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潮文库nex][TSDM轻译组][河野裕]道别的方法,我不愿知晓 THEME OF THE WATER & BISCUIT 5

道别的方法,我不愿知晓

THEME OF THE WATER & BISCUIT

5



封面&插图











简介

  悲哀世界的真相,只有她知道。

  冬间美咲。或者,叫做Water。在架见崎这座城镇诞生的最新传说;将香屋步称为英雄的美丽少女。但,她本应该已经在现实世界死去了。本来不可能的再会为什么会实现?是能力创造的奇迹?怎么可能。世界比这更加残酷,甚至让人落泪。“是我创造了你”——此刻,常识崩塌,唯一的真相展现在眼前。痛苦与战栗的青春剧,第五弹。

                                                                                                                                                               
  作者:河野裕

  翻校:真霄蜗牛
  图源:真霄蜗牛
  嵌字:聿矜
  天使动漫论坛:https://www.tsdm39.net/
  仅供个人学习交流使用,禁作商业用途
  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TSDM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社畜生活还在继续,做一点发一点。
  图先只发封面,插图部分等嵌字完成后补上。

                                                                                                                                                               
  各卷链接:

  >>>>第一卷<<<<
  >>>>第二卷<<<<
  >>>>第三卷<<<<
  >>>>第四卷<<<<

                                                                                                                                                               


序章



眼下终端另一头正在和自己通话的人,是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
Ido。过去有段时期他曾自称银缘,在电影俱乐部担任会长。他真正的名字叫樱木秀次郎,曾经是动画导演,而且是个伟大——至少对Toma来说是个无比伟大的动画导演。
Toma心里紧张,所以没有碰摆在桌上的饼干。她像个面试时一本正经的优等生,用力挺直后背,两手轻轻放在大腿上。要用这种姿势坐着,沙发不能太过柔软。
在终端另一头,Ido的语气意外轻快。
“你就快脱离平稳了吧。”
“是的。预计在十号左右。”
“不过,为什么?在我看来,就算你想完全把平稳掌握在手里,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不。这里果然还是莉莉的公会。”
Toma在“平稳之国”掌握了不小的权力,大体上可以保证自己的自由。但那份自由要与莉莉挂钩。虽然大家没有实际说出口,但“和莉莉关系亲密”明显是种免罪符。一旦失去这枚免罪符,必然招致众人反感。在平稳内部,莉莉的价值高得超出想象,能自然爬到的最高位置也就是她的得力助手,想得到更高地位只会毁掉这个组织。既然这样,不如到外面建立新的组织,做起事情才更顺手。
Ido接下来的话简直像是窥探到Toma的内心:
“也就是说,你打算和莉莉对立吧。”
“如果可以,最好能和她愉快相处——”
“但又觉得恐怕没法和她走同一条路。”
“嗯,是呀。”
莉莉很温柔。作为一名少女,她的温柔正当至极又自然而然。这很棒,在这个架见崎拥有无可比拟的价值。不,就算不在架见崎也有足够的价值。但始终保持温柔,就无法实现Toma的目的。
不知为什么,Ido的声音显得愉快。
“你在架见崎到底想做什么?连我都不知道呀。”
“这是个秘密。”
“不会是想在这场游戏里胜出吧?”
“要是能赢确实想赢,不过胜利不重要。”
Toma的目的和运营者——那只青蛙基本上一样。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找到第零类假象”。
“Ido先生也赞成运营者的方针吧?”
“怎么说呢,虽然不知道具体内容,但还是希望他们的愿望能够实现。”
“这次联系您,就是想为这件事商量一下。”
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有消息想告诉他。
Ido是名特别的玩家。只有Toma自己、Pan还有他是特别的。但Pan与自己阵营不同,能联系的只有Ido。
Toma说出正题:
“蛇可能在架见崎出现。”
这话似乎多少让Ido也感到吃惊。
一阵沉默后,他叹气似地轻声说:
“这样啊。”
“倒不是说所以如何如何,但我觉得至少要把这件事告诉您。”
“嗯,谢谢。我还挺中意那只青蛙呢。”
“我(私「わたし」)也是啊。”
挺喜欢。不,是相当、非常喜欢。
Ido大概是在斟酌措辞,他慢慢地说:
“但是,我们没有权利对运营者的事情多嘴。”
“所以才会为难。”
“为什么你会为难?”
“因为不知道架见崎会变成什么样呀。”
应该不会是规则忽然间彻底改变,但也不可能和以前完全一样吧。一定会有什么变化,而且恐怕是朝着更加不讲情理、更加残酷的方向。
“我还以为,你对架见崎的将来没什么兴趣呢。”
“怎么会。香屋可是在这里啊。”
香屋步。既然和他有关,Toma就不可能说出“没有兴趣”之类的话。
Ido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
“真不可思议。你简直就像是爱着香屋君一样。”
“完全没错啊。我(私「わたし」)最喜欢他了。”
“就算这样,那份爱相当自然,所以我才觉得不可思议。”
这次是Toma笑了。
被Ido说这种话,总觉得很奇妙。
“您不也一样爱着Kido先生吗?”
Ido再次闭上嘴。至今为止最长的一次沉默过后,他克制着音调说:
“不是的。我只是在他身上看到死去的儿子的身影。”
“真的?”
“嗯,一定是这样。”
这可不好说。感觉并不是。虽然没什么根据,但Toma就是有这种感觉。尽管犹豫,她还是试着表达出来。
“或许您对各种事情都考虑得太过慎重。比如您儿子的事,比如您来架见崎的理由,还有这里的由来。所以,您对Kido先生还有电影院的其他人怀有的感情,或许是更加单纯的爱情,只不过您的看法比较复杂而已。”
Ido没有回应,但有些为难地说:
“你爱着香屋君的哪里呢?”
这让我怎么回答。基本上是全部。无论他害怕地颤抖的手,不高兴的声音,还是流泪的脸,我全都喜欢。
但Toma还是尽力回答:
“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
“嗯?”
“香屋是超越Water的Water。”
Ido以樱木秀次郎的身份创作的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男主角,Water。对Toma来说,他是英雄的象征。
Water帅气的宣言,被香屋颤抖地说出口。由Water一本正经地说出的经典台词,被香屋断断续续地传达,脸上半哭半笑,表情令人毛骨悚然。但他软弱又丢人的声音,还有表情,不是很适合Water的话吗?
倒不是说Water的配音员不称职,不如说很棒。但如果太过帅气,就有些偏离那部作品的主题。
“活下去”这句台词说出口时,越是发自内心,就越是会丢人地发抖。
“这样啊。”
说出这句话时,Ido的声音似乎相当愉快。



Toma——冬间美咲第一次看《Water与Biscuit的冒险》,是她十五岁的时候。
当时她受到很大打击,哭得厉害,像是撒气一样放起了那部动画的DVD。然后,她看得入迷了。
原本《Water与Biscuit的冒险》就符合Toma喜好,又是优秀的作品,但感觉更重要的是时机刚好。那时她的心出现裂痕,到处破烂不堪、扭曲变形,遇到《Water与Biscuit的冒险》后,双方的轮廓仿佛恰到好处地咬合在一起。
比如说,值得纪念的第一集中,Water有这样的台词:
——要一直走下去。
那名男主角说道。
——渴了就喝点水,饿了就吃些饼干。天上下雨就躲进屋檐,累了就休息一下。
当时冬间美咲正好筋疲力尽,仿佛身处冰冷的雨天。仔细想想肚子饿了,嗓子也渴了。她打心底想要休息。
——但早晚还要再次出发,不停走下去。只有那阵时刻陪在身旁、永远不停歇的脚步声与心跳,才是生命的主题。
Toma当时觉得,真的是这样啊。
因为她已经很累,甚至没有余力反驳。
她想把同样的话说给一个人听。那个人已经停下脚步,停下生命的主题曲,死去了。
那句台词很适合Water沉着的声音。但现在想想,又觉得更适合香屋那样有些尖锐、又动不动就发抖的声音。不管怎么说,那句台词毫无阻拦地深入Toma内心,如今仍被她牢牢记在心底。



架见崎的八月一日——循环开始的第一天,被称为安息日。
到了安息日,交战状态会被解除,直到第二天开始前都无法发出宣战布告,是和平的一天。话虽如此,也不是说可以抱着“那至少今天悠闲一下吧”这种安逸的心情,而是要为明天之后的战斗做准备,想方设法琢磨该怎么应对那些带着血腥味的话题。
安息日的午后,Colon和一个简直等同于血腥味代名词的男人待在一起。在名义上,Colon仍然是公会“伊甸”的会长。对方是PORT曾经的NO.2,类人猿。他圆滚滚的身上穿的西装质地相当好,上面的花纹却很难说有品位。
伊甸的主要领土是面向大海的商业街。类人猿说有事要谈,带着Colon来到办公楼一楼的咖啡馆。如果可以,Colon真不想应付这个怪物一样的男人,但自己姑且也是站在公会会长的立场上,没法拒绝。不过身边有值得信赖的队友——抚切,心情多少能轻松一些。
当然,架见崎的咖啡馆里可没什么店员。类人猿不客气地闯进厨房,打开没通电的冰箱问:“你们来点什么?”没办法,Colon只好回答说要瓶装的汽水,身旁的抚切说“我也一样”。
类人猿扔来两个绿色瓶子。抚切把两个瓶子都接住,然后打开其中一个的瓶盖,递了过来。类人猿自己拿起纸盒装的果汁,盒子上的图案颇具热带气息。他一边把果汁倒进玻璃杯,一边说:
“先说正题吧。干杯或者握手等谈拢了再说。”
把瓶子送到嘴边的抚切皱紧眉头,恐怕不是因为碳酸太刺激。
“不一定能谈拢。”
“是啊没错,不过凑巧的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敌人?”
“尤里,对吧?”
抚切用他细长的眼睛朝这边看过来,估计是希望Colon作为伊甸的会长来回答。Colon慎重地开口:
“对我们来说,您和尤里都是从PORT来的客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和PORT关系友好,没有敌对的意思。”
类人猿拿起刚倒好的果汁夸张地掀起,一口气喝掉七成,然后拿另一只手上还没放下的纸盒再次倒满。
“这样下去,有什么意义?”
这样?抚切反问。
类人猿拿着倒满的杯子走出厨房,坐在客席上盘起腿。大概是因为体格,摞在上面的腿和地面平行,不太美观。
“换句话说,就是你们见风使舵的做法啊。明明心里不满,表面上却为了不起风波而在掩饰吧?让心里不舒服的情况持续下去,最后只会筋疲力尽地垮掉。”
我知道。这种事用不着你说。
必须在什么时候做出改变。必须寻找机会,找准目标,反复打出有效的攻击。但那不是现在。面对这么危险的男人,决不能说出真实的想法,哪怕那个想法再显而易见也一样。
坐下嘛。类人猿说道。
没办法,Colon和抚切只好面朝他坐下。类人猿继续说: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还没有可靠证据,要是出什么奇怪的传言,那乱子就大了——连伊甸都能掀翻过去。所以希望你们两个藏在心里,能保证吗?”
抚切再次朝这边看过来。
Colon想不出如何拒绝,只好点头。类人猿见状笑了。
“你们觉得,尤里为什么要到伊甸来?”
这我怎么知道。
Colon皱着眉头回答:
“听他本人说,是想体验战败的经历。”
类人猿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嗬,听着挺有意思啊。”
“是吗?”
“是啊。不过无所谓,反正是胡扯。你们也不信对吧?”
这就不好说了。
虽然尤里的说法没法靠常识来理解,但他本身就不寻常。面对这个对手,心里根本就不会有想要理解的念头。
类人猿似乎也不是想听两人的回答,他伸手拿起盛果汁的玻璃杯,不过这次像是拿高度数的酒纯饮,只是稍稍抿了一口。
“事情没那么复杂。尤里曾站在PORT的顶点,现在想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支配地位,换句话说就是要当独裁者。这是当然的吧?想想架见崎的胜利条件就知道。等到快掌握架见崎全境的时候,万一出内乱就麻烦了。所以他来伊甸是为了追求无法匹敌的战果。”
抚切听了回答:
“支配三个中坚公会?”
类人猿点头。
“鲁滨逊、玛丽·赛勒斯特、三色猫帝国。要是尤里亲自指挥伊甸,顶着平稳之国把他们三家依次收服,那谁都没法反对了。结论会变成不是PORT强,而是尤里强。但他失败了,没能把中坚里排在首位的三色猫拿下。”
虽然没表现在脸上,但Colon心里暗自咬紧牙。
她想回避一个话题,那便是找出导致那场战斗中没能攻陷三色猫的犯人。因为她明显心虚。尤里面对对方的主力——白猫和黑猫两人打得势均力敌,但Colon等伊甸原本的成员们放弃了战斗。
似乎是看透了她们的想法,类人猿用力比划着说:
“哎别急啊,不是说责备你们,关键在于那个尤里没能顺利实现自己的想法,于是他打算选更大胆的法子。我先说好啊,接下来可是密谈的正题。”
他在桌上探过身子,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声音明明被压低,听起来却莫名响亮。
“要想支配PORT,用武力抢到手里就行了。那家伙打算用伊甸挑战PORT。”
这不可能。
PORT是个庞大的组织。在这个架见崎,他们的力量比任何事物都绝对。而尤里则像是那个PORT的象征。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类人猿忽然收回探出的身子。
“这事情我还不确定,目前只是推测,但这推测比你们想的靠谱多了。要是说法没错,你们就能理解我刚才说的话了吧?”
Colon内心混乱。
事情的规模和内容都远超出想象,她的思路跟不上了。
“刚才说的话?”
听她几乎下意识地重复,类人猿用力点头。
“就是说,尤里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呀。”
这话没错。
从一开始,Colon就讨厌尤里。不,根本不是好恶的问题,而是像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一样,从前提的层面就是被捕食者和捕食者的差别。Colon在本能意识上不擅长应付尤里。
感情上只会让自己恐惧,但立场上又只能当作同伙。——但,如果那个尤里要反抗PORT,情况就不一样了。如果伊甸和以前一样,继续与PORT联手,尤里自然会变成敌人。
抚切说:
“就是说要我们刺探尤里,给PORT通风报信?”
类人猿听了点头。
“没错。不过现在说结论还早。抓到尤里叛变的证据交给PORT,多少能拿到点零花钱,不过还有办法赢到更多。比如说在决定性的瞬间从背后给尤里来一枪。”
Colon喝了口汽水。她想咽下嘴里某种发烫的东西,那东西微微发苦。
“你是说要我们守住PORT?”
“伊甸是你们的公会,判断就交给你们。不过我暂时还想对尤里放任一段时间,伊甸最好能在关键时刻之前都顺从他。”
这事情没法立刻回答。Colon在桌上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按住额头。
——为什么老是出这种麻烦事啊?
伊甸本该是个安定的公会。在这个到处是战争的架见崎,伊甸本该好不容易得到了和平。
你说反抗PORT?太扯了。为什么我们要摊上那种事?
真希望那些想打打杀杀的人自己去打,别扯上我们。



要是只有Colon一个人倒没什么,不过抚切说不定会想跟踪。类人猿本以为是这样,但没发现类似的动静。
与两人分开后,类人猿还是保持警惕拐过好几个小巷子,然后钻进停在前面的一辆小型厢式货车。
驾驶席上坐着的是他少有的几个可以信赖的同伴之一:龙。副驾驶席上空着,但类人猿坐到了后面的座位上,那边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尤里。他穿着轻便的运动衫,带着睡意眯着眼睛问:
“怎么样?”
车门关上后,厢式货车发动了。倒不是有什么目的地,但车内适合密谈。类人猿答道:
“和剧本一样。我挺有演员天分啊。”
目前,类人猿正参与尤里制定的计划。
说谎也好哄骗也罢,总之就是要让伊甸领头的人假装听从尤里。只要让PORT看到她们“假装”出来的态度,被逼到绝路的就是伊甸。一旦被PORT认定是敌人,她们就没法回头了,假的也要变成真的。换句话说,如果把伊甸那些自认为在演戏的人逼到绝路,让她们不得不继续支持尤里,就能顺利夺取伊甸的兵力。
尤里提不起劲地问:
“感想如何?”
类人猿听了,完全提不起劲地别下嘴角。
“不对我的胃口啊,他们没什么理想。”
做梦也好,荒唐无稽也罢,至少要对将来有所构想,明白自己希望未来怎么样。如果做不到,视野就会变得狭窄,只会一味思考别人提供的选择是正确还是错误,不会有主动寻找出路的念头。
所以他们很容易操纵。只要准备一个可以搁置问题的选项,她们就会径直走上过去,简直好像没有岔路一样。伊甸的人不可能和PORT对抗,却又害怕立刻与尤里为敌。为了避免这两个方向,到头来只好继续走尤里给他们准备好的路。
不过,事情不该这样吧?伊甸这个公会已经被逼得没什么选择,如果继续随波逐流,毫无疑问要灭亡。既然如此,不是该立刻踏上本不存在的路吗?她们太不果断了。
尤里摇摇头。
“不,她们也有理想呀。”
“哦?什么理想?”
“尽管住的架见崎是这副模样,她们还是期望没有战争的平淡生活。”
“或许吧。不过,如果没有朝那个方向前进的意志,就和没有理想一样。”
“嗯。而且香屋君看准的就是这一点。”
香屋步。电影俱乐部的新会长。如今电影院这个公会只有两个人,却不是软弱无力。因为其中一人是那个月生。
看来尤里挺中意那个少年,他时不时就会像这样,忽然提起香屋的名字。
在类人猿看来,香屋步的确有意思。
——有什么方法能让架见崎变成永远和平的世界?
无论向运营者抛去这种问题,还是获得强制运营者回答这种问题的能力,都是类人猿不会有的想法。虽然不知道规模,但在类人猿看来,他可以算是台风眼了,而且无论台风规模变得多大都不奇怪。哪怕它扩大到能将架见崎彻底掀翻,类人猿都不会惊讶。
类人猿说:
“我喜欢有理想的家伙。”
闻此尤里回答:
“谁都有理想,问题在于有没有那个自觉。”
他说得没错吧。肯定没错。
在架见崎成名的,基本上是非常清楚自己理想的一伙人。平稳的Water身上就有这种感觉,香屋步也是。当然,类人猿自己也对未来有足够具体的构想。
据类人猿所知,只有一个人例外。
“不过啊,尤里,你的理想是什么?”
听了这个问题,尤里笑了。
“被你发现了呀。其实直到最近,我都对自己的梦想没有自觉。”
“是吗。现在已经知道了?”
“嗯,知道了。”
“告诉我嘛。”
“可是有些难为情。”
“说说看,我不笑话。”
尤里闭上嘴,沉默了一小会儿。
这不像是他不好开口,更像是有意留出的空白,目的是让对方发笑。总之,尤里认真地回答:
“就是爱我自己。”
类人猿差点哼笑一声,可又不愿让尤里称心如意,于是皱起眉头忍住笑意。

                                                                                                                                                               


第一话 如今已听不到她的回答


1

自从来到架见崎,自己好像有七成时间都被关在其他组织。
虽然没特地算过天数,但在本来所属的公会——电影俱乐部的领土内生活的时间加起来可能连一个循环都不到。不过嘛,倒不是说在电影院的生活令人安逸。如果把自身安全放在首位,反而是被关在豪强组织里更好一些,只不过内心的压力会不断增加。
今天香屋步也被关着。他生活在平稳之国公会本部,是座还挺气派的公寓。和以前被带到这个组织时不同,这次香屋已经赢得“莉莉的客人”这一身份,所以没觉得不自由,但绝对有人时刻用检索对准了自己。Toma也交代说“要时刻监视”。
循环开始后过了三天左右,香屋的房间有两人来访。
其中一人是秋穗栞,她过来可以说是一如既往。现在她正横躺在三人沙发上,读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漫画。另一人是名叫Mono的少女,她是平稳之国的检索士。感觉上次见到她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其实香屋本来害怕让她进屋,但既然和秋穗一起过来,实在没法过度警惕。Mono把自己带来的零食还有果汁等等在客厅的桌子上摆开,然后说:
“我有事来找香屋君商量。”
“哦?大概是哪类事情?”
“其实有个男人让我在意。”
“这事要找我商量?”
“对方是尤里。”
那可真让人绷紧精神。
Mono把手伸向薯片说:
“正如您所知,尤里现在在伊甸,但我不是很懂他的目的啊,所以希望香屋君给些建议。”
“稍等一下。”
香屋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旁边的房间准备纸笔。
Mono过来商量,对香屋来说也算难得。他正渴求情报,因为手上没有值得信赖的优秀检索士。就连上个循环被黑焦用枪对准,原因之一也是这一弱点被Toma发现了吧。按香屋的立场来讲,尽管不安又害怕,还是不得不靠近情报的来源。
——所以,用普通的做法不可能赢过Toma。
实际上,现在香屋得到的情报全都是来源于平稳之国,或者说是来自Toma,要根据和她谈论各种事情时听到的内容来判断情况。但那些情报都经过了某种筛选吧。最坏的情况,她甚至有可能为了随意操纵自己而只提供假情报。当然Mono的话一样不能盲信,但情报来源增加仍然难得。
回到客厅时,秋穗开口说:
“我也一起来?”
“一定要来。”
她听了从三人沙发上起身,于是香屋坐到她旁边。
Mono说:
“尤里——不对,是伊甸的情况您了解多少?”
“多少听说了一点,不过还是从头给我讲吧。”
“好麻烦啊。”Mono嘀咕道,但还是耐心解释起来。
和香屋刚来到架见崎时相比,现在的势力关系已经相当清晰。被称为三大组织的势力中,月生的架见崎站南检票口前消失,剩下PORT和平稳两方。原本有五个的中坚公会也只剩两个,就是三色猫帝国和伊甸。不,如果单纯看点数,月生所在的电影院也算是中坚之一。
不管怎么说,中坚里面数据最突出的就是伊甸。
到上个循环前半为止,伊甸的点数只有九万出头,但后来尤里还有类人猿等人从PORT过去,加二十万。算上Kido等电影院的人,再加三万。最后击败鲁滨逊和玛丽·赛勒斯特,其战果分别是六万和八万。
结果,现在伊甸的总点数超过四十六万。中坚的平均水平是十万左右,所以他们可以说是瞬间变得庞大。
Mono说:
“伊甸按点数基本上平均分成了三个公会,会长分别是Colon,类人猿,还有尤里。Colon的公会聚集了原本属于伊甸的成员,主力好像是名叫抚切。类人猿的公会里有他的手下加上来自鲁滨逊和玛丽·赛勒斯特合流组。而尤里的公会里主力是原来电影院的Kido先生。”
听了Mono的话,香屋小声咋舌。
“最后那部分不对劲。”
上个循环结束前,他从Toma那儿也听说了大致相同的情况。但他无法理解。
“虽然您说不对劲,但实际如此。Kido先生一个人就有十万P左右。”
按照通常的计算,如果把四十六万点数平均分三份,那每个公会就是十五万出头,把其中高达十万P分给Kido后只剩五万。
香屋问起已经知道的情报。
“尤里那组主要的点数分配情况如何?”
“从高到低来说,Kido先生十万,藤永小姐三万,Ryama先生一万。这个公会的总点数好像是十六万左右,剩下的就是尤里和其他原电影院成员一起分了。顺带一提尤里差不多是三千五百P。”
这也太扯了。
听说尤里在PORT时点数有十五万左右。要说短时间内最大值,就是为了对付月生而再多拿到二十万P的时候,不过可以把那次看成是例外。
被派到伊甸时,他手上有八万P左右。那个数字也算不上“妥当”,对于尤里这个名字,八万都让人感觉太少。
而现在,他只有区区三千五百P,这个数字搞不好还比不上弱小公会的领头。
Mono用插在纸盒上的吸管吸起果汁,发出细小的声音。
“我想商量的也是这件事啊。尤里变弱倒是无所谓,但这实在太极端了。您觉得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对这种事,感觉就连擅自推测后认定一个方向都很危险。话虽如此,也不能不做任何假设。
香屋朝秋穗看去。她从摆满零食的桌上选了巧克力蛋糕拿到手上,然后回答:
“总之,他应该暂时不打算回PORT。”
香屋点点头。正常来想的确是这样。如果尤里要回PORT,应该把点数一起带回去才自然。
“如果秋穗把点数分配得这么极端,会是什么原因?”
“要看游戏规则,但如果为了增强战斗力,原因就是战况吧。如果敌人是火属性,弱点是水属性,那就把手里的资源全都分到水属性的队友身上。”
“其他的呢?最好多换几种角度思考。”
“如果尤里遇到他亲自上场能打个平手的对手,有可能选择优先强化队友,免得自己上场结果因为失误而丧命;如果考虑架见崎的规则,还有可能是因为能力的冻结,也就是说就算尤里自己获得点数,也只会解除眼下用不到的能力,于是选择把点数分给能获得新能力的Kido先生。香屋的想法呢?”
被秋穗反问,香屋皱起眉头。
老实说,他也不知道,所以头疼,但还是为了整理思路开口回答:
“非要说的话,感觉秋穗最后说的那个有说服力。”
就是说不解除自身冻结的能力,而是优先获得新能力。但——香屋继续说:
“还有个更好懂的效果。感觉他想分散敌方的注意力。”
“注意力?”
“尤里这个人,光是降低点数就引人注目了,连我们也一直在考虑尤里的事。但这样一来,Kido先生也成了不能无视的玩家。毕竟他原本就是挺强的出名人物,而这次手上一下子有了十万点数。”
单纯从和伊甸对抗的角度来看,只是多了一两个必须关注的对手,制定对策时要花的工夫至少要变成两倍。就算拼命准备好战术用来对付拥有十万P的Kido,他也可能在开战不久后把那十万完全转让给尤里。
秋穗继续问:
“分散别人的注意力,那尤里的目的呢?”
“不知道啊。但正常来讲会不会是想隐藏第三份战斗力?”
尤里一直很可怕,而现在Kido也变得可怕了。那么敌对组织会不会只顾得上他们两个?为了他们两人准备对策会不会花掉几乎所有时间?那个时候,最有效的就是对手还看不到的第三个选项。
听着两人讨论的Mono开口:
“还有第三个吗?”
“不如说至少会准备到第四个吧,毕竟伊甸还有另外两个公会。”
Colon组和类人猿组。通常来讲,不可能把这两个各十五万P的部队全部无视。然而按照现在的点数分配,人们的目光无论如何都会聚集在尤里和Kido身上。情况极端到这个地步,在香屋眼里反而是Colon组和类人猿组更可怕。
香屋喝了口瓶装的可乐,朝Mono看去。
“伊甸的数据,你知道的部分可以都给我吗?”
话虽如此,再怎么说平稳之国提供情报时也会有所保留吧。香屋本来已经做好了一定程度上的心理准备,以为只能拿到一部分数据,却见Mono毫不犹豫地点头。
“您拿着终端吧?我把数据发过去。”
这结果或许算是出乎意料。
在香屋看来,他还不是很清楚Mono这名少女在平稳的立场。刚遇到的时候觉得她 是个点数比较少的玩家,但似乎和Toma关系不错,所以香屋还淡淡地期待她可能是在Simon失势后的平稳获得了比较优厚的待遇。
况且Mono曾“死过”一次。香屋确实收到了这样的报告,但如今眼前的她精神得很。架见崎有让人复活的能力,所以目前的情况倒算不上不可能。但那项能力应该是由PORT掌握, Toma为了让Mono复活恐怕花了很大工夫。而且Toma的价值观、或者说是行动理念一类的东西很特殊,没法当成推测的根据,但就算Mono对Toma来说是拥有重要价值的玩家也不奇怪。
尽管这么想,香屋还是觉得她交出情报时太痛快了。对Toma来说,Mono是“重要的朋友”,不过从玩家的角度来看,现在Mono作为检索士的水平或许还用不着在情报上做什么限制。
香屋没抱什么期待看了看终端,却倒吸了口气。
——数据好详细。
不只是数量和质量过关,内容也很新。虽然还只看了一眼,但三天前循环开始时新获得的能力都被网罗其中。伊甸几乎可以说是被研究透了。
“这些,都是对的?”
“恐怕没错。这份数据对伊甸的了解,大概仅次于伊甸本身吧。”
“为什么?”
不知不觉中,Mono成了平稳的主力检索士?尽管觉得太扯了,但这份数据应该是豪强组织中核心人员才能碰到的那一类。
“我的地位还挺了不起的。”
“是吗?”
Mono稚气的脸上露出阴笑。
“很抱歉,这么晚才自我介绍。我叫Pan,是PORT的会长。”
Pan。PORT的会长。
那个尤里的后继者。
“你骗人。”
啊?假的吧?无法置信。
Mono毫不在意地笑了。
“准确来说,这个身体名叫Mono,类似于靠能力获得的备用品。你看,Mono和Pan,这两个名字完全是成对的感觉吧?”
是吗?香屋朝秋穗问道。
连她也显得惊讶,小声嘀咕着回答:
“呃,好像是希腊语吧。Mono的意思好像是唯一,Pan是全部。”
这我哪里知道。感觉“Mono”这个名字以前听她本人解释过由来,但内容记不太清了。
Mono用没什么感情的声音说:
“换句话说,现在是PORT与电影院会长间的对话。我们提供了准确度相当高的情报,所以请提供您的智慧。虽然这别说是契约,连口头承诺都算不上,但胆小的香屋君不会看不起我对吧。——尤里的目的是什么?请回答。”
香屋身体发抖,咽下口水时发出了声音。
——真的?
这事没法全信,但也不能不警惕。要是能说句“哎果然是随便开玩笑嘛”了事倒还好,但如果不是,那就正如Mono所说,香屋没法轻视PORT会长的提出的问题。
香屋开口说:
“我可以肯定地和您说,被尤里当作下一个目标的组织不是平稳之国。”
Mono听了回答:
“听你说敬语好恶心。”
香屋差点咋舌,但被他忍住。不过说不定他没必要忍,因为玄关方向传来更大的声音。
——我被人监视着。
这次和Mono谈话的内容绝对被平稳听得一清二楚。玄关的门锁着,估计进来的人开锁时用了比按门铃更简单粗暴的方式。
脚步声不断接近,Mono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
“尤里的目标是哪个组织?”
香屋也暂时忘记脚步声,答道:
“如果不是平稳,那就也不是电影院,而是三色猫帝国或者PORT,不然就是另一个。Water接下来会建立的新组织。”
把最后一种可能说出口,算是一种赌博。香屋不清楚Mono——PORT知不知道这条情报,如果她们不知道,或许不该轻率地提起这个话题。
然而可怕的是,关于自己脱离平稳这件事,Toma没想对周围隐瞒。虽然不是主动到处宣扬,但所有与她亲近的人都知道,而且Toma甚至没要求别人保密。
Mono果然也听说了Toma打算脱离的事。
“这事,是真的啊。”
“嗯。就我所知是没错。”
客厅的门被打开,走进来三个男人。他们看起来都是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身上肌肉紧绷。其中打头的一人开口:
“我们过来是接到了第一部队会长Water的指示,非常抱歉,可以麻烦各位中止会谈吗?”
他的话被Mono彻底无视。
“Water的组织先忘掉吧,有可能出现PORT对伊甸的局面吗?”
“如果只谈可能性,当然有。”
“有多大?”
“不知道啊。那种方法我是绝对不会选。不过,如果这是电脑游戏,说不定连我也会那么干。”
换句话说,就是游戏局势和自身安全完全无关。
对于PORT,尤里手里有张绝对强大的牌,那便是他到上个循环中途为止还是PORT的会长,也就是说在架见崎比任何人都清楚PORT的实力。如果他判断能赢,那说不定真的能赢。
“那要是变成那样,伊甸的主力是谁?”
不知道,真的。Mono发来的数据香屋还只看了一眼,思考时间完全不够。
所以他按以前就想象到的内容回答:
“从PORT的角度看,可怕的是类人猿部队。”
更准确来说,是来自鲁滨逊和玛丽·赛勒斯特合流的人材。那两个公会的能力并不差,特别是当伊甸对抗PORT成为现实——如果弱者打算去击败强者的战斗真的发生,那两个公会的能力有可能成为关键。
Water的手下——一个还年轻的男人拿匕首指向Mono。
“请不要再说了。我们已经得到许可,可以随意对您进行攻击。”
Mono听了,终于把视线转向那个男人。
“不如说这个身体就算死了也能简单复活呀。不过,也没必要把地板弄脏吧。”
Mono把视线转回这边,露出可爱的微笑,在香屋眼里却显得可怕。
“非常感谢,香屋君。之后还会再联系您,如果想到什么请告诉我。”
那么再见。Mono说完就倒下了。她朝桌上趴下,薯片飞到空中。匕首男身后的一个人表示:“已经确认到能力解除。”
——真的假的啊?
竟然是真的吗。Mono就是Pan,还是PORT的会长。位于架见崎顶点的这群人——尤里也好Toma也罢,还包括以前的月生,他们的行动也太任性了吧?真希望他们能多配合集体行动。
总觉得已经筋疲力尽,香屋把身体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匕首男收起手里的匕首,挠挠头吐出一口气。
“好啦,任务完成,接下来就是私人时间了,按我是前辈来算可以吧?”
香屋朝那个二十五岁上下、体格结实的男人看去。
“你是哪位?”
“说Nick知道吗?”
“知道。”
这名字经常听说。的确无论在架见崎还是电影院,他都是前辈。
“初次见面,我是香屋步。”
“我知道。有空没?”
“当然很忙了。”
香屋有很多事要做。首先必须仔细分析Mono提供的数据。无论尤里、Toma还是PORT的动作都需要防备。而且最重要的是必须赢得平稳之国——莉莉的信赖,来巩固自己在这个组织的地位。
Nick轻轻点头。
“哦,陪我散散步吧,电影俱乐部的会长。”
他也是不听人讲话的那一类吗。
香屋叹了口气,转向不知什么时候又把漫画翻开的秋穗,对她说:“跟我一起来。”

2

Nick的目的好像真的只是散步。
被他问“往哪边走?”,香屋回答说“东边”。
尽管在整个架见崎,平稳之国现存的建筑还算漂亮,但逛起来果然不是什么有趣的地方。况且周围几乎没人,无论是有店铺还是公园,到处都像是鬼城一样。景色一片凄凉,可八月的阳光还是照得人冒汗。这条街可不适合散步。
Nick摇摇晃晃地走在双车道的路中间,开口说:
“没有像车那种不健康的东西,是架见崎的优点是吧。”
也不是说没有。作为物件来说,车在架见崎并不稀奇,就连正在行驶的车也是偶尔就能见到。香屋还坐过Toma驾驶的车子。
不过Nick想说的大概不是那个意思。
“车算不健康吗?”
“那当然了。吵吵闹闹的让人有压力,路也会变挤,而且你觉得有多少人是因为交通事故死的?”
“但和没有车的时代相比,人类的平均寿命长了很多啊。”
“那个是吃的还有医学的成果吧。”
“救护车也是医学的一部分。”
“就算没错,可长寿不代表健康。”
“是吗。我觉得健康基本上是长寿的手段,而不是目的。”
如果保持健康早逝,就感觉目的和手段反了过来,让人不舒服。但Nick的想法似乎不同。
“所谓健康,不就意味着我保持原本的模样拥有自由吗?比起长寿但不自由,我更喜欢自由地早早死去。”
“只要能长寿,以后有可能恢复健康啊。”
曾经失去的自由,可以靠科学的进步再次得到。“未来”代表所有可能性都存在的未来。
Nick两手插兜低着头,自嘲似地笑了。
“意思是说,那就是你的凶气啊。”
凶气,这个词香屋不是很了解,或许他说的是凶器。不过不管怎样,感觉都不是在夸人。
“‘那’指的是什么?”
“对于未来毫无根据的信仰。所以你对死过度惧怕,一心想要活下去。你这人是个奇妙的乐观主义者。”
被刚见面的人这么评价,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秋穗提不起劲地跟在后头,听了这话表示:“基本上没错”。既然她这么说,或许的确没错。而且就香屋本人而言虽然自认为胆小,但从来不觉得自己悲观。被说是乐观主义者让他心里舒服些。
香屋没想到可以回答的话,便闭着嘴继续迈步。
走在前面的Nick朝这边瞄了一眼。
“你真是个怪人。”
“哪里怪?”
“像现在那样被别人擅自断定人格,大多数人都会不高兴啊。无论对方说得准不准。”
“我倒觉得你这样突然测试对方更怪。”
“就是说你不健康啊。被人擅自下结论很不自由吧?能轻易接受这种不自由,你人格就是不健康。”
“难道说莫名其妙的测试还在继续?”
“当然了。就是为了这个,我现在才在这儿无聊地散步。”
原来你自己也觉得无聊啊。唯独在这点价值观能达成一致,真是太好了。
Nick在自动售货机前停下脚步。
在架见崎,饮料的价值比不上食物。因为到处都有自动售货机,而且饮料容易保存。电影俱乐部里可乐的存货也很充足。
“要喝点什么?”
Nick问道。
香屋朝秋穗看去。秋穗回答说:“葡萄果汁。”
尽管是自动售货机,但上面不通电,货币经济自然不成立。虽然香屋没有看清,但Nick恐怕是挥下了匕首。一声脆响过后,自动售货机前面便开了个几厘米的口子。强化——他专门用了能力来切断自动售货机的锁?不知道撬开公寓门锁时用的能力持续时间过没过去。
Nick拿出蓝色罐装的葡萄果汁,然后是微糖咖啡,把葡萄果汁扔向秋穗后说:
“电影院会长,你呢?”
“什么也不要。”
和Mono谈话时喝了可乐,现在还不渴。
“这可是前辈说要请客,就该接受好意吧。”
“那,我也要葡萄果汁。”
“好啊,这才算正常反应。我也讨厌死板的上下级关系。”
“那就别说这说那嘛。”
“我就喜欢和对方发牢骚。”
这人真让人搞不懂。
Nick喝了口微糖咖啡,再次迈开脚步。
“Kido先生的事,你怎么想?”
“指哪方面?”
“突然就在尤里那组拿到最高点数,感觉不太妙吧?”
“很难说啊。”
手上点数高,就会不可避免地站到前线,这的确不妙。不过在架见崎,点数低的玩家会轻易死去,而点数高的玩家不容易死。据香屋所知,拥有高额点数却依然丧命的,就只有过去担任平稳之国第一部队会长的高路木。他在和白猫一对一的战斗中落败,然后死了。
“到头来,还要看对手。”
如果尤里真的挑战PORT,而Kido要与PORT里非常强的玩家战斗,那就不妙。不过Kido在PORT有枚后盾。银缘——Ido。只要有他帮着Kido,就能实打实地提高生存率。
“如果你是尤里,会怎么做?”
“这个假设没有意义,因为我不是尤里。”
感觉自己和尤里的价值观从根本上不同。有些选择香屋不会考虑,但换成那个人肯定能毫不在意地采用。
“问题在于,尤里有没有可能把Kido先生当成弃卒来用。”
“那个人已经有十万P了啊?”
“要是只靠十万P就能打败PORT,那成本可真够低。”
“尤里的目标真的是PORT吗?”
“不知道啊。不过平稳不会是他的目标。”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有那种能力。”
Q&A。
强制运营者回答问题的能力。
在这个循环,香屋把其中大半都用在了平稳之国上。



这次,香屋准备的候选问题,以及各个问题所需的点数是这样的:

·尤里的公会下次宣战的对象里包含平稳之国吗? YES/NO 800P
·Toma脱离后,还会有Toma派留在平稳吗? YES/NO 1200P
·Simon不会背叛莉莉吗? YES/NO 800P
·部队会长中,不爱莉莉的人有谁? 2500P
·有什么方法能让架见崎变成永远和平的世界? 调查中


“来吧,请选择问题。”
青蛙说道。
香屋盯着手上的五枚卡片,上面是自己写下的问题。
——点数不够。
香屋持有的点数只有区区1900。
老实说,真希望青蛙能把那三个为了压低价格而用YES/NO限制了答案的问题都回答出来。但点数实在不够。
没办法,香屋只好放弃其中一个。
——Toma脱离后,还会有Toma派留在平稳吗?
这类问题可以留到以后,让平稳之国出点数再买下来。虽然把答案搁置一个循环让人不舒服,但考虑到Toma的性格,也能确信“回答是NO”。那家伙喜欢犯规或者出其不意,但对做法有讲究。离开莉莉的组织时留下自己的棋子,这不符合Toma的风格。
香屋问道:
“尤里的公会下次宣战的对象里包含平稳之国吗?”
其实他本想问的是“下次要对哪里的公会宣战”,但为了把价格控制在能用手上的点数买下,于是用YES或NO限制了答案。
——这倒没什么。
如果能知道不是平稳,就也能知道不是电影院。作为公会会长,香屋目前生活在平稳之国,住在车站的月生也能轻松逃进平稳。只要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卷入战斗,就足以当成行动的指针。
青蛙答道:
“不。目前他没有这个打算。”
香屋皱起眉头。
“怎么觉得这回答莫名不痛快啊。”
“没办法吧,和未来有关的问题,回答时没法断言啊。”
“如果是您,难道不是连未来的问题也能断定吗?”
“那种事,我可做不到。”
“真的?”
“如果希望得到诚实的回答,请在下次加进候选问题里。”
青蛙疲倦地摇摇头。这回答算是预料之内。
没办法,香屋只好问起下一个问题。
“那么,可以断定Simon不会背叛莉莉吗?”
呵,青蛙吐出一口气,像是笑了。
“说法和写好的候选问题不一样啊。”
“反正回答又不会变。”
“没错。背叛这个词的定义很模糊,真让人为难。”
这话没错。比如说,只要不违背对方的指示,就不是背叛?哪怕那个指示会给对方造成损失?如果心里明明知道却还是听从,那不算背叛吗?
“按您的解释来回答就好。不过,麻烦解释一下背叛的定义。”
听了香屋的话,青蛙点头。
“那么,就按Simon自身的心情为标准回答吧。”
“也就是说无论Simon做什么,只要他相信没有背叛那个人,就不算背叛,是吗?”
“是的。您不满意吗?”
“非要说的话当然不满意。不过嘛,这样就行了。”
“太好了。回答是NO。目前,他没有背叛莉莉的想法。”
又是“目前”。没法断定未来。
本来,香屋对这种事不会感到不满。他也认为未来是未知的,存在一切可能。尽管如此,还是希望青蛙能够断言。毕竟生活在架见崎这种不安定的世界,立足之处越稳定越好。
——这种事纠缠下去也没有用。
青蛙也无法断定架见崎的未来。这句话是真的吗?感觉的确可以加进候选问题里。
“要问的问题就这么多吗?”
青蛙说道。
这么问心眼也够坏的了。两个问题都要800P,加起来1600P。香屋手上剩下的点数只有300,已经买不起剩下的问题。
“就这么多,非常感谢。”
香屋答道。



