靜地回道。
  她說得沒錯。
  說起來,父親大人在意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有沒有讓西蒙斯家蒙羞。
  「照您這樣子看來,似乎是最壞的結果呢。」
  「……!」
  「不過,這樣的處置算是最恰當的吧。畢竟您奪取了對手的裝備,卻在拿著魔杖的狀況下輸給對方。無論作為西蒙斯家的一份子、一位貴族千金,還是一位魔法使……您的表現都不及格。」
  「…………閉、閉嘴!!阿德海爾德!妳以為自己是在對誰說話!!」
  我一半、不,是近乎遷怒地對她歇斯底里地怒吼。
  被人當面說破我心知肚明卻假裝視而不見的事實,讓我忍不住惱羞成怒。
  在宅邸中絕對禁止吵鬧,但是現在的我根本沒有餘力去注意這種事。
  我彷彿聽到自己至今的努力盡數崩塌的聲音。
  然而,阿德海爾德正面接受我的瞪視和怒罵,毫不閃躲地筆直凝視著我。
  我被那道視線壓得失去了剛才的氣焰,發出輕聲的呻吟並蜷縮起手腳。
  阿德海爾德蹲下身,視線與我齊平後,開口說道:
  「我認為您應該聽取他說的話唷,蕾依大小姐。」
  ……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他」是指誰……不是父親大人,阿德海爾德不可能用「他」來稱呼自己服侍的主人。
  「妳是、指誰?」
  「就是打敗您的那位對手,阿貝爾•伯納德。」
  「啊……?」
  那個平民算什麼東西。
  簡直莫名其妙。
  儘管如此,阿德海爾德卻只是留下一句「您應該好好思考」就走了。
  我依然想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就這樣茫然地靠著牆壁,蹲坐在地上。
  
  隔天,王國大輪祭的最後一天。
  我似乎站上了魔術大會的頒獎台,不過我幾乎不記得發生了什麼。
  唯獨那個平民站在頒獎台最高階接過魔杖的畫面,深刻地烙印在我的腦海裡。
  儀式的時間轉瞬即逝,我從喧囂的舞台區逃到沒人的走廊上,獨自走著。
  此時,背後傳來我現在最不想聽到、格外厭惡的那人的聲音。
  「西•蒙•斯•大•人~♡」
  「唔!」
  「您怎麼啦~?剛才在頒獎台上,我們不是有對上眼嗎?您怎麼沒有像平常一樣罵我臭平民呢~?好寂寞喔~!阿貝爾超寂寞的~!」
  「唔……唔咕……!」
  這傢伙……!!
  為什麼偏偏挑今天來纏著我!
  見我緊握著拳頭、不住顫抖,這傢伙用手遮著嘴,做作地發出擔憂的聲音。
  「哎呀哎呀您怎麼啦?怎麼抖成這樣子~是會冷嗎~?要我為您取暖嗎?讓我這個『平民』來為您效勞吧!」
  「……你這個臭平民!少給我得意忘形了!!」
  「咿~好可怕喔~(笑)」
  我忍不住對他大叫出聲後,這傢伙其貌不揚的臉就浮現出令人光火的笑容,還張開雙手身子向後一仰,假裝露出害怕的模樣。他怎麼一舉一動都讓人這麼惱火……!
  他接受了治癒魔法的治療,但頭上依舊纏著繃帶,顯然還沒完全康復。儘管如此,這臭傢伙仍然不死心地繼續想盡各種辦法惹怒我。
  「胡鬧也該有個限……!」
  「那是在說妳唷,蕾依•西蒙斯。」
  就在我忍不住要怒吼他的時候,這傢伙忽然舉起手指,戳向我的眉間。
  我踉蹌了一下。
  眼前的男人收起輕浮的態度,用與決賽時相同的認真神色瞪著我。
  「妳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胡鬧試試看,下次我打斷的就不是『魔杖』了。」
  ……啊啊,原來是這個意思。
  看來這個平民還在擔憂我會做出什麼事。
  我拍掉這個煩人傢伙的手指,移開視線後回答道:
  「……我不會再做什麼了。」
  「……?」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什麼都不做……正確來說,是我什麼都做不到了。
  我已經被父親大人放棄,很難再有機會動用西蒙斯家的力量。
  失去了家族當靠山,曾經的跟班們也離我而去。就連魔杖都還在修理中,腰間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失去所有東西的我,什麼也做不到。
  「……總、總之妳懂了就好……」
  「話說完沒?說完的話,從今以後就別再找我說話了。」
  「放心吧,我也是那麼打算的。」
  我想要盡快離他遠一點,於是準備快步離去。
  「……啊,這麼說來,我弄壞了妳的魔杖吧?」
  就在我離開前,他在我身後又說了一句。
  「雖然我很不想,不過弄壞的東西就得賠償……如果願意的話,這個妳就拿去用吧。」
  「……!!」
  「我已經有這把重要的魔杖了,不需要再多一把。不如說,這把魔杖感覺亮晶晶的,還做工繁複,不太符合我的品味。」
  那傢伙拿給我的,是裝著『英靈樹之杖』的盒子。
  老實說我想要到不行,內心甚至湧起立刻把魔杖接過來據為己有的衝動。
  就算這麼做已不具任何意義,但要是能得到它,或許就能稍微緩和我內心的失落感。我的手朝盒子微微伸出,但是……
  「………………我不需要。」
  「不不,我希望妳收下啊。」
  「我就說我不要了,根本不需要你賠償啦。」
  「啊,真的假的?」
  我心想,要是真的收下,自己就真的太悲慘了。
  心中僅存的一點自尊,阻止了我想接過魔杖的手。
  得到無須賠償的承諾後,臭平民轉身沿著來路離去。我望著他隨意拿著盒子離去的背影。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是個沒有任何後盾的平民,卻敢對身為貴族的我那麼傲慢。
  遠遠超越我,甚至奪走我想要的東西,令人火大的這個男人。
  明明生來沒有任何優勢……!
  我和那傢伙到底哪裡不一樣……!
  自從聽了阿德海爾德的忠告後,我就一直在思考。
  聽取這傢伙說的話……?
  聽進去我又能明白什麼?像那種什麼都……沒有的……
  想到這裡,我才終於想起來。
  那傢伙──阿貝爾•伯納德說的那句話。
  『妳至今到底累積了什麼?』
  ──我、我為了勝利、為了不讓西蒙斯家蒙羞,做了所有我能做的……
  『我說的不是貴族千金的身分,也不是西蒙斯家的力量。我是在問現在站在這裡的「妳」,至今究竟累積了什麼,讓妳有資格去踐踏別人的努力?』
  我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心。
  空虛的掌心上什麼都沒有。
  我至今累積的東西,都不是『靠我自己』堆積起來的。
  我原以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崩塌了,然而這只是我的錯覺罷了。因為我根本從來不曾擁有『什麼』,能夠讓我失去。
  我看著已經走遠的他,手上拿著的那個裝著魔杖的箱子。
  我想伸手,但已經離得太遠;我想追尋,但已經為時已晚。
  『那個』再也不會成為我的東西了。
  既然如此。
  我轉身面對那傢伙的反方向。
  我握緊什麼都沒有的掌心。沒有魔杖、沒有跟班、甚至失去家名的我,感到身體變得輕盈起來。我就這樣,邁步向前走去。
  我現在懂了。
  那傢伙話中的含意。
  明白自己的無力。
  明白自己至今踐踏他人走來,究竟犯下多大的罪。
  我犯下的過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清算完畢,但我明白自己有義務必須付出代價,並親身承受所有懲罰,直到完全償還的那天到來為止。
  不靠任何人,而是靠『我自己』償還。
  為了超越阿貝爾•伯納德。
  為了讓西蒙斯家後悔捨棄了我。
  今後我將作為一個『普通的蕾依(我)』,積累屬於自己的人生。
  阿貝爾•伯納德……沒想到我居然會有從你身上學到教訓的這一天……
  但是我不會感謝你的。
  因為就像你對我說的那樣,我也最討厭你了。
  
  
  王國大輪祭最後一天的早上。
  我下床轉了轉肩膀。嗯~不會痛。騙人的,還是有點痛。不過我是個男孩子,得乖乖忍耐才行。昨天妹妹艾莉潔回家後我又睡了一下,然後負責治癒魔法的老師進來,替我施加了最後一次治癒,我就平安出院了。我其實只在醫務室待了幾小時而已,這樣算出院嗎?不知道。
  雖然醫務室的人借了我拐杖,但我走起路來沒什麼大問題,其實用不上。不過多虧擺了那支拐杖,米雪老師處理完事情後回來,正好看到我在床上想起身,就過來幫我了。
  她說著「阿貝爾,抓著我」,然後借肩膀給我扶著,真溫柔。
  不過那時的我完全被柔軟的觸感奪去心神。嗯,這也無可厚非,畢竟我是傷患啊。這種時候不小心發生胸部觸碰事件,也是純屬意外、不可抗力的,對吧?絕對不是我的錯。
  於是我帶著飄飄然的心情回家,到家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意,結果被妹妹說了「好噁心」,受傷的腳還撞到櫃子邊邊,痛死人了。
  好想有人說過幸與不幸會相抵,真的是這樣呢。不過,總覺得我的不幸比例好像比較高耶。神明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呢?
  算了,比起那種事情。
  王國大輪祭最後一天好像要舉辦魔術大會的頒獎儀式。
  雖然我的確拿了第一名……可是那個,我可以辭退嗎?要我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在頒獎台上什麼的,我膽小的心臟感覺會停止跳動。
  當我把這想法跟米雪老師說之後,老師的冰山鐵面一瞬間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咦?……啊……嗯……這樣啊……」
  米雪老師依舊沉靜,卻略顯慌亂地想著該跟我說什麼。看她那樣子,我不禁覺得不爭氣的自己害她困擾了,心裡產生了一點罪惡感。
  「你無論如何都不願意上台嗎?」
  「……啊,不,我沒問題。我感覺自己可以上台了。」
  米雪老師為難地倒成八字眉,這麼問道。我瞬間被她這副模樣擊沉,下定決心慷慨赴死。是哪來的混帳傢伙,竟敢給老師添麻煩!?是我。要讓老師困擾,還是讓我無膽的心臟爆炸?雖然我真的很猶豫,但一定得在兩者之間做出選擇的話,我最後還是選擇後者。
  我是被人拜託就說不出NO的男人,請多指教。
  
  隨著盛大的樂團演奏響起,王國國旗飄然升高。
  直到昨天還塵土飛揚、魔法交織的競技場,如今籠罩在莊嚴的氣氛下,成為了盛讚這六天一路戰鬥的魔法使們的儀式會場。
  觀眾席已經高朋滿座,喧鬧不已。我感到有無數的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而在這之中,我以這般姿態站在台上──
  眼神銳利,一臉爽朗。
  (臉部僵硬,冷汗直流。)
  站姿威風凜凜。
  (站姿有如被曬乾的豆芽菜。)
  經過鍛鍊的強健雙腳,筆直而穩健地踏在地上。
  (經過鍛鍊的虛弱雙腳,宛如初生小鹿般微微顫抖。)
  心情就如同眼前晴空萬里的藍天,十分BLUE。
  (心情就如同眼前晴空萬里的藍天,十分憂鬱。)
  嗯,再怎麼努力騙自己都沒用呢。我超級無敵驚慌,好想逃,好想回家。
  而且,站在頒獎台上、準備把魔杖遞給我的假髮大叔,看起來好眼熟喔。是誰來著?我想了一下,結果赫然察覺他就是國王陛下,害我的緊張探測器一口氣爆表了。
  國王大人,您在這裡幹嘛呢?沒關係喔,用不著您出馬。您真的不需要參加這種學生們的『我才是最強魔法使發表會』啦。不不不,我是說真的,拜託不要這樣,請體諒一下像我這種玻璃心Lv.2的小孩的心情好嗎?
  我緊張地僵直著手腳,走上頒獎台的最上層。在如雷的掌聲和歡呼聲,以及假髮人和西蒙斯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我從國王大人手上接過那把英……英什麼的杖。
  國王大人好像說了什麼寓意良善的話,但我為了消除緊張感,只顧著看他頭上經過含淚努力卻仍舊稀疏的頭頂。
  對不起,國王大人。可是您要戴假髮的話,我覺得最好看著鏡子慎重地戴上,以免不小心歪掉。不然就會像現在的您這樣,看起來有夠詭異的,會害我忍不住笑場啊,拜託不要這樣。這儀式該不會本質上是「不准笑頒獎儀式~笑場懲罰為遊街示眾後上絞刑台☆~」吧,哈哈……一點都不好笑。
  雖然我沒怎麼在聽,不過這把魔杖貌似是很貴重的東西。
  可是我剛才偷瞄了一眼,那把魔杖像是要強調自己是高級品般,做工超級華麗繁複,完全不是我會喜歡的款式。
  為什麼有錢人都喜歡把東西弄得亮晶晶啊?以後能不能送根檜木棒就好,這樣感覺像是在回家路上撿到挺不錯的木棒,能讓我找回純真的童心,我還比較高興呢。
  小時候,我常常喊著「吃我一招空刃劍!」,然後揮著木棍玩耍呢。木棍裡潛藏的毛毛蟲還會往妹妹的方向飛去,讓她頓時理智斷線呢。
  就在我懷念過去的時候,儀式好像結束了。雖然之後還有遊行之類的活動,但恕我拒絕出席。我的心臟和胃都已經到達極限了,請讓我休息吧,休息個十年左右就行。
  我要下台時,正好跟西蒙斯對上了眼。就在我心想「啊~煩耶~又要聽她張口閉口諷刺、威脅了」的時候,西蒙斯竟然移開視線,很快地轉身離去。
  「……?」
  雖然她這樣子感覺很奇怪,不過老實說讓我安心了不少。她能不來招惹我當然最好啦。
  「吶~萊昂~聽說等等有遊行耶~一起去看吧~」
  「萊昂大人,跟我一起去好嗎?」
  「嗯,那就大家一起去吧。」
  我離開競技場,準備進到另一棟建築物時,聽見稍遠處傳來帥哥美女們的聲音。這八成是靈異現象之類的,我還是無視吧。不這樣想的話我會抓狂的。
  搞什麼鬼?為什麼放著我這個第一名,去約那個金髮帥哥啊?變心來找我也是可以的唷?我超歡迎的唷?那傢伙可是輸給我的雜碎耶?我可是站上頂點的超人耶?怎麼都沒聽見有人大喊「阿貝爾同學好棒!」呢?什麼?不可能?喔,這樣啊。果然世上還是外貌至上呢。嗯,這也沒辦法,我理解,但我還是想給他們來一發火球術。
  「阿貝爾,怎麼了?你為什麼舉著魔杖?」
  「……!不不不,什麼事都沒有喔!?我只是想確認一下,剛剛拿到的這把英什麼之杖揮起來感覺怎樣而已!就是這樣!」
  「……?是嗎?不過那不叫英什麼之杖,是英靈樹之杖。那可是伊梅利斯王國的象徵,你要好好珍惜。」
  「……啊,是的。」
  因為米雪老師突然從背後向我搭話,我只好慌張地中斷現充破壞魔法(火球術)。
  原來這把叫做英靈樹之杖啊,這魔杖有那麼厲害嗎?
  感覺愈來愈討厭了欸~從握住時感受到的魔力流動看來,這多半真的是品質很好的魔杖。但是我才不想拿著什麼國家象徵施法咧,這樣背負的東西也太沉重了吧?我揹得動的東西頂多是藥草而已。人啊,做事還是得先掂掂自己的斤兩才行。
  而且我已經有老師送我的魔杖了……
  「啊。」
  想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因為有太多事情要處理,我就將這事拋到腦後了,我還沒去拿回我的裝備呢。如果只是普通裝備的話,放著不管也沒關係。可是……
  法袍、魔杖和劍都是米雪老師送我的禮物,我一定得拿回來。
  「……老師,對不起。」
  「為什麼突然道歉?」
  「我的魔杖和劍什麼的……都還沒拿回來。我現在就去──」
  「啊啊,那件事啊。已經沒問題了。」
  「……咦?」
  當我低頭道歉,正想跟老師說我要先去找裝備時,米雪老師打斷我的話並轉過頭。
  「──那、那個!」
  米雪老師回頭看的方向,走來兩名女學生。
  我記得她們兩個,她們都是西蒙斯的跟班。
  「這個……真的很對不起!」
  「對不起!」
  她們同時對我低頭致歉,並向我遞出東西。那正是我愛用且熟悉的法袍、魔杖和單手劍。
  「就是這樣。阿貝爾,想怎麼處理這件事就交由你來決定。」
  米雪老師垂下視線,對我說道。那兩人也沒抬起頭,表情就像是等待判決的被告般,緊閉著雙眼。
  『交由我來決定』──也就是由我決定如何處置她們吧。
  偷竊這種行為的確應該受到懲罰。若偷走的東西對當事者而言很重要,實在很難原諒犯人,這是理所當然的。嗯,理所當然。
  不過,這是指一般狀況下的偷竊行為。
  「……我什麼都不會做的。比賽前我不是說過『裝備不見了』嗎?所以,我頂多說聲『謝謝妳們幫我找回來』吧。」
  「「咦?」」
  我這麼說後,從兩人手上接過自己的裝備。她們同時驚訝地抬起頭,露出既詫異又困惑的神情。啊,仔細一看,兩人都長得滿可愛的嘛。我承受不住,立刻移開眼神。
  「……這樣啊。」
  米雪老師輕聲說了一句,張開眼睛。
  「就是這樣,妳們可以走了。」
  「……咦?」
  「那、那個,我……」
  「妳們是來『送還遺失物』的。這次的結論就是這樣。」
  「……!」
  「……謝、謝謝……!」
  兩人朝我深深鞠躬,說出感謝的話語。妳們一直鞠躬沒事嗎?脖子不痛嗎?還好吧?
  米雪老師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同時開口問道:
  「這樣好嗎?」
  「……反正我大概知道她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
  「你真溫柔。」
  「……我這大概叫做『天真』吧。」
  米雪老師的蒼藍眼眸凝視著我,我不禁微微移開視線。
  這是出於害羞之情,還是只是我的壞習慣呢?總之,我的確沒辦法正視老師那道像是能把我看透的眼神。
  「阿貝爾。」
  是因為我剛剛移開視線的關係嗎?還是因為我完全不知該怎麼應對這超乎預料的狀況呢?
  無論如何,現在無須去探究原因是哪個了。畢竟不管有什麼樣的過程、背後隱藏著什麼理由,世間萬事最終會呈現出來的都只有結果。
  簡而言之,我現在想說的是──
  為什麼,我被老師緊緊抱住了?
  「…………?……!?!??!?」
  「呵呵,不要一直亂動,很癢啊。」
  一被她說不要動,我就立刻僵直身體。正確來說,我根本沒辦法動。
  老師以雙手溫柔地環抱我,將我的頭壓在她的胸前,我的手根本不知道該擺哪裡才好。在這種狀況下,叫我動才是強人所難啊。
  我感受到衣料特有的絲滑,以及和昨天偶然碰到時完全不一樣的柔軟觸感。不僅如此,一股近似薄荷的香氣,沁入我的鼻腔直達腦門。這一切都令我不禁頭暈目眩。
  「不管是『溫柔』還是『天真』……這都是你的優點之一喔,阿貝爾。」
  老師以像是順毛般的手勢撫摸著我的頭,舒服得讓我不由自主地想閉上眼。無法理解的情報如洪水般湧來,讓我的頭不只暈眩,簡直快當機了。
  「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個優點。你這份能為他人著想的心,未來一定能成為某人的助力。」
  老師銀鈴般的聲音迴盪在我的耳際,有種沁入腦中擴散開來的錯覺。
  米雪老師留下一絲溫度與香氣,輕柔地放開了我。
  我的臉大概紅得像章魚一樣吧。就算不看鏡子也知道,因為我的臉現在超燙的。
  與我相對地,老師只是周身散發的氣質變得稍微柔和,但還是跟平常一樣面無表情、冷若冰霜。多麼成熟的反應,我根本被當成小孩子了。啊,不對,我的確是小孩子沒錯。
  「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
  「……好、好的。是、是、是什麼、呢?」
  我結巴到有點搞笑,還差點咬到舌頭。
  米雪老師對此毫不在意,拿出幾張紙給我看。
  「這是?」
  「『王宮魔法騎士團入團推薦書』。」
  「……喔~……咦?」
  伊梅利斯王國設有『騎士團』。
  其工作內容和所屬部門各式各樣,從國防、取締犯罪,甚至到飼育魔物等等,涉及的範圍相當廣泛。
  在這之中,又以伊梅利斯王國的中樞『王都』,備有規模最大的騎士團。
  那就是『王宮魔法騎士團』。
  「我認為擅長魔法的你最適合去這裡。而且我相信如今魔法術科也合格的你,想必不會落選。當然,前提是要看你本人的意願。」
  「…………」
  我的腦袋完全跟不上老師的話,湧出超多疑問。
  為什麼會如此唐突地向我提起這個,是因為考慮到我和西蒙斯起了爭執嗎?問題接二連三地冒出來。
  但是,那些都只是枝微末節的小事。
  重要的是……這疊紙張,是老師為了我盡力爭取來的。
  雖然可能有點自作多情,但我決定就當作是這樣。
  既然如此,我的答案當然只有一個。
  「謝謝妳,米雪老師。」
  我毫不猶豫地接過推薦書。米雪老師見狀,臉上微微透出笑意。
  我看著那疊資料。
  王宮魔法騎士團……這不是超菁英團體嗎?怎麼辦啊,這對我來說負擔實在太沉重,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只要能加入王都騎士團的話,貴族什麼的根本不再造成威脅。就連西蒙斯家也……連西蒙斯家也……?
  嗯……?
  我這時才意識到。
  換言之,那傢伙的貴族世家權力,對現在的阿貝爾同學無效囉?
  也就是說,不管我怎樣挑釁她、想方設法對她發洩至今的積怨,她都不能對擁有(現在還沒擁有)王宮魔法騎士團作為後盾的我出手囉?
  哦~
  ……喔~
  「米雪老師,我想起來有一~點事情要處理,可以先離開一下嗎?」
  「嗯?嗯,是沒關係……」
  「那我去去就來。這個(推薦書)我之後會交的!」
  我記得剛剛看到西蒙斯往裡面走了,很好。
  我說完後,就跟米雪老師分開了。
  老實說,因為一下子發生太多事情,我現在有點沒辦法面對老師,感覺挺害臊的。現在迅速離開現場,正好可以找個地方冷靜一下。
  這種時候就讓我深切體認到,老師雖然有時挺少根筋的,但果然是個大人呢。
  我也想快點變成大人。
  不過會有這種想法,就代表我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吧。
  即便如此,我的內心還是時不時會湧起想跟那人並肩齊行的念頭,而不由得逞強。
  啊,找到西蒙斯了。
  儘管思緒多到整理不清,不過現在都先暫時放下吧。
  因為我接下來要開始進行我的小小復仇劇啦,呼嘿嘿嘿嘿……!
  我使盡全力發出做作的音調,朝獨自走在走廊上的背影搭話。
  「西•蒙•斯•大•人~♡」
  
