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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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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鸣谢&版权
翻译者:飛鳥、魔法使TAPE、hehehebb4、伊尔索德、凩夏
校对:飛鳥、Don Corlexuan
润色修订:棉花喵、美少女格蕾酱
本书由Ahnenerbe汉化组制作,仅供学习参考,请勿用于商业目的。转载请通过B站私信并保留该鸣谢页。
序章
远处,传来击鼓的声音。
咚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声响。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风景。即便这样,我突然有种怀念的心情。看到天际的鸟群飞向被夕阳染红的山之彼端,我想起了威尔士的乡下。
这里是神社。
守卫神社周边的郁郁葱葱的树林,在这个国家被称为镇守之森。
神苑之中支着很多摊位,摊位上都吊着光秃秃的陈旧电灯泡。果然是夜市上使用的照明设备呢,我不由得高兴起来。那就是师父的Apartment(翻译者注解:二世身为英国人却使用美式英语的原因是——)在附近的跳蚤市场和沿街小摊上能看到的朦胧而温暖的光。
不仅是摊位的数量众多,摊位的种类同样多得惊人。
有的是捞金鱼,有的是射靶,还有摸奖和什锦烧。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之多比邻而立的路边摊位,许多人说说笑笑漫步于此。在这么大的山上,竟然有这种规模的沿街小摊,还有这么多的客人造访,我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顿时有些目不暇接了。虽然与我所知晓的信仰在形式上有所不同,但这个国家的虔诚也可见一斑了。
如此灿烂的笑容,如此热闹的气氛。一想到这个国家将要迎请神明,我总感觉有些伤感。
屋檐和鸟居上装饰着稻草制成的注连绳,悬挂于上的御币飘动着。
(……简直)
我突然想到——简直就在眼前。
自己所呼吸的空气和踏过的石头,明明是现世的存在,却给人一种漂浮不定的感觉。正因这般华美,才让人感到悲伤,恐惧油然而生。
(….就要被吸进去了)
「来一个吧,那边戴兜帽的小姑娘。」
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我惊了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其中一个小吃摊上的一个戴着头巾的男人。
「欸?你是外国人?」
「是,是的。那个,实属抱歉。」
「不不不,这没什么好抱歉的哦!话说回来,小姑娘你日语说得真好啊。」
「….并不是,那样的。」
实际上,我根本不会说日语。
在新加坡看到的中文也是如此,在我看来都是一串复杂怪异的符号。因为招牌上大多都标有英文,因此自己也没有过于不安。
然而这次是另一个把戏。尽管使用了一些于心不安的暗示【催眠】手段,不过也得益于此,我确实可以与他人沟通了。
就在我目光徘徊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这个…白色的是食物吗?」
听到我的问题,戴着脏头巾的男人抬起头来。
「啊啊,你不知道这玩意啊。」
他笑了笑,用那只戴着上了年份的手套的手摸了摸脸。
一旁摆放着如同白色云朵碎块的物品。
「Candy Floss?…..」
有点像英国的棉花糖,但比我所知的更加轻盈飘渺。后年放着一些袋子,看起来像是师父平时玩游戏里面的那种,我不由得将目光投注过去。
「当然是食物了。这玩意叫做绵饴哦。」
「饴指的是,果然是甜的吗?」
「是哦,在舌头上飘起来…..嗯姆,就像天使的羽翼融化一样呢。」
听到这个不可思议的比喻之后,我有点不知所措。
也许是他看到了我的面孔之后,觉得我是天使。兜帽是常见的装扮,不过他应该没有见识过兜帽与其他衣服搭配的奇异组合,因此认为我是外国人吧。
又是击鼓的声音。
每当雄壮的轰鸣声响起,神社之内就如同变成了一个异界。说到底,声音也是一种结界吧。无论是稻草制成的注结绳,还是上面悬挂着的御币,都在以我了解的原理维系着这个祭典。
肯定还有,眼前不可思议的白色点心。
「能给我三,啊不对,四个吗?」
「当然可以了。一共是两百日元。」
虽然价格之低令人诧异,但或许这也是祭典的乐趣所在。
接过硬币的男人,把一根棍子随手插在旁边的金属窑中,一圈又一圈地旋转,白色的丝状物体就这样缠绕在一起,如同变魔术一样越来越大。
不一会就变成了台面上摆着的那副样子。
「你需要袋子吗?」
男人问道。
「啊,三个装起来,留一个不装。这个点心可以直接吃吗?」
「嗯,这玩意直接吃是最好的。」
男人又笑了笑,然后像是注意到什么东西一样随口问道。
「小姑娘你是来这里旅游的还是?」
「我前天才到日本呢。」
「这里的祭典举行了三天呢。」
男人说道。
他眯起眼睛,看起来似乎在回忆祭典前几日的场景。
「虽然最后的烟花不能同都内大会的相提并论,但也是不容错过的。住在这附近的人一定要去看看,绝对不会让你吃亏的哦。」
「十分感谢您!」
我低头表示了真挚的感谢。
一只手拿着剥下来的棉花糖,在神苑内漫步。在嘈杂的喧哗声中,几只纸灯笼悬挂着,发出淡红色的光芒照亮周围。
我一边走一边把棉花糖的一端含在嘴里。
「…好甜啊。」
真的,在舌尖,如同消失一般融化了。仿佛是晨昏时刻已经回想不起的梦境一样。
在我们之前约好会合的台阶附近。
「パ、イ、ナ、ツ、プ、ル!」(注解:日本的猜拳爬楼梯游戏格力高)
一个声音这样喊道。
接着是落地的脚步声。
女孩勇敢地举起双手,自豪地转过身来。
「好耶!大哥哥你又输了!」
「Yay!」
女孩和另一个我面熟的男孩正在聊天。
「不对,那是…」
和以往一样,孩子们看起来都很喜欢他呢。
在石阶的中间,一个红发的年轻人露出困惑的笑容,用手挠着脸颊。
就像是大型犬一样呢,我如此想到。我在时钟塔认识的另一个长得像狗的年轻人,他身上潜藏着一种令人联想到野狼的敏锐,而这位的内在却如同一只大型室内犬一样和蔼可亲。所以,无论是在那个海盗小岛上,还是在这座神社里,都吸引着小孩子们。
「埃尔戈先生。」
我喊了他一声,年轻人向孩子们低了低头。
「不好意思,我约好的人已经来了。」
「诶诶!」
「那么,再见了!」
轻快地跳下石阶,一口气落到我的身旁。
虽然他的身高比我高了将近两倍,但只要膝盖微微下沉,就像羽毛一样吸收了冲击力。孩子们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在他们回过神来之前,我和埃尔戈已经退到了斜坡的另一边。
「刚才孩子们说的是什么名字?」
「欸?你的魔术礼装无法解析吗?是pineapple哦。」
「….的确是,这样拼读的呢。」
和刚才的绵饴不同,他们的所说的话语我无法理解,大概是因为那个孩子说的并不是菠萝这种水果。这就是暗示的弱点所在。
我们走上坡去,眼前分成了几条路。
每条路上都设有红色的鸟居。
离开了繁华的祭典中心,虽然还能隐约听到鼓声和笛声,但周围笼罩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气氛。
「听说这座神社共同祭祀多位神明,就和京都八坂神社一样,每条路都通往一位神明的御座。」
「是师父教你的吗?」
「不是哦。只是刚才听孩子们说的,以及从告示牌上的历史简介中了解到的。」
他会不会是比自己优秀的弟子呢?一想到这里,心中燃起了一股嫉妒的火焰。当然,自己也不可能是优秀学生,所以嫉妒也就是那么一点点而已。
或许。
没准我只是试着摆出前辈的样子。
对于埃尔梅罗教室最新的弟子,如今已经是资历最深的现役的我,想要说点符合身份的话,这种孩子气的想法确实有些滑稽。刚才想要叫住他和孩子们,也是同样的心情吧。他周围轻松的气氛,似乎也给平时郁郁寡欢的自己带来了影响。
我看向埃尔戈,然后不经意间发觉到。
「埃尔戈先生,你长高了吗?头发也长长了。」
年轻人快活地笑了。
的确如此。
但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别说随身携带的物品了,就连大部分的记忆都失去了的年轻人,像急匆匆地活着一样,正在确立新的自我。
随风摇曳的短红发。色素和自我都很稀薄的灰色瞳孔,似乎对进入视野的一切闪闪发光地欢喜着。难道说,人的成长和心潮澎湃的次数是息息相关的吗?
正当他想自己也该仔细看一眼的时候,被风吹来的祭典摊位的包装纸,在快要撞到脸上的时候不自然地扬起了。
那是从埃尔戈背上长出来的透明手臂——幻手。
「你好像有点心事呢,怎么了?」
「不是的,稍等一下。」
正当我觉得不好意思想要敷衍过去的时候。
道路的对面投过来一个又黑又长的影子。
我想起了在传说中,站在岔路口的存在,不是恶魔就是神明。
那确实是赫卡忒信仰吧,我如此想到。她乃是希腊魔女的源流。但是眼前这位如同夜之使者一般拥有黑色飘逸长发的人,并非是女性。
「师父。」
今天的师父皱着眉头。
不过,与其说是不高兴,更多的是困惑。我马上就猜到那是因为更换服装导致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有这个困惑。
「这身衣服总感觉不太对劲啊。」
师父碰了碰和服的袖子,闭上一只眼睛。
他一脸不适应的表情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非常适合呢。」
「你可别开我玩笑了。过去这十多年,我只穿过几件T恤和夹克。」
「真的,这身穿着真的很合适。」
我又肯定了一遍。
师父大概是想到了我这种不会开玩笑的性格,师父咳了两声,整了整衣领。
「我只看过法政科的化野穿这个国家的传统服饰。」
「虽然看起来是差不太多,但是这两者还是有所不同的。」
「您和我穿的都是絣。」
埃尔戈如此说道。
「嗯。所谓的絣,指的应该是编织这类衣服的花纹技法吧。我想马来西亚也有类似的技术,果然是从大陆流传过来的吗?」
师父又开始了思考,似乎他对旅途中看到的事物感到有趣。
师父和埃尔戈都是高个子,穿着这个国家的服饰显得非常整洁。从布料上浮现出来的花纹,在不同的角度看起来都不大相同,是非常梦幻的服饰呢。如果这会莱妮丝在场,她会在一阵嘲笑之后做出怎样的评价呢?
我有些不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你穿着也不错。」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的脸颊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今天的自己,在和服套了一层带兜帽的薄披肩。
*
「话虽如此,这也不坏嘛。」
师父补充道。
「不过给我们寄来这种传统服饰的人,对我们的体格是有所了解的。与西方服饰相比,这是一件适合气候的恰当服饰,也不挑人穿。」
「….啊。」
的确,无论是师父还是埃尔戈,他们的身高都比这个国家的平均身高要高。
那么寄来衣服的人是不是有什么意图呢?我想起师父和莱妮丝提到过这个,如果这里是伦敦的时钟塔,哪怕是一份礼物也包含有各种各样的信息。不仅能够调整与对方的距离感,还能表现出微妙的地位差异以及对未来的企图。他们告诉我在有些情况下,同样的礼物仅凭印章的封蜡就能完成,我对此颇为诧异。
看着一脸凝重的我,师父撇了撇嘴角。
「我不知道赠送衣物的人会不会在意这件事。听说日本的民族服饰价格不菲呢….」
「欸,是,是这样吗?!」
「大可安心。衣服的面料表明这是一件相对休闲的衣服。它看上去不像是由工匠手工制作的。」
这句话让我松了一口气。
「咿嘻嘻嘻!格蕾这家伙和时尚永远搭不上边呢!」
右肩的固定器传来笑声。
虽然很想使劲甩动,但固定起来比平时费劲,我也不想取下来…..不过说真的,亚德所言也是事实呢,我也无言以对。
取而代之的是这样问道。
「这么说来,我这身和服也有名字吗?」
「欸这个嘛…..」
埃尔戈支支吾吾起来,
「古典柄浴衣。提起夏日祭典,必然少不了这个呢。」
声音从师父来时那条路上传来。
虽然我留意到有人靠近,但抬起头一看还是惊了一下。
「凛小姐。」
「哇塞!超棒的这个!」
远坂凛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上下扫视着我。
「老师,您把这么可爱的内弟子带在身边,怎么就没有闹出绯闻呀。啊不对,平时都是把脸藏起来的吗?那就说得通了。莫非老师您还兼任时钟塔的情报工作吗?」
「托某人的福,我们现代魔术科【诺利吉】从来不缺爆炸性新闻,完全没有留给绯闻的余裕呢。」
「也就是说,您不否认她很可爱咯?」
凛莞尔一笑,师父皱起眉头。我的脸颊越来越热。日本的夏天明明和新加坡的酷暑不相上下,但我却连气温都忘记了。
当然,就和她本人所说的一样,凛也穿着和服。
不愧是这个国度的服饰,更加适合她了。和师父一样的长发与和服的红色质地相当般配……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不知不觉间,我被她那飒爽的身姿迷住了。
这时,我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这是大家的份。」
师傅眯着眼睛,用白皙的手指轻轻接过我递过来的点心。
「绵饴吗?」
「您吃过吗?」
「不,只是没想到来到这个国家还能吃到祭典的食物呢……啊,好甜。」
把一端含在嘴里的师傅说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感想,让我有点高兴。
「好吃!」
接着是埃尔戈坦率的笑声。
师父看了一眼,指了指他的嘴角。
「你嘴边还挂着酱汁呢。」
「刚才一起玩的孩子们分享了章鱼烧给我。」
埃尔戈一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一边不好意思地说着。
尽管如此,他的下巴还是很脏,我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帮他擦了擦脸。
「嗯」的一声,五官端正的鼻翼皱起了起来。
「怎么了?」
回头一看,师父露出意外的表情。
「不,仔细想想,我只是觉得睡眼惺忪的我也受到了和你一样的照顾。」
「因为没有握着游戏机的手柄,所以比师父省事多了。」
我坦率地回答,师父像是要蒙混过关似的清了清嗓子。
与此同时,正吃着棉花糖的凛,用手按着呈现出可爱花朵样式的衣带,哼哼哼地笑着。不明就里的埃尔戈左顾右盼,师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连亚德,也在自己的右肩上嘻嘻嘻嘻地笑着。
(……为什么呢?)
我突然想到。
这样的组合才过了一个星期左右。
更何况,以与他人融洽相处的速度来说,自己无疑是最糟糕的。尽管如此,我还是产生了一种很久以前就在一起的错觉。
仔细想想,那是一段暴风雨般的时光。
在那个新加坡,从遇到担任海贼顾问的凛开始,以吞食了神明的埃尔戈为中心,爆发了各种各样的事件。就连据说是创造了如今的埃尔戈的三位魔术师其中两位,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拉提奥和仙人无支祁,也一度与我们进行了战斗。
这一切,就连习惯了时钟塔神秘的自己,也只能说是荒唐无比。
如果稍有差错的话,在到达日本之前就会失去生命吧。
即使是现在,这种状况也没有改变。
(……然而)
不知为何,自己很享受这次旅行。
尽管在这异国的山中,怀揣着许许多多的谜题,说不定还会被新的敌人盯上性命……但是我却不由得放心地开怀大笑。就好像在自己的心中有一本相册,放着我与重要的人的照片,一辈子都不会褪色。
「马上就到约定的时间了。」
大家吃完绵饴的时候,乌鸦飞走了。
大概是想在夜幕降临之前飞回巢穴吧。
过了一会儿,传来脚步声。
哪怕是一个脚步声也能意外地体现性格。比如傲慢的脚步声,比如优雅的脚步声,比如神经质的脚步声。被【强化】的自己的听觉,自然能分辨出这种细微差别。
(……普通?)
产生了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印象。
这种暧昧而粗略的感想浮现在脑海中,让自己大吃一惊。但是,当时我所感觉到的,真的是这样。
远处又传来了鼓声。
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在夕阳下的坡道上,低下了头。
「初次见面。」
是个非常平凡的男人。
这个国家的人的年龄很难判断,恐怕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吧。
一整套全黑的西服,戴着黑框眼镜。如果非要指出他的特别之处,也许是左边的头发留长盖住了眼角,但一定会被节庆的人流所淹没,一转眼就找不到吧。
柔软的身体和温柔的面庞都十分令人满意,但综合起来只能用平庸来形容。
我对着这不可思议的矛盾眨了眨眼。
「我叫两仪干也,是苍崎橙子小姐介绍来的。」
黑衣男子自我介绍道。
——然后。
对我们来说,这是难以忘怀的命运的开始。
第一章
1
柔和的阳光,照进了广阔的公园。
凌晨五点半。
黏稠的空气,仿佛仍睡意朦胧。
草丛中,酢浆草和狗尾草肆意生长着。
翠绿的叶芒上,朝露微微滴落。如果到了再热一些的时间的话,会被草地所散发出的暑气闷得很难受吧。
在这片植被之中,三角形的物体突兀浮现。
是帐篷。
几顶肮脏的帐篷并肩聚集在一起,在夏日的公园里形成了一种治外法权的氛围。
也就是所谓的,流浪者的帐篷群落。
角落里的橙色布料蠕动着,格外显眼。
「……阿若?」
孩子在帐篷中探出头来。
年龄在七岁左右吧。
蓬乱的头发,一直延伸至肩膀。
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皮,立刻开始探查起周围。
匍匐在地上,不停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应该在这里的人。
爬出帐篷,再次进行呼唤。
「阿若?」
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焦躁。
就像是要将无可预测的未来,用这个名字来切断一样。
「怎么了,亚纪良君?」
身后有个满是胡须的中年流浪者喊了一声,但亚纪良似乎并没在意。
一开始是一路小跑,然后迅速跑出公园。
运动鞋破破烂烂,眼看就要开线了。
视线拼命地移动着,哪怕是奔跑中,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变化。
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像放心了一样,孩子叹了口气。
在公园的喷水池中,一个青年正在清洗身体。
高高的个子。
皮肤是鲜艳的褐色。
似乎不是晒黑的,是与生俱来的颜色。
那个青年大胆地走进喷泉内侧,擦拂着自己的肩膀和侧腹。那身体柔软而强壮。与野兽和希腊雕塑相似的肌肉,正在亚纪良的眼前愉快地联动、跃动着。
孩子一直注视着这样的青年的背影。
看起来就像是不管如何注视都不会看腻的样子。
「早上好,亚纪良。」
青年转过身呼唤道。
轻轻拍打着用水洗过的面颊,心情舒畅地仰望天空。
亚纪良对青年嘟起了嘴。
「阿若,请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出去。」
「你睡得真香啊。」
被称作的阿若的青年大言不惭地回敬道。
温柔的声音。
「嘿」,然后向后投掷出了什么东西。
亚纪良接住的,是一把牙刷。
「要好好刷牙哦。」
青年说。
「还有,不是说让你每天梳头发了吗?别糟蹋了你的好面容哦。」
孩子瞬间僵住了。
然后战战兢兢地问道。
「因为我是女孩子?」
阿若将头回过来。
深邃、端正的五官令人吃惊。
虽然看起来是亚裔,但以肤色来看,应该也混有中东血统吧。
年龄恐怕不到二十岁。除了洋溢着年轻气息之外,还有一个大家都会公认的特征。
那双闪耀的眼眸。
那是一双如同星星碎片般,夹杂着蓝色的瞳孔。
似乎所有的所见所闻都是欢愉的。
他从喷泉中走出,抚住孩子的头。
「不就是梳个头嘛?生的这副好容貌,打扮得漂漂亮亮,我也很开心哦。」
青年弯下腰,和亚纪良对视后说道。
于是,
「我知道了,那梳一下吧。」
从挂包中拿出梳子,少女老实地开始梳理头发。
阿若这会把身体擦干净后,穿上了挂在附近的破洞牛仔裤。
接着穿上T恤衫,在少女旁边坐下。
双方都没再多说什么。
在舒适的微风中,青年抬头望着逐渐明朗的天空。
他哼着小曲。果然是节奏不同于这个国家的歌曲。仿佛是在思念遥远彼方沙漠国度的旋律。又兴许是配合着少女梳头的节奏在即兴演唱。
蝉鸣之声开始响起。
吵闹、强力、嗡嗡的鸣声,仿佛要填满整个公园。光这样就很闷热,想让人啪嗒啪嗒地用手扇风。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阿若君、亚纪良君——」
「佐野先生。」
青年转头,那里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瘦削男子。
「哈哈哈,真早呢。」
一说话,就传来【呼哧呼哧】漏气的声音。
在浓密的胡须之下,掉了三颗门牙。明明是夏天,却穿着满是污垢的夹克,浑身一股汗臭味。头上戴着一顶让人看不出原形的工作帽,悬挂着歪歪扭扭的眼镜。
干裂的嘴唇带着僵硬的笑容,佐野举起包装好的东西。
「今天我请客,我偷偷拿了被废弃的汉堡回来。」
「太厉害了!」
阿若咧嘴一笑。
亚纪良也跟着哇地跳了起来。
不一会,他们就在附近的空地上吃起早餐来。
银杏树旁,佐野用手挪开石块,直接坐在地上。
「坐在那边的长椅上不是也可以吗?」
「没关系,坐在角落里就很好了。」
佐野小声说着,像是在辩解。
「咱们在这个世界上,必须拒绝那些东西啊。」
「没有这回事的吧?」
阿若如此回应道,佐野孱弱地笑了笑。
「嗯。实际上不是那样的吧。但是,【果然是受不了吗?】,光是被路人这么想一想,胃就立刻痉挛了,两眼发黑呢。哈哈,以前我认为两眼发黑只是比喻而已,原来那是真的呢。」
佐野挠了挠头,头屑散落下来。
掰了掰沾着油脂的手指,他接着说道。
「你们两个,来了已经一个星期了吧?」
「是六天吧。」
阿若吃着汉堡回复道。
「佐野先生告诉了我附近能捡到食物的地方,真是帮了大忙了。」
「因为这是我们的生命线。虽然我们也会煮饭,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在周围仔细转一转的话,可以捣鼓出这样的好东西呢。」
佐野笑了笑,筋疲力竭地从包里掏出一个使用过了的很旧的啤酒瓶。
「佐野混酿?」
「嗯~」
佐野用鼻子呼出一口气。
这酒的每一滴都是从所剩无几的酒瓶里收集而来的。
诚然,这种做法根本谈不上是什么混酿,但佐野经常自豪地声称这是自家的佳酿。
没有杯子,就直接瓶口贴在唇边,抿了一小口。
「虽然我这么说很奇怪,但是你们这样的生活不会持续太久的。」
佐野的语气中透出一种严肃感。
不过以他那副被打掉门牙的面容来说,实在无法让人感到【严肃】。
「你们还年轻,总有办法的。只要去政府部门,就会介绍给你合适的地方给你。像我这样的人,就没办法了。」
「没办法吗?」
「因为逃走了好多次啊……」
佐野一脸困顿,看着单手拿着的瓶子。
「佐野,你的印堂……」
听到亚纪良的指点,他【哦】了一声,抚了抚自己的眉间。额头越来越黑,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从说话的方式来看,佐野先生给人一种知识分子的感觉呢。」
阿若说。
「哈哈。我是从学校出来的……话虽如此,你不明白吗?只是好好忍耐这种事,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进入社会之后,好像最重要的就是忍耐啊。」
佐野感慨地说。
然后他又补充道。
「亚纪良把性别弄得这么难以辨认,也是为了逃避谁吧? 」
阿若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是亚纪良的视线一瞬间动摇了。
「这样啊,我倒是意外地敏感呢。不过,就是因为过于敏感,才变成今天这样的吧。是不是迟钝些比较好呢?应该会更好吧。」
「嗯,我觉得我们在这里的生活不会很久。」
听到阿若不慌不忙的话,佐野点了几下头。
「啊,那很好,那很好。你们都不嫌麻烦地洗身体和衣服,完全可以开始重新生活。」
亚纪良皱起了眉头
「虽然挺麻烦的……」
「所以啊,在真的变得麻烦之前,离开比较好。」
佐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稍微过了一会。
「如此说来。」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似的,继续说道。
「听说这里的神社从今天晚上开始有祭祀活动。嗯,作为分别,也许会不错呢。」
由于太过做作,阿若一侧眉毛挑了起来。
「嗯…难道,你的意思是?」
「所以,要不一起去吧?」
佐野提议。
虽然令人难以启齿,但他还是勉强地抛下这种情绪,将话说出来。
「我等会儿把衣服好好清洗一下,稍微享受一下气氛也不会遭到惩罚吧?」
*
佐野走后,两人在草地上发呆了一会儿。
蝉鸣声依旧喧嚣。
应该是上学或上班的时间,公园外的道路上来往着男女老少。他们或背双肩包,或手持皮包,时而沉默寡言,时而愉快地攀谈,行走于路上。
「这个国家的人们似乎总是疲于奔命啊。」
阿若嘀咕着自己的感想。
他盘腿坐在空地上,大腿支撑着胳膊托住着脸颊。
(……胳膊好长啊。)
亚纪良心想。
阿若的胳膊和腿又细又长,但不会给人养尊处优的印象。透过薄薄的T恤能够看到隆起的背肌。感觉他那结实的体格,能胜任数人份的体力活。
再加上褐色的皮肤,青年仿佛是身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那是只能存在于舞台上,或是置于银幕中,某种形而上的东西。
「嗯?」
的一声,他的头转到这边。
「呀!」
「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 」
「没关系。只是不太凑巧。」
亚纪良捂住心跳加速的心脏说道。
阿若微微眯起眼睛。用比刚才更缓和的语气开口。
「祭典,要去参加吗?」
「嗯。」
亚纪良点点头。
「去看一下,本来我就喜欢祭典。」
「这样啊,」
「不是我的神社,所以没关系。」
叮问后,亚纪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其实,阿若这边你也想去吧」
「露陷了!」
阿若啪的拍了拍自己的脸。
「呀,我还是第一次参加日本的祭典呢!」
看着白皙的牙齿闪闪发光的青年,亚纪良叹了口气。
「连大人都在期盼着祭典的到来呢。」
她喃喃道。
*
祭典意外盛大。
聚在一起的摊位将近一百个,与之对应的,参加祭典的人数也非常多。
虽然并没有拥挤到难以行走,但却十分热闹。
神社内也充满了欢快的音乐声。
虽然也在播放着雅乐,但是因为每个小摊上播放着摊主中意的曲子,无论是摇滚、金属、动漫歌曲还是古典应有尽有,构成了十分混杂的环境。
盛夏的暑气,再加上最近明亮的灯光,看起来就如同某种夏季演唱会。
「哇!」
亚纪良叫了起来。
阿若在他旁边。佐野一脸紧张地站在他身后。
「对不起,把你也带来了。」
佐野道歉道。
「我一个人的话还是来不了。如此欢快的地方,我觉得我不能来。」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像小学生那般腼腆。门牙掉落的地方,看起来就像刚要长出恒牙一样。
接下来的数十分钟,三人尽情享受着庆典的快乐。
没有买过什么东西。
只是品尝一下盛况与躁动就足矣了。虽然有时也会有鄙夷的视线投向三人,但多亏了有愉快的节日气氛,对他们的注意很快就消散了。
不久后,他们到人烟稀少的森林附近休息。
佐野无力地坐在附近的石头上。
「不知为何,仅仅是人多就使我感到很疲惫了。」
吐息涌向夜晚的天空。
祭典的灯光在这附近也很耀眼,可以看到的星星只有寥寥数点,但对他来说,这种明亮的寂寥似乎刚好。
亚纪良同样坐在石头上,伸直两腿问道。
「佐野,你有喜欢的摊位吗?」
「我喜欢打靶射击,不管怎么射都不会倒下呢……但是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可以玩了。」
亚纪良听了,轻轻摸了摸自己的怀中。
「有钱的话,现在要去吗?」
「不行的,不行哦。」
佐野慌忙按住少女的手。
「听好了,不能在我们这种人面前拿出钱包。」
「我是开玩笑的哦。」
亚纪良哧哧地笑着,佐野面露难色。
看着那样的两个人,阿若提议道。
「说起来,」
「神社入口处那家大阪烧店的大叔,该不会是佐野先生的父亲吧?」
佐野顿时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道。
「……你知道吗?」
「颊骨和鼻子,都是容易遗传的特征,你和那位大叔一模一样呢。」
「真是无言以对啊。」
佐野双手掩面。
在来这里之前,他大概已经仔细地清洗过,但手上的皱纹还是沾满了油污。
和刚才相反,现在的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沦落成了这般模样。」
他摸了摸衬衫。
虽然好好洗过了,但是衬衫的袖子被磨得一塌糊涂,扣子被撕得不成样子。身体散发的酸臭味,在远离路边摊的这里无法隐藏。
佐野曾经拥有过什么,在至今为止的过程中丧失了多少东西,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大家都看起来很开心啊。」
佐野侧耳听到,神社院内传来的喧闹的音乐声。
「我不能再待人群中了,再也不能待下去了。」
「好嘞~」
阿若站了起来。
「那我去买大阪烧咯」
「诶、阿若君?! 你在听我说话吗?!」
还没来得及制止,青年就快步走向鸟居。
路途中被卷入拥挤的人群,强壮的背影迅速消失了,佐野抬起的右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亚纪良和佐野、这有他们两个人留在这里。
「怎么办?」
「佐野,很讨厌父亲吗?」
「不,我没有那种觉悟啊。」
佐野的肩膀一下子垂了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缩水了一圈。
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得越来越厉害,仿佛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似的。
他感到非常害怕,自己一直逃避的事情,突然要回到他的面前。
他心惊胆颤,像吐石头一般喃喃自语着。
「如果……但是……」
慢慢地,他松开缠在身上的手,垂下视线。
他紧盯着连皱纹都发黑的手掌,仿佛想挖出一个洞来。
「如果……能再和父亲说话的话……」
「喂,你小子。」
突然被叫住了
比起语言,声音中的敌意,使亚纪良屏住了呼吸。
「原来是佐野啊。」
背对着祭典的灯光,三个人并排而立。
很明显,他们都是些烂仔。每个人都肩宽背厚,厚厚的嘴唇上悬挂着卑鄙的笑容。
其中头领模样的男子抓住佐野的胸口。
「哈哈,因为是你父亲的生日,我想也许你会出现,果然不出所料。」
猛地一下,朝那边拉了过去。
「佐野!」
佐野听到了亚纪良的呼喊。
「没事的。」
佐野制止道。
「因为我在不好的地方,欠了一屁股债。」
他那又哭又笑一般的脸扭曲了。
拳头深深嵌入脸颊。
传来了令人厌恶的声音。
佐野被放倒在地。
好不容易洗好的衬衫被泥土弄得惨不忍睹。可能被打出脑震荡了,佐野没能马上站起来,捂着脸在地上挣扎。
「大哥,还是别这么做了。最近警察很麻烦,若头(翻译者注解:黑道的高层干部,集团候选继承人)那边也不好交差啊。」
「哈哈,这种废物还能跑去找警察吗?」
「啊,大哥说得对哦。」
对着头领模样的男人,周围的人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踢了过去。
他们脚尖深深陷进躺在地上的佐野的胸口。
佐野的嘴角喷出呕吐物,男人们灵巧地避开。
「啊,好爽啊。两仪的那些麻烦家伙,真是可恶啊。」
他们一边笑着,一边将佐野如同瓶子一样踢着。
「住手!」
亚纪良紧紧拽住其中一个男人的运动短裤。
「啊?」男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一甩腿,少女就被甩飞出去了。
轻盈的身体在地面上弹跳了一下。
「住、住手……」
佐野刚要开口,又被踢了一脚。
紧紧抱着的手臂、肩膀、侧腹、胸部、大腿、腰部、下腹部、屁股、后背,都被他毫无顾忌地踹了个遍。
其中一脚踢到一半,不自然地停住了。
一个男人歪着头。
「这是什么?」
向下看,一个奇怪的东西粘在运动裤的小腿上。
「……绳?」
那实际上是一条漆黑的绳子。
又长又细,感觉不到重量。
「原来是旧注连绳掉下来了啊? 」
话音刚落,某人的表情就发生了变化。咕噜咕噜,刚才那根绳子缠住了男人的腿。不仅如此,被他缠住的那一端还传来一阵剧痛,男人顿时陷入了痛苦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阵痉挛,然后倒在了地上。
即使倒下了,疼痛仍在持续。还没来得及晕过去,男人口吐白沫。
运动裤渐渐被如同酸一样的东西融化,男人的肉和皮肤混杂于其中。
当然,并不只是一个人。
包围佐野的所有人都遭到了同样的奇祸袭击。
「喂,喂!奇怪!这是什么啊!」
悲鸣声混杂,回响于树林中。
无论怎么说,都很奇怪。先不管绳子。即使暴力事件被喧嚣所掩盖,男人们的呐喊声应该也能充分传于到庆典之中。即使害怕暴力,一般也会有几个人充满好奇心的人靠近。
就好像这一带被当作异界分割了一样。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男人想逃,绳子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拉倒在地。
「住手啊!」
领头的惨叫被海啸般的绳子吞没了。
咕噜,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咕噜。
「啊……啊……!」
佐野低声呻吟着。
绳子也向佐野靠近了。
对佐野施暴的男人们,或身体被熔化,或咽喉被绳子紧紧缠绕,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自己也会被这样吗。
「别……别过来……」
佐野捡起掉在附近的枯枝。
虽然知道那样的东西没有用,但还是不得不那样做。即使想站起来逃跑,也早已瘫软在地。
「别过来……!」
他呼的一下用力挥起树枝。
树枝从手中被抽走,消失在黑暗的另一边。
仿佛无事发生黑色的绳子向佐野靠近,就像发现猎物的蛇一样,速度绝不会放缓速度。
突然,停下来了。
佐野感到一种温暖。
感觉有无数的东西,轻飘飘地围漂浮着围绕着自己。
「……羽毛?」
佐野低声说道。
果然,有人回答了。
「这东西被称为幻翼【huàn yì】。」
阿若站在那里。
他双手拿着装着大阪烧的纸盒。从盒子的边缘渗出了一点酱汁。
阿若把三个纸盒中的一个放在石头上,舔了舔大拇指。
「他让我在祭典结束后在神社后面等他。哈哈,我忍不住跟他聊了起来。这是那位大叔款待我的哦。」
佐野从阿若喋喋不休的背影中,仿佛看到了生长着半透明的翅膀,误以为产生了错觉。实际上,无论如何凝视,也看不到那样的东西。尽管如此,他依旧认为那是翅膀,并且,也明白了那双翅膀挡下了黑色的绳子。脑袋仿佛要崩溃了。
佐野并不知晓。
这和某个能力被命名为幻手的年轻人【埃尔戈】非常酷似。
青年蹲下身,温柔地搭话
「对不起,亚纪良。让你久等了」
「……阿若。」
倒在地上的亚纪良稍稍抬起了头
佐野注意到,只有少女周围没有蠢动的绳子。
或者说,绳子就像是在保护她一样。
「……太慢了啊,笨蛋。」
「所以我才道歉呀,等会儿再吃大阪烧吧。」
他轻轻地抱起少女。
佐野的视线无力地歪曲了。
勉强维持着的意识,已经超越了极限。
「谢谢你,佐野。」
连阿若低下头的脸也看不清
但是,听到了之后的声音
「白若瓏【bái ruò lónɡ】」
「若……瓏……?」
面对像是鹦鹉学舌的佐野,青年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名字,请收下。也许反而会招来灾祸,但说不定会成为护身符吧。」
是温柔的声音。
是温柔而悲伤的声音。
仔细想想,是不是因为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不知不觉中受到了照顾呢?