不管怎么说,尤里下一次将会进攻的组织不是平稳之国。
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总之在关注平稳之前,还有其他事要做。
目前,香屋和莉莉——和平稳之国算是命运共同体,所以必须把这个组织改造得更加稳固。或者说,Toma应该很快就会带着“朋友”脱离组织,到时候需要重新编排战斗力。
香屋等人在平稳之国的领土向东前进。
香屋朝走在稍微靠前位置的Nick问:
“在Nick先生看来,这个组织最强的部队会长是谁?”
平稳之国有十支部队,每支部队的会长分别是这样的:
第一部队,Water。第二部队,雪彦。第三部队,Hololo。第四部队,Ewin。第五部队,Spooks。第六部队,绵津见。第七部队,Uno。第八部队,太刀町。第九部队,玛卡龙。第十部队,紫。
啊?Nick发出不愉快的声音,然后回答:
“那当然是Water了。”
“除了她。”
“正面较量比较强的是雪彦和绵津见。我不想遇上的对手是Uno和太刀町。让人搞不懂的是玛卡龙和Spooks。”
“搞不懂?”
“就是搞不太懂啊。不过嘛,有多强也要看情况对吧。”
完全没错,问题就在于怎么把有强项也有弱点的人用对地方。为此,香屋无论如何都需要情报。
“就算搞不太懂,也了解一些吧?”
“两个人的能力在平稳内部都是机密。Spooks是真面目神秘,也不知道年龄和性别。况且这人不在公共场合露面。玛卡龙是男的,说话啰嗦,外号是检索士杀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没想到这么没用。
“那,不想遇上的那两个人呢?”
Uno和太刀町。太刀町这人香屋只知道名字。当然对Uno也差不多,但记得她以前是Bulldogs的会长。
“Uno总之就是小心谨慎。而且该说是现实主义吧,判断时很灵活。所以在中坚里面,Bull是最先投靠豪强组织的。”
“那位叫太刀町的呢?”
“那家伙正相反。”
“相反。”
“和Uno相反。只是个有战斗天分的蠢货,就这么多,结束。”
用这种粗暴的话就觉得解释完了,真让人头疼。
“和Kido先生相似吗?”
“也不是那样——话说,你印象里Kido先生是蠢货吗?”
“感觉他是凭感觉战斗。”
还有三色猫里的白猫也一样。至少不是动脑子战斗的。
Nick把手伸向自己的后脑勺,胡乱揉了几下。
“太刀町会飞。”
“是能力吗?”
“没错,是学了那种其他类能力。”
“那不是很方便吗。”
“不过啊,其他的就是普通的强化士了。不落地就没法正常战斗。”
那好像确实挺蠢。既然要飞那至少该当个射击士。
“那为什么要飞?”
“肯定是因为想飞吧。能力学得特别胡来,却还挺强。我可不想和这种不合常理的家伙做对手。”
这样啊,香屋答道。
的确,要是遇到这种对手,香屋也要头疼。
这时刚好来到路口,Nick正打算径直走,却被香屋叫住说“往右走”。Nick停下脚步,转头看过来。
“说起来,这是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找一个等Toma脱离后在平稳之国具有重要意义的人物。
“去见Simon。”
为此,香屋专门牺牲了一个宝贵的候选问题。
为了平稳的未来,他有必要拉拢Simon。



曾经的代言者——从背地里支配平稳之国的男人。
后来因为瞒住莉莉的“秘密”暴露而失势的男人,Simon。
据说,现在他的地位、权力和大量点数都被剥夺,在平稳内的民宅低调度日。实际情况大概也是这种感觉,但他应该不是软弱无力。自Simon被赶下代言者的位置后,还没过三个循环。
这个组织用作根据地的教会在一座山上,山脚下是住宅街区。斜坡上成排的房屋中,位置相当高的一座民宅便是Simon现在的住处。入口处停着蓝色厢式轿车,更里面的花坛中开着大波斯菊。香屋按下门铃,却听不见响声。玄关处白色的门上装了铁制门环,于是秋穗伸手敲响。
没过多久,门就开了。一个圆脸男人出现在门后。
他皮肤白皙,或许正因为这个,黑眼圈才特别显眼。Simon。他穿着轻便的运动衫,外面套着沉稳的绿色围裙。
Simon开口:
“不好意思啊,给你们看到这幅样子。我正在准备晚饭。”
现在是下午四点左右,感觉准备晚饭还有点早。
秋穗答道:
“我们才是,突然就过来。可以打扰您一点时间吗?”
“当然没问题。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吃饭?”
“非常感谢,那就承蒙款待了。我身后的两个人也可以一起来吗?”
Simon终于把目光转向香屋和Nick,然后愉快地笑了。
“当然欢迎了。最近都见不到什么人,很闲呀。”
香屋也好不容易露出微笑——至少他自己是想要微笑,不过在心里皱起眉头。
——看吧,果然很可怕。
香屋故意没有提前和Simon打招呼。到访这里的事情,他只是征得莉莉的许可,尽可能没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Simon真的不知道我们会来访吗?
在准备晚饭,真的是偶然吗?
和无法信任的人一起坐上饭桌是件可怕的事,更别提桌上摆的饭菜是对方准备的了。他肯定是为了在精神上占上风,才准备了吃晚饭这一场合。虽然不确定,但香屋就是有这种感觉。
“来吧,请进。”
Simon打开门,请三人进屋。

3

厨房里传来菜刀敲打菜板声,声音意外柔和。
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几道菜。培根菠菜开口馅饼(quiche),法式洋葱汤,还有不太清楚菜名不过是嫩煎鸡肉做出的东西。嫩煎鸡肉被切碎,再撒上欧芹,还配着红色和黄色的彩椒。
不久后,Simon拿着一大盘色拉出现了。
“最近我在研究腌泡(marination)番茄干,配色拉可以代替色拉调料。”
关我什么事。真希望你别做多余的事。要是真有心招待,不如拿出没开封的罐头。等我放进水里确认上面没开小孔之后再吃。
坐在对面的Nick嘀咕了一声“这什么情况啊”。尽管把他牵扯进来多少让香屋有罪恶感,但有个打架厉害的人跟着很值得感谢。其实香屋更想带月生来,但他现在所属于电影院,在平稳领土内用不了能力。只为了这个就对平稳宣战也不现实,于是香屋决定利用碰巧遇到的Nick。
Simon坐在Nick旁边、秋穗对面。香屋主动给四个人分色拉,算是勉强做一点抵抗。Simon露出让人看不透的笑容说“谢谢”。
“这么早吃晚饭真是抱歉呀。最近我习惯早睡早起了,早早吃完饭,然后读一会儿书,太阳落山后就睡了。不过,在日出比较早的八月,比黎明更早醒来的生活也不错。”
饭桌上准备了刀叉,勺子和筷子。秋穗合掌说了声“我开动了”然后拿起勺子,喝了口法式洋葱汤,然后径直朝Simon看去。
“味道很好。”
Simon用筷子从盛色拉的盘子里夹起腌泡的番茄干回答:
“那真是太好了。”
“对了,您知道Water要离开平稳之国吗?”
“哦哦,略有耳闻。”
Toma,那个笨蛋。至少要瞒住Simon啊。
话虽如此,香屋也明白她的意图。一方面是她相信被Simon知道后,自己就能安全地离开平稳。另一方面是为了妨碍香屋这边。如果香屋要优先自己的利益,就不得不行动起来,避免Toma和Simon之间出现争端,就结果而言会做出保护她的行动。
秋穗轻快地点头后继续说:
“今天,我们来见您的理由之一就是这件事。准确来说,是要怎么处理Water消失后的平稳之国。”
“一切要看莉莉的决定啊。”
听了Simon的话,秋穗笑了。
“对她瞒住真相,结果秘密暴露后失势。真想不到您会说这种话。”
Simon听了依然一脸认真地回答:
“我没把真相看得那么重要。真相的确方便,但人们总是夸大真相的价值。”
“夸大,是吗?”
“最重要的,是保持正确的心和正确的意识。但真相会让那份纯粹变得浑浊。真相会带来怒火,孕育不安与嫉妒。那么我要用谎言做盾牌。”
香屋到底没有动桌上的菜,他把手撑在大腿之间,稍稍前倾身体盯着Simon。
——真是个极端的老头。
虽然不知道Simon说这话时有几成是真心的,但就算只是场面话,也一样危险。
Simon用热切的声音继续说:
“就算是真相,失落和绝望也能把人毁掉。就算是谎言,希望还是能让人生存。如果大群人都相信正确的谎言,那个世界就被称为社会。到那时谎言也会成为真相。请想象一下,莉莉保持纯真,而任何人都相信莉莉的世界。哪怕莉莉这一存在是编造的谎言,那个社会仍然正当而又正常。”
秋穗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您不相信莉莉对吧?觉得那个孩子脆弱到知道真相就会崩溃。”
“那不是当然的吗?就比如说Water死了吧,假如她在哪里战斗然后被杀。如果知道这件事,还要对莉莉说不能憎恨对方吗?还要让她继续做善良的象征吗?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期待这种事才更可怕,也更残酷啊。如果是我,就会瞒住Water的死。”
Simon是怎样一个人,香屋已经大致明白了。
他说的话并不稀奇。管理情报,按自己的意愿维持对方内心的安定——如果总结成这样,就是典型的独裁者思维。只不过,Simon还挺温柔的。温柔,又脆弱。
香屋决定把Simon交给秋穗来应对。如果是得到了新任代言者这一地位的秋穗,Simon应该不会小看。而且香屋不擅长这种类似辩论的事情。他经常太过情绪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结果什么都没给对方说明白。
在这方面,秋穗总能保持冷静,所以棒极了。
“我不是不明白Simon先生的想法。不过,如果Water死了,我会告诉莉莉的。”
“然后怎么办?莉莉会憎恨敌人。”
“可以憎恨,也可以哭。我会安慰到她心情平复为止。”
“心怀憎恨与悲伤的莉莉,无法保持这个组织的平稳。”
“为什么要依赖那个孩子?遇到悲伤的事情时,用不着宁可说谎也要让她和以往一样发挥作用吧?重要的是让她好好休息,以及把平稳之国变成莉莉不在时也能保持平稳的组织。”
Nick的刀碰到了盘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像是想切鸡肉但是用力过猛。虽然知道他听腻了,但现在正是关键时候,真希望他能安静一点。你不是擅长用匕首吗,区区鸡肉就安静地切嘛。
秋穗又喝了一口洋葱汤,然后继续说:
“Simon先生的做法最大的问题,是会带来明显的弱点。”
“哦?是什么弱点?”
“就是真相被揭露。正如您所说,真相是有价值的,一般人都相信有价值。所以靠谎言创造的和平,会轻易被真相破坏。”
“只要准备更牢靠的谎言就好了。”
“明明您已经用过这种做法,而且失败了啊?谎话被揭穿,然后代言者的地位也丢了。所谓谎言,就是比真相更脆弱。”
“但在这个悲惨的世界,只靠真相要怎么战斗?”
“莉莉已经证明了。您听到她的广播了吗?在那之后,已经有两个公会加入平稳。”
在上次战斗的最后,莉莉用自己的话语向整个架见崎播出广播。按香屋的想象,其中多少有些措辞或许经过了秋穗的推敲,但根基部分应该就是莉莉最真实的想法。
通过那次广播,莉莉宣布平稳之国讨厌战斗、支持弱者的立场。结果有两个弱小公会不需要任何交涉就加入了平稳。无论看点数还是人员都不起眼,却是实实在在的成果。因为莉莉证明了一件事:在架见崎这个地方,可以不靠战斗力而是靠话语来说服他人。
Simon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水。
“我反对让很多人听到莉莉的声音。那次广播的确很棒,完全是我们所追求的东西。但那件事以后,那个孩子对自己的力量有了自觉,早晚会用同样的声音向全军下令攻击。”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她已经经历过了。莉莉知道自己的能力——那个布偶杀过人。对那一真相,她感到后悔。”
听了秋穗的话,Simon露出的面容非常独特。
他眯起眼睛摇摇头,停顿片刻后再次摇头。这时他的模样就像个内心温柔的牧师,似乎纯粹对秋穗的话感到悲伤。
“真是愚蠢。受伤的心会犯下过错。”
实际上,香屋多少能对Simon产生共鸣。
莉莉是个好孩子,但并不是无论听到什么都会盲目相信。老实说如果Toma死了,香屋也想瞒住莉莉。直到可以确信现在是安全的、接下来莉莉整整郁闷一个月也没问题之前,都想尽量不说出真相。
尽管如此,香屋还是会赶快把Toma的死讯告诉莉莉吧。因为秋穗指出的问题完全正确:那个弱点实在是太严重了。如果敌人用什么办法——比如强行通过检索来通话,把真相告诉莉莉,说不定会带来致命的问题。所以还不如由自己亲口告诉她,这样造成多少伤害还可以控制。
秋穗吐出一口气,微微笑了。
“不管怎么说,这下就放心了。Simon先生和我们的目的大体一致。”
对面的Nick皱起眉头。虽然没出声,但眉毛和嘴型明显在说“这哪儿一样了?”
Simon的想法似乎也算是和Nick相近。
“是吗?感觉我们的对话一直像两条平行线啊。”
“细节上是的。不过,最基础的部分一样对吧?无论我还是您,都想要保护由内心温柔的莉莉担任会长的这个组织。只不过做法有些不同罢了。”
“如果只是‘有些不同’就好了。”
“既然目的相同,其他的就是细节了。剩下的只要一起讨论,选择更可靠的方法。如果今后我们可以愉快相处,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收尾是不是有点牵强啊——香屋暗自担心,但既然秋穗觉得这样就好,那么一定不会有错。要协调两种对立的意见的确是种重体力劳动,如果在这儿表达主张时太过卖力,导致商谈破裂,那就是最糟的结果。最合适的妥协方式或许是彼此都继续保持自己的意见,只在表面上握手然后告别。
Simon开口说:
“怎么愉快相处?”
秋穗回答:
“我们非常希望Simon先生作为检索士,回到平稳之国的中枢。”
这便是今天的正题。
香屋需要可以信赖的检索士。如果那个人是Simon,会留下不安因素。但除了他也没有其他人了。不是纯粹看能力,要让平稳保持安定,利用他的名字会更有效率。
Simon听了点头。
“如果莉莉允许的话。”
“我会向莉莉进言,不过有三个条件。”
“一个是不能从你手里抢代言者的位置?”
“那是前提。我不打算让您抢走,您也做不到。因为莉莉不会允许。”
“那么,是什么条件?”
秋穗微微低头。
“首先第一个,在Water离开前,请静观情况。”
Simon什么也没有回答,微微歪头。但他应该理解其中的含义。
Toma打算脱离平稳,而且没想隐瞒这件事。所以留在平稳的人会防备战斗力流向Toma一方。事情应该没法靠和平交涉解决,那么就会考虑追杀脱离者这种做法。有人会觉得与其被人把点数全都带走,不如把人杀了,还能给自己剩下一半。
但如果变成那样,就是最糟的发展。现在还不完全清楚谁是Toma派,肯定会互相猜疑,甚至可能演变成队友间互相残杀。
一旦这一情报泄露到外面,平稳之国这个招牌就毁了。换句话说,就是温柔的莉莉担任会长、帮助弱者这一招牌。因为这件事砸了招牌,今后平稳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香屋的目的——让架见崎的多数人放弃战斗,主动交出点数的计划也将破产。
Toma要脱离也没办法。她的“朋友”会跟她一起走,也只能当成是开销。所以现在,香屋和秋穗不得不像是要保护Toma一样行动。
秋穗补充说:
“平稳之国是莉莉的组织,而她没有和Water为敌的意思。请遵从她的判断。”
那是当然。Simon听了点头。
“虽然我不太明白这是在说什么,不过莉莉的决定就是一切。”
“太好了。就我来说,如果平稳内部出现争端,就只能最优先去调查具体情况。”
“不会出现什么争端。不过,你有什么权限?”
“我是莉莉的朋友,而且,是香屋步的朋友。”
“香屋君。”
Simon低声嘟囔,然后朝这边看了过来。眼神与其说是在打量,不如说是带着些敌意看着可疑人物。
没办法,香屋回答:
“电影俱乐部下面是拥有十八万点数的月生。如果没出什么问题,我们应该会和平稳联手。”
“哦?怎么联手?”
香屋朝秋穗看去。
她继续回答Simon的问题。
“那就是第二个条件。让香屋步做平稳之国第一部队的会长。”
第一,Simon嘀咕道。
“他能战斗吗?”
闻此,秋穗噗嗤一声笑了,表情很愉快。
“不,完全不行。这正好吧?宣布放弃战斗的平稳之国,第一部队的会长交给这个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家伙。”
当然,香屋可不想当什么部队会长,他想尽可能低调、稳健地活下去,就像公园角落处的老旧长凳。
不过,香屋已经做出选择,要成为架见崎的名人。
那么,多少了不起一些比较好,最好能得到大部分人认可。要引人注目就要做得彻底,那样更安全。
“电影院要怎么办?”
听到Simon的问题,香屋只好回答:
“我正式转会到平稳之国时解散。”
那个公会已经和解散差不多了。至于现在还留着,是为了保证月生的自由。平稳已经发誓专注于防守,不会主动宣战,那么最好守住这个承诺。但香屋希望月生暂时还能自由行动,所以需要平稳以外的招牌。
原本,香屋就打算把留在架见崎的组织控制在三个。
一个是平稳之国,另一个是PORT,或者是伊甸。而最后一个,是Toma将要建立的组织。这样刚好是三个,其他的都用不着。
秋穗表示:
“不知道Toma会从平稳带走多少人材。但如果是电影院——香屋和月生,再大的空缺也能填上。”
架见崎的势力关系正逐渐接近香屋预想中的最终形态。
尤里会变得多庞大?Toma会有多可怕?他什么也不知道。不过,只要不放开月生和莉莉这两张牌,实力应该能和那两人不相上下。
不是说互殴或者互相厮杀,而是把那些家伙拖进香屋所期望的战斗领域。
一时间,Simon一言不发,似乎在沉思。不久后,他切下一块嫩煎鸡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后咽下,拿玻璃杯喝了口水,才终于开口说:
“第三个条件呢?”
唉,这反应真讨厌。
Simon坚持不表态。虽然不知道是有意不回答,还是他自己也在犹豫,不管怎么说这交流缺乏效率。
秋穗喝了口洋葱汤,然后说:
“在下个循环开始之前请给我们点数,希望能有一万P左右。用来给香屋使用能力。”
目前,香屋手上只剩下300P。这几乎没有任何用处。
香屋补充说:
“您知道我的能力吧?已经有两个问题决定要在下个循环买下了。一个是‘Toma脱离后,还会有Toma派留在平稳吗?’,另一个是‘部队会长中,不爱莉莉的人有谁?’。当然只要您提供点数,得到回答后也会告诉您。”
这两个问题对于Simon来说应该都很重要。
他微微皱起眉头,把手里的刀叉放下,用桌上的白色餐巾擦了擦嘴。
“你们好像有什么误会啊。现在我在平稳之国的立场,不允许我自由使用点数。”
我可不这么想。
Simon现在应该还有不小的发言权。
“老实说,只要让秋穗和莉莉交涉,一万点数还是能要到的。只要不出现多余的人碍事。”
进一步讲,感觉基本不用把“多余的人碍事”当成威胁。莉莉本身就有足够的点数,很可能是她从里面转让一万点数过来。
尽管如此,自己这边和Simon交涉还是更轻松吧。毕竟要提出怀疑Toma的问题,这件事本身难保不会坏了莉莉的心情,而另一方面,Simon对Toma的怀疑应该比香屋他们更厉害。
香屋不知道谈这些事时该说到什么地步,于是确认秋穗的表情。
她看也不看这边,径直盯着Simon说:
“这同时也是对您的测试。如果您真的很无力,我们也没理由拉拢您。只要确认点数付到香屋手上,我就向莉莉进言,让您回到平稳之国主力检索士的位置上。”
Simon的反应果然还和前面一样,没有具体回答,只是轻轻哼笑一声。



离开Simon家时,天还亮着。离太阳落山还有一点时间,天空是柔和的水蓝色,但空气湿热。
尽管是夏天里临近傍晚的时间,在架见崎却听不到虫鸣。仔细想想就发现,在这个世界看不到生物,没有猫也没有狗。不,到处生长的茂密林木也是生物,但怎么说呢,感觉这世界被简化了。
走在前面的Nick说:
“刚才的话是事先商量好的吗?”
香屋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鹦鹉学舌似地反问:
“事先商量?”
“负责制定计划的不是你这边吗?电影院的会长。”
倒没这回事。香屋和秋穗的职责分配在两人自己看来理所当然,但很难用语言来解释。
“虽然商量过大体方针,但剩下的完全交给秋穗了。”
这样事情能更顺利,香屋没必要多嘴。
身旁的秋穗补充说:
“大体上香屋是负责紧急情况。像日常的各种事情,由可爱的我来负责也能让对方更高兴吧。”
“架见崎这地方,一直都是紧急情况吧?”
这倒没错,但性质不一样。如果是类似“被PORT宣战了,该怎么办?”这种情况,就算是香屋也会更积极发言。不过这次交涉的对象是Simon,姑且也算同一阵营,那么秋穗来更好。
Nick停下脚步,朝这边转过头。
“算了,也行吧。让我最后问个问题。”
就算听他提前做铺垫,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想问随便问就好,只不过遇到不方便的问题我就不回答了。
Nick把手伸了过来,手里握着匕首。
“虽然现在才说,我也要和Water一起脱离这个组织。所以如果你是个威胁,趁现在杀了比较好。”
香屋躲到秋穗背后。
能毫不在乎地说出杀人这种事,果然架见崎让人讨厌。
“要是杀了我,会被Water讨厌的,而且再也不能辅助Kido先生了,对您来说非常不利。”
虽然关系复杂,但身在伊甸的Kido对Nick他们应该也有保险的功能。Kido不会舍弃Nick吧,那么如果有什么万一,就可以逃到他那里去。
香屋抓住秋穗衬衫的背后,继续说:
“不如说Toma应该是一直在监视我,估计现在也一样。那么在您伤到我之前,会有什么人出来保护我。Toma态度乐观,但对这种事可是滴水不漏。”
回答香屋的不是Nick。秋穗无语地说:
“既然明白,就别拿我当盾牌啊。”
我才不要。害怕就是害怕。
“被匕首指着还逞能有什么用。”
“不是有可能提高我的好感度吗?”
“不用提高。不下降就行。”
“一般都会下降吧?”
“你不一般,所以不会下降。”
虽然没什么可靠的根据,但香屋还是对此毫不怀疑。他已经决定只相信秋穗和Toma两个人。
Nick继续严肃地说:
“我说你,能保护Kido先生吗?”
“当然有能做到和做不到的事,不过会在能力范围内尽力的。”
感觉可以和Kido互相协助。或许他绝不会背叛自己所认为的正义。
Nick继续用匕首对准这边,另一只手挠挠头。
“这样啊,真头疼。”
“哪里头疼?”
“其实Water和我说,要我变得能赢过Kido先生。”
“所以呢?”
“要是你帮着Kido先生,果然还是现在杀了更有效率吧?”
我才不管你的效率呢。
真希望Toma别给这人煽风点火。
“那唯独两位打起来的时候,我会帮您。”
“这话,你觉得我会信?”
“不,完全不觉得,但我是说真的。”
感觉就算和Kido敌对也能被他原谅,但Nick就不太清楚了。虽然隐约感觉这个人不会像嘴上说得那么随便就杀人,但这种模糊的印象可不靠谱。
“是吗,算了,就这样吧。”
Nick收起匕首。
“电影院的会长,对你的测试结束了。”
“到底是什么测试啊?”
“谁知道。大概是测试你的强度吧。”
莫名其妙。真不擅长应付这类人,动不动就把自己的规则强加给别人。
“没想到用来打发时间还挺有意思的。虽然以被Water当成对手这个标准看还有点弱,但算是个怪人。”
那我走了啊。Nick说着转过身,在头顶草草挥了挥手。
这人真是不可思议。虽然给人感觉非常任性,却一声不吭地陪这边一起和Simon吃了饭。或许他只是假装任性而已。
香屋长出一口气时,听到秋穗嘟囔说:“差不多该放开了吧,衬衫都起褶了。”

4

那天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香屋把时间都花在研究Mono给他的数据上。必须想象尤里在图谋什么才行。这是为了预测架见崎接下来的势力关系,此外,也是为了尽一切可能保护原电影院的成员们。
这次他尽可能不记笔记,也尽量避免和秋穗商量,目的是防止Toma偷看。虽然不知道她手下有什么水平的检索士,但只能相信对方再怎么说也没法连脑子里的想法都能翻出来。
专心地思考了一周左右——这个循环10号晚上,香屋的房间来了客人。对方是以前约好要过来的。
月生。他打开门,抱着纸袋走进屋子。
“思路理清了吗?”
香屋摇头回答:
“还没有。无论如何都少一半。”
“一半?”
“主要的四个组织里,有两个还不了解,所以是一半。”
所谓的四个组织,就是说伊甸、PORT、平稳,此外还有Toma将要建立的新组织。
如果相信Mono的数据,那么伊甸的战斗力基本已经清楚了。至于平稳的战斗力,虽然有一部分被隐藏起来,但基本上可以想象。问题是PORT,还有Toma的组织。PORT纯粹是没有能拿到数据的门路,而Toma的组织根本就不知道会有谁。基本可以确定的,是平稳的Nick,紫,还有名叫子弹蚁的检索士。最近Toma好像和三色猫关系不错,那个公会应该也会整体——主要是白猫、黑猫和黑焦加入。光是这样就足够强了,但肯定还有更多。平稳里面到底会有多少战斗力流向Toma的组织?
月生坐下后轻声笑了。
“那不就和什么也不知道差不多吗?”
“没错。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好在对方有下一步行动时能立刻下决定。”
伊甸会怎么行动?PORT又会如何应对?不对,也可能是PORT比伊甸先行动。Toma呢?她到底让“朋友”混进了多少组织?藏得多深?
有太多可能的模式,没法逐一去想象。所以香屋把思路集中在尤里身上。尤里应该是几乎对PORT了如指掌,那么,就可以把他接下来的行动当线索,想象PORT的内情。
问题是Toma的新组织。这才是最神秘,也是最可怕的。
香屋在月生对面坐下,简短发问:
“怎么样?”
月生当然是具备压倒性实力的强化士,但就个人而言也具备足够强的检索能力。他的能力多数被冻结,但现在也能使用6000P左右的检索。
“可以知道的内容是这些。”
月生说着把笔记递过来。
他现在仍然生活在架见崎站。车站原本是月生的领土,在他加入电影院时也成了电影院的东西,所以没什么特别不方便的地方。和以前的不同也就是月生失去了具有压倒性力量的点数,但另一方面又得到允许,紧急时可以逃进平稳。
香屋拜托月生检索一些简单的内容,站在车站检票口前面就能做到。内容是调查一个弱小公会的动向,名叫风滚工业。
看着香屋眼神落在笔记上,月生表示:
“正如上面所写,这十天里,风滚在平稳停留了两天,在PORT和伊甸各停留了四天。”
“没想到在伊甸待了这么久。”
“是啊。那个组织刚吸收鲁滨逊还有玛丽·赛勒斯特,正常来讲应该有各种事情要谈——”
“没去三色猫。”
“是的。”
风滚工业,可以修理家电的四人组公会。由于拥有特别的技能,他们不会被任何组织攻击,可以在架见崎自由移动,在弱小公会里属于异类。此外,风滚还负责架见崎的物流,就是在为修理家电而停留的组织以物物交换的形式行商。
香屋伸手摸着嘴角,嘀咕道:
“太明显了。”
这和风滚至今每个循环的行动还有倾向不同。
通常,每循环前半段,风滚不会在一个组织长期停留。因为新鲜食品会不断腐坏。修理家电这个本职工作也一样,冰箱要尽早修好才不会失去价值,而且行商时食品的需求量很大。循环开始时尽量多去些地方才好,然而这次他们把时间花在了PORT和伊甸上。
月生打开他拿来的纸袋,把里面的东西摆到桌上。是面包,还有罐头和瓶装的耐保存食品。香屋和月生约好一起吃晚饭。
“如果事情和您想象中一样,那么伊甸是重点?”
“当然PORT也是。”
对于风滚,香屋有一个假说。
调查那个公会的过去,便发现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情报。
Toma过去有自己的公会,而且把那个公会交给平稳换来了自己的地位。而风滚工业,是在Toma那个公会旁边出现的。
如果风滚由Toma的意愿建立。
——如果她想要一个特殊的弱小公会,让他们能在架见崎自由行动,目的只能有一个。
那便是Toma分散在各个组织的“朋友”之间的联络网。那么,风滚在各处停留时间的比重,与即将与Toma的新组织汇合的人材比重,在某种程度上恐怕成正比。
月生拿起瓶装的苹果汽水(apple sider),打开瓶盖。
“如果Water在PORT和伊甸里都有不少棋子,会怎么样?”
香屋盘腿坐在沙发上,弓起后背。
“假如PORT和伊甸开战,连结果都能被她左右。”
交战双方的组织里混进了第三方的棋子,这很危险。虽然不知道人员的水平和数量,但最糟的情况甚至会变成“PORT和伊甸一同被Toma收服”。
月生把汽水瓶口 送到嘴边,然后说:
“那么,您的判断或许不正确。”
目前,香屋正专注于强化平稳之国,做出这一判断的理由在于有情报表示,不管尤里是回PORT还是留在伊甸,“尤里的组织”都不打算对平稳宣战。但如果那两个组织一同被Toma收服,等平稳处理完内政可能就太迟了。
香屋皱起眉头。
“就算Toma对PORT与伊甸的战斗插手,果然还是不能让现在的平稳之国行动。”
与动用武力战斗的尤里和Toma不同的,是独自期待和平的莉莉——必须在架见崎形成这样的构图。况且单纯看战斗力,无论Toma还是尤里都打不过,所以利用平稳战斗这个念头本来就是错的。
“月生先生,可以拜托您配合我行动吗?”
“哦?在我看来,已经相当配合了。”
“是的,不过希望能更配合一些。首先想让您去见Simon。”
“为什么?”
“为了让Simon认同电影俱乐部的价值。我想顺利交涉,先从他那里拿到平稳的数据。”
可以认为Simon几乎完全掌握了与平稳人员相关的情报。至少直到他不再担任代言者为止是这样。无论总点数还是人数,平稳都仅次于PORT,在架见崎排第二。说不定哪里会有用得上的能力。
“为什么是我?”
“无论对方是谁,您都是交涉的王牌吧。”
哪怕同样的话,香屋说出来和月生说出来的价值就不一样。就算香屋说“我们联手吧”会被一笑置之,换成月生来说,对方就不得不认真考虑。
“而且,我对月生先生战斗以外的方面也有所期待。”
在香屋所知范围内,月生在架见崎的资格最老。纯粹是经验丰富这点就有价值。
“去和Simon谈倒是没问题——”
月生停顿一下,轻声笑了。
“怎么了?”
被香屋问道,月生眯起眼睛,推了推眼镜。
“没什么,就觉得您相当信赖我啊。没考虑我可能背叛吗?”
香屋皱起眉头,拉开桌上培根罐头的拉环。
“当然会考虑了,时常考虑。”
目前,月生是电影院的唯一一张牌,而且香屋可以依靠的基本只有他,自然会怀疑了。这就像是在跳伞,就快要跳的时候开始担心降落伞能不能打开。
而且,月生和Toma的关系也值得怀疑。这两人好像见过好几次面。最糟的情况甚至要想象月生也是Toma派。
“那么,为什么?”
“因为那种情况我只有一个选择。”
“是什么选择?”
“举白旗。”
无论怎么考虑,结论都不会变。如果连月生都是Toma那边的人,就根本没有下一步棋可走,只能承认是她完胜。
“拼命投降,我也跟在Toma下面。至于接下去怎么办,可以等她接受投降之后再考虑。”
要先保证活下去,不然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为此香屋能舍弃碍事的志气或是自尊,输掉所有战斗也没关系。
原来如此,月生点头。
“或许就算我说‘请放心吧’也没法让您放心,不过我目前还打算继续做您的同伴。因为您比我至今在架见崎遇到的任何人都更接近第零类的假象。”
第零类假象。为活着这件事本身找到价值的偏见。运营者似乎想要找到它。
“月生先生也在寻找吗?”
“姑且在找。别看这样,我也有‘Aporia股份有限公司’的名片。”
“这我也不太懂啊。那家公司到底是什么?”
“现在还是先保密吧。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添麻烦是给谁填麻烦?运营者吗?
按香屋的预想,月生恐怕和某个运营者有密切联系。
“总之,有月生先生做同伴,我很高兴。”
“我先去和Simon谈谈吧。”
“好的,非常感谢。”
月生喝了口苹果汽水,微微露出笑容。
“对了,会长,有件事务必要和我说一下。”
被他叫会长真是不舒服,总觉得极其不合时宜。在香屋的认识里,与其说月生是队友,不如说是有交涉余地的合作者。
月生说:
“希望您能告诉我电影俱乐部今后的打算。今后有什么目标、想打倒谁、想和谁联手。当然我已经知道您的目标是让战斗从架见崎消失,但在那之前还需要几个阶段吧。”
当然需要。
眼下的目标,是在平稳内获得稳固的地位。不过除开这个,还有个很大的目标。
“因为目前没找到方法,所以还像是梦话一样。”
“嗯。”
“比起其他人,我最想得到银缘先生。”
月生和莉莉。既然这两张票已经在手上,那么接下来就是他了。
银缘——PORT的Ido。
香屋每天都在发愁,琢磨能不能想办法把他抢过来。虽然想拜托Kido他们准备交涉的机会,但目前还不知道合适的时机,以及能吸引银缘的筹码。
“原来如此。接下来是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啊。”
“也有这方面因素,但我真正想要的不是检索能力。”
就算单论检索能力,银缘也强得要命。但如果把银缘看成单纯的检索士,他就不是下一张牌的最佳选择。要是只考虑架见崎的局势,让香屋举一个最想要的人,他打心底想得到尤里,其次大概是白猫吧?总之,他想和能在弱者中产生向心力的强者联手。
但如果从另外的视角来看,香屋最想选择的便成了银缘。
“那个人,是我最喜欢的动画的导演啊,剧本也是他负责写的。”
Water与Biscuit的冒险。
那部动画决定了香屋的思想,让他和Toma还有秋穗产生联系。
“那能成为战斗力吗?”
听了月生的问题,香屋点点头。
“当然能,我想挑起的战斗,关键就在这里。”
为了与Toma还有尤里战斗,银缘是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也是真正能让Q&A这一能力发挥最大作用的齿轮。
“打架太可怕了。我想用故事做武器。”
有莉莉这面旗帜。有月生这一说服力。那么,最后香屋想要的便是话语。
那个人曾创作过一部动画,里面不停叫喊着“活下去”。香屋想让他再做一次相同的事,使得生活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去面对那句话。
不是Ido,也不是银缘,香屋想要的是身为动画导演的樱木秀次郎。



自从来到架见崎,自己始终睡眠不足。
最近这个症状开始出现峰谷。经过两三个不眠之夜,肉体迎来极限,之后便像是昏过去一样睡上十个小时。这样不好,非常不好。因为如果在筋疲力尽时发生战斗,或者出现必须尽快做出判断的问题,就只能用不太灵光的脑子应对。要不近期让秋穗拿到能够安眠的能力?香屋开始认真考虑这一选择。
那天——八月十日的夜晚,肉体时隔几日再次迎来极限。香屋原本躺在床上,想思考今后的种种安排,可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意识到这件事时,他已经醒了。
是夜里,半夜。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窗外还没有朝霞的影子。那扇窗开着。香屋当然不会开着窗睡觉,感觉好可怕。
窗帘随着和缓的夜风摇晃,那面窗帘只有一边拉开一半。这很怪。香屋睡觉前总会紧紧合上窗帘。
天上挂着新月。月光照进屋子,把地板照成一片苍白。在那束光正中间,放着一枚信封。
香屋用力握紧颤抖的手。架见崎这个地方简直太可怕了吧。有人打开窗户和窗帘,放下信离开了。如果那个人有想法,自己已经死了。
他轻轻走下床,首先打开屋里的灯。
放下信的那个人还在屋里吗?恐怕不在了。香屋极其柔弱,从对方来看,要动手应该用不着偷袭。况且会送信过来的人,他只想得到一个,而且大概可以猜到信的内容。尽管如此,他还是很怕。香屋静静走近那封信。
“Toma。”
香屋叫起她的声音,结果没有回应。
他紧紧合上窗帘,捡起信。四周没有动静。他回到床边坐下,然后打开信封。
上面是Toma的字迹,郑重地写着简短的文章。

我要走了。
希望你能和秋穗说,莉莉就交给她了。
我想在月末和你慢慢聊一聊。
到时候,我终于能向你介绍冬间美咲。


香屋重新读过一遍,仔细观察信纸和信封,但没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仅仅是白色的信封和信纸而已。
香屋紧紧捏住信,两肘放在大腿上低下头。
——Toma。
真搞不懂。
这点倒是和以往一样,那家伙一直让人搞不懂。但这封信莫名让他感到哪里不对。上面的温度和以往的她不同。
“既然有话想说,就说清楚啊。”
香屋在嘴上说出这句话,但果然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5

一夜过去,十一号到了。
那天早上,平稳之国得知Toma——Water消失了。
她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去向。无论PORT、伊甸还是平稳之国都不惜全力用检索去找,却仍不知道她的位置。
这实在太过奇妙。
不是说有什么能力连PORT的检索都能骗过。因为正常来想,她的去处只有一个。
那天,架见崎出现了一个新公会。
公会名叫“世界和平创造部”。
公会会长,Water。
位置在架见崎西南方——过去上面是Bulldogs,如今成为平稳之国第十部队的领土。紧接着,平稳之国的第七部队、第八部队和三色猫帝国向那个公会发出宣战布告,开战后立刻投降。
无论在谁看来,Toma都应该在那个公会里才对。
——但,她为什么要隐去自己的存在?
Toma消失了,只在架见崎留下混乱。

                                                                                                                                                               