  
  「……?」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疑惑。
  現在想起來,我的行動也有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部分。
  剛才的那個行為。
  我原本只是想摸摸他的頭稱讚他才伸出手的,回過神時才發現已將他抱入懷中了。
  我為什麼會做出那種行為?
  根本沒必要做到那個地步吧。
  那我為什麼會……
  為什麼,我胸口的鼓動會如此劇烈呢?
  
  
  
  第3章 我是魔法使。祭典之後。
  
  
  「好閒啊。」
  王國大輪祭結束的隔天,城鎮又恢復到之前平穩的光景。我躺在家中的床上,透過窗戶眺望著街道。
  直到昨天都還擺滿攤販、被人潮吞沒的磚造人行道,如今都露了出來;牆上還留著來不及拆掉的布幔,顯得有些寂寥。
  雖然我一直嫌棄祭典期間街上太過喧囂,但真正回歸平靜後,還是會感到一絲寂寞。
  不過不需要再被逼迫著目睹現充大軍,對我來說就是大勝利了啦。
  人們在恢復平穩的街道上往來行走,甚至奔馳著,認真而努力地揮汗工作。我看著他們辛勤的模樣,在床上滾來滾去,難道這樣的我就是俗稱的NEET嗎?
  不,不是的,我才不是那種人類。
  今天學校因為魔術大會的關係放假,也就是名為補休日的完美日子。能不能乾脆休個一整年啊,這樣就不是補休日,而是補休年了呢。感覺會留級啊。
  「尼特……不對,哥,早飯做好了。」
  「好~…………嗯?妳剛才好像用奇怪的稱呼叫我?」
  「沒有唷,尼特。」
  「明明就有。用可愛的口氣講那個字,寓意也不會比較可愛喔?」
  艾莉潔沒有敲門就走進我的房間。我瞄了一眼,發現妹妹身上穿著粉紅色的可愛圍裙。心愛的妹妹加上展現居家味的圍裙,簡直就是最強組合。
  但是妹妹啊,用那個東西來稱呼我可是不對的喔。我在床上滾來滾去其實有著極其正當的理由,這是真的喔?好啦我承認我的確已經醒來超過一個小時還是穿著睡衣窩在被窩裡沒錯。
  可是沒辦法啊,誰教被窩的誘惑完全不肯放過我……啊啊,我真想跟被窩誓約永恆之愛,相依為命一輩子。
  「早飯會涼掉的,快點出來。」
  「嗯~再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
  「……隨便你。要是涼掉,我就連著盤子一起塞進睡著的你嘴裡就好。」
  「嗯~真是美好的早晨!這種日子縮在被窩裡,實在是太浪費了呢!」
  我拋棄剛剛才互相誓約永恆之愛的棉被,迅速從床上起身。我舉起手伸懶腰時,全身各處發出了劈哩啪啦的清脆聲響。
  早餐餐盤卡在喉嚨,導致窒息而死什麼的,這種死因未免太悲慘了。家人在喪禮上得拚命忍笑,棺材裡的我也會笑出來的……先不說這種難笑的笑話了。
  我換掉睡衣穿上便服,走到餐廳。桌上已經擺著烤好的麵包、熱騰騰的濃湯,和冒著熱氣的紅茶了。
  我坐下來後,妹妹也脫掉圍裙,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
  「喔~一如往常地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在下實在是不勝感激,艾莉潔大人。」
  「不是『看起來很好吃』,是真的很好吃才對。你就滿懷感激地品嚐吧。」
  我雙手合十,跟妹妹開了幾句玩笑話後,開始享用眼前的早餐。艾莉潔的料理依舊十分美味,感覺她未來能成為很棒的太太。當然,我不打算隨便把她交給什麼無名小卒!妹妹帶回來的男人得是氣質佳兼具高富帥的完美男人才行。雖說她帶這種超高規格的男性回來,我還是會掀桌把他趕出去就是了。主要理由是嫉妒,謝謝各位。
  「對了,媽媽呢?」
  「早就去工作啦。媽媽還說『要扣哥哥的零用錢』呢。」
  「……咦?這是開玩笑的吧?是吧?話說,為什麼媽媽會說這種話啊?」
  「因為你沒起床目送她出門。」
  「太幼稚了吧……」
  我的腦中浮現出媽媽鼓起臉頰生氣的模樣。一點都不可愛,拜託不要,真的不要這樣。話說回來,請不要扣我零用錢啊。親情無價不是用在這裡的啊,老媽。
  「對……對了。」
  「嗯?怎麼了?」
  「哥你今天有事嗎?」
  「有事嗎…………在家睡覺吧。」
  艾莉潔啃著麵包問我。我今天有重要的安排,那就是為了慰勞一直辛苦到昨天的自己,今天要在床上滾一整天。我推崇愛的教育。快來人摸摸我的頭,稱讚我是乖小孩吧。可以的話,最好是長得美豔動人的大姊姊。我不要求達到米雪老師那種等級,只要是能溫柔慰勞我的大姊姊都可以。
  「…………啊。」
  「……?怎麼了?你臉好紅,看起來超噁心的耶。」
  「沒事。還有,最後那句話可以不用說出來。」
  一想到米雪老師,又讓我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那天我的臉埋在她的胸前,還被溫柔地摸頭,讓我幸福到感覺置身於天堂。
  唉,其實當下我因為事發突然,腦子完全停止運轉。那種刺激對於一名資深處男來說,實在太強烈了呢。誰是處男?我才不是處男咧。好像聽到未來的我在夢中這麼說,沒問題的。我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
  「哦,算了……既然只是睡覺,就代表你沒別的事吧。」
  「不,就說了我有名為睡覺的要事……」
  「你很閒對吧?」
  「是的,我很閒。」
  妹妹瞪大眼睛威嚇我,身為哥哥的我只能縮起身子,連忙附和道。怎麼會這樣?我身為哥哥的威嚴……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沒了,嗚嗚。
  「那吃完早餐就快點準備出門吧,給你四十秒。」
  「準備時間太短了吧?……所以我們要幹嘛?」
  「讓你完成昨天約好的事情。」
  「……約好的事情?什麼意思?」
  「啊?」
  被妹妹一瞪,我又縮起了身子,縮到差不多等同水蚤的程度。感覺我快要達到微粒子等級了。論卑微程度,我有自信不會輸給任何人。真是無用的自信。
  是說,『約好的事情』到底是指什麼?
  我眼神游移,拚命在腦海裡搜索。艾莉潔見狀,嘆了口氣。
  「你昨天說過要請我吃『限定布丁和泡芙』不是嗎?你的腦袋是泥人像等級嗎?」
  「咦?這形容太過分了吧?」
  說什麼泥人像等級……我的腦袋裡裝的好歹是大腦,不是泥土好嗎?應該啦,我沒看過,所以也不太確定。
  話說回來,原來她是指這件事啊。我在醫務室裡跟妹妹道歉時,好像的確說過那種話。
  「還有,我記得你還答應會買衣服鞋子包包飾品給我。」
  「咦?不,我沒說到那個地步……」
  「我有個想要的包包呢~有點貴的那種。」
  「聽我說話好嗎?」
  妹妹不知何時已經吃完麵包、喝完紅茶,從椅子上站起身。她用若無其事的表情,對我提出(以價格來說)挺過分的要求。
  「真拿你沒辦法……那就布丁、泡芙和衣服就好了。」
  「……說得好像有讓步,結果根本趁機敲竹槓,哪有人這樣談判的啦。」
  「吵死了,一點都不好笑。你快點去梳洗啦。」
  妹妹直接撇過頭,拿起杯盤就快步走去水槽邊。
  我目送她離去,同時在腦中跟我的荷包商量。
  荷包拚命地說NO。
  「真拿她沒辦法……」
  我咕噥了一句後,喝了口紅茶。舌頭有點燙傷了。
  
  我們居住的『馬齊克鎮』離王都不遠,但是也不算近。搭乘馬車的話,大概要花三個小時才能抵達。我不想過於疲勞,所以提議搭馬車過去,卻被妹妹以浪費錢一秒回絕了。我只能一聲不吭地乖乖聽話。
  因此,我們坐著施加飛行魔法的掃帚,直接飛去王都。飛行魔法當然是由我自己施展。
  市面上有販賣附加飛行魔法的掃帚和地毯,甚至有馬跟貨車都施加了飛行魔法的飛天馬車,可是聽說超高的。我不是說高度,是在說金額超高的。
  據說貴族大人搭飛天馬車,也是彰顯身分的一種方式。哎呀,真是教人羨慕,希望他們飛到一半魔法失靈,直接墜車。高度不用很高,不會受重傷的程度就行,我只是想看看他們從空中掉下來,被大家恥笑的樣子。你好,我是本性腐敗的平民阿貝爾,請多指教。
  我跨坐在掃帚細長的柄上,把後面比較好坐的地方留給艾莉潔。艾莉潔環抱著我的腰,眺望著底下遼闊的街景和綠意盎然的平原。可能有點像是出外郊遊的感覺吧,妹妹的心情似乎挺不錯的。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妹妹覺得幸福比什麼都重要。不過我跨坐在細木柄上,在各種意義上都痛得要死,一點也不舒服就是了。
  而且我得維持著魔法運行,必須分神注意很多事,完全沒餘力鳥瞰沿途風景。
  可是哥哥我會加油的,努力化為一道風。畢竟我可不想保持處男之身,就這樣迎來人生的終點。
  就這樣,在空中飛行幾十分鐘後──
  我們終於抵達王都的城門。要進入王都得先找守衛拿入城許可證;若擅自闖進去,一旦被抓到就會惹怒警備的。
  我們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停下,從掃帚上落地。這時,身穿鎧甲的守衛大叔一臉稀奇地看了過來。
  「喔~……這個年紀就能騎掃帚過來王都,還真是稀奇啊。小弟,是你施展魔法嗎?」
  「沒錯,守衛先生。畢竟我可是能輕鬆使用飛行魔法的偉大魔法使啊。」
  「哈哈,你還真有氣勢啊,小弟!不過偉大的魔法使先生,你變成內八了呢,沒問題吧?」
  「……沒問題,我沒事。還有,請不要叫我小弟。」
  屁股肉比我預想得還痛……不,一點都不痛,偉大的魔法使是不會喊痛的。不過還是好痛……我看下次坐地毯吧……
  守衛大叔爽朗地笑著對我說道「抱歉、抱歉」;艾莉潔則無視站成內八而動彈不得的我,開始跟守衛大叔說話。
  「那個,我們想領入城許可證。」
  「啊,對喔。那麼,幫我在這裡(登記本)寫上小妹妹妳和小弟……偉大的魔法使的名字吧。」
  「好的。」
  艾莉潔寫上自己和我的名字後便將本子遞還,守衛大叔隨即拿出兩份入城許可證給她。那東西美其名是入城許可證,其實只是刻著文字的樸素圓石而已。不過,在登記簿上寫下名字的瞬間,圓石裡的魔法陣就會發動,之後便能依名字主人的意思發光。藉由這樣的設計,就能靠這顆圓石證明持有者是否為本人。
  「伯納德……喔~兄妹一起來王都啊……目的是買東西之類的嗎?」
  「嗯,我妹妹說想吃王都知名甜點店的限定布丁。」
  「是指『瑪亞甜點店』吧!我老婆也常唸著想吃那家的甜點呢,可惜不太合我胃口啊。」
  守衛大叔豪爽地這麼說後,便爽快地放我們進城了。
  不僅如此,他還說可以讓我寄放掃帚,等要回家時再過來拿就好,態度相當親切。討厭啦~這個大叔人超好的……我不至於會迷上他就是了。
  「那我們走吧。」我這麼說完,就踩著內八步伐走向王都的鬧區。
  「………………!」
  「……喔、喔、喔,等等,艾莉潔,不要撞我肩膀。」
  大概是因為我跟守衛大叔說,我們來王都的原因是她吵著想吃甜點,讓她莫名地害臊起來吧。艾莉潔微紅著臉,從後面又撞了我的肩膀三次。
  我笑著回頭看她,然後和她並肩一起往前走。
  首先就去『瑪亞甜點店』買限定布丁,哄妹妹開心吧。
  
  歡迎來到瑪亞甜點店。
  本店大量使用咕咕雞王產的雞蛋,以及棲息於北國韋倫的米諾陶洛斯產的牛奶,製成這款口感豐富綿密的極品布丁。歡迎各位品嚐看看這份極致美味。
  本日推薦:數量限定的特製布丁。
  一個1280G。
  
