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イズシロ]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 2[台/繁]

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 The Greatest Magicmaster's Retirement Plan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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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イズシロ
    插畫:ミユキルリア
    譯者:王仁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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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戶外教學風波不斷,最強魔法技壓全場!

    天才魔法師亞爾斯・雷金,是位居世界頂點的「現役首席」。在他進入魔法學院就讀幾個月後,終於迎來了前往「外界」的戶外教學。然而,超乎想像的魔物威脅和意想不到的狀況,讓現場陷入一片混亂。在危機逼近忒絲菲婭的情況下,接受理事長秘密委託的亞爾斯,必須一邊隱藏自己現役首席的身分,一邊設法收拾混亂的局面。另一方面,圍繞著忒絲菲婭的好友・艾莉絲的過去,新的敵人也令人不安地蠢蠢欲動起來……?新女主角・費莉涅菈的加入,讓最強魔法師的英雄譚更加熠熠生輝,大受好評的學園奇幻小說第二集,就此隆重登場!









C O N T E N T S

    第5章 「風雨將至」

    第6章 「外界」

    第7章 「風波平息」

    第8章 「破碎記憶」

    第9章 「暗影崇動」

    後記

第5章 「風雨將至」

  平日的正午時分,是學生們興高采烈地聚在一起填飽空腹的時間。事前一無所知的他們,肯定在內心的某個角落裡,相信今天的正午時分也與往常無異。然而,一旦這份深信不疑如此輕易地遭到瓦解,學生們也不得不停下用餐的動作,彷彿連饑腸轆轆的空腹感都消失到九霄雲外。只見整座食堂裡頭,滿是隱藏不住動搖的蒼白臉孔。

  午餐時間過後,結合實戰訓練的戶外教學成為全校學生的焦點話題。對於從未親眼見過魔物的他們來說,這或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今天聚攏在忒絲菲婭和艾莉絲身邊的人群,也比平常要多上許多。一如往常地在亞爾斯的研究室接受訓練的忒絲菲婭,娓娓道出了其中的原因:

  「雖說是要組成小隊,但也還不清楚是不是由學生自己決定分組啊。我們就算急著分好組也沒用,妳說對吧?」

  「就是說啊。大家這樣一頭熱的,真教人有點吃不消呢。」

  兩人以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同時臉上浮現苦笑。雖然嘴巴上是這麼說,但她們的表情也稱不上從容不迫。只是看到其他同學比自己更加緊張的模樣,才讓兩人找回了些冷靜吧。其中似乎也有部分原因是因為首次出現的「明確目標」,讓她們終於意識到自己是為了什麼而勤修苦練。

  儘管不到能若無其事地談天說笑的地步,但兩人似乎已習慣這項魔力操作的訓練課程,能夠在訓練的過程裡稍事交談,和以前相比已有長足的進步。亞爾斯猜想,兩人回到宿舍之後肯定也在持續苦練。而她們堅持不懈的努力成果逐漸顯露出來了。

  兩人已經不需要靠著彼此互捏輔助魔力移動,同時還能一邊說話,一邊進行操作,這便代表她們用身體牢牢記住了其中的要訣。雖然魔力流動的速度還是相當遲緩,但這已經稱得上是令人驚訝的成長速度。

  「等到接近戶外教學的日子,學校應該會公布更詳細的訊息吧。」

  「與其心急如焚地四處找人組隊,老老實實地做討伐魔物的訓練,不是更有建設性嗎?」

  妳還真有臉說這種話啊──聽到忒絲菲婭的這番發言,亞爾斯瞬間苦笑了起來。不過,由於他和兩人之間橫亙著一道高聳的書牆,因此忒絲菲婭並沒有察覺到他的傻眼表情。

  「其實啊,組成隊伍的五名成員,好像是由理事長來決定。」

  「「──!!」」

  就在兩名少女面露驚訝神色的下一瞬間。

  「亞爾斯大人!」

  露姬冷不防地從旁插嘴,語氣帶著些許責難之意。亞爾斯和露姬並沒有被下達不得外洩的封口令,但她似乎認為即使是微不足道的資訊,也不該事前洩漏給兩名少女知道。

  「沒什麼關係吧。」

  亞爾斯的這句話是在暗中提醒露姬,他們和理事長的談話內容並不屬於絕對機密的範疇,而且在保守機密的義務方面,也只是和理事長做了簡單的口頭約定。

  「可是……你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情啊?」

  儘管感覺到忒絲菲婭以詫異的眼神看向自己,坐在書山後頭的亞爾斯,依舊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不過即使沒有這道書山的屏障,亞爾斯也一樣不會有任何動搖。

  「當然是從理事長那裡聽來的囉。妳也稍微動動腦子吧。」

  「……唔!」

  雖然從亞爾斯所在的位置沒辦法看見,但忒絲菲婭咬牙切齒的不甘情緒,隔著那道書山傳了過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阿爾會和誰組成一隊呢?」

  艾莉絲忽然插嘴問道。

  「天曉得呢。不過,我不管和誰分到一組,都只會讓同組的傢伙變得無事可做吧。」

  像這種詳細的事前安排工作,理事長終究沒有告訴亞爾斯。亞爾斯認為反正是自己不知道也無所謂的事情,即使掌握再多也沒有太大意義。若是一個弄不好,甚至會變成多餘的雜音,在實戰中妨礙行動。

  「話說回來,阿爾如果跑來參加戶外教學,不會導致你的排名曝光嗎?」

  只要身處學院,亞爾斯便必須隱藏自己的排名──他看起來像是完全忘記了這件事,所以忒絲菲婭有些愕然地問道。

  「妳以為我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嗎?……咦,等一下喔?既然如此,我乾脆就袖手旁觀好了。讓你們體會一下外界的嚴酷吧。呵呵。」

  面對亞爾斯的危險發言,忒絲菲婭低聲嘟囔道:「對我們來說,這可真是個不幸的消息呢……」相反地,露姬則是語氣堅定地表示:「這種小事情,毋須勞煩亞爾斯大人出手!」只是露姬如果真的代替亞爾斯出手掃蕩魔物,同樣也會讓學生們失去體驗實戰嚴酷的機會。

  事實上,亞爾斯在和理事長的商議裡,已經確定自己不會參加學生的小組。因此亞爾斯現在只是裝個樣子,假裝自己還有可能加入學生的編隊。

  在和忒絲菲婭的那場決鬥裡,亞爾斯特地手下留情的事實,最後還是被觀察力意外敏銳的忒絲菲婭看穿了。不過只要他真的有意,還是找得到方法將自己的實力完全隱藏起來。

  亞爾斯若是真能袖手旁觀,感覺可以避開一大堆麻煩事情。沒錯,說不定理事長偶爾也會讓亞爾斯輕鬆一下……但這麼做的代價就是,可能會有一、兩個參加戶外教學的學生,成為再也無法回來的人。

  「你的性格太惡劣了啦。」

  「阿爾,我覺得其他同學會把你講得超級難聽喔。畢竟這樣等於是在遭遇魔物時,只讓其他隊友上前跟魔物交戰耶?」

  「唔……」

  亞爾斯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若是不參與現場的戰鬥,其他人很有可能將此理解為「被眼前的魔物嚇到腿軟,從而喪失戰鬥的意志」。無雙魔法師的真正價值,正是體現於魔物橫行的外界。身為首席無雙魔法師的亞爾斯,雖說是不得不隱藏自己的實力,但被別人暗地嘲笑為懦夫,仔細想來確實是奇恥大辱。

  亞爾斯聳了聳肩,接著低頭嘆了口氣,彷彿在說「真是夠了」。說了老半天,自己被捲進麻煩事情的處境,依舊沒有任何改變。

  「看來不管怎麼選擇,都會是一件苦差事啊。話說回來,軍方負責防衛任務的魔法師到底有沒有在幹活啊?怎麼不在定期巡邏的時候,把那一帶的雜魚掃蕩乾淨?」

  話雖如此,倘若那一帶的魔物真的全被清空,戶外教學本身也不會因此取消,只會換成別的候補地點而已。而且真要細究起來,亞爾斯在形式上退出前線,正是造成軍方人手不足的導火線。儘管亞爾斯無法否認這個事實,但他心裡多少還是覺得有些不痛快。

  看到亞爾斯那副嫌麻煩的表情,忒絲菲婭似乎感到有些不安,像是要確認他想法似地開口問道:

  「雖然我是覺得你不至於那麼冷血……不過有隊員在你眼前遭到魔物襲擊時,你應該不會假裝沒有看見……吧?」

  「……」

  亞爾斯沉默以對。

  「喂!!你這樣很有問題喔!你根本沒必要主動破壞別人對你的信任吧?你該不會是真心這麼想的吧……」

  忒絲菲婭難以置信地說完這一席話後,表情陡然嚴肅了起來。因為她想起亞爾斯擁有兩張臉孔。他有著冷酷無情、宛若剔除感情的戰鬥機器的一面。那天晚上見到的光景,在忒絲菲婭的腦海裡驀然閃現,讓她的聲音染上了幾許認真之色。

  「不,我可從沒想過要得到那些傢伙的信任喔。」

  聽到亞爾斯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忒絲菲婭以帶著些許悲痛的語調喊道:

  「我是在說我們對你的信任,不是在說其他人!!」

  「……嗯?」

  忒絲菲婭的語氣儼然是在質問──我們之間好不容易萌生出了羈絆(忒絲菲婭似乎這麼認為)、你就不能好好珍惜一下嗎?

  「哎,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和忒絲菲婭期待的答案相反,亞爾斯不假思索地給出冷漠的回答……沒錯,這就是亞爾斯的一貫作風。

  話一出口,兩名少女的表情立刻變得愕然而沮喪;站在亞爾斯身旁待命的露姬,聽到他這句猶如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話也低下頭去,表情有些僵硬。

  亞爾斯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居然會把氣氛弄得如此沉重。自知說得有些過分的他,略顯尷尬地撓了撓臉頰。

  此情此景讓亞爾斯深切地感受到,說話實在是一門深奧的學問。無論如何,這都是亞爾斯相當不熟悉的氛圍。

  兩名少女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應,或許是因為她們在內心深處,期待著亞爾斯也能夠被其他同學認可。又或者是在這番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話語裡,察覺到他的心中依舊殘留著一堵高牆。而就連作為「當事人」的亞爾斯,肯定也沒有意識到這堵高牆的存在……

  另一方面,露姬的想法則和忒絲菲婭她們不同。她並不怎麼關心亞爾斯和兩名少女之間的信任關係。甚至可以說他們之間如果不存在著信任關係,反而對自己更加有利──但是當露姬看到亞爾斯略顯苦澀的表情時,不知為何胸口深處便會傳來一陣刺痛,並且直接顯現在她的臉上。只要是牽涉到亞爾斯的事情,露姬的情緒似乎就會變得特別敏感。

  亞爾斯無視少女們的憂慮,隨手撕下手邊的筆記紙,用手指揉成一團後,「咻」地彈了出去。紙團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拋物線,不偏不倚地命中了忒絲菲婭的額頭。

  忒絲菲婭哆嗦了一下,將注意力轉向亞爾斯,就在她馬上便要破口大罵的時候……

  「那種話等妳成功討伐了魔物之後再說。妳還是先擔心一下妳自己吧,別嚇到尿褲子了。」

  ……儘管亞爾斯下意識地試圖轉換氣氛,但這個人終究狗嘴吐不出象牙。

  「受、受不了你耶!怎麼會有你這種人啊!」

  亞爾斯無謂的挑釁話語,瞬間就讓忒絲菲婭面紅耳赤、怒火中燒地大叫。不過時至今日,她的大發雷霆已經不像從前那般厲害了。從這層意義上來說,撇除少女們的憂慮不談,縈繞在忒絲菲婭和亞爾斯之間的氣氛,確實是和以前不同了──這種程度的言語交鋒,如今已是家常便飯,就像是在互相鬥嘴鬧著玩一樣。

  不過,忒絲菲婭的怒火沖天,多半肇因於亞爾斯的嘲弄,又或者是過於尖酸刻薄的言論,因此完全可以說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此外,不擅長將場面圓回來的亞爾斯,更是經常在事後的補救上,進一步惹惱忒絲菲婭。

  但由於跟亞爾斯這種人實在很難吵起來,因此在多數情況下,忒絲菲婭都會摸摸鼻子繼續埋首於訓練之中。她即使口出惡言,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亂罵一通,大多時候也不會一直繃著臉一語不發。往往沒過多久,她便會換上泰然自若的表情,前來請求亞爾斯指點訓練,因此甚至讓他有種「妳這女孩真沒節操」的感覺。

  亞爾斯無法理解忒絲菲婭為何能這樣迅速切換情緒,但在和忒絲菲婭拌嘴的過程裡,他的確感受到了一種像是無拘無束的感覺。這樣說或許有點過頭,不過兩人的關係與其說是異性,感覺更像是一見面就吵架的冤家好友……無論如何,這樣的說法只適用於和忒絲菲婭之間的關係。

  亞爾斯暫時不去理會怒髮衝冠的忒絲菲婭,逕自轉換話題說了下去:

  「總而言之,妳們也該針對魔物的實戰做準備了。不論是好是壞,都得真正試過了才有辦法下結論。」

  和話裡的弦外之音相比,兩名少女的耳朵似乎只敏銳地接收到「為實戰做準備」幾個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們要進入下一階段囉?」

  忒絲菲婭立刻開口問道。面對如此心急的她,亞爾斯不發一語,突然隨手將一樣東西扔了過去。那像是從中間切成兩段的棍棒的其中一段。緊接著,亞爾斯將另一段扔給了艾莉絲。儘管一陣手忙腳亂,兩名少女還是有驚無險地接住了棍棒。

  「我本來打算再過一陣子才進入下一階段,不過看妳們目前的狀態,應該有辦法做到了吧。」

  話音甫落,忒絲菲婭和艾莉絲的表情瞬間亮了起來。獲得亞爾斯的認可,又或者努力出現成果的喜悅,讓兩名少女喜不自禁地互相會心一笑。然而──在那之後,魔力擴散而去時所獨有的「啪咻」聲響,不忍卒聞地接連響起。兩人像是要「啊」一聲地叫出來,一臉尷尬地面面相覷。

  瞧妳們這副德性,看來還是太早了啊──亞爾斯以手托腮,在心中重新考慮起來。

  

    ◇ ◇ ◇

  

  到了戶外教學的前一天,校內與日倶增的緊張氛圍,於此時達到了頂點。那股緊繃的空氣,主要來自散發出一股悲壯感的一年級生。自從戶外教學的通知頒布以來,每個學生都在積極勸說別人和自己組隊,而每天放學後的訓練場預約,也往往在開放預約的瞬間便被全數秒殺。

  儘管訓練場的使用權利已經一反學院內部的原有順序,優先讓給一年級生使用,但依舊有感到不安的大批學生搶著預約場地。訓練場裡能將肉體傷害轉換為精神傷害,而如果到了外界,嚴重的負傷可是會直接危及性命。雖說有志走上魔法師之路的人,應該都做好相應的覺悟了,但在過往人生裡從未體驗過這種事情的魔法師幼雛,也只能專心致志地投入訓練之中。事實上,他們甚至無法確定勤加訓練是否就是正確解答,可是如果不這麼做的話,只會感到更加惶恐不安。

  但是學院裡除了訓練場以外,便沒有其他地方能夠肆無忌憚地施展魔法,於是那些沒有預約到場地的學生,群起向校方提出抗議。收到學生要求的學院一方,為此暫時將訓練場以外的部分區塊作為特別許可區域開放,總算是平息了這場騷動。真要說起來,在面對外型和特徵各不相同的魔物時,即使累積再多的對人戰鬥經驗也沒有太大幫助。學生們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再也沒有人對此提出抗議。

  而各組成員的編制恰好也在一星期前公布,在那之後,校園裡到處都能見到學生聚在一起,商量作戰和配合事宜。原本躁動不安的氛圍之所以能暫時穩定下來,大概是因為學生面對現實的威脅,不得不強迫自己做好心理準備。此外,學院的授課內容也跟著做了緊急調整。具體來說就是集中於和魔物的戰鬥,以及魔物的特徵、性質相關的方向。儘管每個學生先前也都以各自的方式努力向學,但總還是有那麼一點漫不經心的地方;而令人感到諷刺的是,一旦事情關乎自己的性命,無論當事人願不願意,都不得不使出自己的渾身解數。

  忒絲菲婭和艾莉絲的排名,在一年級生裡依舊是名列前茅,因此兩人在分組時並沒有被分在一起。據說分組的詳細原則,是讓每一組五名成員的平均排名盡量相同。理事長還會進一步為各組排定等級,將高年級生作為監督人員,優先分派給存在不安要素的小組。

  如今全體學生的表情,都可以歸結為兩種狀態:一種是整張臉上滿是呼之欲出的緊張感;另一種則是在表面上佯裝平靜,盡力隱藏內心的動搖。不過和幾天前的混亂情況相比,目前的狀況似乎已經緩和了不少。

  從亞爾斯的眼中看來,這與其說是因為高年級生監督人員的加入帶來安心感,不如說是學生從未實際見過魔物的關係。儘管學生在一開始感受到強烈的危機感,但由於他們從未親自接觸過魔物的威脅,反而難以持續保有這種感覺。在經過一段相當的時間,並且多少做了一定的交戰準備之後,反而會很難維持原先的那股緊張感。

  除此之外的另一個原因……就是集團心理。當人們組成團體行動時,個人原有的責任感和目的意識,都會出現分散的傾向,認為就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也會有其他人幫忙扛。當然,這是初學者特別容易掉入的陷阱。這種僥倖的心理,在外界會害人丟掉性命,軍方甚至將此視為一種明確的思維漏洞,必須透過基礎訓練徹底消除這樣的天真想法。

  那些在精神面上還有著各種不成熟的學生──例如過於相信自己的實力,又或功名心過於強烈──將在外界親身體會到自己有多麼地渺小。不過,當他們領悟到這些事實的那一刻,往往「為時已晚」……

  而明天終於就是戶外教學的日子了。

  「為了準備明天的戶外教學,我們今天就不做訓練了。」

  午餐時間,除了費莉涅菈以外,平常的四名成員都圍坐在食堂的餐桌前,此時亞爾斯出聲宣布。可是最近不曉得為什麼,每當自己和忒絲菲婭、艾莉絲,以及露姬坐在一起時,總是會惹來旁人側目。亞爾斯對周圍人漫不關心,所以搞不懂箇中緣由,不過他還是一邊在內心默默祈求這可別變成常態,一邊繼續開口說道:

  「畢竟明天肯定得消耗大量的體力。」

  儘管亞爾斯的宣布相當突兀,但忒絲菲婭和艾莉絲馬上接受了,這大概是因為她們內心也暗自這麼希望。使用訓練棒練習控制相斥的魔力和以前那種單純的魔力操作不同,需要消費大量魔力,因此這份疲勞感會殘留到第二天。

  「贊成!我在放學之後,也要和其他組員碰頭做最後的確認。」

  「瞭解!我這邊的情況也差不多。」

  兩名少女似乎都察覺到亞爾斯的好意。順帶一提,亞爾斯認為她們在訓練的熟練度上,已經把該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明天應該就能約略看出訓練的成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亞爾斯甚至覺得兩人的表現超乎他的預期。

  而當天的課程結束之後,班上的所有同學全都繼續留在學校討論……除了亞爾斯和露姬以外。

  

  在僅有兩人的歸途上。

  「明天會相當忙喔。」

  「是的。」

  和其他學生一樣,忒絲菲婭和艾莉絲應該都還留在校舍裡,為明天的戶外教學做準備。她們兩個大概多少察覺到了吧──亞爾斯和露姬乍看之下似乎有被分配到某個特定小組,但在應該是來自理事長的奇妙指示之下,取消了他們原先的配置,結果兩人最後不屬於任何一個小組。不過,她們也可能和其他學生一樣,正為了明天的準備工作忙得不可開交,無暇思及這種事情。

  因此現在才會只有亞爾斯和露姬兩人踏上歸途。他們接下來的行程,就只剩下前往理事長室,為當天的計畫做最後的確認,預計會進行到深夜。事實上截至今天為止,亞爾斯差不多每天都造訪理事長室。從他的視角所能提供的意見,幾乎全都給出來了。就亞爾斯本人的角度來說,是有那麼點被理事長拐上賊船的感覺;可是這整件事帶有強烈的交換條件性質,所以亞爾斯從中途開始,便盡己所能地和理事長研擬計畫。即使如此,也不能說是萬無一失。

  戶外教學究竟能否平安收場,到頭來還是有部分得視學生本身的力量而定。就如理事長當初請求亞爾斯協助時,他也曾經對理事長說過,他能做到的頂多就是減輕災情而已。而露姬應該也很清楚自己角色的重要性。像她這樣有豐富實戰經驗的輔助人員,肯定能在這次的任務裡發揮極大作用。

  唯一令人擔心的……是在監督人員之外另行設置的增援部隊。在亞爾斯眼中看來,這支部隊感覺派不上什麼用場。增援部隊的組成人員,是從高年級生裡挑選出來的較優秀學生,可是裡頭已事先扣除編入各小組的監督人員。雖說是比較優秀的學生,但裡頭有將近九成的人都不具備實戰經驗。像費莉涅菈那樣,和現役魔法師相比也毫不遜色的人物,只能說是例外中的例外。

  「露姬,擦屁股的工作就交給我來。妳可別離開妳的崗位。」

  亞爾斯再次叮囑露姬。在先前的商議裡,他也向露姬反覆叮嚀過同樣的事情。附帶一提,亞爾斯這裡所說的「擦屁股」,指的是幫感覺很靠不住的增援部隊收拾善後。

  「遵命。」露姬輕輕垂下眼睛答道,臉上是一貫的撲克臉。在她身上感受不到絲毫緊張感。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戶外教學的預定地點,其實不太可能遭遇高等級別的魔物。

  即使出現魔物大舉侵攻之類的緊急事態,設置於防衛線的常駐型探查魔法裝置,也會捕捉到魔物的入侵。探測魔法裝置的有效範圍,大約是防衛線周圍的20公里,因此在確認狀況後再中止訓練並展開撤退,在時間上也完全綽綽有餘。

  從這層意義上來說,儘管稱不上完美無缺,但準備工作已經做到盡善盡美了。

  

    ◇ ◇ ◇

  

  兩人來到研究室的門前……而開啟房門的工作,不知何時已成了露姬的職務。亞爾斯為了方便住在同一個房間的露姬,已將她的魔力資訊登錄到控制板裡頭。

  露姬將手舉到面板上頭,控制板透過魔力資訊完成個人識別和認證後,隨即「咔鏘咔鏘」地連續發出三道解鎖聲。緊接著門扉便緩緩開啟。

  另外,露姬每次開啟亞爾斯房間大門的時候,臉上總會浮現感慨萬千的幸福微笑。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的亞爾斯,曾詢問過露姬理由。露姬卻只是語尾上揚、欣喜無比地表示:「這是我的分內之事!」跟著又補上一句:「我是對『分內之事』這件事本身感到高興。」當然,亞爾斯完全不懂露姬的這一席話是什麼意思。

  

  研究室的內部空間,在這一個月裡出現了巨大變化。起因是露姬幾乎完全在亞爾斯的研究室住了下來。首先,研究室的一隅用簡易的隔板圍了起來。儘管研究室裡本來就有一間寢室,但即使撇除亞爾斯的私人物品不說,兩人要擠在同一個房間裡,實在有點侷促。再加上忒絲菲婭有些執拗的堅持,於是便誕生了一間陽春的個人房。對於設置這樣一個和亞爾斯隔離的空間,露姬似乎感到有些不滿,但亞爾斯也將此作為絕不讓步的最低條件,因此露姬只能不情不願地答應。即使堆滿了大量的研究器材和書籍資料,亞爾斯的研究室裡也依然有相當足夠的剩餘空間──就只有寢室特別狹小而已。就算撥出一部分作為露姬的個人空間,整體來說也還是綽綽有餘。

  照理說來,此時的亞爾斯應該會把握零碎的時間,埋首於研究之中,但他今天並沒有選擇這麼做。由於必須等理事長準備好最終版本的資料,所以最後一次和她商議的開始時間安排在夜闌人靜的時分。如果是平常的話,商議開始前的這段空白時間,會被亞爾斯拿來作為研究之用,今天的他卻是前往寢室角落,拖出一個像是被刻意隱藏在那裡的漆黑手提箱。站在他身後待命的露姬,臉上浮現不可思議的表情。

  「真是服了,沒想到居然馬上又要動用到這玩意兒。」

  亞爾斯的語氣像是在自言自語,但站在他身後的露姬,立刻間不容髮地開口問道:

  「亞爾斯大人,請問這個是什麼?」

  露姬待在亞爾斯身邊的時候,總是一副身姿筆挺、凜然而立的模樣。然而此刻的她,儼然被勾起了一些好奇心。只見她身體微微傾斜,試圖從亞爾斯背後窺看那個手提箱。

  「這是我的AWR……【宵霧】。」

  畢竟前陣子才在突發任務裡斬殺了巨大魔物──多足鬼,進入學院就讀以來,居然會三番兩次遇上打開這個手提箱的狀況,令亞爾斯感到有些吃不消。話雖如此,亞爾斯本人最清楚,既然自己已經接受理事長的委託,為了在戶外教學的協助工作上做到盡善盡美,果然還是非得借助這把AWR的力量。

  「您打算動用它嗎?」

  「這是最輕鬆的方法。」

  亞爾斯並沒有對露姬的問題感到不耐。因為對奉行合理主義的亞爾斯而言,既然特地取出了AWR,當然就有使用它的打算,而露姬應該也非常瞭解這一點。所以露姬的這個問題,其實是隱隱透露出她對這把AWR很有興趣。

  嚴格說起來,這是露姬第二次親眼目睹亞爾斯的AWR。但是之前那一次劍身收納在劍鞘裡頭,她只看到藏在亞爾斯長袍底下的劍鞘和劍柄。因此這還是她第一次有機會猛盯著【宵霧】瞧。

  亞爾斯沒理會兩眼放光的露姬,逕自將魔力注入手提箱的鎖扣。伴隨著「喀鏘」的輕微聲響,手提箱自動解開了鎖扣。

  他以熟練的動作打開箱蓋,收納在劍鞘裡頭的AWR立即映入眼簾,散發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感。箱子裡頭裝著一把劍鞘和鎖鍊相連的武器。劍鞘內部為了收攏和劍柄相連的鎖鍊,還設置了一塊有些特別的收納空間。由於這個緣故,劍鞘的長度刻意做得比劍身長上一截。

  這把武器就長度來說可以算是短刀,但刀刃是兩面開鋒,因此從形制上來說,應該還是稱作「短劍」比較合適。從劍柄部位可以看到收納於劍鞘內的細長鎖鍊。

  「──!」

  露姬之所以會一時說不出話來,是因為在下一個瞬間,亞爾斯將劍刃「颼」地拔了出來。劍刃從劍鞘拔出時產生的摩擦音,凝縮成令人心頭一寒的低響,緊接著鎖環發出的肅殺金屬聲,在周圍迴盪了開來。那把黝黑發亮的劍刃,在保有足以確實屠戮魔物的機能美的同時,還散發出一股異常的存在感和壓力。

  然而,更令露姬感到驚訝的是,這把AWR的劍身居然如此樸素。AWR原本就具有輔助武器的作用,能夠提升魔力的傳導效率,讓魔法師更加流暢地施展魔法。因此若想用AWR輔助高難度魔法的施展,就必須將複雜難解的魔法式鐫刻在AWR的各個角落。然而,這種幾乎可以說是「必備」的魔法式,在【宵霧】的劍身上頭卻是遍尋不著。現役首席的魔法師所使用的AWR,居然採取如此超乎常識的做法,自然更加勾起了露姬的興趣和疑問。

  露姬不禁蹙起眉頭,而亞爾斯猶如看穿她內心的疑惑,主動開口說道:

  「魔法式有刻在上頭喔……妳瞧這裡。」

  亞爾斯抓住連結劍柄和劍鞘的細長鎖鍊,用力將整條鎖鍊拖拉出來。伴隨著「鏘鎯鏘鎯」的聲響,綿延不絕的鎖鍊一下被拉了出來,橫亙在地板上。露姬驚訝地瞪大眼睛,臉上隨即浮現恍然大悟的表情。接著她怯生生地開口問道:

  「我可以……碰碰看嗎?」

  「當然。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有趣的東西啦。」

  亞爾斯不僅是出類拔萃的魔法師,同時也是天賦異稟的魔法技術者,因此才會有這番聽起來像是在自謙的發言。【宵霧】本身堪稱魔法技術的智慧結晶,AWR工匠或魔法技術者若是有幸得見,肯定會為了【宵霧】的精細做工和巧思驚嘆不已。但在亞爾斯本人看來,【宵霧】其實不是多麼了不得的東西。

  姑且不論亞爾斯的個人想法,儘管露姬本人並不擅長魔法技術,但光是現役最強魔法師所使用的AWR這一點,便足以讓她心中湧起難以抑制的好奇心。只見她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起那團鎖鍊。

  「──!這全部……這些鎖環上全都刻有魔法式,是嗎?」

  「嗯,用起來很稱手喔。當然,基本上得記住所有要使用的魔法才行。」

    

  

  就如前面所說的,通過將魔法式鐫刻在AWR上頭的方式,能夠輔助魔法的施展。但每樣AWR原則上只會對應一個系統,這可說是一種基本常識。為了輔助魔法施展而鐫刻的魔法式,會從魔力讀取構成魔法的基礎系統,一邊追溯魔法的構成要件,一邊輔助魔法的構築。簡單來說,就是讓魔法師省略詠唱的程序。此外,由於用來確定系統的魔法式資訊量非常龐大,因此在一般情況下,讓AWR專門輔助確定系統的環節,被視為最有效率的做法。而如果在同一把AWR上,鐫刻複數系統的基礎發動用魔法式,魔法式之間會互相爭奪魔力,導致魔法難以順利發動,因此從常識上來說,並不鼓勵這樣的做法。將兩個以上的基礎魔法式鐫刻在同一把AWR上,固然能帶來簡化程序的優點,但同時也會造成魔力消費劇增的嚴重缺點。

  另外,魔法顯現時的魔法式構成,其實是由複數的術式所組成。就以《冰柱巨劍》來說,它是以構成系統的冰屬性魔力為魔法式的基礎,再依序追加收束、固定、發動座標設定、強度固著,以及造型等各種程序。忒絲菲婭那次之所以能施展出《冰柱巨劍》,完全是憑著自身的天資和努力,因為她的刀型AWR上頭,僅刻有冰系統的基礎魔法式。更準確來說,這在現代的AWR工學裡是極為普遍的做法。AWR的這種運用方式,正是人類在經年累月的研究之後,所找到的一個解答。

  此外,為了讓魔法式顯示出效果,構成魔法式的【佚失之咒】必須滿足一定程度的物理大小。再加上各系統的基礎魔法式都是長篇累牘的文字,因此光是要把作為基礎的魔法式鐫刻上去,AWR也需要有相應足夠的表面積。

  附帶一提,在只鐫刻基礎的【系統魔法式】之情況下,能得到「只要是隸屬於該系統的魔法,便能廣泛減輕及輔助施展時的魔力負擔」的優點。當然,這僅能簡化魔法的構成程序,如果施術者不夠成熟,沒有能力填補不足部分的構成要素的話,便無法顯現出想要發動的魔法。而若是要將單體魔法的魔法式──【單一魔法式】也鐫刻到AWR上頭,便需要有更多的空間來同時容納系統魔法式和單一魔法式。

  但是經過這種處理的AWR,會變成只能施展鐫刻在上面的單一魔法,不過也由此換來了其他優點──能完全省略詠唱程序自不用說,同時還能引出魔法本身的全部力量。不過,若想完全發揮出魔法的威力,魔法師必須具備完美解讀和掌握魔法式的能力。因此從現實層面上來說,即使這樣做能夠省略詠唱程序,但沒有幾個魔法師對魔法式本身瞭若指掌、足以完全引出單一魔法的全部力量。如此一來,僅在AWR上鐫刻基礎系統式,讓它對應各種魔法來發揮輔助效果,才是更加實用的選擇。因此在正常情況下,沒有人會把單體魔法的【單一魔法式】全部鐫刻到AWR上頭。然而,亞爾斯卻這麼做了。

  「這條鎖鍊的每個鎖環……都分別刻著不同的魔法是嗎?」

  露姬的那張撲克臉會浮現戰慄之色,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魔法式的鐫刻文字愈大,愈能有效輔助魔法的施展。相反地,鐫刻的文字愈小,原有的輔助效果愈是大打折扣。因此這等於是要求魔法師在全神貫注的戰鬥期間,做出將線穿過針頭般的細膩魔力操作。當然,就如方才所說的,其中還存在著文字大小的最低限制。

  魔法式在接收到魔力之後,便會開始構築魔法。魔法師只需默念想要發動的魔法的構成,魔法式便會自動處理後續過程直至魔法具現。不過,因為還是必須照著具現化的流程走一遍,所以如果施術者不夠成熟,可能會被強迫詠唱一到兩節咒文。因此若是將魔法式縮小,即使搭載了魔法的構成式,也會在達到具現化之前的流程出現問題。如此一來,就和口頭詠唱完整咒文沒有太大的差異。

  「為了鐫刻單一魔法式,我捨棄了系統魔法式的部分,不過系統魔法式原本就對我沒什麼幫助啦。」

  「可是,這樣子……」

  露姬說到一半便忽然打住,沒將下半句的「能發動魔法嗎」說出口。就是因為沒問題,才會以這樣的形式鐫刻上去。亞爾斯不發一語地看著露姬,彷彿在提醒對方自己可是最強的魔法師。「請、請原諒我的無禮。」露姬立刻低頭道歉。她大概是覺得自己剛才的問題,等於是在質疑亞爾斯的本領,同時也是一次嚴重的失言。看到露姬誠惶誠恐的模樣,亞爾斯也不禁苦笑起來。不過,若是刻意叫她不要在意,或許會讓露姬更加羞愧。

  「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啦。」

  亞爾斯在話裡暗示剛才那樣稱不上失言,讓露姬臉上的陰霾褪去了一些。

  「說、說的是呢。」

  對最強的魔法師來說,肯定是不費吹灰之力呢──露姬在表達這層意思的同時,不知為何像是為此感到自豪似地,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絲微笑。

  「雖然妳不會直接參與戰鬥,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得做好最低限度的戰鬥準備,畢竟不曉得會有什麼狀況。」

  「我隨時都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露姬給了令人安心的回答。對長期在外界執行嚴酷任務的她來說,這種擔心是多餘的。只見她身手矯捷地從腰間抽出飛刀型的AWR。

  「……」

  露姬的這個動作,亞爾斯並沒有特別感到驚訝。話雖如此……但露姬身上穿的可是制服。直到方才為止,亞爾斯都沒有從她身上感受到武裝的氣息。換句話說,露姬是對制服做了相當的改造,好用來偷偷攜帶這些飛刀。亞爾斯或許該更早意識到這件事情,但他對服裝的理解就是如此生疏,以致於事前完全沒有發現,如果是女性的服裝就更不用說了。仔細一看,露姬制服的腰間似乎設有隱藏的收納部位,而這絕對不是學校規定的制服該有的東西。露姬之所以沒被任何人指正這件事情,純粹是因為別人不敢對高排名的她指手畫腳吧。

  妳這是什麼時候弄的啊──時機稍縱即逝,亞爾斯最後沒能把這句話說出口。

  亞爾斯是想要為明天的戶外教學做預備,但他其實根本沒有什麼事情好準備。不知該如何打發這段時間的他,最後決定提早前往理事長室消磨時間。

  「阿爾、小露姬!」

  在前往理事長室的路上,艾莉絲大聲叫住了他們兩人,她似乎正在返回宿舍的途中。反正妳一定會跑過來和我們會合,沒必要在這麼短的距離下大喊大叫吧──亞爾斯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道。

  「妳在學校待得可真晚呢。」

  只有亞爾斯才會對此事感到意外。因為從他眼中看來,光是在放學後主動留下來,便已經是相當了不得的事情了。但艾莉絲她們平常在亞爾斯那裡做完訓練時,其實也差不多是現在這個時間。

  「還有許多人都留在學校喔。菲婭也還在跟她的組員討論。」

  所以妳才會是一個人啊──艾莉絲和忒絲菲婭總是形影不離,因此亞爾斯下意識地認定兩人是成雙成對地出現。像現在這樣只有艾莉絲一個人的情形,甚至讓亞爾斯感到有些稀奇。

  「看來那傢伙的『籤運』很差啊。」

  亞爾斯認為戶外教學的行前會議,只不過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而如此簡單的會議居然遲遲得不出結果,便代表同組的成員很有問題,又或者被分配到一盤散沙的小組。

  「哈哈……就算你這麼說,今天也已經是戶外教學前的最後一天了。大家其實都半斤八兩啦。」

  艾莉絲無奈地苦笑一下。這種點到為止的說話方式,的確是很有艾莉絲的風格。看來忒絲菲婭的確是抽到了下下籤。

  「因為菲婭的排名在4000名左右,所以沒辦法拋下其他同學不管。他們每個人都非常拚命喔,討論的時候也非常熱絡。可是菲婭她呢,和負責監督的高年級生似乎有些意見不合……」

  亞爾斯隱約能明白是怎麼回事。該說她是性格執拗嗎?忒絲菲婭有著堅持己見、絕不讓步的頑固一面。若是遇上性情不合的傢伙,肯定是頑抗到底吧。

  「這可是個好機會,可以讓她體會一下我平常有多辛苦。」

  站在亞爾斯後頭的露姬,也跟著贊同地頻頻點頭。艾莉絲在苦笑一聲後,像是想要轉換話題地開口說道:

  「你們兩個接下來要去哪裡啊?」

  因為艾莉絲也知道亞爾斯和理事長之間的關係,所以沒有瞞著她的必要。

  「我們要去理事長那裡。」

  「……是關於明天的事情?」

  「算是吧,我們這裡也有不少事情要忙,不過那些都不是妳需要操心的事情。」

  「嗯……這樣啊。那麼,你和小露姬都別忙到太晚囉。明天可還要早起呢。」

  「那得看理事長肯不肯放人,不過我會記住妳的提醒的。」

  艾莉絲似乎察覺到了些什麼,臉上浮現有些擔心的表情。雖然對艾莉絲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亞爾斯不能向她透露具體細節。

  「打擾你們啦。明天要好好……加油喔,小露姬。」

  艾莉絲差點就要順著平常和親近同學相處的習慣,對著亞爾斯喊出『要好好加油喔!』但她大概是覺得向現役首席的亞爾斯說這種話,反而有失禮節吧。來不及取消的這句打氣話語,就這樣陡然轉移到亞爾斯身後的露姬,姑且算是順利收場。只是這番鼓勵的話語同樣不適用於露姬,艾莉絲似乎也立刻就意識到了這個事實。

  「…………」

  「「…………」」

  用不著妳多管閒事──儘管露姬沒有如此激烈反彈,但一股尷尬的氣氛籠罩在三人周圍。身為罪魁禍首的艾莉絲,似乎也猶豫著要不要主動提出新的話題,打破這股微妙的氛圍。

  亞爾斯覺得,天真爛漫的艾莉絲會出現這種反應,可說是相當稀奇。不過從這裡也可以看出她有多麼不安。和直腸子的忒絲菲婭不同,心思細膩的艾莉絲,有著過於纖細的一面。

  「別擔心,真的遇上什麼事情,我會幫妳們一把的。」

  亞爾斯邁開腳步,在和艾莉絲擦肩而過的同時如此低語道。從戰力層面來說,兩名少女應該都算是「有兩把刷子」了。尤其是以低等級別的魔物為對手時,很難想像兩人會陷入苦戰。即使如此,作為當事人的兩名少女,還是無法揮去心中的不安。就算亞爾斯鼓勵她們沒有問題,大概也還是難以抹除那股面對未知敵人的恐懼感。

  因此在這種時候,現役首席的一句「我會幫妳們一把」,反而更有效果。事實上,亞爾斯老早就已經因為她們兩人而被捲進各種麻煩。事到如今再添幾件上去,感覺也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不過──

  「……謝、謝謝!」

  艾莉絲的臉上漾出滿滿的笑意,她的微笑彷彿是在說「我等你這句話很久了」。亞爾斯微微頷首之後,隨即和露姬一起加快了腳步。

  艾莉絲目送著兩人的背影離去。在她的表情裡,已經看不到一絲不安的陰霾。即使這只有一時的短暫效果,但此時此刻,存在於艾莉絲心中的陰影,的確被驅趕了出去。

  然而,亞爾斯方才的那句話其實還沒有說完。「因為這搞不好會是最後一次呢」──等到和艾莉絲拉開距離之後,他將那雙沒有焦點的眼眸望向黑夜,面無表情地喃喃補上了這麼一句。

  

    ◇ ◇ ◇

  

  「可是,理事長,一定還有什麼事情是我們可以做的。」

  「事情已經定了。事到如今不可能再做更動了。」

  亞爾斯和露姬提早抵達理事長室。站在門前的亞爾斯,聽見房裡傳來像是在爭吵的聲音,瞬間猶豫了一下。亞爾斯姑且還是敲了敲門,但他立刻又改變了主意,沒等裡頭的人應聲便逕自打開房門,大剌剌地走進房裡。畢竟自己可是一直被理事長呼來喚去,一路幫忙出謀策劃,根本沒必要客氣地等她回應。

  從結果上來說,亞爾斯走入房間和理事長出聲回應,發生在同一個時間。但亞爾斯原本理所當然地認定理事長會給出「請進」的回應,沒想到她這次卻叫自己在門外待命,因此不得不說尷尬極了。

  若是按照一般的社交禮節,行為如此失禮的亞爾斯,肯定會受到他人責難。所以當他看到映入眼簾的麻煩狀況時,忍不住咂了咂嘴。他本來打算請理事長讓自己在裡頭等著,看是在房間的哪個角落待命都好……

  如此一來,在理事長面前排成一列的「麻煩客人」,應該也會識趣地提早結束談話早點離去──亞爾斯原本打著這樣的小算盤,但現在看來,他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

  扣除希絲緹理事長和亞爾斯及露姬後,理事長室裡還有另外五道人影。其中一名像是帶頭的男學生,向前踏出一步,隔著長桌和理事長對峙。

  只見他目光凶惡地瞪向擅闖談判現場的無禮之徒,眼神明顯流露出對談話遭到打斷的不滿。

  亞爾斯心中暗自叫苦,彷彿倒帶般地重複剛才的開門動作。就在他準備關上門扉,就此逃離現場的時候──

  「喂……你找理事長有什麼事情?」

  和理事長相對而立的帶頭學生,帶著露骨的輕蔑視線開口問道。區區一介學生的他,居然擅自代替理事長詢問亞爾斯來意,實在是無禮至極。但理事長並沒有就此出聲責難。

  亞爾斯感覺事情愈來愈麻煩,只是簡短地答了一句「私事」。而理事長接在他後頭開口說道:

  「你能稍微等我一會兒嗎?」

  雖然理事長用的是問句,卻明確表示出要他在「室內」沙發上就座的意思。換句話說,她是在不著痕跡地暗示亞爾斯:既然是你自己要冒冒失失地闖進來,那就給我乖乖留下來一起倒楣吧。

  亞爾斯無可奈何地看了理事長一眼,就這樣在沙發上落座,露姬也跟著坐了下來。幾名男學生見到露姬的身影,臉上露出明顯的詫異神色。儘管沒到驚訝出聲的程度,但他們似乎完全沒有想到,位居學院次席的露姬,居然會和亞爾斯混在一塊兒。

  為了恢復緊張的氣氛,帶頭的男學生再次和理事長展開爭論。亞爾斯和露姬只是默默地聽著談話,但在他們身後待命的其他學生,不時將視線瞥向露姬的舉動,實在是令人感到厭煩。也不曉得帶頭男學生有沒有發現同伴的舉動,只聽他更加提高了音量說道:

  「理事長,我們也想加入增援部隊的行列。您所擔心的傷亡問題,只要有我們加入,便能讓所有學生都從戶外教學裡平安歸來!」

  「無論要我說幾次都一樣,事到如今不可能再做更動了。」

  彷彿是要附和開了第一槍的帶頭男學生,待命的其中一名男學生也跟著開口說道:

  「理事長,這不只是我們五個人的意見而已。二、三年級生裡,也有許多人和我們抱持著同樣的看法……對剛入學沒多久的一年級生來說,這次的訓練太過嚴酷了。」

  「監督人員的工作,不管是由誰來做都沒有太大差別。」

  若是從效率論的角度來檢視他們的主張,或許稱得上是深得要領。簡單來說,他們的主張是與其讓自己分散到各個小組,倒不如集中起來作為援護全體的游擊人員,這樣的做法應該能夠更加有效地發揮戰力。但是他們這樣的主張,等於是破壞了戶外教學的本意。畢竟如果要重視效率、不去理會一年級生能否累積到實戰經驗的話,直接讓亞爾斯出手才是更加確實的做法。

  「這件事已經這麼定了。」

  理事長的聲音已帶著些許怒意。儘管表面上只是稍微加重了語調,但要讓幾名男學生瞬間畏縮起來完全是綽綽有餘。理事長用這句話不由分說地截斷了他們的抗議,彷彿是要表示自己沒心情再跟小朋友攪和下去。

  ……即使如此,心有不甘的幾名男學生,依舊沒有解除和理事長頂撞的態度。他們隨即將視線轉移到了坐在沙發上頭的露姬。

  「露姬學妹。我們想請妳以一年級生的身分說幾句話。」

  這幾名男學生認得露姬的事實,固然讓亞爾斯感到有些驚訝,不過只要想到露姬的排名,這也不是什麼奇事。露姬在這所學院裡,應該已是無人不曉的名人。其證據就是,他們在和一年級生的露姬說話時,態度相當客氣恭敬。校內排名位居前段的學生,就是擁有這樣的發言力度和存在感,足以得到全校學生的關注。若是能夠得到露姬的助陣,即使是理事長也不能無視我們的意見了吧──從他們的話語裡,可以明顯看出這種膚淺的意圖。

  坐在一旁的銀髮少女,朝亞爾斯投去詢問的視線。亞爾斯有些厭煩地向露姬使了個眼色,要她隨便應付一下把他們打發掉。

  露姬垂下眼睛,沉吟片刻,隨即表情堅決地站起身來。

  「我明白了。這次的訓練對一年級生來說,或許的確有些嚴酷。但我認為理事長也有考慮到這個環節,而且做了相應的應對措施。不過,幾位學長為何會有這樣的主張,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因此我想先請教幾位學長,請問你們有著什麼樣的實際功績?」

  「咦──!」

  儘管是有些突兀的發問,但對露姬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確認事項。既然這幾名男學生誇下海口,聲稱他們能夠發揮絕大的作用,那麼首先就應該出示能證明這番話的證據,露姬的主張可謂合情合理。不過,這番問答的目的終究只是為了打發他們。因此她問的不是排名,而是實際的功績。即使他們真的擁有什麼實際功績,當然也不可能比露姬的更加顯赫。因此從結果上來說,露姬在這場談話裡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呃,我們幾個在校內,都是名列前茅的……」

  「不用再說了。」

  露姬有些傻眼地打斷男學生的話頭。沒錯,光是聽到這裡就已經足夠了。真要說起來,無論他們有多麼優秀,終究也只是一介學生。對出身軍旅的露姬來說,在對方加上「校內」這個前提的那一刻,便沒有把話聽到最後的必要。

  「這樣完全談不下去。既然幾位學長沒有實戰經驗,為什麼還能斷言自己可以發揮絕大的作用呢……你們的說法,還真的挺矛盾的呢。」

  「唔……!」

  這幾名男學生就只是在大放厥詞,根本沒有能力證明自己所說的話,平白浪費亞爾斯的時間。面對這種乳臭未乾的傢伙,露姬也就不採取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露姬的思路極其單純,她那雙冰冷的眼眸只在乎一個目的,其餘的事情全沒看在眼裡。因為在這之後,亞爾斯還得特地撥出寶貴的時間,和理事長進行最後的行前確認。

  只是露姬的這副表情,大概被幾名男學生解讀為不屑的冷笑。他們的眼神一下就變得險惡起來,但露姬鎮定自若,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各位請回吧。」

  緊接在冰冷的話語之後,露姬代替理事長以眼神催促幾名男學生離開。

  「……哼,你們會後悔的喔。」

  帶頭的男學生重新轉向理事長,像是打算和她重新展開談判。

  「──!」

  理事長也隨意擺了擺手,催促著幾名男學生離開。

  「身為理事長的我,已經這麼決定了喔。不管你們怎麼說,我都不會推翻這個決定。」

  這句話稱得上是致命一擊。

  「……那麼,請恕我們告退。」

  在丟下這麼一句話之後,幾名男學生都面露忿色,踩著粗重的腳步走出房間。在關上房門的那一瞬間,帶頭的男學生或許是怒不可遏,以帶著幾許瘋狂的駭人眼神朝房裡瞪了一眼,亞爾斯泰然自若地沒把這當回事。