「若瓏【ruò lónɡ】……亚纪良……!」
呼喊声最后没能发出。
就这样晕过去了。
在醒来的医院里,他与父亲重逢了。
后来听父亲说,自己身上带着足以偿还债务的纸币,袭击自己的黑社会若头寄来答应不再动手的信函。
佐野偶尔会带着切实的感慨回想起在他剩下的人生中,再也没能遇到过的古怪青年和少女。
2
——回归舞台
我低头看着少女的照片。
对于我这个外乡人而言,这个国家的人不容易看出年龄,但如果是孩子,就有一种好似妖精的气质。还没有显现出性别的差异,给人一种中性的印象。
「这个人,是叫亚纪良来着?」
我抚摸着照片上的脸颊,自己低声说道。
声音在旅社便宜的墙壁之间回响。
这里是师父预定的酒店。
两仪干也说由他们安排食宿,但师父坚决拒绝,所以只能住在自选的地方。
「夜劫亚纪良。」
凛再次说道。
「夜劫、吗?还真有存在啊。」
「你是这个国家的魔术师,你不知道吗?」
「冬木周边没有实战派的法术师,所以我没打过交道呢。」
冬木是凛的故乡。
到达日本机场的时候,师父和凛也聊过这件事,好像是离东京很远的地方。
师父曾小声念叨过:「我倒是想见见曾经照顾过我的老夫妇。」
(……圣杯战争爆发的土地)
对我来说,这种印象非常强烈。
师父参加的第四次圣杯战争。
凛参加的第五次圣杯战争。
七骑英灵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而战斗的魔术仪式,全都以冬木这片土地为中心。和自己身体上发生的现象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
不管,眼前的问题是——
「埃尔戈,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
红发年轻人摇了摇头。
埃尔戈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
「可是,我总觉得很在意。」
当然,他们谈到的照片是于昨天会合中收到的。
祭典之夜后。
受到邀请,我们决定跟随男性前往。
师父、凛、我、还有埃尔戈。
然后就是,那个自称两仪干也的男人。
走出神社,走在山间小路上。鼓声渐行渐远,郁郁葱葱的树木散发出的绿色气息也越发浓郁。
虽然脚上穿的是一双不习惯的草鞋,但泥土那种松软沉陷的触感还是让人爱不释手。
行进途中,
「那个,老师。」
凛在耳边说。
「苍崎橙子,难道是那个?」
「没有什么难道,就是那位苍崎。」
「哇呜!」
罕见的如同悲鸣般的声音从凛的口中漏出。
「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埃尔戈回过头来。
虽然声音很小,但年轻人的耳朵应该能听清楚。
「嗯,嗯……也就是说,是那个性格极其恶劣的魔术师。就算是在时钟塔里也绝无仅有。虽然我也不是那种背后说人家闲话的人,但是关于她的传说别说有一半可信,哪怕只有十分之一可信都会让人怀疑她是否神志正常。」
无法完全否定凛的感想。
自己和老师曾经好几次邂逅苍崎橙子。
「哈。哈、那个指定封印的……听说,那个指定封印已经解除了吧?」
「你这话不能说完全正确,因为她又干了一件事,再次被列入封印指定名单了。」
「人生中两次列入封印指定的魔术师,在时钟塔里不也是第一个吗?」
封印指定。
被时钟塔判定为从未出现过,之后也不会再出现的具有稀有能力的魔术师,其将永远保存在时钟塔的内侧。
这对魔术师来说是最高的荣誉,但是被保存下来的魔术师就无法继续进行研究了,因此跑路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位被两次指定的女魔术师,绝不可能是单纯的敌人或朋友。
几乎位于时钟塔的顶点的冠位人偶师,总是悠然地超越我们的预期,以自己独特的价值观介入事件中。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知道该如何接受橙子介绍的两仪干也。
(……虽然看不出可疑之处)
当我又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干也时,他开口了。
「橙子小姐写了封信给我,说正好可以解决你们的问题。」
「问题?」
自己瞬间迟疑了一下。
「我们也收到了苍崎橙子的联络。」
师父说道。
「关于我们面临的课题,很早之前就一直彼此交换意见,两周前她寄信给我,信里说希望能给我带来一些启发。」
两周前,是在到达新加坡之前。
也就是说,师父本来是打算来日本的。
如此说来,他确实提过这个。
干也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
「请问是什么课题呢?」
「可以说是某种解咒。」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那是为了去除自己身体内部英雄因子的术式,即便辞去自己作为讲师的天职,也要去探求的魔术。
然后,
「如果按照现在这个情况,把话说得更明白一点的话……我们正在寻找返还神明的方法。」
埃尔戈看了看老师。
据说是吞食了三位神明的年轻人。
师父判断到,如果不能使其返还,埃尔戈迟早会被神拥有的巨大信息量所挤压而丧失人格和记忆。
奇妙的是,自己和埃尔戈所需的是同样的神秘。
「神明。」
干也有些怀念地仰望夜空念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山上,星光非常清澈。
「在那个事务所,也经常说这样的话啊。……啊,确实。和橙子一样是魔术师呢。」
「干也先生的家庭,不是魔术师家系吗?」
我忍不住问起这个。
因为干这行的人当中,非魔术师家系是相当罕见的。
「嗯,我的父母与这种事完全无缘。不过,因为妻子出身两仪家,所以情况稍有不同。」
「……我们来日本之前也调查过两仪之名。」
师父接着说。
「与其说是魔术师……啊。格蕾也应该明白,直截了当地说,就是Japanese·Mafia。」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窥视着干也的表情。
「不用顾虑,确实如此。」
(Mafia!)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自己顿时眨了眨眼。
不对,虽然不知道时钟塔的所作所为和黑社会有什么实质区别,而且也在新加坡和凛组织的海盗一起行动过。
但听到这种事,心中还是咯噔一下。
「刚才的祭典,是两仪家主办的。」
干也表情柔和地说。
「所以,我觉得亲身体验一下更易于理解。」
「……嗯。日本的祭典大多是由日本黑手党掌管吗?」
「很久以前是这样的。只不过那里现在也还是这样。」
「原来如此。」
师父点了点头。
「这个民族服装,也是为了让大家顺利融入祭典吗?」
「以前听橙子小姐说过,如果想让某人体验某种东西,主人和客人都要做好准备呢。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只要你们穿上我送去的衣服,我就能认出你们了。」
确实很容易理解。
虽然他看起来很成熟,做事情却很大胆,或者说非常直率。
总觉得有点像师父。
因为很在意,于是偷偷碰了碰兜帽。
「在下这样不会奇怪吗?」
「没问题的,请放心吧。我的家人会在和服外面套上夹克。」
干也温柔地笑了。
我想家人对他一定非常重要吧,否则,他不会浮现出这样的表情。
明明很紧张,却还是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相信很多人都希望身边有这样的人陪伴吧。
「话说回来,你们四个人,都会说日语吗?我为了能认出你们而送去了和服,也是因为我觉得你们不一定都会说日语。」
「啊啊,我和格蕾用了一些魔术技巧。在我专业知识范围内的部分,我可以进行读写。但是日常对话之类的就不太行了。拿出来给他看看吧,格蕾?」
「师父佩戴了从时钟塔借来的礼装,正在实时翻译。」
我取出了藏在兜帽之下的吊坠。
那是一种被称作魔术礼装的物件。在吊坠中心镶嵌的宝石的内侧,刻有不知通过何种手段所制成的复杂图案。
通过这些咒物,即便不是魔术师,也能发挥神秘的效力。
「严格来说,这些物件增强了配搭者与对话人的语言交流能力。虽然对于对话人的影响不是很大,但是日本的英语信息非常丰富,你们在义务教育阶段也不得不长期学习英语吧?只要稍加辅助,你们想要听懂我们的意思并不难。与之相对的,在接收日语信息的时候,我们可以接受礼装的完全增益。然而,由于礼装重点加强的是我们的沟通技巧,如果遇到不能面对面对话的情况,想要顺利沟通依然很难实现。」
「也就是说,我听到的是日语,而你们所说的是英语咯?」
「你的理解能力很强呢。基本就是你所说的那样。在一定程度上掌握了某一门外语的人,会不会下意识地使用外语说话,使用外语思考呢?与现在这种情况差不多。」
「……我年轻那会要是有门路借来这种礼装就好了啊……」
师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脸愁容。实际上,从时钟塔借出翻译礼装,还迅速做好了包括埃尔戈在内四人的出入境证明之类的伪装工作,他那君主的身份帮了大忙。
干也佩服地点了点头。
又走了一段路之后,他抬起头来。
「往这边上楼梯。」
「哇!」
埃尔戈叫道。
起风了。
竹林哗啦哗啦地摇动着。
层层叠叠的长叶相互摩擦,演奏出复杂的音符。
悦耳的旋律,仿佛让人忘记了夏夜的酷热。
从细长的竹叶之间洒落的月光也是美不胜收。
在月光照耀的另一面,是一座雅致的和风大宅。
「嗯,感觉真不错啊。」
「不知为何,两仪家的建筑物大多都修建在竹林附近。」
干也对于凛的感想如此回复。
过了一会,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庭院中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欢迎回来,黑桐!」
大概是七岁左右。
和我们一样穿着和服,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
她是一位活泼的,凝聚着生命光辉的少女。
「不要这样叫我。」
干也委婉地批评道。
但也不知道她是否在听,只见少女转过身来,优雅地鞠了一躬。
「女儿两仪未那,请多关照。」
「啊?」
三观受到冲击,原因是干也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七岁女孩的父亲。当然,东方人在自己看来都偏年轻,但不管怎么说,干也都不可能比师父年长。
「黑桐,难道说,这是你的旧姓?」
「啊,确实如此。黑色的黑,木字旁的桐。不知为何未那总是这么称呼我。」
「……嗯,也不是不能理解。」
凛闭上一只眼睛。
「不过,你这名字听起来像个法国诗人。」
「……黑桐啊。我还以为是黑冬呢。」
凛问起师父的感想。
「黑色的冬天嘛?」
「青之春,朱之夏,白之秋,黑之冬。也有人说是玄冬,不过这是人生的顺序。」
据说这个典故源自中国,对应人生的各个阶段。
青春是最年轻的绿叶时代,朱夏是力量充盈的鼎盛时期,白秋是缓慢衰退而愈发深沉的时期,黑冬则是平静接受终结的晚年时期。
的确,除开有个女儿这件事,从黑桐干也这个男人身上也能感受到与外表不相符的,莫名老成的部分。
「要不先喝杯茶吧?我都有点口干了。未那,你可以给大家带个路嘛?」
「我明白了,爸爸。」
少女带着滴水不漏的优雅点了点头,领着我们进了屋子。
和檐廊相连的日式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按人数份的茶。
恰到好处的温热感,一股不过分张扬的芳香扑鼻而来。加在一起的砂糖点心在舌尖上微微散开,只留下诱人的甜味便消失了。
这味道让我想起了母亲在故乡为我做的点心。
当然,与记忆中的味道相比要精致得多。
风儿吹过,又传来竹叶的声音。
凛拿着茶碗,小声说道。
「离河很近啊,还能听到水声。」
「好美的声音。」
埃尔戈如此感慨。
年轻人闭上眼睛,微微转动脖子。沿着自然交织的节奏,年轻人身上仿佛也响起了某种声音。
「虽然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国家,但是感觉很怀念。」
「要珍惜这种感觉。它可能与你失去的记忆,或者你心中的某个人的记忆有关。」
在坐垫上盘腿而坐的师傅指出。
从这句话中,我想到埃尔戈可能是日本人。
当然,他的头发颜色和这个国家的多数人不同,但与魔术和神秘相关的人本身就是极端的少数派。
我们不能否定埃尔戈在觉醒之前就是来自这个国家的可能性。
同时,被他吞噬的神,也是如此。
「刚才我提到了黑桐的读法。」
少女将众人领到门口之后,便离开了。
凛望着她刚才身处的纸拉门方向,开口说道。
「老师,您刚才说自己已经调查过两仪家的情报了吧?这个名字未免太过显眼,两仪即竹说的就是这个嘛?」
「嗯,和你所认为的大差不差吧。」
「什么?」
我和埃尔戈完全听不懂,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凛扑哧一笑,从和服的内衬里取出一张纸。
似乎被称为怀纸。
只见她食指一点,纸上就染上了颜色。过了一会我才注意到,其实是魔力让纸张的表面变质了。但是,只让食指触及的部分发生变化,而其他地方毫无影响,足以看出她对魔力控制的惊人把握。在埃尔梅罗教室中,还有几个人能实现同样的效果呢?
凛用一条竖直的线条将那个圆形切割。
「两仪,是发源于大陆的概念呢。太极——世界本身的象征,被一分为二的存在。然后你们看,【竹】这个字,也能被一分为二,不是吗?在这个国家,有句谚语是这么说的【竹子直直地裂开】。两仪家正是借意于此吧?」
凛用白皙的手指描绘出一个【竹】字。
好像是把刚才说的话变成了汉字。
「瞧,这是一个【竹】字,同样由两个同样的字符排列而成的吧?两仪家与竹的渊源很深,因此将住宅选址在这片竹林之中吧?」
「……一个字有很多意思啊。」
大概是自己这副茫然自语的样子很奇怪吧,凛似乎露出了开心的微笑。
「是这样呢。这是一个表意文字的国度。除此之外,虽然对于土地的整理差点火候,但这里已经是一块像模像样的灵地了。换句话说,以前的两仪是以某种形式与神秘关联的家族。」
「总的来说就是,两仪已经放弃了这个国家特有的魔术吧。」
对于凛的说明,师父做出了补充。
「放弃魔术……?这种情况也存在吗?」
这句话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禁发问。
「多多少少也有吧。加上日本并非是英国那种魔术渗透的土地。在遥远的过去,可能有无数曾经染指神秘却已经放弃多年的家族。就算他们想要延续先代的遗产,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脉之中的魔术回路无法控制地减少,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放弃。」
师父露出了些许落寞的表情。
虽然没有怎么察觉到,但听师父这么一说,时钟塔是魔术的故乡,同样是某种圣地。越是远离那里,勉强维系的魔术的荣光就越稀薄,这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这也许蕴含着其他的意思。魔术和神秘并非是一走了之。不,不对,正是因为曾经离开过,所以说……」
就在师父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
「让诸位久等了。」
干也从未那刚才离开的那扇纸拉门里出现了。
他并没有换衣服,在我们眼前慢慢地端坐下来。虽然动作还没有到优雅的程度,但给人的印象是,非常的柔和且有礼。
「请问还需要我们给您时间准备吗?」
「不,我倒没有……没有这种想法。」
师父如此发问,干也挠了挠鼻头。
接着,师父又问道。
「你是两仪家的会计师吗?」
「嗯,我还没有取得正式资格。」
「但是,因为你和两仪之女结为夫妻,所以被认为是事实上的继承人。」
「在国外也能查到这么多信息吗?」
「我认识一个了解许多奇奇怪怪事情的混蛋。苍崎橙子的话要么有缺漏,要么言过其实,因此我尽自己所能做了调查。如有冒犯,万分抱歉。」
「啊不是这样的啦……嗯,橙子小姐,果然是这样的呢。」
干也开心地笑了。
与其说是怀念,不如说更像是在确认相隔不远的家人。
「苍崎橙子在日本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感觉吗?」
「没错。这次她突然给我写信,顺便找我借钱,我已经回绝了。」
「真像她的风格。」
我忍不住捂嘴笑了笑。
她是一位伟大的魔术师,有时还会挡在我的前面,但我却不可思议地喜欢她那时常流露出的那种人性。
也不能完全说是喜欢。
自由不羁,但绝不违背自己的原则。也许是憧憬着那样的女人吧。
虽然不想变成她那样,但那是我所知晓的,最美的生存方式之一。
「我已经把当前面临的课题告诉了你。」
师父饮下一口茶,又接着说道。
「我想问问你的问题。从苍崎橙子的信件来看,那个问题和我们面临的挑战有所关联吗?」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是什么问题呢?」
「我听橙子小姐说过,魔术师很重视弟子和家人。」
此言非虚。
魔术师最注重的不是人。
比起自己和世界,他们更重视追寻根源。但是,这并非一代就能达成的目标。因此,魔术师要托付给后人。正因如此,魔术师才会像亲人一样保护自己的亲人和弟子。
……可能和一般的【重视】不一样吧。
在这种前提下,干也提出了问题。
「那么,您认为被家人抛弃的人,是不幸福的吗?」
「每个人的幸福并不相同吧。」
师父立刻回应道。
「也有人把别人觉得极度不幸的情况,视作是最高的幸福。即便不是魔术师,我也觉得这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的确如此。」
干也如此承认了。
「国家·环境·价值观……这些细微的差异,会导致所追求之物完全改变。有人认为和别人一样是幸福,也有人认为和别人不同才是幸福。大概是因为每个人内心的形态都不尽相同,所以幸福的形态也各不相同吧。」
这句话仿佛一下子扎进了我的心里。
就像拼图一样。正因为内心的形态不同,所以与之对应的幸福的形态也不相同。当各自具备的形式偶然嵌合的时候,人们才会感受到幸福。追寻着一切,或许就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太好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告诉你了。」
干也松了一口气,拿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孩子看上去和未那差不多年纪。只见那孩子低着头,还留着剪短的头发,暂时看不出性别。
「这个孩子是?」
「夜劫。」
干也如此说道。
「夜劫?」
这时,凛挑了挑眉毛。
「这位就是,身为法术师传承者的夜劫吗?」
她的声音中夹杂着与平时不同的成分。
微微紧张,还有如同猫一样藏不住的好奇心。她现在的表情就像与阿特拉斯院的拉提奥以及山嶺法庭的無支祁对抗时一般,不过似乎包含着另一层意思。
「我希望您能帮帮这个孩子。」
干也继续说道。
「……」
师父没有立刻回答。
凛似乎在等老师发话。
埃尔戈饶有兴趣地盯着相片上的少女。
而我……只是拼命忍耐着心脏的跳动。
师父缓缓开口。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被掳走了。」
师父的眉头动了一下。
绑架事件。
这种事情在任何国家都可能发生吧。但是,如果按照凛刚才提到的信息,夜劫应当是魔术家系。在那个家族中发生的诱拐事件是——?
远处传来鼓声。
与节日的欢快气氛相反,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阴郁的气氛。
「橙子小姐说,和那个孩子建立联系,将会接近埃尔梅罗二世所面临的问题的答案。」
第二章
1
「夜劫之子吗?」
陷入回忆的自己,带着这句话返回了旅社的房间。
师父他们的服装也从和服换回了平时的洋装。
现在这一身清爽的夏日装扮,是到达日本时就已经安排好送到旅社的那套。
稍微思考了一下后,自己也加入了对话。
「干也先生说过,夜劫家就像是两仪家的远亲。」
「所以,他才委托我帮忙解决绑架事件。自然,如果夜劫是魔术师家的话,不报警才是正常的。」
【神秘的隐匿】,这是一条原则。
作为魔术师,是不能让一般人知道神秘的实际存在的。
如果让警察介入的话,这个原则必然会被打破。
正因为如此,麻烦的事情要么由自己人来处理,要么委托时钟塔等上级组织来处理。这已经成为惯例了,而且类似的事情往往会落到师父身上。面对埃尔梅罗家所背负的巨额债务,接受这类委托的工作对当时的师父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话说回来,明明几乎都跑到了地球的另一边了,结果要做的事竟然还是一点都没变。
「还说,如果只是找人的话,他自己大概还能处理的了。」
凛开口说道。
两仪干也以前好像找过几次人。他的事迹传开之后,也就成为了这次同夜劫相接触的契机。
不过,似乎并非两仪家的全体成员都赞成。
「两仪夫人她好像特别反对,【你要搞随你便,我可要离家出走一段时间,未那就交给你带了。】她是这么说的,然后就离开了。」
埃尔戈补充道。
不过,实际上接了下夜劫委托的人,其实是这位夫人的父亲,所以情况其实相当复杂。
毕竟结婚就是将多个人际关系一口气串联到一起的过程。但我总觉得在日本这个国家里,【家】的概念更加地被重视了。
(……结婚。)
这个词在我的周边还很陌生,很不可思议。
作为师父的义妹的莱妮丝,总有一天会和谁结合在一起。既然是生在埃尔梅罗这个家里,她的婚姻就必然具有极其政治的意义。就像莱妮丝常挂在嘴边的一样,那必然会是与她的好恶无关,完全只是作为谈判材料而存在的婚姻吧。
那个时候,自己会以怎样的表情来祝福她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胸口一紧。自作主张地为她担心,为她气愤,她也一定不会高兴的吧。
(……每个人幸福都不相同。)
我想起干也先生的话。
那么,对莱妮丝来说,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呢?