  王都鬧區以白石和紅磚鋪成平穩的街道,沿路立著幾座仿傚神獸外型的石像,花壇旁設置了木製長椅,不少人隨意地坐在長椅上休憩,享受悠閒的時光。
  『瑪亞甜點店』就坐落在這樣的王都日常風景之中。
  靠近店門前擺放的小黑板上,以『本日推薦』為題,寫著宣傳限定布丁的文宣。
  在這個不管是道路、石像、花壇、店家還是路上來往的行人,全都營造出時髦氣息的空間裡,一股想立刻轉身離去的衝動正驅使著我。
  ……還是一樣到處閃亮亮的呢~感覺大家都好時髦。我穿得很隨便就來了耶,沒問題嗎?我看起來該不會很像鄉巴佬吧?真的沒問題嗎?
  反觀艾莉潔,她稍微將頭髮燙捲,穿著新買的白色洋裝,早已做好萬全準備。
  雖然能看到妹妹穿新衣服的樣子,身為哥哥的我的確很滿足啦。可是妹妹啊,哥哥我看起來超格格不入的欸。難道我被當成陪襯她的綠葉了?虧我這麼相信妳!妳這個叛徒!
  「艾莉潔,我現在這身打扮看起來很格格不入欸……我穿成這樣走進這麼時髦的店,沒問題嗎?我覺得有困難。打個商量吧,換成家裡附近商店街一個100G的布丁如何?」
  「想都別想,我就是想吃這家的布丁。為了吃到它,就算旁邊站著土爆了的哥哥,我也願意努力忍耐。別說了,走吧。」
  「土、土爆…………」
  妹妹過於直接的話,害我玻璃心都碎了。不至於到土吧……呃,那個,至少說是休閒吧……
  艾莉潔無視我的心情,拉著我的袖子就走進閃亮的空間中。
  「……歡迎光臨。」
  匡噹一聲,大門上的小搖鈴提醒客人的到來。櫃台後方隨即傳來一道低沉的招呼聲。
  對方是一位身穿料理服、頭戴廚師帽,散發紳士氣質的男性。他就是這裡的店長吧,胸前的名牌上清楚寫著店長兩字。不過真要說的話,我覺得他可能更適合當酒吧老闆。
  「……請問您要點什麼?」
  「請給我兩個……啊,不,請給我三個限定布丁,還有三個泡芙。」
  「……好的。」
  我原本只想著買我跟妹妹的份,但反正難得來一趟,就再買一個給媽媽吧,所以最後臨時決定買三個布丁。呵呵,我好像聽到荷包在哭喊著。真奇怪呢,明明人世間如此溫暖……我的口袋卻已經面臨寒冬了,好冷啊。
  店長左手拿著托盤,右手拿著夾子。他的右手華麗地咻咻轉了兩圈夾子,然後才開始夾起布丁和泡芙。這個動作是必要的嗎?
  店長露出了相當滿意的神情。算、算了,這種事無須在意。
  我往旁邊瞄了一眼,只見妹妹喜形於色,心情相當愉悅,真可愛呢。呵呵,哥哥只要能看見妳那種表情,就算荷包被掏得空空如也,也很幸福唷。真的,超幸福的,我在心底這麼說服自己。
  可是啊~總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呢~感覺妹妹會帶著天使微笑,對我說「哥哥的份給我吧」之類的話呢~唔,我是不會屈服於妹妹的淫威下的!萬一真的演變成這種事態,我一定要讓她瞧瞧什麼叫做哥哥的威嚴,給我做好覺悟吧!
  (※順帶一提,後來布丁似乎平安地交到了妹妹手裡。)
  「店長~我丟完垃圾了~……啊!?」
  「嗯?」
  「……啊。」
  店裡響起門上搖鈴的聲音,我和妹妹同時回頭,看見一名女孩走進店內。她和店長一樣穿著店裡的制服,應該是店員之一吧。
  那名女孩一看見我的臉,就立刻發出奇妙的尖叫聲。咦?幹嘛?看到我的帥臉而對我一見鍾情了嗎?這是不可能的。
  多半是因為我這土包子打扮太不適合站在店裡,她才嚇了一大跳吧……若真是因為這樣,感覺滿差的就是了。
  「阿、阿貝爾同學!?」
  「咦……妳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
  眼前的女孩──將一頭亞麻色長髮綁成單邊馬尾、看似個性開朗的她,為什麼會直呼我的名字……啊,她就是當時遺失項鍊墜子的人啊。
  「啊,對了……!我還沒向你好好自我介紹。我是在魔術學校學習騎士道的露娜•克羅采!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面了,不過初次見面,你好!」
  「……妳、妳好,我是阿貝爾•伯納德,是個魔法使。請多指教。」
  露娜同學向我用力鞠躬,險些甩掉頭上的廚師帽;見狀,我也跟著鞠躬致意。現在店內呈現一男一女互相低頭鞠躬的奇妙畫面。
  ……但是她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見我還是滿臉疑問,身旁的妹妹用手肘撞了我一下。
  「(她就是哥你睡在醫務室的時候送花來的人。我不是叫你要記住嗎?)」
  「啊、啊啊原來如此……!」
  妹妹無奈地提醒我。經她這麼一說,當時在醫務室除了艾莉潔、米雪老師,還有之後進來的另一位老師之外,我好像確實聽過有個『送花來探病的露娜』來過。
  雖然我後來還是不知道那種花到底叫什麼就是了。
  「謝謝妳決賽那天送花給我,呃……露娜同學,不對,克羅采同學。」
  要我直呼幾乎算第一次見面的女孩名字,難度還是太高了點……
  我剛這麼想,克羅采同學的臉便猛然湊近到我眼前……唔喔喔不行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
  「請叫我『露娜』吧!相對地,我可以稱呼你為『阿貝爾同學』嗎!?」
  「啊,嗯,好!妳、妳高興就好!」
  「嘿嘿,謝謝你,阿貝爾同學。」
  「…………」
  克羅……不對,露娜同學靦腆地喊出我的名字。這、這女孩為什麼對我表現得那麼積極?她的社交距離未免太短了吧?不覺得靠太近了嗎?我的臉很紅吧?絕對很紅,抵抗力……我的女性抵抗力完全不夠啊……!
  然後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這女孩該不會、該不會喜歡我吧?
  她該不會屬於那種不注重外表、能看出我發自內在的帥哥魅力的人吧?
  仔細想想,她明明和我不熟,卻特地前來看病,這不就代表超有可能的嗎?而且她還記住了我的名字。這說是被告白了也不為過吧?
  來了……!終於來了……!我的桃花期……!
  



  
  「呵、呵呵呵、呵呵……」
  「…………」
  站在我身旁的妹妹露出「這傢伙又在想些愚蠢的事了……」的眼神看著我,但現在的我對此一點都不在意。
  我怎麼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呢……!
  我鼓起根本不存在的勇氣,握緊了拳頭。來吧,現在正是踏上與那群可恨現充們相同舞台的時候。我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叫我陰沉邊緣人!
  「盧娜同協、唔!露娜同學,妳在這裡打工呀?」
  「是的!雖然這裡離我家有些遠,不過我在這邊當工讀生!不過主要是為了賺自己的零用錢啦……」
  「醬啊、唔!這樣啊,自己賺自己要用的錢,很值得稱讚呢。」
  很好很好,現在的我完全是個從容不迫又帥氣、任誰都會崇拜的魔法使。雖然感覺講話時不時結巴,但那應該只是我的錯覺吧。
  「然後、就是那個,我看了阿貝爾同學的決賽後,受到很大的鼓舞。筆直向前的阿貝爾同學的模樣,跟我憧憬的騎士很像。該怎麼說呢……」
  「是、是嗎……」
  露娜同學搓揉著手,露出回憶過去重要時光的表情,對我這麼說道。
  「總之,你當時真的很帥氣!因為我們同為平民出身,讓我不禁覺得自己也能再繼續努力……!」
  「…………!」
  露娜同學緊握著雙手,激動地訴說。
  然後,有個男人聽了這番話後,咧著嘴得意地笑著。那人就是我。
  「阿貝爾同學!我跟你說!」
  「是……怎麼了嗎?」
  露娜同學呼喚我的名字。我(自認為)冷靜且(自認為)若無其事地回應她。
  呵,這應該是進入被告白的倒數階段了吧。雖然這發展來得很突然,不過我終於能成為瞭解戀愛為何物的人了。再見了,魯蛇人生;歡迎到來,充實人生。
  「那個、呃、嗚……我……」
  露娜同學的臉紅到耳根子,眼神不停左右游移;我則有些坐立難安地瞄向窗外。
  艾莉潔皺著眉交互看著我們兩人,店長自顧自地擦拭著夾子。
  露娜同學的視線,最後停留在櫃台透明玻璃櫃中的眾多甜點上。
  「阿貝爾同學!這、這個草莓鮮奶油蛋糕我也很推薦喔!要不要一起買下來嚐嚐呢!?」
  「好的,請給我吧。」
  「還有這邊的巧克力蛋糕和甜甜圈怎麼樣呢!?」
  「好的,請給我吧。」
  被捧上天的我心情太好,在露娜同學的推薦下,挑選了各式各樣的甜點,然後打算結帳……
  嗯?
  等一下。我待會兒還得買衣服給妹妹,要是全部買下去,我的荷包真的會很危險吧?
  具體來說,荷包會直接從冬天進入冰河時期。
  慎重地想想啊我,這麼可愛的女孩子有可能喜歡上我嗎?可能性不是零。既然可能性不是零,就是有可能呢,嗯。
  不不不,等一下啊我,我要保持冷靜。
  要冷酷且聰明地確認現狀。
  我和妹妹一起來買限定布丁和泡芙,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是『客人』,然後露娜同學是正在打工中的『店員』。
  店員的工作就是推銷客人購買商品。
  ………換言之,現在的我──
  變成被美麗可愛的店員捧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撒大錢的冤大頭了嗎?
  「…………好險!不,我已經買了布丁和泡芙,其他的甜點就不用了,謝謝!」
  「咦、咦咦!?」
  「不好意思,我們要走了!我還得陪妹妹去買衣服!謝謝妳囉!艾莉潔我們走吧!」
  「那個、阿貝爾同……!」
  我從店長手上接過放著布丁、泡芙和保冷用魔冰的袋子後,向露娜同學道謝完,便急忙拉著妹妹離開店面。
  雖然背後好像傳來露娜同學叫我的聲音,但我徹底無視,直接衝到鋪著白石與紅磚的大道上。
  呵呵,我一開始就知道了。那種可愛的女生,怎麼可能會喜歡上我這種人呢?
  我只是故意表現出被她稱讚得輕飄飄的樣子。是故意的。
  所以我完全不需要為此傷心,不如說得到了還不錯的經驗,就想成是佔了便宜吧。看來今天會是個好日子呢。
  「哥,你在哭嗎?」
  「我才沒有哭……」
  ……這就是為了成為現充,必須跨越的試煉嗎?如果是的話……現充還真厲害啊。看來我要成為現充,路途還很遙遠呢。
  我抬頭仰望著萬里無雲的晴空,在內心許下唯一一個願望。
  我是魔法使……希望總有一天能受女孩子歡迎……
  
  
  匡噹!這一聲搖鈴聲比平常還要響亮。
  「啊、啊啊啊啊啊……」
  瑪亞甜點店傳出了悲痛的慘叫,店裡飄盪著低迷的氣氛。露娜垂下朝門口伸直的手,失落地垮下肩膀。
  一切來得那麼突然。
  與平常沒有兩樣的工作時間裡,忽然出現了令人驚喜的來賓。老實說她剛才很混亂,根本不太記得自己到底脫口說了些什麼。
  對方是自己有點在意的男孩子。除了名字以外,露娜對他一無所知。這幾天她努力思考著,該怎麼做才能讓對方更瞭解自己?明天開始上課後,她在學校裡該怎麼跟他接觸?然而,還沒想出明確的答案時,那個男孩子就忽然現身了。
  她剛剛之所以賣力推薦蛋糕是有原因的。
  這間瑪亞甜點店的二樓,其實有一處不寬卻氣氛寧靜的用餐區。
  她本來想讓對方和妹妹一起上二樓吃蛋糕,藉此多增加一點和他聊天的時間。
  但看樣子操之過急了。
  露娜的努力功虧一簣,對方已經急忙離開店舖。
  「唉……」
  露娜嘆了一口氣,失望地走進櫃台後方。
  幸福快樂的時光突然降臨又倏然而去。露娜就這樣抱著失落的心情,回去繼續做一成不變的工作。
  瑪亞甜點店的店長在一旁目擊整個經過,將擦好的夾子掛回架上後,輕聲低語了一句。
  「真是青春啊……」
  
  
  離開瑪亞甜點店後,大概過了十分鐘。
  我和艾莉潔走在一條僅能容兩人擦肩而過的小路上。
  小路的兩側羅列著各式各樣的攤販。有的攤位上擺滿色澤鮮豔的水果、有的則陳列著反射陽光而閃閃發亮的飾品,還有的攤位雜亂地掛著上頭繪有奇妙紋路的衣服,不知道是出自哪個部落。商品琳瑯滿目,盡是吸引人的玩意兒。
  這裡是叫做王都市場的地方。
  來往行人中有與家人同行者,也有身穿鎧甲、看起來像是冒險者的人。大家都被包羅萬象的商品奪去目光,市場今天也顯得相當熱鬧。
  「人好多……我開始有點反胃了……」
  「貧弱豆芽菜、不是,哥,你振作點啦。」
  「嗚嗚……」
  「好了、好了,哥,我們走囉。」
  這時的我擠在人山人海中,整個人噁心到快吐出來了。這就是所謂的暈人症吧。救命……
  我被妹妹拉著手,穿梭在人潮之間。艾莉潔用有點無奈的聲音鼓勵我,時不時停在有興趣的攤位前物色商品。
  真要說的話,我覺得她駐足在攤位前的時間比較多。應該說,她根本沒想要理我。艾莉潔?我覺得妳可以再對哥哥好一點耶?怎麼回事,難道對妳來說,那種便宜首飾比哥哥還重要嗎?我跟它到底誰比較重要!妳說啊!
  嗯,感覺說出這種話的瞬間,妹妹會直接放開我的手迅速離去。所以我還是縮著身子,安靜地乖乖跟在她後面走好了。這模樣看起來就像是不想去散步的懶狗呢,汪汪。嗚……
  「啊。」
  「……?怎麼了?」
  「那個。」
  艾莉潔突然停下腳步,似乎看到什麼在意的東西。什麼?難不成是看到山銅製項鍊之類的東西?可是以哥哥的荷包,那麼貴的東西不貸款不可能買得起耶?再怎麼說,這都是為了心愛的妹妹,哥哥我……還是考慮一下好了。不,果然做不到。
  我暗自祈禱著她看上的東西不是山銅項鍊,同時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
  只見一名年輕姊姊正被水果攤的大叔纏著不放。
  「好了、好了,這個妳也拿去吧!」
  「不,您剛剛已經打折給我了,我實在不能……」
  「沒關係、沒關係!水果能被這麼漂亮的美人吃掉,也會覺得很幸福的啦!」
  「可是……」
  與其說被纏上,不如說是被強迫購買了。不對,對方不打算收錢,所以稱不上強迫購買吧……?那該怎麼說呢……想不出來。強迫推銷?好像也不對。
  從遠處也看得出來,那位穿著緊身黑褲和白襯衫的金髮女性一臉為難……咦?那不是米雪老師嗎?
  老師依舊面若冰霜,但顯得有些困擾,皺著眉頭伸手推辭著。看見老師那個樣子,我……
  ──撐著虛軟的雙腳,朝著賣水果的大叔走去。
  「走吧,艾莉潔,我們去救老師!」
  「應該沒那麼誇張啦……那你先放開我的手吧。」
  「我拒絕!」
  「…………」
  雖然感覺背後射來妹妹尖銳的視線,不過我無視這道殺人目光,朝著米雪老師跑去。
  兩人拿著裝水果的袋子展開攻防戰,我則橫插一刀,跳到攤位前,擋在雙方中間。
  他們都注意到我後,我使盡渾身解數擺出帥氣的表情,用紳士的口吻對米雪老師說道:
  「真是巧呢,米雪老師。怎麼……您碰上麻煩了嗎?」
  「唔哇,好噁心。」
  「……?啊啊,是阿貝爾啊。艾莉潔也在呢。」
  背後似乎傳來一句小聲攻擊我的話,不過我選擇無視,繼續用紳士般的語氣和老師說話。採用的是剛才那間甜點店店長給人的印象。
  「是的……剛才從遠處看見老師,我心想在這巧遇也是種緣分,就過來找您了。」
  「阿貝爾你怎麼了,講話方式很怪喔。」
  「唔噗。」
  米雪老師不解地問道。她因為擔心我,更加蹙緊眉頭。
  奇怪?因為我的出現,害現場變得更混亂了。感覺就像是划著小船想救人,結果那艘船居然是泥巴船。
  妹妹頂著打從心底厭惡的表情,用盡全力想把我的手甩掉。她八成是不想被人認為自己跟我一樣怪吧。但我也用盡全力握住妹妹的手,所以她依舊甩不掉我。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很好。雖然不知道好在哪裡,總之很啦。
  「怎麼啦?小姐。這人是你的這個(相好)嗎?」
  「不,不是。」
  「不是!」
  「嗚嗚……」
  大叔邊說邊豎起小指。這手勢也太古老了吧,雖然我不討厭就是了。把我當成老師的男朋友,這部分我可以打個高分,就送大叔一百萬阿貝爾點數吧。這能幹嘛?當然不能幹嘛啊。
  但是現實是很殘酷的。
  大叔一問出口,米雪老師就像回應答錯的學生般,理所當然地說不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身後的艾莉潔也跟著大力否定。
  前後夾擊,阿貝爾同學身受重傷,嗚嗚~
  「這兩個孩子是我的學生。」
  「喔~!原來妳是老師啊!?真羨慕啊!那順便送你們一點,小哥你們就收下吧!」
  「啊啊……謝謝叔叔……」
  大叔又拿了一袋水果遞給我,臉上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輸給他不由分說的魄力,收下了那袋水果,還順勢收下了米雪老師的份。
  大叔笑著大喊「要再來喔~」,目送我們離開。嗯?我原本是為了什麼跑來這裡的?只看結果的話,我根本是來敲詐的吧。
  「……不好意思,連我都跟著拿了……」
  「……嗯。老闆確實挺強勢的,你不必為此道歉。我剛才結帳時有多付了一點小費,應該足以補上他的成本。」
  「啊,這樣啊……」
  我對老師預料如神的能力感到佩服不已。奇怪?這樣一想,我剛剛介入兩人之間的意義就……還是別想了。啊,有蘋果耶,太棒了~
  米雪老師看著我們兩人,開口問道:
  「話說回來,你們兩個怎麼今天特地跑來王都?」
  「我們來買東西的。」
  「……這樣啊,兄妹感情好是好事呢。」
  「我們才沒感情好!」
  米雪老師露出溫柔的淺笑,我不禁看傻了眼,結果艾莉潔趁機把我的手用力甩掉。啊啊……
  「是這樣嗎?艾莉潔。」
  「唔……沒、沒錯。」
  「……呵呵,艾莉潔這年紀要坦誠有點困難呢。」
  米雪老師溫柔地看著不開心地撇過頭的艾莉潔。
  我看著她們兩人,忽然好奇米雪老師為什麼要買那麼多水果。
  「對、對了,老師,妳為什麼要買這麼多水果?」
  「嗯?啊啊,這個啊。這是……嗯。」
  「怎麼了嗎?」
  老師話說到一半又停下,我不禁狐疑。她手抵在唇邊沉吟一聲,思考半晌後轉頭看向我。
  「阿貝爾,還有艾莉潔,你們現在有空嗎?」
  「……?有是有啦。」
  「……咦?」
  「啊,可是我預定待會兒要陪妹妹去服飾店……」
  「我只是靈光一閃想到這件事,不會佔用很多時間的。而且我不打算打擾你們兄妹相處的時光,放心吧。」
  米雪老師說這番話時,不是看著我,而是看向我身後的艾莉潔。
  ……雖然不知道要做什麼,但既然不會花很多時間,應該沒關係吧。只是繞個路而已。
  我抱著這般輕鬆的心態,很快答應了老師的邀請。
  「那我們要去哪裡?」
  「本來還要過段時間才需要這麼做……不過去露個臉也沒什麼損失吧。」
  「那個,我聽不太懂老師的意思……」
  什麼?老師在說什麼啊?而且妹妹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好像變得不太好。
  ……但是為什麼呢?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我們走吧。」
  「……那個,老師、老師,妳說走是要去哪?是那個嗎?時尚的餐廳之類的?對吧?」
  「不,不是。」
  米雪老師否定我的猜測,轉過頭來,和平常一樣面無表情地回道:
  「是去你之後要加入的『王宮魔法騎士團』訓練場。」
  …………討厭的預感果然成真了。
  