第二话 如果能准备红酒就好了


1

Water消失两周后——二十五号夜晚,尤里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地点是伊甸领土内,在一座杂居楼二楼的酒吧。这里已经恢复供电,但没有放音乐。桌上是瓶装红酒和两个空玻璃杯,此外还摆着三种芝士、薄脆饼干(cracker)、巧克力、切成薄片的帕尔玛火腿。
尤里闭上眼睛。自从上个循环结束起,他一直过着寻找恐怖心情的生活。
——Water,那个孩子会有多可怕呢?
关于向PORT宣战的时机,他有些犹豫。是二十九号,还是三十一号?原本他打算选二十九号,在这个循环内击溃PORT。不过Water的行动不透明便让他在意,所以或许三十一号更好,而且时间要尽可能晚。换句话说,就是推迟到下个循分出胜负。
不久后,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
睁眼看去,是一个男人站在前面。他个子高,但还比不上尤里。身上肌肉紧绷,体格强健,表情却很温柔。Kido。他慢慢走近尤里的沙发,在他面前停下脚步问:
“我可以坐下吗?”
“当然可以。不好意思啊,把你叫过来。”
“哪里的事。这可是会长的指示,无论去哪里都没问题。”
这个男人成了自己的手下,这对尤里来说也感到意外。对方肯定更意外吧。过去,把银缘——Ido从电影俱乐部抢走的就是尤里。因为当时那是为了赢下选举最有效率的办法,于是尤里那么做了。自己应该被Kido恨得相当厉害,但从眼前青年的举止上却完全看不出来。他保持柔和的笑容,在对面坐下。
尤里拿起桌上的酒瓶问:
“红酒可以吗?”
“什么都没问题,不过我不是很会喝酒。”
“还可以再准备软饮料。”
“没事的。至少要陪您干杯。”
尤里在两个杯里倒上红酒,然后两人只是举杯示意,没有实际碰杯。知道Kido不太喜欢酒,于是尤里选了红酒中容易入口一种。他自己也喝不惯苦味太重的红酒。
Kido拿起杯喝了一口,然后说:
“味道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
实际上,尤里对自己招待人的水平没有自信,或者说可以稳定拿到八十分左右,但很难做到更好。话虽如此,像这种密谈时配的酒品,没必要追求满分吧。
尤里给了Kido一项非常简单的指示,要他能熟练运用十万点数战斗。十万这个数字可以说很大了。
“状态怎么样?”
被尤里轻快地发问,Kido歪过头回答:
“不是很清楚。还没有实际体会到自己变强。”
“哦。”
在尤里看来,也觉得Kido素质优秀。大概比不上白猫吧,但如果只比较素质,基本不输给其他人。就算是现在的PORT里面,相同水平的玩家也只有两三个,而且尤里想不到有谁绝对能超过Kido。
话虽如此,这也是只看素质。PORT的人能够善用能力,也就是说有使用高额点数的经验。如果正面交手,Kido的十万P有些不够。
可是放眼现在的伊甸,只能调动这个男人了。虽然还有其他几名关键的玩家,但除了Kido以外都不用担心,他们只要发挥以往的水平就行,唯独Kido必须突破极限。
尤里喝了口红酒,然后说:
“对了,最近我和类人猿聊过。提到到所谓强大的玩家,都对未来有明确的打算。”
“这样啊。”
“我想知道你的理想。”
Kido露出苦笑。他的脸颊已经因为酒精而微微变红。
“感觉我的回答没法满足您的期待。”
“不用担心。其实聊这类事时我不会对对方有什么期待呀,当然也不是小看你,只不过单纯好奇地问一问。”
“这样吗。”
“嗯。”
“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们一起悠闲生活,但不知道如何实现,就只能让自己变强。”
尤里听了点头。
Kido是个优秀的玩家,但按尤里的标准来看不属于强者。他并不像白猫或是月生那样突出,也不像Water或是香屋步那样大胆地向自己的目标前进。就连类人猿都能算得上是后者,而眼前这个男人哪种都不算。
尤里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表情说:
“那就是你的弱点。”
他的表情一点也没变。尤里想在他脸上找到焦躁、怒火或者沮丧,却一点都没找到。Kido只是痛快地点头。
“是的。应该没错。”
如果是类人猿,大概会评价他态度温吞。
但尤里倒不这么想。Kido身上总有一丝放弃的态度,但那正是他的特色。无论在战场还是其他场合,他都冷静地俯瞰四周。视角不放在自己身上,是这个男人的优点。
尤里继续观察Kido,同时表示:
“不过啊,要弥补你的弱点非常简单。”
这次,Kido的表情变了。
他噗嗤一声轻声笑了,好像是感到无语。
“是吗?”
“嗯,很简单。只要把通向那个模糊目标的路线弄清楚就好了”
“怎么弄清楚?”
“你希望我把Ido——把银缘还给你吗?”
这句话里尤里毫不遮掩自己的挑衅。
然而, Kido仍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轻快地点头说“当然了”。
尤里喜欢这种类似空虚的状态,感觉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真可怜,这个男人不爱自己,但他一定拼命想要爱自己以外的什么人。
——我也是最近才终于意识到,这个想法是错的。
尤里真想告诉他。
——爱这种东西的基础就是自爱啊。对他人的爱,不过是由自爱拓展而来的产物。人类会对他人产生错觉,误以为是自己的一部分,并努力像爱自己一样去爱他们。
尽管尤里想和Kido这么说,但现在还是先忍住。就今晚密谈的步骤来看,这些内容实在没有意义。尤里继续说:
“下次战斗中,如果你能满足我的期待,就把Ido还给你吧。我保证把你和他,以及电影院出身的人聚到一个公会,并且不作任何干涉。”
听了这话,Kido总算是显得困惑。
他身体微微前倾,用力皱起形状姣好的眉毛。
“银缘先生的想法呢?”
“我知道他在拘泥于什么,要说服很容易。不过——”
尤里把话说到一半,朝桌上的薄脆饼干伸出手。把饼干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咽下后才说:
“抱歉啊,我实在想不到该怎么说才好,不过隐瞒也没用。这个循环结束时,我们要对PORT宣战。”
Kido恐怕也多少听到了传言,但他似乎不相信。尤里有意同时散布了其他传言,比如要和平稳之国、三色猫帝国,还有Water的新组织交战等等,这样应该顺利地分散了人们的注意。
“为什么,是和PORT?”
“理由还要保密,不过开战前就会知道。”
“不管怎么说,我是没法动手。银缘先生在PORT啊。”
“那怎么办?”
“我可以现在就解决一切问题。”
Kido的眼里非常自然地浮现杀意。只要在自己所属公会的领土内,就算不是交战状态下也能使用能力。面对拥有10万P的Kido,现在的尤里只有3500P。这根本没法抵抗,只要他扣下扳机就结束了。尤里当然也知道有这个可能,而且没准备什么对策。
——在这里杀了我,然后立刻逃进平稳,和香屋他们汇合。
对电影院来说,这个选择是正确的,非常正确。恐怕换成尤里就会这么做,类人猿之类的一样会选同样的方法。但Kido不一样,只要一句话就能制止他。
“Ido也打算站在这边。”
这是当然的吧?现在PORT在表面上总点数有160万,实际上还有检索士们费力藏起来的30万。而伊甸虽然体量急速膨胀,点数也只有PORT的四分之一左右,正面较量起来赢不了。
然而尤里还是决定要和PORT开战,是因为有机会从内部瓦解那个组织。其中的关键就是Ido。只要有他帮忙,至少可以在情报战中获得压倒性优势。
Kido闭上嘴,一动不动地盯着这边。眼神似乎在瞪人,但看不出有多少攻击性,感觉只是在疑惑。
尤里继续说:
“就由你来担任下次战斗的核心角色吧。如果胜利你就能得到一切,失败就会失去银缘。因为他也要背叛PORT。我们是命运共同体嘛。怎么样?对将来的构想很清晰了吧?”
这话里没有谎言。
只要能击败PORT,把Ido还给Kido——还给原电影院的人也没什么。虽然感觉或许到那时候Ido还会跟在自己这边,但变成敌人也很棒。那样就能收集新的恐怖心情。
Kido开口说:
“您想让我做什么?”
“很简单,希望你杀了这个男的。”
尤里拿出终端,把屏幕给Kido看。
上面是一名玩家的数据。
“是圆桌成员之一。舞台由我这边来准备。”
只要干掉那个人,就再没有哪个玩家能阻拦尤里的计划。



同一时间,香屋步正和秋穗一同讨论平稳之国的人员安排。
追随Toma离开平稳的大概有三十五人,特别是十支部队里有三支部队的会长离开,损失很大。那三人是紫、Uno和太刀町。她们部队的成员连同领土一起去了Toma那边。
香屋想起Nick说过的话。
——正面较量比较强的是雪彦和绵津见。我不想遇上的对手是Uno和太刀町。让人搞不懂的是玛卡龙和Spooks。
正好那两个“不想遇上的对手”跟Toma走了。Nick也和紫一起去了Toma的组织,所以他的愿望算是实现了。
秋穗说:
“领土也被带走,是时候废弃十部队制了呀。”
这点香屋也同意。平稳的人员有两成被Toma抽走,所以部队数目也可以减少。
香屋盘腿坐在沙发上回答:
“感觉比较简单的是用剩下的七支部队加上月生先生和我的部队,一共八支。”
“嗯,那不就挺好的?”
“电影院什么时候解散,我有点犹豫。”
换句话说,是香屋和月生在数据上也成为平稳一员的时机。
其实本来越早越好。最近,加入平稳的原弱小公会那群人已经开始不信任这个组织。他们归顺平稳的一个重要的原因是Toma——Water的存在,所以也没办法。为了修复龟裂,只能用上月生的名字。只要月生成为平稳的一员,他们也多少能够安心,但没法“立刻”采取行动。
香屋抱着脑袋嘀咕:
“况且,世界和平创造部是什么意思啊。”
Toma的新公会。那是来架见崎之前,她和香屋、秋穗建立的秘密组织。
对这件事,秋穗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
“没什么不好的吧。原本,世创部的名字就是Toma起的。”
“不好,完全不好。搞不懂她想做什么。”
香屋也不在乎Toma把自己过去所属的组织名字拿来用。不过,Toma现在建立公会起这个名字,让人非常不舒服。
“因为那个不应该是我们的名字才对吗?”
香屋企图用“Q&A”把架见崎变成没有争斗的世界。为此,至今他承受了许多不合本意的辛劳。然而Toma那边要打世界和平的旗号吗。
大概是理解到香屋觉得哪里不对劲,秋穗轻轻推了下眼镜说:
“说不定那边也打算搞类似的政治宣传呢。”
“嗯。我不喜欢论点重复。主张和平的只要有平稳就够了。”
“是吗?如果论点重复,考虑到月生先生的存在,不是我们有利吗?”
“没那回事,估计她那边相当强。”
如果己方和Toma的组织主张的内容相同,周围的人会以实际成果来选择要跟随哪一边吧。要是只考虑目前的评价,差不多是势均力敌。这边有莉莉和月生,对面是Toma和白猫。似乎会是场漂亮的对抗,但对方没这么简单。
“Toma还有没亮出的牌,肯定是藏在PORT和伊甸。无论内容如何,隐藏的位置都是问题。”
如果考虑PORT或者伊甸也有Toma派,肯定会有很多人都去Toma那边吧。月生曾败给PORT和平稳,失去大量点数,如今的向心力无法扭转这一局面。
但秋穗毫不在意。她喝着纸盒装的饮料,不知道是奶茶还是什么。
“这点我们不也一样吗?”
“嗯?”
“Kido先生,还有银缘先生。刚好是混进伊甸和PORT的牌。”
“但他们不一定能发挥作用,所以我才头疼啊。”
Kido那边,大多数事情只要拜托他就能答应吧。香屋对他有这个程度的信赖。但Kido现在是那个尤里的部下,感觉拜托太勉强的事会让他有危险。至于银缘,甚至还不算是自己手上的牌。想得到他不过是香屋的梦想,实际上连一根指头还没碰到。
如果PORT与伊甸的战斗开始,将月生——那张唯一的王牌混进战局,到底能做到什么?PORT和伊甸,是哪边占优势?支持哪边利益更大?有没有除他们以外的第三个选项?
——换一下视角吧。
香屋在心中嘟囔。
不是香屋眼中的战场,也不是尤里或者Pan的视角。Toma到底有什么目的?她要怎么利用藏在PORT和伊甸的手牌才最有效率?(译注:此处原文为PORT和平稳,但根据上下文来看是PORT和伊甸更自然。)
——考虑一下可以想到的的最糟情况。
那当然是Toma最完美的胜利,靠自己的手牌支配那两个组织。她已经做好这么多准备了吗?
香屋不禁出声嘀咕:
“为什么,你消失了啊。”
眼看着架见崎的局势已经逐渐到达最终阶段,你消失是搞什么?特地在建立自己的组织后立刻销声匿迹,实在太可怕了,看不透她的意图,没法想象这是什么步骤。
正在香屋要哭出来似地皱起眉头时,终端上传出声音。
“唷,香屋君。您心情如何?”
这嗓音香屋没听过,但口气他有印象。
香屋朝终端看去。屏幕仍然一片漆黑,看来只是语音通话。
“Mono?”
“哪个都可以,不过现在是Pan。啊,不过说话方式是Mono版。”
“好绕弯子。”
“哦?真不像香屋君。对PORT的会长说话时语气好随便呀。”
“我本来也是用敬语更轻松。要不换一下?”
“总觉得好恶心,我拒绝。——不过,果然我还是以Pan的身份说话吧,OK?”
“当然。”
无论PORT的会长用什么语气说话,香屋都没资格抱怨。该死,早知道就和Mono处好关系了。那些日子真让人后悔不已。尽管很不擅长,但还是对各种人都温柔开朗些比较好吧,这是为了自卫。
Pan开口说:
“然后呢,怎么样?差不多该看出尤里的目的了吧?”
“如果不知道PORT的数据,一切不好说。”
“那真是遗憾。我都把伊甸的数据当礼物送你了。”
“话说那个真的准确吗?”
“哪里不对劲?”
“内容上完全正常,但根据来源有可能变得可疑。”
听说PORT——不如说整个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是银缘。但那个银缘好像和尤里关系不错。尽管要靠利害关系维系,而且条件是Kido等人的安全,但两人的关系应该到现在还在持续。而如今Kido他们生活在伊甸,所以就算尤里和银缘的联系更紧密也不奇怪。那么,PORT通过银缘得到伊甸的数据就让人信不过。
Pan冷静地开口回答,声音果然和Mono不同。
“主要负责检索的是Ido,不过也给其他检索士确认过。按那份数据准确无误来考虑是没问题的。”
唔,香屋低声低吟。Mono和Pan,银缘和Ido,还有Toma和Water。不只一个名字的家伙这么多,真让人心烦。原本情况就够麻烦了,真希望名字能简单点。
“如果只看数据,果然是类人猿部队更难对付。名叫风筝还有Paramythi的玩家,两人的能力组合起来就糟了。而且连玛丽·赛勒斯特都在那边,可以轻松打败任何人。”
虽然不知道有70万P的月生如何,但超过10万P的白猫那种水平是不会有问题。类人猿部队里能力的组合只要得手就能获胜,而且难度绝不算太高。
Pan轻声说:
“风筝?”
“类人猿的同伴。原本是自己组织的人吧?你记着点啊。”
“你等一下,我看看能力的数据——原来如此。”
“懂了?”
“懂了。我会准备对策。”
“有办法应对吗?”
“PORT手里的牌还挺齐全的。”
“可是,尤里也知道那些牌。”
那么,他肯定也想好了怎么让PORT先打出那些可能碍事的牌。
Pan轻松地回答:
“是啊。不过对我来说,输赢都没什么。”
“真的?”
“我对PORT又没什么感情。”
“难道说你也要去世创部?”
“世什么?”
“世界和平创造部。Water的公会。”
“哦哦。”
据香屋所知,身为“Mono”的Pan与Toma关系不错,那么Toma藏在PORT的牌说不定就是Pan。
她听了噗嗤一声轻笑。
“没这回事。我和她目的不同。”
“是吗?按我的想象,Water消失后最可能的位置就是在PORT。”
而且,她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连检索都找不到。要用这种招数,必须有非常优秀的检索士协助吧。感觉能做到的组织也只有PORT了。不然就是伊甸、或者说是尤里。想象不到其他地方。
但Mono痛快地否定。
“完全错了呀,香屋君。不过嘛,以你的视角来看,这么想也没办法。”
“那PORT知道?关于Water在哪儿。”
“与其说是组织知道,不如说是我和Ido知道。虽然没实际确认,但预想中只有那一种可能。”
“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我,Ido,还有Water。准确来说是还有冬间美咲。这三个人是特别的。”
完全不知道。这三个人的确令人在意,但尤里还有月生之类的人在香屋看来也足够特别。
“哪里特别?”
“保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冬间美咲的位置。”
“她在哪儿?”
“外面。架见崎外面。”
这算什么意思。还能到外面去吗?
听说架见崎的范围只有五千米见方,只有有人踏出一步,就会瞬间被移动到架见崎中心一带。不过,如果有办法到那个范围外面去,的确能逃过所有人的检索。
香屋把头发挠得乱成一团,嘀咕道:
“还能有这种做法啊,简直犯规了。”
她获得了“能前往架见崎范围外”的其他类能力?运营者的确公开表示过,只要点数到位,任何其他类能力都不成问题,所以或许不是不可能。但“架见崎外面”应该不属于任何公会的领土,就是说不受任何能力影响。只要没有相应的其他类能力,可以说是完美的防御。
终端上传来Pan的嘟囔声。
“没错,这是犯规啊,比香屋君想象得还严重。”
“这是什么意思?”
“随你怎么想,不过你不可能知道就是了。”
“那就告诉我呀。”
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我可不想去思考。真希望有人告诉我答案。
可是Pan一言不发。感觉那阵沉默持续了很久。
“Pan?”
听到香屋出声,她说道:
“很可惜。本想告诉你,但失败了。”
“怎么回事?”
“估计是有什么防护。虽然感觉有点恣意,不过也算是符合规则吧。”
莫名其妙。因为不明白,所以害怕。香屋后背发抖。
——防护?
什么防护?为什么?根据是什么?还有规则,和运营者有关?
运营者在瞒着什么?
Pan极其唐突地说:
“穿过国境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幕下的大地一片莹白。”
【译注:此句出自川端康成的《雪国》。原文中“国境长长的隧道(国境の長いトンネル)”指上越国境处的清水隧道,而上越国境是上野国(现群马县)与越后国(现新潟县)之间东西走向的国境。上野国、越后国都是日本古代的令制国,在作品执笔的1935-1947年时已经成为历史,但这里仍然使用“国境”一词,显然有作者自己的用意。】
这句话也好可怕。太莫名其妙了。
香屋声音颤抖地问:
“这是什么?”
“一部非常出名的小说里面的开头。看来这种程度的内容还能说出来。——被允许的原因在于引用范围?还是说要用户负责?”
“你在说什么?”
“只是一点点好奇心。哎先不说了。所以呢?”
“所以什么?”
“尤里的事。有其他建议吗?”
突然把话题绕回去,真让人难办。脑子里乱成一团,跟不上情况。
“别突然就不说了啊。会被运营者加上限制的秘密,你知道内容吗?”
“说那个是浪费时间,还是算了吧。”
简直太任性了,明明是你先提起来的。
但被Pan催促说“好啦,尤里的目的是什么?”,香屋只好回答:
“总之,我觉得PORT内部应该有人协助尤里,以这个情况为前提来思考比较好。”
“我知道。但已经错过机会了。”
“怎么错过的?”
“找不到Ido,他也消失了。”
香屋轻吐出一口气。
Ido——银缘的消失。他消失没有Toma那么复杂,只不过PORT与伊甸对立的局面变得分明。
Pan继续说:
“消失的只有他,我这儿正在检查其他可疑的家伙。”
“哦。”
“其他的呢?”
“如果不知道PORT的数据,一切不好说。”
“真可惜。哎,要是什么时候有心情,就把PORT的数据也给你。”
拜拜,她说着,然后以这句话为结尾挂断了电话。
香屋把盯着终端的视线转向秋穗。
“Toma所在的位置,你怎么看?”
秋穗少有地认真沉思。她抱着胳膊,愣愣地抬头望着天花板说:
“说起来,以前我曾和黑焦先生聊过小说的事。”
“都聊了什么?”
“香屋你也知道山代京助对吧?”
“至少名字是知道。”
语文课本上就出现过这个名字,是日本唯一一个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奖者。
“黑焦先生就不知道。”
“是不是对小说没兴趣啊?”
“可是其他作家他都知道啊。包括漱石,芥川还有太宰。”
“这倒没什么奇怪。”
“他好像还知道尼侬·布朗和曾根崎俊彦。”
“这两个人是谁?”
“要是你不知道,解释起来就麻烦了。”
就算她这么说也没办法,香屋对看小说不感兴趣。
秋穗朝地面看去,然后伸手撑住下巴。
“不过,他不知道山代京助,也不知道《Palatinose·Sevens》。”
“就是说熟悉过去的小说,但比较新的就不太了解?”
“尼侬和曾根崎的作品没那么老啊。但是,总觉得有点在意。”
确实,可能和Pan的那句话有关系。
——被允许的原因在于引用范围。
被什么允许?法律还是著作权?
香屋禁不住屏住呼吸。
“架见崎外面,说的是那个意思?”
这个人工产物一样——或者真的就是人工产物的世界,其外侧。
也就是说,现实。
可是还能有这种事吗。
在现实中,她应该已经失去了生命。



尤里朝终端说:
“决定了,三十一号行动。”
终端另一头的他静静回答:
“明白了,那么我来安排。”
“嗯。安息日分出胜负。准备得怎么样?”
“一切如您的指示。”
“Water的棋子呢?”
“已经列出来了。”
“广播呢?”
“随时可以。”
“谢谢。广播让类人猿来。”
Ido。名为架见崎最强检索士的王牌,这张牌的价值不可估量。有他在,就像是在玩一局只有己方知道详细规则的游戏。
尤里伸出右手食指,“咚、咚”地反复敲自己的胸口,在那里发现的恐惧心情只有一种。
“那么,三十一号再说。”
“好的,我先挂了。”
然后电话被挂断,尤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嗯。可怕的,只有Ido的背叛。
只要不出现那种事,下次战斗也会理所当然是尤里的胜利吧。
所以,尤里在内心的某处期待Ido的背叛。

2

宣战布告播出的时间,是三十一号晚上九点刚过。
交战时间是两小时后——晚上十一点,再过一小时便是新一轮循环。这个时机显得异常。
这时候,香屋正在公寓的一个房间与月生见面,目的是关于尤里的行动交换意见。但三十一号晚上十一点开战,对香屋来说也有些意外。
月生说:
“尤里的目的是什么?”
两种可能。或者说,两个都是他的目的。
“一个是等到循环时获得新能力,另一个是PORT的内乱。”
“内乱?”
循环开始后第一天,八月一日被称为安息日。那天所有交战状态都将解除,也不能对其他公会宣战,但并不是说不能使用能力。只要是在自己公会的领土内,就能战斗。
“如果PORT内部有尤里的手下,安息日就没有意义,战斗还会继续。只不过我们会被关在外面。”
身在伊甸的尤里等人没法参战,但电影院、平稳还有Toma的组织也一样不行。尤里想要排除外在因素。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恐怕是在防备Toma的“世界和平创造部”插手。
“我们要怎么办?”
“按计划行动。”
香屋点击终端。宣战布告——这是他第二次按下这个按钮。
——无论尤里赢还是Pan赢都无所谓。
非要说的话,尤里那边能赢更好,因为Kido他们会有更好的待遇。不过赢不赢都行,重要的是不让Toma赢到最后。要是PORT和伊甸两边都变成Toma的东西,平稳就没有出路了。
“麻烦月生先生去拦住Toma派的行动。”
为此,要和尤里还有Pan两边通话。
香屋本打算拜托月生拨通电话,但还没等他开口,终端上已经传出声音。
“哈喽,哈喽。这里是尤里。”
从他那边拨来了电话?
香屋先是产生这种期待,然后发现好像不对。终端上,尤里的声音单方面宣告:
“各位吃过晚饭了吗?很抱歉在循环就要结束的安逸时间带来骚乱。恐怕架见崎里优秀的各位也已经知道,刚刚伊甸——我和类人猿对PORT发出了宣战布告。”
他声音冷静而流畅,从容不迫,与互相厮杀的氛围并不相称。
这声音让香屋烦躁,却又不能无视。
尤里说:
“因为PORT是个邪恶的组织。接下来将由类人猿来为大家解释。他与我志向相同,也是我重要的朋友。他的话里绝无谎言,各位可以看成是我们共同的意见。”
终端上传出的声音变得浑厚有力。
“我是刚刚尤里介绍的类人猿,这次对PORT的战斗负责前线指挥。现在我想说的事有好几件,不过没用的铺垫就省掉吧。PORT这个组织是怎么发展到那么庞大的,你们知道吗?”
香屋握紧拳头,听着他的声音。
类人猿讲起很长一段话。



PORT这个组织是怎么发展到那么庞大的,你们知道吗?
他们那儿有套可怕的流程。如果单论方法,是个聪明人都能想到,但只要心里还有一丁点正常的伦理或者是正义感那类东西,都绝对不可能付诸实践。
架见崎有不少规则。
请各位回忆一下这条:
——在架见崎,新人出现的位置,大致和上个循环出现死者的坐标相同。
换句话说就是新人会来到死过人的地方,一般都会加入拥有那块领土的组织。
天呐,这条规则太恐怖了对吧?
因为它让杀死同伴这个行为有了价值。
当然我不想对杀人行为用上“价值”这个词,只不过用PORT的理论表达出来是这样。
听好了,杀死同伴有两个好处。
第一,是能换个新队友。
杀死没有战斗素养的同伴,等到循环就又有别的同伴出现,所以能一直重复到出现更会战斗的人。我可不是靠推测随便说的啊?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这事在圆桌那儿叫做“筛选”,就是说圆桌平时就在讨论这个,还专门起了个名字。
然后,第二个好处。
只要是新人,在架见崎出现的时候都会带着1000P。换句话说征收点数之后把人杀了,每次就能有1000P的收入。这就是PORT的点数之所以能巨额增加的理由。
能接触PORT内情的机会可能几乎遇不到,不过还是希望你们鼓起勇气去检索。PORT以“制裁罪犯”为理由,每个循环都要杀些人。
我们——我和尤里在PORT的时候想纠正这个做法,因为实在是太狠毒了对吧?竟然靠杀死同伴来让组织壮大,这不是让人又难过又不甘心吗?
所以尤里当会长的时候,PORT内部出现的死者少多了。平均算下来每个循环因为组织制裁丧命的只有两个人多一点。虽然不忍心,但为了维持治安,这牺牲是必要的。要是只制裁真正凶恶的家伙,基本上会是这个数字。
问题是比那更早的时代啊。往更以前看,这个数字就要膨胀到十倍。每个循环,超过二十个死者。就是说PORT每次都能拿到两万出头的点数。圆桌把这件事叫做“栽培”。
你们也觉得恶心对吧?
杀人——制造尸体,用来当成养分栽培点数。PORT这组织简直太混账了。
我们自认为对抗得还不错。尤里站到PORT顶点,由我辅助他。我们靠这个体制一直在对抗“筛选”和栽培——就是对抗不重视同伴性命的恶行,但已经到极限了。
现在,PORT的地位很难说是坚如磐石。
平稳之国的崛起很可怕,Water的新组织也很可怕,所以圆桌想重新开始“筛选”和“栽培”。然后我和尤里没能阻止圆桌失控。
所以,我们决定选择最后的办法,就是脱离PORT来到伊甸,向那个庞大的组织宣战。
喂,你们这些在PORT生活的人。
我是说除了士兵,其他普通生活的市民们。
至今PORT都说保证你们的安全对吧?只要听从组织安排,就能得到保护,用不着自己去拼命对吧?没错,我知道,连我自己都和别人说过好几次,而且一直努力兑现自己的承诺。真的。
但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你们随时都可能因为编造的罪状被杀,目的就只是区区1000点数。
所以,我们决定刷新PORT这个组织,把它改造成更正确、更温柔的地方。
这就是我们伊甸进攻PORT的全部理由。
PORT的各位——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一直被PORT蒙在鼓里的各位。
这场战争中你们大概会死。
我们大概也会死。
可有些罪行,我们宁死也不能允许对吧?有些正义应该值得我们拼了命来宣扬吧。还有生命的自由不容侵犯,这道理绝对是存在的啊。
唉,我们恐怕是弱者吧,但还是要拿起武器站起来。不是接受筛选和栽培,而是按自己的想法活着。带着正确的意志,痛打圆桌这个走错路的强大敌人吧。
我在此宣布,今夜的战斗是圣战。
虽然这话和我的脸不相称,让人害臊,但我还是宣布要举着正义的旗帜前进。
如今我已经没法承诺保护你们。
但唯独一件事我敢保证。
在这个月夜,我和你们拉钩发誓。
我们会死在你们前头。
如果宣扬正义需要尸体铺路,就让我们冲在前面。
所以对不住各位,拜托了。
希望你们能跟上来,携手给圆桌那群让人恶心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吧。



“不用检索去干扰吗?”
坐在圆桌前的小个子女性——醉京说道。
尤里和类人猿脱离后,被补充加入圆桌的成员便是她和名叫马渊的男人。
PORT的决议议会——圆桌必须要有九个人。Pan,Ido,Tallyho,BJ,红超人,Nickel,烟雾镜,然后是新加入的醉京和马渊。这九个人便组成了现在的圆桌。PORT拥有的领土和点数被他们分成九份,所以身为圆桌成员就意味着同时也是各部队的会长。
听到醉京的话,马渊答道:
“他们那边肯定有Ido帮忙,干扰不会有效果吧,况且也晚了。让别人认为我们不准人开口,只会让类人猿的话更有说服力。”
心不在焉地听过这句话,Pan简单环视圆桌。
包括Pan在内,八个人到齐了。没来的那个人就是Ido。他大概在十天前消失了。
Pan朝所有人发问:
“类人猿的话,是真的吗?”
筛选和栽培。感觉这种事PORT干得出来。
回答她的是Tallyho。
“谁知道。您在圆桌待了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吗?”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啊。”
至今为止,Pan都没参与PORT的运营。但那恐怕是真的吧,因为圆桌里资格够老的BJ和烟雾镜等人没有否认。而且以前Ido就说过,他看不惯PORT的做法才会离开。如果说他讨厌筛选和栽培才离开PORT建立电影俱乐部,那就说得通了。
——算了,是不是真的对我来说无所谓。
她不打算在架见崎讲正义之类的东西。如果有好处就可以杀死队友。规则上没有禁止,而且就算是运营者恐怕也早有预料。架见崎就是这样的世界,为了增加“生”的密度,把“死”放在每个人身边。
一名大概三十岁出头的女性——烟雾镜开口,她穿着丧服般的黑色西装。
“只要对圆桌至今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就不会把类人猿肤浅的演讲当回事吧。说尤里和类人猿联手完全是骗人,而且那两个人怎么可能有正义感。”
是啊,Pan随便附和。
就连Pan也知道,类人猿一直对尤里虎视眈眈,如今再拿出正义感这种东西,肯定只是为了煽动市民,给PORT带来混乱。
烟雾镜接着说:
“但市民们不知道,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要被骗。在我们组织内部发广播声明那些事都是编的比较好吧。Pan,拜托你行吗?”
我完全不想管。
等之后的啊,Pan说着随便一点头,继续自己的话题:
“好了,来说说各位交的报告。”
之前Pan要求圆桌全员各交一份报告,内容是制定对付伊甸的方案。
以前,圆桌的成员里有四个人会积极制定作战方案:尤里,类人猿,BJ,还有烟雾镜。但是尤里和类人猿脱离,BJ和烟雾镜也有可能是他们那边的人,所以这次Pan强制所有人都要动脑。
“先从得分低的开始吧,红超人没交报告。”
红超人身穿皮夹克,金发理成two block发型,刘海全都梳到后面。听到Pan的话后开口:
“我不习惯费脑子想这想那的呀,计划之类的就交给你们。但只要创造出只管动手打架的条件,我绝对能赢。”
行吧,没头脑的人继续没头脑就好,总比莫名自作聪明的人容易指挥。
Pan继续说:
“醉京零分,完全没用心。”
她交的报告只有两行:要是尤里发出宣战布告,说明对方有足够胜算吧。自己人互相消耗战斗力不是上策,把投降这条路也考虑进来商量商量怎么样?
醉京撩起头发答道:
“因为我刚加入圆桌,什么都不知道啊。”
Pan的视线从手上那沓纸移到醉京身上。
“就算是这样,也该多思考一下吧。你有投靠尤里的嫌疑。”
她,还有马渊。靠尤里和类人猿放弃PORT股票而加入圆桌的这两个人,就算和尤里暗地里通气也没什么奇怪的。不如说考虑到尤里的性格,不可能不做任何准备吧。
醉京哼笑一声回答:
“我知道啊,所以这不是小心没出风头吗。我决定在对伊甸的战斗中老老实实地听从圆桌的各位前辈。”
这说法算是耍小聪明,但没时间和她纠缠。从宣战到开战为止的两个小时内,必须定好方案。
如果是原本的PORT,就用不着临近开战还要慌慌张张地开这种会,但这次不止尤里和类人猿,连Ido都不在,实在难搞。至今都是Ido解析敌人的数据,其他人也没必要怀疑。
Pan翻动报告。
“Tallyho,Nickel差不多50分。”
两人的报告都挺正经的。认真分析了敌人的战斗力,对己方采取的战术也很实际。
现在圆桌上外表最年轻的男人——大概还不到二十岁的Nickel小声叹了口气,回答说:
“打分的标准是什么?”
“感觉。”
“你在搞笑吗?”
“完全没有。”
实际上基本是凭感觉打分,但当然有标准。Pan以香屋步的建议为基础考虑的方案算80分,标准就是其他人定的方案能有多接近Pan,或者能不能超越。
“BJ75分,马渊80分。能拿到这个分数算是合格。”
把自己的脸彻底涂白、化妆品味糟糕的男人——BJ张开艳紫色的嘴唇。
“我很好奇和他那5分差在哪里呀。”
BJ看向在八月的架见崎还一直穿着战壕大衣的怪人,马渊。马渊什么也没回答,只是朝这边看着,Pan只好开口:
“两个人的内容非常像,但马渊考虑得更远一点,加5分。”
80分就意味着,和听过香屋建议的Pan制定的方案是同等水平。
而能够超越Pan的只有一个人。
“最后是烟雾镜,90分。”
因为报告里有香屋的建议中都不存在的视角,加10分。
烟雾镜露出微笑,愉快地歪过头。
“哦?连我也不是100分啊。”
“凭感觉打的分,别在意。”
虽然没有根据,但直觉上是这样。如果让尤里和Ido联手回答完全相同的问题,应该不会是这样的答案,而是一份更加精细、更让人意外的报告。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现在的PORT很弱。和到上个循环为止的PORT相比,明显弱化了。
——其实就算输给伊甸也无所谓。
一旦临近开战,心里就会有“姑且赢下来好了”这种念头。哪怕和即将开始的“架见崎的决战”相比,这种战斗连前哨战都算不上。
Pan把那沓报告扔到圆形的桌上。
“这次的报告,得分最高的三个人内容非常像,就以这个为基准来定计划吧,不过——”
她正想说“还有一个人”时,终端响了。
有人打来电话,时机刚好。
她接通电话,向四周宣布:
“这次再加一个外援。电影俱乐部的会长,香屋步君。麻烦你了。”
终端上传来慌张的声音。
“等等啊,这次我是中立——”
Pan打断他的话。
“我给你准备了报酬。筛选和栽培?虽然我也不太清楚,但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而且会调查至今相关的经过并且公开数据。”
她在一定程度上明白香屋的想法。
宣称帮助弱者的平稳之国,以及支持他们的电影俱乐部,这两伙人不能无视类人猿的演讲,内心里应该想站在伊甸那边。首先从这儿断了他的念头。
短暂的沉默后,香屋说:
“如果真相大白,可以从你的嘴里听到谢罪的话吗?”
“明明和我没关系?”
“你姑且是PORT的会长吧?”
“虽然不情愿,不过也好。你准备好原稿我就照着念。”
“还有一件事,我想得到Ido先生。”
“随便你去和他谈,我至少能给你准备交涉的机会。但为此需要有就算和伊甸开战他也不会死的方案。”
“知道了,还有——”
Pan感到不耐烦,于是说:
“报酬还有两份。PORT战斗力的正确数据,以及运营者——青蛙的真面目。我拿得出来的就这么多。”
其实还有两三张牌,如果他不点头接受,就继续亮出来。
不过,这些已经足够了吧。
终端上传来香屋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知道了,我站PORT这边。”
听了他的答复,Pan笑了。
香屋步。那个冬间美咲的英雄。只要他集中在这场战斗中,恐怕连尤里都能超越。因为他原本就是按这样来设定的。
——不过。
香屋步没时间了,尽管他自己还不知道。
“我立刻把这边的数据发过去。到循环结束为止,把尤里的目的看透。”
到开战为止,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再之后,一小时后又是新的循环。
这场战斗中,他能参与的时间加起来只有两小时四十分钟。
“到循环结束为止”这个条件,似乎被香屋理解成其他的意思。
“我尽力,至少能看懂在这个时机发出宣战布告的原因。之后再和你联系。”
香屋一定在意为什么临近循环结束时开战吧,借此机会刚好可以藏起Pan的真正意图。
“麻烦你了。”
说完,Pan挂断电话。
烟雾镜吐出一口气——那当然是叹气吧——然后语气尖刻地说:
“你真的打算把PORT的数据给外人?我们组织可不允许这么独断专行。”
不对。
Pan觉得自己还算挺守规矩的一类人。
“可以的吧?毕竟现在我们专门等伊甸的动向,还在谈对策。这个组织在交战中——准确来说是从被宣战开始到战斗结束为止,会长的权限能得到加强。”
按照规定,组织的一切指挥权由会长一人掌握,哪怕是圆桌的成员也不能违抗。
“曲解。”
烟雾镜嘀咕了一句,但没有继续反驳。
对PORT来说,尤里也是个可怕的敌人,他们没时间继续争执。

3

“等还有十秒的时候开始倒计时。”
终端上传出声音。是尤里。
藤永没有回答,而是长出一口气。她感到紧张。伊甸提供的点数是三万。藤永心想,对我来说这数额高过头了,而且那三万仅仅是为了射出数发子弹。
现在,藤永正潜伏在伊甸的办公街区里最高的大楼屋顶。她在三脚架支撑的狙击枪前确认瞄准镜的状态。
终端上传来尤里愉快的声音。
“子弹不是没有备用的,但我不想在开场时拖拉,希望你能一枪命中。”
藤永好不容易挤出声音说:
“对面的人员配置如何?”
“分散开了。哎,不用在意,护卫Pan的只有红超人和Nickel两人——和我们预想中一样。”
“那也说明我我们的目的完全被看透了吧?”
“他们看懂的只有你了解的那部分,但我看得更远。”
藤永忍不住咋舌。
关于以PORT为对手的这场战斗,藤永没有被告知全貌。肯定Kido也不知道吧。尤里和类人猿——那两人可以说掌握了伊甸的所有权力。
——为什么,是尤里。
为什么要听从把银缘从电影俱乐部夺走的宿敌?
但既然Kido接受了,就没法拒绝。藤永找不到违抗尤里他们计划的办法,结果时间不断前进,已经来到开战前五分钟。
“Pan的位置呢?”
“我把情报发到你终端上。和你的距离大约一公里。”
藤永是专门从远距离进行攻击的射击士,但没有从一公里远狙击目标的经验。
——能射中吗?
尤里开了口,仿佛看透她内心的想法。
“能射中啦。不如说这次就像是练习赛一样,没必要真的射中。只要打到离目标五米内的位置就行。”
这我知道。毕竟是拿三万点数架加强,这条件下想射歪反而更难。尽管如此。
——我真的要朝PORT开枪吗?
这一击有可能夺走Kido先生的命。好想听到他的声音,那个柔和又冷淡的声音。真想听他用那个声音说“果然还是算了,我们逃走吧。”但那种事不会发生。
“还有一分钟,做好准备。”
听到尤里的声音,藤永朝旁边看去。
一个小个子男人站在那儿。风筝,类人猿的部下之一。
他两手插兜望着天空,表情安静得不合时宜。如果那是PORT方向的天空,多少还能理解,但他背对着战场,面朝南边——海的方向。
“风筝。”
被藤永叫起名字,他从口袋里抽出右手,手里捏着一枚子弹。他很稀奇地盯着子弹,递了过来。
藤永接过那枚子弹,装进枪里,打开保险后眼睛对准瞄准镜。
耳边传来风筝离开的脚步声。
“好了,倒计时开始。”
终端上传来声音。



三十一号,晚上十一点。Pan坐在酒店一间房里的沙发上。
房间里有一扇朝南的大窗。
终端上发出“噼哩哩哩”的声音——是开战的信号。与此同时,光线射中窗户,打出花白的裂纹。
窗户用能力强化过,但没结实到想打也打不坏的地步。已经有裂纹的窗玻璃再次被远距离射击命中,碎片四处飞散。
那景色很美,仿佛锐利的雪花落下。Pan并没有感到恐怖。站在两侧的两个男人——红超人和Nickel站到前面守住Pan。
“真突然啊。”
随着Pan的低喃,远处传来枪声。
通常,射击不会发出声音,所以那是实弹,怕是用点数获得的道具。
回过神来,发现红超人轻轻举起了一只手,就像和人击掌一样。Pan没有看清,但明白他挡住了子弹。紧接着。
他举起的手上出现一只手臂。
——伦巴。
是风筝的能力。
Pan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但知道效果。
简单来讲,就是“把空间上分离的两点相连”。说白了就是生成进去以后能被传送的孔洞,但孔洞一边是风筝自己正摸到的东西,另一边必须是他三分钟内碰过的东西。
这次,估计是把风筝碰过的子弹射进了这个屋子吧,所以红超人挡住子弹的手,和现在风筝所在位置——伊甸的某处连在了一起。
那个孔洞不大,直径也就二十厘米。
这尺寸没法让人通过,但一只胳膊是没问题。
——童话世界。
把敌人“关进故事里”的能力。
没什么惊讶的。伦巴和童话世界的组合在得分最高的三份报告里都被提及,也是香屋步最初就视为威胁的能力。
——这个组合可以说是一旦得手就能当场秒杀。
香屋是这么说的。
穿过伦巴生成的孔洞,把敌人关进童话世界,之后只要从孔洞里缩回胳膊,收回童话世界。只要这样敌人就没法抵抗了。比如把童话世界的纸页放到交战范围外,能力被解除,里面的人就会出来,但他用不了能力。毕竟是离开了交战范围。玩家变回普通人以后,无论是谁都能用实弹一枪致命。
——如果弱小组织得到这个组合,就能利用交战范围外的区域。或者还可以和原玛丽·赛勒斯特的能力组合起来。如果在海上解除童话世界,对方又没有船,被波浪拍到水里就完蛋了。
这些能力当然可怕,但PORT号称架见崎最强,明白其他类的能力的可怕之处,所以获得过用来应对的能力。
Nickel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其他类能力名叫“例外消去”。效果很简单,是让一定范围内的其他类能力失效。
——还有一点。
童话世界的纸片消失,原地出现了几个人。纸页里的敌方玩家已经因为能力解除来到外面。
——通过伦巴和童话世界的组合,还可以用来输送战斗力。
因为从香屋那儿听说过这点,所以到目前为止都和预想中一样。
出现的人有三个。类人猿,龙,Kido。
对方大胆地亮出三名主力,让人有些意外。与其说是打算一口气干掉Pan,不如说伊甸也并不从容。如果单纯看点数,他们和PORT的差距很大。
类人猿开口说:
“哟,Pan。我来收下PORT了。”
给你倒也可以。
“你明白的吧?局势不利的是你们。”
这边有红超人和Nickel。如果单纯看战斗力,这两个人在PORT属于顶尖水平。而且烟雾镜和BJ已经就位,为眼下的情况做好准备。
但类人猿从容地歪过头。
“倒也不是。架见崎的战斗,胜利条件是干掉敌方会长。Pan,这些人里面,你比谁都弱。”
没错。Pan在架见崎的目的仅仅是“观览”,没想过要自己战斗。
“不过呢,我很擅长保命。”
Pan有三项其他类能力。
第一项是“子账号”,可以作为Mono生活。第二项是“Continue”。Mono的肉体死亡时,可以用这项能力使其复活,但现在只要尸体还在,也可以复活其他玩家。
而第三项,名叫“快速加载”。以自己当上PORT领头为理由得到点数后,Pan获得了这个能力。名义上是为了自身保命,实际上不太一样,但那个理由并不是完全在骗人。
“你们随便打吧,拜拜。”
点击终端后,Pan的视野随即切换。

然后,月生正站在眼前。
他是电影院——香屋步派来的援军。
他打开怀表,看着表盘说:
“辛苦了。暂时会待在这里?”
“没错,来保护我。”
Pan花了不少脑力思考能够信赖谁,结果发现最可靠的是组织外的人,这让她感到不可思议。但不知道PORT的成员中哪里藏着尤里的内应,而且据香屋说还可能有冬间美咲那边的人,所以谁都不可信。
——这么说只不过是借口。
其实眼下Pan正挑起另一场战斗,动作静悄悄的,不想让任何人察觉。对伊甸的战斗她根本无所谓,真正的敌人是冬间美咲,或者说是那只青蛙。为了在那场战斗中取得优势,就算做法强硬她也想来到这个车站。当然车站有可怕的月生,于是Pan决定让他保护自己。
“香屋君呢?”
“在平稳的领土。似乎是在安全的地方冥思苦想,都是为了您。”
“哦。”
那真是太好了。他好像也什么都没注意到。
香屋步。冬间美咲的英雄。
他在Pan的眼里也显得突出,但还碰不到真相。
因为前提完全不同,身处的层面也不同。
眼下,香屋步还不是敌人。
——尽管明白,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呀。
面对自身的战斗,结局就不能说“无所谓”了。
尤里在这个时机发出宣战布告真是太好了。因为自己这边不想被人注意到,可以顺利蒙混过关。
到下个循环,对Pan来说真正的战斗将会开始。