而且……
「……干也先生,真是那种家里委托他,他就会去接受的人吗?」
「啊,你是说他那句【希望先生帮帮夜劫亚纪良】的实际意思。」
师父点了点头。
不过,刚才回想的内容,就已经是干也说明的大部分了。
这就意味着他的意思是【包括是否真的接受委托,希望你们能够亲眼观之,然后判断如何是好】。
这几乎意味着,他允许我们的判断【可以无视他本人的立场】。
师父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放在面前的红茶。今天是用酒店房间里的茶包泡的,看样子并没有什么不满。不过,我几乎没见过师父对饮食说三道四过。
望着茶杯的水面,师父自言自语道。
「两仪干也,吗?」
「真少见啊,老师居然会这么在意连魔术师都不是的人。」
凛的话引去了师父的视线。
「在意吗?也许是吧。虽然交谈的时间不多,但在为人处世方面,他应该是我遇到过的人之中,做得最好的之一。虽说他说自己并不太了解魔术师,但却完全揭示了魔术师的本质,而且是不带偏见的。虽然也有一些人可以只用头脑实现同样的事情,但他的情况多半取决于他本人的生存方式。考虑到那个年龄,可真是令人吃惊啊。」
我也多多少少明白一些。
有的人既不像侦探那样能够推理,也不像研究者那样能去洞察,仅仅是通过日常中习以为常的事却也能得出他自己的答案。
就像祈祷着别人的幸福的同时,自然就能了解到何为幸福一样。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他就是那样一直活着的吧。面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就连是魔术师也不例外。哼,简直是和我完全相反的生存方式啊。」
「所以说,因为老师您性格乖僻,所以不喜欢他咯?」
「噗——」
一瞬间,师父径直地把红茶一口喷了出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哦。」
凛轻飘飘地脱口而出,师父则多沉默了一阵。
这次重新组织语言花了比之前多了一倍的时间。
「……我只是觉得,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或许会很痛苦。」
师父自言自语似地嘟囔了一句,接着说道。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我都要和夜劫接触了。而且还正好是在我想和日本的魔术组织打点打点关系的时候。我现在感觉自己被那个冠位人偶师摆了一道啊。」
师父耸耸肩,突然问道。
「说来,埃尔戈在和两仪干也的对话中,好像没用礼装。」
「啊,是的,我大致听得懂。」
阅读着赠送的小册子的埃尔戈回过头来说。
虽然只是在飞机上看了电影,略读了一下旅游手册,但埃尔戈好像很干脆地就学会了日语。抵达日本半日之后,就已经开始自己读日文小说了,自己和师父都哑口无言。
「凛说你的语言能力甚至超过施里曼(翻译者注解:海因里希·施里曼,德意志著名考古学家,精通二十门语言)。」
「是吧~这家伙可吓人了。」
不知为何,凛有些得意,师父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像某些魔术师那样,让魔术回路进行翻译运算。这种语言能力可以说是你的才能吧?」
「那我就太高兴了。」
埃尔戈像被夸奖的狗狗一样,稍稍有些高兴。
如果说存在能让人开心的笑容的话,那就是这个吧。
我摸着自己的脸颊。要是自己也能模仿一下就好了。
然后凛把话题转了回来。
「那,咱们一起去夜劫家吗?」
「……不,这次我和格蕾一起去就行了。」
师父摇了摇头。
「只有这样,立场才不会变得更复杂。凛是冬木的管理者。至于埃尔戈,更是个身份上甚至都给不出个像样的说明来的人。这个时点还要连锁性地增加问题是绝对不可以的。」
「……嗯,那倒是。」
埃尔戈的真实身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根据情况的不同,甚至也有可能和夜劫这个组织有微妙的关联。既然已经与阿特拉斯院和彷徨海的成员为敌了,就得避免更大的意外产生。说实话,在这种情况下,师父是多么容易被卷入更复杂的事态中,这几年自己也深有体会。
凛也同意地点点头。
「那我们就出去转一圈吧。」
说着,拉起了埃尔戈的手。
「你打算怎么办?」
她把随身行李装在小包里,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来。
「东京观光啊。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去逛一逛呢?」
「那先告诉我你计划去哪里吧。虽说有联系用的手机,不过我想先确定一下位置关系。」
「说得也是。我想先去跟我父亲有交情的旧书店看看,在神田神保町附近。」
「原来如此,因为二手书店和当地关系密切,是个好去处。」
「就是嘛!」
埃尔梅罗教室的精英闭着一只眼睛,回过头来,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就像观察落入陷阱的老鼠的猫一样。
「对了对了,还有离这儿近的。所以,我想去秋叶原看看,教授。」
毕竟结果比想象的更有戏剧性。
师父整个人都愣住了。
直到她英姿飒爽地和埃尔戈一起出门为止,都一动不动——那副表情就像是在眼前被夺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的孩子一样。
2
夏天潮湿的风中,柳树摇曳。
细长的树叶触到招牌上的墨痕淋漓。
走出玄关,回头一看,建筑物对面的太阳闪闪发光。
远坂凛伸出手,轻轻眯起眼睛。
「哇啊,这可真是。日本的夏天真让人受不了啊。」
周围的行人也大多拿着手帕,不停地擦汗。
日本的夏天与高温多湿的新加坡相比,也是不相上下的。
考虑到新加坡的夏天多阴天,日本的夏天甚至在体感气温上更胜一筹。
神田神保町。
原本是武家宅邸林立的土地因明治时代的变革,如今以作为世界屈指可数的书城而闻名。以东京大学为首,各种各样的大学在这里设坛讲学。在大学城化的神保町,每年都会有很多学生出售不再使用的教科书,二手书店也因此变得发达。
在这之后不久,顾客群体的层次和类型也扩大了。
各国的古典文学自不必说,戏剧、美术、纪行、建筑等各种书籍也都被囊括了其中,与这个城市一同不断成长着。
现在这片土地上有两百多家旧书店。
几乎所有的书店都不喜欢阳光直射,一律朝北而建。
凛他们出现的地方,就是这样的旧书店之一。
「买到好东西了吗?」
「赚大发了。伦敦到处都有魔术师的眼线,但这儿可不一样,到处都能淘到好玩意。得益于此,我发现一个两百年前的出土物,并且最终将其拿下了。」
她走向埃尔戈,举了举纸袋示意。
「也收集了一些当地的情报,那方面就待会儿和教授进一步汇报吧。先去秋叶原,物色下从弗拉特那儿打听到的稀有物品后,再以那玩意作为筹码,去和教授交易。就让他用教授私人授课来交换吧。」
「交易?」
「在新加坡的事件中,至少知道了他对自己每个学生的术式都有些保留建议。这可是个狠狠敲一笔的好机会啊。比方说让教授把自己从名门那里掠夺而来的魔术吐出一些,或者在不影响莱妮丝心情的范围内解说一下前代君主·埃尔梅罗的魔术也可以……」
凛像在心里打算盘似的暗自笑着。
这会的她看起来像个电视剧里老谋深算的坏蛋官僚,或者说一副恶人嘴脸,这副模样通常不会展现在熟人面前吧。
毕竟事先问过弗拉特,这个机会肯定是故意找准的吧。
对于凛这副模样,埃尔戈突然开口。
「我终于明白凛为什么能这么开心地谈论时钟塔的事了。」
「此话怎讲?」
「如果他是我的老师,即使很严厉,我也一定很充实。因为我相信,用于学习的时间可以确实地提高自己。」
埃尔戈的话让凛一愣,然后轻轻苦笑了一下。
「你这样率真的人对我们来说其实是有害的。你要是进了埃尔梅罗教室,想必是要吃很多苦头吧。」
「是吗?」
「绝对是这样哦。格蕾在基质这方面接近魔术师,但是呢,你的情况就是阳性有些过于强了。……害,你肯定会过得很快乐吧。虽然自己和周围的人都会很辛苦,但其中的快乐肯定也是不会少的。」
凛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着。
在众多书店中,散发出诱人食欲的咖喱香味,也是这条街的一道风景线吧。
过去,卖教科书的学生们可能会用这些钱捧着咖喱大快朵颐吧。
埃尔戈追赶着在前面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凛在伦敦的那个日本助手先生也是这样吗?」
「……啊这,」
凛说着用一只手捂住了脸。
隔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来问道。
「……难不成我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吗?」
「能看出来一点点哦。果然,一到日本就有些想他吗?」
埃尔戈的话让在新加坡带领海盗们的女魔术师微微一笑。
「虽然和我的故乡离得很远,但毕竟是同一个国家。啊,冬木和东京的夏天都是这么热啊,真是没啥区别呢。」
她抬头望着从建筑物之间看到的天空。
与冬木和伦敦相连的夏日蓝天。
「是的哦。事实上,那家伙在伦敦的生活是否乐在其中呢?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能乐在其中啊。作为没个魔术师样子的同伴来说,想必会和你相当合得来吧。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你与太过魔术师了的教授正相反不是?」
凛的侧脸带着各种情感。
这位女性,有着各种各样的面孔。
从动人心魄的凛然、俗气的乖戾,到路旁盛开的花朵般的坚韧和楚楚可怜,无一虚假。
埃尔戈认为,她能够理所当然地接受自身的全部,正是难得的资质。
正因为能够容纳接受各种各样的自己,她的世界才如此美丽。
(但我呢?)
他静静地思考着。
被凛拾起之前的记忆,完全没有恢复。
以埃尔梅罗二世说的话来说,那不是记忆丧失,而是由于喰神所导致的记忆饱和。
放任不管的话,连这个人格也迟早会被排挤,消灭掉吧。
踏上这趟旅程,正是为了生存。
但是——
如果被问想不想找回过去的记忆和人格,就会有所烦恼。
谁能保证喰神之前的自己就是个正常的人呢?如果考虑到山岭法庭的無支奇和阿特拉斯院的事情,那么自己和凛还有埃尔梅罗二世敌对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在某些情况下,甚至会扑食格蕾……
「…………!」
呼吸变得困难。
一想到这样的未来,埃尔戈就觉得胸口堵得慌。
年轻人意识到,竭尽全力活着、害羞地用帽子遮住脸的她,成为了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那大概是一种同伴意识吧。
自己和她都为了不被旧时代的某个人所占据,拼命地抗争着。
(想听听拉娜的声音啊)
想起了几天前刚离别的海贼岛少女。
虽然思乡这词用在自己身上听起来很怪。
听着蝉鸣声,两人从神保町往东走去。
柏油马路上投下了浓重的影子。
两个人的脚步追着那个影子往前走。
虽然是慵懒的夏日阳光,但凛的步伐依然飒爽,埃尔戈的步伐似乎有些摇晃。
就像是在一步步地确认着这个初来乍到的国家一般。
这时,凛开口了。
「你有什么发现吗?」
「路上到处都是神社啊。」
埃尔戈视线所及之处,也有一座小陵祠。
面前供奉着廉价的杯酒,还有可爱的纸人。恐怕是附近的居民所为。
「该说是神明众多的国家呢,还是说与神十分亲近比较好呢?」
凛继续说道。
「你是指八百万众神,对吧?」
「有八百万吗?」
埃尔戈一丝不苟地回复了数字,凛微笑着。
「说到底,这就不过是用来形容数量众多的一个代称。不过这个国家确实会把有很多的事物视作有神性的。比如风的吐息,海浪的拍击,或是火焰的燃烧,甚至包括双手合十。虽然说这是一种泛灵论(animism),但实际上并不是认为有灵寄宿于其中。与其说是对神明的信仰,不如说是以【抬头三尺有神明】这种观念规训自己的行为和感性。」
「明明不信仰神,却要以神存在为前提一样行动吗?」
「说来也是不可思议啊。不过,这个国家就是如此呢。明明没有信仰的自觉,但会在新年主动去捐香火钱或者祈祷考试合格,也有像刚才一样献酒给道祖神还有地藏菩萨的。嗯,大概就是这样。与其说这种行为是对神明的笃信,可能更多的是对你内在某些东西的确认?」
她的话语不知为何也给传递给了埃尔戈。
他把手轻轻放在胸前。
埃尔戈的情况是,那里(内侧)真的有神。
自己曾经喰食的神。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嘴角。
那里(嘴中)也有。
即使失去了记忆,舌头也依然无法忘记的,神的味道。
*
师父咬住嘴唇,握着方向盘。
车是租来的。
英国和日本都是右侧驾驶,所以习惯得很快。
虽然师父对于借不到平时使用的车型有些不满,但他也觉得,君主摆架子所使用的那种高级轿车借不到也是理所当然的。
作为坐在副驾驶席上的人,虽然能感觉到加速之类的顺畅性有所不同,但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事实上,现在师父的大部分心思都被放到了别的地方。
「……对我来说,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巡游以秋叶原为中心的圣地,再怎么说也得要个三天……发掘优先级高的稀有品,然后再构造一个至少也要能说得上话的关系还要一星期……可恶……到秋叶原购物去可不是在玩啊……」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地魔怔过。
足以看出凛留下的伤疤是多么严重。
真不愧是埃尔梅罗教室的新核弹,不禁让人产生了新的想法。在某种意义上,这岂不是远超魔术的强烈诅咒吗?
「这里是那么令人向往的城市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当然,只要有时间,我也不是不想去,权当是为了放松一下。」
师父一边辩解着,一边直直地盯着道路。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不知不觉就说了多余的话。
「如果是师父想去的地方的话,我也会跟您一起去的。」
「啊啊,那样也不错。」
「而且……」
话到一半,却被我咽了回去。
稍微想了一下。
如果在纯粹出于兴趣上街的这个人旁边有那个伟大英雄的话,那该有多好。对自己来说,那个英雄只是在过去的事件中短暂瞥见的幻影,但那两人之间的羁绊却充满静谧的光芒。
……不仅如此,师父比以前更稳重了,也许在一些言语和表情上,更能让人意识到这一点。
「怎么了?」
「啊,没事……」
师父瞥了一眼吞吞吐吐的自己,苦笑着小声说。
「我之所以喜欢玩游戏,契机也是因为那家伙啊。」
他抬起头。
我的想法好像被看穿了,耳朵热了起来。
师父眯起了眼睛,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
那表情,果然是因为这个国家是年轻时的师父战斗过的舞台吗?
第四次圣杯战争。
那段热血的时光造就了现在的师父。
啊,这正是老师所说的四个阶段——将被人生分为的四部分中,名为青春的那段时光吧。
师父踩下油门,车子加速。
很快就看到了山。
郁郁葱葱的树林仿佛盖住了天穹。
蝉鸣声越来越响,连汽车的引擎声都掩盖不了。隔着玻璃窗感受到的空气,仿佛也随之改变了温度和色调一般。
进入连接山麓的坡道,又开了十分钟左右,突然看到一个巨大的建筑物。
黑漆漆的——黑得让人误以为是用涂料涂过的巨大宅邸。
「这里就是夜劫的宅邸吗?」
这是昨天干也先生带我去的那栋漂亮的房子与之根本无法比拟的。
无论是气派的大门,还是一眼就看不出尽头的灰泥墙,规模都相差悬殊。与山的气氛浑然一体,令人震撼。
「不,这只是个入口。」
师父说道。
「入口?那是什么意思?」
「里面还能数量众多的建筑物,也就是说——这座山本身才是真正的夜劫家。」
我吞下惊愕,再次看向建筑物。
门的另一边确实可以看到好几栋高大的建筑物。毫无疑问,它们都是很久以前建造的。
「再加上,从刚才那条路开始一直都是私有土地。所以,这个国家的地图上好像也没有更加详细的记载。原来如此,从这个面积和相关历史来看,应该也是个相当优秀的结界。」
师父常说,结界也有各种各样的类型。
存在所谓魔术性结界。
相反,也有科学性的。
以及诉诸人类心理的心理性的。
这座山会是为以历史和律法为盾牌的结界吗?
无论如何,它都是用来划开界线,不允许随意来往的概念。
但是,这已经几乎是一个小国的国境规模了。
「恐怕夜劫这个组织是豪族的分支吧。」
「豪族是指地方上的权贵吧?」
师父点点头,车子开过大门。
前面的路一直延续着。
「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山林本身就属于是一种治外法权。所以,与海中的海盗相对应的,也就是山里的山贼了。就日本而言,成为近代英雄的德川家康建立幕府后,山林之中那些不被统一的独特秩序(Rule)也依然存在。【明明同在一个日本,某座山里却有着宛如其他国家一样的异界】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整座山就是结界本身吗?」
「当然,没错。佛教(Buddhism)也有灵山的说法。而且不仅是山本身,国境,文化,语言。这些所有都是构建结界的要素。毕竟我们就是一种如果不常常把自己和他人分割区别开来,就无法活下去的生物啊。」
与什么区别分离,然后活下去。
这种说法,不知为何让自己想起了魔术师的业——根源。
按照师父的说法,现代的一切事物都是从根源分支出来的。
(……难道说)
所谓的【分支】,与【要把什么区分开来才能生存下去】的说法几乎是同质的。
因为我们是不这样做就无法生存的存在,因此也与根源进行了切割。
说不定自己悟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当然,说不定是错觉吧。
就在我埋头沉思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一座新的建筑。
和第一扇门一样,是一座漆黑的建筑。
「……相当彻底啊。」
师父惊讶地低声说。
墙壁、门、柱子,甚至每一块屋顶的瓦片,都是无尽的黑色。
就好像落在地上的影子站了起来一般,然后影子本身就那样变成了宅邸一样。再加上盛夏耀眼的阳光,映出一个异质的构造体。
斜前方有三间仓库,也都是黑色的。
不远处铺着碎石子,停着几辆车。
自己和师父也在那里下车。
走出开着空调的车厢,灼热的温度和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泥土和绿色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是山的味道。
虽然同是一座山,但威尔士的山林总是令人感到寒冷。
与其不同,这是这个国家的味道,这个国家的炎热。
重新站在第二道门前。
敲门和门铃都不需要。
门自行缓缓打开,自己和师父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数十名黑衣男子并排站在道路两旁。
虽然发型各不相同,但所有人都穿着黑色西装,系着黑色领带。明明是盛夏的白天,却像是一点也不觉得热一样。
(……日本黑帮)
我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既然是两仪的远亲,那么这个夜劫也是如此吧。
师父说他们可能出身豪族,这些在当地颇具影响力的人最后也许就化作了极道。虽然我对这个国家不甚了解,但我觉得没有被政府机构吸收的权威人士,以反体制的形式进行自我组织是很有可能的。
由历史的色彩所创造出来的禁忌之群体。
但是——
让自己和师父哑口无言的,并不止这些。
所有男人的脸都被面具遮住了。
恐怕是日本的民族风饰品吧。
以前和师父一起在伦敦见过的能剧演员,也戴着类似的面具。
明明是同样的表情,却因为阴影的细微差异,看起来像哭、像笑、像生气,真是奇妙的面具。
戴着面具的黑衣们像时钟装置一样转过头,并一齐低下了去。
「…………!」
这光景实在是太过于非日常了。说实话,我已经混乱了。
在熟络魔术与神秘的时钟塔内,与之相关的贵族们里,也有很多带着类似风格的部下的人。
但是,如今这囊括了异国特有的景色和举止,确确实实存在于自己的常识之外。
在纹丝不动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迈出了步子。
只有他没有戴面具。
那是一个右手打着石膏,用三角巾吊着的男人。
「欢迎您,君主·埃尔梅罗。」
「不好意思,是二世。对于我来说那是过分沉重的名号。」
「明白了。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他的声音忠厚有礼,但其深处却充满了压力。
那是以暴力为背景的人类特有的压力。这几年,自己和这样的人接触也越来越多,渐渐能识别出那种独特的气息。
年龄大概和师父一样,三十出头吧。
剪短的头发、紧闭的嘴唇、隔着西装也能看到的强壮的身体,这些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最重要的应该是刻在眉间的割伤痕迹。斜着的伤口似乎相当老旧,浅淡的色素沉积在皮肤上。
「你叫什么名字?」
「夜劫雪信。」
师父微微睁大了眼睛。
「居然是夜劫继承人的亲自迎接?」
「很遗憾,这个评价并不太正确。」
「哦?据我所知,这几年实际上都是你在操持夜劫。」
「那么,【管理组织这种小事,决定不了夜劫的继承人】——这句话您听说过么?」
打石膏的男人的话中并没有贬低任何人的意思。
只是单纯地把既定事实抛在脑后的语气。
说着说着,从宅邸那边传来了声音。
「还请您稍等,朱音大人。」
「不,我不等。既然人家都特意找上门来了,那咱们就更没有继续盘腿坐在屋里不动的道理。那个两仪,竟然和时钟塔——还甚至是君主搞到了一起。哈哈哈哈,整挺好的。看起来像是吃素的结果挺有能耐的嘛,那个女婿。」
没有面具。
她身穿一件宛如丧服般的黑色和服。
带有光泽的布料是丝绸吧。除了银色的带子,其他都是素色的,和宅邸一样,仿佛吸入了阳光。
这位五十多岁的妇人甩开周围想要阻拦的人,径直朝这边走来。
「这位是家主。」
夜劫雪信垂下眼帘。
师父转过身,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您就是……」
「没错了。」
妇人两眼炯炯有神。
皱纹很明显,头发白了一半。
但是,眼中所蕴含的强烈意志,似乎从年轻时就没有变过。
「我名夜劫朱音。君主·埃尔梅罗二世──不,按最近说法应该叫掠夺公更好不是吗?」
老妇人用一种恶作剧般的语气说道。
3
「从这一带开始就是秋叶原了。」
凛低语的地方开始,风景突变。
许多建筑物上都悬挂着游戏和动画广告,各种各样的卡通形象跃动着。
大街成为了步行者的天国。
到处都有很多表演者在尽情地表演。
有人穿着女仆cosplay的服装跳舞,也有人用旧吉他演奏摇滚。还有正在表演自己创作的小短剧的二人组,还有正在表演哑剧的魔法少女,也有路过的人踊跃地想要参加这样的表演。
气势仿佛要驱散酷暑般的,一片混沌至极的空间。
宛如是在把那些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家伙们,扔进坩埚、红烧、混合一样。
「……秋叶原好厉害啊。」
埃尔戈睁大了眼睛,不停地转动着脑袋。
走在前面的凛也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望着这条过于自由的街道。
「同样在日本还有这样的世界啊……怪不得教授会时不时地抱怨说,如果这里有时钟塔支部的话……」
「没有吗?」
「有的话,他就不会摆出那副臭脸了。」
凛哧哧地笑。
好像想起了临别时教授的表情。
凛觉得当时要是拍了张照片的话该多好。
「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
红发年轻人说道。
带着仿佛是在做梦的表情,步伐不稳。
昨天去神社祭典的时候也是这样。看到他的侧脸,也许有人会说他轻浮,但这个年轻人却不可思议地带来了缓和气氛的效果。
比起猫,更像是狗吧。
是在壁炉边睡意朦胧,或是牵着幼子散步的大型犬。
「好像每天都在节日里一样。」
「嘛,是吧。步行街从某种意义上这么说也没错。按季节来说,现在也到盂兰盆节就是了。」
「盂兰盆节……是夏天的节日吗?」
「恩,新加坡不是也有吗?在阴历七月——也就是鬼月举行的饿鬼节。」
「啊,拉娜他们也说过,夏天的时候,祖先和朋友们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
「都是同一个节日。」
凛微微眯起眼睛。
似乎回想起自己曾经作为马六甲海峡海盗的顾问大显身手的那段时光。受命于时钟塔想必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或许还依然正站在那片大海上,把手伸向太阳也说不定。
「饿鬼节也是如字面上的一样,为安抚饿死者献出自己的食物和娱乐。嗯,某种意义上与秋叶原相性挺高的。东方的死者与水相亲,而秋叶原这一带原本就是在大海中了。用教授的话来说,游戏本身也是像节目一样的东西。」
走在盛夏喧闹的大街上,凛说道。
不久前竣工的银座——秋叶原UDX端坐在那里的步行街上,那里有大量的电器店摆放着的大型显示屏,各种最新游戏的宣传在那里流淌。
「特别是电子游戏,被二次元与三次元的境界所区分,就是把屏幕对面视为另一个世界的设想仪式。当然书籍和电影也可以做到一样事吧,不过,在被显示器的划分的双方能互相影响这一点上,会让上述定义更为直观。」
「啊,老师玩的手游也是如此吧。」
埃尔戈附和道。
一群学生模样的人坐在路边,其中一人单手拿着掌机,摆出胜利手势。看来是全体成员在一起玩。
略微瞟到的画面上,正是二世也在玩的,狩猎幻想怪物的游戏。(翻译者注解:2006年,日版掌机,怪物猎人G)
「所以老师才喜欢玩游戏么?」
听到这句低语,凛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抬头看着高出自己一头的埃尔戈,叹着气说。
「你真是,也太较真了。」
凛用食指戳着埃尔戈的胸膛。
「说实话,我是不建议这样的。」
「为什么?」
「废话,因为顺序反了啊。照你说的,结论就成了【应该去喜欢什么所以我喜欢】不是?」
听了女魔术师的话,年轻人愣了一下,然后一脸奇怪地按着太阳穴。
「……听你这么一说,或许是这样。」
「可是啊,我们是因为喜欢上了什么,所以才活得下去的,而不是为了活下去而非要去喜欢点什么不可。虽说反过来平时也不会有什么障碍,但在该坚持自身信念的时候容易出错。」
「…………。」
于是,埃尔戈呜呜地呻吟着,抱住了头。
「怎么了?」
「不……不过,正如凛所说,我们也会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东西。」
「是啊。」
「这样的话,会不会因此和谁发生争执呢?」
「当然了。那个时候啊,只能斩钉截铁地去斗争了。人类几千年的历史都是在重复这个过程。你听好了哦,埃尔戈。是魔术师也好,不是也罢,不管你要怎么活着,那个时刻总有一天会来临。若是要协商的话随你便,要妥协也随你便,被击败了也完全没关系。但是,与之战斗、挣扎的选项一定要握到你自己手里。如果那个时候这个选项不再掠过我们的脑海,我们也就不需要再继续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她小声地「啊」了一声。
本来就很引人注目的两个人,站在路中央宛如争吵般的对话,引起了路过的人们的注意。
她扯了扯埃尔戈的袖子,两人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在人烟稀少的大楼后面,终于平静下来,舒了一口气。
「啊,真是的。血气上头,不小心说多了。」
凛用自己的手啪嗒啪嗒地扇着脖子,取出便条。
「那么,从弗拉特那里打听到的稀物店是……」
正准备摊开便条,白皙的手指停了下来。
「什么状况, 埃尔戈?」
「啊就是,那个。」
埃尔戈的踌躇和视线的去向,让凛吃惊地抬起了头。
「难道是幻手?」
「是的,我后背有一股莫名的刺痛。」
埃尔戈轻抚他的肩膀。
三对六只幻手,只要非实体化,就不会被人看到。
尽管如此,埃尔戈似乎还是有感觉的。
「嗯……这么说来,教授也说过,幻手与其说是工具,不如说是能够承受巨大信息压力的感觉器。」
埃尔梅罗二世的假设。
正因为如此,埃尔戈的人格才会崩溃。他的记忆丧失,本质是记忆饱和。也就是说,人类的人格信息无法与神能获取的信息相比。
正因如此,凛的表情也带着些许紧张,但还是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问道。
「知道是为什么吗?」
「没有。」
埃尔戈摇了摇头。
「可是……感觉很强,很恐怖。」
他闭上眼睛。
稍微烦恼了一下,又补充道。
「而且……黑色的。」
奇怪的说法。
应该看不到吧。尽管如此,埃尔戈还是选择了黑色这个形容。
种种理由和推测在凛的脑海中闪过,她收起便条,从怀里取出另一件东西。
「什么意思?」
「魔力指针。」
她拿出的东西很像指南针。
更确切地说,就是指南针。
装饰精美,但指示方位的指针向着与北方不同的方向摇摆。
「以前,父亲送给我一模一样的生日礼物,这件是我重新制作的原创作品。」
「难道是在圣杯战争中使用过的?」
对于年轻人的提问,凛报以无畏的笑容。
「圣杯战争的常规套路,是在街上走上一走,寻找和自己一样的参加者。东京那么大,我还以为需要别的手段……现在看来结合埃尔戈的感觉,说不定能行?」
*
在戴面具的男人们的带领下,自己和师父走进了公馆。
建筑物内部也黑得厉害。
从外面看柱子和墙壁,越往里面看,感觉就像潜入了巨人的脏腑。
可能是焚香的缘故吧,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气味,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颜色与香的味道仿佛要侵蚀到身体内部。
伴随前后的黑衣面具也助长了这种情况。
「大家一直戴着面具吗?」
「哈哈,怎么可能。」
自己战战兢兢地问道,妇人大笑起来。
「这算是一种仪式。如果是在时钟塔,或许有更正式、更合理的方法。毕竟在地球的另一端,水、土、空气都不一样啊,所以魔术自然也就不一样了。嗯,在我们这儿不太叫魔术就是了。」
女人穿着和服,轻轻摇晃着肩膀。
夜劫朱音。
据说是这个魔术组织的当家。
跟在她后面,自己的距离感和平衡感也一点点被打乱了。说得有点奇怪,就像走在漆黑的万花筒里。
虽然眼睛看到的只有漆黑,但无法识别的浓淡差异,在自己的内心造成了无法修正的扭曲。
阳光照不到的走廊上,点着蜡烛。
在晃动的灯光照射下,天花板上仿佛有骷髅在笑。
(……是错觉。)
眯起眼睛。
浅、深、密地重复着呼吸。
这是从师父那里学到的防御性冥想。
为了不让自己的想象力和感受性受到伤害,我们的心被一堵严严实实的墙覆盖住。
虽然在时钟塔上的几年课程里,几乎所有的魔术都没学会,但这方面的技术总算及格了。
终于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
「…………!」
我压抑住内心的动摇。
这次,是真正的面具墙了。
不止一两个。几十张面具,弄不好还会有上百张的面具,布满了漆黑的墙壁。都是和黑衣们一样的木雕面具。
「多少有些恶趣味就谅解一下吧。魔术师嘛,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带路来这里的蒙面黑衣们回去了,朱音在房间里面坐了下来。
她让我们也坐下。
「能乐面具……而且都是【喝】、【食】、【今若】等男性面具。」
师父看着墙壁说道。
「哦,你认识的吗?」
「在英国也有能乐的公演,是场不错的剧。」
「啊——当上了时钟塔的君主的话,在一般社会中也会受到相应的待遇么。和我们国家几乎都必须沉默着躲到后面去的态度大不一样啊。」
「隐藏神秘,这一最优先事项是不会变吧。」
师父和夜劫朱音的对话,非常平静却让人忐忑不安。
两种文化就像利刃相接。就像以前看过的日本电影里,武士之间一样紧绷。
师父的视线投向妇人的背后。
里面的坛上有一个用黑布盖着的东西。从形状来看,应该是一面镜子。
「我听说极道产生的源流有三。」
「哦?」
「当时没有被承认的政府存在的贱民、非法开办赌场的赌徒、常流动在寺庙神社周围摆摊或卖艺的【的屋】。不是分化孤立,而是互相交融、交流,浑然一体才成为了极道的原型。我读到过这样的记述——特别是最后的【的屋】,兜售的东西范围极广。除了药物和卖春,还有相扑和能乐表演,甚至还有诅咒和祈祷。
「您就是这样到处拆解别人家神秘的?不愧是掠夺公啊。」
听到妇人无可奈何的叹息,师父只是微微地动了动眉毛。
与此同时,我感到心脏剧烈跳动。刚才的分析表面上是关于黑社会的,实际上是赤裸裸地在说夜劫这个组织。
当然,实际神秘要复杂得多,但大致的方向是没错的。
我想起了祭典。
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所谓的祭典,必定会带有咒性的祭礼。那么,掌管这一切的存在也必然带着神秘的昏暗色彩。
师父眯起眼睛,顿了顿,再次开口。
「听闻有族人被掳走了。」
「嗯,的确如此。与两仪家有缘的那位女婿有时会帮忙找人。我忍着耻辱,跟他商量了一下。」
和干也说得差不多。
「恕我冒昧,我们在这里属于外地人,我不认为我们能在找人上帮上太大忙。」
「啊,你误会了。」
朱音微微苦笑。
「拜托两仪找人,是因为他正好是有门路的。」
「……何出此言?」
「掳走孩子的人身上,有异国魔术的气息。」
听到这句话,我仿佛皮肤上划过一道微细的闪电。
「虽然日本的魔术组织团结紧密,但也实在不大。远不及时钟塔和大陆螺旋馆的规模。被掳走的孩子我们当然会追回,但如果在那个时候踩到什么大老虎的尾巴,就需要有应对手段了吧?」
这是非常政治的话题。
虽然在时钟塔听到的这类故事越来越多,但我仍记得那是另一种感触。
也许是因为这个房间的一切都是黑色的问题。
或者,是因为无数的面具吗?