  「喝啊啊!!」
  「哼!」
  「喔喔喔!!」
  充滿氣勢的喊聲、劍與劍撞擊的高亢響聲、腳踩沙地的聲音以及沉重鎧甲的摩擦聲,全都交雜在一起,彷彿正在演奏著泥濘酸臭的交響曲。剛走進去,我就開始想回家了。
  這裡是屬於『王宮魔法騎士團』的訓練場。雖然我聽說過騎士團駐紮在王都裡,但沒想到連訓練場也設在這。跟王都給人華麗、美麗又繁榮的印象不同,這裡完全是充滿著鐵與汗水的腥臭之地。話說,從剛才開始塵土就飄得……咳咳咳!啊啊,我的喉嚨開始哀號了。
  「你們在這等一下。」
  米雪老師讓我和艾莉潔留在原地,獨自走進訓練場中。她和拿掉頭盔、似乎是帥哥的男人,以及一名有些嬌小的女人簡短地講了幾句話後,把裝著水果的袋子交給他們。
  我咬牙切齒地看著這幅光景。
  可惡啊……那個臭帥哥,居然敢那麼隨意地跟米雪老師說話……!
  這裡有個完全撇除自己,光顧著檢討別人,充分展現卑鄙劣根性的男人。那人就是我。
  隨後,米雪老師和那個拿下頭盔「似乎」是帥哥的男人,以及另一名女人一起走了回來。我說他「似乎」是帥哥,可沒說他「就是」帥哥喔。我在跟什麼較勁啊。
  「你就是阿貝爾•伯納德嗎?我已經聽說了。你是今年的魔術大會冠軍啊……哦~……」
  「幹、幹什麼?」
  似乎是帥哥的男人朝我投來打量的目光。這傢伙是怎樣?有夠沒禮貌的。要我賞你的鼻孔一記水魔法嗎?
  「……呵。沒事,我只是在想,你的體態比我聽說得還要纖瘦,感覺一折就斷呢。」
  男人面露嘲諷地這麼對我說,讓我有些額冒青筋。雖然我常被妹妹說「貧弱」、「豆芽菜」之類的,但這些話的背後其實(應該)滿懷愛意,我認為那是妹妹對我的一種愛的表現。
  但這傢伙話語中百分之百帶著惡意,坦白說讓我非常不爽。不准嘲笑別人自卑的地方!
  「雷歐爾~你太沒禮貌了~」
  「好痛!」
  嬌小的女性揍了一下男人的後腦勺。
  「真不好意思~這個笨蛋說話就是這樣。還沒自我介紹呢,我是妮奈,負責指導這裡的見習騎士們。然後這個笨蛋叫雷歐爾,是個原本在王宮工作,卻被踢回來見習的可憐男人。」
  「最後那句是多餘的!」
  「啊,妳好,我是阿貝爾。然後她是我妹妹,叫……」
  「我是艾莉潔。」
  「請多指教,阿貝爾、小艾莉潔。」
  「小艾莉潔……」
  聽到妮奈小姐叫她時加了個「小」字,艾莉潔露出微妙的表情。大概是因為她很少被這樣叫,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吧。畢竟艾莉潔常被認為個性帥氣。不過對我來說,她應該屬於冷淡系女孩吧。
  比起那個,我有更在意的事。
  「是因為什麼緣故遭到降職呢?」
  「他去招惹有婚約在身的千金小姐,結果被大小姐本人狠狠反擊,就落得這個下場了。你們也可以輕鬆地稱呼這傢伙為笨蛋唷。」
  「開什麼玩笑啊,妮奈!!」
  「我知道了。初次見面,你好,笨蛋。」
  「搞屁啊你這混帳豆芽菜!!」
  笨蛋漲紅了臉,勃然大怒。啊,不是笨蛋,是雷歐爾。算了,叫笨蛋就好。
  妮奈小姐又揮出一拳,讓那個笨蛋閉嘴,然後繼續對我們說道:
  「那麼,阿貝爾同學,不好意思,今天很臨時地以參觀名義讓你過來……」
  「這麼說來,我還不清楚自己為什麼來這裡……」
  「這個嘛,我之前就拜託米雪帶你過來了。因為我很好奇,米雪親自推薦的人是個怎樣的孩子。雖然沒想到這麼快就見到面呢……比起這個!」
  妮奈小姐雙手一拍,露出大膽的笑容。
  「只是參觀的話,你也會覺得很無聊吧?既然如此,要不要試著和這裡的見習騎士們一起接受訓練呢?我相信這樣也能帶給他們不錯的刺激。」
  「我看還是不了,參觀就好。嗯,我是說真的。」
  「看不出來你說話這麼直接呢…………嗯~好吧,那這樣如何?你參加訓練的話,就讓米雪給你獎賞。」
  「嗯?」
  被人突然點名,米雪老師發出驚訝的聲音。
  「我參加。」
  「咦?」
  米雪老師發現矛頭忽然指向自己,不禁驚愕得張開嘴。但這些對現在的我都不重要。
  獎賞,獎賞啊……要拜託老師做什麼好呢?摸頭雖然也不錯,但是被緊緊抱住、靠在那對豐滿胸部上也不賴。呵呵,真讓人期待……!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期間,已經被人左塞右套地穿上了盔甲。
  「妮奈……」
  「抱歉抱歉,別生氣嘛。說是獎賞,應該也不需要多鄭重吧。這裡正好有妳帶來的水果,妳就削個皮餵他吃吧。」
  「那樣阿貝爾也太可憐了……」
  「沒問題啦,男人意外地都挺吃那一套的喔。啊,小艾莉潔在旁邊看就行囉。」
  「好的,我家哥哥應該光是那樣,就會高興得飛上天了。如您所見,他腦子不太好。」
  不久之後,我才驚覺自己完全上當了。
  
  「那麼,就先來做劍術訓練……」
  「給我等一下!」
  「…………唉,幹嘛啦雷歐爾,不要打斷人家說話。」
  「就在這裡測試一下,這個叫阿貝爾的混帳豆芽菜有多少本事吧!讓他跟我比賽!」
  「又在說蠢話了……」
  我穿上全套盔甲後就動彈不得了,所以拜託他們給我輕便的法袍。就在我要走進訓練場之際,雷歐爾不由分說地拿劍指著我,向我宣戰。
  站在一旁的妮奈小姐手按著太陽穴,一臉無奈。至於作為當事者的我,因為完全跟不上現況,只是莫名地保持嚴肅的神情。
  「我要讓你知道,什麼推薦啊魔術大會冠軍啊,都只是徒具虛名的東西!還要讓你為了叫我笨蛋一事下跪道歉!!」
  「真是的,他為什麼無法察覺,說出這句話更突顯自己是個笨蛋呢……」
  雷歐爾的發言,讓妮奈小姐擰緊眉心,一副頭疼不已的樣子。
  哎唷,對不起啦笨……雷歐爾,剛才只是氣氛使然嘛。我只是當時覺得順著話說,好像沒什麼關係嘛。當然也有一部分是因為對你不爽啦。
  這時,妮奈小姐像是忽然想到什麼,扶著額角嘟噥起來。
  「(不……想迅速看清他的實力,這個方法或許不錯……這個笨蛋再怎麼說也是正式騎士,拿來當測量指標挺剛好的……)」
  然後,她雙手一拍,大聲宣布:
  「好,稍微變更一下訓練內容,來進行模擬戰吧。」
  咦?她是認真的嗎?
  
  事情變得有點詭異。
  我和雷歐爾在訓練場上對峙。他狠狠瞪著我,我則盯著自己腳邊,心想為什麼我的美妙休假會變成這個樣子。啊,有螞蟻,螞蟻呀,拜託你回答我吧。
  我只不過是想和妹妹一起度過精采、美妙又溫馨的假日而已,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呢?螞蟻沒有回答我。唉,真是派不上用場。
  「快點拔劍啊,混帳豆芽菜!」
  「…………我主要用魔杖。」
  「哈,我看你是弱得揮不動劍,才找這種藉口吧。」
  「不是,才不是,我揮得動。」
  單手『劍』的話就揮得動,我可沒說謊。我真的沒說謊喔。
  「喂~可以開始囉~」
  妮奈小姐的開戰口號從遠處傳來。明明就是那個人提議進行模擬戰,還把我捲進來的,為什麼可以在旁邊悠閒地休息啊?吃什麼蘋果啦,別吃得嘖嘖有聲行嗎?聽得我都餓了。
  「……喝!!」
  雷歐爾趁我看向妮奈小姐的方向之際,舉劍朝我攻來。
  
  「米雪,妳還真冷靜呢。雷歐爾雖然是個笨蛋,但好歹也是個正式騎士喔。妳不替他擔心一下嗎?」
  「嗯?這個嘛……如果是前陣子,我可能會出面阻止吧。不過……」
  米雪站在妮奈旁邊,凝視著彷彿隨時會被砍倒的阿貝爾。
  在她的眼中,絲毫不見不安或擔憂之情。
  那雙瞳孔只是映照著她特別的學生,透露出會守望他展現出英姿的意志。
  無庸置疑地,這眼神正是她信任對方的證據。
  「那孩子從外表看來讓人很難想像,不過他──很強喔。」
  