  「唉~」

  有人稍微喘了口氣。

  這聲不由自主的嘆氣來自理事長。只見她大剌剌地趴倒在桌子上,擺出一副難掩倦意的邋遢模樣──甚至可以說是全身虛脫──簡直就像是一個不懂得控制自己的小孩。亞爾斯沒好氣地瞥了理事長一眼,接著將手輕輕放到露姬的頭上。儘管這不是亞爾斯想像中的發展,但從結果上來說,成功地將那幾個煩人傢伙趕了出去,因此他想要誇獎一下露姬。露姬的臉上頓時綻放出喜色,亞爾斯再次將視線轉回理事長身上。

  「那幾個傢伙是?」

  「二、三年級生。」

  當然,亞爾斯想要問的不是這種事情。於是他又稍微補充了幾句,用視線催促著理事長回答。

  「我知道他們想被派到增援部隊裡頭,但我要問的是原因。」

  「應該是和畢業後的就職有關吧?如果能順利討伐魔物,就能提升不少排名。即使是投身軍旅,一開始也會受到校內最終排名的影響。」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打從懂事開始便已置身軍旅的亞爾斯和露姬,很難理解這樣的價值觀。

  「不過,這樣還是有些說不通的地方呢。增援部隊的存在意義,並不是要主動出擊剿滅魔物啊。」

  「也不曉得是怎麼理解的,他們似乎想成另一回事了。」

  「我想他們大概是把增援部隊的角色,想像成某種扮演英雄的遊戲了。」

  倘若確如露姬所言,那這幾個男學生可真是胸懷大志。亞爾斯甚至覺得,他們最好能在外界光榮就義、連晉二級,直接送進忠烈祠供人紀念。然而,聽到理事長下一句話的亞爾斯,內心瞬間閃過麻煩事的預感。

  「或許是吧。其實剛才的那幾個學生,每個人的出身都大有來頭。」

  「原來如此。」

  從貴族、名門,或世家之類的顯赫家族出身的人,都具有一項共同點,那就是對排名的強烈執著。深受陳腐觀念束縛的他們,恐怕是從小就被灌輸必須取得不辱家門的排名。與此同時,方才的那名男學生為何會有如此傲慢的態度,並以明顯瞧不起人的眼神詢問亞爾斯的來意,疑惑由此得到了解答。這世上可能再也找不到像這幾個傢伙一樣,能如此完美體現亞爾斯衷心厭惡的貴族形象的人了。貴族實在是一種令人感到煩躁的人種……而且往往會成為麻煩的火種。

  亞爾斯並沒有將這股不祥預感宣之於口。因為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理事長已將計畫的修訂案提交給高層,若是按照幾名男學生所希望地更動一下配置,其實應該不會特別遭到高層追究。但是,將監督人員全數轉為增援部隊的方案,理事長和亞爾斯之前便已經研究過了。兩人在討論之後,還是否決了這個方案。因為這在大方向上,將導致負責調遣增援部隊的露姬負荷過重,其沉重的程度超出亞爾斯能夠容許的範圍。假如真的採取這個方案,露姬就必須個別針對每個小組(總數將近八十個),一邊考慮各組之間的力量平衡,一邊將增援人員分派出去。既然如此,直接在現場進行適當調整,才是更加輕鬆且現實的做法。而且增援人員若是做出奇怪的舉動,將導致事態變得更加複雜。追根究柢,這個方案就是個不可能的選項。

  再繼續想下去也無濟於事,亞爾斯決定將話題拉回正題。

  「上次說的那件事情,我明天早上會著手處理。」

  「好,拜託你了。」

  亞爾斯是要去削減魔物的數量。通過這樣的事前工作,可以減少學生在戶外教學裡遇上巨大敵人的危險性。或許有人會問,那為什麼不在今天就處理好這項工作?但這樣子做,無異於搬磚砸腳。

  魔物日常活動的活躍時段是在夜晚。夕陽西沉之後,魔物特有的魔力波長會出現顯著的變化。而這股波長會吸引其他魔物,引發「魔物喚來魔物」的負面連鎖反應。人們之所以會說夜晚的一頭魔物等於幾十頭魔物,也是因為魔物具有這樣的特異性質。

  沒錯,魔物是一種會呼喚同伴的存在。當一頭魔物在夜晚時分發現獵物,從而陷入興奮狀態時,便會有大量的魔物蜂擁而至……也不曉得牠們究竟是從哪裡冒出來的。此外,魔物還具有聞到同胞的鮮血味道,便會聚攏過來的性質。而白天的陽光會弱化魔物的這種傾向。有人認為魔物是被血液或體液裡蘊含的魔力,又或者魔力的殘渣給吸引過來,但是否真是如此,並沒有一個定論。

  總而言之,亞爾斯若是在前一天進行魔物的討伐,隔天一早被同伴的鮮血味道或魔力波長給吸引過來的魔物,很可能將這一帶擠得水洩不通。因此只能在當天早上採取行動。

  「器材的搬運工作,您那邊會負責處理吧?」

  「嗯。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再來就只剩下一早運送過去而已。」

  「我知道了。」

  確認完細節事項之後,最後是──

  「那我的戰鬥服呢?」

  「當然也準備好囉。」

  只見理事長從桌子後頭拿起一個箱子──似乎就擺在她的腳邊──氣勢洶洶地將它擺到桌子上頭,發出「咚」的一聲。以裝衣服的箱子來說,那個箱子的模樣也未免太慎重其事了。

  「打開看看吧~」

  理事長將帶有鎖扣的那一側轉到亞爾斯面前,彷彿在催促他趕快打開一樣。亞爾斯解開簡單的鎖扣,提心吊膽地打開箱子。畢竟這可是理事長準備的東西,裡頭就算藏了什麼嚇人機關也一點都不奇怪,亞爾斯不由得疑神疑鬼了起來……結果這只是他的杞人憂天。

  「…………」

  儘管沒被嚇著,但看到箱裡東西的亞爾斯,瞬間不知該做何反應。映入眼簾的東西給他的第一印象,只能用『毛骨悚然』四個字來表達。不過,委託理事長準備這套服裝的人正是亞爾斯自己,因此要向理事長發牢騷感覺也說不過去。不過,抱怨個一、兩句應該不算過分吧。

  「您可真是低級趣味呢。」

  「……!」

  和臉頰微微抽搐的亞爾斯正好相反,踮起腳跟從後面探頭窺看的露姬,露出一副兩眼放光的可愛模樣。

  這裡補充一下,箱子裡頭塞滿了黑色的布料,上面擺著一張不顯眼的白色面具。面具上頭

  挖了兩個眼睛的圓洞,底下則開了一道有些誇張的大嘴,完全就是小朋友想像中的「妖怪臉孔」。這張散發著瘋狂氣息的白色橢圓形面具,怎麼看都像是恐怖電影裡才會出現的道具。

  「會嗎?在場的三個人裡,似乎只有你覺得不中意耶。票數是二比一,所以在美感上是我們贏囉。」

  令人訝異的是,理事長似乎是發自內心地認同這樣的美感。至於露姬的意見,不用看她的表情,光從理事長的話裡便可以得知。自幼便在軍中長大的亞爾斯,確實也沒有什麼資格對露姬的美感品頭論足。畢竟他所擁有的衣服幾乎全是素色設計,對服裝的關心只著重在機能性的部分。只是這套服裝也太離譜了吧?而且就如理事長所說的,露姬似乎也很中意這套服裝的樣子,亞爾斯大概是很難理解這樣的美感。

  亞爾斯姑且還是拿起面具,用手「叩叩」敲了幾下,稍微確認一下面具的強度。感覺不是帶有魔力的材質,而是和軍隊使用的防護盾相同的硬質素材。單就強度而言,可說是有相當的品質保證。

  這是一張平板而無特色的面具。除了眼睛、鼻子,及嘴巴以外,還開了一定程度的小洞,以方便呼吸和說話之用。若是戴上這張面具,臉孔自不用說,甚至還能隱藏所有的感情波動。戴上這張面具的人並不是像露姬那樣,化身為不帶感情的洋娃娃,而是直接剝除「表情」的概念,只剩下無機質的毛骨悚然感。

  「雖然有點難以接受,但我還是向您道聲謝吧。」

  亞爾斯半是嘆息地向理事長說了聲謝謝。他當初向理事長提出的要求,是避免身分曝光的偽裝服裝。姑且不論美感的問題,這套服裝應該能充分滿足原始目的,因此亞爾斯是針對這個部分道謝。

  他將面具遞給露姬,把鋪在面具底下的布料──長袍攤開來。這是一件做工簡單、長度直至膝蓋的全身長袍。材質部分……則是一望即知。這件長袍是軍方配發的裝備之一,亞爾斯和露姬都曾經使用過。然而,實際上沒有幾個魔法師會穿這件長袍上戰場。儘管這是以強化素材製成,並混入抗魔法纖維的特級品,但老實說非常難以行動。如果有一定程度的身手,是可以忽略這種影響,可是對一般的魔法師來說,終究還是難以操作,遭到多數人敬而遠之。因此就只有某些好事之徒,又或者技術高超的魔法師,願意穿這件長袍。附帶一提,亞爾斯和露姬都算是願意穿的人。不過,露姬幾乎純粹是因為亞爾斯會穿這件長袍,才出自崇拜之情地有樣學樣。

  「明天的事情都確認好了,該拿的東西也拿了,那我們就先行告退了。」

  「好好好~我明天只會在最一開始露個臉而已,拜託你們啦。」

  理事長舉起手來在臉前揮了揮,像是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她彷彿已經卸下重擔,臉上浮現輕鬆愉快的表情。您真的理解事態的嚴重性嗎?──亞爾斯好不容易才壓抑住如此開口質問的衝動。

  ──就算有我和露姬存在,也不可能完全平安無事地收場吧。

  亞爾斯和露姬的任務如果只是殲滅魔物,那倒還好說。但他們同時還必須讓學生保有一定程度的行動自由,好讓學生多少累積一些實戰經驗。

  您如此期待我的表現,會讓我覺得很困擾啊──這是亞爾斯不折不扣的真心話。不過,和以前被交派給他的那些任務相比,這次委託的難度頂多算是中下而已,算是值得慶幸之處。

  因此,在亞爾斯心中蔓延開來的,就只是被捲進麻煩事裡的苦澀之感。

  

    ◇ ◇ ◇

  

  亞爾斯回到自己的房間,才發現剛才的會面沒有消耗太多時間。事實上,兩人待在理事長室的時間連一小時都不到。

  在這次的編制裡,專門分派了幾名教師留在本部,負責整體情勢的監視工作。這些教師的主要任務是監控狀況。超出露姬的1公里探查範圍,也就是索敵範圍外的魔物探查,會由他們負責監控。此外,露姬在指揮增援部隊的同時,也肩負同樣的任務。因為教師們已經知道露姬擁有探位的事情,再加上她有著三位數的排名背書,所以沒有人反對這樣的安排。

  另外,由於教師們已從軍方那裡,取得了暫時登入監視系統的許可,因此也能利用常駐型探查魔法裝置來掌握狀況。但是這道裝置只能作為保險之用。因為作為人工機器的常駐型探查魔法裝置,固然有探測到高等級別魔物的能力,卻不適合用來掌握小型魔物的位置,所以這只是以防萬一的對策。而為了掌握全體學生的動向,校方還讓各個小組都帶上信號彈,裡頭埋藏了能夠回報位置的芯片。

  順帶一提,由於探查魔法裝置的靈敏度設定有其侷限存在,因此不可能用它們探測低等級別的魔物。這是因為低等級別的魔物,原本就不會接近巴比倫塔張設的防護壁的關係。

  

  當天晚上,亞爾斯和露姬為了迎接明天的到來,早早就上床就寢。兩人的就寢時間只比平日提早了一些,生活節奏基本上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對策,明天的戶外教學,肯定也只是一如往常的平凡日子裡的小插曲──闔上眼睛的兩人,幾乎是如此確信。再怎麼說,明天應該是不可能抽出時間,從事每天必做的魔法研究了。但撇除這點不說,那些存在疑慮的部分都已經處理完畢。在亞爾斯眼中看來,即使出現一點突發事件,也只不過是在預料之中的程序裡頭,加入像調味料一樣的點綴罷了。

  然而,對他們兩人以外的其他學生來說,今晚只會是一個焦慮不安、輾轉反側的難眠長夜。即使是住在寬敞宿舍房間的忒絲菲婭和艾莉絲也不例外。

  事實上,彷彿是要印證這一點似的……兩名少女此刻正在女生宿舍的房間裡,進行著這樣的對話。

  「明天要好好加油喔。」

  忒絲菲婭已重複了好幾遍這句話。即使不是像艾莉絲那樣就在一旁床上聽著的人,也能明顯聽出她的聲音帶有幾分逞強的味道。忒絲菲婭和艾莉絲躺在並列的兩張床鋪上,兩人宛如在確認一樣,互相幫對方加油打氣。

  「菲婭也是呢。要一隻一隻地確實打倒喔。如果遇到複數的敵人,就該考慮散開或暫時撤退喔。」

  「我知道啦。艾莉絲也要小心喔。」

  兩人在一片昏暗之中放鬆表情,有些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然而,艾莉絲的內心卻有一股盤桓不去的強烈擔憂,讓她遲遲無法入眠。她擔心的對象不是自己而是好友。忒絲菲婭分配到的小組,不安要素稍微多了一些。為了盡量平均各小組成員的實力,和全年級頂尖行列的忒絲菲婭搭配的組員,幾乎都是同年級後段排名的學生。

  從實力面上來看,艾莉絲分配到的小組也是半斤八兩。作為監督人員的高年級生,是排名和她相差無幾的四位數魔法師,就這點來說,艾莉絲小組的戰力也稱不上萬全。不過,她的小組並不像忒絲菲婭的小組那樣,嚴重欠缺整體的安定感。其中的原因完全出自雙方監督人員的差異。忒絲菲婭的小組也搭配了和她同等排名的高年級生,但這位高年級生在校內的風評並不怎麼好。

  這位監督人員──是三年級的卡布索爾・迪貝爾。他是一名喜歡誇耀自己貴族身分、並對低年級生頤指氣使的男子。因為他的排名也只比忒絲菲婭高上那麼一小截,所以他不願聽取忒絲菲婭意見的態度,讓事情變得比原先預想得更加複雜。

  ──真的沒問題嗎?

  艾莉絲一臉不安地看向好友,但也不曉得忒絲菲婭有沒有意識到她的擔憂。

  「妳在打倒魔物之後,要記得立刻離開現場喔。」

  忒絲菲婭用諄諄教誨的口吻向艾莉絲說道,彷彿是在複習魔物會對同伴鮮血產生反應的習性(儘管不像晚上那麼明顯,但這項性質在白天也會發揮作用)。雖然忒絲菲婭的態度儼然是以姊姊自居,不過艾莉絲誠摯地接受她的心意並開口答道:

  「嗯。也要記得好好確認魔核呢。」

  兩名少女互相點了點頭,再次確認已經複習過無數次的內容。

  在魔物的掃蕩作戰裡,雖然也有個體差異,但是在破壞魔物存在的本質──『魔核』以前,都絕對不能疏忽大意,這是魔法師之間的基本守則。由於某些魔物具有驚人的再生能力,因此單從身體外觀的損傷狀態推斷魔物的衰弱程度,是一種完全靠不住的做法。

  只是無論事前做過多麼努力的學習,未曾真正遭遇過魔物的事實,依舊讓艾莉絲感到心情沉重。再加上忒絲菲婭的小組,又像是一顆潛藏的未爆彈。

  然而,艾莉絲想要相信自己的各種擔憂,最後只會是杞人憂天,因此她刻意擺出開朗的表情說道:

  「沒問題的。畢竟阿爾跟我說了,如果遇上什麼事情,他會幫我們一把的。」

  「……真的?嗯、哼~這樣子啊。不過,肯定沒有他出場的機會吧!」

  忒絲菲婭的聲音裡依舊帶著逞強的味道。即使如此,她的聲音已經不像方才那樣,夾雜著一股難以抹去的不安。艾莉絲若是指出這一點,想必會遭到忒絲菲婭矢口否認……但她能明確感受到好友的這種變化──因為一直待在那名少年的身邊,所以自然而然地對他產生了信任感吧。

  ──真是有夠不坦率呢。

  艾莉絲一邊在心裡這麼想著,一邊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接著繼續說道:

  「說的是呢。我們每天的努力訓練,就是為了這一刻呢。」

  「嗯。我們肯定能輕鬆過關的。畢竟只要身為魔法師,都一定要跨過這一關!」

  聽到好友的篤定口吻,艾莉絲再次小聲地笑了起來。忒絲菲婭也像是被她的笑聲感染,臉上跟著漾出笑容。

  兩名少女並不是在小看戶外教學。她們並沒有因為這只是課程的一環,就不把它放在眼裡的意思。面對第一次的戶外教學,要說沒有任何怯意,肯定是騙人的。即使如此,自己可是在最強魔法師底下鍛鍊過來的人……

  雖說只是一時的效果,但這項事實讓兩名少女的心靈,蒙上一層柔軟堅實的帷幕,為她們擋下了此刻也在悄悄逼近的未知恐怖。

  

    ◇ ◇ ◇

  

  說是清晨也有些太早的時段。亞爾斯和露姬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醒了過來。對他們兩人來說,叫人起床的鬧鐘根本是不需要的東西。

  兩人在起床之後,便宛如身處戰地執行任務一般,手腳俐落地展開行動。等到所有的準備都已經就緒之後,兩人才第一次出聲交談。

  「您早餐想要吃些什麼?」

  「妳隨便弄些什麼就好了。麻煩妳了。」

  露姬擺出一副「別和我見外」的表情,在廚房展開作業。準備餐點已經成為露姬負責的工作。露姬是因為喜歡才主動承擔這項家務,在亞爾斯的記憶裡,兩人並沒有討論過家務分擔的事情。

  亞爾斯從窗戶瞥了一眼外頭的樣子。從防護壁裡頭無法得知外界的天氣,但他覺得今天的外界,肯定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亞爾斯之所以會有這種預感,或許是因為在太陽剛露臉的時間醒過來,整個人卻感到意外地神清氣爽的緣故。

  不一會兒功夫,露姬便準備好了簡單的餐點。不過,餐點的內容還是充分考慮到健康和營養平衡。享用完餐後的香醇紅茶之後,亞爾斯伸手抄起掛在衣架上的長袍,將它披到自己身上。

  「走吧。」

  「好的!!」

  露姬精神抖擻地回應亞爾斯的呼喚。

  

  在那之後,亞爾斯任由晨風吹拂着長袍,和露姬一起走出了房間。

  那張令人毛骨悚然的白色面具,已經戴在亞爾斯臉上。儘管他對此感到很不情願,但這是不得不為的措施。

  附帶一提,和亞爾斯不同、沒必要隱藏真面目的露姬,則是一如往常的制服打扮。露姬在今天的角色定位上,雖然也有可能遇上需要出手戰鬥的時候,不過這套經過部分改造的制服,已經被她徹底調整為自己專用的戰鬥服。即使有什麼萬一,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另外,在這次的戶外教學裡,學生可以任意穿戴自己準備的戰鬥服。當然,學院的制服本身也具備足夠的戰鬥服機能。特別是制服的布料,是由抗魔法纖維編織而成的一級品,不但能夠抵禦外來的魔力,同時又不會妨礙穿戴者自身的魔力傳導。不懂得善加運用這套制服的人,簡直就是吃了大虧。

  

  走出研究大樓後,校園裡還看不到學生的蹤影。畢竟現在這個時間點實在太早。不過教職人員所在的主校舍,遠遠望去已能看到房間亮起了燈火。看來教師們正在如火如荼地著手準備。目前的時間是剛過清晨四點不久。戶外教學的預定開始時間是早上九點。即使考慮到準備時間,後勤人員也只需要在七點前抵達外界的預定地點就好。

  而他們兩人此刻所在的位置,不知為何是『研究大樓的屋頂』。

  「我打算一路跑到本部當作暖身運動,露姬妳呢?」

  「請讓我伴隨同行。」

  那妳可別跟丟囉──亞爾斯半開玩笑地拋出這麼一句後,隨即雙腳往屋頂一蹬。儘管看不到亞爾斯在面具底下的表情,但他的嘴角肯定和平常一樣,在說笑的同時微微上揚了起來。

  半晌工夫過後,兩人很快就抵達了距離最近的防護壁。當然,這不是尋常的魔法師能做到的事情。亞爾斯連大氣都沒喘上兩口,看來即使是這樣的高速移動,也確實如他所說的只是暖身運動,露姬則是呼吸維持在一定節奏的狀態,身體處於微微發熱的程度。

  儘管周遭不時可以看到負責監控學生小組的教師,但亞爾斯和露姬的移動速度實在太快,沒有人來得及將兩人──尤其是戴著面具的亞爾斯──攔下來盤問。雖然有幾名教師瞬間注意到穿著制服的露姬,不過等到他們再次定睛一看時,她的身影已消失在遙遠的彼方。

  在那之後,兩人緩緩鑽過巴比倫塔張設的魔力防護壁。從防護壁穿越而過時,兩人的身體都感受到了防護壁獨有的螫人魔力波。但對久居軍中的亞爾斯和露姬來說,這早已是家常便飯。

  

  緊接著,周遭的景色陡然一變,彷彿換了一個世界。就連空氣也宛如煥然一新。

  亞爾斯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

  「果然還是這裡好啊。」

  就如他所預想的那般,外界的天空是一片晴空萬里,遠方山脈的稜線上,可以看到莊嚴的太陽散發出醒目的光芒。這種澄澈的空氣盈滿胸腔的滿足感,無論何時都讓亞爾斯感到心曠神怡。聽到他的這句自言自語,露姬也跟著放鬆表情,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如果是這種天氣,探查的有效範圍就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吧。」

  「是呢。」

  「您打算怎麼做呢?目前在半徑1公里的範圍內……有二十三頭魔物。」

  「這樣啊,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幫早上的討伐部隊減少一些工作吧。」

  「我明白了。」

  當然,亞爾斯也早已捕捉到這些魔物的存在,但他不會說出這麼掃興的話。

  兩人慢慢地繞著遠路來到了目的地。此時教職人員和增援部隊的成員,正在著手本部的紮營工作。

  雖說亞爾斯臉上戴著面具,但他如果和露姬一起出現,還是有可能被其他人識破真面目,因此露姬獨自先去本部取了某樣東西回來。亞爾斯一接過那樣東西,便立刻行色匆匆地投入「任務」之中。接下來他將和露姬分頭行動。

  『靈敏度有沒有問題呢?亞爾斯大人。』

  「沒有問題。」

  亞爾斯對著戴在耳邊的魔力波長型無線收發機說道。露姬隨即發來一句「瞭解」,或許是心理作用,亞爾斯總覺得她的聲音聽起來相當雀躍。這是透過魔力波長來傳遞聲音的通訊機器。利用具有獨特聲頻的礦石製成的這種通訊機器,被人們稱作《共振器》。

  「我現在位於東北6公里的地點。」

  『瞭解。在我的可探查範圍內,目前沒發現高等級別魔物的反應。』

  「知道了。我這邊在確認之後,也會立刻殲滅魔物。」

  『拜託您了。』

  「那就都交給妳囉。」

  隔了幾秒之後。

  『請放心交給我吧。我會盡最大努力的。』

  露姬的聲音充滿決心。說完這一句之後,便暫時切斷了通訊。

  對亞爾斯來說,這一帶的低等級別魔物和雜魚沒有兩樣。但如果光是顧著削減數量,而在魔物身上造成無謂的傷口,將導致魔物的鮮血四處飛濺。如此一來,即使是在白天,也有可能吸引一些魔物聚攏過來,因此必須特別留意。

  亞爾斯仔細瞄準魔核收拾魔物,又或者一擊就將魔物連同魔核一起葬送。這對他來說,就像是暖身運動一樣的作業,剛好可以用來確認AWR的手感。

  低等級別的魔物基本上類似於小型動物,體型通常都不怎麼巨大。當然其中也有例外存在,但這一帶罕有發現特異種類的案例。一般認為出沒於這附近的魔物,再怎麼巨大也不會超過人類的大小。既然如此,與其特意找出魔核並加以粉碎,直接將魔物碎屍萬段或燒個精光反而更加省事。

  儘管有些粗暴,但像亞爾斯這樣的絕頂高手,自然不可能在收拾低等級別魔物的魔核時失手。

  亞爾斯就這樣執行著魔物的掃蕩任務,彷彿在重新確認粉碎魔核時的熟悉手感。魔物失去魔核的身體,接二連三地凋零毀滅。就在他收拾完將近三十頭的魔物時,從露姬那裡傳來了通訊。

  『辛苦了。接下來即將開始實施戶外教學。』

  「瞭解。」

  亞爾斯應了這麼一句之後,略微轉了轉肩膀,輕輕抬頭仰望天空。這種程度的對手,果然連暖身運動都算不上。外界的天空和早上一樣,依舊是一片晴空萬里。

  

    ◇ ◇ ◇

  