每一个都包含着自己的意志,似乎都在盯着自己。时钟塔内也有许多阴谋和想法纠缠在一起,呈现出复杂至极的景象。但此时此刻,各色思绪被凝聚在一起,取而代之的却是黏稠的空气。
「……也就是说,如果草率地追回被掳走的人,可能会和对方的组织发生争执,是吗?」
「嗯,只是就这么讲出来太不适合这个国家了,有点过于直截了当啊。」
朱音的嘴唇像在开玩笑似的歪了歪。
「之前我也说过,国家不同,水、空气也不同,自然方式也不同。不过,我们也尽量不想闹得太大。甚至还想要个以防万一时候的保险。把这份期待放到世界知名的时钟塔君主身上,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不是?」
原来如此,所以才一直在强调时钟塔的君主这一点。
期待的是作为中介和保险的作用。在发动战争之前,就已经开始思考落实下一步的规划,这是非常符合黑手党风格的想法。
「Mrs夜劫。」
师父讲道。
「您会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您也明白这样会欠下人情。」
「当然。」
朱音点点头。
「你也不是有想从我们这里知道的事不是?」
「…………。」
的确如此。
来这里之前,师父也说过想和日本的魔术师接触。大概是为了拯救我和埃尔戈。
师父闭上眼睛。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问道。
「请允许我确认一件事。如果只是单纯的异国魔术师的话,您应该不会警戒到与我接触的程度吧。……那么,也就是说您已经对诱拐的魔术师组织有了个大概的认识不是么?」
「哈哈,你当然会问,说得没错。」
不想再浪费时间,夜劫朱音说出了那个组织的名字。
自己和师父都知道这个名字。
「彷徨海(Baldanders)。」
4
埃尔戈与凛朝北边走去。
热闹的秋叶原,气氛渐渐变得沉闷。
华丽的街道逐渐向古色古香的电器店、配件店过渡,进而演变成末广町的办公街。
「怎样?」
「在一点点靠近。」
「魔力的方向也对。」
凛一边确认着手中的魔力指针,一边说道。
「你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吗?」
「不是料到了,只是准备了而已。你现在可是被很多魔术师追着跑的,你不是忘了吧?」
凛说的是什么很明显。
阿特拉斯院有拉提奥。
山岭法庭有無支奇。
还有,彷徨海(Baldanders)。
让埃尔戈喰神的三位魔术师。
关于第三位彷徨海的魔术师几乎没有信息,但是凛认为和埃尔戈一起行动的话,不久就会出现才对。
「被动应战不是我的风格。如果可以的话,我永远都会选去主动攻击。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先发制人的话,岂不是更好?」
「我觉得很帅。」
埃尔戈露出了带着真实的感想微笑。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和自己打交道最久的女人,永远都是现实的。魔术师明明是远离尘世的人,她却一点也没有那种印象。认真地、一心一意地看待梦想的人,也许就会变成这样。
(这一点就很像老师呢。)
埃尔戈心想。
虽然贬低自己没有才能,但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那个君主,和自己的学生远坂凛果然很像。虽然这话说出来,任何一方可能都会否认就是了。
「就是这里了。」
埃尔戈被不可思议的感觉所吸引,站在一条小巷前。
走了几步后,凛停了下来。
「埃尔戈。」
她只动了动嘴皮喊了名字。
似乎埃尔戈就明白要做什么。埃尔戈抱着她的腰,两人的身体被不自然地抬起。伸出的幻手抓住大楼的边缘,一口气往上爬升。
从无声落地的屋顶,她们窥视着小巷。
杂乱放置的垃圾袋附近,伫立着几个影子。
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
他们都戴着墨镜,遮住了素颜。从气氛上看,也不像是在从事正经职业的人。
这三个人围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孩子。
身穿印有卡通图案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虽然黑发似乎经过梳子梳过,但T恤上的卡通形象脏得一塌糊涂,连原来的颜色都分不清了。被【强化】的凛的眼睛,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孩子瞪着黑衣们,紧闭双唇的表情。
几十米之外传来黑衣的声音。
「还请您回府,亚纪良大人。」
(亚纪良大人?!)
屋顶上的埃尔戈僵住了。
这不正是自己被委托寻找的孩子的名字吗?
「凛……」
没等他张口叫凛,
「不要!」
孩子扭过身子说。
但是,她无法从黑衣人中间钻过去。其中一个黑衣男子紧紧地抓住孩子的手腕。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死心,就在孩子想要咬住黑衣的手臂时,孩子不自然地倒下了。
然后被压到了地上。
「我并不想对您动粗。但上头说根据情况伤着您也没关系。折一两根骨头的程度,并不会影响您的素质,还请觉悟。」
冷静的声音带着钢铁般的冰冷。
埃尔戈觉得,只要有必要,他会眉毛都不弯一下地掰下去吧。在马六甲海峡当海盗的时候,也曾遇到过类似的一类,但在异国的都市也会遇到这样的暴力,这让他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我得阻止他。」
「等下。」
埃尔戈上前时,凛制止了他。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高大的影子落在了小巷里。
「哎呀呀,果然因工作而定居下来的话,暴露的会很快么。」
从屋顶看不清楚他的脸。
个子不低。
从服装来看,应该是调酒师。
他把背心披在肩上,俯视地看着三人。
「你」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工作啊。傍晚前不把准备工作做完的话,会被店长烦的。不过,是我疏忽了。因为生活费有了着落,就把手头的现金都给了佐野先生,这是我的错。」
酒保模样的青年苦笑着挠了挠头。
一边这样,一边慢慢地接近黑衣们——不对,是孩子。因为他的毫无顾忌而瞬间僵硬的黑衣们,很快又把视线移了回来。
「若头。」
「啊……」
点了点头。
「站住。」
年轻首领命令道。
「听说有个魔术师掳跑了亚纪良大人。不过,我们的主公要求尽量不要动他。现在离开的话,就放过你。」
「是嘛,我可高兴了,您的关心让我感激涕零啊。」
青年感慨地说着,却完全没有停下来。
在他触碰到那个叫亚纪良的孩子之前,三个穿黑衣的人向前伸出了双手。它们气势汹汹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澈的声音。
柏手。
埃尔戈感觉到,单纯的声音的波浪,变成了魔力的冲击。
青年的后背瞬间鼓了起来。
就像被一阵微风穿透了身体。然后衣服又飘落回了原点。
「竟把人断定为【魔】吗?日本的魔术也太乱来了。」
「别误会。」
黑衣问道。
「刚才只是警告,而且,这是夜劫的【专职】。」
「啊,这么说来,你也没说这是【魔】术。毕竟就算已经没了信仰,连接的还是【那个】啊。」
与开朗的青年相反,躲在暗处的凛表情僵硬。
「……骗人。」
「凛?」
凛喃喃自语着,埃尔戈只看了她一眼。
「且不论威力如何,那个术式是在对方体内直接产生的。就像是共鸣一样的东西。虽然有必须配合对方的固有波长的才能成立的必要条件,但是,一旦成功就相当于是在人体内部引爆炸弹一样。无视目标几乎所有的灵性防御,径直将骨头与内脏炸得一塌糊涂才是。」
凛的形容恰如其分地表现了黑衣们的术。
所谓柏手,本来就是用纯净的声音召唤神的行为。这里所说的神,也可能是在活人身上的Od(小源,精气)的别名。正因如此,凛才能明白,那是使目标身体内部震动的行为,可以直接转用为炸死他人的术式。
「要是放在时钟塔的西洋魔术里,那种术式根本就无法启动。啊啊,所以才说是日本的固有术式么。日本的魔术顺序不同,虽然规模威力显著衰弱,但毫无疑问是神代魔术。对我们来说简直是作弊一样的行为,在这个国家是理所当然么。反过来说,我们的魔术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样的吧。」
凛的话,埃尔戈想起了二世曾讲过的。
据说,以时钟塔为起点的西洋魔术,是对世界的欺诈。
虽然流派各种各样,但是基本上都是根据用魔力刻下魔术式的方法,暂时扭曲世界的形状。
扭曲世界的深度大致由咒文固定。
十小节以上——倘若是变成被称为瞬间契约的简易仪式,世界的秩序就有可能被干涉。因此,在世界内侧创造出另一个世界的,被称为固有结界的术式,被称为魔术的极致。
但是。
那恐怕是与夜劫的魔术不同的东西吧。
「神代之魔术、神的权能,就是这种东西。」
「不需要走现代魔术那样的程序,你的幻手不也是接近神的权能的东西吗?」
阿门(Amen,但愿如此)。
突然想起了古老的圣言。
要有光,主低语道,光就出现了。
埃尔戈虽然不明白确切的道理,但夜劫能够像神代一样行使魔术。
「……可是,那家伙……」
柏手再次响起。
【炸裂】这个词最合适不过了。
这次就连埃尔戈的肉体也颤抖了同样的数量,但就这样结束了。
「要耳鸣了,别拍了行不?」
青年按他的耳朵抚摸着,快活地笑着说。
「你……」
「是密度的问题。如果是沙制的城堡,就算扔个玩具爆竹也能把它炸坏,但坚硬的混凝土却纹丝不动。如果你认定我有魔性,那就把这些也都考虑进去吧。」
咚地一声。好像是向地面踢了一脚。
这显然不属是于常人的范畴——那是埃尔戈和凛经过【强化】的眼睛,都只能勉强捕捉的动作。尽管如此,跃步的直拳还是让他的手显得有些模糊。
清脆的声音响了三次。
两人的下巴都被撞破,以微弱的延迟倒下了。
只有那个被称为年轻头目的男人,勉强接了下来。他向后一跳,为了编织新的术式,中指和食指结成剑印。
「哦,了不起!」
调酒师模样的青年忽地卷起了衬衫袖子。
埃尔戈看到皮肤表面刻印着什么东西。
就像钥匙一样。
发出着宛如牙齿咬合的吱吱、吱吱、吱吱的声音。
他划过刻印。
「天地玄宗(tiān dì xuán zōnɡ),万事气本根(wàn shì qì běn ɡēn)。」
低吟满溢而出。
同时,从滑动刻印的手指间,像变戏法一样出现了黄色的灵符。灵符被贴到了年轻头领的手上和脸上,一层又一层地叠在一起,就像黄色的木乃伊一样把他的身体绑了起来。
「急急如意令(jí jí rú yì lìnɡ)……成了。虽然有点儿对不住对老爹,但这是最轻松的解决办法了。」
「思想魔术……!」
青年的魔术被凛看穿。
埃尔戈也知道这是大陆魔术的总称。袭击自己的山岭法庭的無支奇使用的风暴魔术,似乎就属于这种情况。
但是,像现在这样的灵符和像钥匙一样的刻印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如说)
这才是通常的思想魔术吧。
「若瓏!」
「你还挺能忍嘛。」
青年轻轻抚摸着跑过来的孩子的头。
「……若瓏不来也没关系!」
「哈哈,是啊,亚纪良大小姐,我只是在多管闲事。」
青年夸张地向那个叫亚纪良的孩子——少女行了一礼。
然后——
「那么,接下来到你们了。」
他抬起头。
看向了屋顶这边。
面面相觑之后,凛和埃尔戈放弃,跳了下来。
埃尔戈笔直落地,凛踢了几次中间的大楼的墙壁,也在小巷里着地了。两个人都像猫一样,没有搞出任何声音。
「是谁?」
亚纪良后退了一步。
青年像是为了保护少女,稍微往前走了几步。
年龄比埃尔戈稍微大一点,大概十八九岁。
虽然从屋顶看不太清楚,但有着美丽的褐色皮肤。
从他深邃的五官中,可以感受到来自从未见过的遥远国度的干燥风的气息。在可以眺望到地平线的草原之海,似乎只有一匹马作为搭档,追逐着夕阳。
(……这是什么?)
有一种奇妙的既视感,让埃尔戈的内心躁动起来。
莫名的怀念,让人几乎窒息。
「夜劫的帮手吗?」
「停一下。」
凛举起手。
「我确实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夜劫的事,他们说亚纪良被抓走了,希望我们能解决。但是,我们还没有决定接受委托。」
「原来如此,你是要我相信你吗?」
「如果是帮手,刚才不就会和他们一起打个措手不及了吗?」
实际上,如果能在事前以出其不意的先发制人攻击其实是最好的,作为旁边的埃尔戈只能点头。
被称为若瓏的青年也苦笑了。
「你想法很现实啊。与这个国家的人相比,更接近大陆。你属于这个国家比较少有的类型吧?」
「才不是哦?无论在哪里,人都不会被国家所束缚。因为,国家这种形式的玩意我也只在地图上才看到过。要说是被它束缚了,那也只能是个人一厢情愿的主观想法吧。」
凛平静地回答。
「说得好!」
若瓏拍着手,看向埃尔戈。
「埃尔戈,你这朋友有点儿意思!」
「欸?」
突然被矛头所指,红发青年有些不知所措。
顶着凛的视线,埃尔戈也只能摇头。
不知道。
但是,这种怀念。
既视感(déjà vu)是不可能的。
「嗯,我想你也是忘了。虽然有点令人难过,但毕竟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再怎么说你都已经吃了三个了。」
这数字表示的是什么,不用问。
同时,对于知道这一点的青年,凛也充满了紧张。
「还以为你会栽到無支奇手上。」
青年说道。
「阿特拉斯院的那家伙还是能想想法子的。要是未来预测这种程度的手段给击败,可就失去投喂神明给你喰食的意义了。但是啊,無支奇这仙人搞不好比某些蹩脚的神明还要麻烦。虽说本尊难以到场,但还是很难搞定,至少老爹是这么说的。」
小巷里的空气越来越冷。
无论遇到多么怪奇的神秘,埃尔戈都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仅仅是作为异国的旅人,仅仅是旅途中邂逅的各种事物之一。
但是,这不是。
「若瓏?」
「啊,不好意思,是私事。」
青年对着抬头仰望的亚纪良解释道。
严阵以待的凛,将自己的几成意识都集中在魔术回路上,问道。
「你是谁?」
「白若瓏。」
自报家门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
「埃尔戈的挚友——让他喰神的彷徨海魔术师的徒弟。」
*
埃尔戈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不论是自己的亲友这样的台词。
还是他说自己是让他喰神的彷徨海魔术师的徒弟。
埃尔戈无法抵抗突如其来的信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名字从他的嘴唇里闪出。
「白……若瓏……!」
「是啊,希望你再也不会忘记我。」
白若瓏笑着。
那是足以装点银幕的灿烂笑容。为了看到他的笑容,会有多少人不惜坠入地狱吧。
「若瓏的朋友?」
这是亚纪良说的。
「本来是的。」
「我也想详细听听。」
凛问道。
「你现在使用的是大陆的思想魔术,那么真是彷徨海的吗?」
「啊,那是你们认识不足。彷徨海的魔术指向是神代,不论是西洋魔术还是思想魔术都会用的。阿特拉斯院由来的炼金术在规格上就稍微有点不同了。话说回来。你是时钟塔的魔术师来着。是叫远坂凛对吧?」
「事先调查得很仔细啊。」
凛一边说着,一边检查倒下的夜劫魔术师们。
虽然受了伤,但似乎没有生命危险。对若瓏来说,应该相当容易对付吧。
「那么,你也盯上埃尔戈了?」
「啊,算是这样吧。」
青年耸了耸肩。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还以为你们会被困住呢。毕竟最后一个才轮到我们(彷徨海)。我听说你们并没有在無支奇那里卡住,但在这种地方见面,还是挺出乎我的意料。」
「那你要怎么办?」
「哎呀。」
那人快活地拍了拍他的后颈。
「老爹说过,见到了抓就行,对吧?」
若瓏的身体迸发出魔力。
那绝不是人的Od(精气)能产生的惊人放射量。
在魔术回路的魔力生产量方面,凛也不一般。别说是主回路了,就连副回路,也有自信远远超过那些魔术师。
尽管如此,凛还是感觉眼前的对手深不可测。
这让我想起了那时的無支奇。
(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埃尔戈!」
「是!」
在凛的指示下,埃尔戈的背上涌出了半透明的物体。
是幻手。
接收到埃尔戈的魔力,活性化的幻手浮成半透明状,扑向若瓏。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被弹开。
「唉,你大概忘了吧。」
若瓏的视线有些落寞地垂了下来。
凛感到有种有温度的东西在他的背上蔓延着。
半透明的器官,与幻手十分相似,就像在宗教画中看到的一样。
「你忘记了这个幻翼。」
「你这是……」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你的亲友。像我们这样的人要想成为平等的朋友,必须具备相应的条件。」
对等,若瓏如此说道。
也就是说,不是单纯的心理条件,而是物理性的——或者神秘性的条件。
「啊,对了,我先确认一下。亚纪良有没有打算和这些人一起回夜劫?」
「不要!」
「那就没办法了。」
面对少女的立刻回答,青年故意点了点头。
「看来你得做好吃点苦头的准备了,埃尔戈。」
在他的背上,半透明的翅膀高耸着。
按照他的称呼,幻翼。
但是,其威力与其说是翅膀不如说是魔剑。
斜着甩下的羽毛,在小巷里的大楼墙壁上划开一道道大口子。
钢筋水泥在那羽翼的切割下,甚至不如纸张。
与埃尔戈的幻手激烈冲撞,散发出了苍蓝色魔力火花。
「好痛……」
第一次,以幻手承受痛苦。埃尔戈的表情扭曲了。
尽管如此,埃尔戈还是硬着头皮踢出一脚。他伸出另一只幻手,抓住大楼的窗框,从狭窄小巷的上空一跃而出。
「哈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咆哮,幻手延展而出。
凛让人瞠目的是,基本上是和平主义的埃尔戈现在瞪大了眼睛。在海盗岛,埃尔梅罗二世与格蕾潜入时,无声地拘留了他们的他,这次竟无视凛的指示,胡乱地向白若瓏冲锋了。
「埃尔戈 ?!」
坦克主炮级的混乱且荒唐的一击,在小胡同里飓起了台风。
现代魔术师望尘莫及,凌厉的拳击。微型的飓风仿佛突然出现。
凛甚至觉得,夜劫的魔术师们会不会不小心被如此猛烈的暴风吹走?
就像优美的天鹅绒一样,若瓏身上那半透明的幻翼丝毫没有动摇。
身后的亚纪良也毫发无伤。
只是,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啊……」
埃尔戈呻吟着。
这会儿,他的头脑似乎冷了下来,才意识到少女的存在。
「啊,你不用在意。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在保护你。」
若瓏微微一笑。
「……明明哪回都晚上一步。」
「且慢,这可戳了我的痛处。」
听到少女的指责,他扬起眉毛,恭敬地用一只手抱住她。
「可能有点窄哦。」
若瓏的幻翼抱着亚纪良展翅高飞。
就这样浮在了空中。
仿佛重力消失了一般,让人联想到天使般的飞翔。褐色皮肤的天使飞向小巷的中空,凝视着埃尔戈和凛。
不,凛当时并不在场。
「少小瞧我,彷徨海!」
在埃尔戈的幻手掀起飓风后不久,她就已经转入了下一次攻击的状态。
那时她就已经压低身体,从身边穿过,绕到了若瓏背后。
「Anfang(Set)!」
Gandr毫不留情地砸在若瓏的背上。
那是北欧的诅咒。即使在现代,指人也会根据场合被视为无礼,但在某些地区则被视为魔女的业。被凛的魔力半物化的诅咒子弹,一口气超过了十几发。
转过身,青年用幻翼弹开。
同时,Gandr在眼前炸裂。
「?!」
就连若瓏也吓了一跳。
直到现在他醒悟过来,才明白那是用了埃尔戈的一击和刚才的Gandr的障眼法。
就在那这一瞬间,凛蹬着小巷的墙壁,跃过他的头顶,手上闪烁着两颗宝石。她像艺术体操一样翻着跟头,美丽的异国宝石眼睛里映出苦笑的若瓏。
「……时钟塔真了不起啊。」
「我不会伤害那个孩子的。」
不愧是海贼的魁首,脸上浮现出坏坏的笑容。夹在手指上的宝石像心脏一样跳动着魔力。
Neun(九号)! AchT(八号)! Dornendes Siegels(封印之荆棘)!
从零距离开始,新的魔术启动了。
顿时,红宝石和蓝宝石变成了两种颜色的荆棘,包围了若瓏的身体。
「虽然好像事出有因,不过这种事我要等你不能动了之后再慢慢听!」
「西洋魔术师真是现实啊。对物理,对魔力,双重的束缚吗?」
白若瓏挥动翅膀时,荆棘滋滋作响……仿佛闪电划过。
但看来想要保持浮游状态,不一定要不停地扇动翅膀。落地的凛抬头一看,目标等人根本没有要掉下来的迹象。
(……明明应该是封印了魔力的。)
凛仰望着天空,咽了一口唾沫。
现在的宝石魔术,是为了对抗追逐埃尔戈的魔术师,从到达日本前开始构筑的东西。使用手头的宝石也相当的中意,以蓝宝石的荆棘,从阵法内侧的魔术师榨取魔力。榨取的魔力,就那样被用于红宝石的物理束缚术式,
虽然是底力超过我的对手,但是这样一来就可以使用那个对手自身的魔力使其无力化……这是凛的目标。
「也就是说,你对阿特拉斯院和無支奇都采取了对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创造出新的术式,看来你相当地死认真啊?」
就像存在于幻想的世界一样,青年一直飘浮着。
「啊,对于你说不会伤害亚纪良这一点,我得向你道谢。」
「咯吱」的一声。
凛的魔术中可没有发出这种声音的装置。
「真的假的……」
「你做得很好,真的。现代魔术师也不容小觑。我能应付,归根结底也是性质上的问题。」
绑着的苍红两色荆棘,都被染成了黑色。
术式被腐蚀——虽然不想明白但还是不得不理解了。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她制作的荆棘,是魔术的变形。只不过是误导世界,暂时出现的东西而已,而且并没有赋予腐蚀的概念。
(幻手和幻翼……)
埃尔戈的这个幻手,是埃尔梅罗二世的临时的名字。
但是,命名却戳中了事物的本质。既然是初次见面就能将许多魔术师的魔术解体的掠夺公,那么摘取答案的果实也是理所应当吧。
所以,会让人联想。
(……如果)
如果,他的幻翼真的和埃尔戈的幻手能力近似的话……就像埃尔戈的幻手有破坏术式的力量一样,那幻翼也是一样有什么才对。
不。
还有更根本的问题。
如果真的拥有相似的能力,那么这个叫白若瓏的青年也会和埃尔戈一样——将神——!
「——!」
在恐惧之前,凛的手抓住了新的宝石。
但是,比那更快,魔术的荆棘碎裂四散。腐烂的碎片,在夏天的小巷里被残忍地融化掉,在接触地表之前像幻梦一样飘散了。
「等等!」
埃尔戈叫道。
就连打交道时间最长的凛也几乎没有听过这种强烈的声音。
幻手伸出,握住了白若瓏的身体。
「好啊,那你就这样抓住吧。」
若瓏低语着,把亚纪良抱得更紧了,三人以火箭般的气势飞向小巷上空。速度之快,连经过【强化】的凛的动态视力都赶不上。
抬头一看,三个人浮在蓝天上的身影已经只剩拳头那么大了。
「……怎么回事啊,那个作弊的家伙。完全就是从者级(Servant)的嘛!」
茫然了几秒。
为了让人群晚一点聚集,凛对周围布下了驱人术式。
倒在地上的夜劫魔术师们暂且无视。虽然想要情报,但如果情况变得更加复杂的话,就无法控制了。
凛强忍着心中的焦急,拿出手机。
第三章
1
「……什么?」
拿着手机的师父的表情变了。
这里是夜劫之馆。
在和身为家主的夜劫朱音交谈的途中,师父胸口放着的手机响了。
虽然师父一开始将其无视了,但在被朱音催促【快接电话吧】之后,师父便当场接通了。
「夜劫夫人——」
没有切断电话的师父抬起了头。
「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的学生现在,似乎正在和彷徨海的魔术师交战中。被绑架的夜劫亚纪良也在一起。」
「……!」
我无言以对。
而被蜡烛照耀着的妇人的表情也僵硬了。
因为彷徨海这个名字,就在刚刚才从朱音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机和凛她们接触了,这到底是何等的偶然啊。
(……真的吗?)
这真的,只是偶然吗,我脑中浮现出了这样的疑问。
时钟塔反复提及的一个概念——所谓的偶然对于魔术师而言是不存在的。
即便在人智的范围内刚好碰见过,那最后也不过是沙中淘金一般,拥有着必然的流向。
也正是因此,吾等必须抵达根源,诸如此类。
讲师们的发言,虽然自己连一半都听不懂,但在魔术师的身边总是会接连不断地发生可能性低到离谱的事件……对这件事,我是感同身受的。
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们的未来预测,说不定也是以这样异常的偶然为基础所形成的吧。
「地点是末广町。」师父如此说道。
「据凛的说法,对手似乎能够匹敌Servant——不,是境界记录带(Ghost Liner)。夜劫的魔术师据报告已经被打倒了。」
妇人拍了拍手。
她身后的隔扇立刻被拉开,家主的儿子——右手被石膏固定着的夜劫雪信出现了。
「在叫我吗?」
「你听见了吧。今天有搜索末广町的人吗?」
「是斑鸠他们。我现在让他们三个人一组地行动。」
师父听完后点了点头。
「三人这点似乎是对上了,」
事态真可谓风云突变。
*
地表,在转瞬之间向后流过。
无论是路上的行人,还是挤在马路上的车辆,抑或者挂在大楼上的广告牌,一切的一切都在视野的调色盘中混杂,然后被抛诸脑后。
秋叶原。
翻过银座·秋叶原UDX的上空,紧紧抓着若瓏的埃尔戈的脸被风压吹得七歪八扭。
(到底要到哪——)
到底准备,要飞到哪里去啊。
虽然幻手紧抓着若瓏的身体,但他很怀疑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虽说如此,但要是在这种状况下攻击若瓏的话,想必会将那位名为夜劫亚纪良的少女卷进去吧。这并非埃尔戈的本意。即便这在魔术师们飞扬跋扈的世界中也许是致命性的天真,但对他来说伤害比自己还要幼小的对象什么的是非常难的想法。
但是。
——「遇上的话就逮住他,我老爹是这么跟我讲的呢。」
如果和若瓏所说的一致的话,那么在此前方就有很高的可能性有彷徨海的魔术师正在那等着。
就这么被抓回去,也不行吧。
(有什么……)
即便是在这样思考着的刹那,速度也在不断地加快,不断突入难以置信的领域。
乘坐从新加坡飞过来的飞机时,埃尔梅罗二世说了,对现代魔术师来说飞行是非常难的。如果只是进行小规模的浮游还勉勉强强,但除了极少数的例外,单独进行长距离飞行这件事本身就几乎不可能。即便是那些例外,也和自由的飞行相差甚远。
仿佛在向往着哪里一般——二世以仿佛曾经尝试过那样的飞行一样的口吻如此说道。
从飞机的小小窗口处凝视着天空的二世,他的侧脸甚至让并不太清楚事情经过的埃尔戈也感到自己的胸口被揪紧一般。
二世所说的自由的飞行,不就是这个吗。
据说是现代魔术师做不到的,仿佛能飞到世间每个角落一般的飞翔。
被巨大的加速度疯狂摆动着。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拼命睁开了眼睛。
在视野的角落,出现了一座建筑物。
那之后的动作,绝对不是经由正常思考后得到的产物。
他只是,尽可能地将幻手伸了出去。在他的六根幻手中,四根继续抓着若瓏,而剩下的两根则抓住了建筑物的屋顶,全力地将他向那拉去。
可怕的力量袭向了幻手。
虽然到今天为止,埃尔戈的幻手已经耐受住了各种各样的攻击。
无论是骨之巨人的打击,还是炼金术师的斩击,抑或是和凛特训时的魔术,都承受住了。
但是,如果是在时速数百千米的高速下被拉扯着的话又如何呢?