  「『凍結』。」
  「唔喔!?」
  我搶在雷歐爾笨重的直線衝撞攻擊到我之前,用初級冰雪魔法凍結一部分的地面。
  正好展開在雷歐爾踏步位置的冰面,害他腳步一滑,身體以滑稽的姿勢失去平衡。我泰然自若地往旁邊移動兩、三步,避開了衝擊。他用力踏穩腳步,才終於穩定身子。
  「啐!!」
  雷歐爾大聲咂舌,接著重新架好劍面向我。他的額上冒出青筋,看來被我害得險些跌倒,令他大為光火。
  他張開雙腳,將劍打橫,一副重振精神的模樣。
  我感受到魔力的流動,他接下來大概要使出『劍技』吧。應該和卡里奧斯特羅的『火炎斬』一樣,用魔力在普通的鐵劍上附加各式各樣的效果。
  不過從魔力量來看,他恐怕跟卡里奧斯特羅有著天壤之別。
  話說回來,這傢伙好像真的沒有發現耶。
  我不禁一臉傻眼。
  (你已經輸了啊……)
  我輕揮了一下握在右手的魔杖,發動事先設下的魔法。
  「『連鎖魔法』。」
  劈哩一聲,鋪在地上的冰面浮起魔法陣。隨著微弱光芒消失,薄冰從固體轉變為液體。
  水量並不多。
  頂多只能包住一個人的頭部。但是,在一對一的對人戰鬥中,這樣就夠了。
  我揮動魔杖,操縱水勢。水流像蛇一樣,從雷歐爾身後悄悄接近,最後從上方完全吞沒他的頭部。
  這是我以前對哥布林使用過的招數。當時的我頂多只能維持發動,水量也比現在少很多。
  「(咕咕嚕!!!???)」
  突然陷入無法呼吸的緊急事態,讓雷歐爾整個慌了手腳。他鬆開原本架好的劍,慌亂地伸手試圖扯開根本抓不住的水。
  雖然能直接將之冰凍……不過做到那地步的話,真的會出人命吧……
  看樣子他真的找不到方法掙脫,只能痛苦地掙扎。在混亂狀態下亂動,很可能會絆到腳而跌到地上。
  結果如我所料,雷歐爾踩到自己的腳,在毫無防備下直挺挺地跌倒。
  見狀,我隨即解除纏繞在他頭上的水流。
  「噗哈!呼……呼……!」
  「還打嗎?」
  我俯視著痛苦喘息的雷歐爾,開口問道。
  雷歐爾不停地咳嗽,完全無法好好回答。怎麼辦?我是不是做過頭啦?
  「好了,到此為止~」
  悠閒的聲音傳入耳裡。
  妮奈小姐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我們身邊。她開口宣告比賽結束,終止了這場無意義的戰鬥。
  「喂~來個人照顧這傢伙一下~」
  「啊,是!」
  妮奈小姐將雷歐爾交給在遠處觀看的見習騎士們。
  然後重新看向我。
  然而這次和剛才完全不同,她以肉食動物盯緊獵物的目光,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我忍不住環抱住身體,進入防禦狀態。等等,超可怕的。什麼可怕?都很可怕啦。
  「喔~喔~……超乎我的想像呢。」
  「那、那個,什麼意思?能請妳不要一直看我嗎?小心我告妳性騷擾喔?」
  「……我看你沒具備什麼特殊能力,魔力量也並非特別多。雖然優秀,但並不是超乎常人……不過,你運用魔法的方式相當巧妙。」
  「咿……」
  她閃閃發亮的瞳孔,害我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超級恐怖的。請問有在聽我說話嗎?妳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妮奈小姐閉起眼睛,露出微笑。她周身的氛圍恢復如初,但眼神依舊恐怖。
  「哈哈哈!抱歉呀~阿貝爾同學,嚇到你了吧!我這個人一旦發現尚未琢磨的璞玉,就會忍不住興奮起來呢!」
  「啊,議啊……」
  「……呵呵,我很期待你加入騎士團的那天唷……我會徹頭徹尾地鍛鍊你,首先就從鍛鍊肌肉開始吧!」
  「…………」
  她一臉愉快地用力拍打我的肩膀,好痛。
  啊~怎麼辦?我已經想更換未來的就職地點了。不過鍛鍊肌肉挺吸引人的。我從小就像豆芽菜一樣纖痩,一直憧憬「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體格,不知道能不能練成隱性肌肉男?
  不過,這位教官怎麼像是連腦袋都是肌肉的戰鬥狂啊?不好意思,斯巴達式教育有米雪老師一個就夠了,能不能幫我找個溫柔一點的大姊姊?最好是什麼都能夠溫柔包容的溫和系女子。雖然米雪老師也有她溫柔的地方,不過跟我說的這種溫柔包容不太一樣。
  我腦袋裡轉著這些想法,任由她大力拍打。這時──
  「……等、等一下!你這個卑鄙小人!我可還沒輸!」
  雷歐爾甩開扶著他的見習騎士,不顧他們的阻止,怒氣沖沖地朝我逼近。
  唔哇,這個人好麻煩……
  但是既然他想再戰,那我這次就徹底打趴他吧。就在我心裡這麼想,伸手拿出魔杖的瞬間──
  訓練場一部分的牆壁從內側被破壞,轟然崩塌,接著冒出一頭魔物。
  那頭魔物一身青色肌膚,長著兩隻彎曲的角,身長超過五、六公尺,手腳粗壯。
  正是B級指定魔物──『巨型食人魔』。
  「嘎啊啊啊啊啊!!」
  巨型食人魔在訓練場中大吼一聲,空氣為之震動。我和雷歐爾兩人都被這聲吼叫震懾,不禁僵在原地。
  「為什麼會有巨型食人魔……?訓練用牢籠裡可沒關著這種傢伙啊……!」
  妮奈小姐驚愕地看著巨型食人魔,喃喃低語道。緊接著,她用彷彿能把人射穿的眼神,狠狠瞪向雷歐爾。
  「雷歐爾……?」
  「等、等一下!不是我啦!就算要開玩笑,我也不會放隻B級指定魔物進去啊!」
  見妮奈小姐目露凶光,以嚴肅的口吻指名道姓地吐出他的名字,雷歐爾連忙拚命聲明自己是無辜的。
  「妮奈,之後再找犯人,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嘖!說得也是。我去引導見習騎士們避難。米雪,小艾莉潔能拜託妳嗎?」
  「嗯。」
  「可惡,要是有帶武器來就好了……喂,雷歐爾!你發什麼呆!你也給我動起來,去絆住巨型食人魔,動作快!」
  「知、知道了!」
  聽見妮奈小姐大聲指示,雷歐爾連忙拔劍面對巨型食人魔,擺好架式。
  我被巨型食人魔猙獰的雙瞳瞪視著,嚇得腿都快軟了。雷歐爾的手也在發抖,恐怕內心跟我一樣恐懼吧。
  但是,我看著巨型食人魔的眼睛,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
  巨型食人魔的左眼球上,竟浮現著一個小小的魔法陣。我在魔術學校時學過關於那個魔法陣的知識,卻對此相當陌生。
  (那是,『隸屬』紋樣……?)
  據說很久以前奴隸制度還沒被禁止的年代,奴隸主人會將這種魔法刻劃在奴隸身上。從其特性來說,與其說是魔法,不如說比較接近詛咒的一種。
  然而,『隸屬』是一種需耗費大量勞力和魔力,並且必須兼顧細緻度的魔法,就連施展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身上都很不容易。因為這個魔法能在某種程度上支配生物的行動,所以當然相對地難以施加。
  話雖如此,我眼前的這個傢伙可是B級指定魔物『巨型食人魔』。
  是必須出動兩、三名王宮魔法騎士,才有可能順利討伐的強大魔物。
  從外表看來,牠沒有任何外傷,相當有活力,絲毫不顯虛弱。
  能不傷牠一絲一毫,就對牠設下『隸屬』魔法的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
  「嘎啊啊啊啊啊!!」
  「啊啊可惡!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雷歐爾朝著巨型食人魔奔去,將魔力注入劍中。
  刀身散發出青白色光芒,整把劍自行釋放亮光。
  那就是雷歐爾的『劍技』嗎……講出來不太好聽,不過這看起來還真粗糙欸。真的能靠那招對巨型食人魔造成傷害嗎……
  「嘎啊啊!」
  「唔喔!?」
  『劍技』還沒招呼到巨型食人魔身上,牠就奮力踩了訓練場的地面一腳。
  這一腳讓訓練場的地面轟隆一聲裂了開來,力道足以將場上眾人震到一瞬間浮空。
  雷歐爾禁不住這一下,膝蓋跪地,劍上的青白光芒也隨之消失。
  ……喂,這傢伙完全不行嘛!
  「好歹再幫我爭取一下時間啊!『冰之槍』!!」
  我詠唱中級冰雪魔法,對著巨型食人魔施放。透明巨大的冰柱如長槍般飛出,瞄準了那傢伙的眼睛。
  因為不知道我的魔法能否對那傢伙堅硬的皮膚造成傷害,所以我瞄準了對所有生物來說都是要害的眼球。
  就算這招無法打倒牠,至少能爭取一點時間吧……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
  「唔喔喔喔!!」
  巨型食人魔以泛青的右手臂,一把打掉飛在半空中的冰之槍。
  冰柱應聲碎裂,碎片在空中飛散。
  真不愧是B級指定魔物,完全不把我的魔法放在眼裡。真教人不爽啊。
  「還沒完!」
  我揮舞魔杖,再次操縱化為冰雹的冰雪魔法,在空中製造出大小不一的大量冰粒。
  「『霰雨』!」
  接著從四面八方朝巨型食人魔發射出大量的尖銳冰塊。
  我賭巨型食人魔不可能光靠兩隻手,防禦如此大量的射擊。
  如我所想,尖冰插進巨型食人魔的皮膚,青色大鬼隨即變成身上插滿冰刺的仙人掌。
  但是──
  「……這也太硬了吧?」
  冰一塊塊掉落到地面上。
  我的冰粒只能造成一些很淺的傷口,無法對他造成肉眼可見的有效傷害。
  這簡直像是用冰撞擊鋼鐵,一股無力感朝我襲來。
  ……可惡!
  我再次描繪魔法陣。我這次注入了更多魔力,藉此增加威力,以求能射穿那傢伙裝甲似的皮膚。
  巨型食人魔皺起眉,看向一直朝自己發射魔法、與牠相比十分嬌小的我。
  (……很好,雖然沒能造成傷害,但成功吸引牠的注意力了。只要成功引導眾人避難,妮奈小姐和米雪老師應該就會回來幫忙。有她們助陣,就有辦法打倒牠了!)
  我這麼想著,加速描繪魔法陣。
  此時,巨型食人魔左眼裡的魔法陣忽然閃現妖異光芒。緊接著,牠十分不自然地無視我,改朝意料之外的方向走去。
  「……啊?」
  笨重的腳步聲前進的方向前方──是艾莉潔和米雪老師。
  可能是混亂中慌得扭到了腳,艾莉潔拖著腳,在米雪老師的攙扶下正往出口走去。
  即便跑得笨重緩慢,牠跨歩的幅度卻是人類的好幾倍。
  巨型食人魔轉眼間便接近到兩人身邊,朝她們舉起粗壯有力的臂膀,試圖給予沉重的一擊──
  「──我不會讓你這麼做的。」
  我瞪大眼瞄準目標,發動魔法。
  中級火炎魔法『火炎連彈』。
  魔法陣散發紅色閃光,連續釋放出五、六顆巨大火球。
  火球精準地射中了巨型食人魔正要落下的右手。
  只有一顆可能造成不了太大的傷害。
  那該怎麼辦?很簡單,只要增加數量就行了。
  將攻擊集中在同一個點上的話,就能擊穿那傢伙的鋼鐵裝甲。
  這道理就跟滴水穿石一樣。
  就算是多麼微小的力量,一旦集中攻擊,肯定能化為足以打碎鋼鐵的長槍。
  所有的火球都打中巨型食人魔的右臂上半部。
  火炎的加成攻勢引起了爆炸。
  「嘎啊啊啊啊啊啊!?」
  以硬度自傲的手臂被灼燒,讓巨型食人魔發出驚愕與痛苦交織的哀嚎。
  巨型食人魔的上半身失去平衡,轟隆一聲摔倒在地,揚起漫天塵土。
  「艾莉潔!老師!妳們沒事吧!?」
  我用盡全力跑到兩人身邊。
  第一件事就是拉住艾莉潔的手,確認她有沒有受傷。
  ……啊啊,幸好沒事。腳雖然扭到了,不過看起來不是很嚴重。
  太好了……
  「……哥……我、我沒事啦,你太誇張了。」
  「啊,抱歉,我一時慌張……」
  我安心地鬆了口氣後,放開妹妹的手。
  「我也不是……叫你放開的意思啦……」
  艾莉潔看向旁邊,咕噥了一句。
  ……咦?是這樣嗎?我還以為她像平常一樣,這麼說是暗指「你要摸到什麼時候?」欸。
  「謝謝你,阿貝爾,幫了大忙。」
  「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而已……老師妳呢,有受傷嗎?」
  「我沒事,多虧了你。」
  米雪老師對我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至今的氣勢瞬間消失無蹤,只能眼神游移、支支吾吾地回應老師。
  被老師這樣的美人投以微笑,的確是非常令人開心的事啦……不過不管過多久,我都無法習慣就是了……
  「……呼哈哈!叫阿貝爾的,幹得好!立大功啦!」
  「…………啊?」
  我聽見後方傳來某個派不上用場的男人的聲音。
  啐。
  難得氣氛挺好的……照剛才那樣繼續下去,直接進入吻戲的可能性有微粒子等級欸,現在直接歸零了,這都怪你啦混帳東西。白癡,給我滾回去重新修行啦笨蛋。
  「吵死了,你這個…………啊。」
  我回過頭,想衝著煩人的雷歐爾的面,嗆他個十幾二十句。
  然後正好目擊巨型食人魔站起身的瞬間。
  (喂喂騙人的吧?雖然是打在手臂上,但那可是等同嚴重灼傷的傷害喔!?應該足以讓牠昏倒才對啊……!)
  思及此,我清楚看見巨型食人魔左眼的紋樣正發著光,瞬間理解了。
  巨型食人魔本身已經昏死過去了。
  然而這傢伙正被某個幕後黑手,藉由『隸屬』紋樣的強制力操縱著。
  「唔嘎、嘎啊啊啊啊……!!」
  巨型食人魔痛苦地怒吼一聲,朝我們衝了過來。
  慘了、慘了、慘了!
  我不可能立刻發出跟剛才同等威力的魔法,在魔法發動前就會被攻擊到。不,應該說我剩下的魔力,根本不足以再次發動那樣的魔法了。
  我用眼角餘光看了一下雷歐爾。他呆呆地張嘴看向巨型食人魔,連手都沒放在劍柄上,完全指望不了這傢伙。
  既然如此,至少──
  至少要讓艾莉潔和米雪老師逃走。
  我準備描繪能發動風力魔法的魔法陣。
  然而在那之前。
  「……借你的劍一用。」
  我聽見背後傳來迅速拔劍時金屬滑動的摩擦聲。
  「阿貝爾,掩護我。」
  金色的髮絲掠過我的臉龐。
  極為簡潔冷淡的話語傳來,但我立刻就明白那人的意思,對著她的背影回答:
  「瞭解!」
  我中斷風力魔法,改而展開初級大地魔法的魔法陣並發動。
  「『土之彈丸』!」
  從訓練場地面發射的土塊,高速擊向巨型食人魔的左臂。
  牠的右臂因為剛才的灼傷,應該無法隨意揮動了。如果牠要進行攻擊,就會用左臂才對。
  所以,得在牠展開攻勢之前封住牠的行動。
  土之彈丸命中目標。雖然這招造成的傷害不大,但重量加速度足以將其左臂往外側彈開。
  我還有一項任務。
  「『土之架橋』!」
  從大地高高升起一條通往半空的道路。
  米雪老師似乎全盤理解了我的想法,她毫不猶豫地跑上那條道路。
  很快地,米雪老師與巨型食人魔的視線變成等高。
  「劍技──『黃金華』。」
  米雪老師手上的劍散發出輝煌的金色光芒。那光芒不像普通燈光般晦暗。
  而是照射出如閃光的光輝。經過濃縮而凝結的魔力,彷彿要從劍身上滿溢而出。
  方才雷歐爾使出的劍技與之完全無法比擬,這說不定還遠勝過卡里奧斯特羅的『火炎斬』。
  那一劍就是如此美麗、炫目。
  遭斜砍一刀的巨型食人魔,這次真的倒地不起了。
  「這是……」
  「『隸屬』紋樣。而且是強力到足以驅使失去意識的對象,讓其繼續活動的詛咒……」
  我、米雪老師和妮奈小姐圍著被一刀兩斷的巨型食人魔,一同看著描繪在牠左眼的紋樣。
  雷歐爾被派去照顧見習騎士們。與其說是指派任務給他,不如說是提前趕走以免礙事,可能還比較正確。
  「嗯~厲害到能操縱巨型食人魔的人啊……王都騎士團的話,的確有幾個人能辦到,但我不覺得他們會做出這種事……」
  妮奈小姐手扠著腰,低喃出聲。
  確實如此。畢竟把B級指定魔物放進訓練場,已經遠超出可稱為惡作劇的範圍,很明顯是『攻擊』行動。
  (說起來,這傢伙到底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牠總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從王都街上走來。魔物若是大搖大擺地走來王都訓練場,那可是一大醜聞,騎士團勢必得面臨集體砍頭的局面。不如說,讓這種事情發生的騎士團不要也罷。
  換言之,這傢伙是用別的方法出現的。
  「……原來如此。」
  檢查了關著訓練用魔物的牢籠後,我的疑問立刻得到解答。
  牢籠裡畫著一個魔法陣。
  是『轉移魔法』。
  不僅如此,這並非一般能雙向通行的轉移魔法,而是只能單向通行的魔法。這邊的魔法陣就是出口。
  「是『轉移魔法』啊。」
  「……真的假的~這下子我勢必得扛下責任了~」
  「妮奈,唯獨這點妳只能認命了。」
  「米雪~……」
  妮奈小姐苦惱地向米雪老師哭訴。
  她大概會被追究監督疏失的責任吧。
  魔物確實出現在訓練場,責罰是免不了的。妮奈小姐,請節哀順變。
  「總、總之,先把這個抹消吧?」
  「說得也是。能拜託你嗎?阿貝爾。」
  「好的。」
  「麻煩你啦,阿貝爾同學~……唉唉……」
  這個魔法陣雖然是重要證據,但萬一又有魔物被傳送過來就不好了。
  要把損失降到最低的話,還是早點把魔法陣抹消才是上策。
  於是我拿出魔杖,開始覆蓋魔法陣的內容,進行消除。
  
  
  ──哎呀哎呀,已經被打敗了呢。也罷,B級差不多就這個程度吧。我看得還挺開心的,就這樣吧。
  ──是說,她居然一擊就打倒巨型食人魔,真厲害呢。
  ──還有那個魔法使男孩,雖然尚未成熟,實力還很弱,但他實戰表現挺不錯的。感覺可以期待今後的成長喔?
  ──呵呵,下次也陪我玩玩吧,人類。
  ──直到魔王大人復活為止,陪我們打發時間吧。
  
  
  「米雪。」
  「嗯,被窺視了呢。」
  「……?」
  妮奈小姐和米雪老師說著我聽不太懂的話。
  這就是所謂的女生之間的悄悄話嗎?一般來說,作為一名紳士應該不去探聽、裝作沒聽見才對,可是我好在意。
  「……這個噁心的感覺,原來如此。」
  「設下轉移魔法的犯人是『魔族』啊。」
  …………咦?妳們怎麼知道的?
  如果是魔族做的……應該滿糟糕的吧……
  聽著她們對話的期間,我將轉移魔法的魔法陣完全解除了。
  