  此刻有大批學生聚集在戶外教學的起點──防護壁前方的廣場。這裡還勉強算得上是在防護壁的內側,不過只要再往前走個一小段並穿過防護壁,便會抵達外界。換句話說,這裡是相當於分界線的地方。在戶外教學的預定計畫裡,今天的實施對象是一年級生,明天是二年級生,後天則是三年級生,而所有學生的出發地點都是在這座廣場。

  負責宣布開始的理事長也在廣場這裡。為了迎接戰鬥,幾乎所有的學生都換上了學院的制服或訓練服,其中也有人在制服裡頭多穿了一套訓練服。至於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則選擇一如往常的制服裝扮。

  廣場上到處都可見到各小組的學生聚在一起,進行最終確認和討論的模樣。忒絲菲婭的小組,除了排名四位數的她以外,其他四名組員的排名剛好是五位數和六位數各半。再加上一名負責監督的高年級生──排名四位數的三年級生,卡布索爾・迪貝爾。卡布索爾是名門的長子,在各方面上都不願落後於忒絲菲婭,先前組員在討論作戰時,他也是三番兩次地不停插嘴。忒絲菲婭的小組和其他小組相比,之所以會在討論上浪費許多無謂的時間,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出在卡布索爾身上。

  至於艾莉絲的小組……除了排名四位數的她以外,剩下四名組員的排名都是五位數。雖說是五位數,但排名在六、七萬左右的他們,還比忒絲菲婭的組員強上那麼一些。當然,在實際的戰鬥裡,五位數排名的魔法師全都半斤八兩,沒有什麼高低之分。不過即使現在告訴他們這件事情,也只是白費口舌。因為這是他們要在接下來的戰鬥裡,親身體會到的事實。

  另外,艾莉絲小組的監督人員,是二年級的榭妮雅托・馮基米爾。身為學姊的榭妮雅托,和艾莉絲的排名相差無幾,因此艾莉絲和她相處起來也很自在。再加上兩人同為女性,榭妮雅托又是很會照顧人的個性,學弟妹都很仰慕這位人品優秀的學姊。

  「那麼,本次的戶外教學活動現在正式開始。」

  學生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到了理事長身上。

  「如果遇到什麼問題,會有增援部隊趕赴支援。我們已將以防萬一的裝備發給監督人員,他們會負責發出求救信號,因此還請各位同學盡情發揮平日所學的成果。」

  希絲緹理事長沒有做更多的嘮叨開場白,因此這成了一段非常平淡的致詞。不過那些必須注意的事項,應該所有人都已經聽說過了。

  緊接著,理事長按下代表戶外教學開始的蜂鳴器。在蜂鳴聲響起的同時,學生們接二連三地鑽進防護壁。

  然而在穿過防護壁之後,所有的學生都突然停下腳步,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們驚訝的表情所傳達出來的對外界第一印象,完全可以用「嘆為觀止」四個字來概括。

  幾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目睹這幅光景……這裡就是外界。在防護壁裡頭長大的他們,從未目睹規模如此宏大的夢幻景觀。大自然的鮮明氣息;真正的陽光獨有的複雜光芒,以及陽光所帶來的溫暖色彩;吹拂不止的清風,和大氣所帶來的濕氣及觸感。而其中最引人入勝的,莫過於瀰漫整個世界的各種氣味。

  事實上,因為衝擊過大的關係,沒有半個學生能立刻採取行動。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同樣也不例外。

  「…………好厲害!」

  「太美了!」

  兩名少女陷入近似陶醉的狀態,感動到只能說出這樣的籠統字眼。能夠正確形容兩人心靈所受衝擊的詞彙,或許實際上並不存在。

  眼前一片綠意盎然,在視野所及的範圍內,看不到任何現代的建築物或人造物之類的東西。最讓忒絲菲婭和艾莉絲感到瞠目結舌的,是那一株株高聳的樹木。因為長年委身於大自然之中的關係,這些樹木的外表都散發出威風凜凜的氣勢,和防護壁內側充滿人造物氣息的樹木截然不同。身為監督人員的高年級生似乎也不例外,同樣瞪大了眼睛呆呆看著這一幕。搞不好他們覺得自己是闖進未知的異世界了。

  而讓四百名以上的學生回過魂來的,是費莉涅菈的擊掌聲。她是少數幾個曾經體驗過外界的學生,這次也以監督人員的身分參加了戶外教學。

  「一直站在原地的話,可是會變成魔物的活靶喔。」

  費莉涅菈帶著有些無奈的微笑說出這句話來,不過眾人都聽出了其中的威嚇之意。而要讓學生將恢復過來的意識轉回現實世界,這樣的恫嚇已十分足夠。

  很快地,各個小組的成員都表情繃緊,朝著四面八方散了開來。眾人的目標地點是設置於外界的本部。每個小組都有一定程度的規定路線,但這些路線的主要目的並不是要迴避魔物。畢竟這次戶外教學的宗旨,就是為了讓學生和魔物戰鬥。因此也沒有太多的行動限制,學生雖然沒必要朝著外界的深處前進,不過可以任由好奇心驅使,憑著一股衝勁向前推進。

  儘管訓練才剛開始沒多久,但忒絲菲婭通過聲音察覺到走在最前頭的小組卻似乎已和魔物發生了小規模衝突。

  她一邊聽著隱約的打鬥聲,一邊下定決心,謹慎地邁出了腳步。作為監督人員的卡布索爾跟在她的後頭,組內其他成員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不過,外界並沒有所謂的道路存在,眾人的行進速度和花費時間相比,只能說是十分緩慢。

  一行人向前走了一陣子之後──

  「──停!」

  就如事前說定的,走在最前頭的忒絲菲婭,以左手打出停止的手勢,同時將右手的手指豎在嘴前,向後頭的學生傳達「不要出聲」的信號。遠處隱隱傳來樹木枝葉摩擦的聲音。一行人壓低身子,躲在樹蔭處觀察情況。

  「……!!」

  下一個瞬間,某樣東西從樹上跳了下來,一道黑影降落在眾人的視野邊緣。

  那是一個中等身材,體型宛如人類小孩的生物。牠的兩隻手臂異樣地修長,輕輕握住的拳頭足以碰到地面;與之相反,雙腿則是短小到不自然的程度。和手臂同樣粗細的尾巴則是團團捲起,盤捲成一個螺旋的形狀。

  說得直截了當一點,這隻生物的模樣實在非常醜陋詭異。牠那種不平衡的肢體配置,怎麼看都不像有辦法在地面奔跑。再加上全身一片漆黑的牠,僅有眼睛部位有如紅寶石般鮮紅,這副異相更讓忒絲菲婭一行人感到毛骨悚然。

  這種和自然界格格不入的色彩及怪異的身軀──正是魔物所獨有的特徵。在瞬間的閃神過後,回過魂來的忒絲菲婭,在腦海裡拚命挖掘課堂上學過的魔物整體特徵。然後她終於非常確定,眼前的異形和記憶裡的某種魔物相符一致。

  忒絲菲婭再次確認周圍沒有其他魔物的蹤影後,小小聲地向後頭的組員說道:

  「應該是一頭F級別的【貝拉穆】。我們就按照作戰計畫,迂迴到敵人背後解決牠吧。」

  在魔物的相關課程裡,貝拉穆是最早被介紹給學生認識的魔物,堪稱F級別的代表性魔物。貝拉穆的行動模式類似猿猴,身軀矮小的牠,外表看起來就像是個駝背老人。牠們的數量繁多,喜歡在樹木茂密的地方活動,時常出沒於外界接近防護壁的區域。

  其他組員都向忒絲菲婭點頭表示瞭解。在卡布索爾的無言注視下,她用手勢發出進一步的指示,要求眾人各就各位。在那之後,忒絲菲婭悄悄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朝目標靠了過去。

  因為還不習慣在外界行動的關係,忒絲菲婭的雙腿被尖銳的樹枝劃傷,但此刻的她完全沒把這放在心上。屏住呼吸之後,忒絲菲婭甚至能夠清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的心臟像是打鼓似地评评直跳。為了持續繃緊神經,忒絲菲婭將視線鎖定在目標上頭,小心翼翼地邁著腳步。

  教師曾經在課堂上說過,貝拉穆是一種不太會降落到地面活動的魔物,但凡事皆有例外。儘管貝拉穆站在地面上的模樣實在相當古怪,忒絲菲婭還是一邊仔細觀察,一邊慢慢縮短距離……然而,貝拉穆的肩膀忽然哆嗦了一下,並朝著四周東張西望了起來。

  ──牠察覺到了?可是牠看起來沒有要逃走的意思……

  貝拉穆馬上就要進入自己魔法的射程範圍,忒絲菲婭確認著周圍的狀況。其他幾名組員應該也差不多各就各位了。為了更加仔細地觀察目標,她從藏身的樹蔭處露出一隻眼睛窺看。

  就在這時……

  「……!!」

  魔物全身黑毛豎立,驀地將頭旋轉到一百八十度的背後,並揚起嘴角──這個動作和人類異常相似──露出一個像是笑容的詭異表情。在一陣低沉的咆哮過後,貝拉穆將視線停留在背後的某個點上。接著牠張開嘴巴,形成一道巨大的弧線,露出裡頭的尖細牙齒。而在貝拉穆的視線彼端,可以隱約看到同組女學生的身影,她應該是埋伏在貝拉穆身後準備伺機而動。

  「牠發現我們了!!」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隱密行事的必要了。忒絲菲婭在高聲吶喊的同時,將愛刀刺入了地面。注入刀身的魔力,讓魔法式發出了光芒。只有在事前已準備就緒的情況下,才能達到如此的神速。寒冰立刻在地面的表層蔓延開來。那道寒冰彷彿是要畫出一條細線似的,化為連結起目標和忒絲菲婭的冰封小徑,朝著貝拉穆直奔而去。

  背後的女學生姑且不說,貝拉穆尚未察覺忒絲菲婭的存在,因此根本來不及對這記攻擊做出反應。

  盯上背後女學生的貝拉穆,還沒來得及朝獵物撲去,雙腳便已遭到急速冷凍,連同水分一起被釘在地面上。緊接著,忒絲菲婭的魔法在轉眼之間,便將魔物腰部以下的部位盡數凍結。

  「──!!……攻擊!」

  忒絲菲婭之所以會瞬間猶豫了一下,是因為方才的魔法威力,遠遠超乎她本人的預期。她原本是打算凍住腳掌製造短暫的空隙,這道魔法卻將貝拉穆的整個下半身化為冰柱,讓牠陷入幾乎動彈不得的狀態。

  儘管第一擊收到了預期之外的效果,但攻擊的流程還是按照原定計畫──首先由忒絲菲婭絆住魔物的腳步,接著由全體組員群起發動攻勢。不過,由於小組的部分後段排名成員,只會使用《屬性箭》這種初階的攻擊性魔法,因此對魔物造成不了什麼傷害。所以忒絲菲婭他們的基本方針,是將AWR的物理攻擊作為主要的攻擊手段。然而,儘管對手是幾乎動彈不得的魔物,幾名學生的攻擊卻都無法將貝拉穆一擊必殺。其中的原因在於,絕大多數人都不習慣殺害眼前的生命,即使對方是魔物也一樣。他們不但沒能做出魔法師應有的覺悟,甚至還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這項堪稱過渡儀式的「最初課題」,對幾名魔法師幼雛來說,似乎是一道難以跨越的難關。但是,只要再給他們一些時間,他們便會重新意識到一項事實──人類和魔物之間,永遠是你死我活的關係。

  最後終於有某人的攻擊命中了頭部,只聽貝拉穆發出一聲詭異的臨終哀號。

  緊接著另一個人再次朝頭部補上了一記。與此同時,忒絲菲婭施展的冰魔法也剛好解除,貝拉穆全身失去力量、癱倒在地,宛如雕像般動也不動。成功擊倒魔物一事,讓全體組員臉上浮現摻雜安心的得意笑容,彷彿是在說「總之先拿下一場勝利了」。

  然而──現在就安心還嫌太早。就在眾人都轉向忒絲菲婭的方向時,背後看起來像是昏厥過去的貝拉穆,卻慢慢撐起了上半身。

  「!!」

  忒絲菲婭在意識到危機以前,整個人早已奔上前去。而她高高舉起的愛刀,在目標物還沒完全撐起上半身以前,便已劃出一道光芒將魔物一刀兩斷。

  「「「「────!!」」」」

  「別大意了!」

  下一個瞬間,忒絲菲婭的刀身粉碎了位於頭部的魔核,貝拉穆的身體像是腐朽一樣,登時土崩瓦解。平日專注聆聽亞爾斯教導的努力,於此時發揮了功效。若非如此,她根本不會注意到矮小的貝拉穆意外耐打的事實,也會跟著被旗開得勝的喜悅衝昏頭,從而導致嚴重的不測事故。

  「得救了。」「謝謝。」其他組員紛紛說道,所有人都捏了把冷汗。

  「對不起,忒絲菲婭同學。」

  剛才待在貝拉穆背後的女學生,微微低著頭向忒絲菲婭道歉。她似乎覺得自己該對被魔物發現,從而引起突發狀況的事情負起責任,整個人都縮了起來。

  「別在意啦,搞不好魔物只是察覺到其他小組戰鬥的動靜,又或者是同類的鮮血味道而已。」

  不遠處還能聽到隱隱約約的交戰聲。恐怕到處都發生了同樣的戰鬥。

  「不過妳真的好厲害呢。只憑一擊就收拾了魔物。」

  「哎,嗯……謝謝。」

  忒絲菲婭的這句感謝,其實也是在內心對著「不在此處的某人」而發。自己剛才能有那樣的表現,無疑是在他底下持續接受訓練的成果。如今光是一項冰魔法,都有著和入學以前截然不同的威力和手感,忒絲菲婭能明確感受到這個事實。

  「哎,那頭魔物的確是F級別的沒錯吧?這要是E級別的話,你們才沒那麼容易取勝,還真是有兩下子呢。」

  在剛才的關鍵時刻裡,卡布索爾不曉得躲去哪裡了。此時終於現身的他,臉上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容,向忒絲菲婭送上言不由衷的稱讚。卡布索爾的聲音充滿諷刺的味道,儼然沒把忒絲菲婭放在眼裡。

  「謝謝。」

  忒絲菲婭只是瞥了他一眼,做了個簡單的回禮。

  「不過,你們居然沒辦法一擊解決那種狀態的魔物,實在是不行呢,得更加努力才行啊。」

  完全是高高在上、令人火大的說話方式。他們沒能一擊就收拾掉貝拉穆──卡布索爾似乎是打算揪住這一點,拐彎抹角地批評幾名一年級生乃至忒絲菲婭不夠成熟。然而,原本就是因為組員的遠距離攻擊不夠可靠,忒絲菲婭他們才會制定以冰魔法來絆住魔物的腳步,再由全體組員群起圍攻的作戰流程。換句話說,他們正是考量到了自己的不夠成熟,才會制定出這樣的作戰計畫,但卡布索爾大概是無法理解他們的這番用心。不對,也或許他是在清楚知道這一點的情況下,還故意說出這種話。

  「謝謝學長的批評指教。」

  忒絲菲婭不願和卡布索爾的傲慢態度,及隨之而來的不快感多作糾纏,於是刻意給出對方想聽到的回答。

  在那之後,她立刻就將這名高年級生逐出腦海,不再去意識到卡布索爾的存在。她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別件事上頭。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喔!

  忒絲菲婭微微闔起眼睛,將手擱到此刻才開始激烈跳動的胸口,用力地吸了一口外界的空氣。沒錯,打從忒絲菲婭進入學院就讀以來,這是她第一次成功討伐魔物。

  伴隨興奮之情而來的,是一種達成目標的感覺……自己終於通過亞爾斯所說的「最低門檻」,證明自己有成為魔法師的資質。

  總之先踏出了第一步……忒絲菲婭暗自品味著心中的微小喜悅。

第6章 「外界」

  至於另一頭的艾莉絲,在來到外界之後,很快就和忒絲菲婭分開行動。她所參加的小組,從與忒絲菲婭他們隔了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出發,按照規定的路線方向直線前進。

  倘若路線無誤,他們一行人目前應該正好朝著本部的方向前進。而本部所在的位置,是在戶外教學出發地點東南方4公里的地方。一行人闖入森林已經有好一段時間,卻一直沒有遭遇到魔物。

  艾莉絲小心翼翼地踩著腳步,看起來隨時會被緊張的情緒壓垮。儘管她非常清楚,這次戶外教學的目的就是要和魔物戰鬥,心裡卻抱著「搞不好能在不遭遇魔物的情況下平安收場」這種有些荒唐的期待。

  「艾莉絲學妹,妳用不著這麼不安啦。」

  監督人員驀地湊上前來,向她說了這麼一句。看出艾莉絲心中惶恐不安的學姊,用平穩的語調悄悄送上這句話語,裡頭充滿了關懷之意。

  艾莉絲小組的監督人員──二年級的榭妮雅托,在排名上和艾莉絲相差無幾。但身為高年級生的她,擁有從訓練累積而來的自信,即使身在外界,也還能保持一定程度的冷靜。此外,走在隊伍最後頭的榭妮雅托能夠看到全體組員,因此她是從艾莉絲的模樣察覺到這件事的吧。

  「謝謝學姊。」

  艾莉絲老實地向學姊的這份溫柔道謝。對自己如此心神不寧的模樣感到有些害羞的她,在那之後悄悄撇開了視線。

  和其他小組相比,艾莉絲一行人的前進速度明顯慢了許多。其中固然有部分原因是因為艾莉絲的腳步太過慎重──排名位居全組之冠的她,很自然地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但這在外界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過度成長的巨樹根鬚扭曲了地面,再加上枝葉繁茂的灌木叢,讓大多數地方的視野都非常有限。

  在這樣的情況下,連自己是不是真的在筆直前進都難以確定,會對抵達目的地的路程沒有把握,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在這個幾乎沒有道路存在的世界裡,艾莉絲手握薙刀型AWR,一邊披荊斬棘,一邊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她的手臂和雙腳,已經出現好幾道擦傷般的細小傷口。

  走在小組最前頭帶路的任務,多半都是由排名較高的人擔任,不僅是忒絲菲婭和艾莉絲的小組如此而已。儘管組員之間並沒有特別講定,但身處學院的學生,很自然地會去倚賴魔法師排名所形成的垂直結構。一支全由年輕人所組成的隊伍,在令人忐忑不安的場所展開行動時,會想仰仗某些暫時性的秩序,說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的心理。

  在走了將近一小時之後,艾莉絲的小組終於來到一個開闊的場所。他們的行進速度連平常的二分之一都不到,距離本部至少還有一半以上的路程。

  在巨木林立的這個場所,群樹之間有著一定的間隔,因此和剛才相比,視野一下就變得清晰許多。

  一行人同時停下了腳步,像是想要在這裡稍作休息。眼前是一株株格外高聳的巨木。繁茂濃密的樹葉迎風搖擺的模樣,以及綠蔭光影不斷交錯生輝的景象,充滿神祕的美麗。甚至會讓人不禁感嘆,若不是自己能以魔法師的身分前往外界,或許一生都無緣得見這樣的壯闊景色。

  在防護壁包圍的人類生存區域裡,也有森林的存在,但那終究只是人造的產物。只有將一切都交付給無為的自然,讓樹木充分地自由生長,才有可能創造出令人如此動容的非凡景色。

  然而,眾人沉浸於自然之美的意識驀地遭到打斷,一同被喚回了現實世界……因為突然發生了一件事情。

  「──!」

  一道宛如奇怪笑聲的刺耳高頻音在近旁響起。本能地警戒起來的幾名學生,全都身體僵硬了起來,緊張地握起拳頭。不久之後,「那個東西」大搖大擺地從巨木的陰影處現身,絲毫沒把艾莉絲一行人的警戒模樣放在眼裡。

  野狗……不對。那個生物的外表,無疑有著魔物獨有的漆黑體色。而牠那對異常發達的犬齒,則像是刀鋒一樣銳利。

  「咿……!?」

  艾莉絲的身後,忽然有人發出這樣的恐懼叫聲。並不是因為看到魔物的恐怖身姿所致,而是因為魔物毫無前兆地以鮮紅的雙眼瞪向學生。身軀消瘦的魔物像是在用全身高聲歡呼,彷彿在慶祝自己發現年輕美味的獵物。而且……

  「騙人的吧!」

  艾莉絲無意識地脫口而出。在眼前那一頭魔物的背後,還有另一道影子。同樣的魔物又出現了一頭。兩頭魔物應該是同種,外表只有些許的差異。第二頭魔物粗壯的脖子有些扭曲,那張畸形怪狀、令人毛骨悚然的狼臉,以一種不自然的歪斜方式和胴體連結在一起。榭妮雅托嚇得倒退幾步,驚慌失措地喊出聲來。

  「兩頭E級別魔物!【魔狼】!艾莉絲學妹,我們得撤退才行。」

  出現了力量超越F級別的魔物,而且還是一次兩頭。榭妮雅托在恐懼的驅使之下提議撤退,但艾莉絲立刻搖頭反對。

  「不行。我們只要一跑,馬上就會被牠們追上。」

  儘管艾莉絲的回答相當勇敢,可是她的聲音卻在顫抖。即使如此,艾莉絲的腦袋還是在確實地運轉,她保持著最基本的冷靜,對目前的狀況進行掌握分析。在亞爾斯底下所接受的種種訓練,以及因這些訓練而來的些許自信,讓此刻的艾莉絲勉強保持住了自制力。

  通過剛才走在不習慣的道路上的經驗,艾莉絲已經意識到逃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別說到時追在後頭的敵人,還是以這個外界為根據地的魔物。若是在這樣的狀況下選擇逃跑,最壞的情形會是組員在這視野不利的場所互相走散。

  而且最重要的是,敵人可是狼型魔物。光從外表來看,感覺便是擅長追蹤獵物的類型。即使他們拚命設法逃跑,也很有可能馬上就被魔物追上。

  「既然如此,就由我來爭取時間,你們就趁這個時候……」

  或許是出自監督人員的責任感,榭妮雅托主動承擔誘餌的角色,只是同樣遭到艾莉絲搖頭反對。她的性格不容許有人自我犧牲固然是部分原因,但還有比這更重要的理由。沒錯,在艾莉絲的腦海裡,已經浮現出一個明確的策略,並且堅信這項策略會取得成功。因此艾莉絲斬釘截鐵地說道:

  「這裡就交給我吧。學姊會使用防禦系魔法對吧?如果有什麼萬一,還請妳用防禦系魔法爭取時間。」

  「哎!再怎麼說,妳一個人也太……」

  榭妮雅托和艾莉絲的排名幾乎不相上下。因此她想要說的是,由艾莉絲獨自一人對付魔物會難上加難。然而,艾莉絲沒讓她把話說到最後。

  「不!沒問題的。而且如果只是一頭的話,說起來應該也不會陷入苦戰。因此我會先負責打倒一頭,剩下的就要請大家幫忙囉。」

  艾莉絲露出溫柔的微笑,將臉轉向其他幾名組員。此刻的當務之急,是必須讓嚇得發抖的他們重拾自信。畢竟在這之後還有可能會和其他魔物交戰。對即將屈服於魔物恐怖的魔法師來說,設法恢復他們精神上的自信,比什麼都還要來得重要──艾莉絲依稀記得某人曾經這麼說過。

  不對,正確來說,艾莉絲是在每日持續接受「他」的訓練時,偶然聽到這件事情的。

  魔物的力量絕對不容小覷,但人類可以憑著自身的力量打倒魔物,也是不爭的事實。只要將這個事實烙印在眼底,並讓身體記住這件事情,即使只有短暫的效果,也能讓其確實地轉化為勇氣之源,成為編織魔力、驅動身體的鬥志和動力。

  因此艾莉絲以單手提著薙刀,硬是走向魔物縮短彼此的距離。她的心臟跳得比平常更加激烈,雙腿也不停顫抖,好不容易才站穩腳步,筆直地向前走去。

  而驅使艾莉絲走上前去的,除了名列前茅者的責任感以外,還有就是想在這一刻展現出自己辛勤訓練的成果。

  和魔物拉近距離之後,艾莉絲刻意停下腳步,做了個短暫的深呼吸,表現出從容不迫的樣子。儘管全身上下還在不停哆嗦,但就算是硬裝也要裝出游刃有餘的模樣。雖說這樣子應該連自己都騙不了,不過艾莉絲的心臟跳動似乎緩和了幾分。緊接著,她毅然決然地將魔力注入手中的AWR。

  「──!!」

  下一個瞬間,艾莉絲的表情浮現些許驚異之色。

  魔力的注入怎麼會如此流暢?她心中瞬間浮現這樣的疑惑,但隨即意識到了答案。

  ──對了……我一直都很努力呢。

  她能夠明確感受到這樣的顯著成果。對此感到欣慰不已的艾莉絲,儘管有些不合時宜,還是忍不住微笑了起來。與此同時,一股不可思議的自信從她的心底湧現而出。而這股自信確實成為一道緩衝的屏障,沖淡了艾莉絲對眼前魔物的恐懼。

  ──好,沒問題!!