嘶啦,能听到什么东西被撕开的声音。
但即便如此,埃尔戈还是忍住了。
嘶啦,嘶啦,撕裂的声音不断响起。
忍受着背后传来的剧烈的疼痛,埃尔戈将仅剩的所有力量都注入了幻手中。
突然,他感觉到飞翔变得迟钝了起来。
「挺能干的嘛,埃尔戈。」
若瓏并没有强行反抗。
他突然将飞行方向打了半个弯,将原本被停在空中的埃尔戈的身体向上方拉拽。
即便如此埃尔戈也依旧将两边的幻手都抓得紧紧地,只是不断地,在一边将若瓏往建筑物的方角处诱导的同时,恰时地只将那边的幻手松开了。
将抓着建筑物那边的幻手当作摆绳,埃尔戈忽地摆了过去。
利用钟摆的诀窍,将矢量转换为上升。
然后在顶点处扭转身体,让自己向建筑物顶层坠落下去。
即便埃尔戈用空下来了的幻手来保护自己,但坠落的冲击还是波及到了内脏。
比他稍迟一步,展开了幻翼的若瓏也从空中滑到了同一建筑物的屋顶。
「你没事吧?」
「……嗯,有点吓到了。」
被从手上放下来了的亚纪良低语道。
虽然少女那小小的身体应该也要承受与之相应的加速度才对,但看来是她被若瓏抱着的时候,运作的是现实中不存在的法则。
「阿若,还是阿若吧?」
「哈?你在说什么啊。你难道把我看成其他的谁了嘛?」
听到抬头望向自己的少女说出的疑问,若瓏皱起了眉头。
看到这样的状况,埃尔戈总算是暂且放松了一点。
虽然到现在刚刚拉拽时所受到的伤害还残留着,但埃尔戈还是咬着牙,慢慢地站了起来。
屋顶上,强风呼呼地吹个不停。
好高。
向下看的话,能看到在西侧有广大的绿色空间延展开来。
这不是公园。而是被称作皇居的,这个国家的象征所居住的地方,这点一即便是埃尔戈也知道。但是,从在机场看地图时的记忆来看的话,这里离刚刚的末广町应该有数公里才对。
没想到仅仅是二十三秒的飞行,就已经将人运到了这里吗?
GranTokyo·North Tower。
这里是离地四十三层,高度超200m的,以千代田区之最为目标正在建设中的大楼。
虽然现在还没有开放,但是基本竣工了。现在已经是一边进行内部装修,一边进行定期检查的阶段了。
拍掉衣服上的尘土,埃尔戈开口了。
「虽然凛经常会说什么神秘不隐蔽起来不行之类的话,难道彷徨海在这方面是不一样的吗?」
「啊,不是的哦。在这方面我们也是一样的,所以要是没被看到就好了呢。要是被看到的话,估计又要被老爹给笑话了吧。不,毕竟用了那种速度在天上飞,所以我觉得应该没问题的就是了。」
若瓏挠了挠脸,似乎对此也没什么自信。
然后。
「你说,是我的挚友,对吧?」
埃尔戈开口问道。
「你,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事情。」
「一切……这样说的话当然是骗你的。」
褐肤的青年吐了吐舌头,仿佛恶作剧般地说道。
「但是,我觉得自己大概比埃尔戈你记得的要多一点。反正,你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吧?」
「老师,说这是记忆饱和。」
「嚯,你老师说得不错嘛。这确实和记忆丧失有一点不同。」
就好像很佩服一般,若瓏摸着下巴。
「嗯,我对埃尔梅罗二世有兴趣了。说真的,虽然我觉得现代魔术科啥的完全无所谓,不过时钟塔的君主(Lord)果然还是不容小觑的嘛。」
若瓏曾说过,彷徨海是立志于神代以前的魔术的。
所以,对于名为现代魔术之流的新流派,从一开始就没有将他们放入眼中吧。
「啊,为了避免误解我姑且先说一下,我的思想魔术是来自现代的哦。毕竟我也只是彷徨海的弟子而已嘛。」
「你,知道关于我的事情吗?」
埃尔戈再一次,问起了同一件事。
若瓏,则微微眯着眼后开口道。
「你喜欢唱歌?」
「大概吧。」
在海盗岛上的时候,经常和拉娜她们一起唱歌。不管是害怕的时候,还是悲伤的时候,抑或是喜悦的时候。只有歌唱这一点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变。
「那,这点你没变呢。你从以前开始就经常唱歌啊。虽然我是没有奉陪过就是了。」
「明明没有奉陪过却说是挚友?」
「也并不是说陪你唱歌就会成为朋友,对吧?」
那倒也是。
若瓏「哈」地深深叹了口气,捂着额头说道。
「话说,你连失踪癖也和以前一模一样啊。总是在重要的时候就消失了,你以为我找过你多少次了啊。因为你每次都专门藏在树上或者山洞之类的奇怪地方,结果搞得我出来找你都成了理所应当一样的事情了。」
褐肤的青年嘟着嘴,感觉好像在赌气。
这是埃尔戈所不知道的记忆。
已然饱和的情报。
但是——
「可是,如果是阿若的话,很快就能找到我的,对吧。」
对于自己不自觉脱口而出的回答,自己也吃了一惊。
「你也是喊他阿若的吗?」
在一旁听着的亚纪良眨了眨眼睛。
只是,现在再要把之前说的话收回也做不到了。
因为眼前那笑得脸都皱起了来的褐色的脸庞,看起来真的好像特别高兴。
「稍微,想起来了点吗?」
「……我不清楚。」
埃尔戈摇了摇头。
「因为我甚至连自己现在用着的这个【埃尔戈】的名字,都没有确认是自己名字的自信。」
「那个和所谓的人名稍微有点不一样呢。虽然我们是这么叫你的,但你的那个名字在某种意义上接近实验代号。」
「实验代号?」
对此,若瓏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他的询问。
「你的饥饿怎么样了?」
埃尔戈整个人僵住了。
「你有时会觉得饿得受不了,对吧?无论是睡觉的时候还是吃饭的时候都毫无意义,那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饥饿。仿佛眼前被染成了纯黑色,气味也没法好好辨别,只觉得肚子里有火焰在升腾般的感觉。无论是吃肉还是吃果子都没法满足。硬要说的话大概只有石榴有点管用,但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往熔岩里滴了一滴水的程度,立刻就会被更加强烈的饥饿感所折磨。」
咯噔咯噔地,有种什么东西在摩擦着身体内侧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的——至少从埃尔戈这边来看只会这么想的对象,却知道对埃尔戈来说最可怕的秘密。能够一五一十地,将他在那个时候感受到的无可奈何的焦躁说了出来。
「就现在这样下去的话,你一定会死。或者更正确地说,是你这一人格会被碾碎。埃尔梅罗二世有没有和你说过类似的话?」
「……说过。」
记忆饱和是埃尔戈的宿命,是这样说的。
所以,为了继续活下去,年轻人才一起旅行了。
——【为了找到,让你的神明返还的方法。】
要让埃尔戈的神返还,埃尔梅罗二世是这样说的。为此,必须要先将埃尔戈所吞噬的,剩余的两柱神也搞清楚真身才行。
然后,现在。
「来吧,埃尔戈。」
若瓏向他发出了邀请。
那是极为真挚的话语,其中包含着那种即便已经猜到愿望可能不会实现,但还是不得不说出口的那种无奈感。
「对于你的身体,我们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更清楚。虽然现代魔术科的君主(Lord)也不容小觑,但即便如此我想你也明白到底哪边更加有利才对。让你吞噬了神明的是我们,而埃尔梅罗二世只是在拼命对其进行着解析而已。」
「……」
年轻人沉默了。
用手轻轻地摸了下嘴唇。
刚刚,非常顺其自然地说出「阿若」的感觉,还留在那里。不认识的名字,但却是非常温暖的名字。这可能是失去了除埃尔戈这个词以外的所有记忆的自己,最早取回的东西了。
褐肤的青年正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不管多久他都会一直等,不知为何埃尔戈只在这一点上确信无疑。
说不定,以前也是这样的。也许就像刚刚说的那样,自己无数次消失了身影,而这个青年则锲而不舍地将自己找了出来。由这个爱称所引发的感情,因为实在无法觉察到其真身,而让他的心里一团乱麻。
不久后,埃尔戈开口了。
「如果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刚才你应该已经对凛坦白了吧。」
埃尔戈缓缓地,仿佛在咀嚼着一般,说道。
「也就是说,有什么让凛和老师,以及现在的我知道的话会非常不妙的事情。」
「你啊,以前就是这样,在这方面也太敏锐了吧。」
若瓏「切」地小小咋了下舌。
「即便如此,刚才我所说的也并非谎言。你要是想活下来的话,就应该跟着我们。」
「……诶」
突然,亚纪良屏住了呼吸。
让人觉得,两人之间仿佛阳炎伫立一般。
那是可以称作夏天才能看到的景色般的现象。当两人开始平静下来进行对话时,越是对话,空气中就越是混入别的成分,开始逐渐变质。
「这孩子,为什么?」
埃尔戈问道。
「老师说了,我有必要让被我吞噬的神明返还。因此不得不来到日本的。」
在他这样说着的时候,空气依旧在逐渐地变质。
之所谓会把那当成阳炎,是因为那刺痛肌肤的紧张感的缘故。
无论是埃尔戈还是若瓏,他们在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也并非是露出了杀意或者敌意。明明如此,但两人内在的某物,说到底以人类这个容器并不足以压制,而向周围侵蚀着。
由于这种乖离而引起的紧张感,让亚纪良将其认知成了阳炎一般。
嘎吱,嘎吱,空气在嘎吱作响。
嘎吱,嘎吱
嘎吱,嘎吱
摩擦,摩擦
扭曲,扭曲
就连当中的风景也开始粘稠地扭曲起来。
「那个孩子和返神仪式有关,是吧?」
「是哦。」
若瓏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不知他是判断这点无法隐瞒,还是根本就觉得这个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项呢。
扭曲达到了极限。
按理说,倘若不赋予魔术式的话时无法正常发挥作用的魔力,仅在这两人身上发挥出了奇妙的相乘效果,在让现实产生变革。
那仿佛盛夏般的空气简直如同剧毒般向周边侵蚀着。
「你也,吞噬了神……」
就在他要断言的时候。
埃尔戈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想吃)
这个声音,在身体内部不断回荡。
意识的颜色不断被替换。
他的声音里蕴藏着强烈的欲望,只能这样形容。
无法忍受,单膝跪倒。全身开始痉挛,颤抖并非来自肌肉,而是从内脏中产生的。胃、肺、肝脏、心脏,仿佛一切都在摇动一样。灼热的感觉从胃中直接穿过喉咙。虽然多次想要吐,但结果也只是流出了大量的唾液。
「埃尔戈?」
「不……行……」
「你,难道——」
那辉灿的双瞳,并没有对向若瓏。
而是捕捉到了,夜劫亚纪良。
同时,六根幻手向少女放去。
「切!」
向横一个飞跳的若瓏抱着亚纪良的身体,滚倒在屋顶上。
幻手则抓了个空。
「若瓏?」
「抱歉,亚纪良。」
若瓏向少女道歉。
「虽然我是想在变成这样之前,就把你带走的来着。」
在站起来的青年面前,埃尔戈微微歪着头。
双手依然紧握着,瞳孔的焦点没有对准。
纯粹的表情扭曲得惨不忍睹,牙齿仿佛野兽般不断摩擦咀嚼。
从嘴唇的一边冒出了白泡。
很明显,这已经不是刚刚为止的他了。
(想吃)
只有赤红的冲动,填满了年轻人的内部。
那宛如灾厄一般,那宛如疫病一般,那宛如地狱一般。
那是以前面对格蕾时所怀揣着的同样的冲动。
但是,那次还能忍下来。
虽然全身被强烈的欲望灼烧得一步都动不了,但也没有当即放出幻手袭击过去。
(想吃)
理由,显而易见。
对埃尔戈来说,眼前行动着的对象,已经不被他视为人类了。
在他的认识中,是这样的。
好吃的,有两份。
然后,能够阻止自己的人类一个也没有。二世也好,格蕾也好,凛也好,拉娜也好。人与人的联系这种东西到底何等无理地束缚着自己,埃尔戈终于感受到了。
「嘎——!」
至少,想要让那欲望转移开来。
他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腕。
血流了出来。
这种香味,这种甘甜,这种口感,仿佛能让人融化。
一切的一切,都让埃尔戈的精神陶醉其中。如果是为了这份快感的话,他觉得能舍弃一切。对这样想着的自己感到绝望的同时,年轻人贪食着自己的血。
「埃尔戈……先生……」
亚纪良紧紧抓住了若瓏的衣袖。
啊,那个身姿简直就像吸血鬼一样。
那是残留在传说中的恶鬼的样子。直到刚刚为止和若瓏对峙的红发年轻人,虽然处于对立状态,依旧能给人淳朴的老好人那样的印象。
所以,现在的身姿才显得更加凄惨。
咻咻,响起了异声。
那是吸血的声音。
在这声音停止的同时,那眼瞳瞬间向这边紧盯过来。
「无论你再怎么能忍,肯定也不可能靠自己的血肉就能搞定吧。」
仿佛很悲伤一般,若瓏这样说着。
在他的背后,幻翼再次张开。
那零落下来的羽毛虽然看似如同落叶般优雅,但若真错认的话那就是巨大的错误了。
羽毛的方向瞬间改变,向埃尔戈突进过去。被其擦过的肩头仅一瞬以后便被撕裂。
据说当剑术大师挥舞刀剑时,被其斩切者会有瞬间完全感知不到,而这则是拥有能与这传闻匹敌的锋利。
接下来是数十根的妖羽一齐乱射飞舞。
而从埃尔戈的背上,三对六只的幻手对其展开了迎击。
从发生碰撞的部分散落出大量的魔力,不可视的波纹在空中数次扩散开来,又如同烟花般消失在虚幻中。在这每轮波纹中蕴含的魔力已经达到了能让正经魔术师直接晕倒的领域了。
乍看之下,似乎是五五开。
而就在这期间,在埃尔戈的身体内部,可怖的欲望还在继续膨胀着。
(想吃)
想吃。
想吃。想吃。想吃。
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可以说,这个声音本身已经成为了埃尔戈。
这个喊叫,这个怒吼,这份欲望,才是这个年轻人的一切。
即便是这样也打算对这份欲望进行抵抗,但就在这时,妖羽从他的侧腹擦过。
大量的血液喷洒而出,伴随着剧痛,埃尔戈仰天长啸。
「啊!!!!!!」
剩下的妖羽,继续袭向这位还在坚持着自我的年轻人——突然,卷起了烈风。
「喂喂喂!」
那蕴含着魔力的烈风,瞬间将若瓏的妖羽尽数吹散了。
而就在风眼中,那六根幻手,正在与埃尔戈本身的手腕开始重叠起来。
「你这家伙,那是……」
若瓏屏住了呼吸。
埃尔戈抬起的双眸中,燃起了火眼金睛。
他的嘴中轻吟着那个名字。
「神核装填·齐天大圣。」
装填/名为神的子弹。
2
地面上,凛正在飞奔。
利用跑酷的要领,尽量不引人注意地,主要选择在小巷中疾驰。面对使用了【强化】魔术的她,即便是奥林匹克的金牌运动员也不可能追得上。
(太慢了!)
如果这是过去的圣杯战争的话,现在就应该是与她签订契约的Servant抱着凛在大楼之间跳跃过去了。
(……现在想这些也没啥用了)
将不小心联想起来的红色弓兵的身影从脑中挥散,她望向自己的掌心。
在那里握着魔力指针。
埃尔戈所持有的宝石,正成为着某种信号源。
虽然不清楚名为若瓏的青年会飞到什么地方去,但只要有这魔力针在,以及还在东京内的话就不会追丢,她姑且有着这种自信。
明明这样,但她此时却瞪大了双眼。
指针正在疯狂地旋转着。
这是不可能出现的现象。
不过两次眨眼的功夫,从小巷中能窥见几个市民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趣地向上望去。
「那是啥?」
听到这阵窃窃私语,凛也向上望去。
从盛夏的天空——那遮蔽着闪闪发光的太阳的云层中,产生了异样的空白。
「等,等等这是在干什么啊!」
现在已经不是在意什么神秘隐匿的时候了。
虽说极东之地是时钟塔目所难及之地,但这还是干得太过火了。尽管或许能用气候异常这种理由蒙混过关,但要是被眼力强的人发现的话,状况可能会一口气恶化。现在已经是信息化社会了,对魔术师来说,致命的陷阱太多了,这等于是直接被攥住了心脏。
「彷徨海的那家伙难道都是笨蛋吗!」
凛低吼了一声,狠狠向地面一跺。
向那空白的正下方——还在建设中的GranTokyo·North Tower的方向飞奔而去。
*
那就像海一样。
宽广、遥远,一望无际。
那几乎会让人觉得无限的风景中——一切都变得赤红。
天上地下,尽成一色。那是要将一切都燃尽的,愤怒与激情。
埃尔戈此时就站在这片,仅仅是身在此处就仿佛要被整片蒸干的赤红海面之上。
代替波浪,火焰的漩涡翻卷起来。
代替飞沫,火星四溅。
在从这片燃烧的大海中突刺出来的柱子之上,某个人形之物正在嘶吼着。
「……孙行者。」
埃尔戈呼唤道。
在那时还对自己温和地进行告诫的猴形之神,如今正在狂乱暴怒。
仿佛在说着,那才是它原本的形态一般。不,实际上,孙行者的传说不正是如此吗?虽然在前往天竺的旅途的终点成为斗战胜佛,但尤其是在遇到三藏法师之前的孙行者——孙悟空,实际上是即便以天界全体为敌都不会退缩的大妖啊。
「孙行者!」
他仿佛连埃尔戈的叫声都已经听不见了。
与他的咆哮相呼应般,火焰更加猛烈,赤色的海洋更加激烈地翻卷起来。
埃尔戈也被吞入其中,被无尽的炽热燃烧至灵魂深处,年轻人的意识就此中断。
*
天空——云中,产生了异样的空白。
那仿佛是,如同透明的巨人之手,屹立在其中一般。
埃尔戈听到了,从自己的嘴中无视自己意愿流出来的话语。
「神核展开·孙行者。」
——展开/对周边部位(弹匣)的置换。
埃尔戈的手腕,正在被置换掉。
名为神的情报被装填其中,其肉体也随情报而产生变化。
就如同侵占埃尔戈的记忆那样,压倒性的情报,将其他的一切都逐渐覆盖掉。
为了填补如此巨大的质量,无论是大源(Mana)还是精气(Od),周边的一切魔力都会尽数吸收。
连从若瓏的幻翼上倾注下来的妖羽,也全部被分解掉了。
「开什么玩笑啊喂,这次是这边的密度不够了吗!」
这次连青年的声音中也混杂进了焦躁。
他抱着亚纪良,一边向后飞离了一大截,同时将能释放的妖羽全部放出。数十片妖羽卷起漩涡,如同龙卷风一般向埃尔戈袭去。
然后,埃尔戈念诵道。
「神壳缠绕·如意金箍棒。」
*
——缠绕/吾手象征神明。
*
埃尔戈掌握了,纯白的巨大双腕。
面对如同大蛇般突袭而来的妖羽,他仅用那手腕肆意挥舞。
那看起来简直就像将时间停止了一般。
神之臂挥舞过的周边,从幻翼中被释放出的所有妖羽,瞬间全部停滞了。
「这是将空间凝固的特性吗!」
这就是已至神佛之境的妖猿·孙悟空的宝具——如意金箍棒的权能吧。这件知名度在世界范围内都屈指可数的宝具,原本就是定海之物。
若瓏当然也知道这件事,也就是说无法回避。
考虑到那巨大的魔力,事实上防御也是做不到的。
除了与之保持足够距离以外完全无法对应,只有作弊一词能够形容的特质。
不,即便是这个距离,红发的年轻人也在一瞬之间便将之化为虚无。
火眼金睛中放出的光辉,即便在盛夏的白昼中也在燃烧着,划出了赤红的直线。
仅一步便踏出了十几米,向飞退着的若瓏紧贴过去。
被其挥舞的神腕已然达到必灭之领域。即便只保住怀中的亚纪良也好,如此想着的若瓏将幻翼折起,将魔力发挥至极致。
「埃尔戈!」
叫声,在巨大拳头的表面被粉碎了。
在距若瓏仅几厘米的近距离处,神腕停止了下来。
「阿若。」
若瓏知道这仿佛呻吟般的声音代表的意义。
从被他抱着的亚纪良的周围,产生了黑色的绳子。
那黑绳,在咫尺瞬间将神腕束缚住了。
但是,神腕应该不是这种程度就能被阻止的。
若瓏虽然知道隐藏在亚纪良身上的存在,但埃尔戈的神腕是远远凌驾在其上的。
如果不是这样,阿特拉斯院,山岭法庭,彷徨海,这些有名的组织的魔术师也不可能汇聚一堂吧。
「吃!」
从埃尔戈的口中传出奇妙的声音。
「想,吃!」
又逸散出来了。
扑哧扑哧地,向前倾倒的身体开始痉挛。
恐怖的热量从他的全身上下放射出来。
连额头上流出的汗水也会立刻被「咻」地一下蒸发掉。
原本应该已经合二为一的神腕中,又产生了小小的幻手。那是如同婴孩般未成熟的手。
那听起来是如同在轻声鸣叫着,哭泣着,歌唱着一般的声音。这样的小手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神腕在微微颤抖着。
「是吗……很痛苦吗,埃尔戈?」
若瓏苦笑着。
「你是想吃对吧?」
他轻轻地,将怀中的亚纪良放下,挡在身后。
「……阿若」
「好啦,离远点。」
紧盯着埃尔戈,若瓏说道。
「咯哦!」
那无法让人联想到是人类发出的呼气声,从埃尔戈的喉中溢出。
那是野兽的咆哮。
纯白的双腕,在转瞬间便不断染上不详的赤红之色。对应着埃尔戈内侧世界的变化,作为其表象的神腕,也不得不发生改变。
「我也,想吃掉你这家伙。虽然我以前也说过这话,反正你也不记得了吧。」
毫无掩饰的若瓏的侧脸,总让人感觉到些许稚嫩。
这说不定就是他在说出同样的话时的年纪的样子。
再一次,赤红的神腕被挥动了。
如同被拉到极限的弓一般。
魔力积蓄到了极限,拳头被一口气解放了。
从后退的亚纪良脑中,浮现出了若瓏被粉碎掉的身姿。别说是人,连坚固的车辆或者建筑物都能破坏掉的巨大威力,蕴藏在那拳头之中。
但是,呼得一下,那拳头被卸向了一边。
这是被称作【化劲】的,中国拳法的技术。
八卦掌·叶底藏花。
若瓏面对那拥有无比惊人的速度的拳头,仅用手背一贴一绕一翻,便将其矢量方向变换到了别处。
(果然,空间固定的特性停止了吗!)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放松膝盖。
利用重心的下沉移动,绕到埃尔戈背面的若瓏低声吟唱道。
「思想键纹,接续。」
伴随着术式的驱动,轻轻扭转的右脚踏在了地面上。
从脚心到小腿,从小腿到大腿,再从大腿传递到腰部,将传递的力量不断增幅,这就是所谓的发劲要领。
将那奔驰在脊髓中的魔力拧成螺旋状。
一边发动着从键纹中接续的术式,八卦掌的身体运用原封不动地成为魔术的构成要素。
瞄准的是,神腕的核心。
必须要将术式打入那里。
「这可是老爹交给我的应急术式啊。变成怎样都别怪我哦!」
与此同时,被反转的埃尔戈的神腕之拳张开了。
可怕的尖爪,从五指中伸展出来。
那之中的每一根,都有着不逊于传说中的魔剑或者圣剑的锐利以及强大的神秘。
若瓏能看出来,即便是和埃尔戈同型号的自己,也会被其夺走性命。
(怎么会退缩啊!)
八卦掌·大鹏展翅。
圆弧的流动以己之长攻彼之短的套路,同时将术式和幻翼中寄宿的力量,同时击向神臂的同一位置。
幻翼和神腕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仿佛迸发出了从地向天奔流的逆向闪电一般。
仅一瞬之间,令人惊骇的飓风和冲击在GranTokyo北塔楼顶肆虐。
被布置在屋顶的奢华木甲板也被这份威力所蹂躏,厚重的强化玻璃上也出现了几何形状的裂痕。
「……阿若!」
亚纪良将手举到脸前喊道。
在那足以让身体浮空般的暴风收敛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倒下了。
埃尔戈的神腕已经变回了原样。
若瓏的右袖撕裂,半身被血染红了。
「阿若!」
即便跑过来的亚纪良使劲摇他,但若瓏还是丝毫不动。埃尔戈看来也没有恢复意识的迹象。
该怎么办呢。
她完全不知道。
引起了这么大的骚动的话,很快就会有人从正在施工的楼下赶上来吧。也很有可能会有来搜寻自己的夜劫家的成员赶来。但即便想要搬运若瓏,以少女的筋力也不可能抱得起他。
啪嗒,的声音传来。
是躺在一旁的埃尔戈的衣服上落下的便携终端的声音。
看来由于来电产生的振动,让它从夹克的口袋中掉了下来。
亚纪良战战兢兢地捡起了那台终端。
上面显示着来电人的名字。
「……额。」
受伤的若瓏发出了微弱的呻吟声。
对亚纪良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青年如此柔弱的姿态。很明显,需要尽快地进行专门的治疗。
「……」
在一小会儿的烦恼后,少女按下了通话键,将终端放在了耳边。
3
「追丢了?」
「很遗憾。」
师父这样说着,收起了移动终端。
在他正面的夜劫朱音的身旁,跟随着夜劫的成员。
他们好像一个一个地对朱音耳语,向她汇报着情况。
这里是夜劫之馆。
在这个漆黑的墙面上挂着一溜的假面的房间里,自己和师父听闻了事态的发展过程。
(……埃尔戈先生,行踪不明)
根据自己等人接收的报告来看,追着被带走的埃尔戈的凛正在向GranTokyo的屋顶飞奔,但无论是将人带走的彷徨海魔术师·白若瓏,还是埃尔戈,包括据说和他们在一起的夜劫亚纪良,所有人都消失了。
没办法冷静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埃尔戈第一次和自己的同胞打交道。
不禁想起了在新加坡公寓的屋顶上,埃尔戈快乐地唱着歌的样子。我才不怕幽灵什么的!这样向星星呐喊的红发青年,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
从师父的侧脸上,没法看出他在想什么。
就如同在一旁凝视着我们的能乐面具一般,几乎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这是在处理与时钟塔交涉之类的相关问题时,时不时会让人看见的表情。恐怕,这是以前在对棘手的事项上,这个人勉强进行处理的方法。
「……真是夸张地大闹了一番啊,彷徨海。」
与他相对,朱音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苦闷,说道。
「看来,又要去事先去讨好一下那些政治家了。幸好混乱现场的GranTokyo现在还在施工,办法总是会有的。」
妇人和师父的视线,相互纠缠着。
她的视线,就如同闪烁着妖艳的光泽的毒蛇。
我在时钟塔的法政科,也见到过和她有类似氛围的日本魔术师。
难道说,这是类似国民性一样的东西吗。
「真的很遗憾,君主(Lord)。」
夜劫朱音又一次开口说道。
「虽然听说您的学生十分优秀,但到最后没能看到其表现。不会是,因为同样是魔术协会而放水了吧。」
她话里的意思,连我都能看出来。
她的言外之意分明是在质疑。
【是不是真的追丢了啊,会不会是和彷徨海合谋上演的一场戏呢?】
那黑色的眼瞳,仿佛不打算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一般,紧盯着师父。
被她盯着的师父,轻咳了一下。
「虽然我们都是西欧的魔术协会,但时钟塔和彷徨海基本没有接触哦。」
「就当做是这样吧。」
对师父的回答,朱音轻易就点头接受了。
这仿佛要掐住这边喉咙般的气氛,让人呼吸困难。
在时钟塔也有政治。
作为世界最大规模的魔术组织,其内部的权力斗争总是非常激烈的。布下无比复杂的棋局,一点点扩大自己的领土,每个人都燃烧着野心。
但是,在异国的政治,又带来了不一样的紧张。
不同的力学。
不同的状况。
不同的文化。
不同的魔术。
根据其中的每个要素的情况,会引导出怎样破灭性的结果,只是想想就觉得胃疼。
不对,如果是莱妮丝的话,【所以才让人愉悦不是吗?】说不定会这么说吧。
不久后,师父缓缓地开口了。
「彷徨海的魔术师为何要介入阁下的夜劫家,这个理由请问阁下知道吗?」
这才是,最为重大的质问。
妇人脸上还是温柔的微笑。
不过和她的名字一般朱红的嘴唇上,有两根手指遮挡住了。
就好像忍耐着因为太过高兴不自觉要笑出来一样。
「回答你,真的好吗?」
朱音发出了疑问。
「要是回答了的话,就会让你们也卷入这层关系中哦。毕竟这可是在打探我们魔术的根干啊。」
「您说反了吧。」
师父回击了。
「特意叫人过来当中介人,却对作为其核心的事项只字不提就让人回去,这不是有损夜劫家的名誉吗?」
不知不觉,是师父这边发起了进攻。
那是如同向火药库里投掷炸弹般的话语。
不过数秒,妇人的表情就开始变化了。
「哈哈!」
像这样,不小心笑出了声。
「太好了!抱歉啊君主。总算有面对传说中的掠夺公的感觉了。嗯,确实。如果不这样的话,可没法担任正式的魔术师们的头领啊。我这边也是,觉得这是少有的会见时钟塔的君主的机会所以多有冒犯了,请把我的无礼当作乡下人的戏言吧。」
我不知道这谦虚的说法里,有多少是认真的。
说到底,她刚刚【回答你真的好吗】的发言,让人感觉那是在试探师父。
魔术师的言语是类似咒文或术式,不能按照字面意思去理解。
硬要形容的话,就类似下棋吧。
一个个移动的棋子,未必会按顺序发挥效果。
某个棋子会在后手与先前布局的棋子相互配合,慢慢地将对手追逼到绝境,通过双方不断重复这样的对阵,最终指向对局双方都觉得妥善的位置。
魔术是类似对世界的欺诈一样的东西,我想起来在时钟塔的时候被反复说过很多次的这句话。
说不定,这样迂回反复后的妥善才是魔术的本质。
朱音开口了。
「首先,关于我们的魔术,您知道吗?」
「包括夜劫家在内,独属于日本的魔术,是与神之碎片相连接,这样的吧。」
(——诶?)