  
  公會人員來到現場後,我們便將巨型食人魔的遺骸交給他們處理。轉移魔法的魔法陣也順利解除了。
  妮奈和公會人員交代完,隨即走回我們身邊。
  「哎呀,阿貝爾同學,真抱歉呢!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呃,不會,有幫上忙就好。」
  「何止是幫上忙!要是沒有你在,說不定災情會更嚴重呢,謝謝你啦。」
  妮奈對阿貝爾稍稍點頭示意,表達感激之情。看著就讀魔術學校時的同儕兼老友,現在仍然沒有改變,我感到有些懷念。
  「啊啊,真的不必跟我低頭道謝,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情而已,所以說……」
  「哈哈哈,看來阿貝爾同學得先改掉客氣的壞習慣呢!你做得非常好,更有自信一點吧!拿出自信來!」
  「……唔、唔唔。」
  阿貝爾跟往常一樣,眼神游移地說著客氣話。妮奈拍打了兩、三次他的背,他緊閉的嘴巴忍不住流洩出呻吟。
  嗯,這點我也同意。
  阿貝爾有給自己過低評價的傾向。
  會說出「幫助人是理所當然」這種話的心態固然值得讚賞,但這孩子有時客氣到聽起來不單是謙遜,比較像是自卑。雖然這也是他可愛的地方。
  明明這世上能把助人一事視為『理所當然』的人並不多啊。
  「……嗯,這樣應該差不多了。艾莉潔,站得起來嗎?」
  「是、是的,還可以……」
  我一邊聽著兩人的對話,一邊幫艾莉潔扭傷的腳包上繃帶。
  雖然只做了觸診,不過應該只是輕微扭傷,只要靜養個幾天就沒事了吧。
  艾莉潔有些搖搖晃晃地起身,不過仍能自行踩穩腳步站起來。
  「雖然只是輕微扭傷,不過還是去找醫生看一下比較好。今天看完診就回家休養吧。」
  「……我明白了。」
  「還有。」
  「?」
  聽見我又補了一句,艾莉潔歪了歪頭。
  我對著面帶疑惑的她低下頭,深深一鞠躬。
  「十分抱歉。」
  「咦?」
  「要是我不帶你們來這裡,妳就不會受傷了……真的很抱歉。」
  「這又不是米雪老師的錯……比起這個,老師請抬起頭來吧,拜託妳了。」
  艾莉潔驚慌失措地連忙勸解道。
  我無法斷然說「這不是我的錯」,與這件事撇清關係。
  從結果來說,我確實讓兩名學生置身於危險之中。
  「而且老師替我們打倒那傢伙了不是嗎?只憑我一個人的話,肯定更加棘手,畢竟我的魔法火力不足嘛。」
  「就是啊,要是只有這個廢物哥哥的話,絕對不可能毫無損傷地順利討伐牠的。」
  「……咦?艾莉潔,妳現在應該要幫我說話吧?妳應該沒忘記哥哥剛才颯爽地救出妳的事吧?」
  「……」
  「好歹回我一聲吧……?」
  只見艾莉潔無情地轉頭,阿貝爾則用可憐的聲音抗議。
  雖然兄妹看似感情不好,但從艾莉潔微紅的臉頰看來,剛才那番話大概不是真心話吧。
  她肯定是顧及我的心情,才會說得那麼淡然。
  「好啦好啦,令人鬱悶的話題到此結束!」
  妮奈啪地一聲拍了一下手。
  「米雪,他們兩個都說到這份上了,再說下去就要變成謝罪大賽囉?如果妳會預知未來的話,那就盡量道歉吧。」
  聽見妮奈這麼說,我抬起頭。
  艾莉潔見狀似乎鬆了一口氣;阿貝爾則一副「老師不必放在心上」的樣子,閉著眼睛。
  看著這樣的兩人,我瞇起眼睛,露出對我來說稱得上是笑容的表情。
  不是自嘲,而是感謝的笑容。
  這時,我發現妮奈正笑嘻嘻地看著我,露出淘氣的表情。
  怎麼了嗎……?
  就在我感到疑惑時,妮奈靠近我,示意想說悄悄話,然後把嘴巴湊到我耳邊。
  「米雪,該給他獎賞啦、獎賞。」
  「咦?」
  「阿貝爾同學這麼努力了喔~?我覺得給他點甜頭也無妨吧!」
  妮奈帶著打從心底愉悅不已的表情,悄聲對我說道。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她剛才也提過要給獎賞呢。
  嗯。
  我觀察了一下阿貝爾的表情。
  阿貝爾沒再繼續哀嘆艾莉潔的回應太無情,而是開始擔心起妹妹的腳傷。
  「還好嗎?」
  「……嗯。雖然還有點痛就是了。」
  「要是我再強一點,其他人就能輕鬆逃跑了吧。抱歉啊,艾莉潔。」
  「嗯,就是說呀。哥你真的很弱,要再加油喔。」
  「妳……妳這傢伙……多稱讚我兩句不行嗎?膽小鬼的我剛才也奮勇努力了耶。」
  「…………我是覺得有點帥啦,只有一點點就是了。」
  艾莉潔低著頭這麼說後,阿貝爾立刻一臉心花怒放,感激地看向她。
  「喔喔……那個艾莉潔居然……稱讚我帥……!再多說一點!」
  「我就說了,只有一點點而已。哥你就是這樣老是立刻得意忘形,才會那麼廢啦。」
  「啊,嗯,對不起。」
  艾莉潔半閉起她那雙貓眼(這就是大家說的鄙視眼嗎?)開口教訓道;阿貝爾立刻縮著身子向她道歉。
  這樣看起來,真不知道誰才是年紀較長的那個呢。但對於這對兄妹而言,這肯定是最自然舒適的狀態吧。
  因為我身邊沒有能稱為兄弟姊妹的人,讓我不禁湧起幾近羨慕的感覺。
  「沒錯,那孩子挺身而出為大家戰鬥,當然應該給他與表現相應的報酬……雖然不清楚我給予的獎賞,能不能與他的努力相符……」
  「對吧對吧?那麼米雪,妳就餵阿貝爾同學吃──」
  「阿貝爾,你過來一下。」
  「……?怎麼了嗎?」
  阿貝爾一臉疑惑卻乖乖走向我。他對我毫無防備,所以我很輕易就達到了目的。
  我伸手輕放在阿貝爾比我矮一點的後腦勺上,用雙手將他擁入懷中,讓他的頭靠在我的胸前。
  「──這顆……蘋果……吧?」
  「!!!?!??!?」
  妮奈剛才的壞笑消失無蹤,張大嘴看著我。
  艾莉潔也瞪大了貓眼,無聲地表示震驚之情。
  至於阿貝爾則和之前一樣,一副不知現在是什麼狀況,陷入混亂之中。好了,阿貝爾,別亂動,會癢的。
  我現在才察覺,我做這動作時心情會變得不錯。有種心底變得溫暖的感覺……很難用言語形容,總之絕對不是負面的情緒。
  我暫且將自己的心情放一邊,撫摸著靠在我胸前的人的黑色髮際,開口稱讚道:
  「阿貝爾,多虧了你,大家得救了……謝謝你。你毫無疑問成長了不少,要對自己有自信。」
  我如同梳理般摸了摸他的髮絲,然後放手讓他的頭離開我的身體。
  阿貝爾滿臉通紅,腳步踉蹌。
  ……唔,糟糕,我抱得太用力了嗎?我明明有注意力道啊……
  「米雪……」
  「嗯?怎麼了?妮奈,不是要給獎賞嗎?這樣應該可以吧。」
  「不,我才沒叫妳做到這個地步。而且我做夢也沒想到妳會這麼做……」
  妮奈露出完全不像在看朋友的眼神。
  簡直像在看什麼珍禽異獸一樣。
  「妳那眼神是什麼意思?我做了什麼奇怪的事嗎?」
  「……也沒有啦~我只是覺得,人真的是會隨時間而改變呢。」
  「什麼意思?」
  「想不到從學生時代開始,就被大家稱呼為『鐵之魔女』、『冰之女劍士』的妳,居然會做出這種事呢……心境上到底產生了怎樣的變化呀?」
  原來我在學生時代被大家這麼稱呼啊……今天是第一次聽說呢。雖然我並不想知道。
  「還是說,『只有那孩子』是特別的?」
  「我……」
  就在我開口要說什麼的時候──
  「呃,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啊、嗯,抱歉留住你們。」
  「不會,那我們先走了。」
  「改天再見囉,小艾莉潔、阿貝爾同學。」
  艾莉潔這麼說後一鞠躬,和阿貝爾一起離開了。阿貝爾的臉依然很紅。
  妮奈開朗地揮著手,口中同時說道「拜拜~」,和兩人道別。
  然後她瞇起眼睛,感慨地笑道:
  「阿貝爾同學是很不錯的年輕人呢。當然,小艾莉潔也是。」
  「嗯,是啊……」
  妮奈接著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一臉不好意思地對我說:
  「啊~抱歉啦,米雪,我剛才不小心以試探的口吻跟妳說話。這只是閒聊罷了,妳不要放在心上。」
  「不會,我不是很在意。」
  「那就好。」
  妮奈又若無其事地恢復成平常的樣子。
  我這位表情變化豐富的朋友,不管過多久都未曾失去她原本的色彩。
  我既覺得開心,又感到有些羨慕。
  「別看我這樣,能看到一直很~古板保守的朋友漸漸變得柔和,我其實滿開心的唷。」
  正如她所說,如今掛在她臉上的微笑,已經不是剛才那種帶有調侃意味的壞笑,而是透露著純粹的祝福。
  接著,妮奈深呼吸一口氣,換上嚴肅的表情。
  「換個話題吧……米雪,妳真的不考慮加入王宮魔法騎士團嗎?憑妳的實力一定……」
  妮奈說起至今不知提過多少次的勸說之詞。
  聽見她忽然提起這件事,讓我有點不知所措,但我還是給了她一模一樣的回答。
  「妮奈,我很高興妳邀請我……但很抱歉,我不會加入騎士團的。我的夢想是當老師。」
  「……這答案從學生時代就沒變過耶。這是我第幾次被妳回絕啦?第二十次左右?」
  「總共算起來是第二十七次。」
  「幹嘛數那麼清楚。」
  妮奈笑著吐槽我,然後神情有些寂寥地邁步往前走。
  「雖然覺得很可惜,不過是為了夢想的話也無可厚非呢。我會支持妳的,米雪。」
  「嗯……謝謝。」
  我也邁開腳步,距離妮奈半步之後跟著她走。
  但我內心有個疑問。我早已習慣妮奈每次見面都會頻繁地邀我加入騎士團,但我不懂她為何要在這個時間點又提起這件事。
  「不過啊,既然阿貝爾同學現在是最高年級的學生……」
  我打算釐清這個疑惑,於是準備開口向妮奈詢問。此時,妮奈宛如自言自語的低語聲早一步傳入我的耳裡。
  「那麼再過不久,他就要畢業了吧?」
  聽見這句話,我……
  不得不意識到,我們就快要離別了。
  
  
  
  第4章 我是魔法使。畢業。
  
  
  魔術大會結束後過了一陣子。
  我感覺到魔術學校的學生們,散發的氣氛變得不太一樣。
  比方說,如今的話題多半是討論畢業後要做什麼,畢業前大家一起去旅行之類的,漸漸都變成了令人聯想到『離別』的內容。
  「說得也是喔。」
  我咕噥了一聲,視線投向窗外。一片枯葉緩緩地飄落,降至映著萬里晴空的窗邊。
  幾天後就要舉行畢業典禮,我們將要正式地離開這所學校。
  「阿貝爾,你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寂寞呢。難道是沉浸在感傷之中嗎?」
  「……在想什麼是我的事吧。找我有事嗎?萊昂。」
  在我看著窗外營造憂鬱神秘氣氛時,眼前忽然出現一張金髮帥哥的臉。正是萊昂。
  他今天好像沒帶著後宮一起出現,我反射性地壓低聲音,沒好氣地回答。
  萊昂見狀,苦笑著聳了聳肩。
  「你還是一樣不給我好臉色呢。我剛才去了一趟辦公室,和老師討論了一下關於畢業後的出路。」
  「哦~……」
  畢業後的出路啊……這麼說來,這傢伙之後要幹嘛呢?雖然沒興趣,但我有點想知道。
  可是自己開口問,好像有點……
  「我打算加入騎士團。」
  「……騎士團?」
  不知道是他注意到我的眼神,還是只是巧合,萊昂自己說出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哪裡的騎士團?」
  「哈哈,我可沒義務告訴你這麼多喔。」
  「……什麼嘛,真小氣。」
  我想說趁著他主動開口,可以接著問下去,但萊昂當然不可能這麼親切地回答我。他露出以這傢伙來說很少見的壞笑敷衍道。
  老實說,這傢伙就算露出這種表情,果然看起來還是個帥哥,真想打爆他的臉。
  我壓抑著給他那張臉一記正拳的衝動,試著問出我在意的事。
  「雖然不知道你想去哪,不過憑你的成績上得了嗎?」
  「要進去我志願的地方,錄取機會應該是一半一半吧。只能靠入團考試扳回一城,所以我才去請教蘭福德老師的意見。」
  「原來如此……喂,等一下,你說你去找米雪老師了?」
  「嗯,『斬龍者』卡里奧斯特羅也在呢。」
  喂喂喂,這可糟了啊。卡里奧斯特羅可是毫不悔改、一直暗地追隨米雪老師的(非官方)後援會會長耶,天曉得他會做出什麼事。
  說不定他會逼迫老師給出照片,或是要求老師跟他握手。
  雖然我一瞬間冒出『我得保護她』的使命感,不過仔細想想,我去保護比自己強上不知多少倍的米雪老師,只會礙手礙腳吧?
  搞不好我會反過來被米雪老師保護。討厭啦,我好像被男主角保護的女主角喔~男女逆轉了啦。不過考慮實力差距,這樣反而很合理,好遺憾……
  「對了,阿貝爾,蘭福德老師叫你過去喔,說要跟你談談推薦的事。」
  「咦?真的嗎?不對,你太慢才說了吧。這種事應該一開始就告訴我啊,怎麼能讓米雪老師乾等呢?小心我拔光你的顏值喔。」
  「啊,抱歉……?最後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別管。」
  我迅速結束話題,站起身來打算立刻去老師辦公室。
  既然老師叫我,就要立刻過去。
  我才沒空理臭帥哥呢。萊昂依舊滿臉疑惑,但我徹底無視他,徑直前往辦公室。
  「拔光顏值到底是什麼意思……?」
  吵死了,不要一直提我不小心衝口而出的話啦,害我覺得有點丟臉耶。
  
  「打擾了,請問米雪老師在嗎?」
  我打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
  室內有不少學生正各自與老師們交談。
  想必他們來這裡的理由都跟我一樣吧。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雙方都態度認真地談話。
  坐在辦公室深處的米雪老師似乎注意到我進來了,那雙如碧藍琉璃般美麗的眼眸看向我。
  「進來吧,阿貝爾。」
  「啊,好的,失禮了。」
  見米雪老師招呼我過去,我快步走到老師身邊。
  「坐下吧……請坐在椅子上。」
  「我、我知道啦。」
  「畢竟你有前科,我只好先把話講清楚。」
  這麼說來,我第一次被米雪老師叫來的時候,曾經坐在地板上呢。要是剛才老師沒講清楚,我可能又要往地板上坐了,幸好幸好。
  我拉了旁邊的椅子過來後坐下,米雪老師確定我坐好後,開始緩緩對我說道:
  「那麼,關於之前請你提交的王宮魔法騎士團推薦書,已經順利被接受了。對方表示『阿貝爾•伯納德,敝騎士團認可你加入王宮魔法騎士團』。恭喜你。」
  「謝、謝謝……!」
  雖然我之前就聽說過,獲得推薦的話基本上就算定案了;不過能這樣正式被認可,還是讓人滿開心的。
  我感覺自己的臉頰因喜悅而漲紅。為了掩飾害羞的表情,以及表達感謝之意,我深深低頭向眼前的老師道謝。
  「這全都多虧了老師。因為老師的教導,我才有今天……真的很謝謝妳。」
  「……抬起頭來,阿貝爾。」
  米雪老師以命令的語氣這麼說,聲音中卻包含溫柔之意,輕輕撫過我的耳邊。
  我一抬起頭,老師筆直的視線就對上了我有些忸怩的目光。
  平常的話,我多半會習慣性地迴避目光吧。但我感覺眼下這個瞬間不能這麼做,於是拚命鼓起勇氣,承受她的視線。
  米雪老師的嘴唇溫柔地編織出話語。
  「要感謝的人是我。你親身證明了我的訓練以及至今總是失敗的教導是有意義的,所以謝謝你,阿貝爾。你的努力能得到回報,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驕傲。」
  老師的話語和視線落在我身上,如從樹葉間灑落而下的陽光般溫暖,令我不禁別開目光。
  果然習慣不是那麼容易能改變的,壞習慣更是難以修正。
  「但是……」米雪老師閉起眼,接著否定道:
  「若要訂正一點的話,就是這並非全是我的功勞。無論如何,是你自身的努力才贏來這樣的結果,我只不過是在背後推你一把罷了,僅只如此。阿貝爾,對魔法使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智慧和勇氣。」
  「嗯,沒錯。不過阿貝爾你的話,還要再多加一個『自信』。」
  「……又提出這麼困難的要求……」
  「我沒有要你立刻就做到,重點是要確立目標。只要牢記在心,慢慢進步就行。這麼一來,你總有一天會自然地建立起自信。」
  「……是這樣嗎?」
  「是的。」
  老師轉動椅子,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她看著窗外,眺望遠方開始說道:
  「仔細想想,真不可思議。明明不久之前我們幾乎沒什麼交集呢……」
  「就、就是啊。同學們都叫老師『魔鬼教官』,覺得很可怕……不是,我是說感覺跟學生有點距離啦!我也有點覺得老師好像不太容易親近之類的……」
  「說得真委婉呢。實際上是怎麼樣呢,阿貝爾?」
  其實我以前超怕妳的。要是直接這樣講,不知道會怎樣?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是我那時候完全不瞭解老師嘛。
  所以老師,請不要用筆直的視線貫穿我。這是怎麼回事?剛才還很溫暖的眼神,現在滾燙得好像要灼傷我了。我要融化啦,對不起。
  「這樣啊,你以前很怕我嗎?」
  「!?咦?不不不,沒這回事。」
  「都寫在臉上了喔?」
  「……」
  「……呵呵。」
  老師看我別過頭去,微微揚起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居然能看破我完美的撲克臉,真不愧是米雪老師。
  不對,我的撲克臉大概任何人都能看破吧。
  「老實說,我之前也覺得你雖然很努力,但是個有點獨特的孩子。硬要說的話,負面的觀感比較強烈。」
  「咦?第一次聽說。老師妳太過分了吧?」
  「那可是我第一次看到,有學生被叫到辦公室後,居然毫不猶豫地直接往地上坐喔?」
  「…………」
  我完全無法反駁。從客觀角度來看的確是那樣沒錯,嗯。被認為是個奇怪的人,好像也滿正常的。
  米雪老師似乎很開心。不,她表情仍舊毫無變化。我的意思是說,如今圍繞在她身邊的氛圍,讓我覺得她似乎很開心。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覺得。
  不過,儘管相處日子不長,但我們度過一段密切的時間,因此自然而然變得能察覺對方的細微變化。這讓我感到一絲優越感。
  「……原本是那樣的。剛開始只不過是一個學生,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
  「……?什、什麼?」
  米雪老師罕見地低聲喃喃自語。
  因為聽不太清楚她在說什麼,我忍不住開口詢問。
  但是米雪老師沒有回答我,只是直勾勾地凝視著我。
  那道視線既不溫暖也不灼熱。
  我無法理解老師那種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一臉困惑,又忍不住感到有點膽怯。
  「阿貝爾。」
  「……是?」
  「你準備穿學士服出席畢業典禮嗎?」
  「呃,對啊,畢竟是畢業典禮嘛。雖然我到時穿的是別人穿過的舊袍子啦。」
  聽說學校的慣例是學生穿學士服參加畢業典禮,所以我也不例外,準備在典禮上穿學士袍,還有我覺得很莫名其妙的四角型帽子。
  雖然媽媽說畢業典禮是很重要的回憶,所以要買新的學士袍給我,但我拒絕了她的好意,直接說我穿過世的爸爸留下的衣服就好。
  因為穿起來尺寸剛好,我覺得特地再買新的好像太浪費了。希望媽媽把那筆錢花在妹妹身上,到時一定要買最好的,不必計較價格。雖然花錢的是媽媽不是我啦。
  而且,該怎麼說呢?穿爸爸的學士袍參加畢業典禮,讓我稍微有種跟父親報告我有好好畢業的感覺。
  米雪老師眼睛眨也不眨地問道:
  「我有事想拜託你,你願意嗎?」
  「老師開口的話,我基本上都願意啦……」
  老師想拜託我什麼呢?是要我跟她交往之類的嗎?雖然我早已捨棄這種渺茫的希望,不過果然還是會有點期待。
  「能拜託你畢業典禮那天,帶著魔杖和法袍來學校嗎?」
  「……?是可以啦……不過要做什麼用?」
  「因為我想要確認一些事情。」
  「喔……」
  米雪老師終於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我這才緩解了緊張。
  接著,她用眼角餘光瞄了困惑的我一眼,緩緩說道:
  「阿貝爾,畢業典禮結束後到第二室外訓練場來。」
  