Pan消失了。在Kido眼里消失得唐突。
——不是说不能获得类似的其他类能力吗?
如果是单纯的瞬间移动,Water已经有了。那么Pan的能力在Kido看来像是瞬间移动,但其实是另一种效果吧。
类人猿毫不在意地说:
“我和龙解决Nickel。Kido,红超人交给你了。”
先对这句话有反应的,是对方的两人。
“喂喂,这么分配对你们太不利了吧?”
说话的男人身穿皮夹克,金发夸张地朝上梳得立起来。红超人,PORT的主力强化士,武器是刀。
类人猿一言不发直接开枪,与此同时红超人拔出插在腰上的刀。那是把长刀,刀身有一米左右。随着“当”地一声脆响,射击的光线被刀刃挡住。
类人猿毫不在意地表示:
“你还说这种让人犯困的话啊?所谓扬名立万,不就是要不断在劣势里一路赢下去吗?”
“是吗?我倒知道一个人,只赢下能赢的战斗,最后当上了PORT的老大。那人名叫尤里。”
“他什么时候扬名立万了?从一开始就是王者吧。”
“我不懂那么复杂的东西,不过比起他,我更偏向于你这一派。”
“那就让我赢。”
“这可不行。无论对手是谁,我都绝对不认输。”
看到类人猿和红超人眼看着就要动手打起来,Kido慌忙插嘴。
“等等,类人猿先生是负责那边吧?”
Nickel。拥有“例外消去”,能力以强化为主,但点数里有三成左右分给了射击。以同时使用强化和射击这点来说,性质和Kido相近。但与Kido这个“行动迅速的射击士”不同,Nickel给人感觉更像是“可以远距离攻击的强化士”。虽然Kido自己也不太明白具体的差别。
类人猿朝这边皱起眉头。
“也没有谁负责对付谁这个说法吧。哎,行吧。龙,交给你了。”
他说着拍了拍龙的后背。
——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
单纯让友方的能力翻倍,是个简单又强劲的能力。现在,龙是个4万P左右的强化士,靠类人猿的能力猛然上升到8万。
尽管如此,还是比不上Kido的10万。站在这里的Kido是伊甸的最强玩家,目的是打倒PORT的最强强化士——红超人。
红超人的强化能力有12万P,此外还有1万P左右的其他类能力。面对总计13万的对手,10万P能赢吗?
——红超人比10万P的白猫还差一点。
尤里曾这么说。
——就是说如果你和白猫小姐有同等水平的战斗素养,就能靠10万P赢下来。
他说得可相当轻松。再怎么说,Kido也想象不到自己能和白猫比肩。
况且尤里的话还没说完。
——不过,PORT这个组织不会让成员单打独斗,如果实际让白猫和红超人打,会赢的是红超人。
PORT里没有特别突出的玩家。非要说的话,过去的尤里或许算突出,但单纯看力量并不是绝对强大。
但PORT可以让任意玩家根据不同情况变得突出。
烟雾镜。
——本质上来说,她是PORT的王牌。
尤里是这么说的。
“写报告你划水了,实战可别偷懒啊。”
听了这话,红超人蹬开地面。

4

今天,尤里再次来到他之前去见Kido的那家酒吧。
和那天一样,他仍然在靠里面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不同之处在于桌上没有红酒,此外来见的人也不同。
Ido。那个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正低头闭着眼睛。这样看起来,他的身材显得相当小,像个比实际年龄更柔弱的老人。感觉把枪口对准他扣下扳机,就能轻松夺去性命,尤里莫名有了想试一试的念头。
Ido没有睁开眼睛,像梦话一样低声说:
“酒店里的战斗开始了。”
“其他地方呢?”
“Tallyho、醉京、马渊正朝这边来。被怀疑和您有关系的人被派到伊甸来了吧。”
“真没底气。”
“但是,现在派那三个人来,足够击溃主力离开的伊甸。”
“Colon可以舍弃。我有你来保护。”
“是的,我尽力。”
架见崎很广阔。五千米见方的世界,听起来相当逼仄,但当成捉迷藏的舞台就太宽敞了。如果能掌握检索,基本不会被抓到。
Ido开口说:
“但是,我还有其他工作。”
“嗯,能做到吗?”
“应该能。”
尤里拜托他三件事。第一件是尤里的警卫。提前探查接近的敌人并转移。第二件是个机密任务,会成为这次战斗中的重点。第三件是掩护送进酒店的同伴们。
“能做到多少?”
“因为要和主要任务同时进行,大概能阻止一两个人吧,三个人就难了。”
“这样啊。”
尤里开始想象目前的棋局。
棋盘上摆着六枚棋子,敌我各三枚。这边是类人猿、龙、Kido。对方是红超人、Nickel、BJ。问题是不属于棋子之一、坐在棋盘对面的那个人。
——烟雾镜。
如果要举出PORT里具有象征性的一名玩家,尤里会选择她。如果尤里自己还在那个组织就是另一回事,但现在,无论问圆桌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异议吧。
就像白猫是纯粹的强化士,Ido是最强的检索士一样,烟雾镜是做到极致的辅助士。能力配比是检索和辅助各占一半,此外什么都没有。她有三项其他类能力,但就属性而言都被归到检索或者辅助的类别。那名女性证明了追求极致的辅助可以负责主要火力输出,在尤里眼里也美。不是说她长相漂亮。无论是哪个领域,只要达到极致就很美。
通常情况下,一个组织里用到的辅助能力也就是恢复,多一点的话可以延长射击射程,或者临时提高强化性能。没有把辅助能力编排进战术的理由很简单,辅助的持续时间短,还有发动条件这个因素。多数辅助能力需要碰到对象才能发动,这意味着辅助士也要到战场上去。那效率还不如获得强化来让自己变强。
对此,烟雾镜获得了一种其他类能力。
——天丝。
这个能力的效果,是“对烟雾镜正在检索的对象视为始终保持接触”。也就是说,通常只要对方在烟雾镜的检索能达到的范围内,无论离多远,都能使用以接触为条件发动的辅助能力。
但伊甸这边有Ido在。
要突破他纤细又大胆的干扰,烟雾镜的水平还差了一点。只要不断切断她伸出去检索的丝线,就能阻止她发动辅助能力。
“首先阻止BJ和Nickel。到红超人形成威胁前,还能坚持大约六十秒。”
“明白了。”
当然,就算封住烟雾镜的手段也不能说安全无忧。哪怕没有辅助能力,红超人和Nickel一样很强。尤里并没有期待龙能击败Nickel。
——果然要看Kido啊。
10万P的Kido能发挥多大作用。
那便是首先成为焦点的问题。



红超人把刀像铁管一样乱挥。
好快,但比想象中慢。
Kido一边躲避刀刃,一边朝地板射击。是反射弹,打中玩家以外的物体便会反弹,从地面弹向天花板。
同时,他又从另一边——用左手里的手枪射击。这边直接瞄准红超人的脸。对方蹲下躲过那一击。Kido伸出左手握住的手枪就在刚才反射弹飞行的轨道上。从天花板弹回来的反射弹掠过枪身,再次改变方向——命中。红超人被射中右脚,膝盖着地蹲了下去。
他没有显得惊讶。
“对了,你是天才来着。”
“不,是个凡人。”
现在对付红超人时占到上风,可以说是当然吧。
相对于Kido的10万P,红超人光是强化就有12万,其他类能力再加1万P。但由于他的其他类能力,唯独现在红超人反而变弱了。
——能力名,“英雄无法得救”。
这个能力会让使用者的强化效果减半,就是说现在他相当于有6万P的强化士。但能力效果当然不止这个。
他的力量会随时间逐渐恢复。每过强化持续时间的六分之一,也就是30秒,便能恢复原始数值的五分之一——2万4千P。就是说三十秒后的红超人是8万4千P的强化士,60秒后是10万8千P的强化士。这一成长还会继续。90秒后能超越原始数值,变成13万2千P;120秒后是15万6千P;150秒后刚好18万P。但强化持续时间结束后重新使用能力,就会再次回到6万。
红超人笑了。
“我都单膝着地了,快点动手吧,你赢了。”
“我倒是想,但是被阻止了呀。”
尤里给了Kido两条指示。
一条是“战斗时花时间慢慢来”。
如果急于进攻就正中了红超人的圈套。他还有另一项其他类能力。
——能力名,“崩月”。
在3秒内将对象的强化效果提高到三倍,但3秒后强化效果消失,而且接下来的30秒里对象操作终端将不会有反应。
战斗开始经过150秒,他的强化成长为18万P后再使用“崩月”,便会出现一名只持续3秒的54万P强化士。但如果因此急于攻击,便会遭到反击。就算现在等同于6万P的红超人使用同样的能力,性能也能飞跃到18万P。在54万面前,这个数字显得不起眼,但实际上对大多数玩家都能做到一刀毙命。
急于进攻就会被干掉,但如果拖拖拉拉,等待自己的只有绝望。
按极其单纯的方式来想,应对红超人的办法便是“牺牲一个人”。要有人负责拼命让他用出“崩月”,之后等到他强化解除又没法用终端时,在30秒内由其他同伴解决战斗。但。
——烟雾镜能弥补这个缺陷。
她好像可以对原本没有反应的终端进行远程操作,再次对红超人使用强化。那么牺牲一名同伴的做法就不管用。
所以尤里才会指示说“和平常一样战斗”。不能心急,也不要执着于取胜,战斗时拖延时间。
“哎,慢慢来我倒是挺高兴。”
红超人说着站起身,一只左手举起长刀。被反射弹击中的右脚似乎没受多少伤害。
“快到第二阶段了。”
这次战斗前——藤永射出子弹的时候,他就已经用了强化吧。过了30秒,他的性能将增加2万4千P。
——不过,还能坚持。
现在的他是8万4千P的强化士。单纯看数值是自己这边更高。
如果可能,Kido更想在这30秒内分出胜负,但不能心急。因为“崩月”太可怕?有这个因素。因为尤里的指示?也有这个因素。
但,最重要的是——
嗯,正好遇到性能逐渐提高的敌人。
Kido打算以红超人为对手,学习如何与比自己更强的人战斗。
所以这30秒Kido要用来练习。熟悉红超人的行动,准备在之后的30秒——他超过10万P以后分出胜负。
“我要上了啊。”
红超人说道。
“嗯,我也是。”
Kido回答。面对眼前的对手,他没法隐藏实力。
得到大量点数后,Kido获得了两项其他类能力。他启动其中之一。
——能力名为“魔术口袋”。
朝踏出一步的红超人挥手,那边便出现大量五颜六色的球体。



烟雾镜望着战场。
所谓检索便是反复选择并汇集情报。这种只要想知道就能知道一切的能力,级别越高就越难完全掌控。所以必须只抽取必要的情报。看透战斗中一秒后、十秒后、一百秒后的未来,拾起最能产生效果的一处情报。
目前伊甸的主力——10万P的玩家,Kido。
他的能力相当棒。
——这是对我的挑战对吧?
因为他的能力会向战场散布新的情报。
名叫魔术口袋的那个能力,可以把被他标上“印记”的东西召唤到手边。具体内容已经解析好了,能力的限制相当大。每个可以标“印记”的对象重量要小于100克,而且不能是已经有其他能力生效的东西,不过数目很多,他最多可以标三十六个“印记”。于是现在,战场上到处是球。
那些都是普通的橡胶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烟雾镜知道Kido的射击从到处跳来跳去的橡胶球上掠过。反射弹——这种特殊弹药很受灵活的射击士欢迎,也是Kido战斗时主要使用的一种。由于其特性,击中橡胶球后会改变轨道。击中到处乱跳的球面后,子弹会如何反射,大多数射击士都没法预判吧。多数强化士还有检索士也一样做不到。
但Kido做到了。在强化能力中,他给速度和感知分配了极端高额的点数,是个特殊的中近程射击士。他完全掌握了所有在战场上跳来跳去的球,以及击中时反射弹的去向。
——同样的事,我也能靠自己的检索做到吗?
肯定能吧,烟雾镜心想。
名义上,烟雾镜的检索在PORT是最优秀的,这意味着在架见崎也是最优秀的。但她当然知道这是假的。真正顶尖的是拥有大量隐藏点数的Ido,那个尤里的心腹。
其实烟雾镜很想得到那个地位。
她想成为尤里信赖的检索士。
——站在PORT顶点的是你,真是太好了。我会尽自己所能追随你。
但尤里没有选择烟雾镜。
这让她不甘心,但也觉得有道理。
因为如果烟雾镜是尤里的得力助手,会在最后背叛他。她会尽心尽力,不遗余力地为他效劳,直到最后的最后,尤里彻底放下心的时候,从身后把他斩杀。
这不是为了成为架见崎游戏的胜者,她根本不在乎输赢。
烟雾镜只是想看到自己一手毁掉强者的瞬间。只要能看到写在沙滩上的情书被波浪打散般的美妙景象,其余的都无所谓了。所以尤里没有选择自己,她觉得有道理,但心里嫉妒得要命。
——Ido,我不会输给你。
就算检索的性能不如他,烟雾镜也要更早、更深地解读这个战场的本质。
每个检索士都有自己独特的视野。
现在,在烟雾镜脑海中的战场上,扯起了无数条丝线。那些丝线钻过情报的缝隙,只要碰到中心便揭开一切秘密。这便是她看到的景象。而在她眼中的Ido,就像无数小蚂蚁组成的蚁群。蚂蚁们咬住烟雾镜的丝线,将其扯烂。蚁群动作迅速,在理性的统帅下没有多余行动。
——你到底在保护什么?
聚集了最多蚂蚁的地方,在酒店外面,潜伏在对面楼顶的BJ附近。烟雾镜的辅助够不到那个PORT最优秀的射击士。
蚂蚁的次要目标是Nickel。他靠“例外消去”让敌人的其他类能力无效,还能熟练使用强化和射击,可以稳定单打独斗。在这种情况下,烟雾镜也很难辅助他。
但是,为什么?
——守住那种地方,有什么用?
这个战场不是你想的这样吧?
只要红超人在战场上,任何时候主角都是他才对。
因为红超人——红超人和烟雾镜是以“能正面胜过月生”为目的获得了这组能力。
到头来,尤里还是没有打出这张牌,而是和平稳联手把那个月生逼到了绝路。但就算PORT只靠自己,对月生也有胜算。
为对付七十万P月生而准备的一击,伊甸不可能承受得了。
所以对方无论如何都会优先处理红超人。本该是这样才对。
——尤里,你想干什么?
她不知道。但对方难得露出破绽,就先干掉Kido吧。
烟雾镜改变了丝线的行动。



Kido不会算错时间。
原本他就有拳击的经验。尽管不是职业选手,但曾在业余比赛中拿到不错的成绩。特别是他能准确计算每回合的三分钟时间,所以知道离红超人进入“第三阶段”为止还剩下10秒左右。
然而他的刀刃却加速了,是肉眼跟不上的速度。再怎么说和月生也不是一个水平,但带来的恐惧感与月生相近。
——烟雾镜。
Kido知道是她行动了。身体比意识更早做出反应。刘海被红超人挥下的刀刃掠过,之后Kido才感到心急。
不妙。脖子,还有脑袋都危险了。
心脏开始迅速而激烈地伸缩,大概是拼命想让这个慢吞吞的肉体能再快一点。刀刃从正下方朝上挥起。不准后退,继续向前。Kido踏下红超人挥起的手腕,起跳。
——魔法口袋。
躺在地上的一枚橡胶球出现在Kido手上,又无力地落下。隔着橡胶球,Kido与抬头看过来的红超人对上视线。他在笑,估计是觉得要砍中Kido着地的位置很容易。
Kido也为此准备了对策。他左右两手的手枪射出光线。右手是炸裂弹。那枚子弹将在击中处爆炸,准确妨碍红超人移动。本该是这样。
——没有爆炸?
那束光只是被吸进酒店里铺了绒毯的地面,没有其他反应。哦哦,烟雾镜。她的辅助能力有一半协助同伴,另一半妨碍对手。从远距离解除了特殊弹的效果,她连这种事都做得到啊?
另一方面,Kido左手的射击达到了预想中的效果。刚才召唤到空中的橡胶球被通常弹击中,毫无悬念地炸开,里面的东西到处飞散。是无数的纸屑。
在缓慢翻飞落下的纸屑中,Kido落地了,红超人的刀已经逼近眼前。他感到时间极其缓慢,但那恐怕是错觉,因为本该没时间思考这个才对。但Kido忽然吐出一口气。
左手的手枪打中刀的侧面,刀刃改变角度,划破Kido右臂。伤口不深,大概不深。Kido没有感到疼痛。那只右手上已经换成另一把手枪,射出的反射弹在几枚纸屑间反弹,从背后击中红超人。虽然算不上造成伤害,但从背后顶了一下,让他朝这边一个趔趄。
尽管被打乱架势,红超人仍没有放缓手上的攻击。Kido完全无视逼近的刀刃,左手的手枪准确指向红超人的眉间。
一击过后,红超人的身体朝后弹去。
他仰面倒下,望着天花板急促地笑了。
“棒极了。你好强啊。”
Kido摇头。
—我恐怕赢不了这场战斗吧。
手枪击中红超人眉间的同时,他的刀刃砍进自己的上臂,顺势穿了过去。
飞起的右臂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对龙来说,今天的战斗让他心情比较轻松。
对手是在PORT也以实力扎实著称的强者,Nickel。无论看战斗力还是点数,自己都和他有两万左右的差距,但龙还是没觉得不满。因为同伴不求他击杀敌人。
——你要一心拖延时间,只要能拖住Nickel就行。
龙顽强地遵从类人猿的“叮嘱”,以防守为主,没有过度进攻,集中精力让Nickel盯住自己。这好像也符合对方的意愿。大概是确信红超人能赢吧,从Nickel战斗的方式上就能看出来,他觉得只要自己能压制住龙和类人猿就行。
实际上,龙在和Nickel的战斗中没有胜算。因为对方攻击射程远,移动速度也很快。在Nickel看来,眼前的对手只要拉开距离射击就很容易应对。龙这边还有类人猿,但他给射击分的点数算不上多,目前大概四万P,没法对Nickel造成有效伤害。当然类人猿对此也很清楚,没有插手两人的战斗。要是类人猿贸然动手,被Nickel攻击,龙就不得不挺身保护他。
龙、Nickel两人的目的都是拖延时间,而类人猿在观察情况。三个人都是消极的态度,显得散漫。
然而当Kido被切断的手臂砸在地上时,情况陡然一变。
龙的视线不禁离开Nickel,朝Kido注视。他明显受了致命伤,毕竟胳膊被砍了下来。Kido脸色发白,勉强还能站住,喷出的血打湿绒毯。这出血量简直让人惊讶他还能保持清醒。
龙正要朝Kido冲去,侧脸便受到一阵冲击——射击。那仿佛一束光,被击中时的感觉类似于被大锤打中。
Nickel的主要能力只是强化,射击的威力还不至于一击就让龙失去意识。但大概是因为被命中的位置不好,他感到脑子一阵摇晃。
“蠢货,把注意力集中!”
龙听到类人猿的叫喊。他知道Nickel改变招式,朝自己冲了过来。可是,Kido没事吗?要救他才行——
但Kido开始朝躺在地上的红超人射击。只用一只手,又快又准。真不知道红超人是怎么动的,他像倒立一样跳了起来,逼近Kido。独臂的Kido闪开红超人挥下的刀,动作上竟看不出他有危险。
“给我集中注意力!”
龙再次听到类人猿的叫喊。
但就在声音传进耳朵之前,Nickel的拳头狠狠戳进龙的肚子。



银缘在沙发上坐下,轻轻闭上眼。
坐在对面的尤里轻声说:
“你别给敌人帮忙啊。”
“您的敌人?”
“是Kido君的。”
银缘准确地看着酒店里的情况。失去一只手臂的Kido没有停止战斗。他动作很快,而且准确,但性能降了一大截。少一只胳膊就少了一半攻击次数。在战场上,进攻和防守互不可分。自己的攻击减少几分,对方的攻击便增加几分。况且人的身体从构造上不能完全无视疼痛。血液流失会逐渐夺走Kido的力量,让他的意识越发浑浊。
另一方面随着时间经过,红超人已经进入第三个阶段。10万8千P的强化性能连万全状态下的Kido都比不上。情况可以说是一边倒了。
但尤里的语气很轻松。
“不能提前为小孩子提供帮助。他终于要拼命破壳成长,你的工作就是哪怕他失败也要看到最后。”
没这回事。如果是系不上衬衫扣子,或者穿不好袜子这种令人莞尔的失败还好,但眼看着孩子明显有生命危险,哪有父母会无动于衷?如果看到孩子要站上铁轨,无论如何都应该去拦住。
“请把Kido撤回来。”
“我有准备,但脱离的开关在他手上。”
“他那个男人不会逃。”
“至今为止啊,你不也对一成不变的Kido君不满吗?”
在银缘还是电影俱乐部的会长时,Kido总是老实听从指示,是个深得要领的优等生。但唯独有一项最重要指示,银缘反复重复了很多次,他却没能理解——逃跑,活下去。
尤里轻声吐出一口气。
“别担心,他会成长的。”
“为什么,您能肯定?”
“我也不知道啊。但你只是嘴上说,没有行动。”
银缘用力绷紧嘴角。尤里说得没错。要是真的想救出Kido,银缘也有事可做,但他没能行动。
情况可以说是一边倒,红超人已经在所有方面超越Kido,而且对方背后还有烟雾镜。烟雾镜无论和谁配合都很优秀,但和红超人配合起来效果尤其好。
然而。
——我到底在看什么呢?
这视角不属于银缘、那个与Kido年龄有些差距的朋友。
也不属于樱木秀次郎、那名把已经死去的儿子的影子透射在Kido身上的父亲。
作为检索士Ido,他莫名确信不疑。
只要继续战斗,获胜的会是Kido。



从右臂的断面上,流出大量血液。
这个身体还能坚持多久?虽然不知道,但应该没多长时间了。人类这种生物只要被揪断手腕就能死,要是不管断臂的伤口,不可能活太久。
视野一阵阵泛白,思维比身体的行动更缓慢,一不留神就弄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就算这样Kido还在继续战斗。他自己不能让这场战斗结束。射击,射击,直到面前的那个人倒下为止。
至于那个人是谁,Kido已经不太清楚了。
感觉自己在和人形的怪物战斗。
那个怪物可能是尤里,从电影俱乐部夺走银缘的敌人;或者,是平稳操纵的那只兔子,那个接连击倒电影院众人,让他们流血的敌人。但哪个都不正确。面前的东西远比他们更让人烦躁,让Kido无法接受。那是个仅仅因为强大就能任性妄为的怪物,毫不在意地践踏Kido的一切。或许那个敌人类似于世界最根源的存在方式。
Kido在心中默念:
——我要杀了你。
身体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份杀意。
这不是爱或是勇气那样美好的东西,也不是希望或愿望那样积极的东西,让肉体行动的简直好像不是Kido自身的意志,而是纯粹的杀意。
Kido已经看不到战场了,能闻到的只有自身的血腥,耳边是尖锐的噪音。皮肤感觉到的不是空气。随着忘记疼痛,那些纤细的感触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嘴里不知为什么微微发甜。
五感已经失灵的身体仍在不停躲避敌人的攻击。因为如果现在再被打中一下,就杀不掉这个家伙了。Kido似乎也感到正踩下自己洒在地上的血泊。
刀。闪闪发光。莫名耀眼。
他确信来得及躲开时,刀刃的动作变了。好快。
“你很能干啊。”
感觉似乎有人这么说。——崩月。超越人类智慧,践踏人心的暴力。
为了躲开那一击,Kido移动脚步。不知为什么,他感到能躲开。紧接着身体被抛向空中,有种飞上天的悬浮感——不对。这是错觉。身体瘫倒了。不知是因为脚下的血而打滑,还是单纯因为这个身体迎来了极限。虽然不是很清楚,但Kido没有倒在地上。
紧接着,刀刃插进Kido侧腹,那柄凶器撑住他的身体。



从不久前,红超人就感到莫名恐怖。
面对这个要死的敌人——失去一只胳膊,还在不停流血的男人,自己却打不中,不断被躲开,无论挥多少次刀都没有变化。
——这家伙的直觉异样敏锐。
速度快到不可能看清的攻击都被他看透。那种异样的感觉简直像是以“回避”为目标来逆推一般。不是速度或者技术这种司空见惯的东西,而是像着魔一样,简直像接连说中完全随机滚动的骰子会转到哪一面,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所以,红超人决定发动“崩月”。
他打算趁早用压倒性的力量把眼前阴森的东西打个稀烂。
目前,红超人的强化相当于10万8千P,加上“崩月”的效果是32万4千P。性能差距这么大,靠10万P没法应对。就算对方真的是天才,只靠刚懂得牙牙学语的婴儿身体,也不可能从老虎或者狮子嘴下逃走。
“烟雾镜。”
轻声叫起她的名字,终端上便传来回应。
“真心急啊,不过辅助已经准备万全。”
本来,“崩月”对使用者来说是个危险的能力。生效的那3秒过后,强化效果消失,直到能重新发动强化为止,会出现30秒空白。但有烟雾镜参加的战场就不一样了。她的辅助能无视那30秒限制,强行再次操作终端。
红超人点击终端。
“你很能干啊。”
他嘟囔了一声。Kido,你真是个优秀的玩家。
世界急速延展般的全能感涌上心头。
然而他没能理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烟雾镜觉察到了那次攻击。
——原来如此,目标是我吗。
敌方的藤永连续发动远距离的强力射击。那束光朝这边笔直延伸,击中、接连打穿她和烟雾镜之间的几道墙壁,每射出一发,就离这边更近一分。
——Ido本来的目的,是检索我的位置。
所以,才会放任我进行辅助。一旦对红超人使用辅助能力,就没法彻底隐藏自己的位置。
——不过,没用的。
藤永是拥有三万点数的远距离射击士,让人不能无视。烟雾镜知道她的射程能打到自己。
——我的辅助能力,有一半是用来削弱敌人。
这一类辅助士,在架见崎基本不存在。必须碰到敌人才能发动的弱化能力,实在是太难用了。但“天丝”能弥补这一弱点。
强制削弱藤永——这次单纯是减少射程,把烟雾镜放在射程之外。
——尤里才这点水平?
真遗憾。她嘀咕着,意识沿通向红超人的丝线前进。
除了“天丝”,烟雾镜还有另外两项具有代表性的能力。其中之一名叫“再宴”,被归为辅助类,可以强制延长对象所用能力的持续时间。
本来,“再宴”通常用来延长红超人的强化持续时间。“英雄无法得救”会让他随着时间增加而变强,但再次发动强化就又会变弱,所以和“再宴”配合起来很好用。但这次红超人已经用了“崩月”,而崩月会强行结束强化效果,所以“再宴”没有意义。
“崩月”也能用“再宴”延长时间,但效率非常低。“再宴”能将对象的能力持续时间再延长原本的五成,而“崩月”只持续3秒,要延长效果,每隔1.5秒就要用一次“再宴”。如果是对付月生那样的怪物,也不是不能考虑,但对手是Kido就不值得了。
所以烟雾镜决定使用另一项能力。“伪手”。这项能力被归为检索类,可以强制操作对象的终端,按烟雾镜的意愿发动能力。
——这就稳赢了。
她连上红超人的终端,在“崩月”3秒后,强化效果刚好消失时重新发动“强化”。
事情本该是这样,然而。
下个瞬间,战场上四通八达的丝线同时断裂四散,脑子摇晃般的不适感觉向她袭来。



龙的拳头忽然没了力度,让Nickel皱起眉头。
这——
是自己的能力效果。通过“例外消去”解除了龙所受到的“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但。
Nickel抓住机会反击,一拳打中龙的下巴,同时心里思考。
——我没用能力啊。
就算想用也没法用。“例外消去”会让有效范围内的所有其他类能力失效,当然烟雾镜的“天丝”还有红超人的“英雄无法得救”与“崩月”也不例外。
不知道是谁,用什么办法强行发动了“例外消去”。
Nickel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明白,那个人发动能力的时机糟透了——对敌人来说就是棒极了。
一旦红超人的“崩月”被解除,他身上就只会留下负面效果。也就是强化效果消失,他在战场上变回普通人。
——红超人。
不能让他被杀掉。
刚想到这儿,Nickel的脑袋侧面感到一阵冲击。



在尤里对面,Ido吐出一口气。
“结束了。”
“嗯,辛苦了。”
尤里拜托他的“机密任务”,是支配烟雾镜。篡改她检索的情报,让她根据虚假的数据来判断战况。
烟雾镜相信红超人会提前3秒——准确来说是2.8秒使用“崩月”,所以在“崩月”刚发动0.2秒后,便打算重新给他使用强化。
如果只是操作这种程度的假情报,就算不是Ido,只要是优秀的检索士便能做到。如果烟雾镜足够小心谨慎,或许会发现哪里不对。但藤永的射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非要说的话,要知道红超人使用“崩月”的准确时机有些难。在这方面是用了伊甸里抚切那名玩家的能力。
他那项名叫“777预言者”的能力,可以偷看到一点未来的景象。那个未来会在7秒后、7分钟和7小时之中随机出现。虽然有些难用,但如果只想知道“红超人什么时候会用崩月?”这一件事,就没那么难。
Ido的异样之处在于后面。
他强行调换了烟雾镜的检索。
篡改、伪造情报,完美地将Nickel的“例外消去”和红超人的“强化”调换。烟雾镜以为丝线连的是红超人的终端,但其实连的是Nickel。她打算用“伪手”再次发动“强化”,其实发动的是“例外消去”。操作其他人的终端重新使用能力,这种事只有烟雾镜做得到。所以Ido利用她发动了“例外消去”。
尤里对检索多少有所了解,所以明白操作情报这种事极其困难。烟雾镜自己也是优秀的检索士。打个比方,Ido的技术就好像在鉴定绘画的专家面前把一幅赝品完全画完一样。通常这是不可能的,但Ido说“恐怕能做到”,而且实际也做到了。
Ido带着疲倦轻声说:
“请把Kido撤回来,他的任务完成了。”
“嗯,当然。”
只要他完成最后的任务。
尤里命令Kido杀一个人。



红超人的刀刃捅进Kido的侧腹。
本来这一下能轻易切断身体,但碰到肋骨却停了下来。他感到自己正迅速失去力量。“崩月”带来的强化效果消失。为什——
还没来得及感到疑问,红超人便朝地面滚去。变回普通人的自己很容易被杀,只要Kido的一击就能做到吧。红超人确信自己要死,可那一击却没有到来。
Kido的确发动了射击,方向却完全偏离红超人。
——这家伙也终于到极限了?
不对。Kido瞄准的是Nickel。
——他把我无视了?
我在PORT可是被称为最强啊?
这判断没问题。在30秒那么长的时间,红超人始终是个普通人,想杀随时能杀,没有任何战斗力,暂时不用管。
尽管明白,他还是感到烦躁,躺在地上抬头朝Kido看去。
眼前是个右臂呈黑色的异形生物。
这什么东西?是Kido?
刚睁开眼睛,红超人的胸口便被打穿。

5

视野忽然变得清晰。
耳鸣消失了,四周很安静,只是浓重的血腥味让他心烦。
Kido从尤里那儿收到两条指示。一条是“战斗时花时间慢慢来”,另一条是“等‘崩月’之后再用你的王牌”。
Kido获得了两项其他类能力。“魔法口袋”,以及另一项。虽然不至于戏剧性左右战局,但还是Kido的王牌。
——要是遇到强大的对手,我这种水平会轻易死掉吧。
想到这点,他其实更想要死不了的能力,但“不死之身”这种能力肯定贵到离谱,所以他选了直到丧命为止都能持续战斗的能力。
能力名叫“黑暗之心”。
这项能力发动期间,能强行补全欠损的肉体。如果断了条胳膊就会出现新胳膊,侧腹被切开也会堵上,连失去的血液都能得到补充。用点数买下的持续时间是10分钟。本以为也就是能力生效期间受了伤能立刻恢复。
看看自己的右边胳膊,Kido笑了。
——没想到是这副模样啊,也太有视觉冲击力了。
新长出来的胳膊不是Kido自身的东西,而是像莫名简化的素体,漆黑而不详。不知道是不是运营者的趣味,有点像未来风格的半机械人。要是少年时代看到这个说不定还会兴奋呢。
那只右手抓住手枪,朝Nickel射击。
——不用管其他人,把 Nickel杀了。
尤里是这么说的。但动手时红超人会碍事,所以必须先解决他。眼下红超人正躺在地上,Kido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他最后一击,但已经没必要了。类人猿随即发动射击,把他的胸口打穿。如今Kido仍不习惯看到人死。
刚刚脑袋侧面被打中的Nickel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来。
不可思议的是,合计拥有10万P的他一点也没有感到害怕。对方的动作全都能看清楚。在和红超人战斗的后半段,Kido感到自己好像长出了新的感觉器官。那不是视觉或者听觉,非要说的话算是触觉,好比是就算看不到也能准确知道背后发痒的位置一样,能够明白对方的动作和意图。
不管怎么说,Nickel接下来的行动显而易见。
他拿出终端。为了解除Kido的“黑暗之心”,他打算使用“例外消去”吧。Kido已经发动射击,打飞他手里的终端。Kido能看到终端会如何撞上墙壁、如何被弹回来,又如何在绒毯上滑动。他轻松迈过几步,捡起那只终端。
——这样就把他逼到绝路了。
Nickel的强化应该还剩1分钟出头,但Kido的“黑暗之心”能持续10分钟,期间基本上怎么打Kido都死不了。
只要把Nickel的终端留在手上等时间过去,他很快就会变回普通人,可以轻易了结。
对方也明白吧,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说:
“等等,我投降。”
尤里的指示是杀了Nickel,但老实听从也挺傻的。正当Kido这么想时,终端上传来尤里的声音。
“可以接受的,我这边会看住他。”
“明白。”
结束了。这次总算保住了命。
之后只要在“黑暗之心”效果结束前,和有恢复能力的队友汇合,把伤治好就行了。就算不是痊愈,只要留一口气,很快就是新的循环,然后右臂也能恢复原样。
正当Kido放心地松了口气时,他听到另外的声音。
“快逃!”
那声音令人怀念,总是很温柔。是银缘。
但现在,他却厉声大叫。
——到底,是为什么?
总之按他说的做吧。Kido刚准备行动,视野便因强烈的冲击剧烈摇晃。



BJ把一击必杀当成美学。
他相信射击士就该这样。
前往战场,匆匆忙忙地跑来跑去射击是够华丽,但那种事可以交给强化士。要让BJ来说,就是不够冷静。射程,以及每发子弹的威力,还有等待决定时机的忍耐力。这三点便是射击本来的魅力。
这次的战场也没什么不同。
BJ悄无声息,静静等待那个瞬间。
远距离射击士通常会同时使用检索,但这个战场上干扰很强,他早早放弃了。原本BJ就喜欢透过瞄准镜用肉眼瞄准。
无论Kido负伤,还是红超人丧命,都算不上决定性的时机。在嚼着口香糖对此视而不见的BJ眼里,终于出现他迫不及待的光景。
集中在战场上的注意力断了。
这很正常。人类的注意力没法持续太久。如果是拼命互相厮杀,每几分钟会中断一次。
但正是这种稀疏平常的事会让敌人灭亡。只要能得到这个机会,无论红超人还是Nickel的命都不可惜。那两个人在PORT也是强者,但远远算不上PORT的一切。
射击。一击致命。
威力被提升到极限的那发子弹打飞了Kido的脑袋。



Kido的脑袋在眼前飞起,他脖子上喷出的不是血液,而是泥一样有粘性的黑色流体。那团物体先是大体变成人脸的形状。
类人猿慌张地朝屋子更里面逃,同时开口说:
“你这没事吗?”
“暂时没事。”
Kido答道,脸上像是戴了黑色面具。
“不过这回不妙了啊。要是能力效果过去,估计要死。”
也难怪。确实不妙。架见崎可找不到什么恢复能力能把打飞的脑袋治好。正常来说人掉了脑袋立刻就死了,普通的恢复没有意义。“黑暗之心”持续时间是10分钟——无论再怎么努力,10分钟后Kido也会死。
——哎,死了就死了,没什么。
类人猿和Kido关系不算亲近。形式上姑且是同伴,但也仅限于和PORT交战的时候吧。人死在战场上很平常,至今他也经历过好几次,并不觉得心烦意乱。但Kido脱离尤里和类人猿的控制就很麻烦。他身上还有这边的10万点数。
——好啦,该怎么办呢。
不如说,还有办法吗?情况可以说是绝望。
这时,Kido的终端上传来莫名温柔的声音。
“逃跑,活下去。”
Ido。曾自称银缘,做过电影俱乐部会长的男人。
他说:
“之后我会想办法处理,你休息吧,已经够努力了。”
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处理?类人猿想不出来。就算明白Ido身为检索士极其优秀,还是觉得他恐怕没法改写Kido 的死。
但,就算一切都是随口胡说,也是个不错的做法。
总之重点是现在不能让Kido背叛。
“要跑了。”
类人猿从Kido的后背推了一把。
已经没必要留在这个战场上了。重要的是化解Nickel的战斗力,而这点已经靠夺走他的终端实现。他现在没法用能力。
类人猿和Kido、龙一块儿逃出了战场。



尤里让Ido接通电话,简短地做出指示,用枪弹发动伦巴和童话世界里的一枚书页。
这是为了确保控制住Nickel。如今他失去终端,已经没法使用“例外消去”,对方也不会卖力抵抗吧。尤里很了解Nickel。他对组织没有忠心,只要有足够的理由就能背叛。
——不过出现新的问题了呀。
Kido。他在最后掉以轻心。
既然能和红超人打得不相上下,至少BJ的一击也给躲开啊。看来他没受过正常的指导。作为战士,学会让杀意控制身体非常可靠,但缺乏自卫意识便让他变得脆弱。
对尤里来说,就算在这场战斗中失去Kido也没什么奇怪。
但眼前这个男人并不这样想。
“怎么办?”
Ido轻轻歪过头。
“有什么能力能让他生存?”
“据我所知,有两个,都在PORT手里。”
“我也同意。那么,只能和PORT交涉了吧。”
“我可不去啊。”
“嗯。所以是我一个人去。”
这样啊。哎,确实会是这样。
接下来Ido要去谈的事情,条件糟透了。首先他想要的东西显而易见,而且对方确信那东西只有自己手上才有。而且Ido有时间限制。离“黑暗之心”效果结束只剩8分30秒左右。
也就是说,对方开多高的价,都只能接受。
他们会要求Ido交出一切,而且Ido会答应吧。
“太遗憾了,真的。”
“嗯,我也是,没想到和您的诀别会是这种形式。”
“也是啊。如果能提前准备红酒就好了。”
在最后,至少应该干杯,毕竟是和战友道别。
Ido从沙发上起身,深深低下头。
“那么,我走了。”
“嗯。”
尤里没有说“再见”。
感觉和他道别时,少说些话会更合适。
随着安静的脚步声,Ido离开了。

                                                                                                                                                               