一瞬间,我的反应慢了一拍。
刚刚好像确实是说了吧,神之碎片。
虽然我听说过根据地域不同,魔术的理论也会有所不同,但那应该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变化才对。
不对。
所以我们才来了日本。
将在我身体里沉睡着的亚瑟王(英雄)的因子去除的方法。
让被埃尔戈吞噬的神返还的方法。
我想日本的魔术恐怕是和这两个方法有非常密切的关系吧。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动摇,仅一瞬之间,师父的眼睛向这边转了一下。
(之后再向你说明)
他的视线是这么说的。
妇人的微笑变得更深了。
她环视了这个完全以整片漆黑构成的房间,缓缓地说道。
「吾等的魔术基于神——也就是神体,古老神明的碎片。正式名称是叫神脏铸体来着。」
神的碎片。
神体。
「但是,就如各位所知的那样,古老的神秘在现代已经被磨损了。我们早就是被时代抛弃的失败者了。留下的遗产无论多么珍贵,如果放任不管,只会腐烂。」
没错。
现代的魔术和神代是完全不同的。
因为神代的魔术在种种原因下已经无法适应现代了。这才是魔术师必须接受的,绝对不会动摇的规则,本该如此才对。
「……呵呵,这还真是,好久之前就好像在哪听过的理由啊。」
小小的,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回响在我耳旁。
那是利用右肩上的固定具(Hook)藏起来的亚德。这个封印礼装之所以被制造出来,也是为了将作为古老宝具的【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的神秘保存下来。
我的心脏瞬间加快跳动了。
感觉手心冒出了汗水。
没想到在这个与家乡相隔半个地球之远的异国,竟然会听到与自己有如此近似的关系的事情。
「所以,我们需要有特别的方法来保存神体。这个方法每个组织都不一样呢。首先,在日本现存有八具神体……关于这部分时钟塔也是知道的吧。」
夜劫朱音将谜底一个个解开。
和西欧魔术完全不同的,独有的魔术奥秘。
「我们夜劫家的话,会将用来保存的咒物,称作黑柜。」
「那个黑柜,指的是人类吗。」
师父插了一句嘴。
朱音轻轻地睁开了眼睛,一边和师父正面对峙一边继续说道。
「所谓的生命,自身就是一个小宇宙(Micro cosmos)。因此,来自现实的大宇宙(Macro Cosmos)的反作用,是很难在生命的内部产生的。」
这句话,我在时钟塔的授课上也听到过。
所以,对自己的【强化】,才会是最为简单的魔术之一。
「古往今来的各种魔术,都对人体的内部抱有兴趣,甚至可以说沉迷其中。阿兹特克的神官会抽出祭品的心脏,将其作为献给神的贡品。在埃及,心脏则被当作灵魂的一部分,通过将其重量与玛亚特之羽相比来衡量其罪恶的分量。而在希腊神话中,也有着主神宙斯将其子扎格柔斯神的心脏吃掉后,通过和女人交媾,让儿子再次诞生的逸闻。」
听着师父不断罗列出来的例子,我屏住了呼吸。
将儿子的心脏吃掉。
这和被想要吞噬神——喰神冲动所折磨的埃尔戈,实在是太过相似了。
「这也太基础了吧。不,作为知识是popular的一类,但能把它们联系起来,必须归功于不同寻常的洞察力。看来只能称赞君主的慧眼了。特别是最后的逸闻,您是调查到什么程度才来到我们这里的?」
朱音挠了挠头。
「正是如此。夜劫家的保存方法就是这样。将神体移植到拥有资质之人身上。被移植者则成为黑柜。对于君主您这样的人,我想不需要再解释在这种情况下的【柜】是什么意思了吧。」
「我听说在这个国家,似乎是将存放遗体的棺材称作尸柜来着。另外,在这个国家的死之印象,恐怕是以黑来展现的吧,将与死相关的不洁之物用黑秽,黑不净来称呼之类的。」
在这,师父顿了一下。
「也就是说,黑柜,就是为了放入神之遗体而起的名字,从最开始就是这样主张的吧。」
「呵呵,不辜负我的期待呢。然后,下一任黑柜就是亚纪良啊。」
一瞬间,现场陷入了沉默。
对她的话语,师父也用了数秒的时间进行斟酌。
尸柜。
黑柜。
为了放入神之遗体——为了保存神之遗体的棺材。
师父轻轻地长叹了一口气。
「那也就是说。」
「如您所言。」
夜劫朱音点了点头。
她的唇边浮现出了有点出神的笑容。
「在亚纪良的身体里,现在也正在一点点地移植着神体呢。原本打算是到下次夏日祭的时候完成移植的。所以,我们才会思考,彷徨海Baldanders盯上的是不是就是这个。」
彷徨海,是让埃尔戈吞噬神明的组织之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被绑架的夜劫亚纪良已是保存神明的黑柜,这两件事绝不是巧合。
埃尔戈和彷徨海魔术师双双下落不明的事件,想来也应该与此有所关联才对。
「如何?」
经过数秒后,夜劫朱音如此说道。
「能够帮我们把亚纪良夺回来吗?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
结束了谈话,我和师父离开了夜劫之馆。
太阳已经西斜了。
让人难以忍受的酷暑,微风轻柔地吹拂着,将我的现实感逐渐唤醒。
凉爽的风中,混杂着会让人想起松树或榧树的,青翠枝条的香味。
(啊……)
我终于感觉到,自己在那个被漆黑和假面所包围的室内,各种感觉都已经麻痹了。对时间的感觉恐怕也是其中之一吧。要是师父的话来说的话,这也是一种魔术吧。
总感觉,那是被黑色的怪物吞下肚一样的感觉。
轻轻地,反复深呼吸了几次。
终于把在强光下头昏脑涨的眩晕感控制住了。
「没事吧。」
长长的手轻轻地支撑住了我的背。不过,筋力稍微有点不足,差点就两人一起失去平衡倒下去了。
我反过来一边支撑住对方的腰,问道。
「师父呢?」
「如你所见。」
我很快就明白了师父说的是什么。
师父的后颈已经被汗完全浸湿了。那并不只是因为夏日的酷暑所造成的。这也在表示着在刚刚的会谈中,师父也非常紧张。
不知为什么,我稍微放下了心。
「怎么了吗?」
「不,师父就保持这样我就很高兴了。」
「我可不觉得高兴啊。」
看着面前鼓着脸抱怨的师父,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有的东西会变,有的东西不会。
有希望改变的,也有不希望改变的。
虽然人各有志,但即便如此也有着在一起时的舒心感。
(……虽然师父觉得这是缺点就是了)
这份缺陷,对我来说一定是救赎吧。
虽然如果我真的这样说出来的话,师父的脸会鼓得更涨吧。
听着蝉叫声,踩着脚下的石子走着的途中,师父抬起了视线。
在门对面,和来时同样,带着假面的成员们并排站在那里。
对刚从馆中出来的我来说,这就像是在主张着这些成员的假面,同样也是名为夜劫的巨大机器的组成要件一样。
个人的意志被无视,被强制性地要求去侍奉更加巨大的流向。不对,甚至没有强制要求的必要,他们那过于自然的伫立,就仿佛对他们来说,从最开始就已经被打上了【这种生存方式才是正确的】的烙印一般。
「……」
呼吸,又开始困难了起来。
对这种自然的样子,我觉得我是知道的。
然后就在师父的车子一旁,那位孤身一个暴露着素颜的壮汉,看起来反而更孤独了。
夜劫朱音之子,夜劫雪信。
「辛苦各位了。」
看向低着头的雪信右手的石膏,师父说话了。
「你就是,前任的黑柜吗。」
「……是的,我的任务很快就要完成了。」
雪信肯定了师父的说法。
一瞬间,我感觉我的喉咙仿佛在抽筋一般。我重新回忆了一遍刚刚为止夜劫朱音所说的内容。
为了保存神的棺材。
「那,那个石膏是?」
「西洋魔术的魔术刻印也会产生同样的反应吧。就是神体的拒绝反应之类的。即便已经剥离了八成左右的现在,我的手臂机能也还是没有回复过来,让你们见笑了。」
所谓魔术师,乃是家族与个人都被魔术束缚的存在。
越是拥有悠久历史的优秀家系,越会毫无办法地被束缚。魔术刻印就是这种诅咒的象征。无论过去几代,几十代,祖先们一个个一步步夯实的研究成果,都会被记录在魔术刻印上。
继承了刻印之人,能够将这些记录和性能随心所欲地进行活用。
作为代价,与这一刻印上的系谱建立连接之后,自我的人生就会被涂改掉。
(……也就是说)
在夜劫家的魔术中,黑柜也是与之相似之物吗。
相似,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并非完全一致的意思。
我预感到其中的那细小的差异,会变得极其致命。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他们来说都是如此。
师父追问道。
「请问阁下和亚纪良,是什么关系呢?」
「亚纪良,是我和前妻所生的孩子。」
雪信简要地回答道。
「是一对姐妹啊。我抚养的是姐姐梅,妻子则带走了妹妹亚纪良。」
「因为魔术师基本都是一子相传,所以觉得有一个就可以了,是这样吗?」
「没错。」
雪信那方正的下巴开合道。
「但是,梅突然死亡了,所以我把亚纪良带了回来。」
「夫人赞成这个决定吗?」
「您是打算和我进行伦理方面的交谈吗?」
雪信眉间的伤痕微微歪斜了。
在下午的耀眼阳光下,那看起来就像是拟态的蜥蜴一样。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师父摇了摇头。
「当然,我也并没有讨论这种事的资格。魔术师要谈论一般的伦理观,也不过徒增笑柄罢了。但是,对事件的解决来说这个情报是必需的。」
从师父的语气中,我感到了淡淡的苦涩。
由于种种原因,我知道师父是很喜欢小孩子的,既然如此,那要坦然地说出刚刚那番话,师父承受了何等的痛苦呢?
「也谈不上赞不赞成啊。说到底,母亲已经失踪了。」
夜劫雪信不含感情地说道。
「失踪?」
「妻子她好像放弃了养育亚纪良。啊,她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夜劫家是与神秘相连的家系,只是单纯以为夜劫家是奇怪的宗教家系,所以对孩子身边不断发生奇怪的现象这件事也无法忍受吧。」
「……」
我咽了口唾沫。
暂且不论一般的技术,在时钟塔的时候教过,魔术的奥秘部分基本都是独子相传的。所以,即便有一同生下来的兄弟姐妹,但连魔术的存在都不知道也是很稀松平常的。
恐怕,即便在日本,这个基本原理也没有变化吧。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的问题是——
「虽然听说她好像找过各种灵媒,但是普通灵媒怎么能对付得了夜劫的神体呢?话虽如此,她也没能和我们取得联系,就逃走了。部下发现亚纪良已经陷入了营养失调的状态。之所以直到接近夏日祭之前都没法完成移植,也是因为她的健康还没能达到移植神体的阶段。」
「……你是,知道会变成那样。」
明知迟早会产生破绽,即便如此也将她放着不管吗。
在我就要忍不住散发出敌意之前,师父若无其事地站了出来。
「亚纪良小姐,被彷徨海魔术师绑架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您没去向家主大人打听吗?」
「她说直接向阁下打听会比较快。」
这是真的。
根据朱音那边所说,这部分的事务都是雪信全权打理的。
「在本殿进行了神体的移植。」
壮汉的视线,向我们刚刚走出来的建筑物的方向望去。
在那之中,想来也存在着和魔术师的工房类似的场所吧。
「每次移植结束后,作为黑柜的施术者会被送回下界。这是为了避免夜劫山的灵气太强而导致不必要的同化。西洋魔术的魔术刻印,我听说好像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所以会对魔术刻印进行分割移植,直到第二次性征期结束吧。」
「……基本是确实是这样呢。」
师父认同了。
不知是不是以此作为依据,在太阳的白光下,雪信的声音缓缓地继续道。
「在第二次神体移植完成后,亚纪良就被抓走了。彷徨海的白若瓏,似乎在那之前就和亚纪良接触过,教唆了她。掳走亚纪良的时候,我和部下们也和若瓏接触并与之交战了。听闻彷徨海的名字也是那时的事情。」
「……」
我已经无语了。
这真的是掳走吗?
难道不是逃走了吗?
那暴晒着皮肤的夏日阳光,我现在却完全感觉不到热量。从胃的底部开始发冷,喉咙很干渴,指尖的感觉也逐渐消失了。哪怕早一秒也好,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多谢了。」
以非常认真的表情,师父低头感谢道。
好像在催促我也赶紧坐上副驾驶位一样,把车门打开了。
在我坐上车的时候。
「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壮汉将厚厚的手掌搭在车顶,喊住了师父。
「母亲的——不,家主大人的委托您意下如何呢?」
「我会在一到两天内回复你们。」
简短回复后,师父比平时要粗暴地关上了车门。
第四章
1
车窗外,飘过了夏日的天空。
在这个国家,是说这种像冰淇淋一样的云被叫做入道云(积雨云)。入道(传说中的僧侣型妖怪)据说就是巨人。古代的人们将传说中的存在重叠在这片席卷苍空的雪白块状物上。
「……」
大家都沉默了许久。
夜劫本家所揭示的事情,实在是太过沉重了。
自己的视线只能在窗外和膝盖上不安地来回游走。
(……不行啊)
「咻」地握紧了膝盖上的拳头。
这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不能一味依赖师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自己不得不面对自己造成的后果。
「刚才的——」
下定决心的同时,虽然有些焦躁,但我还是开口了。
「刚才那个黑柜,就是将我身体里的亚瑟王,还有埃尔戈先生的神返还的方法吗?」
「按照我的思路。我知道日本的魔术师以与神明的连接为前提的。既然如此,我认为理应存在切断连接的方法。与夜劫朱音之间的长谈,也是基于这样的假设。真没想到以前开始的考察,能和这种案件扯上关系。」
师父握着方向盘说道。
确实,可以理解。
如果是这样的话,难道是要把自己体内的英雄·亚瑟王和埃尔戈内侧的神明,引渡给某人吗?比方说,托付给新的黑柜——夜劫亚纪良。
「这难道……是被容许的吗?」
「现在还不好说,虽然是有力的候选者,但是否能直接适用于你和埃尔戈,还得试一试才知道。我姑且添一句,关于夜劫家,他们并非特别无情。」
我能感受到,师父尽量不让我妄下定论。
是非也好,善恶也罢,都应该自己好好思考,这就是这个人的意思。「不要一味囫囵吞枣地接受他人的想法,要培养自己的感性.」他如同站在大学课堂上一样说道。
「……夜劫并不是特别无情,这一点我是知道的。」
我点了点头。
自己在时时钟塔听说的事情,与夜劫的故事非常相似。
恐怕是魔术师的生态决定了这一思想。对待孩子的态度,也只不过是其思想的一角罢了。就如同时钟塔的魔术师宁可舍弃一切也要接近根源一样,日本的施术者们也不为一般的伦理和价值观所约束。
——「以前我听橙子小姐说过,魔术师很注重弟子和家人。」
我想起当时两仪干也所言。
是的,非常珍重。
但是,与一般人的珍重不是一个意思。
弟子和家人本身并不重要。因为魔术师所爱并非亲人,而是亲人所继承的魔术本身。
自然科学中有一种观点,【所谓生命,只不过是遗传因子的载体】。而魔术师群体与这一理念极为相近。倘若不是遗传因子,而是换成魔术,再加上对不可能抵达的根源的执念,那就是魔术师了。
「但是,我却很痛苦。」
「……我也很痛苦。先不说我有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师父紧紧握住了方向盘。
比任何人都想作为魔术师存在的这个男人,有时也会展现出无情的一面,这一点我是明白的。但是,这并非他的本愿。
真是矛盾啊,我如此想到。
竭力作为魔术师的师父。
无法和魔术师一样行动的师父。
我想这个男人就是这般矛盾的存在,但我一直害怕他有一天会崩溃。就好比一把玻璃制成的利剑。当这把剑插入别人心脏的时候,自己会不会也粉身碎骨呢?
同时,另一个疑问夜浮现出来。
「埃尔戈先生,该怎么办呢?」
和彷徨海的魔术师一同失踪的红发青年。
为了找到他,与夜劫的合作也是不可或缺的吧。
这时,轿车停了下来。
「师父?」
车子停在了一栋四层大楼跟前。
好像是建设到一半就停工了,第五层只有台柱之类的底座突出平台。
选址于住宅区和工业地带之间的大楼,让人联想到静谧的神殿。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周围连个行人都看不见。
「这里是?……」
我以为师父肯定是要回住宿的旅社,所以有些吃惊。
「……真像伽蓝啊。」
师父下车后低声说道。
「伽蓝?佛教中的神殿吗?」
「你把这部分讲义记下来了吗?从原意来讲,比起神殿,更接近僧侣的居所。僧伽蓝摩,简称为伽蓝。不过对于这栋大楼而言,更类似于后来将整座寺庙称作伽蓝的那种感觉。」
伽蓝,我也试着念出这个词。
撞钟敲响的声音,确实和这栋大楼十分相配。大概是因为它的样子有些落寞吧。
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啊,老师!格蕾!」
「凛小姐。」
远坂凛用力挥手,旁边还有一个长头发的少女。
她年纪很小,只有七八岁,那副容貌让人联想华丽绽放的花朵。
在日光的照射下,我终于意识到,这位少女和凛一样,拥有一副在这个国家少见的蓝色眼眸。
「两仪……未那小姐。」
「太好了,你们看来没有迷路呢。」
少女微笑着说道。
「这个地方,就算给了地图,也有很多人找不到呢。」
「真是完美的结界。我也是用了类似的方法,但在精细程度上却远远不及。」
听到师父的话,我也回过头来。
「结界?师父在Apartment附近设置了吗?」
「啊啊,这是一种不使用魔术,驱离与自己无关的人的结界。最近一段时间好像没有保养过,但依然保持着很棒的效果。我的作品如果不一周检查一次,就难以维持了。」
最后一句话带着强烈的不满。
凛一脸惊讶地歪着脑袋。
「虽然我也很在意,但是纯粹剥离魔术,且水平在老师之上,这种评价可是相当少见呢。」
「这也没办法。一看到这栋大楼我就知道这是谁的手笔。虽然充满个人的兴趣,却过于完美。不只是偷懒还是遵守律诫,但就是挑不出毛病。学生时代的师长,君主·巴鲁叶雷塔一定很中意这个徒弟吧。」
这时,师父叹了口气,说道。
「这是苍崎橙子的作品。」
「……诶诶?」
凛的喉咙里发出了奇妙的声音。
「啊,两仪先生是苍崎橙子介绍过来的。」
「没错。这里是橙子小姐使用过的事务所。那么,进来吧,爸爸在等待大家呢。」
未那点了点头,催促大家进入大楼。
*
四楼是事务所。
准确地说,原本是事务所的结构。
墙壁和地板的材料都裸露在外,只有桌子、椅子和几个架子。墙边不知为何堆满了老式的显像管电视,营造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气氛。
「……这里,就是苍崎橙子的事务所吗?……」
师父眼下一口气。
「请问这很重要吗?」
「对于现代魔术师来说,在某种意义上,这里就像是传说中的艺术家的工作室。」
凛对自己的疑问摇了摇食指。
「不过,魔术品没有留下多少。虽然有被丢掉的通灵板,但即便是被魔术加工过,也刻不上什么不得了的神秘。历史也不过一百多年,工房可不会用那种东西吧?」
「你这家伙一上来就开始物色宝贝了是吧?」
「老,老师您要是站在我的立场上,也会这么做吧!这是为了不让贵重的咒体和礼装遗失,拯救失落之物的慈悲之心哦!不对,如果我事先知道这里是苍崎橙子的事务所,我可是会掘地三尺的!」
远坂凛一副做好万全准备的样子,如此说道。
虽然她的台词听起来杂乱无章,但从她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很有说服力,或许这就是品性使然。
「橙子小姐已经离开这个事务所很久了。」
房间里传来声音。
未那带着灿烂的笑容回头望去。
「黑桐。」
「爸爸,是这样叫吧?」
两仪干也略带趣味地向我们行礼。
师父有些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事务所的风景上移开,问道。
「您是这间事务所的主人吗?」
「不是的。以前橙子小姐离开之后,几经转手,偶然和现在的主人结识。从我的角度来说,并不是购买的,而是租来的,只是偶尔来转一转而已。就今天这种情况来说,我觉得这里比较好。」
「仅限今天——?」
话音刚落,我的鼻翼一动。
嗯,闻到了一股正在炒什么菜的香味。楼梯附近也飘着香气,可能是从窗户吹来的风向改变了,噼里啪啦的油炸声和蚝油之类的诱人食欲的香气一起飘了过来。
隔着纸拉门。
咔咔的声音,大概是用鸡蛋敲击铁锅的声音。
好像带着某种节奏,还能听到哼歌的声音。
(……埃尔戈?)
一瞬间,浮现出了青年的脸。我突然想起了在新加坡的公寓里寂寞地唱着歌的埃尔戈的面容。
但是,听起来却明显不同。
很快,一个右手缠着绷带,褐色皮肤的青年拿着一个大盘子出现了。
「干也先生,炒饭做好了。」
米饭闪闪发光,佐以切成碎末的辣椒和葱花。剩下的配菜极其简单,敷衍地放了些虾干,但光看外表和味道,就连味道都有了保证。
但问题并不是这个。
托着盘子的青年向师父开口道。
「哦哦,您就是传说中的君主·埃尔梅罗二世吗!」
「这个人是……」
对于我的疑问,凛皱起了眉头。
「啊咧,老师,您没跟格蕾说明情况吗?」
「我也考虑过,但情况不太乐观,而且解释起来可能会花很多时间,所以我认为还是在这里解释比较快。」
「……老师,您有时会做这种节能又偷懒的事情呢。」
凛移开视线。
过了一会儿,她放弃了似的动起手来,这样介绍道。
「这位是彷徨海的白若瓏先生。」
「啊?」
请原谅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大吃一惊的声音。
「准确地说,属于彷徨海的是我老爹,我是他的弟子。」
青年——若瓏一边把炒饭分装到小碟子里,一边说道。
家务式的动作,感觉非常娴熟。时钟塔也不是没有家庭子弟,但没听说过有做得这么好的人。
最后,再加上另外带来的罗勒叶,做了漂亮的装饰。
「好,做好了。」
「阿若,我给你倒了麦茶。」
长发少女端着玻璃杯,杯子的数量和在座人数相同。
「喂,谢谢(xièxiè),亚纪良。」
「亚纪良?」
我对那个少女也有印象。
因为两仪干也递过来的照片上就是她。
说起来,这次事件的起因不就是这个少女吗?
「夜劫……亚纪良……」
我呆呆地嘟囔着。
回头看向师父。
「什么意思?」
「与夜劫朱音对谈的时候,收到了其他的讯息。内容是两仪干也确保了亚纪良和白若瓏。不过在夜劫朱音面前我又不能马上说出来,因为不知道对面会采取什么行动。」
这样一来,事情就完全变了。
那个时候的师父知道了亚纪良和若瓏的所在,从夜劫家那里打听到了情报吗?
「夜劫的人虽然没有想到我们已经找到了夜劫亚纪良,但应该也预想到了类似的情况吧。所以他们才会仔细地确认我们是否愿意帮他找回来。」
「……然后……」
自己听到的师父和夜行朱音的对话,背后隐藏着完全不同的含义。魔术师之间的对话,总是听不出对方的意思,这是常有的事,但这种道理似乎在异国他乡也通用。
听到师父说出自己的名字,亚纪良窥视着我。
看着她不安的表情。
「没事的。」
未那立刻上前接住。
「这种事爸爸一定会处理得很好。当然,这也要看诸位希望如何解决这件事。」
「……嗯。」
亚纪良轻轻点了点头。
这番对话让我感到意外,或许是因为年龄相仿,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过了一会儿,两仪干也开口了。
「我在浏览网络论坛和SNS的时候,听说在Grand Tokyo附近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光。于是我就给埃尔戈打了电话。」
到达日本的时候,师父让埃尔戈也带着手机。
因为不能通过电话使用礼装,所以为了紧急通讯,将远坂凛和埃尔戈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干也。
「接电话的是亚纪良,幸好我有经常出入Grand Tokyo的朋友,我才得以和他们顺利会合。」
「您的朋友好像挺多的。」
「说实话,很多是找我帮忙的呢。」
听了师父的话,干也淡淡一笑。
这句话虽然是玩笑,却充满了真情实感。
「那么,埃尔戈先生也……」
「这边。」
凛带头说道。
卧室设在与事务所相邻的房间里。
那张床上躺着一个红发年轻人。
「埃尔戈先生!」
没有明显的伤痕。
单从外表来看,若瓏的伤势恐怕要严重得多。
「几乎没有伤。虽然我很担心精气(Od)减少的问题,但也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还有就是精神问题。」
「那还得半天吧?因为挨饿之后,连神之腕都启动了。」
若瓏在身后说道。
神之腕臂。
这是埃尔戈在新加坡战役中发动的王牌。孙行者那隐藏着权能的神臂,虽说是分身,却连山嶺法庭的無支祁都能击退。
「你这边……」
「万幸的是,这边也够硬。或者更准确地说,被制作得很结实?」
他拍着缠着绷带的右手,泪眼汪汪地说了声「啊好疼」。
对于自己来说,这种程度的事情让我十分吃惊。与施展神之臂的埃尔戈对战,能够活下来都是个奇迹了。
「……」
有无数个问题想问。
关于埃尔戈。
关于彷徨海。
关于夜劫。
说到底,这个青年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白若瓏快活地笑着,把夹好的炒饭小碟子递了过来。
「总之,先吃饭吧。虽然凉了也挺好吃,但还是吃口热乎的最好吧?」
2
吴越同舟,听说过这个成语。
即便是相互敌对的国民,只要同舟共济,在暴风雨等灾害中也会齐心协力……这似乎是源自中国的典故。
「时钟塔的运作大概就是如此。魔术师之间的合作令人怀疑,不过如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不用担心被捅冷刀了。」当时她一脸苦笑地说出这话。
眼前就是这种情况。
师父,自己还有凛。
彷徨海的白若瓏,以及他擄走的夜劫亚纪良。
两仪干也,以及其女·未那。
除了在卧室里睡觉的埃尔戈,所有人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真好吃啊。」
师父以一种微妙的表情盯着炒饭。
实际上,即便师父遭遇了无数离奇事件,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吃上彷徨海魔术师的炒饭。
自己也一样。
口中咀嚼的食物越是美味,困惑越是涌上心头。
「调味有些令人不爽啊。你是故意多放了半勺胡椒吧?」
凛握着勺子,姆姆姆,盯着炒饭。
「嗯,在座的各位都是头脑灵光的吧?既然如此,与其对味道的平衡斤斤计较,还不如先吃个饱呢。」
「哇,你明明把米洗过然后炒的颗粒分明,最后还加罗勒让味道提了一档,结果还做成这样,并非是厨艺不行,你是故意的吧?」
「那是从无家可归(Homeless)的佐野先生那里学来的技巧,因为罗勒也在公园里到处都是。」
这个意外的单词让我的眉毛颤动了一下。
因为实在没想到彷徨海的魔术师会和流浪汉搭伴。自己所认识的魔术师,无论是进行各种实验,还是对外交涉,总是被迫挥霍钱财,结果给人的印象大多是贵族或者富豪。
师父之所以接受各种委托,不仅仅是为了还债。维持君主最低程度的地位,也会让钱财消失得飞快。
「话说回来,你找到了中华锅啊。」
干也开口说道。
「是的。被放在厨房的角落里落了一层灰。因为没有生锈,所以洗了一下就拿来用了。三个水龙头还是让我一惊,难不成这里是实验室之类的地方?」
「也许是吧,我以前在这干活的时候就是这样。」
干也怀念地说道。
「嗯,这么说来,橙子小姐感冒的时候,还煮过粥呢。」
「是干也先生煮的?」
听说苍崎橙子感冒,我有些吃惊,开口问道。
「很遗憾,我只会煮意大利面。不过,橙子小姐很少夸奖我,所以一定很中意那碗粥吧。」
眼前似乎,不可思议地浮现出这幅景象。
干也一脸无奈地看护着病人,橙子把湿毛巾放在额头上。
在这个事务所——曾经是事务所的大楼里,那个男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当时又是何时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我如此遐想。
这种奇妙的吴越同舟之所以能形成,大概也是因为两仪干也这位男子身上的气质。这种气质与所谓的领袖魅力不同。是更为平稳,更利于呼吸的存在方式。让本应身处异域的人们,暂时忘记了彼此之间的障壁。
这样的青年,为什么会结识冠位人偶师·苍崎橙子,成为日本极道的会计师呢?