  那天是晴天。藍天清澈通透,空氣有些寒冷但非常清新。
  我在這樣的日子迎接了我的魔術學校畢業典禮。
  『──旅程的開端並非只是充滿希望,會對未來感到不安,因不知能抵達何方而恐懼,或是深感自己的不成熟。不僅如此,往後可能在回望來時路時受後悔折磨。』
  我靜靜地坐在禮堂位子上,聽著台上魔術學校理事長的餞別演講。
  畢業典禮的主角明明是台下的學生們,這個大爺卻穿著花俏襯衫、戴著帽子上台。我隱約記得魔術大會的頒獎儀式上時,我好像和他說過一次話,不過因為那時超級緊張,我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即便如此,你們在這所學校付出的努力和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絕對不會背叛你們。相信這些經歷一定無論何時都會陪伴著你們,就像家人或好友一樣,在感到孤獨時給予你們鼓勵。請回想著在這所學校度過的時光,朝著未來展翅高飛……我在此祝福各位,旅程最後的終點將充滿幸福快樂。』
  說完,理事長輕輕拿起帽子示意。
  禮堂中響起畢業生們的掌聲和歡呼,我也被氣氛帶動,跟著拍起手來。
  理事長至今應該目送過無數學生畢業吧,他看起來氣定神閒,似乎非常習慣這種場面。
  這就是成熟穩重的中年紳士嗎……等我年紀大了,我也好想變成那種感覺的老爺爺喔。留點鬍子會不會看起來比較像呢?看來是不會。畢竟相較之下,我的人生經驗壓倒性地不足啊。
  『各位肩挑著下一世代的魔法師們,恭喜你們畢業了。』
  理事長說出最後一句祝賀,結束餞別的演講。
  以此為信號,畢業生們集體脫下戴在頭上的四角型帽子,往上空一拋。
  幾百頂黑色帽子同時被拋向半空中,禮堂洋溢著歡呼與喜悅。
  聽起來就像是宣告與老友道別、人生來到新起跑點的鐘聲。
  但在這樣的氣氛下,只有我手拿著學士帽凝視著禮堂。
  ──我現在還說不出『再見』。
  到處都是興奮雀躍地和朋友抱在一起的畢業生。我穿越重重人牆,離開洋溢幸福而喧鬧的禮堂。
  
  我換上慣用的法袍,站在早已熟悉的第二室外訓練場上。
  因為第二室外訓練場離禮堂有段距離,從這裡聽到的畢業生歡呼聲,已宛如鈴蟲的鳴叫般幾不可聞。
  現在再來看這座訓練場,竟莫名令人有些懷念。我環視四周,心想至少要把這荒涼的景色刻印在記憶中。
  「啊……來了。」
  大概環視了半圈左右,我的視線便捕捉到熟悉的美麗金髮。
  老師來得比我想像中還快。不管怎麼說,米雪老師還是挺受歡迎的,我還以為她可能會被其他學生攔截,沒辦法準時過來呢……
  還是說,老師為了遵守跟我的約定,而拒絕了其他人呢……我說說而已啦。
  我有些自嘲地拋開這種一廂情願的妄想。
  「老、老師好。妳來得真早……」
  招呼打到一半我就發現了。
  老師現在散發的氛圍跟以前完全不同。
  米雪老師眼神清冷,一臉平和地向我走來。
  然而,老師周身的氛圍和臉上的表情完全相反,她散發著銳利到如刀架在我喉頭上的強烈殺氣。
  我定睛一看,發現老師的腰間插著一把劍。
  那把輝煌金色的劍,應該就是老師一直帶在身邊的夥伴吧。相當高級的裝飾上有幾處傷痕,反而把劍襯托得更加勇猛威嚴。
  正因為那把劍看起來和老師平常的黑白正裝打扮相當不搭調,更突顯了這幅畫面的異樣感。
  「抱歉,等很久了嗎?」
  「…………不會,我也剛到。」
  「你有帶著魔杖嗎?」
  「……在這裡。」
  聽見老師這麼問,我稍微拉開法袍,讓她看我插在腰上的魔杖。
  米雪老師一臉滿足地點點頭,然後取出魔杖開始描繪魔法陣。
  魔法陣散發淡淡的光芒──那是『轉移魔法陣』。
  魔法發動後,周遭景色瞬間扭曲。下一瞬間,眼前已變成完全不同的光景。
  我環視周遭一圈,發現自己如今身處一片空地,四周圍著彷彿直至天際的大樹,地上則長著高至腳踝的雜草。
  我從樹林間的縫隙看到了相當熟悉的景色。
  這才終於想起。
  這裡是以前進行『飛行魔法』訓練的那個懸崖峭壁上。
  而我現在所站的地方,就在懸崖附近的那座森林之中。
  我確認完自己所在的環境後……
  小心翼翼地詢問米雪老師,我們今天來到這裡的目的……雖然我已經預料到她的答案會是什麼了。
  「米雪老師,我們現在是要做什麼啊?」
  「……我沒告訴你嗎?是給阿貝爾你的『最終訓練』。」
  「老師妳沒說,我也沒聽說還有這一項啊……雖然我就在想應該會是這樣吧。」
  我就知道,完全如我所料。老師,作為我答對的獎賞,要不要先中斷訓練,兩個人一起去野餐呢?
  我就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主要是因為老師那把掛在腰上的金劍。
  「老師……『最終訓練』該不會是……」
  「跟我一對一認真決勝負。」
  「啊啊我就知道……」
  我將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邊,嘗試逃離現實。我彷彿在天邊看見,我和老師和睦融融地在野餐的樣子。不,這果然只是我的幻覺。
  我一拉回視線,便迎面撞上米雪老師比長槍還筆直的碧藍眼眸。她的氛圍還是跟剛才一樣,相當尖銳。現實是殘酷的,嗚嗚~艾莉潔救救我。
  「阿貝爾,你想怎麼做?打還是不打?你自己來決定。」
  「……唉,我當然會照做啊,畢竟是老師的──……」
  「等等。這次你要好好考慮,僅憑自己的意思,做好『覺悟』後再下決定。」
  「……?」
  「然後,可能的話……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再和我對戰。這就是我想拜託你的事。」
  老師打斷我的話,仍舊一臉嚴肅地這麼跟我強調。
  果然,天的米雪老師跟平常不一樣。
  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不過我的答案依然不會改變。
  我用右手拿出魔杖,擺好了架勢。
  揮舞魔杖兩、三次以確認手感後,我再次回答老師:
  「我要打。」
  米雪老師微微張開眼睛,接著緩緩把手搭在腰間的劍柄上。
  她以雪白的手指將金黃色的劍從劍鞘中拔出,以劍尖朝下的方式拿在手上。
  金屬的劍身折射著太陽光,閃爍著耀眼的光芒。
  我屏住呼吸,茫然地看著她一連串的動作。她的身影彷彿戲劇中的一幕場景,動作熟練而優雅,美得如同一幅畫。
  「謝謝你,阿貝爾。那麼,我們開始吧。」
  隨著這句話落下,我將魔杖朝向米雪老師,開始描繪魔法陣。
  我同步展開了四個初級魔法。
  就在我發動第一個魔法的瞬間。
  米雪老師蹬地起跑的瞬間。
  我和米雪老師的『最終訓練』,開始了。
  
  
  「『熔岩之弩』!!」
  阿貝爾大喊魔法名稱,發動了魔法。
  十幾支燃燒的石箭隨即同時朝我飛來。
  這是融合了『火炎』與『大地』兩種屬性,才能使出的高等技術──『混合魔法』的一種。
  就算只是以初級魔法組合而成的『混合魔法』,也絕非是僅靠短時間的鍛鍊就能學會的技巧。
  正因為阿貝爾持續努力不懈,才能夠像現在這樣精準而順利地發動混合魔法。
  親眼見證學生有了長足的進步,讓我的心完全無法冷靜下來。
  只要一想到這名學生的成長,有一部分原因是出自我的訓練,就讓我的內心更加欣喜。
  作為一名老師,並且作為一個魔法使而言,沒有比這更讓我感到開心的事了。
  「劍技──『月影華』。」
  我將魔力灌入可說是我十年好友的愛劍裡,全力釋放劍技。
  我釋放出球狀的魔力斬擊圍繞著身體,迎擊所有朝我飛來的熔岩柱。
  「…………!」
  直接接觸到阿貝爾發動的魔法後,我心中的喜悅頓時散去,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阿貝爾的神色中帶著一絲對我的敬意。看到他這樣的表情,讓我更加確定心中的想法。
  剛才這個魔法,並不是阿貝爾•伯納德這名魔法使的全力。
  熔岩石箭劃出的軌道,只會掠過我的身體。
  ──這是為了不讓我受傷。
  考量到他使用的是初級魔法,魔法本身的威力其實相當微弱。
  ──這是為了防止萬一傷到我。
  更重要的是,他看著我的表情,並不是看著『對手(敵人)』的表情。
  ──看來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贏過我。
  「看樣子,靠著話語無法完全表達我的意思啊……」
  「『水刃之大鐮』!」
  我的低語被阿貝爾新詠唱的魔法所覆蓋。
  他這次詠唱的是『水』與『風』的『混合魔法』。
  水流包覆著真空波動形成的魔力水刃,朝我襲來。
  看見他的招式,我將劍握直並輸入魔力。
  濃縮的魔力發出高音和閃光,使劍身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芒。
  「『黃金華』。」
  「……咦?」
  一閃。
  水刃在半空中被彈飛,化為微弱的小雨滴落地面,濡濕了乾燥的草叢。
  我往前踏出一步,一口氣拉近本來相隔約十公尺的距離。
  我的劍技打在佇立於阿貝爾斜後方的大樹上。
  大樹如同史萊姆般,輕易地被我砍成兩半,緊接著伴隨轟隆巨響,整棵樹傾倒在地面上。
  阿貝爾跌坐在地,呆呆地抬頭看我。
  不出幾秒,他臉上的神情從敬畏轉變為恐懼。
  看到這幕,我的胸口不禁刺痛了一下。
  即便如此,我仍舊壓抑住心痛,將劍尖指向眼前的學生,渾身散發出殺氣。
  只有現在,就算被人揶揄說是『魔鬼教官』也無所謂。
  「阿貝爾……我在訓練前應該鄭重提醒過你了,請跟我『認真決勝負』。」
  阿貝爾正面承受我無庸置疑動真格的殺氣,已經動彈不得。儘管如此,我仍舊用比冰還徹骨、比針還尖銳的視線,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給我盡全力,捨去迷惘,拚死戰鬥……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手下留情。直到超越你極限的極限為止,你必須死命掙扎、緊咬著我不放,然後──試著超越我吧。」
  現在這個當下,我想要的只有一個。
  就是超越師父與徒弟、老師與學生這些藩籬,展開純粹的鬥爭。
  「如果你繼續抱持這種軟弱的『覺悟』……我會砍下去的。」
  「────!」
  阿貝爾倒抽一口氣,緊閉著雙唇。
  他聽懂了我的意思,重新緊握住魔杖站起身來。
  ……啊,沒錯,我就是想看到你這種眼神。
  「對不起,請再給我一次機會……!」
  「……嗯。」
  我將黃金之劍垂直握緊,擺好架式。
  阿貝爾將重心微微放低,魔杖筆直地指著前方。
  那雙混著些許深紫、讓人聯想到暗夜的漆黑眼眸,捉住了我的身影,毅然地緊盯著我不放。
  他的眼中已不再有剛才那種愚蠢的天真,而是有如赴戰場的騎士般,蘊藏著鮮明的『勇氣』。
  阿貝爾不斷施展魔法,我則運用劍技一一破解。
  他不時會繞到我的背後發動奇襲,也會利用地形讓自己避免進入劍的攻擊範圍內。
  阿貝爾驅使著極高的集中力和『智慧』,用盡全力地緊咬著我不放。
  我一邊緊逼著這樣的他,一邊心想。
  (抱歉了,阿貝爾。)
  我在心底為自己的任性而道歉。
  這場以『最終訓練』為名的全力對決。
  雖說想給予眼前這位第一個學生最後的教誨之情並不假。
  但除此之外,我還想再確認一件事情。
  那就是我自己也無法掌握、隱藏在胸口深處的東西。
  我想知道,究竟該怎麼形容這無以名狀的情感。
  而笨拙的我,想不出與對方交手以外的方法。
  所以,這是我依賴你的溫柔所做出的任性行為。
  「『冰之荊棘』……!!」
  阿貝爾喘著粗氣,無暇顧及法袍上沾滿塵土,大吼出魔法之名。
  伴隨著他的呼喊,魔法陣出現了幾道銳利的冰藤。
  射出的冰之荊棘沒有朝著我直直撲來。
  而是快速地在我腳邊的草地上打轉。
  地面揚起夾著草屑的塵土,掩蔽了我的視線。
  (煙幕……!)
  我瞬間發動風魔法,吹散四周混濁的空氣。
  並且看向眼前的阿貝爾──
  「…………!?」
  阿貝爾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然而,我靈敏的五感立刻察覺到背後有東西偷偷接近。
  「在背後嗎……!」
  我隨即轉身看向後方,眼前出現了短而整齊的黑髮。
  阿貝爾法袍一甩,握著魔杖欺到近處。
  他大概是想發動奇襲,但如此不謹慎地接近我,等同進入了我的攻擊範圍裡。
  我早已做好隨時能釋放劍技迎擊的準備。
  阿貝爾的身邊不見已經展開的魔法陣。
  現在才開始構築魔法,也不可能來得及抵擋我的攻勢。
  (這樣就結束了…………你打得很好。)
  我在心中稱讚阿貝爾奮勇戰鬥的表現。
  但是……我仍然沒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雖然很可惜,不過我的確從這孩子身上感受到了『智慧』與『勇氣』。
  這樣就夠了吧。
  這就是最棒的收穫了。
  我將目標鎖定在阿貝爾手中的魔杖上。
  我使出劍技,準備精準地彈飛他的魔杖。
  同時心想著就用這一招結束『最終訓練』吧。
  「『黃金華』……!?」
  噹啷一聲。
  原本打算從身體左側橫劈過去的劍,竟違背我的意思停了下來。
  劍技『黃金華』停在發動的起始位置上,導致我的身體動作與預想產生極大的落差。
  我的視線順著劍身望去。
  為了確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我看到的是──
  宛如從地獄深處伸出的亡靈之手。
  從地面向天空升起的冰柱,牢牢凍住了劍身。
  冰柱的起源,就是剛才猛然撞擊地面並捲起煙幕的冰之荊棘殘骸。
  在殘留的冰底下,畫著一個散發淡淡光芒的魔法陣,正維持著鎖住劍身的冰柱。
  這是在魔法上另外描繪另一個魔法陣的高等技術──『連鎖魔法』。
  感到衝擊的剎那,我移回視線看向前方,只見阿貝爾猛地朝我攻來。
  他的周圍已經同時展開三個閃閃發光的魔法陣,正蓄勢待發著,只等著主人(阿貝爾)一聲令下。
  『感受到了「智慧」與「勇氣」』?
  看來我得訂正我的說法。
  這孩子已經超越了我的想像。
  即便滿身瘡痍,他仍能憑著『智慧』探求機會、抓住勝機。
  進到我的攻擊範圍內,並不是有勇無謀的舉動,而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將幾近賭博的勝機導向成功。
  有點奇怪、性格膽小、還有些少根筋的我的學生。
  帶著飽含黃金勇氣的雙眸和傾盡謀略的智慧,揮下了魔杖。
  我的碧藍眼睛對上了阿貝爾的漆黑雙眸。
  就是這眼神。
  平常總是散漫、搖晃不定,一有機會就想逃避的這雙眼睛。
  一旦下定決心,往前踏出一步時。
  就會憨直地面對困難、勇往直前的這雙眼睛──強烈地打動了我的心。
  啊啊,這樣啊……原來我對他──
  
  
  一切都照我的預料進行。
  這就是現在的我全力以赴能做到的程度。
  智慧、勇氣、魔法、體力,這是賭上我的所有而打造的通往勝利的棋譜。
  我終於、終於……
  我是不是終於成長到,能夠對這個人、對身為恩師的她說:
  『我能站在妳身邊嗎?』
  雖然不知道現在的我到底有沒有這樣的資格……
  (我贏了……!)
  在連眼睛都不能眨的瞬間,我彷彿看見米雪老師露出和煦的微笑。
  只差一步就能取得勝利的緊要關頭。
  米雪老師鬆開劍,我詠唱的魔法同時發動了。
  失去主人的黃金之劍,孤單地被冰柱撐在半空。
  「『雷之』──!」
  我詠唱了最後的魔法。
  零點幾秒後落下的雷電漩渦包圍住米雪老師,將我帶向勝利──原本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米雪老師一個華麗的轉身,欺身到我眼前抓住我的手腕。
  一股飄浮感侵襲了我的身體。
  跟使用『飛行魔法』時的感覺真像……我腦中茫然想著這無關緊要的事……
  然後順著這股力道,直直地被摔落到地面──
  失去了意識。
  