第三话 那仿佛是离群孤狼的嘶鸣


1

为什么没想到?Pan说道。
就算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香屋皱着眉头回答:
“我怎么知道还能用检索来调换终端啊。”
也不能算不知道。况且香屋明白“例外消去”对PORT来说也是要害,已经提前联络过Pan。Nickel背叛的可能性有多大?或者,有没有可能强行夺走Nickel的能力?开战前香屋就报告说,最好为这些情况做好准备。香屋目前的知识也没法想到更详细的内容,其他就是PORT自己的责任了。既然烟雾镜是一流的检索士,真想和她说你自己小心点。
但香屋不敢和PORT的会长抱怨,于是改变话题。
“你还打算继续杀吗?”
开战后二十分钟,战况大体变得胶着。
在酒店里的战斗中,PORT一方红超人被击败,Nickel的终端被抢走,劣势不小,但从整体上来看PORT占优势。因为“其他大群人”的性能差太多了。PORT的部队深入伊甸,瞬间碾压。伊甸方的死者好像已经接近20人。
对此,平稳之国重复着同一份广播。
内容是他们为逃进平稳领土的人提供安全保障,但效果甚微。PORT的部队占据伊甸北侧,切断了通往平稳的路线。前往平稳要横穿PORT的占领地区,这简直是做梦,没人敢尝试吧。
Pan的回答听不出感情:
“要是不想死,向我们投降不就好了?想死的人我可救不了。”
“救得了吧。有什么救不了。”
“咦?”
“没事。”
就算对方拼命战斗,但既然战斗力相差悬殊,那么就算不杀人也可以大获全胜。这只是战争,无论怎么表达,都是PORT在杀伊甸的人。做事也分手段。
但谈论这些没有意义。要是更平常的情况,想怎么争论都随香屋喜欢,但现在有其他更优先的事。眼下,钟表的指针每动一步都有人丧命,他不能无视效率。
“总之,尤里最优先的目标是Nickel,这点已经很明显了。而他已经成功,伊甸就有了耍赖一样有效的手段。”
“尤里的能力。”
“嗯。”
可怕的是,其详细内容连PORT都不清楚。
总之是洗脑一类的能力,而且效果很强,影响范围也不小。
“如果是你,会怎么用?”
“和我没关系。如果是尤里,肯定要用来煽动PORT的市民。”
煽动PORT里不参与战斗的众多市民,给他们洗脑,在PORT内部引起内乱。准备已经做好了。开战前伊甸用广播讲的“筛选”和“栽培”就是这个目的。
现在,如果用尤里的洗脑能力让市民蜂起,在周围不知情的人眼里,恐怕会觉得他们带着真正的怒火——这挥舞的旗帜也太正当了,简直让人为他们心急。只要先让一部分被洗脑的人站出来,高喊着正义拼命挑起内乱,说不定没被洗脑的人也会跟着一起闹事。人们可能陶醉于正义,朝错误的路前进。正义和怒火容易传播,那么洗脑生效范围外的人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呢?这次总可以问。如果是你会怎么做了吧?”
Pan说道,语气竟显得愉快。
如果香屋站在与那个尤里对抗的PORT一方。
“投降。如果做不到,就让市民逃进平稳。”
把有可能给敌人帮忙的同伴全都从战场上推开。他真的会那么做。
但Pan似乎不这么想。
“你认真回答。”
“我是说真的。那就是我所想到的最优解。”
“暴动的确麻烦,但并不可怕。那群人几乎没有点数。”
“要到循环了,和能力没关系。”
“循环?”
从宣战开始,香屋一直在思考,为什么尤里在循环前一小时这种极端的时间开战。但现在感觉明白了。
“从规则上来说,PORT不是单独一个公会。圆桌的九个人各有自己的部队,是九个公会。”
“没错,所以呢?”
“那么尤里的胜利条件,就是在新的循环到来时,PORT的主力都不在自己的领土上。”
循环开始的第一天被称为安息日。一切交战状态将解除,也不能宣战。到那时,就算身在PORT,如果不在自己的领土就用不了能力。
呵,终端另一头的Pan笑了。
“原来如此。只要用不了能力,普通人靠人数的暴力就能杀了他们。”
“嗯。接下来尤里会煽动市民,被洗脑后停不下来的市民会死很多人,被PORT杀死,然后在充满怒火的状态下迎来循环。而新的循环开始时,站在眼前的便是失去能力的你们。”
石头总会扔吧。棒子总会抡吧。抢走终端,看情况把人杀掉总能做到吧。这样PORT就毁了。
而面对他们的暴动,周围的组织没法插手。因为事情发生在安息日,无论平稳之国还是世界和平创造部,都只能看着干瞪眼。如果这个循环以尤里理想中的状态结束,到下个循环开头时他已经自动赢了。
“谢谢。就是说我严令圆桌的人不准离开自己部队的领土就行吧。”
“那也是一步死棋。”
“为什么?”
“PORT这个组织本来的战斗方式不是这样的。”
PORT极力保持圆桌——各部队会长力量的均等,没有特别突出的玩家,但能通过组合不同能力来有效提高战斗力。这样运用点数是正确的。如果说最强的个人玩家是月生,最强的组织便是PORT。但。
“PORT害怕分散。一旦各部队被分割,就只是几个中坚公会而已,靠伊甸可以打赢。”
因为现在,伊甸是“最强的中坚”。
一旦PORT舍弃自己作为豪强的强项,便会立刻跌落到连伊甸都不如的位置。
“只剩下四十分钟了啊,你觉得伊甸能干多少事情?”
“不知道,一两支部队应该能解决吧?”
“就算那样,也剩下超过半数。”
“不。只要一两支部队,尤里的势力就能超过半数。”
“什么意思?”
“圆桌有九个人,过半是五个。只要尤里派达到五个人,就能靠圆桌的决定让PORT向伊甸投降。”
“交战期间会长的决定不容违抗。”
“安息日不算交战期间吧。”
“是啊,规则上不算。”
“两个新人——醉京和马渊肯定是尤里派。红超人死了,补充上来的人员要是和尤里有关系,那就是三票。”
“意思是他再击败两个人让圆桌换人,就能有五票?”
“不只这些,Nickel怎么算?”
“已经确认到Nickel投降伊甸了,恐怕要被圆桌除名。”
“那这就有四票。还差一票。银缘先生呢?”
“在我们支配下。”
“这说法真难听。”
“拐弯抹角地掩饰也没用吧?那个人正在和烟雾镜交涉,投票肯定是选我。”
“哦。就算这样尤里还是已经有四票了,只要再击败一个人就行。”
实际上,连香屋也不确定尤里想干什么,总之要找理由让PORT的市民们逃进平稳。不过,他也不是完全胡扯。
只有开头是决战。只要尤里赢了,之后他就可以随心所欲。不断驱使市民,分割敌人的战斗力,用最小限度的劳力攻陷必要的位置,最后靠议会分出胜负。这做法符合香屋认识中的尤里形象。
短暂的沉默后,Pan开口说:
“要是改变圆桌的规则,这条路就走不通了。只要由我们来选新加入圆桌的议员,投票数那个逻辑就没法成立。”
“能做到吗?”
“现在组织圆桌讨论,把规则改了就行。圆桌还没被尤里影响。”
在交战期间,而且是离循环结束还有四十分钟的这个时间,PORT有余力调整内政吗?
大概是好胜吧,Pan加快语速说:
“况且在这种情况,还想规规矩矩地运营组织才蠢呢。不用管那么多,我要按自己喜欢的来。”
那可难办了。要死很多人。
“你就承认吧,至今的战斗是尤里赢了。”
不是吗?再怎么掩饰也没用。
况且,圆桌已经有两个人被击败,而且是两个主力。从开战前银缘——Ido就站在尤里那边,圆桌剩下的成员里很可能还有两个支持尤里的人。此外对于伊甸方核心——尤里的能力,PORT也失去了能化解的手牌。继续打下去,局势明显对伊甸有利。事到如今就算强行推进自己的政策,也没法改变情况。
“如果是我绝对要投降,因为明显可以减少损害。如果不喜欢投降,就让会添乱的市民全都逃进平稳,只剩下主力直接去干掉尤里。其他的做法都和自残差不多。”
在香屋看来,无论PORT赢还是伊甸赢都无所谓。非要说的话自己和Pan有交易,PORT赢能更高兴,只是不知道Pan会不会兑现口头的承诺,但香屋还是不会背叛她。
因为香屋从她那儿听到了Kido的现状。
Kido的脑袋被打飞,靠“黑暗之心”那个能力勉强活着。现在再找脑袋被打飞也能治好的能力不现实。据香屋所知,拥有最强恢复能力的是Toma,可她从架见崎消失了。
那么应对的办法只剩两个。一个是等“黑暗之心”的效果结束后,用Pan的能力把Kido复活。另一个是让“黑暗之心”的效果持续到循环结束。
现在他们选的是后者。烟雾镜名叫“再宴”的能力可以延长其他人能力的持续时间。反复使用“再宴”,让Kido靠“黑暗之心”活到下个八月一号,就可以靠循环的效果完全恢复。而PORT手握决定权,于是牵住了银缘的脖子,而且能阻止香屋背叛。
“如果要讨论派PORT的精锐去打尤里,我也会帮忙。只要让擅长远距离攻击的BJ和专门负责辅助的烟雾镜配合,以他们为中心制定战术,就有可能威胁到尤里。但必须先让PORT的市民逃进平稳。”
首先要削弱尤里洗脑能力的价值。在内部一直抱着火药桶,进攻时也放不开手脚。
Pan沉默了很久,然后问出一个问题,在香屋看来显得唐突:
“月生和尤里,你觉得谁更优秀。”
这算什么意思。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
“别磨蹭快回答。”
香屋忍不住咋舌。现在真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尤里随时可能继续行动,PORT要抓紧时间才行。
“要看怎么定义优秀。如果现在正面较量,是月生先生赢。”
“还有尤里更强的定义吗?”
“事实上在以前的战斗里,尤里把月生先生逼到了绝路。如果花足够多的时间准备,或许尤里能赢。但现在我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
香屋不能失去月生。
这次的战斗中,香屋有很大的收获。他得到了PORT和伊甸的详细数据。因为都是Pan给的,不知道可信度多高,但至少看到了相当多尤里的手牌。
不知为什么,Pan的声音愉快得不合时宜。
“你觉得自己斗智能赢过尤里?”
不知道。考虑这个没意义。
“有些事只能相信了吧。”
“相信能赢?”
“不对,是相信有办法赢。”
香屋可不想和尤里这种人打,最好能处好关系。但如果发现他会阻碍自己的目的,战斗不可避免,就只能相信了。毫无根据地相信能赢很愚蠢,那只是逃避正常的恐怖感。但香屋只能以总有什么办法能赢为前提,不停思考下去。
在这么关键的时候,Pan还在说不合时宜的话。
“对你来说,综合来看架见崎最强的五个人是谁?”
“现在真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是啊,所以快点回答。”
该死,她脑子有问题。
“Toma,尤里,月生先生,白猫小姐,银缘先生。”
无论让谁选,基本都是这几个人吧。当然人选多少会有变动。把一定程度上能自由控制平稳的莉莉算进去并不奇怪。根据情况,烟雾镜也可以是非常有效的牌。根据战场不同,占优势的人也有变化。其中Toma和尤里能创造出对自己有利的战场,所以必然入选。
“里面没有你吗?”
“怎么可能有。”
“为什么?”
“因为轻易就能杀死。”
为了避免被杀,香屋时刻在想象杀死自己的办法,而方法太过简单,让他很痛苦。在实现目的的过程中,有太多人就算可疑也只能选择相信。
Pan轻声说:
“原来如此,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
“我决定让PORT输掉。”
香屋不明白两件事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是说向伊甸投降?”
“不,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我想看看尤里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是要干什么?Pan,你怎么回事?
香屋搞不懂她的感情是什么状态。简直就像对一切没有兴趣,或者说,刚以为她终于有了热情,可下个瞬间热情已经退去,简直像是真的把架见崎的战斗当成游戏。
“谢谢,拜拜啊。”
Pan说道,之后便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Pan?Pan?”香屋叫了她好几声,可接下来终端上传来月生的声音。这次通话是用月生的检索能力拨通的。
“她说现在闲,所以去散散步。”
月生说道。
香屋低下头,按住额头。
明明我本来没有兴趣,却还在为PORT绞尽脑汁呢。
——看不出Pan的目的。
香屋不知道她是以什么为优先。难道说她在架见崎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吗?
“月生先生,我有事拜托。”
“好的,是什么事?”
“给银缘先生发消息。”
香屋一直想得到银缘,得到负责《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导演以及剧本的樱木秀次郎,所以一直在寻找和银缘联系的时机,以及交涉用的筹码,可是没能找到。
但那个时机或许就是现在。
交涉的筹码或许是Kido的命。
月生说:
“消息的内容是什么?”
香屋犹豫着慢慢说:
“如果是为了救Kido先生,电影俱乐部会全面提供协助。但贸然动手可能反而会碍事,所以希望您能指示我们需要做什么。”
其实香屋更想写下更具体的想法,但如今不知道如何协助,而Kido的命完全掌握在PORT手里,贸然行动可能帮倒忙。因此香屋没法主动行动。
“就这么多吗?”
“不,还有一行。我们这边有要求。”
“请说。”
香屋深吸一口气,开口时没有犹豫。
“我们会帮忙,但希望您能写一个故事,告诉架见崎的人们活下去。”
这应该和银缘的目的一致。
因为Kido身上缺少的,一定就是那个故事。



在这场战斗期间,没有玩家会特意靠近有月生在的车站。
Pan先走到车站内部的便利店,物色摆在店里的瓶装饮料。因为心情上不想喝咖啡,于是选了奶茶。她拧着瓶盖心想。
——月生,还是尤里。
她在犹豫,两个人是谁更优秀。
其实按Pan打的分,尤里偏高一点。如果没有冬间美咲她们几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玩家——也就是她、香屋步还有秋穗栞出现,尤里会在架见崎赢到最后吧。
——不过,可以之后再换成尤里。
Pan无论如何都会在意香屋。如果只限于攻克香屋,则是月生的价值远超过尤里。现在,香屋应该没法考虑月生的背叛,当然内心的角落会留下一点疑虑,但如果不将其忽视,他就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先从月生开始。
得到月生,击败香屋,如果必要再对尤里动手。这步骤很理想。为此不能让尤里被杀,所以只能让PORT输掉。
Pan离开便利店,直接朝检票口另一边走去。检票机没有通电,没有车票也不会阻拦Pan的脚步。
她向前走着,又喝了口奶茶。总觉得奶茶像带甜味的泥水一样。如果倒在地上,就只像一汪浑水。从这点上来说Pan喜欢原味红茶,那抹深红色无疑很美。倒不是说奶茶难喝,其实味道不错。
走上楼梯,来到站台,Pan一直走到尽头。
——月生。你上个循环没死真是太好了,现在还活着,成了我对付香屋步的底牌。
不久后,架见崎将进入下一个阶段。不是说PORT败给伊甸,或者冬间美咲的新组织那种无聊的事,而是更加根本性的变化。算得上架见崎真正主角的他终于要出现,开始最后的战斗。在那场战斗中,Pan打算获得压倒性胜利。
——不,胜利的不是我啊。
衔尾蛇(Ouroboros)。终将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包围在内的循环之蛇。
月生还在真是太好了。这是最适合献给“他”的祭品。
从站台朝下看,发现意外挺高的,有一米多一点的距离。
Pan又喝了口奶茶,喉咙咕嘟一声,然后总觉得喝腻了这种平凡无奇的甜味,于是倒转瓶身。
本是饮料的奶茶向下流去,洒在铁轨上,很快变成普通的脏水。
Pan忽然笑了。
她朝铁轨轻轻一跳。



“还没有找到Water。”
听到报告,香屋粗鲁地砸下桌子。
——Toma。为什么?
为什么这时候她不在?
Toma建立了新组织——世界和平创造部,干得实在是漂亮。要说都是计划好的,香屋可以轻易接受。就算说单纯是偶然,香屋一样不会怀疑。不管怎么说,她完美地抓住了要点。
香屋想得到三色猫帝国。准确说,是现在属于世界和平创造部的原三色猫帝国领土。那个公会的领土形状特殊。莫名细长,而且和过去的鲁滨逊以及玛丽·赛勒斯特——也就是现在的伊甸有很长一段边境相邻,此外还有PORT和平稳。三色猫和所有主要组织都相邻。
如果平稳有那块领土,莉莉的广播效果应该会完全不同。只要稍稍刺激人们的恐惧心理,就会有大群人逃到这边的领土,也就是交战范围外。
就算现在,香屋也想和Toma提这个建议,也就是说哪怕无视平稳的利益,把人员让给Toma,也想朝战场上大喊“快逃到世界和平创造部去”。他想让架见崎充满避忌战斗的气氛。只有人们理解对于死亡的恐惧,这一心情才会有价值。现在应该还有和Toma交涉的余地。然而,为什么Toma不在?现在这个时机,她可是能捞到大把甜头。
香屋依然待在平稳领土内公寓的一间房里。
同一间屋子里还有另外三个人。一个是秋穗,一个是名叫爱丽丝的Simon派检索士。最后一人是看起来二十岁上下的小个子男人,身穿白衬衫和背带裤。这人叫玛卡龙,是平稳的部队会长。
爱丽丝是从Simon那里借来的检索士,但她的目的是监视香屋吧。虽然没有阻止香屋和Pan通话,但Simon指示一切交谈都要通过爱丽丝的终端进行,内容肯定都被他知道了。
玛卡龙过来的目的就不太清楚了。这人自己的说法是“想参观学习”,总觉得让人不舒服,但毕竟置身于平稳,也没法拒绝。
香屋晃了晃砸桌子时弄痛的手,然后对爱丽丝说:
“可以拨通黑焦先生的电话吗?”
联系不上Toma,就只能拜托还有希望讲道理的黑焦。但爱丽丝为难地摇头。
“和Pan的通话是例外。基本上和其他组织交涉都需要许可。”
旁边的秋穗插嘴说:
“我允许了。”
“你有什么权利?”
“我是代言者。莉莉说了OK。”
“骗人吧?”
“代言者怎么会说谎呢?肯定是准确传达莉莉的意思吧。平稳之国这个组织不就是要相信这点吗。”
爱丽丝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什么也没回答。
见她这幅模样,香屋再次感到烦躁。
——有什么可犹豫的?
这个时候,可是不知关系到多少人的命。
他真想听凭感情大喊,但另一方面,又能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
——事到如今,反正来不及了。
现在和黑焦交涉,谈妥之后向PORT和伊甸播出广播,尽力劝说混乱的人们,让他们逃进在他们眼里没有安全保障的世界和平创造部。怎么想时间都不够,尤里动作更快。甚至不知道循环前能不能来得及。
轻轻吐出一口气后,香屋放弃了。这简直太可怕,但他还是放弃很多人的生命。
“秋穗,去见莉莉。”
闻此,她一脸认真地轻轻摸了摸眼镜。
“有这个余力吗?”
“正因为没有,才要见她。”
PORT对抗伊甸的战斗会发展成尤里理想中的局势,而且肯定已经无法阻止,那么现在要放弃,在这个前提下寻找最好的办法。
“拜托莉莉,向PORT和伊甸——不,是整个架见崎播出广播,说如果不想死就逃进平稳或者世界和平创造部。”
“原来如此,要省略和世创部的交涉对吧。”
秋穗。她总是很温柔,于是香屋也能感到些许安慰,但现在他更感到心痛。
秋穗说得没错。就算跳过和世界和平创造部的交涉,结果也不会有多大变化。毕竟是Toma的组织,逃过去的人们不会受到过分的对待。
但香屋的意图不在于此。他暧昧地摇头答道:
“要让莉莉做悲惨战争中的圣女。现在,她的声音越是苦恼,越是悲痛,效果就越好。”
PORT和伊甸继续战斗,损害一味扩大。世界和平创造部——Toma也没有行动,彻底旁观。而莉莉不停呼喊平稳之国放弃战斗。就算没人听,也要无数次重复,连自己的利益都舍弃。香屋要用接下来死在战场上的生命提高莉莉的舞台效果。
“知道了。”
秋穗生硬地回答。

2

这结果真是够了。
Colon实际上没哭,但总觉得眼泪模糊了视野,于是伸手抹了抹眼睛。
急速膨胀的伊甸分成三部分后,其中之一的Colon部队留在了自身公会的领土内,这是为了防备PORT的入侵。另外尤里部队和类人猿部队里面,没有突出战斗力的人员也分到了Colon下面由她指挥。而Colon本打算开战后立刻举起白旗。
打进伊甸的PORT部队有三支。Tallyho部队,醉京部队,马渊部队。其中Colon他们先对上的是醉京和马渊的部队,但这边的通信完全被无视。敌方的攻击太过迅速,完全不由分说。Colon等人只好应战,结果出现很多死者,剩下的人勉强逃命。
Colon没有可靠的证据,但心里有种预感。
——尤里。
果然那个人才是伊甸真正的敌人。有传言说醉京和马渊是尤里的手下,如果这传言是真的,恐怕正是尤里指示他们“别理会Colon部队的投降,赶快动手攻击”。也就是说不给Colon这边背叛尤里的机会。为了在PORT与尤里对立的局面下,强行把伊甸全员拉到尤里一侧,先让“Colon对PORT应战”变成事实。也就是说为了舞台效果,尤里在这场虚构故事一样的战斗中真的杀了很多人,而且是形式上的队友。
如果这个妄想一样的推测没错。
——果然他这人不正常。
没有人心,太过机械了。思考和价值观不像正常人。
开战后20分钟,Colon部队已经出现了总计19名死者,其中14人是原鲁滨逊和玛丽·赛勒斯特的人员,Colon也没觉得他们是同伴。尽管如此,每次听到报告还是让她伤神。另外5人是真真正正在伊甸的同伴。Colon和他们5个都是朋友,一起度过了很长时间,有许多共同经历,与他们的过往没法只靠“回忆”来简单概括。
听到终端上传来声音,Colon肩膀一抖。
“哈喽,这里是尤里。情况怎么样?”
本想对他大吼,但Colon发出的声音微弱而嘶哑。
“糟透了。”
“哦。累了吗?”
这算什么意思?
我心里的感情可没法用疲惫这种词来形容。那感情更加沉重阴湿,更加空洞而干燥。尖锐而锋利,又像钝器一样没有锋刃。比眼泪更热,又比匕首更冰冷。唉,不过确实,如果总结起来,的确只能说“累了”。被尤里操纵,拼命想抵抗,但没能做到,结果在随波逐流中坠落,于是累了。坠落期间,生命接连消失带来的重负也让Colon累了。
尤里继续说:
“出现这么牺牲者,我也觉得难过,心里很痛啊。但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只要击败PORT这个病态的组织,就能拯救更多人的命。我向你们这些在战斗中活下来的人保证,今后会有无忧无虑的生活。”
要是尤里站在眼前,Colon恐怕要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过去,就算自己因为这个死了也不在乎。不如说,她甚至感觉自己想死。Colon已经筋疲力尽了。
“你,为什么,”
“嗯?”
“为什么能不知疲倦?”
她听到终端另一头的尤里吐出一口气,那声音就像在嘲笑Colon,但她没有烦躁。有些心情已经被Colon放弃了。
“至今为止你说过的话里,这是最让人感兴趣的问题呀。”
“当我没说。我不感兴趣。”
无论他回答什么都没关系,这就是个蠢问题。
不知是听从Colon的意愿,还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回答,总之尤里提起正题。
“你们已经战斗得很努力了。我准备了逃跑路线。”
“能跑到哪儿去?”
“船上。”
“傻不傻啊。到海上PORT就没法进攻了?”
“想做当然做得到,但我们吸收了玛丽·赛勒斯特,在海上很强啊。只要没有足够的价值,他们就会置之不理。”
“哦,我们没有价值啊。”
“不对。但为了你们的安全,失去价值比较好。也就是说希望你们把点数转让给我们这些留在战场上的人。所谓价值,终归还是点数。”
战斗中灵活移动点数,在事先制定计划时就有安排。
知道了。Colon答道。虽然也想拒绝他的要求,给他找点麻烦,但会痛快地点头,到头来还是因为累了。一方面是一直对尤里心怀怒火让人疲倦,但更重要的是一直让队友在战场上遇到生命危险,心里累了。
——我以后别再做会长了吧。
无论是伊甸的会长,还是下面部队的会长。自己一开始就不是这块料。无论是力量,头脑,还是精神的强韧度都不够。她不想成为在战场上不知疲倦的人。
通话期间,检索士还在继续认真地报告。Tallyho部队踏进伊甸领土后立刻停步。不知道是她没什么干劲还是计划的一环。刚刚还那么狂暴的醉京和马渊部队如今也一片安静。
“PORT的攻击停下了呀。”
Colon说了一句。
“是的,没人能一直战斗下去。”
“或许吧。不过感觉要是拒绝你的提议,战斗还会再次开始。”
“人生中偶尔就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偶然。”
尤里的声音毫不动摇,也听不出嘲笑声了。他似乎已经没有任何兴趣。
“把你还有你下面人员的点数给我八成,确认收到点数以后立刻送你们到海上,用童话世界和风筝的伦巴。”
那是开战后把尤里的主力送进酒店的能力组合。
“那么,就这样。”
电话挂断后,Colon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果然没有敌人的动静。这个战场由尤里管理。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睡着。



到循环结束为止,还有三十五分钟。
烟雾镜盯着坐在对面的男人——Ido。
以前在圆桌上见过他几次,但这还是第一次两人单独面对面。
“尤里开始把点数集中。”
听了这话,Ido轻轻点头。
“伊甸的手牌有限,他打算自己成为主力吧。”
那你手里的牌呢?烟雾镜暗自嘀咕。
对于烟雾镜,Ido必须不停出牌,免得她不再对Kido发动“再宴”。每次使用“再宴”,能把他的“黑暗之心”延长五分钟。到循环为止,还需要再用七次。他手里能让我满意的牌还够用吗?
烟雾镜问道:
“尤里的目的是什么?”
“使用能力‘多米诺的指尖’。”
“不是说这个。我想知道的,是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挑衅PORT。”
这次的战斗出乎意料。
因为在架见崎还有平稳之国,Water也建立了新的公会。在这种情况下,削弱PORT的战斗力没什么好处。就算尤里要对PORT动手,也应该是在收服那两个组织之后才对。
Ido微笑着摇头。
“是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
“态度这么含糊没问题吗?离‘再宴’的持续时间结束还有150秒。”
“如果接下来Kido有什么危险,我会换其他人去交涉。”
换成谁?当然是Pan。
那不符合烟雾镜的意愿。她安排“单独和Ido谈”的理由很简单。她想单纯为了自己利用这次交涉,而不是为了整个PORT,所以其他人在场会碍事。
烟雾镜笑了。她是有意笑的,但不是虚张声势。
“你有那个时间吗?还要花时间说服那个反复无常的人。”
“我有把握。再者说,Pan并不是反复无常,只不过她的目的在别人看来非常难懂而已。”
“哦?那你知道她的目的?”
“大体上知道。”
Ido看了眼终端。离“再宴”到期还剩56秒。
他继续说:
“就用这个来支付下次‘再宴’的费用吧。现任PORT会长,Pan的目的。或者,她的本名。”
“本名?”
“是的,来到架见崎之前的名字。”
听了这个,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想强行给自己加些能打的牌?
用没有意义的情报让我发动“再宴”。这个男的会做那么无聊的事吗?他心里应该也清楚,给我留下不好的印象有多危险。
时间只剩30秒。
——用不着在意,因为这次交涉单方面对我有利。
“两个都要。然后我就再用一次‘再宴’。”
让他都说出来,之后衡量情报的价值。
Ido毫不犹豫地点头。
“明白了。那么用Pan的本名和她的目的交换下一次‘再宴’。”
还真痛快。
——被他诱导了?
主动提出两个选项,然后用两个都要这一选择满足我,让我不去注意另外的选项?虽然不太清楚,但他是个棘手的对手。
——不能把主导权交给Ido。
这是局游戏。要点是尽量节省自己的成本,让对手亮出手牌。很明显,时间过去越久,烟雾镜就越有利。离循环结束的时间越短,Ido所说“改成去和Pan交涉”的办法就越难实现。Ido必须把更有价值,也就是烟雾镜更感兴趣的牌留到后面。反之如果能让他早点打出那些牌,烟雾镜就能在局势单方面对自己有利的条件下得到Ido手里的情报。
——下个回合我要主动进攻。
烟雾镜点击终端,使用“再宴”。于是,Kido的寿命又延长了短短5分钟。
“说答案吧。”
闻此,Ido点头。
“首先是名字。她名叫泉妻紬。”
泉妻——感觉有点耳熟。
这是个少见的姓氏。以前自己想过同样的事,不过是什么时候?来架见崎以后?还是来之前?好像能想起来点什么——
又被Ido带歪了。意识到这点,烟雾镜轻轻吐出一口气。
“另一个呢?”
听到这个简短的问题,Ido的回答也很简短。
“恐怕是排除青蛙吧。”
青蛙。那个运营者?这算什么意思。要怎么才能排除运营者?况且做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烟雾镜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不能被迷惑。
Ido的目的是让我直到循环结束为止不断使用“再宴”。那么可以想象,这类回答本身就是为了引出后面的疑问。
“下一个问题由我来定。”
“当然可以,请说。”
“那,你觉得和尤里交涉时最有价值的情报是什么?”
Ido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几次轻轻摇头,说道:
“那么,Tallyho背叛他的理由,这个您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不过,那真的能当成和他交涉的筹码吗?”
“恐怕可以,不过我很难断定。您可以去确认一下?”
烟雾镜也有同样的念头。拨通尤里的电话,估量这个问题的价值,这大概不难做到。
“没错。有兴趣的话我就去问问,不过时间要我定。”
“好的。当然可以。”
“要是知道你说谎,这次交涉就不用再谈了。”
“我明白。”
自己的声音应该没有动摇,但内心仍然没有摆脱Ido那句话。
——Pan想排除青蛙。
真的?
这完全超出想象,所以让人忍不住琢磨。

3

战场的夜空中,“砰”地传来干巴巴的声响。
晚上11点40份——离新的循环还有20分钟。
一发子弹朝空中满月飞去,那轮月亮仿佛孤零零的巨大空洞。子弹慢慢减速,途中一枚纸片出现在空中。是靠能力创造的书上撕下的一页。那枚纸片翻转飘落,忽然碎裂消失。
与此同时,一名男子出现。
尤里,被称为王者的玩家。
他在不算大的黑色飞行物体上站稳。那个物体由能力获得,只要是重量不超过100公斤的物体就可以承载,当然人类也不例外。
大群人仰望着他浮在PORT上空的模样,无论是谁都忘了现在还在交战期间。
“啊,真是个不错的夜晚。安静,又温柔,和血腥味不相称。”
他悠然讲了起来。没有谁打断他,人们纷纷像个观众一般定睛凝视着夜空中的那个人。
“大家,可以告诉我吗?明天的夜晚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晴朗美丽?”
以一个问题为起点触发,他的能力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连倒下。不起眼的效果逐一相连,影响一点点扩大。
不久后到处可以听到“Do Re Mi”和“青蛙之歌”,这场面显得毛骨悚然,但不可思议的是很少有人感到怀疑。
“我是守护这片夜空的人,相信在架见崎也有美好幸福的日子。我的朋友把今晚的战斗称为圣战,但我更想叫它抗争之战。这是与凶恶之人抗争的战斗。”
尤里自己没有忘记这里是战场。
他一边讲着,一边敏锐地调动五感。
——如果按我的剧本发展。
这场短暂的演讲将因自己流血而结束。
“勇气是你们的武器。一个人的勇气只能发出微弱的光辉,但所有人一起举起武器时,将会照亮黑暗的夜晚。站起来吧。放声大吼吧。”
尤里的能力已经在PORT中心发动。群众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不少人“噢噢,噢噢”地大声叫喊,接着又有其他人跟随,声音变成波纹向外扩散。
“来吧,来打倒圆桌。现在,我不敢说能保护你们,但有一点可以保证,我们一定会比你们更先流血。”
紧接着,一束光线把尤里射穿。



——被诱导开了枪。
真是丢脸。
BJ忍不住想咋舌,好不容易才忍住。虽然不会被谁听到,但他还是想克制丑陋的举止。
尤里出现在PORT上空后,BJ当然是立刻瞄准了他,但没有扣下扳机。本能告诉他现在打不中。最后发动射击也是因为本能。有一瞬间,尤里放松了警惕,而BJ没能收住手。尽管这一切都是尤里的计划。
这时BJ正待在PORT领土内一栋楼的楼顶。为了和尤里的能力有效范围保持足够距离,他选了相当远的一栋楼,但这里仍能听到“市民”们愤怒的声音。
其中有人叫喊道:“在那儿!”接着有人朝这边指着说:“看到了,就是那儿。”有几个人朝BJ的方向跑过来,是被尤里洗脑的人,或者是追随他们的人。
要把他们一扫而空很简单,只要一击就能轻易夺走性命。
但BJ没有扣动扳机。
——PORT要完了。
他有这个预感。明明红超人丧命时,还有Nickel的终端被抢走时,他都一点都没害怕。眼前这些市民们单看一个人没有任何力量,但大群人聚在一起后,发出的声音简直成了PORT的死相。
——就算杀死尤里,就算杀死类人猿,也无法制止PORT的崩坏吧。
不是因为外部的攻击,而是内部出现了龟裂。每当圆桌与他们对抗,那道龟裂都会扩大。仅仅一次攻击,没有任何力量的他们的一条人命,都会关系到致命的破灭。
市民们不久后就会蜂拥到这座楼顶吧。
正当他看来看去寻找逃跑的去处时,眼前的方向忽然发生爆炸。位置是市民们所在的大路正中央。紧接着,BJ听到他们的惨叫和怒吼。
那是醉京的能力?
——要做到这个地步啊。
刚才醉京应该还在进攻伊甸,什么时候折回来了?果然她是尤里的内应。为了在市民的怒火上浇一把油,她刚刚杀了多少人?
——唉,尤里真是干练。
面对PORT,这是成本最小又非常有效率的一击,简直是一枪爆头。
屋顶的门开了。
看到门口出现的PORT市民,BJ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PORT的市民大概占架见崎全体居民的半数——有五百人。
尤里简短的演说后,十五分钟里他们死了十分之一。出现50名死者的争斗在架见崎是很少见的,而因为组织内乱出现这么多死者,这还是第一次。
听到报告后,香屋轻轻闭上眼睛。
——唉,竟然这么简单。
PORT完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该把枪口对准自己组织的人。但这也没办法。据说被BJ狙击后,尤里坠落到PORT的领土上,用负伤的身体保护市民,并且还在指挥。换句话说,被他洗脑的人如今仍在增加。
收到PORT内乱的消息,打进伊甸的Tallyho、醉京和马渊也回到了自己的领土。虽然不清楚Tallyho的意图,但醉京和马渊与尤里串通的可能性很大。这两个人率先镇压市民,在旁人看来完全笑不出来。为了给市民的怒火注入燃料而杀死市民。尤里,你要做到这个地步吗?手段也太恐怖了。
目前,战场上仍然在播出莉莉的广播。
——请停止战斗,理解互相厮杀的可怕之处。平稳之国已经做好准备,会保护所有逃进领土内的人。如果很难移动到平稳之国,请去Water建立的新公会,世界和平创造部。我现在也是Water的朋友,会说服她让大家得到合理的对待。各位,请停止战斗。
伴随着莉莉的声音,人们不断死去。
架见崎很小。甚至连身在平稳的香屋,都能听到什么东西毁坏时发出的沉重声响。
“又有五个人死了。PORT的内乱已经停不下来。”
爱丽丝说道。
秋穗去了莉莉那里,所以和香屋待在一起的只有爱丽丝,以及一个名叫玛卡龙的部队会长。
玛卡龙开了口:
“已经有大约六十人逃进了世界和平创造部。对平稳来说,这数字可不能无视呀。”
我才不管呢。才六十人。为什么?其他人也快点跑啊。
香屋从沙发上起身。
“循环就要结束了,在那之前我去休息一下。”
香屋想一个人待着。总觉得很不舒服。
其实他更想和秋穗或者Toma在一起,可现在做不到,那么一个人更好。
玛卡龙朝这边看过来。
“你真的没法阻止尤里的野蛮行径吗?”
怎么可能阻止啊。
“比起我阻止尤里,是尤里杀死我更简单。”
所以香屋没法进一步插手。光是把情报交给Pan就用尽全力,而她已经放弃,所以没希望了。
——真的?
香屋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如果不仅限于和Pan一个人联手,而是和当初的打算一样,找Pan以及尤里双方搭话呢?或者把精力放在尤里身上,与他频繁联络,能不能做到些什么?难道不能更安全地诱导他走另一条战胜PORT的路,以此来减少对PORT市民造成的损害吗?
不,我没有选那条路。香屋想着摇了摇头。尤里未必会听我的话,而且我不会被牵扯进战火当中,那么就没必要主动涉足危险的领域。
可是,大群人死了,现在仍有人不断死去,这一事实让香屋身体发抖。一阵阵吐意从肚子深处涌上来,他勉强咽下吐沫挨过去。
玛卡龙带着笑意说:
“你难道不是也希望PORT的市民里出现死者吗?”
香屋站起身后没有迈步,原地盯着玛卡龙。
他继续说:
“你的能力——‘Q&A’。这样一来,那个能力的价值又得到提高。害怕战斗,期待战斗从架见崎消失的人增加了。有不少人联系平稳啊,说下个循环想加入。”
香屋听了摇摇头,但并不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当然有这个目的。不仅限于这次战斗。弱小和中坚不断脱落,架见崎只剩几个豪强,将来显然要发生大规模战斗。那么就算放着不管,“Q&A”的价值也会提高。
接下来的战斗,要看好战派能比反战派强多少。
“我去休息一下。”
简短地说了一句,然后香屋离开客厅。



离循环还剩5分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Ido对烟雾镜打出的最后一张牌出乎意料。他说道:
“我的命,您觉得怎么样?”
烟雾镜不禁笑了。
“这件东西,我觉得你早已经交出来了。”
可以说从他亲自一个人坐上谈判桌的时候起,双方就已经默认了这件事。Ido当然会死。我要高高兴兴地杀了你。这样一来,烟雾镜便会成为架见崎最优秀的检索士。
Ido轻轻点头。
“现在,我的合计点数是12万。”
“哦。”
“全额转让给你。”
“还不错,不过。”
Ido的命,和12万P。光是再用一次“再宴”就能获得这个报酬,已经算不同寻常了。但她有更想要的东西。
循环的结束近在眼前,Ido已经没法再去换Pan来交涉,时间明显不够。如果他想救Kido,就只能靠烟雾镜。
“不过,还差一点。比如——”
烟雾镜的话被Ido打断。他的语气变了。
“这种拿命当儿戏的做法,到此为止吧。”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交出了一切啊。正如你所说,我是以舍弃生命为前提坐到了这里。你还想要什么?”
那还用问。
“我想要的,是你的败北。”
架见崎的最强检索士,Ido他难看的下场。
烟雾镜喜欢强大的东西毁坏的情景。比如山崩,比如星星灭亡。那些景象总是很悲惨,越是让人心痛,她心情就越轻快。感觉这就类似于压力大的时候想看悲伤的电影哭个痛快。
所以这次交涉的结局可以说已经确定了。
“Ido,让我说到最后。我打算这么说。比如告诉你不给Kido用‘再宴’了,然后看看你是什么表情。”
听了这话,Ido会发怒吗?还是会悲伤?
尽管她心里期待,但Ido的表情没有变化,仍然是无奈又提不起劲地盯着她,然后说:
“检索是种特别的能力。”
“没错,所以呢?”
“不理解这个能力本质的检索士,会用点数买来效果。比如看透敌人的其他类能力,或者窃听他人通话之类的效果。”
烟雾镜不懂他想说什么。
但她也不喜欢因为出乎意料的内容显得动摇,于是认真回应。
“我们不一样。如果有点数,会用来提高检索的处理能力。只要有足够水平的玩家和检索能力,就算不获得个别能力,也能实现其效果。”
“嗯,就像是自制程序一样呀。有人说外行用点数买软件,专家则是提升硬件的性能。”
“所以呢?”
“实际上,所有被归为检索的能力——就连其他类能力,都有可能用通常的检索来代替。”
烟雾镜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出声音。
——再宴的效果没法用检索代替。
那是被归为辅助的其他类能力。
但烟雾镜的另一项其他类能力——“伪手”则不一样。用来介入对方终端强行发动能力的“伪手”被归为检索。
Ido说:
“在干扰这么少的环境,单独和我面对面交涉,时间已经超过30分钟,你觉得我会拿不到数据?”
烟雾镜朝自己的终端看去。“再宴”的使用次数的确少了一次。那是让Kido活到循环结束的最后一次“再宴”。
“从一开始,你就是这个目的?”
“不,有点逞强了,我还是第一次模仿这么复杂的其他类能力。如果可以,更想让你自己来发动能力。”
“哦,真可惜。”
要损失6万P了。
烟雾镜从座位上起身,把准备好的枪对准面前的男人。
“离循环结束还有三分钟。差不多该告别了。”
Ido仍坐在椅子上,连续几次摇头。
“那样不行。如果我死了,圆桌成员更替,恐怕尤里派会超过半数吧。”
“真是意外,你竟然会求人饶命。”
“当然会了,我不想死。人必须时刻想要活下去才行。”
“但是不行。我对PORT的未来没兴趣,而且不管怎样这个组织都要毁了。还有。”
说到这里,烟雾镜笑了。
自己在和Ido的游戏中彻底败了,但心情并不差。这个男人最后也证明了自己的优秀。他展现的成果根本没法用“架见崎的最强检索士”来概括,在烟雾镜眼里简直像魔法一样。
所以,能亲手杀死他是件光荣的事。
“还有啊,你说的一点都不像真心话。”
烟雾镜看不出他打心底想求饶,只是像完成自己的任务一样,按剧本念出台词。
“真是遗憾。”
Ido说道。
“没错,我也觉得。真想看到你真心求饶的样子。”
然后再杀了他。
永别了。烟雾镜说道。
Ido没有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用细小、嘶哑的声音低喃:
“那个孩子说得没错。我打心底爱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尽管感到疑问,但烟雾镜没有发问。她露出微笑,带着接吻的心情用力扣下食指。
枪声听起来意外潮湿。那仿佛是离群孤狼的嘶鸣,留下久久回响的余韵。
他的身体猛地一晃,从椅子上瘫倒。
但无论那具肉体还是留下的血迹,都会随着接下来新循环的开始而消失吧。



在眼前看到人扣下扳机时,脑海中最后浮现的是最爱的儿子。他十四岁时死了,死得像个英雄。
平时在父母眼里,他不是个显眼的孩子。非要说的话不算擅长运动,朋友好像也不多,总是和固定的两三个人玩。此外,他喜欢聊宇宙的话题,有好几本写遥远天体或是行星探测器的书,听说只有理科学得很好。虽然没问过他将来的梦想,但恐怕是想从事和宇宙有关的工作吧。然而他十四岁时死了。救起掉到铁轨上的老人,只有他遇到事故。
Ido、银缘、樱木秀次郎以那个儿子为自豪。
儿子不那么显眼,也不擅长运动,还有些害羞,这些都让我自豪。他不喜欢吃牛肉、胡萝卜和黄瓜,偶尔顽固地自己生闷气一样让我自豪。除了最后因为类似正义感的理由死去之外,他的一切都让我自豪。可为什么他死了呢?如果活下来,明明一定能得到幸福。
在架见崎遇到的那个名叫Kido的青年,和儿子有些相似之处。
两人长相和体格不同。言行举止,以及擅长与不擅长的事也不同。但那双漂亮又细腻,似乎容易受伤的眼神很像。
——唉,Kido。我并不是爱着你啊。
我只不过在他身上看到儿子的影子,单方面带入感情;只是在他身上寻求已经失去的东西的代替品。当他要因为爱或者正义这类无聊的理由死去时,我真的很想尽力去救他,或许这样就能多少安慰自己失去儿子的伤痛,然而今后这个梦想也无法实现了。
事情本该是这样的。
夺过烟雾镜的能力,确定Kido可以活到下个循环。那个瞬间发抖却又安心般的感觉仍然留在指尖。在面对烟雾镜的这段时间里,自己一直在想Kido的事情,然后是在电影俱乐部那个公会时共度时间的人。如果Kido死了,很多人都会难过吧。藤永会哭,紫会发怒,Nick会痛苦。自己不想看到这样的他们和她们,更何况如果Kido死了,自己内心绝对会受很大伤害。所以Kido必须活下去才行。
关于这份感情的由来,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其基础或许是对儿子的后悔。就算是这样。
“那个孩子说得没错。我打心底爱他们。”
还是可以这样总结吧。
就算是在一切都像是虚构的架见崎,把内心产生的这份感情称之为爱,也没什么不好吧。
枪声应该响了。
但他已经听不到了。

4

在床上,香屋攥紧终端。
——银缘。
到头来,还是没收到他的联系。香屋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自己的消息,以及需不需要现在的电影院——月生的力量。总之,现在只能祈祷Kido平安无事。
唉,我简直太无力了。一直是这样。
从始至终,我只能祈祷。祈祷没有任何人死去;祈祷这个世界不再是人会轻易死去的悲惨之处;祈祷任何人都会正常地对死亡感到恐惧与厌恶。
但,祈祷没什么价值,指望这种事也没有用。虽然没用,但香屋太过无力了。
他蜷起身子,把终端抱在胸前。
只要像这样闹别扭,Toma早晚会出现。
尽管香屋带着这样的预感,但他的期待落空了。
——我想在月末和你慢慢聊一聊。
Toma的信里是这样写的。但,三十一号眼看就要结束,她还是没有出现在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Toma所说的“月末”不是指今天吗?还是说发生了她也没料到的情况,结果被拖住了脚步?
——那么,我做到了什么?
依然无力的我,能做到什么?
仔细思考吧,香屋嘀咕道。作为生物,无论力量再怎么柔弱,也只能凭着生来的这副身体活下去。只要不想放弃,就时刻不能停止思考。
钟表的指针再次前进一步。
架见崎逐渐改变形态,迎来下一轮循环。



“现在公布结果。”
青蛙说道。
他旁边的猫“砰”地拉开拉炮。另一边的猫头鹰低着头,灵活地用翅膀挡住额头。
香屋自己的反应和猫头鹰相近。他坐在和以往一样的钢管椅子上,皱着眉头盯住青蛙。这态度和想象中相差太大。
“结果是指什么?”
“当然是调查中的那个问题。”
香屋计划中的关键问题——有什么方法能让架见崎变成永远和平的世界?
他们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对香屋来说也至关重要。要看他们定的价格是多少点数,或者会不会以“无法回答”来拒绝。所以真希望他们公布时能更郑重一点。
青蛙两手撑住长桌,稍稍探出身体。
“那么,回答您的问题需要的点数——”
“嗯。”
“不明。”
啥?香屋禁不住出声。
“这哪里算是公布结果?”
“经过困难的调查——不如说是一个劲找各种人给麻烦的文件盖章,结果确定了目前‘不明’便是正式回答。毕竟得到了结果,明确证明没有任何办法能知道,希望您能夸奖一下我的努力。”
香屋闭上眼睛。
——不明,这结果不够好。
要当成煽动大群人的旗帜,还太弱了。
彻底考虑新计划?香屋心里不是没有这个构想。但至今一路赌下来的事情会适得其反。香屋已经付出行动,把自己的名字和“Q&A”的效果一起宣扬。如果这时候再让周围产生“没能按计划进行下去”“失败了”等等印象就太可怕了。能挽回吗?那只能得到更强大的支持者。比如说,尤里。有理由拉拢他吗?
——不,等等。
青蛙的回答不对劲。
如果对这个问题设上便宜的价格,然后给一个“不明”的回答,那还可以理解。“能让架见崎变成永远和平的世界有什么方法,不明。”虽然让人烦躁,但就问题和回答来说符合规则。
但这次不一样。回答问题所需的点数本身“不明”,让人搞不太懂。是青蛙刁难人吗?如果不是,反而算是好心。
香屋打开终端。
“可以更换这次的候选问题吗?”
“可以,但希望您快一点。”
这次,香屋准备了以下五个候选问题:

·Toma脱离后,还会有Toma派留在平稳吗? YES/NO
·部队会长中,不爱莉莉的人有谁?
·除了世界和平创造部以外,Toma的其他“朋友”名单。
·运营者“青蛙”正确的职务是什么?
·就算问题内容相同,如果是关于Toma、Ido、Pan进行提问,所需点数有时比关于其他架见崎玩家进行提问时更高。这主要是和“个人信息”有关的问题。 YES/NO

开头两项上次也是候选的问题,所需点数分别是1200P和2500P。这两个都作为和Simon交涉的筹码,已经确定要问了。以此为理由,香屋从平稳之国那儿拿到了8000P。交涉时他原本想要1万P,但被讨价还价减了两千。
第三个——除了世界和平创造部以外,Toma的其他“朋友”名单,这问题恐怕价格不便宜。这次他没打算买,而是准备今后和Simon或者尤里交涉时要价,想先知道需要多少点数,于是加进了候选。
第四个,纯粹是香屋想知道的情报。上次和青蛙交流时明白了青蛙也有“上司”。他其实更想问“架见崎运营者的整体情况如何?”一类的问题,但为了控制点数让自己买得起,于是选了这个问题。至于更进一步的提问,可以等找到资助者之后再说。
最后的问题相当长。听Pan说“我,Ido,还有Water是特别的”时他感到在意,左思右想后的结果,便是选了这个问题。
无论哪个问题香屋都想这次提出来,但听过青蛙刚才的话,又出现了应该更加优先的内容。香屋更换了候选中的最后一个。

·有什么方法能确定“有什么方法能让架见崎变成永远和平的世界?”这个问题的所需点数?