  艾莉絲感受著包覆於AWR的魔力,毫無凝滞地模擬出刀刃的形狀,接著像是要重新確認內心的鬥志,給了自己一個鼓舞。此刻的艾莉絲,踩著能夠感受到其意志的穩健腳步,逐漸縮短和魔物之間的距離。她的臉上已經看不到方才的那股懼色。

    

  

  很快地,艾莉絲將薙刀掄轉了起來──最一開始的緩慢揮舞,很快就轉變為最高速度的巨大旋轉。包覆在AWR上的魔力光芒跟著旋轉飛舞,甚至讓人錯以為她的周圍被一顆光球包圍了起來。槍術的基本動作已經成了身體的一部分,即使不刻意進行操作,艾莉絲也不會被AWR的重量或離心力給甩出去,只見她圓轉自如地移動著腳步。

  除了魔法的力量以外,艾莉絲還擁有這項操縱薙刀的驚人技術。立刻擺出臨陣架勢的兩頭魔物,驟然襲向再次踏出一步的艾莉絲。

  兩頭魔物一直線地猛撲過來──牠們舉起了尖銳的利爪。

  「【反射《reflection》】。」

  艾莉絲之所以特地將魔法名稱宣之於口,絕對不是因為她的詠唱技術拙劣的關係。這是一種氣勢的展現……一方面既是為了鼓舞自己,另一方面也是為了明確認識魔法的「形」,以將魔法確實地投射到現實世界。【反射】原本是用來將魔力反彈回去的魔法,對物理攻擊並沒有什麼效果。然而,此刻理應高速逼近的魔物利爪,卻被一道看不見的牆壁阻擋彈開。

  這樣的結果讓艾莉絲感到鬆了口氣,同時想起自己從亞爾斯那裡聽來的話……那是她在進行魔力操作訓練時聽到的一段話。

  『基本上,絕大多數的魔物都會隨時從體內生成魔力。那些傢伙的黑色身體,就相當於牠們的AWR。因此你們可以理解為:魔物隨時都會在身體表面纏裹一層魔力。』

  亞爾斯進一步提到,因為由於這個緣故,單純的物理攻擊對付不了魔物。換句話說,既然魔物的身體包覆著一層魔力,那麼【反射】應該能在一定程度上癱瘓魔物的攻勢──這就是艾莉絲的推論。

  如果是參與實戰的魔法師,自然能夠憑藉現場經驗得知這項事實;但一介學院的學生想要察覺到這一點,就只有天資聰穎的人才辦得到。然而,單靠反彈攻擊,當然是無法打倒魔物的。其中一頭魔物在攻擊遭到反彈之後,立即向後跳開,艾莉絲鎖定那頭魔物直奔而去。她將所有的力量注入雙腿──以優雅到像是在地面滑行的動作,一口氣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艾莉絲順著薙刀旋轉的動能,迅速轉動身體,使出一記得到離心力加持的斬擊。她配合著跳向後方的魔物的落地時機,將薙刀奮力橫掃過去,接著行雲流水地自下而上斜撩而起,劈開了魔物的下半身。

  魔物發出恐怖的慘叫聲,漆黑的身體被深深地開出兩道口子──這記上挑劈砍的衝擊力,讓【魔狼】瞬間離開了地面。牠絲毫不顧裂開的頭部,硬是飛身而起,試圖發動垂死的反擊。但在下一個瞬間,【魔狼】野獸直覺般的本能,應該意識到了一件事情。離開熟悉地面的這個滞空動作,將成為一個致命的破綻,更何況牠還是長著四隻腳的生物。

  「還沒完呢!」

  艾莉絲沒有放過這一瞬間的空隙。亞爾斯傳授給兩名少女的實戰課程,她事前已全部複習完畢。艾莉絲立即補上精準的一擊,接著揮灑自如地將薙刀掄轉起來,反覆劈砍魔物的身體。薙刀最後劃過的部位傳來了確實的手感,艾莉絲的AWR在劈開魔物身體的下一秒,就這樣突然停下了動作。正如艾莉絲所預想的,這一擊似乎確實捕捉到了魔物的魔核。只見魔物的身體在轉眼間斑駁腐朽,逐漸土崩瓦解。

  「我辦到了!……大家,再來就是剩下的另一隻……!」

  艾莉絲喜出望外地將視線轉向幾名夥伴。接下來只要大家一起合力應該就能解決……然而,緊張感在瞬間鬆懈下來的結果,自然就是導致失誤的出現。

  若是熟悉外界的魔法師,在徹底殲滅敵人以前都不會放鬆警戒。更進一步來說,老練的魔法師在踏入外界的那一刻起,便會將一切讓人產生疏忽的雜念全都逐出意識之外。

  「危險!!」

  緊接在那道聲音之後,艾莉絲的背後傳來魔物含糊不清的叫聲。幾乎和聲音同時出現的半圓形防護壁包圍在艾莉絲周圍,擋住魔物的奇襲,將牠的尖牙利爪彈了回去。

  這道防護壁是榭妮雅托的得意魔法──【漩渦簾幕】。不愧是監督人員的拿手本領,這項運用風和空氣振動製造防護壁的魔法,轉眼間便以高密度的風牆包圍住了艾莉絲。

  「謝謝學姊。」

  「妳很有膽識,運用和應對的能力也相當優秀。可是……有那麼點粗心大意喔。」

  榭妮雅托面帶微笑地指出艾莉絲的疏忽之處,她的口吻與其說是學姊在教導學妹,不如說是姊姊在叮嚀妹妹。接著她立刻將視線轉向剩餘的那頭魔物。

  「你們幾個也趕快加入戰鬥吧。難道你們打算全讓艾莉絲學妹一個人解決嗎?」

  學姊的輕聲斥責固然也是部分原因,但最主要還是艾莉絲首先解決了一頭魔物,讓其他組員看到了些許希望吧。只見他們也重新燃起鬥志,自然而然地各自握緊了手上的AWR。眾人的眼裡已不再全是恐懼的神色。

  其他組員各就各位,在艾莉絲周圍擺出陣形。

  接下來就是倚多為勝。只要組員之間好好攜手合作,便能萬無一失地拿下小組的初次討伐戰果。

  

    ◇ ◇ ◇

  

  收到戶外教學開始的通知後,整個本部湧現一股「終於開始了」的氛圍,呈現出兵慌馬亂的模樣。不過,他們在準備工作上沒有任何馬虎。整個本部擺滿了宛如軍方作戰本部的器材,並由擁有軍旅經驗的幾名教師坐鎮其中。而且外頭還有高年級生組成的增援部隊待命。

  對於經驗豐富的教師,露姬自然沒有什麼好交代的;但是對於在外頭待命、負責後援任務的學生,露姬不得不向他們叮囑幾句。

  畢竟露姬本人是這樣的性格。她原本就不是那種擅長在人前說話的個性。可是對此刻的露姬來說,她更不願意背叛亞爾斯的期待。

  從深具本部氣勢的營帳走出之後,露姬敏銳地感受到瀰漫在周遭的不安氛圍。這股不安的氛圍來自增援部隊的學生。雖說是高年級生,但他們依舊只是一介學生。明明還沒正式上場,裡頭卻已經有人緊張到表情蒙上濃烈的陰霾。

  現場將近五十名增援部隊人員的視線,很快就集中在來到他們面前的露姬身上。

  「戶外教學從現在正式開始。就如事前告知各位的,我將會通過《共振器》向你們下達指示。詳細的狀況判斷,基本上則交由各位自行判定。」

  露姬滔滔不絕地交代確認事項。

  「請各位在行動時務必採取兩人一組。另外,各位的行動若是有違增援部隊的應有常識,本部將不會予以任何援護。這類脫軌行動的結果,將由各位自行負責,還請理解見諒。」

  如果有人違反指示擅自行動,從而導致自己身陷危機,本部將不會出手相救──露姬的話裡暗含著這一層意思。不過,這當然只是在嚇唬眾人而已。

  昨晚發生在理事長室的事情,浮現在露姬的腦海裡。那些受到功利心或自我表現欲驅使,從而行事魯莽草率的傢伙,同樣有可能已經混進增援部隊裡頭,不僅限於擔任監督人員的學生而已。光憑剛才的那一席話,並不一定能遏制這種傢伙的失控行為。但是露姬從過往的經驗學到,聲色倶厲的告誡,多少還是具有一定的牽制效果。

  說起來在這次的戶外教學裡,原本就已經預設多少會有傷亡出現,為此還設置了救護班。若是真的遇上什麼狀況,露姬將捨小顧大,以大局為重。儘管看起來有些冷血無情,但亞爾斯和露姬都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對他們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判斷。理事長也是在清楚這一點的前提下,開口尋求亞爾斯的幫助。

  露姬這番單方面的宣言,果然讓絕大多數的學生倒抽一口涼氣的樣子。站在他們眼前的銀髮少女不僅是三位數魔法師,更是率領教師的本部指揮官。

  現場已經沒有人敢以好奇或戀慕的目光看向露姬。此外,露姬自始至終都擺出一張撲克臉,聲音也不帶任何抑揚頓挫。底下的學生很自然就能聯想到,一旦違反她的命令將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每個人都感到一陣不寒而慄,彷彿被恐懼感直接竄遍全身。

  「那麼,第一班到第十班,立刻展開行動。請各位按照程序散開到各處。」

  由於本部設置在外界,因此本身也有可能遭遇魔物襲擊。事前已和亞爾斯一起掃蕩過周邊威脅的露姬,認為本部眼下並不會有什麼危險,但是駐紮在本部的那些教師建議她還是要以防萬一。所以隸屬這十組的二十人,也兼具警戒周遭動靜的作用。

  就在露姬下達完指示,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名增援部隊的成員開口問道:

  「一直維持兩人的編組……在面對魔物時,會不會有應付不來的情形呢?」

  提問者是一名二年級的女學生。能不能讓我們臨機應變地以更多人數應付魔物呢?──這大概就是她話裡暗含的另一層意思。而在場的其他學生也很清楚,女學生之所以會提出這個問題,是源自於對魔物的強烈恐懼心理。

  然而,增援部隊採取兩人編組,是已經決定好的事情。露姬沒有刻意選擇激勵人心的話語,只是單純地陳述無可爭議的事實。

  「目前在這個區域裡,只存在D級別以下的魔物。由於事關機密,我不能告訴各位理由,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各位之所以會被選入這支部隊,是因為理事長判斷你們具有足夠的實力。另外,D級別魔物只需要兩人就足夠應付,這同樣也是理事長的判斷。」

  「是理事長的判斷……?」

  底下的學生頓時喧嘩了起來。因為他們被過去的高階魔法師認可了實力。這對一部分的學生來說,是相當有用的鼓勵吧。

  「可是……」

  即使如此,剛才的那名女學生依舊面有難色。她若是有實戰經驗的話,應該就不會是這副模樣了吧。每個人的性格和狀況都各不相同,這種根深蒂固的不安感,或許不是那麼輕易就能消除的東西。

  「的確,雖說是D級別的魔物,但外界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因此我剛才就說過了,『詳細的狀況判斷,交由各位自行判定』……這句話就包含了『如果不可能殲滅魔物,也可以帶著一年級生一起撤退』的意思。」

  「……我知道了。」

  所謂的「撤退」,其實就是暗示他們在解決不了魔物時,可以選擇逃離現場。不僅是問話的女學生本人,在場其他對和魔物戰鬥感到惴惴不安的學生,都從這句話裡得到了救贖。事實上,方才的這番對答,只是將事前敲定的既定方針重新確認一遍而已。「自行判斷狀況」這句話所包含的戰術意義,居然得詳細解釋到這種地步才有辦法聽懂──露姬不禁在心裡對眾人的資質搖頭嘆氣。即使她很清楚魔法師幼雛的眼界侷限就是如此。

  

  「露姬同學!」

  大嗓門男性教師的呼喚聲,驀然從本部裡頭傳了過來。

  「我馬上過去。」

  彷彿以露姬的這句話為信號,增援部隊開始行動起來。露姬身上帶著兩個共振器。一個是用來向增援部隊發出指示,另一個則是用來和亞爾斯取得聯絡。後者是她和亞爾斯兩人之間的專線。

  教師向露姬報告,常駐型探查魔法裝置出現了微弱反應。探查魔法裝置是以探測高等級別的魔物為目的,因此級別較低的蝦兵蟹將很容易躲過它的搜尋,不過這次算得上是運氣很好。露姬將手按上其中一邊的共振器。

  「訓練區域的邊界一帶出現B、C級別魔物的反應。位置在西北4公里,總數十七。」

  『嗅到小嘍囉的鮮血味道了是嗎?我馬上過去處理。』

  亞爾斯立刻出聲回應。

  「拜託您了。」

  露姬方才向增援部隊的學生宣稱,這一帶只剩下D級別以下的魔物。而她之所以能做出如此斷言,自然是因為有亞爾斯存在的關係。

  她立即結束對話,將意識集中到另一側耳朵的增援部隊用共振器。

  「第十三班,請立刻趕往東南1100公尺,座標1981/6145的位置;第十四到第十七班,請前往東邊500公尺,座標1123/4579的位置,向第34、第60、第79小組展開援護。」

  『『瞭解。』』

  『正在前往。』

  『第十二班抵達現場,出現負傷者。請求援護。』

  「知道了。第二十二班在完成援護後,就這樣朝北邊前進,前去支援第十二班。」

  『瞭解。』

  儘管戰況瞬息萬變,露姬卻始終有條不紊地發出準確指示。她那精妙絕倫的指揮手腕,讓一旁的幾名教師忍不住連連出聲讚嘆。就在這時,有一名教師──坐在巨大螢幕前面,負責監控整體狀況的男性魔法師──忽然慌張地喊了起來:

  「第4小組走到訓練區域外頭了!」

  「「「──!!」」」

  本部的空氣頓時緊張了起來。不過這種外行人會有的失控行為,也早已在露姬的預料之中。而且如果只是一個小組的脫序行為,總會有辦法處理。因此她的臉上並沒有出現焦急的神色。當然,這些行事魯莽的學生,還是讓她心頭浮起一絲焦躁的怒意,微微蹙起了眉頭。

  在計畫裡頭,超出本部7公里以上的圈外地區,被設定為「非訓練區域」。參加戶外教學的學生,應該都被再三囑咐過這件事情。附帶一提,由於亞爾斯適才的暗中活躍,位於訓練區域內的魔物,已全都被調整到D級別以下,因此算是相對安全。然而,一旦離開訓練區域的範圍,便會進入情報嚴重不足、探查魔法也不精確的危險地帶。

  「露姬同學,怎麼辦!?」

  「請冷靜下來。他們的位置是在?」

  「西北西圈外1650公尺。」

  「好的。第七班到第十班,請立即趕往西北西1650公尺,座標2377/7467的位置,向第4小組展開支援。在那之後,請帶著他們一起回到訓練區域內。」

  露姬隔著共振器發出指示。增援部隊的幾名高年級生在收到命令之後,儘管瞬間困惑了一下,但很快就將『……瞭解』的答覆陸續傳回她耳邊。

  「第一班到第六班,請從警戒線上退下待命。」

  露姬以反射動作般的速度,在第一時間做出她認為的最佳處置。「真是夠了」之類的無奈感,以及「應該來得及趕上吧」之類的想法,在那之後才浮現於她的腦海裡。與此同時,露姬內心陡然萌生一股不對勁的感覺。這麼說起來,全體一年級生的行動從剛才開始,就有一種很不自然的感覺。

  老實說,露姬認為第一次來到外界的一年級生,應該會盡量避免大膽的推進或戰鬥行為。然而,和她的預想相反,一年級生的行動模式非常好戰,和魔物發生戰鬥的頻率高得驚人。這會不會有點太過異常了?彷彿要印證露姬這樣的感覺,她的耳邊傳來了新的呼喊。

  「第11、第46、第50小組,全都走到訓練區域外了!」

  緊接著另一側也傳來:

  「第37小組脫離訓練區域了……等一下、等一下!!增援部隊第十七班、第二十二班無視命令,跑到訓練區域外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如果做出脫序行為的是一年級生也就算了,但連高年級生的增援部隊都出現這種行為時,就完全是異常事態了。而且增援部隊前往的區域,根本就不存在需要援護的一年級生。一名教師急忙朝著共振器叫道:

  「請回答。你們已經跑到訓練區域外了,請立刻折返!」

  面對緊迫的狀況,包括露姬在內的本部全體人員,都關注著這段呼叫。

  「沒聽到嗎?」

  『…………』

  另一頭沒有傳來答話聲,很快就只剩下「滋滋」的雜音,告知眾人通訊已經中斷。露姬閉上眼睛沉吟片刻。有那麼多的失控學生跑到訓練區域外頭,目前的增援部隊數量已經應付不過來了。而在她沉思的期間,又有新的報告進來,說有一個小組大幅偏離路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請繼續保持監控和監視。」

  「可是……」

  負責監控任務的教師,自然是一臉不解地看向露姬。就在他表情為難地準備繼續說下去時,露姬先一步打斷了對方的話。

  「沒問題的……總會有辦法的。」

  雖然說是這麼說,但露姬也明確意識到,自己心裡的厭煩情緒已變得更加強烈,而且還湧起一股前途黯淡的感覺。

  本來的話,這樣的事態應該要直接置之不理。再怎麼說,增援部隊都是由理應明白是非對錯的高年級生組成。讓這些學生吃點苦頭,對於懲治他們的脫軌行徑也不啻為一劑良藥,因此應該要放著不管。目前的情況明顯是學生們在擅自妄為,無論遇上什麼意外,露姬都只想說他們是咎由自取。

  這些學生似乎過於相信自身的實力,積極地向魔物尋釁開戰,完全忘記自己身為一介魔法師幼雛,在行動上應該更加自制謹慎,露姬實在無法容忍他們這樣的行徑。

  但是,露姬必須顧及自己目前身處的立場。她彷彿將當下的異常狀況視為自己的失敗,以認罪的語氣朝著「他」專用的共振器說道:

  「非常抱歉。現在向您報告:總計有五個小組朝著訓練區域外移動。增援部隊那裡也有兩個班失去聯絡……本部這裡可能已經……」

  露姬話還沒有說完,對方便已做出答覆。

  『果然是這樣啊……』

  「──!您已經察覺到了嗎!?」

  『只是稍微有點預感而已。』

  共振器的另一頭傳來重物倒地的轟響。

  『妳別在意,我來處理。』

  「有勞您了。」

  『我多少猜到是怎麼回事了,幫我各派一隊增援到訓練區域的邊界上。』

  「我明白了。脫隊學生的座標是在……」

  

    ◇ ◇ ◇

  

  亞爾斯在結束通訊的同時,收回了AWR的鎖鍊。他的周圍飄散著大量黑灰的煙塵,這些都是他方才打倒的魔物殘渣。亞爾斯在奔赴露姬告知的現場以前,先是閉上了眼睛,將「魔法視野」擴展開調查附近一帶。

  這是一種運用空間干涉魔法,偵察1公里圈內有無強大魔物存在的方式。亞爾斯能將魔法掌握住的空間圖像,立體投射於自己的腦海裡頭。這樣的做法固然可以正確掌握魔物的大小和形狀,但另一方面當然也存在著侷限。具體來說,就是不能像露姬的探查能力那樣,辨別出魔物所擁有的魔力,因此無法察覺魔物的正確級別等資訊。關於這個部分,就只能根據魔物的外表特徵,憑著過去的知識經驗又或直覺來進行推測。不過對身經百戰的亞爾斯來說,他的推測和現實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落差。

  亞爾斯姑且確認完周遭無論級別、基本上已經沒有魔物的反應之後,睜開了自己閉上的眼睛。

  「離我最近的是這幾個傢伙吧。」

  確認完詳細地點之後,亞爾斯立刻跑了起來。他的奔跑速度之快,即使以「神速」來形容也一點都不為過。因為就連應該會絆住腳步的外界樹木,都無法拖延亞爾斯的前進。他甚至以那些樹木為踏板,飛也似地疾奔而去。

  距離亞爾斯最近的小組遠在2公里之外,但他在不到3分鐘的時間內便抵達了那裡。只是對學生來說,一個戴著詭異面具的可疑人物忽然從眼前冒出來,任誰都會流露出警戒的態度。

  「你是什麼人啊!」

  走在隊伍最前頭的男學生高聲喝問道。頂著一頭整齊深棕色短髮的他,將右手裝飾華美、貌似造價不菲的劍型AWR舉了起來。

  「……我是本部派遣過來的增援部隊。」

  雖然亞爾斯覺得很受不了,但他試著說服自己僅限這次而已。因此他揀選著合適的措辭,徹底扮演一名普通相關人士的角色。

  「嘖──!已經被注意到了是嗎?」

  男學生咂了咂嘴,將劍重新扛回肩上,似乎沒把並非教師、而是和自己同為學生的增援部隊放在眼裡。

  「各位已經脫離了戶外教學的訓練區域。請你們立刻折返。」

  「不好意思,我們準備繼續這樣前進。話說回來,學校當初也只說過,這裡是戶外教學的非訓練區域,可沒說不許踏進非訓練區域。」

  面對出言不遜的男學生,亞爾斯納悶地開口問道:

  「你……應該是監督人員沒錯吧?」

  「是又怎麼樣?」

  男學生的那副傲慢嘴臉,足以讓人感覺到他不僅沒有照看好一年級生,甚至還明確地以領導者的角色自居。亞爾斯立刻從男學生的態度裡察覺了真相。眼前的這支隊伍,恐怕老早就已偏離了戶外教學小組應有的行動方針。

  簡單來說,就是監督人員本人帶頭狩獵魔物,其他的普通學生只能被迫從旁跟上吧。監督人員原本是輔助一年級生的角色,卻因為過於執著自身的排名,心急地搶在前頭討伐魔物。這名男學生的所作所為,從根本上推翻了這次戶外教學的意義和秩序。

  昨晚殺進理事長室的那群高年級生,他們的真正目的應該就是如此。眼前的這名男學生,恐怕也是他們的同夥吧──亞爾斯意興闌珊地在心裡推想。後頭的一年級生都是一臉害怕的模樣,眼神飄移不定地四下張望。沒過多久,其中的一名男學生怯生生地開口說道:

  「學長,我們就照那個人說的做吧……」

  「閉嘴!少在那裡對老子指手畫腳的!!你們幾個不是也想提升自己的排名嗎?只有像這樣通過實戰,才能正確地計算出實力,並且如實反映到排名上啊。明白的話,就乖乖聽從老子的指示!」

  高年級生劈頭就是一陣痛罵,態度粗暴到讓人聯想起街頭的凶惡混混。一年級生哆嗦地縮起身子,噤若寒蟬地不敢再多說什麼。

  眼看事已至此,亞爾斯緩緩轉了轉肩膀。假如男學生是隸屬於軍隊的魔法師,那麼他的這番主張倒也沒有什麼問題。但前提是在「單獨行動」的情況下。如此一來,即使他因為個人的自以為是而命喪黃泉,也不會給任何人造成麻煩。然而,此刻進行的活動是教育課程一環的戶外教學。而且他的恣意妄為,甚至還殃及人微言輕的一年級生,讓眾人的生命暴露在危險之中。

  「哼……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啥?──唔噗!!」

  亞爾斯一把按住轉過頭來的監督人員肩膀,毫不留情地朝著他的心窩送上一記膝擊。接著往男學生的脖子補上一記手刀,瞬間便奪走了他的意識。然後揪住男學生的衣領,連拉帶拽、動作粗魯地將他整個人夾在自己腋下。

  「好歹也是身負重責的監督人員,怎麼就沒有幾個正經的傢伙啊……」

  亞爾斯抱怨完這麼一句後,朝周圍瞥了一眼,將戴著面具的臉孔轉向其他學生。

  「你們幾個趕快移動到訓練區域內吧。只要朝著西邊筆直前進,應該就能抵達本部了。」

  他的語氣已經變得和方才完全不同。幾名學生全都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但他們很快就一一點頭回應。

  「非、非常謝謝您!」

  「我會負責帶著這個蠢貨。你們只要跟在我的後頭,應該就不會遇上魔物了。」

  「知、知道了!」

  亞爾斯不再回應一年級生,朝著西邊筆直奔去。他就這樣一邊扛著昏迷不醒的監督人員,一邊秒殺進入視野的魔物前進。自AWR迸發而出的魔力模擬成刀刃的形狀,包覆在AWR上頭形成削鐵如泥的魔力刀。