「……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吧?」
等大家的餐盘都空了之后,凛开口问道。
「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请教白若瓏先生。」
「啊这……」
师父他欲言又止。
不知道该不该当场说出来。
当事人夜劫亚纪良还好说,绑架事件和两仪未那没有直接关系。而且她才七岁左右。就算看起来再怎么成熟,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在她跟前讨论这种事。
未那突然从椅子上跳下来,低头行礼。
「我吃完了,我还要和小亚纪良一起看书呢。」
她转过身,拉起亚纪良的手,朝着走廊走去。
我们目送她离开。
「这姑娘真能干啊。」
白若瓏一脸佩服地说道。
「她可是我的骄傲哦,不过她做得好不好我说不准。」
干也一边收拾盘子,一边开口说道。听着水槽里盘子被冲洗的声音,凛开口了。
「让我确认一下吧。彷徨海。」
「好的好的,你想问啥都行,时钟塔的大小姐。」
两人的视线如同刀刃一般咬合在一起。
凛寸步不让地重复了一次。
「正如你所知,神明乃是必须之物。」
「神体,呢。」
夜劫朱音提到的神的碎片。
凛似乎也知道这个情报。在新加坡的时候,她就一直在讲述日本魔术的特殊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为了什么呢?和埃尔戈有何关系呢?而且为什么要选在亚纪良进行神体移植的节骨眼上呢?」
「这个嘛。」
面对一连串的质问,白若瓏忍不住歪了歪嘴。
他深深地靠在沙发上,摊开双手。
「好不容易安排了这样一个场合,我还是有些话要说的。不过,你随随便便就要翻看我的手牌,我也不好搞啊。能不能再问点有意思的问题呢?」
「……这么说来,容许我提一个问题吧?」
介入对话的师父举起食指。
「在新加坡那会,我就有疑问。」
「诶,您指的是?」
「是顺序的问题。」
师父缓缓说道。
「对埃尔戈出手的顺序问题。阿特拉斯院,山嶺法庭的無支祁,最后才是你们彷徨海,是这样决定的。第二顺位的無支祁情况尚且不知,阿特拉斯院一直在监控着事态,实际上直到拉提奥在郑和宝船上战败,無支祁才来窃取成果,大概是要以此作为借口抢夺埃尔戈吧。」
我回想起了新加坡发生的事情。
确实,無支祁袭来的时机太过合适了。阿特拉斯院的拉提奥也计算过被無支祁强取豪夺的可能性。
「但是,第三顺位的彷徨海始终是个谜。耗费了惊人的时间和成本,最后却很有可能一无所获。我起初认为彷徨海也会和無支祁一样,抓住空档发起猛攻,但你们却没有这么做。」
或许,师父一直在思考这个空缺的意义。
师父的实力实在对不起他作为时钟塔君主的身份。相反,这个男人具有其他魔术师无法企及的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时钟塔的权谋伎俩和他完全不相符,但他就是凭借着这份谨慎挺过难关。
与其说是洞察力,不如说是怯懦的结果。
师父表面堂堂正正的发言之下,是对于心中恐惧的抑制。
「对于彷徨海而言,埃尔戈并非必需品,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老师,你这话的意思是?」
凛回过头来。
几秒之后,我也被这个猜想所冲击。
为什么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性呢?
「倘若彷徨海已经进行了与埃尔戈相同的实验呢?」
师父严肃地指出了这一点,他的声音响彻事务所。
「白若瓏,据说你使用了与埃尔戈类似的能力。就算彷徨海参考了埃尔戈喰神那时的数据,单独完成了自己的实验体,也是不足为奇的。话虽如此,既然你想要再次捕获埃尔戈,那也就意味着埃尔戈并非无关紧要。恐怕,你就是彷徨海制作的备用品吧?」
「……备用品。」
胸口一阵刺痛。
因为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和自己太相似了。
作为英雄·亚瑟王的替代品,被塑造出来的自己。
「……哎呀哎呀。老师您啊,总是能发现令人不快的事情呢。」
白若瓏耸了耸肩。
「您说的没错,我就是埃尔戈的后继作品。如果是重要的实验,肯定也会留个备份。当然,彷徨海的实验目的和其他两位不一定一致呢。」
「你掳走夜劫亚纪良——对于神体的需求,也是为了这个实验吗?」
「是哦。所以老爹认为,如果你们能在新加坡活下来的话,就会在这个国家见面吧。如果能同时得到埃尔戈就好了,但我可不想碰上现在这种情况啊……大概是这样咯?」
「你的意思是一切是视具体情况转移?有点超乎我的预料了。」
凛歪了歪脑袋。
实际上,与通过高速思考实现未来视的阿特拉斯院相比,彷徨海的做法简直就像是随性而为。既然以高速思考作为前提,监视阿特拉斯院的無支祁,尽管草率但也是最优解吧。
但是,师父的表情反而更加阴郁了。
「故意不告知我们,对吗?」
「哦?」
白若瓏挑了挑眉毛。
「……并没有尝试控制。倘若,他的目的就是这样呢?」
「老师您的意思有些古怪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埃尔戈的实验与阿特拉斯院六源交织,在新加坡事件中,我们可以得知阿特拉斯院,山嶺法庭以及彷徨海的目的并不相同。那么,在彷徨海看来,行动越是条理分明,就越是能够以阿特拉斯院的高速思考和并列思考对自己的计划进行解析。」
凛咽了一口唾沫。
她可爱的古龙微微颤动了一下,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不想被人看穿计划的话……」
「没错。如果彷徨海想要先阿特拉斯院一步行动,就必须尽可能隐藏手牌,增加虚假的情报……也就是说,要和现在的白若瓏一樣,不传递正确的情报。」
「…您和老爹真像啊。」
白若瓏露出苦笑。
「严格来说,那个老家伙才是彷徨海的魔术师,没错吧?」
「啊啊,这算什么事啊。现代魔术科的君主和彷徨海的老家伙举止形似,听起来真的挺怪的……不过,两者都太像魔术师了,又一点都不像魔术师呢。」
「此话怎讲?」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文字游戏。
然而,白若瓏却毫不客气地继续说道。
「如果您想成为最强的魔术师,会怎么做呢?」
师父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那是因为这句话,深入师父的内心。
师父并没放弃。无论是天生的魔术回路贫乏,还是魔术刻印作为抵押物被剥夺,都不能成为师父放弃魔术师之路的理由。
(……那是)
简而言之,就是饥饿。我如此想到。
师父之所以是师父,不可或缺的冲动。
虽然还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是他决定辞去讲师的工作,归根结底也是因为这个。
然后,白若瓏继续说道。
「倘若是普通人的话,大概会穷尽魔术吧。用金钱来改善环境也是可以的。但是像老爹这样的人是这么说的——魔术师不需要自己强大,那种事情交给使魔去做就行了,之类的。」
「学生时代的苍崎橙子也说过类似的话。」
「诶,真不愧是冠位人偶师。」
听到师父和白若瓏的对话,自己轻轻摸了摸脖子。
因为自己和莱妮丝曾经和橙子制作的人偶战斗过。
「您不也是如此吗?」
白若瓏微微眯起眼睛。
那对如同黑玛瑙一般的美丽双眸闪闪发光。
「我也听说过您的传闻,关于埃尔梅罗教室。只要您有这个意愿,就能让时钟塔改天换地的势力。」
确实如此。
简单来说,师父做得太过出色了。
即便是几年前,他也足以让其他君主刮目相看。尽管只有一位学生登上了色位(Brand)——除了冠位(Grand)以外实质上的最高位,但也有多名魔术师晋升为了典位(Pride)。
正因为神童可遇不可求,所以才备受欢迎。
如果埃尔梅罗教室能够定期培养出时钟塔其他派系持有的极少数高阶魔术师,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而且,如果这些成功者之中混杂着新生代(New Age)的魔术师,对于时钟塔的既得利益者而言无异于灾难。
师父之所以减少授课,压缩埃尔梅罗教室的学生人数,也是因为这个矛盾……正因如此,【我决定不再担任讲师了】这句话具有难以轻易推翻的分量。
「您想要作为魔术师大成,就应该好好利用自己优秀的学生。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你说的非常合理呢。」
师父的笑容中带着苦涩,轻声说道。
白若瓏开心地从沙发上探出身子。
「……但是,我不一样。」
师父断言道。
「我不是学生,学生也不是我,更不可能是使魔。无论学生多么成功,也不能算是我成功了。」
「您认真的吗?」
白若瓏歪着脑袋问道。
「时钟塔的魔术师不就是玩这套的吗?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就不会把后代的命运也一同搭上。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一脸难色地传授着魔术,不就是因为【只要能达成目标,无论是谁都可以】这种观念吗?」
「要是能这么想,可就轻松了啊……」
「然而,并不是这样。我也曾因为过去的事件依赖过学生们,这次虽然是顺势,但也借助了Miss远坂和格蕾的帮助,但那毕竟是因为我能力不足。如果不为这份不成熟而感到羞愧的话,那就不是我了。」
白若瓏听了师父的独白,连连点头。
「哦,是吗?是这样吗?」
他淡淡地自言自语道。
不知为何,他看起来有些吃惊。
「您和老爹在那种方面真是相似啊。」
这句话和刚才几乎一模一样,却包含着别的意思。
在询问之前,
「将埃尔戈交给我吧,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和站在那边的内弟子和远坂凛不同。当然,与时钟塔的学生们也不相同。埃尔戈对于您来说是刚进门的新学生,而且他也不是会接受您的魔术(思想)的类型。将他交给我又有何问题呢?您说是吧?对于埃尔戈来说,也不过是回到老家罢了。」
「……你不是和埃尔戈相互敌对吗?」
「那是因为埃尔戈忘记了。如果他记起我的事情,就会自己回家的。」
「如何是好。刚才也说过了吧。你的父亲并没有事先告诉你全部情报。如果他告诉了你,阿特拉斯院自然会发现的。你自己,察觉到了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巧妙地转移话题,从而不触及关键核心。那是因为,如果谈及核心部分,你的行动就会被预测到,不是吗?」
这是一场奇妙的对峙。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师父与其说是和眼前的白若瓏对话,不如说是和他老爹这个人物对话。
而且还有一个,强烈的暗示,那就是被人看见了。
阿特拉斯的六源。
在新加坡对阵的拉缇奥·库尔德利斯·海拉姆。
正因为她——或者她的家族认为,可以通过少许的情报泄露从而看穿彷徨海的整个计划,才有了这种奇妙的对话。师父和白若瓏的对话之中,也有很多这样的顾虑和牵制,令人头疼不已。
打个比方说的话,就好像是倍率翻了好几倍的扑克游戏。
两人一边设想着不在场的参与者,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对方的手牌。
「寸步不让吗?君主·埃尔梅罗二世。」
白若瓏依然微笑着,目光却锐利起来。
我联想到了野兽的獠牙。
原本水泥地裸露的事务所,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热带雨林。突出的卸载台灯是郁郁葱葱的蕨类植物,叶片的缝隙之间闪烁的眼睛是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猎杀者(美洲豹)。
「师长的命令是绝对的,只要发现埃尔戈,就一定要把他带回。」
「对我而言,这也是信念(policy)的问题。我不会出卖自己的学生。即便是只上了一周课的学生也一视同仁。不管对方是阿特拉斯院还是彷徨海,如果我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原则的话,我也就不会继承这君主的位置。」
「我再重复一次。在彷徨海,师长的命令是绝对的。」
无法让步,我意识到。
这个年轻人并不邪恶。
话虽如此,也无法与自己妥协。行事标准和原则完全不同。他说出【绝对】的瞬间,凌厉的杀意表明了这一点。
锁骨处冷汗直流。
一旁的凛也微微站了起来。
我默默将手指滑向了固定器(Hood),凛则是握住了宝石。
「对了,白若瓏有护照吗?」
一个极其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是两仪干也。
「没有护照的话,只要是驾驶证,居民证之类的身份证明都行。啊,其他不正规的,有点问题的证件也没关系。」
在紧张的气氛中,我以为有天使经过。
这是在对话突然中断时说的法国谚语。不管怎么说,这句完全无害的话语,确实出乎了其他人的意料。
白若瓏看了看左右,把外套口袋翻了过来。
他的手势是,里面空空如也。
「我看上去像是带了身份证明的吗?」
「嗯嗯。所以,你才说自己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吧。」
干也如此说道。然后从一旁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块古旧的新薯片。
那是一把挂着小铃铛的钥匙。
「叮」的一声,他把钥匙丢给了白若瓏。
「这是事务所的备用钥匙。比起在没有屋顶的地方睡觉,睡屋里对孩子身体更好吧?」
「哈?」
「虽然我很在意,但我一眼就看出亚纪良是主动跟着你走的。要不然,在接我电话的时候,应该会喊着要回家吧。」
「……」
我们不得不保持沉默。
因为我刚刚听说了夜劫家是如何对待她的。
「我不太清楚魔术师的情况。夜劫家委托我把亚纪良带回本山,老实说,我也没有什么所谓……这样说的话,也许会被责骂吧【你都不在意为啥还要横插一脚】。」
干也露出了与其说是感到为难,不如说是害羞的表情。
是想起了谁呢?
「不过,我可以把屋顶借给你。我跟房产持有者说过了,水电煤气你都可以随便用。厨房的壁橱里还放了食物,但很多都过了保质期,你要确认一下。」
白若瓏也,无言以对了。
沉默足足持续了十余秒。如果他的能力能和埃尔戈媲美,这短短十余秒就能杀死百余人吧。
「……您可真是个老好人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呢。」
「你不明白呢,我可是一颗行走的导弹啊。」
「如果这颗导弹藏匿了一个孩子,而且可以沟通的话,我大概也会说同样的话呢。」
完全不像是魔术师们的聚会。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应该已经陷入了激烈的战斗之中,正因为如此,这段松懈的时间几乎成了奇迹。
这也许是任何魔术都无法概括的真正的奇迹。
「真拿您没办法啊……」
白若瓏低头看着手上的钥匙,低声说道。
「我吃不消了,第一次收到这么重的礼物。」
用双手轻轻地捂住额头,摆出祈祷的姿势。
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从衣服上摸了摸。
「谢谢,我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年轻人用过时的说法,低下了头。
师父也观察了干也一会儿,开口说道。
「你这是…怎么回事…」
一时语塞了,师父从怀里掏出雪茄盒。
「可以在这里吸烟吗?」
「您请便。」
师父用雪茄刀把雪茄的前端切下来,用火柴的火焰灼烧。
伴随着一股蜂蜜味的甜香,办公室里弥漫起紫烟。
师父望了一眼紫烟,再次开口说道。
「我们也会尽力不让事务所卷入纷争。虽然不能做出保证,但可以先朝这个方向努力一下。」
「这就足够了。埃尔梅罗先生。」
「您这么喊我也没问题,但我还是希望加上二世。埃尔梅罗之名对于我而言太过沉重了。」
「我明白了,埃尔梅罗二世。」
随后,白若瓏站了起来。
他径直走向通往走廊的房门。
把手搭在门把手上。
「有一件事,我先告诉你们。」
他背对着我们说道。
「照现在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埃尔戈撑不了一个月的时间。」
「!」
不仅是自己,凛也僵住了。
但是,还是有预感的。
和凛在一起的时候,埃尔戈应该没有被饥饿侵袭过。虽然也有吃不饱的感觉,但没有症状发作的暴走。
和無支祁以及白若瓏的战斗是第二次。
不对,如果算上在海贼岛上差点被無支祁杀死时的暴走,应该是第三次了吧。
倒不如说,那次暴走或许才是契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屡次被饥饿侵袭,只能证明他的病灶——喰神冲动正在恶化。
最后只能听到房门被温柔地关上的声音。
3
夜晚越来越深。
在宝石调试完成之后,远坂凛走出了房间。
从四楼向下走,魔术的余香愈发浓郁。魔术师工房的主体部分应该是二楼和三楼吧。尽管这里已经是一个空壳,但凛却感受到类似于葡萄酒沉渣的魔力。
(是用来封印什么东西了吗?)
她想。
这在魔术师工房中是非常普遍的行为,尽管这里的一切都被运走了,时间也过去了十年,魔力的气息依然浓郁无比。一想到苍崎橙子以前在这里封印过某物,好奇心过度膨胀了。
二楼的布局基本与四楼相同。
打开了作为事务所房间的门,只见空荡荡的水泥地中央,出现了一个穿着做工精良的夏季衬衫的背影。
「老师。」
埃尔梅罗二世回过头来。
在只剩下旧桌椅的地方,放着二世的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摆着一个烟灰缸,里面插着好几根香烟。
不是雪茄而是卷烟,看来是在伏案作业呢,凛如此判断。对于这位君主来说,雪茄是嗜好品,卷烟则是实用品。如果想要放松精神,就抽雪茄,如果想要长时间抽烟,那就抽卷烟。
「格蕾呢?」
「她在照顾埃尔戈。不过,我看她也蛮累的。您是带着她去了让人精疲力竭的地方吗?肉体上的疲惫姑且不论,精神高度紧绷是谁都难受吧?」
「于我而言恰好相反。如果我一个人去的话就会被杀掉了。」
听到这句话的凛,稍稍睁大了眼睛。
「什么?」
「不对,偶尔会看到为了老师不顾性命的家伙,但是像这样信赖您的人实属少见。」
凛出于礼貌地侧过脸,然后问道。
「您在做调查吗?」
「这次的事件,我有一些在意的地方。已经确定过电子档案了。还有,提交给服务器的学生论文评分截止日期就是今天。」
「在这种情况下,您还在评分吗?」
凛面带惊讶地说道。
与之相对的,二世撇了撇嘴。
「无论如何,工作就是工作。我的私事和学生们没有关系。更何况我已经得到了与工作相符的报酬和待遇。」
「时钟塔的讲师群体中有您这种想法的少之又少吧?而且啊,通过网络提交论文,只有老师您搞这一套吧?」
「很快就会增长的。计算机的本质并非是处理能力,而是网络一类的共享能力。虽然也有反感这种方式的人,也有人坚持认为魔术回路的运算能力就足够了,但这些都是肤浅的理解。如果提前背板,可就没法玩Retro Game了。」
「……我写论文的时候啥也没做,它就是不停乱跳啊……」
「Lady。和我之前说的一样,如果你真的什么都没做,你的电脑是不会凭空坏掉的。」
「我,我又不是不会用电脑!」
凛红着脸辩解道。
二世耸了耸肩,调整了一下坐姿。
「那么,有何贵干呢?Miss远坂。」
「睡觉前,我想确认一下。」
凛靠在旁边的柱子上,防着灰尘落到长发上。
「我也听格蕾说过,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是一个非常痛苦的二选一。」
说着,她竖起两根手指。
首先,放下的是中指。
「其一是关于夜劫家这边,从白若瓏那里夺回亚纪良的路子。也许夺回那孩子真的能解决格蕾和埃尔戈的问题。然而,那孩子回到夜劫家之后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不对,这是自我欺骗。我和老师都知道魔术师是什么玩意,所以,让无关者涉足仪式会发生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
凛的表情中带着些许厌恶。
也许她有了些头绪。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继承魔术师那时?又或者是别的事情?
然后,她放下了食指。
「其二是选择白若瓏这边,将埃尔戈引渡过去。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不把小亚纪良交给夜劫家也说得过去,但埃尔戈就Out了。也无法解决格蕾的问题。嘛,我认为老师您应该和白若瓏的师父再交涉一下,不过以现在这种情况来看,把埃尔戈让给我们的可能性很小。」
「你对现况的判断十分正确。」
二世听完后点了点头。
「不过,比起从不自由的两害取其轻。」
「更好的选择是以武力创造第三个选项,没错吧?」
凛挺了挺胸,自顾自地说道。
「Bingo,不愧是优等生。但我并不想要使用武力。」
「那么,是什么方法呢!」
强硬地挺身而出。
「难不成有一晚上就能学会,快速变强的方法?」
然而,就像预想的那样。二世一脸无语地看着学生。
在他那黑色的双瞳中,凛抱着胳膊,好像是在提多么棒的要求似地点头。
「啊,风险可别太大。我可不想让自己的魔术回路受影响,谢绝折寿行为。要是可以的话,我可不想熬夜,毕竟会掉颜值,如果要收费的话也别来了。」
「你没发觉自己是在瞎扯吗?」
「这我知道,所以有没有方法呢?」
「……为什么呢?」
这次,二世过了一会才开口问道。
「因为现在的远坂凛(我)还不够强啊。」
凛果断地说道。
「山嶺法庭的無支奇和埃尔戈都是超越魔术师的存在。我对于刚才的两个选项都不满意,但是要提出符合远坂凛(我)风格的新选项,也有要相应的力量吧?」
凛的主张十分明确。
错误并非软弱的借口。即便暂且安于现况,在不久的将来,局势也会发生逆转。
而且,人类是历经数千年不断贯彻这一意志的生物。
「更何况,埃尔戈的生命只有一个月,不是吗?」
「真遗憾啊,虚张声势果然不太行呢。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就让他仿造(copy)一下老家秘藏的那把剑就好了……」
「仿造(copy)?」
「不不不,我是说这边的事情。要怎么安排呢,老师?」
「……」
二世,沉默了一会。
然后,他像是放弃似的说了出来。
「……其实还是有的。」
*
经过正好十分钟的概要之后的凛,开口说道。
「……老师,您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你不是管我要低风险速成强化方法吗?我这不是给你了?」
二世一脸深沉,凛闭起一只眼睛。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在新加坡的时候也是如此,您对于他人的魔术,不是考察到了有些不可思议的地步吗?说实话,如果我跟您不是师生关系,就会觉得很恶心。话说回来,这样做虽然有效果,但作为谢礼,把您杀了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哦。」
「你说话能不能委婉点?」
「迂腐是英国人的美德吗?我真没想到注重效率的老师您会这么说呢。」
「我并不认为高效率就是好,只是我的人生还没有宽裕到允许低效率的程度而已。」
对于心直口快的学生,二世叹了口气。
正二世想要顺便点一根卷烟的时候,凛伸手去拿旁边的火柴。二世将香烟轻靠在白色手指点燃的火焰上,然后含在嘴里慢慢吸了一口。
「谢谢。然后,你开始修炼吧。概要我已经说完了,以你的水平用不了一个钟就能搞定。剩下的就是应用问题了。」
「我可以再确认一件事吗?」
「你随意。」
二世的视线再次落回笔记本电脑上,开始打字。
打字中途停止了。
「您的人生失去余裕,是从圣杯战争开始的吗?」
因为被质问了。
「是啊。你和我是圣杯战争的参与者。你和我是,我的老师也是。」
「前代君主·埃尔梅罗——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是他没错吧?」
「你知道这个吗?」
「嗯,好像有些缘分,又好像没有。」
凛远远地望着尘埃漫漫的空气。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残月。
半个月亮,简直就像失去了最重要的半身。
「圣杯战争中的境界记录袋(Ghost Liner)——从者(Servant)对于老师而言,只是使魔吗?」
Servant(从者)。
在圣杯战争这一仪式中,这是最特别的要素。召唤过去的英雄,破例作为魔术师的使魔显现。
当时,埃尔梅罗二世召唤的是,名为伊斯坎达尔的英灵。
又名亚历山大大帝。
在世界史尺度上也值得大书特书,乃是英雄中的英雄。从希腊附近的小国到印度的腹地,仅仅用了十年左右的时间,就如同字面意思一样,他的名字改写了世界版图,在这个国家(日本)的史书中也闪耀着绚烂的光芒。
而他真实的面孔,就藏在此时此刻微笑着的魔术师的心中。
「不是哦。」
屏幕的光照着二世的脸,他轻轻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一个使魔而已吗?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人生的余裕被掠夺一空,着十几年都没有放松的时间。如果从现在开始抱怨的话,一个星期的时间够用吗?」
「就是说啊。」
凛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和我是同类吗?」
「不是哦,和那家伙见面之后,我倒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呢。」
「哦?」
「因为那家伙只是不负责任地推了我一把。」
和老师说话的女人,有那么一小会,看起来像是沉醉在梦中的少女。
「不过,正是他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嗯,大概到我死去为止,他都会和我在一起的。即便那副面容,那个声音,那双手,那种气味,有朝一日如同旧书页一般褪色,再也记不起来。」
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即便记忆和记录都已经消磨殆尽,有些东西还是会留存下来。即使不能得到救赎,即使不能得到回报,有些东西也会继续存续下去。
夜晚啊,继续吧。
即便,从美梦中醒来。
「是啊……我也同意这一点。」
语气中带着些许温柔,二世如此说道。
「所以,至少要对记忆中的那件事坚持到底,因此更不能放弃埃尔戈了。」
「这么说来,我很在意呢,请问他长得像埃尔戈吗?」
「不是的,只不过都是红头发而已,性格和行为都不像。」
想要找到某人的影子,也许这就足够了。
二世闭上了眼睛。
就好像要把回忆牢牢刻印在眼睑之中一样。
他的睫毛突然颤动。
「…相似…?」
「怎么了吗?」
二世并没有回答凛的提问,抬头看着空中,过了一分钟。
「像,又不像……像,但是别的东西……那么白若瓏的那个是……!」
寂静落在废弃大楼的房间里。
凛没有扰乱老师的注意力。这种时刻的每分每秒都是多么珍贵,她也非常清楚。
不久后,
「白若瓏的真实身份,我知道了。」
时钟塔的君主(Lord)沐浴着窗外的月光,低声说道。
*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夜空。
半轮明月出露云间。
埃尔戈啪哧啪哧地眨了几下眼。
好像睡了很久呢。床的侧边,有位少女将头轻靠在那里。
「……格蕾小姐。」
看样子是在照顾自己的时候睡着了。
枕边放着一张便条。
那是凛手写的,记录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好像还添了一句【睡到自然醒吧】。在埃尔戈沉睡的时候,与白若瓏签订了暂时的停战协议,这座大厦从属于两仪干也的熟人之类的,都被简短概括在这张便条上了。
「……是这样啊。」
不知为何,一下就弄明白了。
埃尔梅罗二世与白若瓏,还有那位两仪干也在目前抵达了现在这种情况的结论吧,能够接受了。
「……师父。」
细微的梦呓从格蕾的唇间溢出。
「救救……埃尔戈…先生。」
这句话让他心头一紧。
为什么呢?
从相遇开始,就不可思议地不认生。格蕾大概也是如此吧。埃尔戈对于她的感情就像是在异地长大的姐弟一样。
(……所以)
自已心中也有恐惧。
因为在新加坡的战斗中,自己对她产生了喰神冲动。捕食者(狼)和被捕食者(羊)的关系。那时的他还能忍耐,可这次就不一定了。
埃尔梅罗二世对他说过,要忍耐住。
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中都在忍耐,你也应该如此。被告知可以这么想——可以行使自我意志,当时的埃尔戈很高兴。
但是。
熟睡的少女的脖颈,看起来非常蛊惑人。
啊,那皮肤暂白得令人直流口水啊……
「……!」
埃尔戈轻轻地把快要滑落的兜帽归位,站了起来。
「嗯。」
使不上劲啊。
身体的缝隙中似乎灌满了铅。光是抬起膝盖,就需要抽离岩石那种力量。全身上下都疼痛难忍,只要轻轻活动一下,就会渗出讨厌的汗水。
(……和之前不一样啊)
在新加坡使用神之腕臂后并没有变成这样。
看来,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或者因为在GRANTOKYO北塔的战斗中,完全无法控制神之腕臂呢?孙行者的狂怒似乎还残留在心底。不属于自己的情感浓厚得令他无法呼吸。非常的诡异,让自己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变了啊)
心理、身体都会发生变化。
只要一个星期,一天,抑或是一个小时,埃尔戈的身心都会发生不可逆的变化。失去记忆的他,连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都无法分辨。
——【我也,想吃掉你这家伙。虽然我以前也说过这话,反正你也不记得了吧。】
暴走之际白若瓏的话语还在鼓膜间回响。
埃尔戈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那个自称是挚友的褐色皮肤青年。这也是自己转化后留下的另一个碎片吗?如果是这样,支持着自己的凛,格蕾还有二世,也会被遗忘吗?
无论多么珍视,也会从这双手间滑落吧。
(真讨厌啊)
为了不吵醒格蕾,轻轻地打开了房门。
扶着墙壁,爬上楼梯,来到了屋顶。
屋顶原本是计划建成第五层的,因此到处都是墙墩的基座。
「啊……」
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夜空中出现了半轮明月。
月光如潭水一般堆积在地面之上,青白而虚幻。
远方,如珠宝盒般的街道灯火闪烁着。可能是因为远离了东京的核心区,还残留着适当的黑暗,夜空中的明星和地上的灯火都清晰地映在埃尔戈的视网膜上。
「……好漂亮啊。」
断断续续地喃喃着。
仰望着星空,感觉身上的痛楚稍稍消退了一些。
她的黑发在视野的一角飘过。
少女坐在被遗弃的椅子上,阅读着手中的绘本,太过自然了,甚至有点像魔幻。
「你起床了嘛?」
「…两仪、未那小姐。」
是在那个祭典上遇到的少女。
虽然在一旁突出的柱子上挂着一盏灯,但对于阅读来说还是太昏暗了吧?