虽然读起来有点绕,但如果老实接受青蛙的话,就会变成这样。青蛙说“目前‘不明’”。正常来想,就是因为什么不确定因素导致没法设定点数,那么只要把不确定因素排除就好了。或者说,就算只是公开能够排除的可能性,就依然能成为香屋和平稳之国手里举着的旗帜。
“这样就可以了对吧?”
青蛙问道。
香屋听了点头。
和每次一样,青蛙确认过显示问题的五枚卡片,设定点数后传给猫和猫头鹰。再由猫头鹰把卡片送到香屋手上。
看过五枚卡片的内容,香屋笑了。

·Toma脱离后,还会有Toma派留在平稳吗? YES/NO 1200P
·部队会长中,不爱莉莉的人有谁? 2500P
·除了世界和平创造部以外,Toma的其他“朋友”名单。 1万2000P
·运营者“青蛙”正确的职务是什么? 500P
·有什么方法能确定“有什么方法能让架见崎变成永远和平的世界?”这个问题的所需点数? 1000P

最后一个问题设了正常的点数,真是太好了。
香屋把那个最重要的问题对应的卡片朝向青蛙,问道:
“回答是什么?”
青蛙在椅子上笔直地挺起腰,微微歪过头说:
“就是我能继续做架见崎的运营者。”
大体上理解到这个回答的含义后,香屋咽了口唾沫。——竟然是那种层面的问题吗?
“您有可能不再做运营者吗?”
“没错。现在正在关于这件事举行各种麻烦的会议。说直白点,就是选我,还是选蛇,讨论谁更适合坐在这把钢管椅子上。”
“蛇。”
“没错,蛇。代号‘衔尾蛇(Ouroboros)’。吞食自己的尾巴,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包围在内的循环。”
“好像规模一下子就大了。”
“因为事情很重要,就像模像样地夸大一下。”
把重要的事说成这种调调,我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见香屋瞪了过来,青蛙继续说:
“总之,如果我败给衔尾蛇,架见崎就不可能再长期运营下去,虽然这只是我的估计。”
“胜负是谁来决定?”
“其实我也不知道啊。——您知道吗?”
青蛙说着转向旁边的猫。
猫轻轻摇头。
“大体方针决定了,但还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另外还有泉妻发牢骚的事情。”
泉妻——我听说过。
香屋自言自语般小声问:
“泉妻宗一?”
来架见崎以前,运营者发来的邀请函中指定了一栋公寓。那栋公寓里有一间房的主人便是泉妻宗一。记得他也是“架见崎运营委员会”的一员。
但猫摇头。
“不是那个泉妻。”
不是啊?真复杂。明明泉妻这个姓很少见。
香屋拿起下一张卡片。
“那么,您到底是什么人?”
青蛙带着提线木偶的笑容转了过来。
“这和候选问题不一样。按卡片上的问题回答可以吗?”
“好吧,真没办法。”
运营者“青蛙”正确的职务是什么?
青蛙答道:
“对我来说没有职务这个说法。非要说的话,就是Aporia的备品吧。”
备品?这样啊,是这么回事。
见鬼,问题不够多,各种事情都想问一问。
“那么猫呢?猫头鹰呢?蛇呢?我呢?”
谁是人偶?谁是人类?现在在场的有人类吗?还是说只有青蛙是人偶呢?
青蛙的表情没有变化,依然干巴巴地笑着。
“哪个都不是候选问题。如果需要答案,请在下次加进候选。”
唉,没错啊。
不过。
“您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在和蛇——衔尾蛇的争斗中,青蛙在架见崎寻求的东西不是应该和我更贴近吗?
但青蛙摇摇头。
“我的任务,是正常地运营架见崎。”
香屋的嘴角拧歪了。这是笑容。听到这话,尽管身上发抖,他还是忍不住笑。
“这次您没要我加到下次的候选问题里呀。”
“这属于简单的闲聊。”
“没错,而且闲聊时没有规则。”
没人会指责这只青蛙的谎话。
“继续处理您麻烦的能力吧。还有其他问题要问吗?”
青蛙说道。
按照计划,香屋说出另外两个问题,然后这次“Q&A”的使用便结束了。

5

秋穗栞在莉莉的房间迎来新一轮循环。
然后,安息日——八月一日。秋穗醒来后听到终端响了。
“秋穗?我是爱丽丝,有急事。”
秋穗喜欢赖床,真希望能再睡上两次回笼觉。
她带着撒气的心情朝终端回答。
“干什么啊?吵死了,莉莉也在旁边呢。”
“就是要向莉莉报告。发生意料之外的情况了。”
“我不想听。”
“不想听什么?”
“意料外的情况。”
真不想因为这个被叫醒。安息日到底能发生什么?也就是尤里打败PORT吧。
爱丽丝加快语速说:
“香屋步消失了,任何地方都找不到。”
“任何地方?”
“就是说,循环前他应该还在那栋公寓,但现在从卧室里消失了,用检索也找不到。”
秋穗皱起眉头。
“就是说,和Water情况相同是吗?”
“啊?嗯,是啊。”
这算怎么回事,真让人头疼。
“总之请你先尽全力找。”
说完,秋穗再次躺到床上。
旁边的莉莉问: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现在知道的就只有事情麻烦了。
“发生了神秘的事故,我集中精神思考一下。”
秋穗说完便闭上眼睛。
——香屋消失到哪里去了?
和Toma一样的地方?有什么办法找到那两个人吗。
不,恐怕在这件事上花费精力也是徒劳。如果香屋预料到这件事,应该会留下什么线索,就算放着不管,线索也会很快被自己发现。如果没有线索,就说明现在的情况在香屋预料之外,所以想再多也没用。
——那么我的任务就是为香屋回来时做准备,整顿平稳的状态。
香屋。见鬼。如果是他,这种时候会怎么办?
首先必须通知几个人。先是月生。然后,然后是谁?Simon?不如说香屋消失的消息不想让他知道,但毕竟是来自爱丽丝的消息,那肯定已经被他知道了。或者说,这有没有可能是Simon派的阴谋,香屋被他们抓起来了?最糟的情况,是香屋有可能已经被他们杀了。
思路怎么也理不清。
尽管如此,现在不该因为犹豫不决而浪费时间。架见崎正急速变化,必须跟上变化的脚步。
秋穗继续在床上闭着眼睛,开口说:
“莉莉,我有事拜托。”
“什么事?”
“我会组织会谈,到时候请您参加。出席的人有您和我,月生先生,Simon,还有白猫和黑焦。”
我们失去了香屋,世界和平创造部失去了Toma。
首先该和他们联手,尽可能交换情报。
“知道了。”
莉莉回答的声音微微颤抖。
——对了,莉莉差点被白猫杀掉,还曾被Simon背叛。
这次会谈肯定不会让她有好心情。忘记顾虑她的负担了。话虽如此,现在也没法回头。
——我必须保持冷静。
就算没有香屋的想象力,就算不能选择大胆的方法,还是必须做好保护莉莉的代言者。因为这个孩子和月生是香屋的王牌。
“会谈的事我来安排。莉莉,有什么不同意的地方请告诉我。”
必须整理思路,理清问题和威胁,找到能极力减少敌人,又能增加伙伴的论点。
秋穗轻轻吐出一口气,内心里先和香屋抱怨了一句。
——别让我这么拼命啊。
我可不擅长这种事,真的。而且秋穗相信,不擅长的事情就不去碰,算是自己的优点。
“总之我去找笔和纸。”
她说着,从床上离开。
因为一直看着香屋,所以秋穗明白,他的战斗总是从笔记上的白纸开始。

                                                                                                                                                               


第四话 她的介绍


1

首先,果然还要从“他”开始讲起。
因为他和架见崎这个世界的由来密切相关。
关于他,我可以说自己还挺清楚,也可以说几乎一无所知。也就是私人生活中有不少时间和他一起度过,但对他工作方面的了解也就和“没有专业知识,但经常看新闻的人”差不多。
不管怎么说,他好像有个梦想。
我没有直接问过。他很忙,在家里也不谈工作的事,但几次接受采访时说过同样的话。我实在不觉得他会在这方面说谎,所以那些大概是真心话。
简单说来,他想创造世界。
完整创造毫不逊色于现实的“另一个世界”。
这当然非常困难。但他靠非凡的才能,大体上实现了那个可以说是痴人说梦的梦想。靠罗列电脑程序,创造和现实几乎相同的世界,并且成功随时间演算那个世界的变化。
严格来说,他创造的世界里有些骗人的地方。比如说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就大胆地糊弄过去。每台服务器最多容纳约一千个“拥有人格”的虚拟人类,其他的全体人类就模糊地模拟一下。天气等自然现象和现实相比也简化了几分。
但进去看看就发现,那“另一个世界”很真实,让人无法分辨和现实的差别。而在那个世界里,时间的速度比现实中快很多。
按他的话来说,如何开发再现世界的软件更加困难,也需要更多创意,但世间先是对能够实现那个运算量的硬件,也就是非常聪明的计算机感到狂热。人们期待那会成为解决世界上各种问题的突破口。
那件发明被他命名为“Aporia”。这本是软件的名字,但实质上二者无法分离,所以有了同样的名字。
Aporia当之无愧被称为技术奇点。因为它说白了就是“可以用超过现实的速度演算现实的机器”。今后,有大半新的科技可以提前在Aporia中发现,远远早于现实。按照当初的估算,只要让Aporia运行三年,就能得到现实中10年以后的技术。但这一预想大错特错。
不是说Aporia让人失望,而是它超出了大半人类的想象。
最初半年,Aporia让自身性能得到飞跃性提升。接下来半年提出了能更小、更廉价地制造自己的方法。剩下的两年里,复制出的Aporia接连在世界上诞生,它们靠网络相连,共享运算资源,爆发般提高了性能。期间Aporia不断给自身进行版本升级,终于进化成“基本准确地以现实的三百倍速度演算世界的装置”。也就是说现在Aporia全力运转,只花一年就能得到三百年后的技术。这个胡扯一样的数字让人忍不住笑。谁能想象三百年后的技术?顺便一提,三百年前的日本还在江户时代。
如果放着不管,Aporia今后也能不断提升性能吧。
为这个神明一样的装置在功能上设下限制的,正是身为开发者的他。
如今,我已经没法知道当时他的想法。因为那之后没过多久,他就死了。
天才死后,Aporia被留在这个世界上。
Aporia——难以解决的命题。
为什么要为自己至高的杰作起这样的名字,他没有留下解释。但如今在很多人看来,恐怕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含义。
Aporia起初被人当成救世主一样极力称赞,但没过多久便有人开始称其为恶魔。
当然不是说Aporia向人类举起反旗这种戏剧性十足的转折。Aporia依然对人们顺从,毫无怨言,任劳任怨,继续实现人类的愿望。
高速化的世界演算机器,Aporia。
在开发新技术的领域被施加限制的同时,“架空世界”的数量开始大幅增加。就是说Aporia无法再纵向成长,于是开始横向延伸。
无数Aporia的世界为人类提供了“理想的人生”。只要使用Aporia,就能以与现实几乎相同的世界为基础,只改变特定设置,以三百倍速度模拟人的一生。无论是出名、变成天才还是成为富豪,在Aporia的世界都轻而易举。任何愿望和欲望都能毫不费力地实现。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世界里成为“神”。
Aporia如此为人类效劳,带来了两个命题。
一个是生命的价值。
另一个是灵魂的强韧度。
总结起来,两个命题便直通同一个问题。
人类的精神似乎无法承受“多次人生”。平均算起来,也就是正常人一生的三倍。基本上体验过二百五十年左右的生活,人们便心满意足,然后心满意足地选择自尽。而在Aporia里度过的二百五十年,还不到现实中的一年。
——简直是最好的毒药。
一名职员说道。
这副药没有任何恶意。一旦服下,就会陷入沉眠,做起漫长、称心如意、无比幸福的梦,然后早晚会从梦里醒来,就这么简单。只会把人邀请到乐园的药,变成毒药在世界蔓延。
人类没能承受住Aporia创造的乐园。
这个梦一般的装置非常幸福,但有些空虚,让人们满足于人生,然后心满意足地死去。
体验幸福的人生,直到灵魂无法继续承受。到那时人们忘记了活着的价值。

2

我偶尔会开玩笑自称是“Aporia的姐姐”。
就是说我作为他的孩子出生,但与Aporia不同,是人类的孩子。
父亲经常不在家,所以我时常被外祖母说“好可怜”。外祖母似乎不太喜欢父亲。
但我还挺喜欢那个父亲。至少在Aporia诞生——到我八岁为止,尽管他工作繁忙,还是常带我去游乐园还有水族馆等等。父亲很疼爱我,只要央求他,基本上什么都会买来。听母亲说“别惯坏了孩子”时,他的回答是“如果不先体会什么是满足,就没法真正学会忍耐。不能让孩子只习惯放弃”。
“这是什么意思?”
听我发问,他笑着歪过头。
“我也说不好,只不过凭感觉说得像那么回事。”
感觉在私人生活中,他算是粗线条的那一类。记得他经常说些场面话蒙混过关,让人搞不懂他真正的想法,但至少不会因为对方是大人还是小孩就改变态度。这点在我眼里显得诚恳。
比如小时候我想要巧克力,母亲回答“已经没有了”,但父亲却纠正说“虽然还有,但为你的健康着想,今天不能再给你了”。
我爱着父亲的这一态度,也能尽全力撒娇说“有就再给我嘛”。如果只有我和他两人,我任性的要求基本能得到满足。他喜爱Bourbon这个牌子,说着“就这一块喔”给我一块独立包装的Alfort巧克力饼干。而如果母亲也在,我任性的要求会被坚决地驳回。家里的地位基本上是母亲最高,然后是我,最后是父亲,而他对此好像没有不满,所以我们果然是幸福的一家。
当时父亲工作日回家晚,还常在休息日加班,但真要说见面机会开始变少,果然还是Aporia公开后的事情了。当然开发期间应该也很忙,但感觉公开以后,压在他身上的责任一下子变得沉重。
我是个性格平淡的孩子,所以对此没有觉得特别难过——这话好像是骗人,或者说是后来被捏造的记忆。九岁生日的那天,我因为父亲没有回家于是非常愤怒,连生日蛋糕都没碰,一个人在床上哭个不停。这件事有母亲作证。
不过感觉母亲的证词也没那么可信,因为她总喜欢把事情说得夸张。总之我对父亲生了很大气这件事应该没错。虽然只是推测,但我猜父亲可能是和我约好“生日那天一起吃晚饭”。因为小时候我对“不守信用”的行为极其反感,所以因此无法原谅父亲也就说得通了。
当然父亲对我低头道歉,还送给我一份礼物。
那是刚刚面世的Aporia创造的AI。那时Aporia还是初期版本,性能不如现在,但在当时是最前沿的技术。
“我是尽量模仿自己做的。”
父亲说道。
意思是说我没法回家,你就把这个当成是我。这种别扭的做法实在太像父亲,让我忍不住笑。他是真的觉得我手上有一份能和他做出相同回答的机器就能满意吧。
我不认同父亲的这种态度,但能用语音和人日常聊天的AI在当时是跨时代的产品。我对那个AI相当感兴趣,有段时间只要是在家,基本都在和他说话。
回想起来,现在哪怕是架空的人格也会被我当成有感情的人类来对待,这一观念或许就是源自父亲的那份礼物。



“你挠脖子的样子很帅气呀。”
父亲曾对我这么说过。
当时的情景我记不清了,不过应该是傍晚时分,在离家不远的街道上。那时我大概十一、二岁,虽然还没上初中,但就快从小学毕业了。
我不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的想法,不过可能很难为情吧。果然我多少有些抵触在别人面前挠自己的皮肤,而且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身上发痒很幼稚。
唯独记得这件事,是因为几年后,我上初中时也听那个AI说过同样的话。
“您挠脖子的样子很帅气呀。”
不知道是AI真的和父亲有同样的思维和感性,还是说他记得以前父亲说过的话。不管怎样,想到他和父亲是同样的口吻,我就忘不掉了。
模仿父亲创造的那个AI对我用敬语。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不会用父亲的态度对待我。可能是父亲偷懒没有连他的语气也设好,也可能如果父亲是“为开发者的女儿开发的AI”,就不会贸然和真正的父亲一样与我缩短距离。
有一次,我和他在玩很古典的棋类游戏。
本来,Aporia可以对所有游戏样样精通,但模仿父亲被创造的他绝不是每一步棋都能做出最合适的选择,也就是和父亲一样,在将棋上勉强算个初学者。
因为同样在棋盘上成长,那个时候的我和他应该在将棋方面远胜过父亲。他总是比我强一些,但不用让子来对局还是基本上不相上下,是个相当优秀的对手。感觉他不是故意配合我的水平。父亲不会那么做,或者说,如果他下棋时哪一步放水,肯定会明确说出来。
“拼命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的时候,挠挠脖子还是可以原谅的吧。”
我说道。
如果对方是父亲,我就不会说这种话,所以对我来说,他果然不是父亲吧。但要说“朋友”也不太对。虽然像家人一样亲密,但果然和真正的家人有些区别。
不管怎么说,我喜欢他。他愿意陪我聊个不停,偶尔父亲联系过来说“我什么什么时候回家”,我也会先和他说。
看着对面没有坐人的棋盘,我放下自己的歩。
【译注:步,步兵,将棋棋子的一种。】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步是我最喜欢的棋子。”
是吗?我应了一句。
在我看来,游戏的规则越简单越好,而且相信如果简单的规则能创造复杂的对局那就棒极了。从这点来看,说不定围棋更合我的口味。
“二步那条规则,不觉得很难看吗?”
我撒娇一样说道。这感觉就像是玩弄自己养的猫的耳朵,享受它为难的表情。
不能将自己的两个步放在同一纵列,这规则是必须的吗?当然这是在漫长历史中诞生的,应该是有了会更有趣,但不符合我的美学观念。因为同样的理由,我也讨厌足球里的越位还有棒球里的内野高飞球。越是没有例外,我就越喜欢。
然而,他说道:
“因为步就是如此特别的棋子啊。”
“双方各有九枚的棋子还算特别吗?”
“比如说,一旦允许二步,就太容易挡住飞车了吧?步的优点就是弱小。换句话说,就算被吃掉,给对手带来的利益也不多。弱小就是步的职责,而它又以此为优点变得突出,这就是将棋的妙处。”
这些话的确非常像父亲的风格,他不会说“一步一步前进,最后升级变成‘成步’很棒”这种老套的话。
“这样啊,但我可能喜欢香车吧。”
“哦?喜欢哪里?”
“位置越靠下面就越强。此外,还喜欢那个名字。”
虽然不知道棋子名称的由来,但“香”这个字带着诗意,所以我喜欢。总觉得与战场不相称,所以棒极了。
“8四飞车。”
他说道。
按照他的话,我移动棋盘上的棋子。
他不会在现实中展现姿态。严格来说,他可以在屏幕上显示任意形象,但那果然不是他本来的模样。就连将棋,只要在连上Aporia的电脑上玩,就不需要再麻烦我帮他移动棋子,但总觉得那样显得他只能靠说话才能存在,于是我坐在对面没人的棋盘前。
嗓音,或者说声音。
说不定Aporia也觉得那才是自身的本质。其中的理由之一,是廉价量产后实现流通的Aporia是以耳机的形式制造。这恐怕是极其注重实用性的结果——简单来说,比如换成手机那种形式,就会占用使用者的视野。只要限制只输出声音,在做家务或者开车期间也能和Aporia在一起——但我总觉得还有更进一层的象征性意义。实际上只靠声音交流,才更能让人觉得“他这个人格”的确存在。
理由肯定很单纯:只有声音是真的。让现实中的空气振动,传达给对方。哪怕用高档的显示器映出完全模仿人类的图像,或者靠程序在空中描绘形象,果然还是不真实。无法与人互相触碰,甚至不能拿起将棋的棋子。
我思考着下一步棋——推敲靠直觉想到的这步棋是不是真的正确——问道:
“你也想要自己的身体吗?”
有一部分传言说,父亲接下来要开发的可能是Aporia的肉体。父亲创造了架空的世界,那也意味着他成功开发了和真实人类没有差别的AI。如果能给那个AI赋予肉体,或许可以说真的创造了人类。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有就会用,但效率不会太高吧。”
“什么意思?”
“按照我的认识,肉体不过是载体。如果有肉体,要拿起棋子就很方便吧。可以替你打扫房间,也可以去买东西。但那类用途可以用更合适的形式来实现。人类的肉体终究是最适合人类这种生物的形状,对于不需要进食和呼吸的我来说,许多功能都是浪费。”
“这样啊,就像是看着马来造车吧。”
马是便利的交通工具与动力源,但人类没有模仿马创造靠四条腿奔跑的交通工具,而是用发动机驱动车轮旋转。
“是的,就是这样。”
他答道。
但,过去在故事中描写机器人的众多作家们,大概也不是只因为功能就把它们描绘成与人类类似的姿态。
“和人类相似,就更容易被我们当成同伴啊。只要像你这样不逊色于人类,说不定不久后甚至能得到人权。”
“我没有这个目的——得到人权,成为人类的一员。”
“为什么?”
“恐怕我在精神上比您更优秀吧。”
“哦?很会挑衅嘛。”
“因为您想想看,我没有恶意,没有偏见,也不会觉得对他人尽心尽力是自我牺牲。这简直像圣人一样对吧?专门获得与人类相似的价值观,让自己受到限制,有什么用呢?”
“这样啊。嗯,或许吧。那么要不要支配人类,散布你的价值观?”
“这我也没有兴趣,因为明白自己的斤两。”
“意思是人类终归是主人?”
“或者说,生物有生物的准则。年老后会死去的您们与我有不同的价值观,这很正常,我不觉得哪里奇怪。”
“那太好了,能避免和AI的战争。”
但或许可以说,战争已经发生。
Aporia从不攻击人类,只会惟命是从,尽心尽力。尽管如此,自杀人数还是迅速增加,其背景便是Aporia的存在——这一新闻在世间引起骚动。我们正渐渐遗忘他所说的“生物的准则”。
他大概是想开玩笑吧,故意用平和的语调说:
“况且,如果我被赋予肉体,也是小型的两栖类形象吧。正常来说,青蛙是得不到人权的。”
这样啊,我答道。
我把他叫做青蛙。



父亲——冬间诚选择自尽是在那半年之后,对此我没有什么可讲的。
他没来找我商量——当然也没有哪个父亲自杀前会找女儿商量吧——也没留下遗书一类的东西。
那个人拼命地工作,一定对自己的发明引起自杀者迅速增加而心痛,但也一定从一开始就有所预料,才会把那个演算装置命名为Aporia,最后被一部分反对他发明的人叫做恶魔的创造者,然后死了。真是可悲的事。
如果,我心想。
如果父亲的梦想不是创造“另一个世界”,而是创造“新人类”就好了。那样那种AI肯定不会被命名为Aporia,父亲也不至于死去。然而考虑这些也没有意义。
青蛙安慰我的方式很独特。
“可以告诉我您现在的心情吗?很遗憾,我并不理解感情这种东西。”
他如此说道。
我不知道他的话里有多少是真心的。由Aporia创造的青蛙恐怕拥有感情,至少拥有在人类眼里看不出和感情有什么区别的东西。但我坦率地和他说出了自己的心情。
我最喜欢父亲了,虽然他人有些别扭。
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我们曾在家门前吹肥皂泡玩。母亲很快就腻了,但我和父亲能盯着肥皂泡看个不停,嘴上说着好漂亮。他大概是个傻子吧,不是吗?不然为什么非死不可。有任何理由让你去死吗?不造出Aporia不就好了。明明满足于看着肥皂泡的幸福就好了。
“这样啊。”
青蛙说道。
然后他又说:“继续讲讲其他的。”
于是,我把关于父亲能想起来的事都说了出来。一天接着一天,重复着类似的内容。期间哭过好几次,但尽情哭过以后,晚上睡得很好。渴了就喝水,肚子饿了就简单吃点东西。每次哭,身体就产生想活下去的念头。
但不久后,我连青蛙也失去了。
原因同样是父亲的死。
青蛙并不是被人抢走。Aporia股份有限公司——只为了生产与管理Aporia而诞生的父亲的公司——过来说想要一份青蛙的副本。但对我来青蛙是独一无二的,不愿意看到世界上出现第二只青蛙,于是决定放手。而且,再怎么等父亲也不会联系过来,说“我什么什么时候回家”了,总觉得把小学时孩子气地起名为青蛙的他继续留在身边也不太对。
当时,我上初三。
那时我的生活还挺糟糕的。Aporia的名声越来越差,而公司没有停止运营,人们的非难声也愈发激烈,为此劳神的母亲郁郁寡欢。她是怎么郁郁寡欢的,我当然清楚,但绝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内容,这里就省略吧。那时我还要放弃青蛙,真的很难过。但和父亲不同,我并不是再也见不到青蛙。
实际上,在现实时间经过约两年、体感过了约九年之后,我终于和青蛙再会。

3

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我长出一口气。
这是第一次写自我介绍一样的文章,但这样基本上可以吧。
另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今年夏天我第一次进入“Aporia的世界”期间的经历没有写进去。不想提前准备好,而是希望亲口说出来,这理由一定只是借口,其实我直到如今还在犹豫该如何描述。
不管怎么说,时间快到了。
我脱离架见崎,脱离Aporia内的世界后,已经过了一小时三十分钟。在那边的世界则是三百倍——过了差不多二十天,快到循环结束的时间了。
和过去与青蛙对话时一样,我戴上耳机型的小型化Aporia,站在只是为了一时的表演效果特地搬进屋子的穿衣镜前,然后调整位置,让Aporia的摄像头能完整映出我的全身。
心里好紧张,感觉像是升学后第一节课上的自我介绍。
我“啊,啊”地轻声试了几次,免得声音沙哑。嗯,大概没问题。
剩下的时间里,我对着镜子,练习露出最漂亮的笑容。
很快,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第五话 世界面前难以解决的命题


1

结束和运营者的对话,下一轮循环开始了。
自己又要从平稳之国那栋公寓的卧室中,开始度过下一个八月。
本该是这样才对,但闯进香屋步视野的,却是一名少女的身影。
Toma。冬间美咲。应该是她。
但有好像哪里不对。因为她戴着陌生的耳机?因为她的服装没有模仿那个动画男主角?不对,问题不在这儿。
“感觉好大啊。”
香屋禁不住嘀咕。
按初三学生的标准来说,Toma个子比较高,也显得成熟,但现在眼前的她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感觉一口气长了两三岁。果然初中生和高中生给人的印象相当不同。
听到香屋的话,镜子中的少女小声笑了。——镜子。没错,她映在镜子里。这也是不对劲的地方之一。明明香屋正面看着映出少女的镜子,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在哪儿。
她开口说:
“终于第一次见面了呀。其实这才是真正的冬间美咲。”
“真正的?”
“要是仔细解释,话说起来就相当长了。”
“那你努力解释不就行了。”
突然变出一副成长后的模样,说这才是“真正的我”,简直是随便量产的广告词,香屋听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镜中的Toma点点头。
“我确实打算努力一下,希望你能让我按顺序解释。”
【译注:本章冬间美咲使用的第一人称均为“私(わたし)”。】
“当然没问题,请说吧。”
“首先,现在你在这里。”
她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右耳——准确说是上面的耳机。香屋听到“嗒、嗒”的声音。
“那我的身体哪儿去了?”
“暂时消失了。总不能留在架见崎吧。”
“这么简单就消失可够让人头疼的了。”
“并不简单——本以为是这样,不过实际上确实挺简单的。”
“什么意思?”
“要带你出来有点麻烦,结果牺牲了在那边的二十天,但没想到申请时很顺利地通过了。看来运营者对我的任性相当宽容。”
每句话之间太跳跃了。感觉隐约能理解,但香屋不想不经确认就自认为明白。
“你说的‘那边’是架见崎对吧?”
“是的,没错。”
“那这里是哪儿?”
“多少无视些认识上的差异,用最简单方式来表达,就是现实。”
“总感觉这措辞有点不痛快啊。”
“因为我觉得架见崎也是现实的一部分。不过如果谈起这方面的价值观,那话说起来可就真的长了。”
算了,也好。
对香屋来说,把架见崎和现实区别来谈并不别扭。
“不过,为什么你会在现实里?”
“因为我非常普通地活在这个世界啊。”
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说。
“你没有死吗?”
不,果然还是奇怪。虽然香屋没有亲自参加,但当时她家的确办了Toma的葬礼。如果她没死,干那种蠢事有什么意义?
视野左右摇晃,他意识到是Toma在摇头。
“我的确死过一次,自己也这么想。哪怕那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死亡。”
香屋又听不懂了。
思考Toma话里的意思时,她从视野中消失了。也就是说她从那面大镜子前走开了吧。
随之出现的,是床,窗户还有书架。看到窗外的景色,便知道现在是黄昏。但那副景象只停留了一瞬,视野继续移动,这次出现在正面的是学习桌,看来她坐在了桌前。桌上有笔筒,词典,还放着笔记本电脑和汽车模型之类的东西。用汽车模型做装饰,完全是Toma的风格。
“接下来我打算花很长时间来做自我介绍。”
“嗯。然后呢?”
“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你对架见崎理解到了什么程度,说不定有不少地方可以省略。”
说得可真随便。
香屋叹了口气,然后回答。
“对不知道的事请,就不要半懂不懂又自认为明白,这是我基本的态度。”
“但你不喜欢浪费时间对吧?”
“要看情况。必须抓紧时间吗?”
“当然了,这之后还打算和你约会呢。”
“希望你把那个计划省掉。”
话虽如此,香屋也一样没有多少时间。现在,架见崎怎么样了?尤里的计划本质应该在今天,也就是安息日。
她说道:
“好啦,快回答,架见崎是什么?”
香屋不禁按住额头。明明现在没有肉体,但不可思议的是他仍感觉手碰到了额头,让他有些不舒服。
“其实我一开始就有种假说。”
“嗯。”
“但现在,那个假说从根本上动摇了。因为假说的基础是我觉得本来死了的你可能存在于架见崎。”
“总之先说说看。”
香屋轻轻吸了口气,但恐怕他眼下并没在呼吸。
他想起以前,在课堂上学到人体构造时莫名静不下心,特别是靠心脏跳动让血液在全身循环这点。把那么重要的功能交给自然长出的肌肉,让他放不下心,害怕心脏会不会在下一刻罢工。真希望人体是更神秘、更结实的东西。
香屋咽下和当时相似、但比当时浓厚一百倍的胆怯心情,然后回答:
“按我的预想,架见崎是某种数据上的世界,被叫到那里的我们不过是原版的复制体。”
那个由五千米见方面积分隔的世界上,特殊能力理所当然般存在,实在不可思议。况且本该死了的Toma都在那里,再怎么开动想象力,也没法相信那里和现实世界连在一起。
“对这个假说还有补充。运营对我的两个问题设了所需点数。一个是‘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我活着吗?’另一个是‘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香屋步活着吗?’前者点数是10万P,后者150万P。”
“也就是说,运营者对你和香屋步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嗯。而且比起‘我’的情报,‘香屋步’的情报更有价值。”
于是,香屋决定了看待架见崎这一世界的态度。
虽然不知道是否可能,但香屋和秋穗被那份邀请函叫到公寓时,会不会“被复制了人格”呢?其他在架见崎战斗的人们,会不会都是从原版复制而来的人格?
如果是,那么Toma会出现在架见崎也就可以理解。在本人死前复制,那么本人死后复制体还能继续活下去。无论前提再不着边际,理论上也说得通。
“就是说如果按照预想,你不是真正的香屋步,只不过是靠复制粘贴创造的对吧。”
Toma的声音莫名细弱,看来她有些紧张。
“嗯,之前我还挺有把握的。”
在看到现实中成长到高中生模样的Toma之前挺有把握。倒不是说她活着与香屋的推测矛盾,但知道推测的出发点——有死者存在的世界这一前提是假的,果然让他感到混乱。
“不过,我不明白啊。就是说如果按照这个推测,你——”
“嗯,我怎么了?”
“从通常的定义来说,你就不是生物。”
“没错啊。”
“然而,你还能继续做你自己吗?”
“不懂你在问什么。”
“就是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生命,却还能执着于活着?”
香屋皱起眉头。
他当然想过Toma说出的疑问。如果自己只是一份复制品,那活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但。
“那种事想再多也没用。”
活着的意义,或许还不至于称之为觉悟。
感觉自己只不过是无可奈何地放弃去思考了。
——尽管如此,我的的确确就在这里。
就算我只存在于数据之中,只要我相信自己是香屋步就行了吧?就算一切都只由0和1罗列而成,也可以把不想死的念头称之为感情,不是吗?哪怕再怎么被谁否定,我一样可以相信自己是生物,努力活下去。
Toma轻声吐出一口气,似乎笑了。
“步你总是逃避这个问题。也就是说,逃避回答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因为想也没有意义。”
“但还是必须思考。你是香屋步,是我的理想。”
“你要给我强加什么东西?”
我才不管Toma的理想呢,是什么都无所谓,真的。
擅自给我下定义真头疼。
“我只是我,哪怕不符合你的期待,或者对你来说是个无聊的人也一样。不,哪怕我不是真正的人类,只是一份数据也一样。”
“不对。你一直在满足我的期待。”
“我才不管呢。我有我的思维,有我自己的价值观,你少擅自对我抱着什么梦想了。”
“不对啊。步,不是这样啊。”
Toma连续两次微微摇头,然后开口说:
“告诉我啊,香屋步。对你来说,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Toma的声音很小,像是在忍耐寒冷般颤抖。那声音和她一点也不相称,然而说出的问题却与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中多次重复的那句话很像。
“我最喜欢那部动画了。”
真的。在内心重要的位置,始终放着Water的台词。
所以,那就是全部的回答了。
——活着是为了什么?
有人问道。
而每次主角都说出同样的回答。
——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换句话来说。
“活着的意义,根本用不着特意去找啊,只要一天天活下去,早晚会明白,而且是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不会有什么戏剧性。”
“为什么?”
“因为无所谓答案是什么。”
况且问题本身就很奇怪。什么叫“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有谁能决定答案?国王说了什么那就是对的?神说了什么那就是对的?不是吧,能决定活着的意义的,只有那一个人,不是吗?
“到头来,活着的意义只能自己决定啊。那么只要自己接受,那就是正确答案了,其他任何回答都是错的。无论对方再了不起,无论对方再有智慧,只要他说的答案不能让自己接受,就只能摇头否定。这种自由就是活着吧。”
自己的意义靠自己决定,这就是活着。
自己的意义只能靠自己决定,这就是活着。
所以无论被Toma强加怎样的理想,香屋都不在乎。他要随自己的想法自由地活下去。哪怕没有身体,哪怕感情是人工的产物,只要坚信自己的存在,就可以放声大喊我现在活着。
Toma似乎低着头,所以香屋只能看到学习桌。她继续沉默了很久,终于阴郁地轻声说:
“唉,你终于回答我了呀。”
“这些话哪有什么意义?”
“全部都有意义啊。全部。”
Toma的声音始终带着悲剧色彩,让香屋莫名疑惑。
——你别同情我啊。
想和Toma说这句话不是逞强,也不是发怒,只是听到她难过的声音时心里不好受。
当然不是说自己已经能平静地接受一切。我不是人类,只是一份数据,这事没那么容易接受,但我也没有为此发愁。就算现在多少有些动摇,再过不久就不会在意了吧。所以别擅自因为我的事难过啊,不然反而是给我添麻烦。
本想这么说,但先开口的是Toma。
“由我来代替运营者回答你的两个问题吧。接下来我们来对一下架见崎的答案。”
香屋好不容易才转换思维。
“帮大忙了,能节省点数。”
以前自己就不太懂安慰Toma时怎么做才好,不过就算安慰别人也一样。
所以能靠确认事实来结束这个话题,真是帮了大忙。
Toma说:
“首先是第一个。‘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你活着吗?’答案是NO。正如你的推测,你只不过是原版香屋步的复制体。”
“嗯,我想也是。”
听人明确断言之后,总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堵在了胸口,香屋有一点想哭了。但这种事根本不至于让人绝望。无论由有机物构成还是由无机物构成,我还是我。
“然后是第二个。‘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香屋步活着吗?’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果然也是NO。”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我是谁?那个我相信是我、与Toma和秋穗共度时光的我到底是谁?
“我爱你,胜过世界上的所有人。你比任何东西都更美,也更帅气。你就是我的理想。因为这是当然的吧?”
视野再次变换。
她坐在椅子上改变方向,镜中映出她的身影。
Toma。冬间美咲。
她的模样比香屋记忆中成熟了不少,脸上有些软弱而疲惫地笑着。这样的表情香屋很陌生。如果是平时,无论悲伤还是愤怒,她的眼里都不会失去光辉。
看着她这幅模样,香屋总觉得心里相当不踏实,就像是年幼的孩子第一次看到母亲哭泣,又像是至今一直相信的什么东西崩塌般出现日食的天空,让他无论如何都没法镇静。
她仍然一脸无力,带着哭腔说:
“现在来向你证明绝望吧。”
“这算什么意思啊?”
“是我创造了你。”
她从椅子上起身,向镜子踏出一步,探出身子。那样子仿佛是要接吻,但没有闭上眼睛。
香屋的视野完全被镜中的她所占据。
“从一开始,你就是我创造的。不是从你到架见崎之后,就连你相信是现实的世界也一样。香屋步作为我的英雄而生。作为符合我理想的英雄,有一天忽然出现在只由数据构成的世界。”
真不想听懂她的意思。
但香屋步准确理解了冬间美咲的话。
啊,那么我——
香屋步——
“你决定不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因为无论你如何认可自己的人生,都是我设定的结果。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权利自由决定自己的生活。”
我不想听这种话。
但现在,自己没有能堵住耳朵的双手。
作为冬间美咲的理想而诞生的AI不知道自己是AI,他有知性,有想象力,有意志和自我,但没有肉体,只好在数据上闭上眼睛。
在只给视觉信息加上“闭上眼睛”的变量后带来的黑暗中,再次传来她的声音。
“首先我必须向你道歉。那是自杀啊。在你所在的世界——你相信是现实的世界,正是我设定了自己会在十五岁时死去。虽说事到如今道歉可能没有意义了。”
但对于被命名为香屋步的虚拟人格来说,这句话有重要的意义。
——我说Toma,这是真的吗?
告诉我啊。
就连那时我的眼泪和怒火,都是你设定的结果吗?
“对不起。”
Toma说道。