  返回訓練區域的距離大約有幾百公尺。亞爾斯花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抵達之後,只見那裡已有兩名增援部隊的學生在待命。兩名學生都舉起AWR,似乎對戴著面具的亞爾斯十分警戒;他揚起單手示意兩人放下武器,接著將腋下夾著的那具癱軟身體──「前監督人員」亮給他們瞧。儘管不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但兩人似乎理解了大致的情況。

  「一年級生的小組應該再過十幾分鐘,就會回到訓練區域內了。我得立刻趕去處理下一個小組,這蠢貨就交給你們帶回本部了。要是嫌他礙事的話,你們就把他隨便扔在路邊也行。」

  「哎──!」

  兩名增援部隊的學生都瞪大了眼睛,不過亞爾斯自己在搬運的途中,其實有好幾次都萌生這麼做的念頭。接著他逕自朝著共振器低聲說道:

  「第46小組的狀況已完成排除。問題果然是出在監督人員身上的樣子。」

  『這樣子啊……』

  「露姬,妳從增援部隊裡挑個合適的人選,作為派給他們的新監督人員吧。」

  『我明白了……但是增援部隊裡頭,也有好幾名學生失去了聯絡。』

  「嘖,這樣子啊。不過,監督人員還是有必要的。只能麻煩妳多擔待了。」

  『遵命。』

  在那之後,亞爾斯花了一些功夫,總共讓四個小組掉頭折返,另外還強行遣返了兩個小組。這些小組全都出現了大同小異的狀況,說白了就是高年級生專斷獨行、綁架了整個小組的行動。

  在處理完幾個小組之後,亞爾斯已經開始覺得厭煩,最後他根本懶得聽監督人員狡辯,二話不說就把對方撂倒。期間甚至開始有些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將這些蠢貨偽裝成在戰鬥中失去行蹤,直接把他們扔在外界自生自滅。

  而目前的時間……距離中午已經過了很久。在預定的計畫裡,戶外教學差不多要準備落幕了。一旦到了規定的時間,學生們便會開始返回出發地點,或者是前往本部集合。在這之後直到傍晚時分──相當於平常學校裡第六堂課的時間──有意願的學生可以繼續從事戶外教學的活動。

  雖然戶外教學的內容被那群蠢貨搞得有些烏煙瘴氣,但是流程本身應該還是沒有變動。

  再次收到露姬聯絡的亞爾斯,在外界疾奔起來,朝著應該是最後的失控小組而去。已經完全脫離訓練區域的那個小組,居然是以相當驚人的速度,不斷地朝著外界的深處筆直前進。

  那個小組所在的地區,距離亞爾斯和露姬早上掃蕩魔物的區域已相當遙遠。即使不到A級別魔物的程度,但探查裝置難以捕捉的B、C級別魔物,非常有可能出現在那個地區。

  『剛才提到的第11小組,發出了救援請求。』

  「我正在趕往現場。」

  想必是馬上就遭遇到魔物,陷入窮途末路的狀態了吧。看看你們都幹了什麼好事──雖然內心感到一陣厭煩,但任務就是任務。亞爾斯更進一步地加快速度。隱藏在面具底下的臉孔,此刻已露出厭煩至極的神情。那股徒勞奔波的感覺,幾乎已讓他放棄做出任何表情。因此亞爾斯目前的表情,完全就是一副撲克臉的狀態。儘管意興闌珊,他還是以閃電般的速度奔馳起來,只見身上那件抗魔法纖維的長袍迎風翻飛。偶爾在路上湧現、想要追過來的小型魔物,只能望塵莫及地任由亞爾斯疾馳而去。

  

    ◇ ◇ ◇

  

  「卡布索爾學長,我們再往前走下去,就要脫離訓練區域了。」

  「少廢話,跟著我走就對了。」

  時間倒回亞爾斯接獲最後的失控小組訊息的前些時候。忒絲菲婭他們自首戰以來,已經討伐了三頭魔物。然而,三年級生卡布索爾每次都在旁邊吹毛求疵,嘀嘀咕咕地批評一年級生做得不夠漂亮。「那麼,還請學長為我們示範一下。」為此感到一陣火大的忒絲菲婭,忍不住這麼開口說道,而這就成了一切的導火線。

  卡布索爾很快就遇上一頭不走運的F級別魔物,並將牠折磨至死。在那之後,他整個人像是變了個模樣,拚命尋找著下一頭魔物。

  「快啊……快點滾出來啊。看本大爺怎麼宰了你們。」

  幸運的是,脫離訓練區域之後,一行人有好一陣子都沒遇上魔物。只是兩眼發紅、猶如鬼迷心竅的卡布索爾,一直漫無目的地朝著外界的深處前進。以忒絲菲婭為首的其他組員,都從他的那副模樣感受到了異常和危險,但他們也無法就此丟下卡布索爾,放棄本次的戶外教學。第二魔法學院是首次舉行這樣的戶外教學活動,貿然放棄搞不好會招致停學或退學的處分,他們不得不考慮到這樣的可能後果。即使身為全組一年級生裡的最高排名者,忒絲菲婭也無法做出如此重大的決斷。

  「這樣一來,我也能升上三位數了。本大爺怎麼可能輸給斐培爾家的一年級小丫頭……」

  卡布索爾宛如在詛咒般地喃喃自語。走在隊伍最前頭的他,彷彿被怨念附身一樣,不斷揮舞劍型AWR砍斷遮擋去路的枝葉,像是嫌它們很礙眼似的。

  卡布索爾的老家──迪貝爾家,和忒絲菲婭的斐培爾家在貴族社會裡並沒有什麼來往,但是雙方的父母有一段時期,都在亞魯法的政府裡擔任相近的職位。因此卡布索爾的父親非常重視兒子的各項能力養成,時常提起斐培爾家的忒絲菲婭的名字,將她作為兒子的比較對象。

  不知不覺中,忒絲菲婭的名字成了有如咒縛般的東西,不能輸給她的沉重心理壓力,將卡布索爾壓得喘不過氣。因為這樣的關係,卡布索爾原本就對忒絲菲婭抱有競爭心理。然而,進入學院就讀的忒絲菲婭,儘管身為一年級生,卻擁有和自己幾乎同等的排名。這樣的事實,讓卡布索爾的競爭心理轉為仇恨的怒火。再加上親眼見識到了忒絲菲婭的實力,更是讓他感到焦躁氣憤。而忒絲菲婭當然不曉得他心中的這些糾葛。

  在卡布索爾眼中看來,這次號稱戶外教學的實戰訓練,是討伐魔物、提升排名的絕佳機會。儘管他本人並沒有實戰經驗,但既然囂張的斐培爾家小丫頭都在自己面前逞威風了,燃起競爭心理的卡布索爾,也就跟著打倒了小型的魔物。而成功收拾魔物的戰果,讓卡布索爾失去了自制的能力。

  「總覺得……很奇怪啊。」

  組員裡的一名女學生低聲嘟囔道。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和恐怖,讓她有些納悶的表情蒙上了幾許陰霾。她所說的「奇怪」,不僅僅是指卡布索爾的模樣;其中應該也有部分是在說,一行人明明已經脫離訓練區域,卻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很不可思議地沒有遭遇魔物。距離上次打倒的那頭魔物,已經過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照理說來,在不斷深入外界的情況下,魔物的遭遇機率不可能反而變低。全體組員似乎都對此抱持著相同的疑惑,女學生的這一句話,讓瀰漫在小組之中的不安感頓時擴散開來。

  「的確是呢……」

  忒絲菲婭也有一股不對勁的感覺。周圍確實能感受到魔物存在的氣息,因此認為馬上就會遭遇「最後魔物」的她,正在為此提高警戒。忒絲菲婭的小組算起來已經解決了三頭魔物;在那之後,卡布索爾一個人討伐了兩頭魔物。因此忒絲菲婭估計,若是在卡布索爾獨自討伐完第三頭魔物時,勸他就此收手,對方應該也會心滿意足地返回訓練區域。

  六人在卡布索爾的帶領之下,很快就來到一片有些開闊的湖畔。這片「湖」的規模其實稱不上湖,頂多只能算是有些廣闊的池塘或水潭,水看起來也不怎麼深。但是,裡頭滿是清澈見底的湛藍湖水,水面甚至還有宛若虹霓的陽光在閃動。這幅神祕夢幻的光景,讓人不禁認定這是一片沒有任何古怪的水潭。

  湖水的最深之處,約莫和忒絲菲婭的身高相等。不過清澈見底、恰似蒼穹的湖水,連湖底的模樣都能一清二楚地映照出來。湖水的周邊林立著參天巨木,個頭較矮的樹木彷彿遭到人為的刻意排除,全都從風景裡消失了蹤影。自上空傾注而下的林隙陽光,在地上形成了幾道高聳的光柱。

  眾人的目眩神迷,也只有短短一瞬間──因為「那個東西」在忒絲菲婭一行人的頭上,發出了細微的聲響。意識到自己身處外界的他們,很自然地將視線一齊轉到了頭頂。

  在正面那棵莊嚴巨木──雖然不曉得樹齡多少,但它肯定是這一帶最年老的古木──的樹頂附近,有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身軀,倒吊在圓周長足有20公尺的樹幹上頭。那頭貌似巨大蜘蛛的魔物,正睜開複數的眼睛,猙獰地睥睨著忒絲菲婭一行人。

  「!!」

  「那是……什麼……」

  一名女學生害怕得瑟縮起來,以木偶般的生硬動作指向樹頂。在那之後,她更是嚇得一屁股癱坐在地。

  「那……那樣的魔物……是要怎麼打倒……」

  「不行不行不行……要、要被殺了。」

  「唔哇啊啊────!!」

  恐慌在瞬間降臨。組裡的其他學生全都轉身就跑,根本沒人去管癱軟在地的女學生。他們連頭也不回、方向也不看,只顧著一溜煙地拔腿就跑。卡布索爾同樣也陷入驚慌之中,但完全遭到恐懼吞噬的他,無法移動半點腳步。基於高排名者的自尊心和責任感,忒絲菲婭覺得不能將兩人丟下不管,儘管有些逞強的成分,她還是選擇留在現場。她一邊鞭策自己發抖的雙腳,一邊定睛看向盤踞在樹上的那具邪惡巨軀。

  至於其他的那幾名學生,只見他們跌跌撞撞地手腳並用,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試圖逃跑。不幸的是,沒過多久功夫,他們便被迫停下了腳步。

  「────!!」

  「為什麼─…………為什麼這裡也會有魔物啊──!!」

  在這道喊叫聲裡,絕望的成分比疑惑還要來得濃烈許多。企圖逃往蜘蛛型魔物反方向的組員叫聲,讓忒絲菲婭也朝他們那裡瞥了一眼──霎時之間,一股足以令人全身凍結的恐怖感,讓她整個人驀然僵在原地。

  「為什麼……」

  忒絲菲婭的這個問題自然是無人回答。她本人也只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而已。一支異形集團,擋住了想從大蜘蛛底下逃走的學生去路。在不知不覺中,大量魔物從周圍的樹蔭和草叢,絡繹不絕地蜂湧而出。形色各異的牠們,在外貌上沒有統一性可言,完全當得上「渾沌軍團」的稱呼。最糟糕的是,就在幾名學生因為去路受阻而陷入混亂的期間,魔物的數量仍在不斷增加,很快就將他們徹底包圍了起來。

  儘管狀況明擺在那裡,但身為當事人的忒絲菲婭一行人,一開始並沒有餘力想那些事情。不久之後,他們一片混亂的腦袋,終於慢慢理解了眼前的事實。一言以蔽之──他們被魔物誘入了絕境。

  這完全就是絕望的狀況。忒絲菲婭他們缺乏判別魔物級別的知識,可是盤踞在正面樹上的大型蜘蛛魔物,無論怎麼看都有B級別的水平。這塊區域似乎不會出現A級別以上的魔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但即使如此,對一介魔法師幼雛的他們來說,B級別魔物可不是什麼容易對付的敵人。

  包圍住周圍的這些魔物,看起來是比不上大蜘蛛的級別。話雖如此,牠們的級別應該遠勝忒絲菲婭他們之前打倒的小嘍囉。

  地面陡然發出一道轟響。是大蜘蛛從樹上跳了下來。牠的體長大約有8公尺左右,全身散發出來的強烈邪惡氣息和壓力,足以讓忒絲菲婭的愛刀顯得像是玩具一般。牠雖然具有蜘蛛的外型,卻和一般的蜘蛛型魔物不同,身上長著多不勝數的長腳。那些形狀各異的長腳,看起來像是將各種野獸或昆蟲的腳,全都一股腦兒地裝到小山般的胴體上頭。胴體表面還有一塊突出的圓形部分,但是就連那裡是頭部還是尾端都辨別不出來。

  不對,那裡應該是頭部沒有錯。遍布在上頭的無數紅點,恐怕都是牠的複眼。然後是底下平板而無起伏的部分。一開始以為只是魔物黑色外皮的那個部位,此刻卻牽引著黏絲張了開來。那些黏絲流淌到地面之後,立刻冒起一陣白煙,看起來是帶有強酸性的唾液。也就是說,應該可以將那個部位視作魔物的嘴巴。然而,在嘴巴張開的同時向外翻開的嘴唇部位,裡頭所露出來的黑色牙齒,並不是像肉食動物那樣的尖銳犬齒。那些黑色的牙齒宛如石臼一樣,擁有能夠磨碎獵物的平整表面。儘管魔物本身長著異形般的外貌,但牠那副整齊排列的牙齒,卻和人類的齒列詭異地相似,令牠的毛骨悚然之感變得更加強烈。而大蜘蛛那有如邪惡化身的外貌,以及自全身散發出來的捕食者氣息,似乎徹底奪走了學生最後一絲的求生意志。

  「騙人的騙人的……本大爺怎麼能死在這種地方。」

  卡布索爾用顫抖不停的手重新舉起AWR,硬是虛張聲勢地吐出這麼一句。微弱的魔力從他手中注入AWR,施放出今天第三次的【火球彈】魔法。

  在劍尖向下揮舞的同時,數顆火球朝著蜘蛛型魔物直奔而去。這是能夠同時產生複數顆火球的中階攻擊性魔法。獲得推進力的魔法火球,一邊汲取周遭的空氣,一邊熊熊燃燒,劃過天際。

  可是大蜘蛛卻連避也不避,只是猙獰地張開大嘴,猶如在威嚇敵人一般。緊接著發生的火球爆炸,幾乎沒有對牠龐大的身軀產生任何作用。充其量就是冒出幾縷黑煙,外皮出現一些燒焦的痕跡而已。面對那副壓倒性的龐大身軀,卡布索爾施放的魔法有多麼地火力不足,可謂一目瞭然。

  「咿──!!」

  看到自己的魔法幾乎沒有任何效果,卡布索爾頓時喪失鬥志,步履踉蹌地一屁股跌坐在地。只見AWR自他手中脫落,整個人哆嗦著用雙手抱起頭來。忒絲菲婭同樣臉色蒼白地看著魔物──她能夠立刻使出的魔法,威力也和卡布索爾的攻擊相差無幾。若以魔法的等級來說,【冰柱巨劍】固然有著更強的威力,但面對大蜘蛛那樣的堅韌外皮,結果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太大差異。更別說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連有沒有時間發動這項魔法都是個問題。大蜘蛛雖看起來笨重,行動卻相當敏捷,一看到忒絲菲婭有施展魔法的動靜,很有可能立刻向她展開襲擊。

  因此,結論就是……

  這是無可挽回的絕望處境──在場的所有學生,都理解到了這個事實。

  「我們完蛋了……」

  因恐懼而流下的淚水,代表他們已經失去抗拒絕望的意志。當眼前的去路是張開血盆大口的地獄之門時,任誰都只能選擇屈膝跪下,垂首傾聽魔物震耳欲聾的歡喜叫聲。

  「我、我們還有一線生機。大家別放棄啊!」

  忒絲菲婭這番企圖鼓舞眾人的話語,聽起來相當孱弱無力。因為她自己也很明白眼前的狀況有多麼絕望,所以沒辦法在聲音裡傾注力量。

  「可是……我們要怎麼做?」

  其他學生紛紛開口問道,儼然是在指責忒絲菲婭的這番話語,根本是不負責任的發言。忒絲菲婭咬緊蒼白的嘴唇。她當然沒有想到任何對策。畢竟光靠他們自己的力量打倒B級別魔物,打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任務。從他們能使用的習得魔法等級來看,答案早已昭然若揭。然而,即使知道這就是事實,忒絲菲婭依舊不願意束手就擒。不,她絕不允許自己坐以待斃。

  「這個……可是,如果就這樣放棄的話,我們肯定會死在這裡的!」

  宛如在嘲笑人類的一籌莫展,魔物開始逐漸縮小包圍圈。過於強烈的死亡預感,以及捕食者步步進逼的壓力,阻礙著忒絲菲婭大腦的正常思考。儘管局勢刻不容緩,但浮現在她腦海裡的,只有「永不放棄」的覺悟。

  ──對了!!

  想起某件事情的忒絲菲婭,飛也似地跑到卡布索爾身旁。在大群魔物冰冷複眼的環視之中,她動作粗魯地翻揀起卡布索爾的口袋。方才有如救命稻草般閃過她腦海的,是理事長在戶外教學開始前所說的一句話──你們隨時都可以發出求救信號。

  「有了!!」

  求救信號裝置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半球型裝置,外型有如一顆精細切割的多面體寶石。忒絲菲婭按照事前閱讀的說明手冊教導的,將所有的魔力注入裝置裡頭,裝置立刻閃爍起白光。緊接著,可以感覺到一股魔力波盈滿周遭。沒錯,這下肯定會有救援部隊趕過來……應該。

  「馬上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在那之前……」

  然而,沒有半個人將她的這句話聽進去。理由顯而易見──那就是時間。救援部隊根本不可能及時抵達現場。

  目前的所在地點已明確超出戶外教學的訓練區域,眾人都知道這代表他們的位置離本部相當遙遠。剛才發送出去的信號需要先傳送到本部,由本部對求救信號做出反應之後,救援部隊才會被派遣過來,這中間需要花費多少時間?而在救援部隊抵達前,一行人根本沒有抵擋魔物攻擊的方法。

  絕望的狀況依舊沒有任何改變,除了忒絲菲婭以外,其他學生都已經屈服於恐懼,就連象徵著魔法師的AWR也掉落在地。簡而言之,他們全都喪失了鬥志,不願意去正視現實,而是選擇向這個世界……低頭認輸。

  但是,獨自一人的忒絲菲婭,將全部的意志和力量灌注到手上,用力揪住卡布索爾的衣襟怒吼道:

  「你如果還是監督人員的話,就過來幫我啊!」

  然而,卡布索爾的眼裡滿是淚水,那雙因恐懼而瞪大的眼眸,甚至沒有映入忒絲菲婭的身影。突然意識到不對勁的忒絲菲婭朝自己腳下一看,才發現卡布索爾的褲子已被溫熱的液體浸透。

  「……!為什麼啊,要不是你帶著大家……跑來這種鬼地方的話……」

  忒絲菲婭咬牙切齒地呢喃道,眼裡終於也忍不住滲出幾滴淚水。感覺隨時都會襲擊過來的大蜘蛛,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幅哀戚的場景。周圍的無數魔物也都停下了動作,彷彿是在等待國王發號施令的僕從。

  大蜘蛛可能是出自狩獵者的本能,想要弄清楚獵物有多少本領,但牠可是聰明到懂得誘敵深入的魔物。或許獵物哀嘆驚慌的模樣,為牠帶來了一種貓捉老鼠的興味也說不一定。

  忒絲菲婭竭盡全力,向害怕發抖到無法正常走動的組員發出指示,又或者自個兒把組員拖過來,將所有人集中到同一處。其中甚至已經有人昏迷過去。

  「好啊。我就掙扎到最後一刻給你們看看。」

  不管擦掉多少次,眼淚還是流個不停。既然如此,就別再去擦眼淚了吧──心意已決的忒絲菲婭,往雙腿注入力量,緩緩站起身來。她抬起臉,下定決心至少要英勇奮戰到最後一刻。

  忒絲菲婭將魔力注入刀身,將AWR筆直地舉向漆黑的絕望。因覺悟而變得一片光潔的內心,似乎正在向世界吶喊「我要活下去」的唯一願望。忒絲菲婭已經完全不去考慮勝算的問題,因此她的魔力和魔法都回應了她的意志。

  大蜘蛛沒有打算動作的樣子,只像是嘲笑般地發出陰森的叫聲,並上下搖晃巨大的腹部。忒絲菲婭見狀,逕自朝著眼前的大群魔物直奔而去。光是她視野所及的範圍內,就有數十頭C、D級別的魔物。即使如此,她也無法忍受自己站在原地引頸就戮。看到忒絲菲婭有勇無謀的舉動,魔物登時群情激憤了起來,發出陣陣低吼回應。

  「喝──────!!」

  忒絲菲婭凍結地面,止住了魔物的腳步。但是那也只有短短一瞬間而已。面對應該是C級別的魔物,她的魔法僅能稍微絆住對方的腳步,魔物只是輕輕一動,寒冰便輕易碎裂開來。可是她沒有露出任何驚慌失措的神色。並不是因為她早已預想到魔法的效果薄弱,而是此刻的忒絲菲婭,根本沒有心力思索戰術之類的東西。她就只是在這堪稱絕望的狀況下,奮不顧身地拚命抵抗而已。

  躲開魔物的攻擊之後,忒絲菲婭揮刀一擊。刀身傳來的手感,和先前打倒的E級別以下魔物的感覺,簡直是天壤之別,這就是C、D級別魔物的力量?在論及威力的問題以前,首先是刀刃根本砍不穿牠們的體表。雖然在漆黑的皮膚上劃出了傷痕,但遠遠不是能破壞魔核的致命一擊。即使她想將目標鎖定在D級別的魔物上,可是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完全是力不從心。她能切身體會到,就算是想要爭取時間,也只是讓魔力慢慢消耗殆盡而已。

  「──!」

  魔物的利爪再次逼近忒絲菲婭的眼前。她勉強用刀背架開這一擊,保護住了自己,然而……

  「咿呀!!」

  整個世界顛倒了過來。魔物的蠻力,將她纖弱的身軀輕易地打飛出去。

  忒絲菲婭在地面翻滾了好幾圈,一直到湖畔的濕地才止住翻滾之勢。

  她的意識朦朧了起來……眼睛的焦點無法集中。她奄奄一息地抬起頭來,發現自己的眼角染上一片鮮紅。

  她彷彿被刺激到一樣,戰戰兢兢地伸出手去碰了碰。只見手上鮮血淋漓,似乎是自己臉上被劃出一道傷口。不過,那並不是會危及性命的重傷。既然如此,就還不能放棄抵抗──忒絲菲婭以刀代杖,重新站起身來。

  但就在這時,一顆赤紅的球狀物突兀地出現在視野裡,並且朝她直飛而來。那顆魔法的火球猛然照亮少女的全身,瞬間就傳來足以燒灼皮膚的高熱。這是其中一頭魔物施放的惡意凝聚,儼然是打算玩弄忒絲菲婭一樣,不給她半刻的喘息時間。大小和卡布索爾施展的【火球彈】相等的火球,轉眼就逼近到她的身前。

  忒絲菲婭立刻架起愛刀,準備施展魔法……

  「【寒冰絕壁《ice wall》……!!】」

  然而,她的魔法來不及完全顯現,從地面隆起的冰牆在築到一半的高度時,便已經和火球撞在了一起。火焰和寒冰互撞而產生的爆炸衝擊力,讓忒絲菲婭整個人再次飛了起來。

  少女的身體拖著幾縷爆炸過後的黑煙,無力地飛向半空中,最後「咚」一聲摔到地面上。水邊的青苔成了緩衝,讓忒絲菲婭勉強保持住了意識。可是她的思考幾乎已經停滞。脈搏劇烈跳動的聲音,在忒絲菲婭的腦袋裡咚咚迴響,甚至讓她懷疑起自己的心臟是不是已經破裂。

  忒絲菲婭還算是幸運的。若是真的遭到火球直擊,受到的傷害可不止這點程度而已。過了一會兒,整個人趴倒在地的忒絲菲婭,微微抬起頭來。映入她眼簾的,是自己遭到燒傷的手。自己還能繼續戰鬥。其證據就是,手指頭在注入力量後還有輕微的反應,身體也還能動彈。

  「嗚……」

  忒絲菲婭一邊忍受疼痛,一邊低聲呻吟起來。她的頭髮髒汙、臉上全是煤灰、制服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或許是因為整個人都遭到撞擊的關係,全身上下到處都是瘀傷,連究竟是哪個部位在發疼都辨別不出來。即使如此,忒絲菲婭依舊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並且立刻架起愛刀。