「会伤眼睛的哦?」
「爸爸也是这么和我说的。不过呢,我今天想要当个坏孩子,所以才熬夜了哦。」
未那的视线落在绘本上,如此说道。
她的长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说不定她本人就是从月亮上来的。不过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罢了,埃尔戈如此想到。
「你在看什么呢?」
「是安徒生哦。」
这时,少女终于抬起了视线。
「你也看他的书吗?我都放在那边了。」
她毫不在意地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柱子。
好像是把刚做好的基座改造成了书架。为了防风防雨还搭上了盖子。
几十本书中,有安徒生、米切尔·恩德、小川未明……埃尔戈认出作者的名字。不过,并不知道这些作者有什么嗜好。
只是,每本书的封面都很美。
「这栋大楼现在的主人很喜欢童话书,所以我偶尔也会读一读。啊,如果你看不懂日语,要我念给你听吗?我给别人念故事可是千载难逢的哦,如果拒绝的话也是一种损失呢。」
不知道是亲切还是威胁,埃尔戈不知所措地再次看向书架。
「我大概能看明白……可以拜托你吗?」
选择了一本画着面带寂寞神情的少女的童话书。
「红蜡烛和人鱼?可以的哦,我也很喜欢这本呢。」
少女接过图书,翻开了书页。
红唇念出了第一篇作品。
【人鱼不仅住在南方的大海里,也住在北方的大海里。】
少女以清晰的发音朗读的,是幻梦一般的故事。
怀孕的人鱼因无法忍受孤独的痛苦,来到了人类的村庄。
虽然自己已经注定孤独,但至少不想让孩子也承受这种折磨。
人鱼她,决定让孩子降生在神社的台阶上。
不知为何,人鱼听说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生物。既然是被如此善良的人类捡到,就不会被无情地抛弃吧。
【那是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月光将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日。老婆婆从山上下来,在神社的台阶下发现了一个嚎啕大哭的女婴。】
幸运的是,女婴被蜡烛店的一对夫妇收养了。
女孩生来一副好面容,但下半身却是鱼尾,所以并没有见外人。她却帮助老夫妇在红色的蜡烛上绘制了各种各样的图案。
不可思议的是,传说只要把她绘制过图案的蜡烛放在山上的神社之中,或者点燃之后随身携带,无论多么大的暴风雨,船只都能安然无恙。
【所以,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山中的神社烛光都不曾中断,特别是夜晚,即便是在海面上都能看到美丽的灯火。】
如果是值得感激的神明,这座山和神社都应该获得极高的赞誉。
但是,谁也没想到那个用心在蜡烛上绘画的小姑娘。没有人会可怜这个孤女。
【有一次,某位来自南国的商贩抵达了村庄。】
气氛随着话题一同转变。
来自南国的商贩盯上了小人鱼。
自古以来,人鱼就被认为是不祥之物,如果痴迷其中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被这种谎言欺骗的老夫妇,完全相信了这位行商。原本亲切的老夫妇翻脸不认人,无论小女儿如何恳求,都不肯留下她。
再怎么绘制蜡烛图案,也无济于事。
商贩带走女孩的时候,她将画了一半的蜡烛涂成了红色。
【那个夜晚,天气大变,刮起了最近从未有过的狂风暴雨。当时,商贩将女孩锁在笼子里,带着她漂洋过海前往南国。】
在这之后,只要神社中点上红蜡烛,无论天气多么好,暴风雨都会纷迭而至。
理所当然的,红色蜡烛被当成了不祥的存在而被人们机会,但不可思议的是,每个夜晚神社中都会点上红色蜡烛。从前的神明,现在成小镇的凶煞,没有人不怨恨这样的神社。
【没过几年,这个山脚下的小镇就消失了。】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埃尔戈再次仰望皎洁的明月。缺失了另一半的白玉盘,和小人鱼抬头所见之景,有几分相似吧。
「谢谢你。」
他低头表示感谢。
「能读给我听,太棒了。」
「能让你高兴就好了呢。一个人闷着心情可是越来越坏的哦,让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合上了绘本,未那稍稍歪着脑袋。
然后,
「你打算如何处理小亚纪良呢?」
这个问题让埃尔戈窒息。
不像是为了这个问题而朗读绘本。真的是因为刚刚想到才发问的吗?
但是,对于埃尔戈来说——
沉默了数十秒,挤出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啊。」
埃尔戈是知道的,夜劫亚纪良(那个少女)很喜欢白若瓏。如果强行把他们分开,肯定会伤害到她。
而且,自己也从埃尔梅罗二世那里知悉,老师为了返还自己内侧的神明而与日本的魔术组织进行了交涉。
只不过,埃尔戈的生命是如此短暂,甚至没有余裕的空间。
大概,这就是拥有很多回忆的存在的特权吧。正因如此,同样的术式也能解决格蕾的问题,这一点绝不能轻易忽视。
「虽然不知道如何时候,但我不能置身事外。」
不想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践踏他人。虽然凛说过,人只要活着会可能伤害到他人,但她的态度应该是在用尽一切可能,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才会采取的选择。
我也想这样活着。
也有可能伤害到别人。
但是,那个时候,至少自己想要做好觉悟。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
「你和亚纪良是朋友吗?」
「我和她姐姐夜劫梅说过几句话。对了,我觉得姐姐生前好像很喜欢夜劫的宅邸。」
未那爽朗地说道。
「你不去问问白若瓏吗?他不是自称你的挚友吗?」
「我全都忘光了啊。」
「你是失忆者吗?」
「嗯,虽然老师说我是记忆饱和,不过我想具体表现应该是差不多的。」
埃尔戈坦率地说道。同时想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把这种事情告诉这么小的孩子。
少女沉默了片刻,夜晚的风儿吹过。
埃尔戈抬头望着夜空,双脚不停地颤抖着,然后开口说道。
「听说这个事务所的前主人将其命名为伽蓝之洞。」
突然,话题转变了。
「意思是空空如也,怎么啦?」
「大概是无聊的文字游戏吧。虽然有点孩子气,但成年人故意耍小孩脾气,让人感觉很从容,我很羡慕。」
有些别扭的感觉,埃尔戈感到十分意外。
这个少女如此早熟,是不是因为她想要展现出早熟的样子呢?或者说,希望想被某人当成大人对待呢?
不管怎么说,她继续说道。
「大概这就是事务所主人的理想吧?」
「理想是空空如也吗?」
「可是,这不就像恋爱一样吗?」
未那小声说道。
「无论是自己多喜欢的书,拥有的越多,书架也就越窄。一旦你知道了自己喜欢的方向,就很难再做别的事情了,最初的自由也就消失无踪了。最优化是正确的,但无法令人心动呢。」
少女稚嫩的侧颜,正诉说着不知是否了解的爱恋。
埃尔戈想了刚才的人鱼。
那位最初将女儿托付给人类的母亲。
为什么认为人类是世界上最温柔存在的人鱼,会爱上一个陌生的,空想中的人类呢?
「你应该是失去了记忆吧……那不只是失去,而是得到了空空如也的现在哦?嗯,这才是文字游戏,好不容易获得这样的机会,还是开心一点比较好吧?」
呼呼,未那微笑着。
「你看,人们常说,如果是自己非常喜欢的书,总想忘掉内容重新再读一次,没错吧?」
竟然能将他人的烦恼如此浅显地总结出来。
但是,埃尔戈却笑了。
「你说的没错,我是明白的。」
「好吧。即便是忘了也没关系,但还记得的时候要心存感激。」
嗯,少女摇了摇手指。
感觉自己被这么小的女孩当成了跟班呢。
即便如此,心情也不坏。
不如说是——
「怎么啦?」
「啊,没什么……」
埃尔戈发现,不知不觉间,身上的疼痛已经平复。
就像魔法一样啊,他想。凛曾经说过,魔术和魔法是完全不同的存在,但年轻人并不明白其中的差别。
想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向少女提问。
「你特别喜欢书吗?」
「嗯嗯,因为撰写我喜欢的故事的作者都已经去世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见见还活着的人。」
第一次,少女腼腆地笑了。
这是与她年龄相符的天真笑容。
「活着的作者?」
「因为,只要活着,就能享受下一个故事。即便是拙劣、平庸的作品,只要能有下一部就好了。」
白色衬衫轻轻舞动。
她的声音融化在夏日的夜空中。
「只要还活着,神明也会创造出来。」
转章
——另一处场所。
那是一片漆黑的空间。
但也并非全是黑暗。房间的四角点着和式蜡烛,整体笼罩在一种薄暗的氛围下。光源处一缕缕轻烟随着微微闪动的火光升起,不论距离远近,看上去都是完全一样的。
也就是说,墙壁、房顶、地面都只能看到黑色。
而且,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假面。
——也就是人们说的能面。
正如埃尔梅罗二世所说,全是男性风格的能面。
而在房间的中央,有着一名女性。
夜劫朱音。
她身着有如同与房间同化一样的黑色和服,盯着挂满了面具的墙壁。身体纹丝不动。就连呼吸都极为微弱,甚至都可能被会误以为是死去了。
「布瑠部。」
从她的口中,飘出了一句咒语。
写作文字的话,就是布瑠部。
而其寓意,则是。
「震动吧。」
「布瑠部,布瑠部。」
朱音继续说道。
「震动吧,震动吧。」
咏唱着咒语的朱音自身,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那是以共鸣为宗旨的一种日本魔术。自古时起,巫女就通过使灵魂发生震动来施术。坚信那震动能通天、通鬼、通神。即使是死者,也会在震动下再次爬起来。
「摇动啊摇动,布瑠部。」
面具开始发出微微的震动。
最初,只是众多面具中的一个。
紧接着其周围的面具也开始发出轻微的震动,最后,所有的面具都开始了大幅的震动。木制的面具与墙壁摩擦产生的声音,恰似众多的面具在抽泣一样。
而从那份声音中听取神明的意图,便是夜劫家巫女的职能。
「柜之主啊。」
她轻声询问道。
「……为何弃之不顾?或者说,您为何害怕?」
那声音十分温柔。
就像是提问孩子问题的母亲一样。
巫女绝非是神明的信徒。与神明对峙,只要是为了取得想要的结果,会采用各种各样的态度。
「请问您看到了什么?」
她将眼睛眯成一条缝。
同时,调整呼吸。
呼……呼……呼……规律而稳定。
模糊自己的视野,通过呼吸在身体上形成新的律动。只是单纯地接受面具们散发出来的气息。将自己的意志装进心中的盒子,原原本本地倾听假面们的想法。在她的内侧,仿佛看到了镜子内外一样的,两个完全相同的面具。
就像是同一个神明的另一柱一样……
「不对……还是两柱……?」
微微皱起眉头。
紧接着,身体向前倒下,双手撑在了黑色的地板上。
先前那种迷神的状态被中断了。虽然仅仅是被凭依了数分钟,但只要看她打湿脸颊的汗水,就能明白这件事究竟有多么令人劳累了。
「本以为能等到下次祭典的,但看起来是不能再等了吗。只能说提前举办祭典了。很遗憾,看来也仰仗不了时钟塔的君主了。」
那深深的哀叹,听起来就像是刚才看到的幻想,一半都在预料之中。
「喂。」
她招呼到。
就在背后不远处的——一直关着的黑色的拉门被打开,一名男子跪坐在朱音面前。
「朱音大人。」
等候她的指示的人,正是她的儿子——夜劫雪信。
有如鬼瓦一样的表情,像是透露着他的决意。
「我要开始仪式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遵命。」
雪信点头回答到。
「把剩余的神体也交给我。」
「好的。」
他依旧是微微点头。
接着雪信解开右手的三角吊带,敲击左手上的石膏。
石膏很轻易的就被敲碎了,露出了其下的手臂。大部分皮肤都已经被残忍地剥去。剩下的皮肤上,有像是奇怪的纹身一样的刻印在蠢动着。
这并非是比喻。
那刻印就像是活物一样呼吸着。
与雪信不是一体的生命,就在这个男人的皮肤上寄生着。
「不要动。」
朱音手上握着小刀,如此说道。
这小刀也是为了仪式而准备的物品。
握住儿子的手腕,看上去轻轻地,挥动了小刀。
短暂的悲鸣与肉被切割的声音一同发了出来。
朱音转身背过正咬着牙关的儿子,盯着墙壁。
从上取下了最初开始震动的面具。
指肚传来了奇妙的触感。
朱音知道这是因为在面具的里侧贴着人皮。
即便从原主人身上已经剥离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却依旧鲜活。
接着她将刚从雪信身上剥离的皮肤,贴在了内侧。
传来噗嗤一声。
然后她猛地把面具戴到了自己脸上。
「啊啊!」
女人的身体开始发出痉挛。但尽管如此,她按压着面具的手指也没有移动分毫。面具的侧脸朝上,不停地颤抖着,看起来像是在嘲笑。
身后的雪信一点行动也没有。
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里夹杂着悲鸣、愉悦。
稍后,房间里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异味。
那是如同铁锈一般的气味。
大量的鲜血从朱音脸上面具的内侧流下,在黑色的和服上扩散开来。
*
——另一个地方,则是海外。
英国的首都,伦敦的郊外。
被称为斯拉的地方的街区,已经成为了埃尔梅罗派率领的现代魔术科的学园都市,但这是只有与时钟塔打交道的魔术师才知道的事情。
这里与日本的时差大约是八小时。
所以这边正是太阳西斜,薄暗笼罩世界的时刻。
办公室里,莱妮丝・埃尔梅罗・阿奇佐尔缇放下了钢笔。
「有客人来了。」
银色的女仆现身说到。
这里所说的银色并非是指她的头发。而是和描述的一样,她的身体就是由水银构成的。这女仆是由埃尔梅罗家族传承的至上礼装・月灵髓液变形而成。
「……啊,果然来了。」
少女嘟囔过后,像是招待客人一样抬了抬下巴。
接着,门被推开。
莱妮丝站起来,对着拿着皮包的高个子行了个礼。
「就想着你差不多该来了。」
莱妮丝想到了海。
那名女性的头发就是如此的苍蓝。
虽说是自然界不可能存在的颜色,但考虑到她所属的魔术组织,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而考虑到他们那抢先演算未来的高速思考,那毫无感情的面部表情,或许是比较Standard的类型。
炼金术师。
那是不同于时钟塔所属的西洋炼金术的分支。
「拉提奥・库尔德里斯・海勒姆在此。」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听到阿特拉斯院六源的名字呢。」
莱妮丝抑制住紧张感回复道。
她正是与二世和格蕾在新加坡战斗的,阿特拉斯院的炼金术师。
「阁下有何贵干?对于你和兄长发生过的事情,我姑且也有所耳闻」
言外透露着【你们之间的纠纷只是兄长的个人行为,和现代魔术科可没有什么关系】这样的暗示。
虽说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这么认为,但所谓的交涉,就是由这些细微的点堆积而成的。
阿特拉斯院,山岭法庭以及彷徨海的魔术师们合力制成的埃尔戈,对于整个魔术世界而言都是一颗炸弹。在莱妮丝看来,虽说现在时钟塔的其他派系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倘若情报泄露,其他派系一下子插手其中也毫不奇怪。
最重要的是,现代魔术科是时钟塔最弱小的学科。虽然靠着兄长指导的埃尔梅罗教室喘了口气,但在政治和财政方面的基础依旧只能算是脆弱。
(……兄长也是,真亏你能抽到这种下下签。)
莱妮丝抑制住不经意间打趣起来的自己,窥视着苍发的炼金术师。
然后,
「那件事情与本次造访无关,拉提奥是这么想的。」
伴随着奇怪的说话方式,她摇了摇头。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
「提出合作的希望,我们和现代魔术科。」
「和阿特拉斯院?这可真是有够突然的。」
心里暗暗咂了下舌。
这下被将计就计了。
在【兄长与你们的战斗和现代魔术科没有关系】这个前提下被回到【那么就可以与我们合作了吧】。当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也还在预料范围内,但没想到会这么直球。
(真是单刀直入啊,这种交流方式)
不过做法上很有阿特拉斯院的感觉。时钟塔这种兜圈子的权谋术数对这种直来直往的对手相性一直不好。毕竟这基本上是心里盘算着某些阴谋的家伙互相提防的手段。
略一思考,决定这样提出疑问。
「如果,不先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这边也不好表态。」
「了解……那么,失礼了。」
就连莱妮丝也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从包裹里取出的,是人类的头骨。
「坦格雷。」
伴随着短促的发音,头骨的下方开始了生长。
先是锁骨,然后是胸骨,从胸骨下又快速地长出了腰骨,转眼间四肢也一齐长了出来。
一个几乎要顶到办公室屋顶的骨头巨人出现了。
(……很像亚德呢)
莱妮丝不由得这么想到。
这或许并非偶然。
虽说亚德是用于封印【Rhongomyniad】的礼装,但其核心技术却源自阿特拉斯院。这么看来,给人一种相似的感觉也是理所当然的。
「初次见面,时钟塔的千金。」
巨大的骨头对着莱妮丝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这些都是拉提奥大小姐努力计算得出的。嘛,先看看吧。」
「不要叫我大小姐。」
「是,是,大小姐。」
于恐怖的外观相反,骨头巨人用轻浮的语气说着话,随即张开了双手。
计算结果宛如在最新型显示器上一样,在其骨白色的表面上,鲜明地浮现了出来。
「喂,这是——?」
那是一张世界地图。
但是,从欧亚大陆的中央、地中海周边开始到现在的中国,以及再往东一些,像是泼洒了黑色墨水一般的痕迹扩散开来。
「关于埃尔戈所吞噬的神明,吾等仅持有一部分情报。鉴于吾等选择的神之碎片具有众多侧面、化身和派生。实验的参与者库尔德里斯家族,也无法在某个因子觉醒前进行完备的演算。这张地图是那个神的传播路线。」
神明拥有多个化身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倒不如说这才是正常的。
比方说,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与月亮女神塞勒涅就被视为同一神明,而后的罗马神话中的女神戴安娜也与她们持有同一神格。同样的,印度神话中主神之一的破坏神湿婆与暴风之神鲁德拉也被视为同一神明。
而且,一位神明的传说从西洋传入东方的过程中——亦或是相反时——获得数十个别称,也是常有的事情。
(从地中海到印度,甚至传播到了中国的神……?)
还是无法确定埃尔戈所喰的第二个神明。
有无数神明通过这条路线传播。
但是对于这条路线本身,心里却是有了着落。虽说侵略本身是在中途停止了,但莱妮丝却很清楚,那是最早在这个世界上建立起文化交流,将希腊文化与东方文化融合,缔造了希腊化(Hellenism)的大英雄。
(……伊斯坎达尔……!)
这不过是一个联想。
但是,这个名字对于她,或者说对于她的兄长而言,是在太过于沉重了。
莱妮丝咽了口吐沫,抬起头来。
「那么,是想要我做什么?」
「最近吾等刚刚发现,在刚才向你展示的神的传播路线当中,还有一部分神的碎片——神体依然存在。很遗憾,阿特拉斯院与远东地区几乎没有接触,不过,倘若是时钟塔的尔等,存在交涉的可能性,令尔等从这位神的藏匿地取回数据,拉缇奥是这么思考的。」
「数据?」
「对于埃尔戈现况的解析,是必要的。作为交换,保证与你共享在解析神体后所获得的数据。不论最后是拉提奥这边获得埃尔戈,又或者是你们帮助埃尔戈,在目前这个阶段应该都是可以互相帮助的。」
莱妮丝终于也掌握到了话题的走向。
同时也了解到这话题的走向十分致命。
「喂,给我等会。极东的神体持有者是?」
「名为夜劫的日本魔术组织。」
这个名号,从拉提奥的口中传出。
*
抬手遮住夏日的朝阳。
在事务所的门前。
下楼梯的途中清醒了过来,连忙追到玄关处。
「若瓏先生。」
正准备过马路的青年,听到声音后回过头来。
「哟。早上好。」
单手轻轻地抱着亚纪良。年幼的少女微微歪着头,把脸埋在青年的颈部位置。从这个距离也可以看出少女甜美安静地睡着。
「托你们的福,昨天晚上睡得很舒服。昨晚你们也过的很安心吧。」
「事务所呢,以后不回来了吗?」
「倒也不是,难得被人送了钥匙,在你们走后就会偷偷回来的。毕竟已经过习惯流浪生活了。」
若瓏快活地笑着回道。
接着,自己背后传来了声音。
「因为不久后,夜劫就会来这里。」
「哦呀,就连您都起来了啊。还是说直接通宵了?」
就在我背后,师父盯着若瓏说到。
或许正如他所说,也许是因为昨晚没怎么睡,师父眼睛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
师父擦了下眼睛,开口说到。
「当夜劫查明了你的所在地的时候,会不顾与两仪的休战协议而发动袭击吧。所以你才会打算暂时离开这里,是这样吗?」
「可不能给恩人带去麻烦啊。」
若瓏耸了耸肩回道。
不知道该说守规矩还是怎么说,总觉得这个青年特别重视仁义。也许是生养他的土地造成的。
「然后呢?你应该不是单单来送别的吧?」
「嗯,我这边还有最后一件想要确认的事情。所幸,你也认可事务所这里是停战地带吧?」
「有什么有趣的问题就请便吧。」
「那我就直入主题了。」
师父开口说道。
「白若瓏,你并没有吞噬神明吧?」
「欸?」
听到这,我不由得发出了声。
「但是,师父,你昨天说,若瓏先生是作为埃尔戈的替代品……」
「我当然这么说过。」
师父点了点头。
真是难以理解。倒不如说,师父昨天应该已经确认了白若瓏喰神这个旁证了。虽说完全揭开彷徨海的目的是不可能的,但作为其目的的一部分,不是应该已经查明了白若瓏与埃尔戈是同一类型这件事吗?
「有个词叫做收敛进化(Convergent Evolution)。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概念。虽然海豚与蝙蝠的物种系统完全不同,但都具备发出超声波来探索周围的环境的回声定位能力。这是因为双方都是需要在黑暗中寻找食物,所以需要相同的能力。即使原本是不同的因子,如果投放到相似的环境中就能得到同样的能力……不过,这个词也有【相似的不同物】这一指向。」
「……相似,但是又不同的某物?」
「埃尔戈的幻手,恐怕也与进化有所关联。」
说着,师父抬起了右手。
是师父以前就提出过的假说。
「手是接受极多信息的部位。制作了许多石器、土器、弓矢,当制作这些东西时受到的刺激,使得人类获得了发展。手,可谓神明。」
师父一边放下右手,一边说道。
「但是,翅膀就很奇怪。它对于人类并非必需。对于人类而言,获得翅膀是从古时就怀抱着的梦想,但并不符合人类的方向性。人类通过双手得到发展,但从未获得过翅膀。埃尔戈的幻手与白若瓏的幻翼可能一眼看上去很相似,但其根本的思想是不同的。」
「哦哦?」
若瓏看上去很中意这个分析一样,随声附和道。
「姑且让我听听你这么想的根据吧。」
「我本来就有些怀疑,毕竟有翼神的分布地域十分有限。」
师父微微点头,继续说道。
「大致只在美索不达米亚到希腊等地中海沿岸扎根。受此影响的有翼天使,现在更有名。即便如此,候补也不是拿不出来,只是和你的性质不一致,再加上刚才说的话,就会浮现出别的假设。」
师父的眼瞳中映出了褐色皮肤的青年。
「最重要的,是让人惊讶的名字本身吧。彷徨海并不拘泥于使用【Baldanders】这种来自后世的词语作为组织的名字。大概是想着【只要是其本质就可以了】吧。更进一步说,不论是现代还是神代,名字对于魔术的影响都是十分巨大的。嗯,倘若我是出身于汉字文化圈的人,应该能更早发现这一点吧」
(……名字?)
的确,自己不懂对方的语言。
因为师父和自己使用的翻译礼装,说到底只是为了使对话顺利的进行,严格来说并非是理解了语言本身。就算是师父,虽说能读日语书籍,但应该还是不能进行真正对话的。
「除了天使以外的,拥有极其接近神明的性质的有翼神秘。在东方同样被当作神明,在我们西洋则被视为与神明对立,又或者是被神明讨伐之物的神秘……啊,因此,我的思考是这样的。」
师父的声音在早晨没有行人的街道上静静地回响着。
「直接说想要吃掉埃尔戈的無支祁姑且不论,不论是伪装情报还是你的存在本身,你的父亲都太过于在意阿特拉斯院。那么,阿特拉斯院所喰之神,与你所喰食的东西,是否存在神话上的联系呢?比方说,对你的实验完成了,阿特拉斯院所吞噬的神就会失去意义——这样的关系?」
「……这个嘛。」
若瓏挠了挠头。
「哈啊,老爹这可真是看错人了啊。」
「是我猜错了吗?」
「没有,我只不过在想,当初不应该觉得你不过是个现代魔术师,应该直接把你杀掉才对啊。」
脊梁直冒冷汗。
因为这个开朗的青年所说的话,并非是单纯的威胁,那释放而出的杀意证明了这点。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白若瓏。」
Whodunit。
被喰食的是谁。又或者是何物。
与为埃尔戈所喰之神所关联的那个存在的真实身份。
「你吞噬了的,是龍——又或者是,竜吗?」
「龍……!」
「原本是意思相同的字,但好像在东方的一部分魔术世界中,是将竜与龍两个字分开来使用的。你名字中的瓏,在汉字层面上也是其派生吧。考虑到是通过使用名字促成术式的安定化,这个思路就非常合理了。」
「……」
若瓏保持着抱住少女的姿势,闭上了一只眼睛。
(并非,神)
若瓏所吞噬的,是龍——?
「刚才也说了,龍在东方同样被视为神明,在西方则被视为与神明对立之物。你吞噬了的龍,应该与埃尔戈吞噬的第二柱神明有很深的缘分才对。恐怕就是,夜劫代代传承的神的碎片——神体本身。」
若瓏所吞噬的龍。
埃尔戈的第二柱神明。
夜劫的神体。
三个神秘在此联系在了一起。
「……老师您真是的,这就让我很头疼了啊。好不容易才定下了休战协议的。」
从青年嘴唇的缝隙间偷窥的牙齿,宛如野兽獠牙一样。
但是,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好痛!」
亚纪良突然把脸抵在若瓏身上。
本该睡着了的少女,将身体蜷成一团,痛苦到停止了呼吸。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亚纪良?!」
低头看向怀中的若瓏瞪大了双眼。
他看到了少女的脸。
天真无邪的脸颊上,戴着漆黑的面具。
仿佛连星辰也会被吸入其中的,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的漆黑面具。
「老师!」
「格蕾小姐,怎么了!」
察觉到异常的凛与埃尔戈飞奔了出来。
在他们眼前,亚纪良的后背带着微弱的光芒。
不,那不是光芒。
是黑暗。
「该死,是夜劫的那帮家伙!」
若瓏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焦急的表情。
以少女的后背为中心,来源不明的黑暗深渊扩散开来。
「救我,阿若……!」
有什么东西,自黑暗深渊中,哗啦地起了波浪。
宛如在夜晚的海面上跃起的人鱼一样。
好似黑绳的某物,瞬间将若瓏的身体包裹了进去。
后记
“勿忘死亡。(Memento Mori)”
举起酒杯,贤者致辞。
“及时行乐。(Carpe Diem)”
跳起舞蹈,诗人歌唱。
因为所有人的归宿都是沉眠。
不管你是谁,也只不过是记录罢了。
然而,有的时候,记录才是可怕的。
因为只有死后留下的记录,才有可能一直存续到时间的尽头。
让您就等了。在此为您呈上《君主·埃尔梅罗二世的冒险》第二卷。
正如同以上副标题所说的那样,此篇为《冒险》的续作。而且,就和第一卷结尾的预告一样,本篇的舞台将会是日本的东京。
对于TYPE-MOON来说,东京这座城市时常是要地。而且我一直在想象——如果埃尔梅罗二世拜访这座城市的话……对于本次执笔机会,我倍感荣幸。
对于身为日本人的我来说,以英国人二世和格蕾的角度来描述(日本)这个国家,可以说是给故事带来了一种独特的张力。我(日本人)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对他们而言是神秘莫测的,反之亦然。
这种事情不仅仅发生在日常生活中,在魔术中亦是如此。
毋庸置疑,对于【神】而言也是如此。
因为它包含了如此多的含义,如此多的愿望和想象,神明的概念反映了一个国家的文化。即使信仰原本是一样的,当神明从一个国家或地区传播到另一个国家或地区时,也会发生一些变化。
这也正是,二世踏上旅途的原因。
为了探寻埃尔戈曾经喰食的神明。
为了以他们的肌肤和双眼,理解神明。
这次的嘉宾,是黑桐(两仪)干也。一个在TYPE-MOON世界占据特殊地位的男人。
他登场的《空之境界》是一个拥有完美结局的故事,所以在选用他作为嘉宾的时候就十分苦恼。话虽如此,如果以东京近畿作为舞台,想必也是无法避免的把…..
当我下定决心去找奈须蘑菇商量的时候——
蘑菇:”干也可以和魔术世界建立联系,你就放心写吧。“
我松了一口气(那是在新冠病毒大流行之前的事情了)。
另外,关于戏份只有一个短篇(未来福音)的两仪未那,我也对其台词进行了微调。
故事从这里开始,正式加速。
以埃尔梅罗二世为中心的,许多角色的命运交汇点,您是否可以一同享受呢?
最后但同样重要的是,我本人在此对于坂本峰地老师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本书绘制了美丽的插画,三轮清宗先生进行的魔术考证工作(包括日本极道和祭典),奈须蘑菇老师,OKSG老师关于本书的监制和修订工作,还有TYPE-MOON的每位成员表示感谢。
当然,还有捧起本书的您。
接下来,由本人担任原作的《魔法使之嫁》的番外漫画《魔术师之青》的第五卷将会在九月份发售。
我想下次和大家见面,是在今年的冬季了。
写于2021年6月
一边在看迪士尼Plus的《洛基》
P·S
在《Aniplex Online Fest2021》上,公布了《君主·埃尔梅罗二世事件簿》动画特别篇的制作企划。前作《事件簿》以小说的形式完结之后,还能以这种新的方式再次相遇,身为作者的我感到非常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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