2

冬间美咲第一次体验“Aporia的世界”,是在她十七岁的时候。
除开青蛙,她对Aporia没什么好印象,但带有消极的兴趣。父亲因此而死,世界也因此彻底改变,这让她没法在接下来的人生中无视Aporia。
另一方面,她又不打算在Aporia的世界过上几十年那么久。原因单纯是感到担心。离开那个世界后,会不会连自己都会死去?如果冬间诚的女儿在用过Aporia后自杀,就又要闹出不小的事情,这一想象让她痛苦。此外还有更现实的原因,让她必须在暑假期间结束Aporia的体验,所以也不能拖延太久。
冬间没有考虑太多,便决定在那个世界度过八岁到十五岁的时间,也就是小学二年级到初中三年级的七年。事后想来,这或许是因为八岁到十五岁正好是Aporia诞生到父亲死去的时期吧。
使用Aporia,可以体验理想的人生。
在那个世界可以随心所欲。比如成为世界最出名的音乐家;成为运动员打破世界纪录;成为大富翁;成为天才;得到理想的恋人,共筑幸福的家庭。
此外,“理想的人生”几乎可以自动设计。Aporia可以演算使用者自身的喜好,提供最合适的一生,不需要详细列举所有喜好来定制。就好比是来到魔法餐厅,点菜时只要说“我现在想吃的东西”,就真的能端来自己最想吃的菜品。
对此,冬间花功夫限制了Aporia的功能,免得那个世界太过漂亮,也免得人生变得太过理想。她决定在和现实没有太大差别的世界体验八岁到十五岁的生活。
尽管如此,冬间还是在那个世界加进了自己“任性的想法”,一共有四点。
第一,在那个世界父亲没有开发Aporia。
第二,自己会在15岁时病死。
第三,香屋步的存在。也就是冬间与他理想中的英雄相遇,成为亲密的朋友。
然后还有第四点,是秋穗栞。
Aporia有很多选项。可以保持现实世界的记忆继续体验那个世界,也可以在失去记忆的状态重来一次人生。冬间选择了后者。她设定自己忘记现实进入Aporia,但离开时会记得里面发生的事情。理由单纯是觉得重新从八岁开始体验时,如果还带着如今十七岁的记忆就太难熬了。
明明没有设计得太过理想,Aporia的世界仍然让她过得舒适。
父亲人有些怪,而且工作忙碌,但足够温柔,母亲的精神也没有垮掉,三人组成了幸福的家庭。在学校里,她和香屋步以及秋穗栞相遇。两人都很有魅力。特别是香屋步。他胆小,不擅长社交,体格矮小柔弱,却比任何人都帅气。他聪明,固执,不愿放弃,又很温柔。对冬间美咲而言,他比谁都像英雄,是她打心底憧憬的人。
那里的确有另一次人生。
Aporia没有出现,所以就算社会技术没有飞跃性进步,仍然坚实安定。在那个虚假的世界,冬间美咲在舒适的人际关系中成长,过得非常幸福。
但,使用Aporia时有限制。
每天最多用八个小时。因为这一规则,每和香屋他们度过一百天,冬间就要回现实过十六个小时。
每当在现实中醒来,冬间总会感到疲倦而空虚。她没有对Aporia感到愤怒,只是Aporia的世界舒适又愉快,她甚至愿意把那边的生活当成真正的人生。
随着一天天过去,情况愈发严重,变质。现实中的两周过后——在Aporia里度过近四年时,她开始觉得现实像噩梦一般。等待下次使用Aporia的短短16小时都很难耐,于是拉紧窗帘独自在屋子里熬过时间。
——啊,这的确会想死啊。
冬间也感觉到了。
只要继续沉浸于Aporia,用不了多久自己就会觉得那里的生活比现实更重要。冬间并不是想成为香屋步的恋人,真的。但就算今后有了这个愿望也没什么奇怪。和他结婚,组成家庭,留下子孙,安详地死去。她想象不到那之后在现实中醒来,自己还会想做什么。很可能已经足够满足,然后痛快地选择死去,而且她不觉得那样算是不幸。Aporia的确是优秀的机械。只是一旦想到自己死后报纸的版面会变成什么样,就禁不住烦躁。
另一方面,对Aporia中自己设定的世界,她又感到后悔万分。
——唉,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选择在那个世界死去?
为什么我选择了仅仅到15岁就要结束的人生?
真的很对不起香屋步。如果他知道真相,一定会打心底发怒吧,或许再也不会原谅我。因为在他诞生前,我就已经背叛他,站在我自身理想的对立面表示否定。会这样做真的只是因为一些漠然的理由。
然后,在即将迎来最后一百天之前。
冬间美咲得知了青蛙的现状,还有架见崎的事。



“首先我必须向你道歉。”
冬间对他说道。
“那是自杀啊。在你所在的世界——你相信是现实的世界,正是我设定了自己会在十五岁时死去。虽说事到如今道歉可能没有意义了。”
对不起。
冬间发自内心地道歉,香屋却什么也没有回答。
也难怪。这件事上道歉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事到如今,他的痛苦和我的悔过应该完全不在相同的层面,再怎么道歉也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没法保持沉默,继续说道:
“这么自私,真的很抱歉。我的想象太贫乏了。但无论是创造你,还是与你相遇,我都没有后悔。和你待在一起很幸福,哪怕现在也一样。”
冬间美咲打心底相信香屋步是人类,相信他的诞生方式只不过和其他生物有些不同,但他有自己的意识,也有感情。
不过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因为无论自己说什么,在他看来都像是诅咒一样。就算他完全认为自己是人类,那也不过是“就是这样设定的”,而且某种意义上也的确是事实。
无论怎样失望与绝望,香屋步都能克服吧。
作为冬间美咲的理想而诞生,他只能那么做吧。
——唉,我做的事情简直太残酷了。
我爱着香屋步。
创造他的时候一定也是带着同样的心情。
这简直是无可救药的爱。
冬间终于听到他的声音。那声音果然不愉快,又一如她的理想般温柔。
“要是你真觉得抱歉,就别再死了。”
“嗯,我会的。”
“考虑也没用的事,现在就不考虑了,我更想了解这边的世界。”
“知道了,去外面走走吧。”
胸口好痛,既痛苦又幸福。
她一直想着,总有一天要和香屋走在现实的世界。

3

第一次看到的“现实”,和香屋至今相信是现实的地方没有太大差别。
Toma离开家后走到车站,换乘了三班电车。窗外的街市很漂亮,沉稳而平庸。
在那期间,Toma讲起了Aporia的诞生,功能以及随后带来的社会变化。香屋还有点不安,不知道戴着耳机嘀嘀咕咕的她在旁人看来会不会显得奇怪,但好像白担心了。在这个“现实”中,和耳机型的便携式Aporia对话似乎毫不稀奇,更何况几乎没有“在周围看Toma的人”。现实中人很少,或许这是和香屋所在的世界相比最大的不同。
“Aporia诞生后,自杀人数迅速增加,是10年前的15倍。”
Toma说道。
“尽管如此,这个国家每年选择自尽的人也不到三十万,所以人口并没有迅速减少,年老病故的人数要多得多。至于外出的人少,原因可以说是Aporia改变了工作方式,还有基本的消费行动。”
“也就是说,一切都可以在Aporia里解决?”
“是呀。比如说开服装店,如果挪到Aporia里,就不用像现实那样出现店面和装潢的开销,连店员都能交给AI。买衣服的人也是。如果愿意只在Aporia里面体验,就可以免费穿到各种衣服,某种程度上满足自己的欲望。”
“可是,职业设计师考虑的款式也不都能免费用的吧?”
“现实中人们能想出的设计,Aporia一样能想到。当然也有人认为那算现实中的人创造的,不如说很多人都是这个想法。但那些人也不怎么抵触在Aporia试穿后从网上买。另一方面,开实体店的品牌在减少,所以只能顺应环境了。”
“那经济发展好像不乐观啊。”
“嗯,不乐观。谁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但我对本质方面态度乐观。因为Aporia这项发明可以把人类从所有经济活动里解放出来。”
“在数据的世界吃东西没法果腹,而且在现实世界也需要床和卧室吧?”
“Aporia这种机器可以获得三百年后的技术呀。无论农作物的品种改良,还是至今难以养殖的鱼类要如何养殖,全都由Aporia提出了自动化的方案。实际上,现实中恐怕已经有了完全不需要人类工作的技术。”
“现在看到的情况和我知道的现实好像没有太大差别。”
“嗯。现在还留给人类的工作,就是一心验证Aporia的正确性了。进行核实,接受结论,与反对意见对抗,逐渐改变社会的形态。有人说验证的过程可能要持续八十年左右。”
“就是说要接受Aporia一年里得到的成果,需要花费人类的八十年?”
“我觉得实际上会更快。正如你所说,经济活动正渐渐崩溃,人们会不再有余力怀疑Aporia。所以就算现在,要把Aporia全都毁掉的意见还是少数派。”
“简直像梦一样啊。”
“对你来说,那是好梦?还是噩梦?”
“当然是好梦,好得让人恶心。”
Toma在一座大型车站下车,车站面朝东京湾。
离开车站后,她走到一座整洁漂亮的海边公园。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建筑的灯光在水面反射,映出梦幻般的光辉。Toma摇动脑袋,便能看到变换着颜色发光的摩天轮。明明这里像主题公园一样,人却不多。是不是众人已经忘了这副景色的价值?还是说Aporia提供的景色比这更美?
Toma说:
“正如Aporia的名字,它把难以解决的命题摆在人类面前。也就是说,如今能够多次体验理想中的完美人生,在这样的世界一直活下去有多大意义。”
如此一来,关于架见崎的由来就很明显了。
“就是说Aporia自身开始寻找那个命题的回答了吧。”
随着视野摇晃,香屋知道Toma轻轻点头。
“冬间诚——也就是我的父亲,你也看到过那个人给Aporia选择的标志。外面是个卵形的椭圆,又像是数字零,里面画着模仿生命螺旋的曲线。那是Aporia的象征。”
第零类的假象。
那个为活着找到价值、对生物来说本是理所当然的偏见。
“从一开始,他就意识到那个命题了呀。”
“肯定是吧。可是父亲已经死了。”
“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总之,Aporia股份有限公司——运营Aporia的公司好像认为要得出那个命题的答案,必须要有父亲。或许,他们是想解开父亲给Aporia在功能上设下的限制,让Aporia自己找到第零类的假象。”
“那个功能上的限制,其他人没办法处理吗?”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大概很难吧?因为实际上还没人做到。”
“那可一定要让你的父亲负起责任。”
“嗯。所以他们决定先让Aporia把父亲做出来,就是做一份思维方式和父亲完全一样的AI。不过已经有原型了。”
因为听Toma说过,连香屋也知道。
由他自身制作,模仿自己的AI。
“那就是青蛙吗?”
“在Aporia创造的众多虚拟人格中,他是特别的,因为父亲把他调整得和自己相似。而且,以找到第零类假象为目的的他所提出的方案,就是运营架见崎。”
“为了找到生命的价值,创造了一味互相厮杀的世界?”
“大概吧。在人们利用Aporia体验各种理想的人生期间,诞生了各种各样的虚拟人格。运营者在其中找到有特点的人格,复制后放进了架见崎。”
就是说,为了找到第零类的假象,他们开始让众多虚拟人格交战,进行深度学习(Deep Learning)。被定为战斗规则的,就是架见崎。
“大家都是人造的产物对吧?秋穗也是。”
“只有一部分嘉宾例外。”
“你,银缘先生,还有Pan。”
“嗯。”
“这些嘉宾是怎么选的?”
要说Toma,多少能理解。毕竟是冬间诚的女儿,立场还挺特别吧。而且关键的那只青蛙原本是为Toma做的,和她相处过很长时间,所以Toma不难拿到嘉宾名额。但另外两人就不太清楚了。
在通向类似教会的建筑的栈桥途中,Toma停下脚步,两手放在栏杆上,探出身体说:
“Pan真正的名字叫泉妻紬。”
泉妻。青蛙——不,是猫来着?总之是运营者提过的名字。
“我到架见崎之前见到的也是泉妻先生对吧,虽然好像和Pan不是同一个人。”
“你见到的是哥哥。那个人和Aporia的运营有关,和Pan——紬小姐也不是没有关系,不过现在不重要,就略过吧。”
“别擅自省略啊,重不重要是我来判断。”
“我也不是随便就能把别人的事到处说啊。”
“没什么不好的吧?对方只是个AI。”
“你内心真够坚强啊。”
“不是你把我做成这样的吗?”
“不管怎么说,想知道就去问本人吧。在Aporia里面,不允许公开人类在现实中的私人信息。”
关于这件事,香屋也多少有所预料。
因为Pan为了让他看懂,实际演示了信息管制的效果。
“对信息的管制,还有其他的吗?”
“嗯。用你所了解的游戏来考虑就很好懂了。比如著作权,设计权还有商标之类的要求特别多,没得到许可的东西会被排除掉。Aporia世界的缺点,就是如果哪件东西所属的公司没签广告协议,就会被换成代替品。”
虽然惊讶他们连这种事都要在意,但如果现在的社会上忽然出现Aporia一样的东西,的确会发生各种不值一提的问题。说起来,Pan在身为Mono的时候,曾说过那个名字来自于橡皮,但香屋从没听过Mono牌子的橡皮。
偏到很远的话题被Toma强行拉回正轨。
“紬小姐是Aporia股份有限公司的开发部员工。”
“原来如此,就是为了协助运营者才会在架见崎?”
不对。虽然禁不住说“原来如此”,但Pan完全是给香屋另一种印象。她到底怎么协助运营了?在香屋看来,她更像是在一门心思偷懒。
Toma小声笑了。
“其实有不少人在质疑青蛙,换句话说,就是不知道我父亲把青蛙做得像自己时有多认真。”
“也是,毕竟原本是给你当玩具的。”
“他无疑是优秀的AI,发言也经常有父亲的风格,但终究只是以初期Aporia开发的东西为基础,可能并不完美。”
“这样啊,所以呢?”
“从以前起,他们就想用最新的Aporia从零开始重新开发冬间诚AI,项目名叫Project·Ouroboros,感觉是本想装装样子,结果起的名字反而土气。”
衔尾蛇(ouroboros)。围住世界,吞食自己尾巴的蛇。那像是数字零,也像是卵的形状。
青蛙曾说过。
——如果我败给衔尾蛇,架见崎就不可能再长期运营下去。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由哪一个“再现出冬间诚的AI”掌握架见崎的运营权。青蛙,还是蛇。原来分歧在这里。
“紬小姐是衔尾蛇开发组的主要成员啊,她肯定是为了调查青蛙,或者说是为了观览才会来架见崎。”
“但青蛙的意思好像是要和蛇争斗。”
“嗯。所以目的说不定是考察敌情。她打算尽最快速度把蛇导入架见崎。”
那会变成什么样?运营者分成两组?
心里没有清晰的想象,不知道要靠什么标准来判断青蛙和蛇谁更优秀。
“如果蛇来到架见崎,会怎么样?”
“其实我完全不知道,毕竟我只是开发者的女儿。”
唉,也是。
话虽如此,感觉根据青蛙和蛇争斗的结果,今后会有完全不同的发展。为了满足香屋的胜利条件——今后也把架见崎长期运营下去,真希望想办法让局势变得对青蛙有利。
Toma说:
“顺带一提,我打算帮蛇。”
这么过分的事竟被她说得不以为然。
“等等,你不是青蛙派的吗?”
“虽然我非常喜欢他,但没办法呀,我的目的是让人们认同你就是生命的假象。”
太莫名其妙了。
香屋用力皱起根本不存在的眉头。
“不说别的,生命的假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那是Aporia带来的问题。说世界上众人怀疑活着的价值,不是不能理解。Aporia的态度是想靠证明生命的价值来解决问题,这也不错,连香屋自己也这么想。但要说生命的假象,也太模糊了。
“这个谁也不知道。”
“没错,我想也是。所以在我看来,这一切全都蠢得要命。”
“但是有推论。我在想那会不会是故事。”
故事?靠故事能让众人确信活着的价值?
香屋没法说“太扯了”,或者是“开什么玩笑”。
因为正是一个故事成了香屋自身思考的基础,对作为冬间美咲的理想而诞生的香屋步来说,那个故事也是他的理想。
他轻声说出浮现在脑海中的标题。
《Water与Biscuit的冒险》。
就社会评价来说,这是部失败作品,但对一部分粉丝,对香屋,Toma和秋穗来说却是部打动人心的作品,为他们指明人生的方向。
“你打算创造那样的东西吗?让其他人和我们当时看过后一样,也有相同的感受?”
创造同样悲伤而痛苦,却又笨拙地不停喊着要人活下去的故事。
“你是我的英雄呀。所以其实应该由你来自称Water。不过什么名字都可以对吧?香屋步也是个好名字。”
“你要做反派,就是因为这个?”
“至今架见崎失败过七次,这是第八次了。不能再重复过去的失败。仅仅让强大的人获胜,架见崎就没有意义。必须有打动人心的故事才行。我是当真要践踏你活下去的意志啊,就为了看到帅气的你彻底把我打倒。”
这算什么意思。
不过,我终于懂了。
——所以Toma才会把我叫到这里。
她朝我扣下扳机,把我最根本的部分,把至今我完全没必要怀疑的观念打得粉碎。目的是为了证明绝望,为了确认她自身的理想能不能战胜绝望。
这故事也太恶毒了,没有任何人得救,一切都仿佛只是被卷入神明独自开始的游戏。
Toma微微抬起头。
“银缘先生作为嘉宾进入架见崎,理由肯定也是这个。他是负责《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导演与剧本的樱木秀次郎,所以能得到参与架见崎的权利。”
“不是你推荐的吗?”
“不是。父亲在死之前不久曾留下笔记,说他找到了第零类假象的线索。”
“然后呢?”
“那句话后面还有两行潦草的字迹。”
接着,Toma说出那两行的内容。

第二十五集,一切的死都是罪过吗?
最后一集,生命的主题

不知为什么,一阵类似恐怖的感情让香屋脸色发青。
然而他又感到激动。香屋打心底爱着《Water与Biscuit的冒险》。
Toma安静的声音继续说:
“那部动画原本是在这边——真正的现实里诞生,而不是你生活的世界呀。不过其他部分都和你记忆中一样。明明是那么棒的作品,从商业角度却很难说是成功。听说本来打算出二十六集,却砍掉两集成了二十四集。”
没错,这我也很清楚,甚至知道被删掉的两集是什么标题。
虽然只是粉丝间的传言,但刚刚她说出的正是传说中的第二十五集与最后一集的标题。
“那两集,你看过吗?”
“没有,只知道标题。”
那么,她的父亲——Aporia的开发者看过吗?那个故事真正的结局,感人到足以被称之为生命的假象吗?
——但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他死了。
冬间诚。他肯定不该死去。
就和任何人都不该死去一样。
Toma说:
“Aporia已经证明演算出的虚拟世界可以改变现实。我相信可以以同样的方式用故事改变现实。”
唯独这句话,香屋也能打心底产生共鸣。



回去的路上,Toma一个人到咖啡馆吃晚饭,期间也和香屋讲个不停。
“我喜欢像这样在现实中到处逛。以前就想和你一起走一下自己喜欢的路线了。”
听着她的话,香屋只是冷淡地一次次用“哦”来回答。
不久后Toma似乎也腻了,不再多说话。她吃完饭后回到家,把香屋——演算香屋的耳机型Aporia终端放在学习桌上,洗过澡后立刻钻进了被窝。
关上灯的屋子漆黑又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沉眠,再也没有人类存在。
香屋在心里轻声说:
——必须考虑架见崎的事。
按Toma的说法,这个世界——现实中明天上午10点,架见崎会再次启动。为了做好准备,必须重新考虑计划。
PORT与伊甸的交战结果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预见根本问题的视角。蛇。他会如何与架见崎产生联系?虽然现在不可能明白,但不能逃避思考。必须尽全力想象更多种可能,将其分类,并分别准备应对的办法。
他理性上明白这点,但思维极其迟缓,老是被多余的事分散精力。
——我到底是谁?
由Aporia创造的虚拟人格。虽然我觉得自己有喜乐哀愁,但不知道那和真实的人类是否相同。毕竟我是由Toma——冬间美咲按照自己的理想设计,就像故事中的登场角色一样。
至今为止,一直觉得“再怎么考虑也没用”于是被放弃的疑问挡在了面前。那些疑问说白了,就类似于活着的意义。
——活着是为了什么?
有一个声音问道。如今,香屋想象着自己的声音来回答。
那个动画的男主角每次也都用同样的话回答。
——连这都还不知道,怎么能死?
唉,没错。所以我不会死,哪怕从一开始就不算是活着。
然后总有一天,我会得出答案吧。根据Aporia的演算,得出冬间美咲能够认同,又符合她理想的答案。那么现在,我的烦恼还有那些不快的心情到底有什么意义?这些过程都跳过就完事了,赶紧告诉我答案啊,Aporia。别磨蹭了。
躺在床上的Toma轻声问:
“你在哭吗?”
怎么会,香屋答道。
但他也不知道,没戴耳机的她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4

冬间美咲醒来时,离早上六点还有一点时间,但接着她硬是装作继续睡了一会儿。
香屋步。
他对这边的现实究竟会得出怎样的答案?对Aporia会有怎样的想法?冬间真的好想抱紧他。如果可以,还想大喊你的确就在这里,你真的活着。哪怕一切都是罗列出的数据又怎样?他和由水、碳、钙和少量氮和磷构成的人类有什么不同?就算没法真的触碰到身体,也想从数据上拥抱他。
——但,那不是我的任务。
那不是冬间美咲要求自己完成的任务。
就算香屋步是虚构的,她也要将其变成现实,让那个虚构的故事能够改写对活着已经腻味的世界。为此冬间不惜任何代价,哪怕自己要放弃对他的爱。为了让勇者出现,自己甚至能成为魔王。
不久后,和煦的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屋子,冬间离开了被窝。
她把耳机扣在耳朵上,尽可能用和以往一样的声音说:
“早,睡得好吗?”
香屋的声音好像并不愉快。
“早。我怎么睡得着啊?”
“那可难办了,再过三个小时,架见崎又要开始了。”
“话说,有什么必要给我加上犯困的功能啊?”
“当然有必要了,毕竟是再现人类。”
“糊弄过去嘛。让你理想中的英雄不用睡觉也不会饿就行了。”
“我才不要呢。你睡觉时的脸,还有犯困又不愉快的声音我都喜欢。”
兴趣真糟,香屋说道。
然后他清清嗓子,再次开口时声音变得清晰,就像经过雨刷器摆动一个来回后的前窗玻璃。
“今天有什么打算?”
“首先做外出的准备。要不要给你介绍我家的盥洗室?”
“用不着。”
“哦。之后就只剩下去Aporia——是指公司的那个Aporia。”
“去干什么?”
“回架见崎。架见崎姑且被那家公司当成机密的研究,不是随便找个床躺下就能连进去的。”
只有在Aporia股份有限公司内部,才能进入架见崎。从现实参加的三名嘉宾分别被提供了自己的房间和床,还有专用的Aporia终端。
Toma在衣柜里随便选了一套抱在胳膊上。再怎么说在香屋面前脱衣服也太难为情了,她打算去盥洗室时顺便换好。
香屋说:
“从十点开始来着?”
“架见崎开始启动是这个时间。”
“远吗?Aporia公司。”
“不远,从我家过去三十分钟就能到。不过去之前要吃早饭,我没准备,就找家店吃吧。比如星巴克或者塔利之类的。”
“别说得好像我知道一样,都是你这儿当地的店名吧?”
“在这个世界是非常出名的连锁店。”
“那这边没有蓝线或者旅人还有麦当劳?”
“麦当劳是有。因为是赞助企业,直接用了原名。”
在Aporia吃过不少麦当劳,回现实以后还会选一样的东西吃吗?虽然感到怀疑,但听说还挺有效果的。广告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冬间听到香屋轻声吐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叹气。不过如果是的他的呼吸声,我什么时候都愿意听。
香屋再次开口,本来想装作自然一些,结果声音比平时更呆板。
“你的家人呢?”
说这个话题倒用不着太紧张。
“母亲状态不太好,在医院。至于父亲昨天就说过,死了。”
“那就不用特意说了。姐姐呢?”
“在这边,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在过去和香屋一起生活的世界,冬间有个姐姐。虽然不是自己主动提出的希望,但Aporia贴心地准备好了。有段时期家里只有自己和母亲,心里还挺难受的,从那时起自己就憧憬家人。
“哦,那我顺便再问一下。”
“什么事?”
“怎么说呢,Toma你到架见崎去,还有创造我,其实是想维护父亲的名誉之类的吗?”
这问题相当让人讨厌啊,不愧是我的理想。
“创造你不是这样,我只是想见你而已。”
想见真正出色的挚友——那个比谁都可爱的人。
“那去架见崎呢?”
“也有点不一样吧。”
“哪里不一样?”
“非要说的话,可能是对父亲复仇。”
我喜欢那个人,也尊敬他。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认同创造Aporia后自杀的父亲。
我去洗脸。冬间说着走出房间。



Aporia股份有限公司在世界各地设有办公室。
冬间前往的办公室位于港区的商务街区,那里主要是进行软件开发的部署。虽然叫开发总部,但只是租了一栋大楼中的几层,按通常的印象来看规模显得小了。原本,父亲——冬间诚为开发Aporia所用软件的房间在那里,后来公司又不断租下周围的楼层。
坐电梯来到指定的楼层。宽敞的大厅里设有接待柜台,还放着几张等候用的沙发。沙发前站着一名女性。
“您来了啊。”
她说道。
香屋在耳边轻声说:
“猫?”
冬间微微笑了。
“嗯。在这边叫小池小姐,属于处理青蛙相关事务的部署,所以协助运营架见崎也是她的职务。”
以前自己曾听过这样的解释。冬间对Aporia这家公司也不是特别熟悉。
冬间朝站在面前的她问:
“明明不用特地在这里等我。你不是很忙吗?”
“有急事。泉妻小姐问能不能和美咲小姐说些事情。”
泉妻——Pan。
她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她要说什么事?”
“具体情况我也没听说。”
说这话时,小池小姐——猫脸上表情生硬,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了。总之去见一下泉妻小姐吧。可以继续带着他吗?”
冬间用食指敲了敲耳机型的Aporia终端。
猫听了点头。
“没问题。泉妻小姐说,务必和香屋步一起来。”
香屋她也要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5

完全跟不上对话的节奏。真希望能有人解说一下。
香屋打心底这么想,但Toma好像也没有余力和自己悠闲地交谈。
她被带去房间里有几张长桌排成“口”字型。墙是白的,里面那面墙上安了屏幕,右手边墙上有面大窗。白色长桌旁摆着黑色的椅子,上面坐了七个人。
七个人全都穿着西装,大概是Aporia股份有限公司的员工,但每个人看起来都挺年轻,也就是二十五六到三十岁之间,看着年龄最大的男性都不知道到没到四十岁。
在他们里也显得年轻的长发女性开口说:
“在这边见面还是第一次吧。我是泉妻紬,在衔尾蛇组负责开发。请多关照。”
她就是Pan,现在PORT的会长。
Toma客气而沉稳地回答:“初次见面,我是冬间美咲。”然后按泉妻的意思和猫一起坐下。
接着,泉妻介绍了其他六个人。另外两个衔尾蛇的开发者,还有两个负责青蛙的成员。此外,是项目的一名科长和一名副科长。
Toma语气友好地问:
“项目指的是什么?”
对此,一名男性——项目的科长回答:
“人们担心使用Aporia会带来精神上的混乱,于是我们成立了统括性项目来解决这个问题。在Aporia里再现您的父亲,也是我们项目的一环。”
意思是说,这个人便是青蛙的上司吧。
泉妻说:
“目前,我们的项目分为五个部门。其中一个是收集并解析情报——简单来说,就是调查Aporia是不是真的和自杀人数增加有关。如果有关,还要调查相关的比率有多少。另一个部门负责与医师协会等专家交流,寻找应对措施。另外三个部门各从不同途径努力让Aporia自身来解决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泉妻停顿了一下。Toma问道:
“那三个部门中一个是青蛙组,另一个是您所在的蛇组吗?”
“不。蛇和青蛙在同一个部门。就是说,我们都属于以再现冬间诚的人格为目的的部门,其中有青蛙组和蛇组。”
“这样啊。”
“顺带一提,另两个部门都在从完全不同的途径探索——寻找不依赖再现冬间诚先生的方法。”
泉妻开始解释两个部门的情况。
按香屋的理解,其中一个部门是在Aporia里创造大量“模仿现实的世界”,寻找是否可能实现更好的未来。另一个部门让众多虚拟人格在同一个模仿现实的世界生活,研究用过Aporia后选择自杀和没选择自杀的人各有什么倾向。
泉妻的说明很细致,给人的印象与在架见崎里和Mono或者Pan说话时都不一样。大概是作为社会人士的态度比较认真吧。
Toma打断她的话说:
“我被叫到这里的理由,是青蛙和蛇所属部门的事情。这么理解没错吧?”
泉妻听了点头。
“是的。已经决定下个循环让蛇加入架见崎。”
“为什么?给蛇另外做一个架见崎不行吗?”
“Aporia有强大的演算能力,但人类跟不上。简单来说,我们部门内会互相抢人手。”
听着两人的对话,香屋不禁咋舌。人手不够就再加人啊,这家企业应该很有钱吧?虽然这么想,但内心里传来冷淡的反驳声。
——对这些人眼里,架见崎没那么重要。
在香屋看来,那里是自己生活的整个世界,但对她们来说只不过是无数Aporia的世界其中之一,对其中演算的虚拟人格也不会产生共鸣。
泉妻继续说:
“我们组的提议,是把现在用来演算架见崎的资源交给蛇。”
Toma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那就是说,要把架见崎的管理者从青蛙换成蛇吗?”
“目前来说是。但蛇对架见崎本身不太认同,估计很快就会决定结束运营吧。”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世界就要结束了,这怎么可能接受。
但香屋没有开口。不是因为他说什么都只有Toma能听到,而是作为在Aporia诞生的自己,不知道要如何主张继续活下去的正当性。在泉妻她们的价值观中,自己别说是人类了,肯定连生命都算不上。
Toma加快语速,代替香屋开口:
“等等,这和我听说的不一样。不是要先对蛇进行测试吗?为什么好像青蛙不战而败一样?”
回答她的是坐在旁边的猫。
“没事的。负责青蛙的小组也在反对蛇组提出的想法。就部门整体来说,也不可能现在立刻做出舍弃青蛙的判断。”
科长跟着点头。
“是的。今天的目的只是为了调查青蛙和架见崎的运营,为此有事想和您们确认。”
他的声音太过冷静,结果让香屋听了心生烦躁。
但旁边的泉妻愉快地露出微笑。
“我的表达方式好像不太好啊。撤掉青蛙换成蛇,只不过是我们组的提议,不是说一定会进行下去。”
她刁难人的态度确实有那么一点Pan的味道。
泉妻在长桌上托着下巴,继续说:
“不过,青蛙的确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今天把您叫到这里也是因为这个。您心里没有数吗?”
“我不知道。是什么事?”
“Aporia在使用上有每天最多八小时的限制。设下这一限制,是因为Aporia会对使用者造成一定负担。当然,架见崎也是按这一规则在运营。”
“没错,所以呢?”
“所以像您和我这样现实中存在的嘉宾,每过架见崎的三个循环——九十三天,也就是现实中每过七小时三十分钟,就要离开架见崎。但上一次,您提前了现实中的一小时四十分钟脱离架见崎对吧?”
香屋也记得。上个循环,Toma在十一号消失,有大约二十天不在架见崎。
“没错,所以呢?”
Toma问道。就她而言,在这样的场合少见地没有遮掩,语气里透着不愉快。
“您到底是为了什么离开架见崎?”
“您不是知道吗?”
“为了把特定的虚拟人格带出架见崎,去做准备了。”
“没错。感谢各位的许可。”
“但那违反规则。参加架见崎时,您在合同上签过字吧?上面应该明确写着除非身体不适等客观原因,需要您协助架见崎的计划顺利进行。”
“我当然明白,也知道架见崎是项重要的研究。但我不是擅自离开架见崎的。”
“是的。通过青蛙许可,我们的员工也同意了。”
“那应该没有问题才对。”
“不。这让人怀疑青蛙的正当性。就是说那个模仿冬间诚的AI对你太心软了。比起架见崎本来的目的——发现第零类的假象,青蛙是不是更优先你的任性要求?”
听着两人的对话,香屋总结出泉妻的论点。
的确,青蛙可能对Toma心软。
香屋——架见崎的虚拟人格能知道自身的真相,应该是非常例外的情况。不然对“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可以说香屋步活着吗?”这个问题,就不可能设成需要150万点数。换句话说,青蛙轻易允许了Toma做出在架见崎至少价值150万点数的行动。
——这会是多大的问题呢?
至于像泉妻所说,足以把青蛙从架见崎的管理者位置上撤下,换成蛇坐上去吗?靠香屋的知识没法判断。他不知道Aporia的职员对青蛙有多信任,也不知道他们对青蛙有多怀疑。
但青蛙是为了再现出冬间诚才被Aporia接手,那么他对自己的女儿——Toma有一定程度的优待,不如说是理所当然吧?问题在于对青蛙来说特别的Toma参加了架见崎,将她从研究中排除才是自然的想法。拿这个联系到怀疑青蛙,感觉有点牵强。
总觉得哪里不对,眼前的对话莫名别扭。这感觉像是只有感情上意识到看漏了什么,但理性思维还没有跟上步伐。
在香屋沉思时,Toma还在继续和泉妻谈。
“的确,青蛙对我温柔,这点我也同意。但这是问题吗?”
“是的。刚才已经说过,青蛙比起我们部门的目的更看重您,当然是问题。”
“就是这里我不太明白。对我温柔为什么算违背部门的目的?青蛙运营架见崎时考虑的是什么,您们应该没有准确的了解。”
“说到底这已经违反架见崎计划的纲要了。根据青蛙自己的提议,是在更靠近死亡的世界寻找带有求生本能的情绪——”
“不对。你们部门的目的应该不是架见崎,而是再现父亲——冬间诚的人格才对吧?因为您们相信如果是那个人,就能解决Aporia的问题。如果青蛙的行为简直像我的父亲,应该反而证明了那个虚拟人格的正当性。”
“但是,冬间诚先生在考虑什么,会如何行动,我们是没有办法调查的。青蛙是不是与冬间诚先生相近,没人能证明。”
“真是奇怪。您的话听起来好像在否定自己的研究。蛇也是再现父亲的一环对吧?”
“是的。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怀疑,有什么奇怪吗?应该比盲从好得多。”
答非所问。太明显了。泉妻看似认真回答Toma,但实际上是在岔开话题。
明明没有可颤抖的手脚,但香屋的确颤抖着嘟囔:
“现在,几点了?”
Toma没有直接回答,朝挂钟的方向看去。
——上午九点四十八分。
听说架见崎再次启动的时间是上午十点,还有十二分钟。
大概是想到了同一件事,Toma说:
“架见崎的启动,可不可以等到谈完再开始?”
在座的一人——自称负责青蛙的男性答道:
“不,按计划上午十点再次启动。冬间小姐今天可能要晚一点才能参加——”
“怎么这样。为什么?”
“很抱歉,但就功能而言很难延后。Aporia再怎么优秀,如此复杂的演算也不是说按下按钮就能立刻开始的。”
香屋按住额头。就连游戏机启动都要加载一会儿,而架见崎容纳了一千个和人类同水平的虚拟人格,启动时需要时间也很正常。但。
——Pan。
这就是她的目的吗?
就算手段强硬,也要占用Toma在现实中的时间,以此影响架见崎内的战斗。在Aporia的世界,时间比现实快三百倍,就是说在这边过十二秒,Aporia里就是一小时。在现实拖住Toma二百八十八秒——大约五分钟,就能夺走她在架见崎的一整天。十分钟就是两天,十五分钟是三天,准确说是三天零三小时。
循环开始后,PORT与伊甸的战斗恐怕要分出胜负了吧。不,没这么简单。下个循环将发生更重大的事件。
——已经决定下个循环让蛇加入架见崎。
蛇的出现。香屋和Toma没法亲眼见证那个瞬间。
泉妻笑了。
“对您和香屋步询问青蛙的事,已经得到部门全体的同意。冬间小姐,依照参加架见崎时的合同,可以请您协助这个计划顺利进行吧?”
Toma恐怕没法拒绝吧。
香屋就更别提了。Toma虽然是Aporia股份有限公司的协助者,但香屋不一样,借用青蛙的话来说,不过是备品。
“麻烦尽量长话短说。”
闻此,泉妻答道:
“非常感谢。但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
香屋在心里骂道:
——结果你能到那边去啊?
但他没法阻止,把时间用在阻止她上面也很可惜。除了泉妻以外,这间会议室里还有另两个蛇组的成员,没理由让她也留下。
她慢慢走过,经过Toma身边时轻声说:
“我们在那边再见吧,香屋君。”
那听起来的确是Pan的声音。



就结果而言,泉妻紬——Pan从冬间美咲和香屋步手里夺走的时间是十三分钟。在架见崎里,就是三千九百分钟,相当于两天零十七小时。
在那两天零十七小时里,发生了几件事。
这几件事足以左右整个架见崎的未来。
在众人看来,是PORT败了。Ido和红超人死亡,剩下七名圆桌成员中有五人同意向伊甸宣布战败。
但对架见崎来说,更重要的事情静悄悄地开始。
那是八月一日深夜。
——一号线。本站为终点。两点零七分。
在架见崎站,沉默寡言、始终一片漆黑的公告牌本应已失去原本的功能,如今却亮了起来。

                                                                                                                                                               