  「啊────!!」

  她從身體深處擠出一聲嘶吼,不顧一切地驅策雙腿前進。忒絲菲婭眼前的魔物,正在和其他喪失戰鬥力的組員縮短距離,準備向他們發動襲擊。魔物的數量看起來甚至比剛才更多了。說到底,忒絲菲婭方才雖然好不容易打傷了幾頭魔物,但都無法掌握住對方的魔核給予致命一擊。負傷的魔物再次蠢蠢欲動了起來,匍匐在地上重整姿勢。牠們的眼裡全都燃燒著激怒的烈焰。

  「不行、不行……你們休想!!」

  忒絲菲婭不顧一切地揮舞愛刀。我不會讓任何人被殺死、不會讓任何人死去──儘管她很清楚這是不可能實現的奢望,但直到最後的那一刻為止,忒絲菲婭都絕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抱著殊死的決心揮出愛刀。

  可是,純粹基於激情揮舞而出的這一刀,已經毫無刀術的章法可言。就只是胡亂揮舞武器的無力抵抗而已。

  「……」

  魔物毫無懼色的模樣,反而讓忒絲菲婭恢復短暫的冷靜,她重新將眼睛悄悄看向手中的AWR。那是斐培爾家的精神具現,忒絲菲婭長年使用的愛刀。

  然而,此刻在這把寶刀上頭,卻沒有任何魔力在流動。忒絲菲婭頓時無力地雙膝跪下。迄今為止,都一直回應著少女殊死決心的魔力,終於全數耗盡了。

  若說自己是孤軍奮戰,聽起來的確是挺英勇的。但是無力回天的現實,將嚴峻的事實擺到了忒絲菲婭的面前──魔物和人類是絕對無法共存的存在,雙方的地位關係是捕食者和被捕食者。

  不知不覺中,率領這一帶魔物的大蜘蛛已接近到忒絲菲婭身旁,彷彿是要對狼狽不堪的她落井下石似的。在一聲高鳴之後,大蜘蛛擺出一個將幾隻腳高高舉起的姿勢。緊接著,牠發出一陣宛如陰森嘲笑的咆哮聲,看起來簡直就像是邪惡的祭司要向邪神獻上活祭品一樣。

  下一秒鐘,有一大堆東西從樹上掉落了下來……那是一群有如將眼前的大蜘蛛直接縮小的迷你蜘蛛魔物。就如字面意義所示,這群應該是大蜘蛛子嗣的小蜘蛛,感覺就像是在等待獵物衰弱下來的那一刻。

  但是面對眼前更加險惡的局勢,忒絲菲婭已經沒有餘力感到害怕了。畢竟仔細一想,她打從一開始就是在絕望的深淵展開這場反抗。她的精神在反覆地強迫驅使之下,早已緊繃到了極限。事到如今,這種程度的事情連半點衝擊都算不上。

  眼下的忒絲菲婭連站著都很困難……當她理解到自己的狀態時,忽然感到疼痛已經遠去。

  而最初的那些魔物像是要玩弄獵物似的,再次向或絲菲婭發動襲擊。連站都站不穩的下半身,根本不可能閃躲魔物的攻擊。在她逐漸朦朧的視野裡,魔物使出的那一擊彷彿不具有任何真實感。從忒絲菲婭的眼裡看來,就只像是視野的角落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而已。下一個瞬間,魔物的利爪劃破制服的衣袖、撕裂綁住頭髮的髮夾,同時有一小撮紅髮跟著散落到了半空中。

  飄散的髮絲在空中飛舞的模樣,宛如慢動作一般,映入失去平衡的忒絲菲婭的眼簾。那些紅色的頭髮,散發出和魔物眼睛似同實異的紅色光芒。

  那不是混雜著陰森黑色的暗紅色,而是在吸收光芒之後、從自身內部重新綻放出光芒的耀眼朱色。這道太陽和生命的顏色,蘊含著絕不允許放棄希望的強力光芒。

  然而……當那道耀眼的紅色從視野中消失後,忒絲菲婭整個人猶如斷了線的木偶一般,不受控制地仰倒在地。

  忒絲菲婭勉力移動了一下視線,只見其他組員幾乎都因為驚嚇過度,陷入茫然自失的狀態;又或者承受不住恐懼,就此昏厥了過去。我要是也能跟他們一樣,不曉得該有多好──忒絲菲婭不禁如此心想。儘管她已經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但在這最後的最後,似乎還是無法就此閉上眼睛。

  魔物移動到忒絲菲婭的面前。她透過地面的震動感知到這件事實。雖然她能聞到死亡步步進逼的氣息,但那彷彿是遙遠異世界的事情,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感覺魔物陰森不快的刺耳尖銳叫聲,在這一瞬間全都像是從遙遠的遠方傳來似的。

  ──到此為止了呢。可是,我已經竭盡全力了……

  忒絲菲婭像是感到寬慰似的,為自己送上淒涼的讚揚話語。而即使是置身於這種情況,透過頭頂枝葉的縫隙,少女忽然對外界的那片藍天看得入迷。

  ──好美!!

  然而,這幅景象立刻就被其他東西遮蔽了。魔物將手腳前端的利爪湊到忒絲菲婭面前,接著突然停下了動作,儼然是在估量待會兒該用何種角度和距離出手。

  即使身處這樣的狀況,忒絲菲婭的大腦依舊沒有停止運轉。她無視迫在眉睫的死亡,而是想著其他事情。

  ──就算在如此絕望的狀況下,本小姐的魔法還是回應我到最後一刻了喔。沒錯,本小姐可不會再讓你把我沒有天資這種蠢話掛在嘴邊。

  忒絲菲婭不可思議地輕笑出聲,眼淚隨即混著臉頰傷口的鮮血流了下來。準備將她送入死亡國度的銳利刀鋒緩緩抬起,一邊積攢著揮舞而下時需要的力氣,一邊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弧線。緊接著,一陣強烈的軟弱感從她的心頭湧起……讓她不願放棄抵抗的生命,最後還是萌生出想要苟活下去的念頭。

  就連「壯志未酬」這種漂亮話都稱不上。畢竟自己連起跑點都還沒站上去。自己還有無數想要做、想要努力的事情。

  看破生死、安慰自己已經做得很好了什麼的,純粹就只是在逞強而已。腦中浮現這個想法的瞬間,少女的牙齒開始喀噠作響,她並不是害怕死亡,而是拒絕迎接死亡。

  ──我不要,我不想死,我還不想死啊!

    

  

  忒絲菲婭不顧一切地吐露出真心話,拒絕承認難以接受的現實。她使盡最後一絲力氣,顫巍巍地坐起身來,豆大的淚珠頓時滿溢而出,模糊了整個視野。然而,冷酷的現實不會聽從她悲痛的內心吶喊。魔物的利爪終於舉到最高點,在片刻的停滞之後,便毫不留情地揮舞下來。

  ──阿爾……

  「──!」

  在事發的當下,忒絲菲婭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儘管她在最後的最後也沒有闔上眼睛,但她甚至無法理解眼前的現象。理應揮舞而下的死亡利爪,瞬間從忒絲菲婭的視野中消失不見。

  遠處可以聽見魔物宛如尖叫的哀號,並且不斷傳來龐大身軀撞上樹木的沉重聲響。除了想要殺死她的那頭魔物以外,包圍在周圍的小蜘蛛,以及其他的所有魔物,全都朝著同一個方向飛了出去,就像是重力的作用忽然變成了水平方向一樣。

  「我來晚了。」

  彷彿耳語的熟悉平靜語調。少年的嗓音傲慢無禮,裡頭甚至還明顯帶著一股嫌麻煩的意味。忒絲菲婭顫抖著抬起頭來,一張給人強烈衝擊感的古怪白色面具,頓時映入她的眼簾。她感覺到對方將手臂緩緩伸到自己背後,把她整個人抱了起來。

  「……真的是,有夠慢的呢。」

  那雙明明稱得上是纖細的手臂,此刻卻是讓人感到如此安心。埋在對方雙臂之中的忒絲菲婭漾出微笑,悄悄用食指抹了抹濡濕的睫毛。從眼角再次湧出的淚水,化為一滴滴晶瑩的淚珠滾落。忒絲菲婭早已察覺到「他」是什麼人。不,她甚至沒有必要察覺,而是打從一開始就知道只會是「他」。

  一行人的位置離本部相當遙遠,即使送出求救信號,在現實上也不可能馬上有人趕來救援。忒絲菲婭本人比誰都清楚這項事實……因此如果真的有人能辦到這樣的事情,放眼整個世界,她也只能想到一個人。

  「既然還有力氣耍這種嘴皮子,看起來是沒什麼大礙啊。」

  亞爾斯在說話的同時,已確認完她身上並沒有太過嚴重的傷口。頭部的傷口好像只有髮隙和額頭的割傷,臉頰的傷口是流了不少血,但其實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燒傷雖然稱不上輕微,不過應該能得到完全治療。

  不具備治癒魔法天賦的亞爾斯,在面對這種場面時多少會感到有些懊惱,但這裡可是戰場,因此他一如往常地立刻切換思緒。對懶得教導別人的亞爾斯來說,忒絲菲婭和艾莉絲若是在首次的外界之旅裡,屈服於魔物的恐怖和壓力,他其實覺得也沒什麼不好。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希望兩名少女為此命喪黃泉。

  因此在亞爾斯的那張面具底下,甚至隱隱浮現了安心的表情。他就這樣將忒絲菲婭和她的愛刀,一路搬運到其他組員那裡。在應該是監督人員的高年級生身旁,掉落著一把華麗的劍型AWR。亞爾斯將那把AWR往地上一插,作為靠背讓忒絲菲婭倚著坐了下來。

  「作為奮戰的獎勵,就讓妳觀摩一下我打倒魔物的方法,妳可別看到睡著了啊。」

  妳能活下來真是太好了──也不曉得亞爾斯的這番言外之意,有沒有成功傳達給忒絲菲婭。對全身傷痕累累的忒絲菲婭來說,這句話聽起來實在是有些苛刻,但她一臉堅強地看向亞爾斯,並朝他輕輕點了點頭。亞爾斯確認完她的反應之後……

  「看來還是得動用到這個,才能收拾乾淨吧。」

  他嘴裡剛咕噥完這麼一句,便長袍翻飛地從腰間拔出了短劍。

  亞爾斯的AWR【宵霧】所潛藏的力量──【動能連環】,可以單獨投射動能的方向。簡單來說,短劍能夠在擲出的直線路徑上瞬間複製動能,並且進一步增強,向鎖定的魔物施加巨大衝力,將魔物朝著特定方向擊飛出去。這也是空間干涉魔法的一種應用。但因為【動能連環】不算是威力強大的魔法,所以方才被擊飛出去的魔物,已經出現準備重新起身的跡象。

  「B級一頭、C級八頭、D級以下三十八頭是嗎……真虧你能聚集這麼多的數量啊。」

  亞爾斯有些愕然地說道,隨即瞇起眼睛,看向盤踞在大群魔物中間的大蜘蛛。這座湖的周遭一帶,應該都是這頭大蜘蛛的勢力範圍。高等級別的魔物會率領級別低於自己的低階魔物,這在外界完全算不上什麼稀奇的事情。

  另一方面,隔了一小段距離的忒絲菲婭,則是瞠目結舌地看著亞爾斯的身影。忒絲菲婭之所以會感到驚訝不已,並不只是因為亞爾斯瞬間掌握住了魔物的總數和大致的級別;他所拔出的那把不祥黑刃短劍,以及從劍柄尾端延伸而出的森然鎖鍊,在在散發出一種異常的存在感,更令忒絲菲婭感到訝異。忒絲菲婭明明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失去意識,但莫名劇烈跳動的心臟,卻不斷敲打著意識的大門不允許它離去。彷彿是魔法師的本能在督促自己的全身,絕對不能漏看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一切。

  「我好像和【多足鬼】很有緣啊。不過這樣也好,剛好可以作為給新手的教學課程。區區一頭怪物,可別以為能輕鬆地死掉啊。」

  亞爾斯一把抓住「鏘鎯鏘鎯」地拋擲到空中的鎖鍊,魔力瞬間注入整條鎖鍊之中。他的內心此刻一片冷靜澄澈,憤怒或憎惡之類的情感,全都從心裡消失不見。或者該說,他在自己宛若冰海的意識底部,再次感受到了些微的愉悅之感和破壞衝動。

  因此對亞爾斯來說,自己臉上現在是什麼樣的神色,又或者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是他無從得知也毋須知道的事情。

  ──哎……真煩人啊。

  他下意識地將手指按上面具,宛如脫下枷鎖般地摘掉面具,把它收進長袍裡頭。今天幾乎是首次接觸到外界空氣的臉孔,完全是一副百無聊賴的神情。只能以無機質來形容的冷漠,以及讓人聯想到戰鬥機器的殘虐光芒,並存於亞爾斯的視線之中。

  又出現了。忒絲菲婭心中暗忖。

  又是那樣的眼神──她憶起之前的某個夜晚,站在屋頂上的亞爾斯,也是以這樣的眼神睥睨著自己。儘管此刻被他凝視著的對象並不是自己……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亞爾斯只是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視線掃視著魔物。

  然而,忒絲菲婭卻彷彿在他的眼神裡,看到了極度的虛無寂寥……那是超越沒有感情的另一種狀態,好像世界的所有顏色都沒有映照在他眼中。

  因此忒絲菲婭背脊感受到的那股寒意,肯定是來自這種「無懈可擊的空虛」,它欠缺了人類應有的某種東西。那股虛無寂寥的感覺,此刻正緊緊揪住少女的內心深處。那是一種光是目睹、便足以令人意志消沉的絕對空虛……因此面對這樣的無盡深淵,讓忒絲菲婭的心靈感到一陣戰慄。

  也不曉得亞爾斯明不明白她的這番心情,只見他漫不經心地將短劍脫手擲出。黑色的劍刃足有一半插入外界的地面,宛如直接被地面吸進去──以短劍為起點,整片地面在霎時之間化為凍土。

  

  接下來在這個世界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人類在眨眼闔上眼瞼時,視野會產生一瞬間的黑暗。這個一瞬間的空檔是無庸置疑的認知盲點,在這倏忽即過的短暫時間裡,人類無從得知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就好比除非有意識地去進行計算,否則人類根本不曉得自己在一分鐘裡眨了幾次眼。然而此刻的忒絲菲婭,確實能在眨眼的前後確認到,自己眼前的世界出現了劇變。

  周圍的景色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模樣,就像是凍結的波紋向外無盡延伸。外界生機盎然的壯觀景象,在一個眨眼之間,全都化為銀色的冰雪世界。那是一個萬物停滯的世界。數量應有數十來隻的魔物,全都在一瞬間化為冰雕──甚至從身上冒出了幾根冰錐般的霜柱。

  忒絲菲婭在知識上認得這項魔法。這是凍結地面、從而封鎖魔物動作的【冰結】。可是,【冰結】說起來其實是未完成的魔法。而隸屬於該系列的最高階魔法,正是亞爾斯此刻在自己眼前施展的【永凍結界《Niflheimr》】。

  忒絲菲婭驚訝到說不出話來……她有一瞬間以為,亞爾斯的適性和自己一樣是冰系統,但她馬上就意識到自己想錯了。因為在兩人相處的過程裡,亞爾斯已多次顯露出他有能力使用各種魔法,即使是需要極高天賦的不同系統魔法,他也能毫不費力地施展出來。

  不過,亞爾斯本人其實並沒有太深的指導意圖。他使出這項魔法,並不是為了促使忒絲菲婭察覺到這件事情。亞爾斯確實是配合了忒絲菲婭這名學生的適性,不過那也只是因為在他所習得的冰系統魔法裡,【永凍結界】用起來最為稱手,同時也最適合作為接下來其他魔法的布局。

  此刻被遺留在這個冰雪世界裡頭的,就只有亞爾斯和忒絲菲婭兩人而已。緊接著,亞爾斯朝插入地面的短劍劍柄踢了一腳。資質敏銳的忒絲菲婭,明確感受到劍柄發出一股音波般的魔力振動。但是當她環顧周遭的樹木時,卻發現樹木連半點搖晃也沒有。

  【震格振動波】──這是從固體內部引發強烈振動的魔法。如果將振動的傳播限定在一定範圍內,更能透過疊加的增幅,產生更加驚人的效果。化為冰雕的大群魔物,從內部遭受堪比鐵鎚一擊的猛烈振動後,全都同時碎裂成冰塊,連同魔核一起土崩瓦解。

  緊接著,亞爾斯從地上拔起短劍,冰雪世界登時恢復成原本的模樣。方才那一片淒冷蕭瑟的景色,伴隨著魔力的光芒煙消霧散。在一切都結束之後,甚至連化為灰燼的魔物殘渣都已消失無蹤。

  「好……厲害……」

  忒絲菲婭並不是因為受到震懾而使聲音無法出來,而是因為她合不攏的嘴巴,只能咿咿啞啞地發出這點聲音,說不出第二句話。完全是不同層次的力量……即使在喉嚨正常的狀態下,她也不一定能完整表達出這樣的感嘆。

  亞爾斯驀地轉過身來。他並非轉向忒絲菲婭,而是朝向孤零零的大蜘蛛魔物。大蜘蛛的巨軀只有被寒氣剝奪行動,沒有化為四分五裂的冰塊,此刻正露出一副悲慘的模樣。而在凍結解除之後,牠再次蠢蠢欲動了起來。

  他朝忒絲菲婭瞥了一眼,彷彿在說「剛才那一波只是在清理垃圾而已」,接著隨口問了一句,也沒指望她回答什麼。

  「要開始囉……妳應該還醒著吧?」

  亞爾斯的眼神漆黑深邃,臉上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忒絲菲婭不曉得他是抱著何種想法說出這句話來,不過她還是一臉無奈地嘀咕了一句:「在看到那樣的魔法後,怎麼可能還會睡得著啊……」

  亞爾斯舉起短劍,調整著鎖鍊的長度,接著不發一語地展開移動。忒絲菲婭甚至看不清他是以多快的速度在奔跑。儘管她根本沒打算眨眼,但不知何時,亞爾斯的身影已迫近到魔物的跟前。

  「你的好夥伴們都不在囉。」

  亞爾斯本來就不指望魔物能做出回答。他的這番低語,既是「你以外的其他傢伙全都死了」的冷酷宣告,同時也摻雜了獵人的殘忍期待,想要欣賞獵物垂死掙扎的模樣。

  大蜘蛛的答覆是一聲激昂的咆哮。牠那張和昆蟲軀體格格不入、宛如長著人類齒列的大嘴,噴灑出一陣唾液的飛沫。

  只見牠抬起幾十隻長腳,反覆地朝著亞爾斯用力踩踏,彷彿是在跺腳一般。飽含湖水的濕潤地面,濺起一道又一道的巨大泥浪。

  然而……

  重複了幾百下都被輕易躲過的連續踩踏,在不知不覺中連地面都無法搆著了。魔物似乎意識到了這樣的異常狀況,就這樣抬著長腳停住了動作,以深紅色的複眼愣愣地注視著前方……

  「哈哈,你到底是打算做什麼啊?」

  亞爾斯面無表情的臉孔,此時終於出現些許波動。他的嘴角輕輕揚起,浮現一抹猙獰的狠笑。魔物原有的幾十、幾百隻長腳,此刻只剩下足以支撐住身體的數量,其餘全都遭到腰斬。那些變短的蜘蛛腳,連要攻擊到地面都已經辦不到。

  大蜘蛛鮮紅的複眼微微閃動,像是在怒不可遏地渾身顫抖。

  「咕嘰────!!」

  一股貌似帶毒的氣息,從大蜘蛛口中傾洩而出。伴隨一陣怪異的聲響,牠脖子的根部一帶隆起形成體節,很快就補充上了新的蜘蛛腳。不過新增的數量還是遠遠不及失去的部分。

  「你還能做到這種事情啊?那麼,剩下的這幾條腿也不需要了吧。」

  亞爾斯擲出短劍。筆直飛出的短劍軌跡,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大蜘蛛半側身軀的幾十隻腳,全都被鎖鍊捆在一起。亞爾斯以單手用力拉動散發出魔力光芒的鎖鍊。

  大蜘蛛被勒緊的黑色長腳,發出「嘎吱」的刺耳聲響。亞爾斯更進一步地注入魔力,毫不猶豫地將蜘蛛腳扯斷。只見那捆長腳摧枯拉朽地應聲粉碎,濃綠色的體液灑落一地。大蜘蛛發出一陣慘叫,龐大的身軀向旁傾倒。牠拚命地想用補充的新腳來支撐體重,但那也只為牠爭取了片刻的時間。

  坐在遠處的忒絲菲婭,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此刻的亞爾斯正在恣意玩弄魔物,就如魔物在不久之前對她所做的事情一樣。

  亞爾斯不發一語,用短劍收割了另一側的幾十隻腳。再也無法支撐住身體的大蜘蛛,就此匍匐倒地,而亞爾斯只是站在原地俯瞰著牠。

  忒絲菲婭猛然倒抽一口涼氣,因為亞爾斯身披長袍、一動也不動的背影,彷彿是在面無表情地注視某種微不足道的東西,同時不知為何,還散發出一股寂寥的氣息。

  「…………到此為止了嗎?」

  亞爾斯隔著晃動的瀏海,將不帶感情的視線投向魔物。他的那雙眼眸就像是見到腳邊死了一隻蟲子,不但對此毫不關心,更沒打算讓這件事情留在記憶裡。

  「……!!」

  宛如是在回應亞爾斯那聽起來甚至有一絲失望的聲音,大蜘蛛的腹部微微鼓脹了起來。那最一開始看起來只像是臨終的喘息……然而,亞爾斯的嘴唇突然動了一下。瀕死的魔物展現出垂死掙扎的模樣,似乎讓他感到興味盎然。在那之後,亞爾斯立刻向後縱身一跳。

  些許黑色的液體像是唾液一樣,從大蜘蛛的口中流淌而出。那些液體在接觸到地面的瞬間,立刻冒出劇烈的白煙。緊接著,大蜘蛛一口氣將腹部鼓脹成方才的兩倍。

  在膨脹收縮下去的那一剎那,自大蜘蛛口中疾噴而出的黑色液體,朝著亞爾斯直奔而去。那些液體似乎是高濃度的酸液,不過連一滴也沒有碰著亞爾斯。

  亞爾斯的迴避動作相當巧妙,不難看出他早已料到大蜘蛛的這波奇襲。他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解決大蜘蛛,確實有部分理由是要作為給忒絲菲婭參考的教材。儘管這頭魔物對普通的魔法師來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強敵,但同樣存在著多不勝數的應對方法。他只是從眾多選項裡頭,挑選了最適合忒絲菲婭效法的方式。

  沒錯,亞爾斯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是運用既有的魔法構築出新的魔法。他立刻伸指輕彈的那個鎖環上頭,刻有【永凍結界《Niflheimr》】的魔法式。魔力毫無阻滞地遍布整個鎖環,讓凝縮的魔法式發出強烈的光芒。緊接著,就在這項需要多重階段構成的最高階魔法,馬上就要發動的那一瞬間,亞爾斯硬是在途中取消了魔法。原本應該要在AWR上頭跑完的魔法式構成,由他在意識裡確實地反芻了一遍。

  亞爾斯之所以在途中取消魔法,是為了在接下來的構成環節進行加工改造。他沒有變更定義冰系統的基礎魔法式,而是在意識裡繼續半途中斷的魔法式構成。正確來說,亞爾斯是把能夠改寫周遭世界法則的【永凍結界】,刻意「退化」到尚未分化的狀態。他將資訊量龐大的構成術式獨立出來,在自己的腦內重新進行組建。而他所組建的構成要件立刻得到了沿用,就如以AWR來輔助構成環節一樣。想做到這樣的事情,不僅需要對魔法式瞭若指掌,同時還要有無比精深的技術,但這對亞爾斯來說,只不過是將黏土作品重捏一遍的程度而已。

  從亞爾斯的角度來看,這件事在理論上沒有任何失敗的可能性。他以緩慢的動作揚起揮舞而下的短劍。短劍的劍刃綻放出閃閃發光的結晶狀物體。那些結晶狀物體一接觸到空氣,便發出一陣陣「啪嘰」的碎裂聲響,同時化為一道不可思議的霧狀屏障,阻擋噴射而來的酸液。

  然而,兩者在質量上有著壓倒性差距,要用這道霧狀防壁來抵擋足以溶解一切的酸液水流,看起來實在是有些靠不住。但是,儘管霧狀防壁給人這種不太可靠的印象,現實的結果卻出人意料。【永凍結界】的瞬間冷凍能夠改寫世界的法則,並作用於廣大的範圍;相對的,亞爾斯此刻施展的應用魔法所產生的霧狀結晶,則不具備這樣的作用。雖然在空間上存在些許限制,不過這些霧狀結晶具有連鎖反應的作用。