  我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蒼穹,和毫無束縛地緩緩飄動的浮雲。
  兩、三隻飛鳥劃過雲層。
  我稍微動一下身體,就感覺到背後傳來一陣鈍痛。
  看來我現在是仰躺在地上。
  我呆呆地看著天空,大致掌握了現狀。
  這時,眼前出現一縷美麗的金髮。
  金色的髮絲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神秘的光澤。
  「嗯?你醒了嗎?」
  「……老師……早、早安?」
  「嗯,早安。」
  她遮住了陽光,影子落在我的臉上。
  探頭俯視我的人,當然是米雪老師。
  ……?姿勢好像怪怪的?
  老師的臉跟我面對的方向完全相反。也就是說……
  想到這裡,我立刻察覺到自己處於什麼狀況下,急忙想要爬起來。
  但是米雪老師早一歩按住了我的額頭,讓我無法起身。
  「阿貝爾,你說不定有撞到頭,先這樣別動。」
  「……不、那個、這個姿勢有點……呃……」
  這個姿勢,這個狀況。
  這是那個吧,世人俗稱的『躺大腿』。
  後腦勺傳來一股溫軟的觸感,這裡是天國嗎?
  米雪老師將按著我額頭的那隻手移開,改而梳理著我的頭髮。啊~……被治癒了……
  不不不,等一下,那個,請等一下。如果這個狀況是我在做夢的話,我會很高興沒錯啦,超級高興的喔。
  但比起高興,我更感覺到羞恥。有多羞恥呢?大概就是臉跟火球術的火球一樣滾燙的程度吧。也就是說比糟糕更糟糕,有夠糟糕,超級糟糕的。
  老師好像很喜歡摸我的頭髮,不斷緩緩地輕撫著我的髮絲。
  咦~……這個狀況要維持到老師心滿意足為止嗎?
  我覺得在那之前,我就會因害羞爆炸而死耶,老師妳有在聽嗎?
  ……我為了掩飾害羞,視線游移地開口說道:
  「我、輸了,對吧……」
  「是呢。」
  「『最終訓練』的結果是……不及格嗎?」
  「不是,毫無疑問地及格囉。」
  我震驚地仰頭看向老師。
  老師正望著左斜前方的方向,於是我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
  視線前方,一把劍被冰柱凍結在半空中。
  那是米雪老師的劍。
  「我在最後的最後不得不放手鬆開我的劍。把我逼到這一步的你,怎麼會不及格呢?」
  「…………」
  「……這個結果你不滿意?」
  「有一點……」
  「為什麼?」
  「我用盡全力戰鬥、拚盡所有能用的條件,但還是沒能贏過老師。這樣還被說合格……實在有點……」
  米雪老師看著欲言又止的我,輕輕瞇起眼睛。
  ……這表情大概是……覺得有趣吧。
  「……你的自尊心不允許的意思嗎?」
  「……唔……也不是啦。」
  「阿貝爾,你果然是男孩子呢。」
  米雪老師揚起嘴角,露出微笑。
  感覺自己被她看透,我不禁別過頭去,逃避她的視線。
  「我、我已經沒事了。」
  我起身離開老師的大腿,在草叢中站了起來。
  米雪老師還是維持著跪坐的姿勢。
  「嗯,那不如這樣吧。」
  米雪老師緩緩起身,輕拍了一下腳上的塵土。
  「阿貝爾,這是我給你的『功課』。期限是你今後的漫長人生。」
  「這規模還真大……」
  「嗯,因為是不得不花上這麼多時間完成的課題呢。」
  「到底是……?」
  我看向老師。
  在灑落著陽光的森林中,老師沐浴於光下的身影。
  對我來說,比這世界上任何一種寶石都要漂亮、比任何一幅繪畫都要美麗。
  
  「超越我、超越這世上所有的魔法使……然後總有一天……成為最厲害的魔法使吧,阿貝爾•伯納德。」
  ──我相信是你的話,一定辦得到。
  
  說出這句話的老師,眼裡飽含著信賴、信任、眷顧等諸多情感。
  面對這麼龐大的情感,平時的我一定會不置可否地給予模糊不清的回應。
  但只有今天的這個瞬間,我感覺自己不能那麼做。
  我百感交集地接受老師的凝視。
  然後──
  「是的。我一定會辦到……!」
  我稀奇地、真的很稀奇地,用強烈的肯定語氣回答她。
  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一天。
  今後的我,肯定會無數次回憶起今天的事。
  並且每一次都能再度確信──
  這天鼓起勇氣答應老師,真是太好了。
  因為聽見我這麼回答的米雪老師。
  有點驚訝地張開了眼。
  對我露出至今從未見過的、宛如花朵綻放般的燦爛笑容。
  
  
  「是的。我一定會辦到……!」
  第一次聽見阿貝爾如此強而有力地肯定回答,讓我的心再次動搖。
  我已經理解了。
  這種心情就是『戀愛』。
  我對眼前的這位男孩,有了生平第一次產生的愛戀之心。
  回想起來,第一次有人肯定我的訓練方式、全力回應我的期待、認真地面對我的話語,都是他吸引我的原因吧。
  但他面對現實默默掙扎、不管跌倒幾次都會爬起來努力前進的模樣,遠遠超過了這些理由,令我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他。
  …………但是。
  我不會把這帶著熱意的單戀,化為言語傳達給他知道。
  ……我不能付之於口。
  這名才華洋溢、名為阿貝爾•伯納德的年輕魔法使,將要展開他的人生旅途。我身為一位教師,絕不能親手阻攔他的未來。
  不能阻礙他從這間學校展翅,飛向廣大的世界。
  這個孩子一定能夠成為偉大的魔法使。
  我很確定,我是這麼深信著的。
  所以──
  我朝著阿貝爾走近一步,阿貝爾身子有些僵硬地停在原地。
  回想一下就能猜到他為什麼會有這個反應。
  這麼說來,我至今都是無意識地伸出手抱住阿貝爾呢。
  ……現在想起來還真有點害羞。
  不過今天,就憑著我的心意、我的決定,對他表達我的想法吧。
  在不至於阻攔這孩子啟程的前提下,一點點就好,我想將這份心意傳遞給他。
  我盡可能溫柔地撩起阿貝爾的瀏海。
  然後在心愛之人的額頭上落下一吻。
  這是代表了我打從心底的愛意與祝福的一吻。
  「到今天,我的訓練就全部結束了。今後得靠你自己向前邁進。」
  所以──現在先『道別』吧。
  為了有一天能夠重逢。
  
  「阿貝爾,恭喜你畢業了。」
  



  
  
  
  終章
  
  
  『最終訓練』結束後,過了一個星期。
  我悠然地站在伊梅利斯王國的王都大門前。
  「呼……來吧,『魔法使阿貝爾的傳說』就要開始了……!」
  「什麼傳說?」
  「唔喔!?」
  當我雙臂交疊於胸前、獨自站在門前咕噥時,忽然有人從背後對我說話。我嚇得發出奇怪的聲音,回頭一看,只見一臉茫然的女孩站在我的身後。
  「啊、呃~我記得妳叫……」
  「好久不見!我是露娜•克羅采!」
  「對對對……露、露……露娜、同學。」
  綁著熟悉的亞麻色單邊馬尾的女孩,用清晰有活力的聲音和禮貌的口吻自我介紹。我有好好記得唷,嗯。誰教我看到可愛的女孩,就記得特別清楚呢。其實只是單純因為交友圈太小,需要記住的人不多而已。
  就算我做出結結巴巴說出女生的名字,這種會被人嫌惡到不行的行動,眼前的露娜同學依然面不改色地對著我露出微笑,真是讓人忍不住要愛上她了。
  「阿貝爾同學為什麼會來王都?」
  「啊~我有點事要去王城,所以……」
  「真巧呢!我也正要去王城唷!我們一起去吧!」
  面對熱烈地邀請我同行、渾身散發正能量的她,我能採取的行動只剩下點頭了。於是我像是搖頭娃娃一樣,對著她點頭如搗蒜。
  「你是為了什麼事要去王城呀?」
  「……今天有『王宮魔法騎士團』的入團儀式,我正要過去參加。」
  「啊,果然是,那跟我一樣呢!」
  「哦、喔~還真是巧呢。」
  我和露娜同學並肩走在路上。跟女孩子對話的時候,到底該怎麼辦啊?總而言之笑就對了!?這樣就夠了嗎!?我腦內暈呼呼地轉了兩圈,這才發現剛才的對話好像哪裡不太對勁,不禁停下腳步,轉頭看向她。
  「咦?」
  「嗯?」
  路上有兩個人面對面呆愣著。就是我們。
  「你沒聽米雪老師說嗎?」
  我這次則是用力地左右搖頭。露娜同學搖曳著她招牌的側邊單馬尾,把手放在胸前,擺出騎士敬禮的動作,綻放如太陽般燦爛的笑臉。
  「我──露娜•克羅采以魔術學校的另一個推薦生身分,從今天開始將加入王宮魔法騎士團!今後還請多多指教囉!」
  
  
  
  番外篇 我是魔法使。左擁右抱。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是絕對不會退讓的,米雪老師……!」
  「唯獨這次我不能同意啊……艾莉潔。」
  舞台是魔術學校裡的中庭。在這滿溢著綠意與陽光的和平空間裡,爆發了一場爭執。左邊是我心愛的妹妹艾莉潔,右邊是我的恩師米雪老師。對我來說不可取代的重要的兩人,如今在我的面前以眼神擦出激烈的火光。
  「蠢老哥也知道是我說得對吧?」
  「你的話,應該能理解我說的話才是對的吧,阿貝爾?」
  「咦?為什麼要問我……?」
  「廢話,哥哥的存在意義除了全面同意我的意見外,還有別的功用嗎?」
  「妳今天還是一樣無情呢,妹妹……」
  這就如同『我是為了保護妳而來到這世上的……!』這種感動的台詞嗎?要我說也是可以,不過現在的狀況和對象應該完全不對吧。
  「我想知道第三者的客觀意見。你認為我們哪一邊才是對的?考慮到符合立場和社會規範的話,我認為答案明確到無須詢問就是了。」
  「這跟那些東西根本沒有關係,妳為什麼就是不懂!」
  聽著這兩人爭執的內容,確實愈聽愈難以下結論,我覺得她們兩邊的意見都對。如果要替這場議論取名字的話,就是──
  「每天每天,不管什麼時後、不管去哪裡都穿著保守無趣的衣服,連個耳環都不帶,這怎麼行!米雪老師妳應該打扮得更可愛漂亮才對啊!」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是一名老師。身為必須指導學生的人,我穿得散漫花俏要怎麼做榜樣。重點是……我一點都不適合那些東西喔?」
  「一定很適合好嗎!?」
  『對時尚很要求的青春期妹妹和保守古板的老師,附帶一個魔法使』。
  兩邊都毫不退讓,議論開始進入無限輪迴。我心愛的妹妹艾莉潔,雖然總是裝得個性勁酷、穿得樸素幹練,但其實內心非常喜歡可愛風格的服飾和飾品,具備敏銳的流行品味。簡單來說,她就是個「普通女孩子」。
  對時尚打扮很要求的女生,找到了只要經過打磨就能閃閃發亮的鑽石原石,但原石本人非常堅持自己絕對不適合,於是這番爭論自然進入白熱化階段。對於再怎麼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都從未自妹妹口中聽過除了「土」以外的評語的我來說,完全不能理解這到底有什麼好吵的。所以我決定置身事外,先自行享用午餐,觀賞這場女子力戰爭的結局。
  艾莉潔果敢地與米雪老師據理力爭。我覺得看著米雪老師如冰的視線,還有辦法正面迎戰的妳真的很厲害。真的真的,世上果然存在比哥哥優秀的妹妹呢。
  「容我失禮問一句,米雪老師平常假日都在做什麼呢!?」
  現在是要相親嗎?
  「做什麼……保養劍、鍛鍊,偶爾接接公會的委託去討伐魔物,大概就這些了吧。」
  雖然對方突然拋出這個問題,讓米雪老師有些慌張,不過她還是手抵著下巴,認真地思考並回答。我邊嚼著午餐的麵包邊想,連這種小動作都能讓人感受到優雅氣質,這就是老師的魅力之一呢。
  「劍……鍛鍊……那、那如果假日要出門買東西,妳會去買什麼!?」
  「買東西嗎……這個嘛,應該是回復藥水,還有能解毒和消除麻痺的藥草吧。」
  妳是冒險者嗎?
  此時,我忽然想到一件在意的事情,趁機詢問老師。
  「米雪老師,我記得以前訓練時妳也說過去公會接了委託,可是身為老師能做副業嗎?」
  「嗯?啊,那件事啊。公會委託有經過學校同意,以無酬方式承接,所以沒有問題。」
  哇喔~沒錢可拿喔?真的假的……換作是我,給我錢我都不願意去打魔物的說。這果然是靈魂品格的差距吧,有如天壤之別呢。
  「太有問題了!」
  艾莉潔仰天長嘯。不知為何,我彷彿看見妹妹背後出現火山爆發的背景。
  「藥水和藥草!老師妳是冒險者嗎!」
  啊,那是我剛剛說的話,在心中說的。
  喘著大氣的妹妹,有點擔心地看著她的老師,坐著的我。我們呈現奇妙的三國鼎立狀態。當然,這裡面最弱的就是我。
  艾莉潔調整紊亂的呼吸,以真摯的目光凝視米雪老師。
  「老師,比起磨劍……不如磨練一下妳的女子力吧?」
  前後接得不好啊,艾莉潔。雖然我不討厭這個提議就是了。
  「……艾莉潔,我充分理解妳的意思。」
  「真、真的嗎!?」
  「嗯。」
  米雪老師似乎被艾利潔的熱情打動,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緩緩點頭。
  「我不打算改變以老師身分出現在學校時的服裝,不過我會試著在私人時間時多注意一下自己的打扮。」
  「唔……雖然可以的話,我很想讓妳全部改掉,不過沒辦法呢。我剛才也太強硬了,對不起……」
  剛才有多激動憤慨,現在就有多害臊。艾莉潔鼓著腮幫子,老實地為剛才的態度道歉。互相接受對方的意見,找到彼此能妥協的選擇,這樣和平就會到來。by魔法使。
  「所以、那個……因為我實在對打扮這回事很陌生,如果妳願意教我,我會很開心的……」
  老師罕見地視線游移不定,這麼說道。艾莉潔隨即雙眼放光,開心地握緊米雪老師的手。
  「當然沒問題呀!」
  和睦牽手的兩人看起來就像姊妹一樣,感覺完全沒有我能介入的空間。這種氛圍大家都是怎麼形容的呢……百合味?
  「還有就是(……順便,真的只是順便。因為我家蠢哥哥好像受了老師很多照顧,所以我想盡點心力回禮啦)。」
  「……!呵呵,這樣啊。妳真不坦率呢。」
  「(我、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艾莉潔貼著老師在講悄悄話。不過聲音太小,我完全聽不見內容……她們是在商量改造米雪老師的時間嗎?是說,我完全被排除在外了欸……
  「那麼,雖然遲了點,不過趕快吃午餐吧。下午還有課,得好好填飽肚子才行。」
  「好~」
  兩人在我的兩側各自坐了下來,終於開始吃起中餐。
  我抬起頭,仰望隱約被葉子遮住的藍天。不管是身處中心還是被晾在一旁,都無所謂了。因為像這樣風平浪靜、無所事事的白日時光,才是最為重要的。
  
  後來,跟米雪老師去假日約會的艾莉潔跟我回報,說穿著女僕服帶貓耳而滿臉害羞的老師超級可愛,害我流出了血淚。不過這是另一個故事了。
  
  
  
  後記
  
  
  各位讀者,初次見面,大家好,我是マルゲリータ。
  不知道你們覺得《我是魔法使。想要脫離勇者小隊。1》怎麼樣呢?
  這本像是小說的東西,是我想把平常在腦中轉來轉去的話,藉由主角阿貝爾的嘴說出來的產物,只為了這個目的而寫出來的故事。
  如果原汁原味地寫出來的話,可能會變成我個人的搞笑日記,所以我下了很多功夫,嘗試保留小說的格式,但仍然有些部分變成了單純的搞笑。如果你們願意喜歡這樣的作品,我真的會感到非常地開心。
  在本作中最讓我感到苦惱的,果然是在第一集登場的金髮冰山美女老師呢。就我個人而言,光是「女老師」這個屬性就讓我心滿意足了。為了表現這位女性的魅力;為了讓各位讀者也能夠跟我一樣,進化成只要看到「女老師」這個字眼就感到興奮的真正男子漢,真的讓我絞盡腦汁、費盡千辛萬苦啊。不好意思說了這麼多,希望各位能夠純粹地享受我的作品,那對我來說就是最幸福的事了。
  最後致上謝辭。
  感謝OVERLAP文庫的責任編輯H氏、為本書繪製美麗插圖的插畫家甘味みきひろ老師。最後我要特別感謝購買本書、願意看到後記的您。在此致上我發自內心的感謝,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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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38

  • 1
  • 2
前往
10000
JC7308 騎士
写的非常不错啊,作者跑路了?

2 年前 0 回復

lookpook 皇帝
感謝錄入

3 年前 0 回復

DoSoysauceofSag 侯爵
非常好看,可惜只有一卷。_(´ཀL`」 ∠)

3 年前 0 回復

鉨丗咿頭藸 勳爵
所以说书名的勇者一个没见,还是米雪他们就是勇者

3 年前 0 回復

异世界咖啡真香 伯爵
书名欺诈

3 年前 0 回復

darkness123 王爵
勇者人呢?

3 年前 1 回復

  • redwarning2 王爵 : 哈哈,我也想问,勇者小队哪里去了?

    3 年前 回復

Days365 子爵
實際上的一卷全,實在可惜。

3 年前 0 回復

yryyyan 平民
感谢大佬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awslya 王爵
感谢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嗜睡虫 伯爵
完蛋,进天坑了

3 年前 1 回復

tdby 子爵
所以勇者呢?

3 年前 0 回復

min2003 侯爵
勇者何在

3 年前 0 回復

klsxf 王爵
男主是那种为了身边的人努力的正统主角,好感慨,其实日式英雄模板一直都是这样。。。所以那个身边的金发帅哥是勇者吧?

3 年前 0 回復

timluo555 公爵
这一卷倒是像前传

3 年前 0 回復

David123 伯爵
那么问题来了。。勇者小队呢

3 年前 0 回復

超级忍 子爵
书名欺诈么,勇者在哪😂

3 年前 0 回復

345456 子爵
所以說勇者呢......?

3 年前 1 回復

弗兰克纸牌屋 侯爵
作品很精彩

3 年前 0 回復

  • 迷路的路人丙 王爵 : 挺喜欢男主的吐槽的

    3 年前 回復

神赋光极 勳爵
确实是2018年发售的,没有第二卷的任何信息。。。至今没出

3 年前 2 回復

梨子酱和苹果酱 伯爵
哈哈哈,太有意思了,好期待后续

3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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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cs1214 皇帝
k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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