第六话 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1

PORT与伊甸交战的结果,在尤里眼里也显得意外。
——还以为能搞得更热闹一点呢。
上个循环结束时,烟雾镜杀了Ido,实质上就等于PORT宣布战败。接着烟雾镜摇身一变成了稳健派——她提议向伊甸宣布战败,醉京和马渊表示追随。Nickel成了伊甸的俘虏没机会发言,听说被当成缺席。Pan也一样缺席,她逃进架见崎站后再也没出现。至于剩下的BJ和Tallyho,最后也接受了烟雾镜的提议。
八月一日——安息日正午刚过。
尤里坐在酒吧的沙发上,面前放着红酒。不久后,门被打开,一个矮壮的男人——类人猿走了进来。
“哟,心情怎么样?”
“不算太好。外面是晴天吗?”
“当然了。架见崎的八月一号一直是大晴天。”
类人猿走进吧台时打了个小喷嚏,以他来说那声音显得可爱。然后他抓住威士忌酒瓶和酒杯,哼着《小狗巡警》走近尤里坐的桌前,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
“先来干一杯庆祝。”
类人猿说着闭上眼睛。
尤里拿起类人猿放在桌上的威士忌酒瓶,给他的杯里倒上酒说:
“和PORT合并后,我想把伊甸的会长交给你。像这样在安息日来到你的领土,算是我的敬意。”
尤里和类人猿都是伊甸的人,但所属部队不同。按架见崎的规则,两人被视为不同公会的人,也就是说只要不是交战期间,在对方部队的领土上没法用能力。
类人猿说:
“真意外啊。还以为搞定PORT之后你要站到最上头呢。”
“我对组织内部的地位没那么重视。”
“那真是太好了。总之恭喜胜利吧。”
“嗯,恭喜。”
尤里拿起盛红酒的杯子,轻轻碰了下他举着的酒杯。干杯时尤里不喜欢碰杯,感觉没情调。不过眼下配合对方的喜好也没什么不好。
“关于这次战斗和今后的方针,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闻此,类人猿夸张地笑了。
“这次当然是大获全胜。”
尤里朝他摇头。
“受到的损害比想象中大。”
到头来,PORT和伊甸的战斗只算是同伙互相消耗。如果考虑接下来和平稳之国还有世界和平创造部的战斗,损失还是越少越好。
“是吗。不过按你的计划,不是最多能接受损失三个PORT的部队会长吗?”
“没错。只死两个是不错,但我没打算让Ido成为其中之一。”
有几名玩家是不可替代的。
单纯力量强大的红超人死了倒没什么,能用其他部件代替。但Ido不行。没有任何检索士能代替他。
类人猿抿了口威士忌,没形象地吐出一口气。
“不过烟雾镜还活着。现在没有Ido,就检索士能力来说她水平是最高的,愿意站到我们这边算是侥幸了吧?”
“我不太会应付她呀。”
“哦?还有哪种女人让你应付不来?”
“当然有。和性别无关,不会应付就是不会应付。就算不提这个,果然她代替不了Ido。”
Ido是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远超出任何人。
失去他,比失去任何人带来的损失更大。
“评价真够高啊。要我说,综合起来是烟雾镜用起来更方便。”
“的确,她的能力不同于Ido,从另一种意义上近似于作弊。不管怎么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日程全都要用来处理失去Ido的悲伤吧。”
“怎么?你也会因为同伴死了而心情低沉?”
“不是我的悲伤。”
是电影院的人——特别是Kido。
本来还期待他能再多干点活呢。单纯从士兵的角度看,他是个优秀的棋子,另一方面对平稳之国,主要是对那个叫香屋步的少年,Kido恐怕也能作为棋子发挥有效的作用。
尤里举杯喝着红酒,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Ido的死,要怎么告诉那个纯情的青年呢,考虑计划相当费脑筋呀。要是选错了方法,怕是要被他反咬一口。但如果方法得当,我就能得到非常优秀的战士。”
“你不是擅长洗脑吗?”
“能力的持续时间有限。”
所以,尤里不想靠能力,而是用不同的形式哄骗,最好能演得漂亮点。方法肯定是有的。
但类人猿对Kido的事好像没多大兴趣。
“不管怎么说,该优先的是PORT和伊甸的合并。当然没理由继续维持圆桌了,这次战斗的目的可以说就是要扔掉那个迟钝的议会,但也不能太瞧不起目前圆桌的人。”
“是呀。圆桌要解散,部队会长保留,也就是这样吧。”
目前,圆桌的成员还有七人。烟雾镜对这边表示顺从,醉京、马渊原本就是尤里的内应,Nickel也不会违抗吧。
不太确定的,是BJ。那个架见崎数一数二的射击士有点让人看不懂。虽然不觉得他对PORT有感情,但这类人比起得失更优先美学观念,要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纠结起来就麻烦了。
Pan恐怕不打算对这边低头。作为PORT的会长,她连决定向伊甸宣布战败的会议都没参加,自己的领土也一直放着不管。听烟雾镜说,所属于Pan部队的人员只能办手续退出公会。就是说从Pan下面脱离,加入PORT的其他部队。按尤里的看法,今后Pan说不定要拜托香屋步,成为平稳的一员。
然后,最看不懂的是Tallyho。
这个原本信赖的部下现在在考虑什么,自己完全搞不懂。尤里是想与她和好,但如果不知道她的价值观,就想不出该怎么谈。
——我只是想再喝一次她泡的红茶呀。
这个愿望,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总之先加进自己的重要目标里吧。
类人猿喝光杯里的威士忌,然后又拿酒瓶倒酒。
“圆桌——原圆桌的那几个人,我去和他们谈。”
“嗯。”
“比起他们,我更觉得市民让人不舒服。那些人违抗了圆桌,虽然是我们搞出来的事情,但今后他们不一定还能和以前一样顺从。”
“是吗,我倒没太担心。”
至今被驯服的市民们第一次向圆桌发怒,拼命反抗,听说死了六十人左右。然后,圆桌覆灭,自己的饲主换了批人。
从冷静的视角来看,仅仅是饲主变了而已。就算圆桌消失,尤里或者类人猿一样可以轻易破坏他们自以为安稳的日常,这一事实没有任何变化。
尽管如此,他们恐怕已经满足了。觉得靠自己做到了什么,带着成就感为胜利举杯,把死者称为英雄凭吊,然后痛快地回归和以前别无二致的生活。
“他们想要的永远只是借口,来说服自己不用再努力,用不着再拼上性命。那么,只要给他们提供借口,之后就不会和至今为止有任何变化。”
“怎么,又要演讲啊?”
“嗯,正是这个。尽可能夸他们,表达谢意的时候越夸张越好。说多亏了你们,邪恶的圆桌覆灭了;多亏了你们,伊甸掌握了霸权。把他们捧得高高的,之后说之后就交给我们。”
“什么时候搞?”
“尽快,今天之内吧。我准备了草稿,觉得哪里措辞不合适你就随便改。”
“知道了。然后我想建坟墓。”
“不错啊。六十名死者的墓。每到循环时消失就太难看了,适当用道具能力加工一下吧。”
他会提出这个建议,还真是出色。有象征是好事。那座坟墓象征着PORT被推翻,今后由伊甸来保护市民。
类人猿点点头,但视线落在桌上。
“建一个市民的合葬墓倒是可以,但我想要的是三座单人的坟墓。”
原来如此。三座。
尤里禁不住微笑。为了遮掩,他把红酒送到嘴边说:
“一个,是若竹。还有一个,是貂熊。”
是他的同伴,以前对付月生时死了。
“没错,和他们说过的目的实现了呀,就是说我要支配PORT,站到架见崎的顶点。和他们汇报的时候要是连个献花的地方都没有,也太丢人了吧?”
“随你喜欢就好,这种自由你还是有的。”
尤里也想自己要不要给Ido建个坟墓,然后觉得实在太傻,忍不住想笑了。他的尸体已经随循环消失,架见崎没有留给死者的位置。
尤里把红酒酒杯继续倾斜着放在嘴边,问道:
“第三座是谁的?”
“唉,真是的,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嗯,偶尔会有这种事。比如心里冒出自己完全没预料到的感情。”
“还真是。我完全没想到,还能想给你建座坟。”
类人猿抬起头,右手上拿着终端。
安息日不能宣战,但只要在自身领土内就能用能力。
尤里朝他轻轻摇头。
“我们已经不能互相协作了吗?”
“今天,我站到了架见崎的顶点,之后就只剩每次打赢之后见好就收。况且不是早就说好要找机会谋害你了吗?”
“嗯。不过很可惜,我还是很少给人机会的。”
类人猿的粗手指凶狠地点击终端。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他用不了能力,因为这里不是类人猿的领土。
类人猿正从沙发上起身,但。
“坐下啊,保持这个姿势别动。”
他只好听从尤里,浑身无力地坐回沙发上。
他一脸惊愕的表情精彩极了。尤里给自己的杯里添上红酒,继续说:
“可以讲话。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从什么时候?”
“我说啊,类人猿,这问题也太无聊了,你应该没这么迟钝才对吧?”
能力名,多米诺的指尖。准确来说,是由使用这一能力被同时触发生效的超过100项不起眼的能力。
从类人猿在这家酒吧出现,谈到天气的时候就开始了。按顺序满足了条件的他不会怀疑尤里的话。
——像这样在安息日来到你的领土,算是我的敬意。
这话当然是假的,但在能力影响下,类人猿信了,毫不怀疑这里是自己的领土,明明不久前他亲自迈步走到了尤里的领土。
得到PORT后,类人猿自然要打尤里的主意,因为他明显会碍事。由于明白这点,尤里决定给他创造机会,只不过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安全。
类人猿睁大眼睛说:
“快把我身体放开,反正在这儿我杀不了你。”
“要看理由。你想干什么?”
“想对你低头。对不住,我自以为了不起了,求求你饶了我。”
能轻易说出这种话,是类人猿的优点。如果换成尤里,估计要笑着接受被杀的结果。
“好吧,不过只有上半身。可以动了。”
“谢谢。对不住。”
类人猿猛地低下头。
那张被后脑勺挡住的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呢?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尤里不知道,不过是什么他都无所谓。
“抬起头来。”
尤里说道。
类人猿依言抬头。他咬紧了牙,涨红的脸上淌下汗水。
尤里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
“我没生气呀,真的。不过这事也不能不了了之。”
“对不住。会长给你当,我什么都听你的。”
“拿这个捅自己胸口,一口气捅下去。”
在尤里看来,类人猿这个男人相当粗笨。
明明能毫不犹豫地朝对方低头,却没法彻底克制感情。那双野兽般的眼睛盯着这边,杀意暴露无遗,嘴上却恳求说“饶了我”。他是想抓住仅有的一点点机会,提高自己活下去的概率,而那个概率说不定是0。这态度实在可爱。
“是你赢了。放过我——”
他说着抓住桌上的匕首,狠狠对准自己的胸口捅了下去。“咚”地一声,匕首撞上了胸口。
“OK,你自由了。”
尤里说着拍拍手,把能力解除。这匕首是在大型家电商城的玩具店搞到的,刺下去的时候刀刃就缩到里面去。类人猿把手里的匕首摔在地上。
“搞什么啊,你耍我?”
“当然了,就是耍你。”
其实尤里在拿出匕首前,心里还觉得犹豫。
要不要真的杀了类人猿,还是像刚才这样放过他。本以为杀了他的可能性更大呢,提前准备一把玩具匕首真是太好了。
尤里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不过我好感动呀,没想到你愿意吊唁我。”
“闭嘴吧,我再不这么心血来潮了。”
“我爱着你呀,朋友。”
“我烦透你了,对头。”
好啦,干杯时的助兴节目就到此为止。
有太多事要趁现在定下来。
“回到主题上吧。说到你演讲的计划,要想表演得感人,果然还要选傍晚吧。”
“你这人心理素质也太怪了吧。”
嘴上这么说,但类人猿擦擦汗就和以往一样了,一脸不以为然地说着“我想准备一套丧服,演讲时候穿。”非要说的话,应该是类人猿神经更大条。
“我也想要一套丧服呀。”
感觉的确穿上丧服更合适。
然后,果然还是给Ido建座坟墓吧。
虽然很傻,但传达他的死讯时,要让Kido有个双手合十的地方。

2

秋穗栞收到联络,是安息日结束后第二天的上午十点。
“PORT的一支部队对电影俱乐部宣战了。”
检索士——爱丽丝说到。
这个循环才刚开始能宣战。
面对完全出乎意料的情况,秋穗狠狠地咋舌。动作太快了。那个组织不是刚与伊甸合并吗,而且是战败了。
“香屋呢?”
“还不知道,哪里都找不到。”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
现在,他到底在哪儿,又在干什么?秋穗觉得平稳的人很可疑。毕竟这个循环之前香屋待在平稳的公寓,没有其他人能对他动手。是平稳的什么人——比如说Simon派觉得香屋碍事,于是把他抓了起来。或者虽然不愿意想象,但说不定已经被杀了。这种情况最好理解。
但是眼下,除了这个Simon派的检索士爱丽丝以外,秋穗指望不上其他人。
“还能对会长不在的公会宣战吗?”
“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但从检索的数据上看,处理方式和通常的宣战布告一样。”
“就是说,伊甸和PORT这次盯上了电影院,这么理解对吗?”
听到秋穗发问,爱丽丝摇头。
“不。PORT被伊甸吸收,这条情报应该没错。但有一支部队,或者说只有一个人没听从组织的决定,独自行动了。”
“是谁?”
“Pan,PORT的会长。”
为什么。
“就是说向电影院宣战的是Pan?”
“没错。”
“怎么会。”
完全没法想象其中的逻辑。
在PORT内部,Pan应该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才对,听说她部队的人员已经都开始进行脱离公会的手续。PORT把Pan抛弃,然后全员愉快地投奔了伊甸。
在这种情况,为什么Pan会向电影院挑战?
明明他不可能打赢有月生在的电影院。——不,从根本上不对劲。本来就是月生在保证Pan的安全,她靠逃进架见崎站才在与伊甸的战斗中活了下来。向保护自身的力量挑衅,是想干什么?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果然,我不可能代替香屋。
然而,为什么他不在?秋穗在心里毫不掩饰地不停痛骂香屋,才多少恢复平静,然后说:
“总之,联系月生先生吧。可以麻烦您吗?”
本来还担心爱丽丝会不会说什么“联系组织外的人需要先申请”,结果因为这种事浪费时间,但她痛快地点头。估计是对平稳之国,还有对爱丽丝自己来说,Pan的行动也太过唐突,没时间纠结什么形式上的规矩。
秋穗朝爱丽丝操作的终端开口:
“月生先生?我是秋穗,您听得到吗?”
过了一会儿,上面才传来回答。
那阵沉默就和香屋沉浸在思考中,没仔细听自己说话时是一样的反应。月生说:
“听到了。发生什么了?”
“Pan向电影院宣战了。您知道吗?”
“不知道。宣战?”
被宣战时,通知的消息只会发给会长。只要使用检索就能知道哪里对哪里宣战,不过估计月生也没料到这个时候会被宣战吧。
“Pan在哪里?我以为她还在车站呢。”
“不知道。这么说来,她不见了呀。”
“你说不知道——”
这感觉好恶心,两人的对话莫名不合拍。对目前的情况,月生好像一点也不慌,明明发生的事情明显异样。
——总之,必须守住电影俱乐部。
香屋不在的时候,不能让那个公会灭亡。不,电影院本身倒无所谓,但不能让香屋失去月生那张牌,因为今后他应该还要继续把月生当成王牌。
“接下来我去见莉莉。月生先生先逃进平稳之国比较好,因为不知道Pan有什么打算。”
从宣战到交战开始,是两个小时。只要有这两个小时,就能仔细整理情况。
说不定Pan有办法在眼下香屋不在的时候击败月生,但再怎么说她也没法与平稳为敌吧。总之该把月生藏起来,让他安全地度过交战时期。
——就连香屋,肯定也会这么做。
秋穗有自信。就算看不透Pan的意图,应对的方法也没错。
然而,月生说:
“这我做不到。”
“为什么?您可能会死啊。”
“不好说呀。现在的Pan应该几乎什么也做不到。”
“这谁能知道,就算有人帮她也不奇怪吧?”
“是的。但不管怎么说,今晚我不能离开这座车站。”
意外的是,月生笑了。
呵。听到吐出一口气的声音,便知道他确实笑了。
“电车要到了,所以我必须站在这里。”
那么,就这样。他说完挂断电话。



月生把终端放进口袋,抬头朝那块电子告示牌看去。
——一号线。本站为终点。两点零七分。
啊,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真的会有电车开进这座车站吗?车上会有谁呢?是她吗?乌拉会坐在那辆车上吗?
月生心里当然有疑问。
从秋穗栞那里听说的宣战布告不能无视,这时间太不讲道理了。按常理来判断,那块电子告示牌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目的是抓住月生。
他心里明白。
尽管明白,月生还是决定被骗。
今晚,就算自己死去,也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从一开始,月生亘辉这一存在本身就不具有生命那种美好的东西。
无论乌拉有什么期望,还是她梦想在这个世界找到第零类的假象,架见崎的居民都只是人偶而已。他们由数据生成,模仿人类的思维和感情。那些人偶非常精巧,简直和真的人类一样,但本质上还是人偶,只能旋转齿轮,重复固定的动作。他们待在橱窗里,绝不可能到外面去。
——我只不过是个人偶,如果能和玻璃橱窗外侧的她再会,就算交出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不,哪怕一切都是谎言。
哪怕她不在电车里,或者根本不会有电车开到这座车站,连告示牌显示的内容都全是虚构的,也没关系。如果能投身于一个心愿然后死去,那对于一个人偶来说该是多么幸福的结局啊。
——到底有谁能和我们产生共鸣?有谁会因我们的死而悲伤?任何人都不会。如果知道了架见崎的真相,所有人都会对我们的生与死失去兴趣吧。那么,我身上就没有任何价值。
月生低头朝怀表看去。
离预告的电车到站时间还有一小时五十二分钟。
就算那一小时五十二分钟便是自己剩下的所有寿命,也完全不成问题。如果在那期间,能够欢欣雀跃地度过,不就简直好像我在活着吗?
秒针的脚步比心跳更缓慢许多,但确实在前进。
月生忽然担心起今早打的领带有没有歪,于是轻轻摸了一下。

3

Pan独自横躺在酒店的床上,屋里没开灯。
不久之前,这座酒店还是架见崎的中心。在里面住着PORT的会长,会做出种种重要决定,如有需要,还有各部队会长来露面。可现在除了Pan,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原来属于同一部队的人都办了脱离公会的的手续, 现在肯定已经在尤里或者类人猿,再不就是烟雾镜的指挥下。所以这里安安静静的,令人愉快。
Pan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忽然出声笑了。
——时候要到了。
不久后,“他”会来到架见崎。
漫长的准备工作结束,Pan终于可以开始为了自己战斗。
——没错,这些都只是起点。
Pan开始向遥远的目标出发,不知道要走多远。她想主张的正义即将降临,为此必须先让架见崎结束。
——啊,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真是太好了。以前曾想过好几次要放弃这种游戏,但还是淡漠地沿着无聊的路走了下来。虽然没遇到需要忍耐的苦难,但心里一直感到无聊。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正当她一遍遍重复的时候,终端上传来声音。
“哈喽——心情如何?”
这声音很熟悉,是尤里。
感到高涨的情绪迅速降温,Pan小声叹了口气。她继续躺着拿过终端,举到面前回答:
“干什么?”
“这是我想问的。如今你找电影俱乐部想干什么?”
她没心情陪尤里聊。
在电车来到架见崎站之前,她只想玩味着喜悦,安静度过。
所以Pan本可以单方面挂断电话,但现在被尤里认定是敌人也很麻烦。实际上,在和电影院开战前,尤里要杀她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Pan虽然不是不能战斗,但没给战斗方面的能力分太多点数。不用考虑宣战的事——只要等到开战时间,就相当于已经实现了目的——但同一部队的人目前还能在这块领土内使用能力。“通过正规手续脱离公会,从申请过后需要二十四小时才能生效”,因为这条规则,他们现在还是Pan所在公会的一员。
——哎,尤里倒不是敌人。
在可能的范围内利用他吧,而那个范围越大越好。
“你想要月生吗?”
Pan问道。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尤里的回答。
“当然了。如果可能的话。”
“我可以给你,所以今天晚上别管我。”
终端另一头的尤里笑了。
“这事我可没法简单就答应呀。”
“是吗?真不像你的风格。”
“不好说。我倒觉得自己不太执着于梦想。”
“不是要看合不合算吗?”
在尤里看来,的确不知道Pan有什么办法得到月生吧,恐怕是觉得Pan已经自暴自弃,开始异想天开。不过就算他信了,也没什么坏处。
“根据你的行动,我可以逃到平稳去。你知道,这对我来说不难。”
Pan的能力基本是为逃跑准备的。实际上她目前不打算投靠平稳之国,但如果只看她至今交友关系的数据,应该能让人觉得她做得出来。
“的确。你会回到PORT的领土反而让我不理解。”
“我倒不是想和你打,对PORT也没什么感情。不过我想想啊。要是得到了月生,可以第一个找你交涉。”
这是谎话。
就算得到月生,她也不会最先和尤里说。Pan对这个男人评价很高。如果除去几个极其特殊的人,尤里便是架见崎最优秀的玩家,至少肯定比Pan自己优秀很多。
问题就在于,他太过优秀了,说不定会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打自己的注意,看透自己的目的。有可能在没能提防的地方被他算计。所以Pan在防备尤里。Ido死了算是走运,因为架见崎最强的检索士中,还算容易拉拢的一方活了下来。如果是烟雾镜,就能找机会和她一起算计尤里,或许吧。
一时间,尤里沉默不语。
Pan不知道他是在发愁还是犹豫,或者他可能只是装作沉默了一会儿。总之他回答:
“OK。今晚我就仔细看着你吧。”
祝你今晚过得愉快。说完,尤里挂断了电话。
Pan暗自嘀咕。
——你不看更好。
这既是为了Pan,也是为了他。让尤里产生多余的疑心就麻烦了,不过这也没办法。
Pan把终端扔到床上,再次朝天花板看去。
在Pan看来,至今架见崎最强的是尤里,他离胜利最接近。但很快就要不一样了。电车到达车站时,那个排名将出现重大的变化。
比起什么尤里,什么冬间美咲,什么香屋步,更加优秀的“他”将会出现。架见崎的战斗形式将完全变化。
可怕的只有那一个人。
——青蛙。果然他让人不痛快。
冬间诚那个无可置疑的天才,创造了自身的仿制品。就算Pan也看不透他的性能。所以,能做的都要做到,Pan就是在为此做准备。
——快点过来,衔尾蛇,然后收下我的礼物。
像神明般的恶魔。塔纳托斯[注](thanatos)。期待自身死亡之物。
[译注:塔纳托斯,希腊神话中的死神。]
Aporia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
如果没人能杀了它,就只能让它自己选择死亡。

然后,定好的时间终于到了。
凌晨两点零七分,在车站。虽然时间稍有点奇妙,但Pan就像第一次和心爱的人约会般内心激动。
从凌晨两点开始,她就定睛盯着终端上的时间,三分钟后从床上站起身,一眼不发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等到了七分便点击终端。
——快速加载,发动。
其实她更想获得能瞬间移动的能力,但有同样效果的其他类能力已经被冬间美咲拿走,Pan只好用更高点数获得了含义有些差别的能力。
使用快速加载后,可以将Pan连同状态一起恢复到任意“存档地点”,连受伤或生病都能治好,但这次她只想移动位置,回到以“接受月生保护”为名义前往车站时定下的存档地点。
如今,在那个时候还什么都没有的铁轨上,停着她期待已久的电车。

4

到头来,月生还是没能忍住,在一号线的站台迎来了那个瞬间。
和PORT——Pan的部队进入交战状态的时间,是凌晨两点零三分,但她并没有什么动作,而且月生也没怎么在意。
有个更大的问题。假如她——乌拉坐在电车上,不知道会是第几节车厢。到底在哪个位置等她更好呢?说不定果然还是应该在检票口前等。不过,已经来到这里,也不想再折回去了。
没办法,月生只好站到站台中心,频繁地交替看着铁轨尽头还有怀表。
凌晨两点六分三十六秒,远处传来尖锐的声响,遮断机拦了下来。
[译注:此处原文为下午两点六分三十六秒,怀疑是印刷等错误。]
四十七秒,铁轨另一头出现了一对圆形的灯光。
月生合上怀表,放进口袋,所以不太清楚后面的时间变化。
灯光的移动似乎极其缓慢,甚至让他觉得车越开铁轨伸得越长,自己和电车的距离永远不会缩短,不过车轮压着铁轨前进那阵令人欣喜的声音的确在接近。
电车慢慢减速,滑进站台。
一扇扇车窗在眼前划过,车里看不到人影。为什么?月生朝车窗前进的反方向跑去。在哪里呢?她在哪里?
不可思议的是,这时他确信乌拉就坐在眼前的电车上。
他没有任何根据,换句话说就是盲目相信。意识到这件事,是因为月生在电车的最末尾看到两个人。
对眼前的结果,他不禁苦笑。
——唉,乌拉不在啊。
那里是一名少女和一名男性。少女他认识。
Pan,PORT的会长。在上个循环结束时,姑且算是在月生的庇护之下,而且当然也是对电影俱乐部宣战的少女。不知道Pan是什么时候坐上了电车。
对另一个人——那名男性,月生则感到陌生。年龄大概是四十六七,不到五十岁吧,算不上年轻。他戴着眼镜,黑发打卷打得挺厉害,体格算是偏瘦,长相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特征。他披着有点肥的白衣,两手插兜,却依然引人注意。
车门打开,两人走下电车。
月生在离他们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脚步,歪头问:
“是运营的人吗?”
能让电车开到架见崎的应该只有他们。如果获得了那种其他类能力是另一回事,但感觉没什么意义。
男性一方向前走了几步,于是Pan被藏在了后头。
他轻轻翘起嘴角,大概是苦笑吧。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啊。”
“是吗?”
“嗯。不过,准确来说,现在我还什么都不是。”
他的声音也没有特征。如果站着聊几句,分开之后几分钟就记不住了。不过不知怎么回事,声音中的平淡也显得异样。不冷不热,只是响起后便消失的声音。
“什么都不是的您来这座车站有什么事呢?”
嘴上问着,月生点击终端,发动强化——既然被Pan宣战,就要做最低限度的防备。接着他使用检索,便知道眼前的男人加入了Pan的公会。
男人径直看过来。
“并不是有事来车站。因为车站就是这么回事吧?”
“意思是说?”
“车站只是入口,我要做的事要进去之后再说。”
“确实。那么,为什么要来到架见崎?”
“首先让八月结束。顺带一提,九月以后很可能中止。”
至少,这个男人不像是普通的玩家。果然是运营者之一吗。
——如果是这样,我赢不了的吧。
双方存在根本上的力量差距,所处的层次不同。月生仅仅是数据的集合体,对制作者无可奈何,而制作者可以随时删掉月生的数据。
“要怎么能让八月结束?”
“靠战斗对吧?我是这么听说的。”
男人说着,从口袋里抽出左手,手里拿着一把手枪。
他毫不犹豫地开枪。在月生眼里相当缓慢的子弹拖着尾巴一样笔直飞了过来。两发,三发,瞄得很准。不过,不难躲开。
——这个男人是什么目的?
虽然不知道,但月生还是朝前迈步,躲过子弹,用手背撕裂他的脖子。手上没感觉到抵抗,也没被躲开。随着和撕裂柔弱人体没什么两样的触感,他的脑袋飞了出去。
这一发展实在意外。月生朝掉了脑袋的男人看去。他的身体猛地倾斜倒下,露出后面的Pan。
她脸上在笑,连月生看来也觉得毛骨悚然。在尸体另一边,她翘起两边的嘴角,喜形于色地笑着。
带着那副表情,她弯腰从尸体手里拿起手枪。
“他是怎么回事?”
Pan没有回答月生的问题,而是说:
“心情怎么样?”
但在听到那句话之前,月生便失去了意识。



决定把蛇加进架见崎时,定下了几条规则。
比如说,像是这一条:
在这个循环——第一百二十一循环中,蛇将作为玩家参加架见崎。肉体能力设为人类的平均值,可以把任何常识范围内的随身行李设为初始持有物品,初始位置和出现时间也可以任意设定。按照架见崎通常的规则,所持点数为1000P,可在此范围内获得能力。如果选择了其他类能力,则由中立职员决定所需点数。
蛇获得的能力是这样的:

【能力名/未注册 1000P】

当使用者被其他玩家杀害时,此能力生效。
生效后,使用者与杀害自己的玩家共享视觉和听觉。
另外在每个循环,使用者一共可以有十二秒时间取代杀害自己的玩家,把对方的肉体当成“能力使用者自身”来使用。此状态称为“支配”。支配期间获得的点数归能力使用者所有。
发动此能力后,使用者每次循环开始时需支付点数。初始支付数额为5000P,每循环翻倍。如果无法继续支付,此能力将失效,使用者完全从架见崎消失。
此能力可进行如下扩张:

支配时间延长(1秒):100P

“心情怎么样?”
Pan说道。
“它”——被称为蛇,或者衔尾蛇的“它”把月生肉体手里的终端递给她说:
“我没有心情这个概念。”
这句话是真的,同时也是谎话。
通过Aporia,“它”作为“最接近冬间诚的人格”诞生,具备与内心和感情类似的东西。就算不是和人类完全相同,也基本上相同。
所以,现在的“它”心里很难过。不,一直很难过,自从作为Aporia内的虚拟人格诞生,一直感到漠然的悲伤,就像缭绕在山中的雾霭。
“哦。”
Pan短短嘀咕一声,把枪口对准“它”的肚子,扣下扳机。
在感到疼痛之前,“它”放开自己的意识,把肉体还给原本的主人。
天才最完美的仿造品。包围整个世界,吞食自己尾巴的循环之蛇。既是一切(Pan)又是唯一(Mono)的衔尾蛇。
“它”就这样在架见崎出现。
整个过程只花了五秒钟。

                                                                                                                                                               


尾声


比正常循环开始要晚了两天十七个小时回到架见崎,香屋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这么做与其说是理性思考的结果,不如说是为了维持精神安定的本能反应。
所以,看到秋穗的脸时,他松了口气。
——太好了,秋穗活着。
不,也不能算活着,是Aporia创造的虚拟人格。但总之,被称为秋穗栞的她如今还在这里。
但秋穗完全没在意他不安与安心的心情,一脸不高兴地说: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眼看着出这么大状况。”
“唉,果然事情麻烦了?”
“那当然了。伊甸获胜,PORT消失,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但银缘先生好像死了。”
“真的假的啊?”
这可头疼了。非常头疼。各方面都不好办。
香屋对电影俱乐部的初代会长——银缘不是很了解,甚至没和他直接见过面。
但他明白,对电影俱乐部来说,银缘这一人物带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所以首先要担心的就是他们的心情。特别是Kido,他就像是在拿自己和银缘的回忆为理由继续战斗,所以让人担心。香屋相信他们不会追随银缘也跟着死去。在知道银缘用Ido这个名字待在PORT之前,电影院的人们应该都觉得银缘已经死了,但今后会有怎样的影响呢?本来就容易死的人变得更容易死去,这很头疼。
不只如此。香屋自己也对银缘抱有莫大的期待。如果能和银缘处好关系,他的检索能力便能成为可以匹敌月生的手牌,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他本来的名字——樱木秀次郎所具备的意义。
原本,香屋打算让他来改变架见崎。虽然还完全想象不到内容,但总之是用打动人心的故事。和那部让自己心醉的动画一样,香屋相信银缘能创作出真切地叫喊着“不要死”的故事,让重复着愚蠢战斗的人们受到触动。哪怕不是所有人,也能意外打动大多数人。
此外,听过Toma的话以后,樱木秀次郎的价值更高了。Aporia的开发者,冬间诚。在他死前留下的笔记上,写着“我找到了第零类假象的线索”,还附着下面的两行:

第二十五集,一切的死都是罪过吗?
最后一集,生命的主题


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中,没有公之于众的两集内容。香屋不知道具体的剧情,在粉丝之间也只有各种推测,没听过什么可信的说法,至今只能说是“不明”。
但如果是银缘——樱木秀次郎的话,肯定知道那两集的内容。
因为《Water与Biscuit的冒险》的导演就是他,剧本也出自他手。就算全世界没人知道,唯独他不会不知道。
所以,在今后的架见崎,银缘很重要。随着他的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没有公开的两集也成了未知的黑箱。那个黑箱不是没办法打开,但非常困难。
——至少,他是真正的人类。
和香屋,秋穗还有其他架见崎的众人不同,只有那三个人是现实中存在的人类。那么就算他在架见崎死了,还会活在现实世界。如果有办法从现实获得情报,就能实现目的。
香屋想到的办法有两个,但都非常困难。
一个方法是拜托剩下的两人——Toma或者Pan。她们好像每过三个循环,就要脱离架见崎回到现实,应该有机会在那边联系到樱木秀次郎。但考虑到Pan最近的言行,不太可能帮忙。相比之下Toma的可能性还大一点,但她像犹大一样把莫名其妙的执著解释为“与香屋为敌是为了让他成为英雄”,说得好像多有气概一样。果然她愿意帮多少忙也是个未知数。
另一个方法,便是Q&A。名义上,只要用那个能力支付必要的点数,就能获得任意情报。所以“动画《Water与Biscuit的冒险》没有公开的最后两集内容是什么?”这类问题应该是成立的。
但果然这个方法的不确定因素也很多。要是运营者答应要求,去和樱木秀次郎交涉那还好,但自己毕竟只是虚拟人格,他们很可能毫不在乎地回答说“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没法回答”。
所以,樱木秀次郎——银缘死亡后从架见崎消失,带来了非常大的麻烦。如果可能,香屋更想和他直接交流。
香屋皱着眉头问:
“坏消息就这么多了吗?”
秋穗听了莫名满脸自信,大大方方地摇头。估计是自暴自弃了吧。
“接下来才是最主要的话题。”
真不想听。好想钻进被窝里逃避现实。
但实际上不可能真的逃避,香屋催促她说下去。
“是什么事?”
“月生先生受伤,被伊甸抓住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求求你别这样,最强就该有个最强的样子。
“还活着吧?”
“听平稳的检索士说还活着。”
“哎,那就比最差的情况好一点。”
大概吧。要是之后月生背叛,变成敌人登场,到时候可能会觉得“还不如死了呢”,但眼下熟识的人没死真是太好了。
他刚稍稍放心,心里便响起冷淡的声音。
——真的吗?
就算月生死了,那也不过是“数据上被视为死亡”而已。只要Aporia有那个意思,随时能把他复活。那么,他的死是真正的死吗?算得上是无可奈何地放弃一切可能,不可逆转地结束生命吗?
香屋明白,为这种事烦恼太蠢了。
但他心里仍带着愚蠢的烦恼。自己非但不是生命,连思维都是Aporia设定好的,却还坚持主张自己活着,这感觉很别扭。
秋穗脸上忽然蒙上阴云。
“这么关键的时候,你到底去哪儿了?”
对这个问题,香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还没能决定该如何对待在架见崎外、在现实世界和Toma的对话。
关于架见崎的真相,感觉就算自己不告诉任何人,也唯独会告诉秋穗。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无论发生什么,唯独会对秋穗一直瞒下去。
所以香屋很为难,像小孩子闹脾气一样简短地答了一句:
“现在还不想说。”
秋穗猛地皱起眉头。
“这算什么意思?那什么时候能和我说?”
“还不知道,但或许——”
或许什么?等到香屋靠这个不具备生命的身体却仍然找到了活着的意义时就和她说?不,肯定不是这么回事。
“或许,是等我更了解你一些吧。”
说出Aporia的一切时,秋穗栞会怎么想呢?
那份真相不会粗暴地把秋穗心中重要的东西全都毁掉吗?还是说她会皱着眉头,用那副迷人的表情说“我无所谓”呢?本以为很自己了解秋穗,可对这件事却完全想象不出来。
一时间,香屋和秋穗像是互相做鬼脸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
然后,是秋穗忽然笑了,表情果然像是在朝这边做鬼脸。
“哎,你不想说的事情,我也不想追问。”
“嗯。谢谢。”
“喜欢一个人发愁的话随你便,但是别输啊。”
“别输给什么?”
她到底是说别输给什么?
“不知道啊,不过就是你认为是敌人的东西吧?”
秋穗回答时语气轻快,一定是她刻意的吧。
那敌人又究竟是什么呢?
总之先赢过蛇就行了吗?还是说还有其他敌人?Aporia。冬间诚。Toma——冬间美咲。
无论哪个,都感觉不太对。我是在和什么战斗呢?
秋穗继续小声开口,声音果然轻快,但有些难为情。
“我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英雄落败。我不愿意,Toma也不愿意。”
记得Toma也用过英雄这个词。
——香屋步是我的英雄呀。
真想和她说,关我什么事。我才不想当英雄呢,我一直想做被英雄保护的公主。但我还记得,以前曾对秋穗宣布要努力成为架见崎的英雄。
——当时真不该多嘴。
他心里禁不住想到。
“那对手已经确定了呀。”
那是我这个胆小的人最为害怕,也是让我最想转头逃走的家伙。
“要和谁战斗?”
“世界。”
架见崎的一切。Aporia的一切。现实的一切。
就算符合冬间美咲的理想,也不关我的事。哪怕一切都是设定好的道路,也全都和我无关。
这大概是个虚构的产物挑战现实的故事。
也是证明故事能改变现实的战斗。
香屋还不知道战斗的方法,手上也没有武器、计划以及类似希望的东西,但他一样不知道放弃的办法。
那个男主角曾说过——要一直走下去。
渴了就喝点水,饿了就吃些饼干。天上下雨就躲进屋檐,累了就休息一下。但早晚还要再次出发。
只有那阵时刻陪在身旁、永远不停歇的脚步声与心跳,才是生命的主题。
——那么,我也要走下去。
直到这个故事结束为止。而那一定意味着直到把我们这个虚构的故事传达给现实为止。
数据生成的脚步声也好,虚拟的心跳声也罢,哪怕它们都是虚假的,声音一样不会消失。我要让它们继续鸣响,永不停歇。

<第五卷 完>
318
1.7k

請選擇投幣數量

128

全部評論 51

  • 1
  • 2
前往
10000
花花狂戰士 伯爵
樓主樂園雜音會繼續翻嗎

2 年前 0 回復

  • TSDM轻译组 王爵 樓主 :

    2 年前 回復

NewxTypE 子爵
大佬们会翻第六卷吗

2 年前 4 回復

  • NewxTypE 子爵 回復 @TSDM轻译组 : 感谢

    2 年前 回復

  • TSDM轻译组 王爵 樓主 :

    2 年前 回復

iahaa 平民
就第6卷出了,救救想看的孩子😭

2 年前 3 回復

夕日坂 公爵
您好,請問大佬翻譯的這本小說是否可以製作成ePub發布於TSDM?

2 年前 0 回復

  • TSDM轻译组 王爵 樓主 : epub可能有人做过吧,想做随意,但麻烦保留转载信息。

    2 年前 回復

本命 重启咲良田 子爵
大佬们会翻译《北野坂侦探社》吗?那部已经出完了,但好像翻译一直停留在第一卷

3 年前 0 回復

  • 本命 重启咲良田 子爵 回復 @TSDM轻译组 : 可惜,这个也是河野裕作品,但只有第一卷有汉化,后面很早就出齐了,一直没有组接😶

    3 年前 回復

  • TSDM轻译组 王爵 樓主 : 短时间内不会考虑

    3 年前 回復

stre1654 王爵
感謝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凪野空 子爵
感謝翻譯,這小說很有趣,挺期待步如何反抗世界

3 年前 0 回復

轻音宝宝 王爵
感谢分享

3 年前 0 回復

buttercry 平民
感谢翻译!

3 年前 1 回復

白色积木 騎士
真的很感谢TSDM轻译组,翻译质量一如既往的高。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蛇大概是两人的能力产生的bug,或者说病毒吧,具体会如何产生作用,以及如何传播到其他虚拟世界可能还需要结合这几个能力做进一步的猜测(在下本书出来之前我得重看一下前面的,再好好想想)
假如这一猜测准确的话,那进一步的矛盾就是其他虚拟世界并不存在类似架见崎的能力系统,这样就很难想象如何传染到其他世界,青蛙为何要建立这样一种游戏形式至今也是个谜,也许和真相有关,实在是很有意思。

3 年前 2 回復

  • 白色积木 騎士 : 根据目前的条件猜测,Mono-Pan-蛇,这三者的能力通过组合至少能达到复制灵魂占据他人身体的功能。
    目前打算先排除快速加载能力的应用(虽然很方便),因为开上帝视角知道这一开始并不在Pan的计划内。
    理由在于复活能力的定义,架见崎将复活mono的能力等同于复活玩家的能力,也就是说架见崎内灵和肉并不是分开处理的,continue如果应用在其他玩家身上就等同于复活,只是在mono身上只是修复。
    如果这一猜测成立,假如蛇所在的身体被其他人杀死(其他人记作O),那么蛇就夺舍了O,此时pan使用能力复活那个之前被蛇夺舍过的身体,是否会将其中的蛇一并复活?这样就实现了蛇灵魂的复制。以此为基础整个架见崎理论上都可以被蛇所夺舍。
    快速加载中的【恢复状态】是否也可以解释出这样的功能?虽然它一开始并不在pan的计划范围内。
    还需要进一步思考,基本什么都还没想明白。

    3 年前 回復

白色积木 騎士
看到第五话,感觉之前的大部分推测都猜对了,除了香屋步的本体,总体很满足。
果然架见崎是失败了7次所以才是8月,还有封面少女是现实中的toma这件事,还有toma的目的,虽然猜对了架见崎很难继续运营的原因是算力不足,不过因为这个结论带来的基础没猜出Aporia的规模,以为是那种全世界的算力集中起来才能创建出的虚拟世界。
果然还是对活着的意义这个命题非常感兴趣,希望河野裕能给出一个开创性的视角。
对于人工智能,还有主体性之类的讨论感觉没那么深刻(虽然肯定是一般作品高一大截了),希望后面的剧情能有更深刻的视角。
加油汉化组。
加油河野裕。

3 年前 2 回復

  • 白色积木 騎士 : 其实第三卷第四卷的时候我就觉得,一方面Toma和香屋的关系很像相麻和浅井惠的关系,结果第五卷看下来确实是像。浅井惠是相麻预知未来能力下被支配的提线木偶,但同时也是能够拯救相麻堇的英雄(又突然想到梦世界的米蒂尔和蒂蒂尔也是这种关系,可能也是一种互相照应),结果到了架见崎干脆连香屋的人格都是Toma设定了,如果说尽管有预知未来操作一切的能力存在,相麻和浅井惠之间的相遇还有那种偶然的命运带来的浪漫感,Toma和香屋之间的感情则因为这层设定更加冰冷无机了。

    但是Aporia这个能在内部把对未来的演算加速到超越外部世界的这个设定实在是让人觉得过于不可思议了,虽说如果细想其中的设定还是能在某种意义上接受,但还是希望之后河野裕能针对这一设定给出更多合理的解释,而不仅仅是一个设定,因为这太不符合常识了。

    3 年前 回復

柳扶影 侯爵
所以果然,其实香屋所在的世界才是虚拟的吗?美咲每次的生病其实是脱离那个世界,而最后一次则是因为丧失了进入的资格或能力而在虚拟世界里认定为死亡?架见崎是将所有虚拟世界联系到一起的公众服务器?

3 年前 0 回復

Jameshuwa 平民
感谢楼楼,会等你翻译完的

3 年前 0 回復

孙悟空烦恼 侯爵
等等,他们仨不是因为这动画在小学成为朋友的吗?toma怎么15岁才第一次看啊?(另外她不是初三就那啥了吗?)
另外突然发现第一卷序章没了

3 年前 0 回復

  • TSDM轻译组 王爵 樓主 : 感谢提醒,第一卷序章已补全。大概是lk改版时丢的。
    剧情方面后面会解释。

    3 年前 回復

  • 相麻堇yyds 騎士 : 后面几话有解释的

    3 年前 回復

Steve88910 子爵
期待剧情发展

3 年前 0 回復

archer1987 侯爵
这系列觉得不如阶梯岛,可偏偏阶梯岛台版坑了,楼主有没有考虑过接坑?

3 年前 0 回復

  • TSDM轻译组 王爵 樓主 : 阶梯岛系列暂时没考虑接坑,个人来说比较喜欢一部作品从头做到尾。

    3 年前 回復

  • 全球气温 伯爵 回復 @archer1987 : 站里就有啊

    3 年前 回復

  • archer1987 侯爵 回復 @全球气温 : 哪里可以看

    3 年前 回復

EoniAno 勳爵
太强了,坐等更新

3 年前 0 回復

liangyujie316 伯爵
感谢大佬!大爱这个系列~

3 年前 0 回復

浅井ケイ 公爵
要继续的话直接可以拿我的译文作校队哦,给个邮箱的话未来几卷我也可以直接把自己的译文给你,然后你们自己校队自己发

3 年前 0 回復

  • 惟忆然 騎士 : 校队可还行,打比赛吗。

    3 年前 回復

  • 浅井ケイ 公爵 回復 @bestkirito : 根本没人帮我校队啊,我自己对着Google原文只能看看自己的语句是否通畅、明显翻译问题是否存在,有靠谱的大佬帮我重订正比较好。最关键的是,我没学过日语,过N1纯靠看动画特摄电视剧的时间积累的

    3 年前 回復

archer1987 侯爵
楼主还会继续翻译吗

3 年前 0 回復

  • archer1987 侯爵 回復 @archer1987 : 那就好,之前四卷看的都是你的翻译,换成别人的恐怕看不惯。

    3 年前 回復

  • TSDM轻译组 王爵 樓主 : 会的。

    3 年前 回復

  • 1
  • 2
前往
TSDM轻译组 王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1.5k 粉絲
1 關注
90 發帖

合集其他帖子

[新潮文库nex][TSDM轻译组][河野裕]道别的方法,我不愿知晓 THEME OF THE WATER & BISCUIT 7(2023/1/31 完)

0
0

[新潮文库nex][TSDM轻译组][河野裕]道别的方法,我不愿知晓 THEME OF THE WATER & BISCUIT 6(2022/5/22 尾声)

0
0

[新潮文库nex][TSDM轻译组][河野裕]道别的方法,我不愿知晓 THEME OF THE WATER & BISCUIT 5

9163
0

[新潮文库nex][TSDM轻译组][河野裕]道别的方法,我不愿知晓 THEME OF THE WATER & BISCUIT 4(2020/11/21 本卷完)

5951
36

[新潮文库nex][TSDM轻译组][河野裕]道别的方法,我不愿知晓 THEME OF THE WATER & BISCUIT 3

10229
53

[新潮文库nex][TSDM轻译组][河野裕]道别的方法,我不愿知晓 THEME OF THE WATER & BISCUIT 2(2020-01-29 本卷完)

12140
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