  從原理上來說,這是讓【永凍結界】的構成,停留在類似液態氮冷凍作用的發動階段,並將其壓縮為魔法粒子的結晶。而這些結晶在和物體發生碰撞時,會進一步地增幅擴散。

  其結果就是,霧狀結晶在發生碰撞的同時──接觸到酸液水流的那一剎那──其急劇擴大的效果,逆轉了酸液的來勢,反過來將酸液全數吞噬了。猛烈的冷凍作用在瞬間發生連鎖反應,將所有的酸液都凍結在半空中。伴隨一陣怪異的聲響,酸液就這樣固定下來,成了一道從魔物口中延展而出的拱橋。

  忒絲菲婭既不明白這是什麼現象,也不曉得這是什麼魔法。如果是自身適性的冰系統魔法,無論會不會使用,她都已將全部的魔法名稱記了下來。然而……即使對照腦袋裡累積的所有知識,她依舊找不到和眼前的現象相符一致的魔法。

  身為魔法師幼雛的她,在見識到亞爾斯的各種神技、意識到魔法存在的無限可能性之後,已經情緒激昂到渾身顫抖。打從途中開始,忒絲菲婭便已入迷地盯著這一切,彷彿要把亞爾斯的神技深深烙印在眼底。

  此時膨脹擴大的冷凍波,已將酸液的激流盡數吞噬,並且一路延伸至吐出酸液的龐大身軀。大蜘蛛的所有細胞在一瞬間陷入假死狀態。牠就這樣保持著吐出酸液的姿勢,停止了時間的流動,宛如化為雕像一般。

  這項魔法之所以被界定為【永凍結界】的退化型態,理由正是來自這個現象。雖然字面上說是「冷凍」,可是【永凍結界】的瞬間冷凍,其實是停止一切細胞核的生命活動。硬要說的話,就是凍結物體和物質的存在及活動,足以讓小型魔物當場斃命。

  但是這項魔法和【永凍結界】不同。從能夠凍結目標這點來說,看起來是發揮了和【永凍結界】相同的效果。然而,這並非單純的凍結作用,而是連魔力的機能都會一併停止。因此嚴格說起來,這項魔法應該屬於束縛系的魔法。因為從性質上來說,這項魔法是將魔力及蘊含魔力的細胞,全數化為冰雪的結晶禁錮起來。也就是說,這項魔法不僅能通過冷凍波凍結目標,還能完全抑制接觸到的魔力機能。因此土崩瓦解的魔物身體,不會化為四散的灰燼,而是會以冰塊的形式逐漸溶解。至於魔物本身則是處於活著的假死狀態。倘若魔物存在著自我意識,甚至能夠認知到自己的這種悲慘狀態。

  一切都結束之後,亞爾斯隨意望著那座嘴巴吐出巨大冰橋的詭異雕像。接著他縱身一躍,跳到方才還是酸液水流的冰橋上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那座冰橋宛如一道橫亙於天際的彩虹,一路連接至徹底化為冰柱的大蜘蛛身體。

  「…………真沒意思啊。」

  亞爾斯驀地吐出這麼一句感想,以不帶任何感情的漆黑眼眸睥睨著魔物。不知為何,忒絲菲婭感覺那道披著長袍的背影,再次散發出一股寂寥的氣息。亞爾斯的聲音冷徹心扉,甚至飄散出一種對平淡世界的不滿,讓忒絲菲婭聽了都感到害怕。

  完全是天差地別的不同層次。忒絲菲婭曾經誇口,自己或許有一天能夠追上亞爾斯,但雙方的實力差距實在是雲泥之別。簡直堪比世外桃源和現實世界之間的遙遠距離。

  無論自己多麼努力,恐怕都無法像亞爾斯那樣冷酷無情、不帶任何憎惡地屠殺魔物。在亞爾斯戰鬥的過程裡,簡直看不見一絲感情的存在。

  在忒絲菲婭的屏息注視下,亞爾斯緩緩走過冰橋來到魔物面前,並將短劍舉了起來。

  魔物的力量根源在於魔核,因此只有破壞魔核,才能真正終結魔物的生命。眼前的這具龐大身軀,此刻只不過是細胞遭到凍結,從而限制住了牠的活動而已。因此蘊含著詭異力量的魔核,也跟著暫時中斷供應魔物活動能源的魔力。這項魔法對魔力和細胞所做的束縛,只能維持暫時性的效果,因為它並不是【永凍結界】那種改寫世界法則的魔法。雖然隨著時間的經過,受到兩種魔法影響的對象都會恢復到原來的狀態,但其中的原因大不相同。【永凍結界】是直接扭曲世界,將以寒冰來替換魔物的結果化為現實,因此持續時間會受到發動魔法的魔力資訊劣化所左右。另一方面,這項新魔法則是直接凍結魔物,同時封鎖魔力的流動,可是覆蓋在魔物身體表面的冰層,依舊無法跳脫物理法則的限制。若是放著不管,表面的冰層早晚會自然融化,導致魔物重新清醒過來。當然,亞爾斯沒打算讓這種事情發生。

  

  短劍的劍身長度,不足以一劍劈開如此巨大的魔物,不過對亞爾斯來說,這根本算不了什麼問題。最後揮舞而下的短劍,從劍尖延伸形成了一把長長的魔力刀,將8公尺長的巨大雕像輕而易舉地一刀兩斷。

  宛如奇妙寶石的魔核,也在劈開的斷面之中。魔核瞬間出現龜裂,接著發出清脆的聲響破碎散落。亞爾斯從上頭縱身躍下的同時,那座陰森的雕像也連同冰橋一起轟然崩塌。

  「你們也得負連帶責任。」

  亞爾斯唐突地咕噥了這麼一句,隨即揪住了兩個鎖環,像是在說掃蕩作業還沒結束似的。

  「【真實複寫】、【自動追擊】。」

  魔力立刻包覆住整條鎖鍊,亞爾斯用力將鎖鍊拋擲出去。鎖鍊所去之處和視野所及範圍內,看不到半頭魔物的蹤影……但短劍以猛烈的勢頭拉起鎖鍊,穿梭於林立的樹木之間。適才那場一面倒的屠殺戲碼,應該引來許多魔物潛伏在樹叢裡頭。

  這項自動追蹤型魔法,是透過兩種魔法的併用來實現。不過,這兩種魔法對亞爾斯來說,都不是什麼了不得的魔法。

  亞爾斯的鎖鍊長度,也就是AWR的射程,頂多只有50公尺左右(並不是全部的鎖環都刻有魔法式)。因此為了彌補射程的問題,首先要透過【真實複寫】來複製鎖鍊,將魔力作為實體物質具現出來。結果就是鎖鍊得到了無盡延伸的長度,短劍能夠持續追蹤鎖定的目標──其射程別說50公尺,事實上只要亞爾斯的魔力供給無虞,鎖鍊便可以延伸到任何一個角落。

  而【自動追擊】能讓短劍本身化為無情的殺戮者,亞爾斯只需要用視野捕捉魔物,短劍便會自動殲滅目標。這項魔法會自動輸入座標,追蹤魔物獨有的魔力波長。直到目標被完全消滅為止,短劍都會對其窮追不捨。因為距離的關係,短劍的動作不可能精密到以最短路徑狙擊魔核,但由於波長本身是由魔核發出,即使得花上一些時間,最後終究會完成任務。

  而這項技術也被其他魔法師用來驅使召喚獸、靈獸,或使魔。只要以魔法塑造出能夠自由操縱的眷屬,並且輸入一定程度的自動化程式後,便能實現和亞爾斯的短劍相同的效果。

  「要回去囉。」

  亞爾斯語氣冷淡地說道。然而,忒絲菲婭卻回以一個單純的疑問,像是根本還沒意識到戰鬥已經結束。

  「剛才的那個,是什麼……?」

  多虧傷勢不深的關係,忒絲菲婭的意識仍然相當清楚。即使還無法完全理解亞爾斯所做的實戰示範,但她身為魔法師的好奇心會被未知的魔法挑起也一點都不奇怪。更何況亞爾斯所施展的,還是她最擅長的冰系統魔法。

  忒絲菲婭那雙直率的眼眸,已經重新散發出知性的光芒。儘管魔物造成的傷勢並不算輕,不過過度消費魔力所帶來的疲勞,在稍事休息之後應該略微恢復了一些。和剛才相比,她的臉色已經好上許多,臉頰甚至浮現些許紅暈──與其說是身體狀況好轉所致,不如說是魔法師的求知欲在感到興奮不已。

  事實上,首次見識到的這項魔法,讓忒絲菲婭感到一陣心情激動。可是在繼續追問這個問題以前,自己得先把另一句話說出口才行。她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亞爾斯。

  但就在這個瞬間,緊繃的情緒剛一鬆懈下來,另一種感情便立刻湧了上來。忒絲菲婭此時才意識到自己的手在發抖。這肯定是源自恐懼的情緒吧。感覺就像是如履薄冰一樣,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真的是僥倖撿回一命,至此才開始發自內心地顫抖恐懼起來。忒絲菲婭再次闔上即將吐出話語的雙唇,並且緊緊地抿住嘴巴,彷彿在忍受著某種情緒的浪潮。

  「呼~」

  她硬是用發抖的喉隴吐出了一口氣。然後,她那纖細的喉嚨終於發出了些許聲音。

  「……謝謝你。」

  「嗯?」

  因為忒絲菲婭低著頭的關係,沒能聽清楚她說什麼的亞爾斯,一臉納悶地反問道。

  「我是說,謝謝你啦!」

  忒絲菲婭驀地抬起頭來,有些生氣地漲紅了臉。她那樣子看起來也像是好不容易才擠出感謝的話語。事實上也的確是這樣子沒錯。隨著無可抵禦的恐懼得到控制,忒絲菲婭的精神亦回到了平常的正軌,高傲的自尊心讓她無法坦率地表達感情。滿是紅暈的雙頰,已充分說明少女心中的糾結。

  即使如此,該說的話還是得好好說出來才行。雖說有些笨拙,但身為斐培爾家的子女,忒絲菲婭擁有足夠的器量及胸襟。

  「不只是我而已。謝謝你救了我們所有人!」

  只要她願意下定決心,還是能坦率說出純粹真摯的感謝之語。一口氣說完之後,忒絲菲婭不知為何感到一陣喜悅。緊接著浮現在她臉上的,是一張愉快明朗的笑容。

  原來妳也能露出這樣的表情啊。

  亞爾斯在腦海裡回想她平日的倔強表情,對忒絲菲婭此刻的表情感到有些新鮮。不過,面對少女主動釋出的善意,亞爾斯的意外神色也在不知不覺中消失。接著他彷彿被忒絲菲婭的下一個動作所感染,嘴角微微上揚了幾分。

  「…………妳這是在幹嘛?」

  只見忒絲菲婭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比出勝利手勢朝著亞爾斯說道:

  「本小姐可是也能和魔物好好戰鬥的喔!」

  妳是要說這件事情啊──亞爾斯有些無奈地苦笑,一把握住少女做出勝利手勢的兩根指頭。

  「就這點程度而已,別得意忘形啦。」

  「咦!?」

  儘管嚴格說來不算是什麼身體接觸,但兩根手指被對方握住的忒絲菲婭,瞬間慌亂地眨起眼來,眼巴巴地仰望著亞爾斯的表情。

  「……不過嘛,嗯,姑且算是合格了吧。」

  「真的嗎!?」忒絲菲婭開心地破顏一笑。在放下心來的同時,她似乎也意識到全身的疼痛,難受地皺起整張臉來。精力和魔力姑且不說,身體的損傷果然還是沒有辦法立刻消除。

  忒絲菲婭露出一個掩飾難為情的笑容;亞爾斯問了一句「站得起來嗎」後,為了拉她一把,順勢將自己的手握住少女的整個手掌。

  手被亞爾斯拉住的忒絲菲婭,雙頰頓時染紅,不過還是順著對方牽引的力道,怯生生地站起身來。順利站穩身子並端正好姿勢後,她立刻甩了甩頭,忸忸怩怩地向亞爾斯開口說道:

  「就、就是,該怎麼說呢……剛才那項魔法……」

  亞爾斯頓時露出納悶的表情。因為他不曉得忒絲菲婭所說的「那項魔法」,究竟是在指哪項魔法。無論是【永凍結界】或【震格振動波】,又或者是【真實複寫】或【自動追擊】,在亞爾斯的感覺裡都只是雕蟲小技。附帶一提,即使是隸屬最高階魔法的【永凍結界】,他也不會吝惜和忒絲菲婭分享其中的奧祕。畢竟他原本就是為了給忒絲菲婭參考,才選用冰系統的魔法解決魔物。

  看到亞爾斯的納悶表情,忒絲菲婭連忙補充道:

  「就是剛才瞬間凍結的那招!那項魔法是什麼啊……?也不是【永凍結界】。」

  忒絲菲婭對未知魔法的拙劣表達方式,讓亞爾斯不禁苦笑。不過聽了她的補充說明,亞爾斯也終於明白是什麼意思。除此之外,他也對忒絲菲婭感到有些意外。從說得出【永凍結界】的名稱這點來看,至少在知識方面,自己必須將忒絲菲婭的評價向上修正一些。亞爾斯一面如此尋思,一面裝模作樣地用手指抵著下巴說道:

  「那項魔法對妳來說還太早囉……對了,如果硬要給它取個名字的話,應該要叫做【霧結侵触】吧。」

  「──!!所以這是全新的魔法囉?」

  果然是這樣子沒錯。唯有具備高度的魔法知識,並對魔法有著根本理解的人,才有可能創造出全新的魔法,忒絲菲婭本人也非常清楚這點。但她能知道的也就這麼多而已。只是這也怪不了忒絲菲婭,畢竟現代世界的大部分魔法師,其實連自己使用的魔法式的真正意義都沒有完全掌握。這就好比在駕駛魔動車時,即使不曉得其中的機械運作原理,也同樣不會有什麼問題。

  「既然如此,那個,可以請您…………教我嗎?」

  忒絲菲婭低著頭忸怩地囁嚅道。從她很稀奇地使用敬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她的請求有多麼認真。或許是覺得自己的行為很沒節操,忒絲菲婭雙頰的紅暈擴散到整張臉上,就連耳根子也漸漸紅了起來。亞爾斯姑且還是肯定她這份熱心向學的態度。

  「嗯,過一陣子再說吧……先不說這個。」亞爾斯將視線從忒絲菲婭身上移開,轉向在外界算是頗為開闊的這一帶某個位置。害怕地蜷起身體的幾名學生,此刻依舊縮成一團僵在那裡。陷入茫然自失或不省人事狀態的他們,仍然沒有恢復過來的樣子。而亞爾斯重新從長袍裡掏出面具的動作,似乎讓忒絲菲婭意識到什麼才是當務之急。新魔法的事情必須先擱到腦海角落(說是這麼說,但她其實還是有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這上頭),我得通知大家救兵已經來了──她踩著還有幾分蹣跚的腳步,朝著同伴們走了過去。

  「各位,已經沒事了喔。」

  她忍受著再次湧現的痛楚,盡可能以開朗的語調說道。然而,所有組員裡唯一有能力回應忒絲菲婭的,就只有最初遭遇魔物時失聲尖叫的那名女學生。整個人蜷成一團、猶如石頭般僵在原地的女學生,似乎終於從極度震驚的狀態解放出來,肩膀微微哆嗦了兩下。另一方面,幾名男學生依舊一動也不動,實在很丟人。

  聽到忒絲菲婭的溫柔呼喊,女學生儘管全身僵硬,還是勉強將臉抬了起來。

  「……」

  她的視野似乎被淚水弄得模糊。只見女學生不斷東張西望,窺探著周圍的情形。恐懼過度的她,大概一時難以相信已經脫離險境,非得親眼確認過後才能放下心來吧。女學生就像是膽怯的小動物一樣,只是一個勁兒地重複這個動作。

  「所以就跟妳說沒事了嘛。」

  忒絲菲婭伸出手去,輕輕碰了碰對依舊僵硬的肩膀。女學生直愣愣地盯著那隻手好一會兒後,眼中豆大的淚珠忽然奪眶而出,接著用力抱住了忒絲菲婭,將臉埋到她身上。

  女學生開始悶聲哭泣了起來──忒絲菲婭雖然腳步蹣跚,但她還是以嬌小的身體牢牢支撐住女學生,並將手伸到對方背上輕輕摩挲,彷彿在哄小嬰兒一般。

  「那麼,該怎麼處置這蠢貨才好呢?」

  早已戴好面具的亞爾斯,朝抱頭昏倒的卡布索爾瞥了一眼,接著用腳尖撥了撥他的腰間一帶,向忒絲菲婭示意詢問。這頭短髮我好像有點印象啊──這是亞爾斯和卡布索爾第二次碰面。因為卡布索爾正是那名在昨天殺進理事長室的一夥人裡,傲慢無禮的領頭三年級生。

  「好!就把這蠢貨扔在原地吧。」

  「……!」

  聽到亞爾斯如此理所當然的宣言,忒絲菲婭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雖然她立刻想說這應該是在開玩笑,但她看不到亞爾斯隱藏在面具底下的表情。實際上,亞爾斯隔著面具眼洞透出的目光,是以一種毫不關心的態度看著卡布索爾,儼然只是把他當成路邊的小石頭一樣。而在亞爾斯的聲音裡頭,也確實蘊含著一股他很有可能付諸實行的認真味道,以及一種感到厭煩至極的氣息。

  事實上,亞爾斯甚至認為這是最低限度的懲罰措施。外界的活動固然總是伴隨著各種意外狀況,但若是由人為引發的混亂事態,自然得另當別論。「這傢伙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啊……」亞爾斯一臉若無其事地說道,忒絲菲婭聽了連忙插嘴:

  「等一下!再怎麼說,把他扔在外頭也太那個了……」

  「哼。那隨便怎麼樣都行,不過要搬運這蠢貨可是很累人的啊。」

  這句話似乎有很大一部分是亞爾斯的真心話。感覺他打從心底認為這是在白費力氣。忒絲菲婭有點摸不清他的內在價值基準。因為亞爾斯在權衡人命和搬運的勞力時,瞬間傾向能夠節省無謂勞力的一方。不過,考慮到卡布索爾的所作所為,這樣的處置或許也不無道理。

  「我們會遇上這種事情,全都是因為這傢伙的緣故。如果讓他就這麼死了,也太便宜他了。」

  忒絲菲婭立刻想出保留卡布索爾一命的理由。她原本認為這是一個切合情理的說詞,但想到自己因為這傢伙而嚐到的苦頭,以及由此而生的怒氣,忒絲菲婭本人也覺得這理由有點牽強附會。實際上,如何衡量罪行和贖罪之間的平衡,是因人而異的問題。即使是犯下殺人罪行者,也應該讓他活著贖罪,這是亞爾斯他們所處的國家──亞魯法的一般社會共識,但這單純只是「一般」的做法而已。

  若讓亞爾斯來說的話,「一命償一命」才是最正確的做法。在亞爾斯看來,感覺這樣做最直截了當。因此在聽到忒絲菲婭的主張時,亞爾斯微微歪起了腦袋。

  「是這樣子嗎……?」

  雖然難以理解這種做法,但他最後還是接受了忒絲菲婭的意見。對於自己在某些地方「少根筋」的事實,亞爾斯還算是頗有自覺──更準確來說,是他最近終於對這件事情有了自覺。

  軍方人員若是在外界犯下嚴重的抗命行為,被扔在外界自生自滅是理所當然的處分措施。因為抗命行為等同違逆軍規乃至全體人類。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指揮官即使「基於現場判斷做出即時處分」,事後也不會有任何人過問,抗命行為就是如此嚴重的事情。

  儘管還是候補生的身分,但凡事都有限度。卡布索爾的罪行確實是不到需要立刻償命的地步,不過亞爾斯仍有考慮把他扔在外界不管。

  ──如果運氣夠好的話……不,肯定會掛掉吧。

  亞爾斯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忒絲菲婭則朝著他小聲說道:

  「而且啊,該怎麼說,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這傢伙的心情……不,我並不理解他的心情……可是……」

  忒絲菲婭語焉不詳地說道。一種既說不上是同情,也稱不上是憐憫的模糊情感,讓她感到焦躁不已。她想不通這種情感究竟是什麼。只要身為魔法師,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排名束縛。卡布索爾這次採取的手段固然不可饒恕,但愈是年輕氣盛的魔法師,愈容易出現這種為了提升排名的專斷獨行,以及功名心驅使下的脫序行為。

  事實上過去的忒絲菲婭,同樣比別人更加執著於排名的事情。再加上她身為貴族,周圍的人都期待她、要求她取得一個亮眼的排名。儘管無法順利以語言表達出來,但歸根結柢,忒絲菲婭是在卡布索爾身上,感受到了不久前的自己也有的壓力。

  而她的這份情感,至少被亞爾斯理解成了同情之類的東西。因此亞爾斯代替她把話接了下去:

  「我知道了,畢竟這蠢貨也已經算是受到充分的懲罰了。不對,應該說他的懲罰從接下來才開始……這蠢貨的魔法師人生,大概已經宣告死刑了。」

  亞爾斯這番話的意思,指的是卡布索爾將被蓋上缺陷品的烙印。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在今後的人生裡,將會遭到冷落或嚴苛的對待。只是被永遠蓋上二流烙印的人,和被公認一流、奔赴前線的魔法師相比,在待遇的高低及周圍人的態度上,還是會有一定落差。旁人對待自己的態度是輕蔑還是敬意、地位的優劣……這種檯面下的差別對待,的確是存在的。

  突然之間,樹葉沙沙的摩擦聲響起,忒絲菲婭嚇得立刻擺出架勢。緊接著,頂著一頭銀絲秀髮的少女,從草叢裡縱身飛躍而出。少女在空中滑翔了一段距離後,穩穩地降落到了地面上。

  「是露姬啊。」

  「非常抱歉。因為亞爾斯大人一直沒有……」

  露姬的語氣有些吞吞吐吐。前去救援最後一個小組的亞爾斯,過了相當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聯絡,她想必是為此感到坐立不安。

  「抱歉,是我忘了回報。」

  「不會,沒事就好。」

  露姬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即使她相信亞爾斯不會出什麼問題,心頭還是會湧現不安的情緒吧。只見她彷彿從擔憂裡得到解放,表情頓時放鬆了下來。

  「一年級生戶外教學的主要活動已經結束。根據理事長的判斷,這次的騷動已經得到控制,因此她裁示繼續實施戶外教學。除了這裡的幾名學生以外,其他所有小組都已經集合,準備進入下一個階段了。」

  「謝謝……我知道了。」

  亞爾斯像是在誇獎小狗一樣,將手輕輕放到露姬頭上。微微垂著頭的露姬臉泛紅暈,但她隨即注意到另一名紅髮女學生在場,頓時回過神來。她連忙重新繃緊放鬆的臉頰,立刻恢復成平常面無表情的模樣。

  「魔物的大隊呢?」

  「這一帶的魔物全都掃蕩完畢了。」

  「果然是亞爾斯大人的傑作啊,我有看到飛馳而過的鎖鍊。」

  露姬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看著這樣的露姬,亞爾斯冷不防地開口問道:

  「有幾個人正在趕過來?」

  亞爾斯的問題問得相當突兀,但露姬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有三支小隊正在趕過來。應該差不多馬上就要到了。」

  「我知道了。接下來就交給妳了。」

  「好的!」

  露姬恭敬地彎腰答道。儘管她應該是從本部一路疾奔而來,身上的制服卻連半點汙痕都沒有沾上。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讓露姬一頭銀亮髮絲隨風搖曳的模樣,顯得如此楚楚可憐。可是,亞爾斯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某一個點上。他露出有些愕然的表情,撣了撣露姬纖細的肩膀。只見一片翠綠的樹葉,從露姬肩上掉了下來。

  「非、非常謝謝您!」

  亞爾斯沒有多說什麼。因為他光憑這片樹葉便能知道,露姬是多麼著急地趕來這裡。

  「那麼,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

  忒絲菲婭開口說道。她絕對不是因為被排擠在談話之外而感到不高興。

  儘管忒絲菲婭也很在意方才見識到的全新魔法,但另一股更為強烈的情緒是:她痛切地體認到,過去的自己是多麼地膚淺無知,同時也懊悔自己沒能阻止卡布索爾的失控舉動。就忒絲菲婭當時的立場來說,這或許是很難辦到的事情,即使如此,她認為自己還是太過小看外界的可怕之處。

  在這片廣大的未知世界裡,人類實在太過渺小無力。正確地理解掌握潛藏於這片世界之中的真正恐怖,以及自身的力量有多麼微不足道──或絲菲婭隱約感覺得到,亞爾斯所說的「打倒魔物方法的本質」,肯定是蘊含在這樣的心理層面裡頭,而不是指技術層面的事情。但此刻的自己,無論在覺悟和力量上都有著壓倒性的不足,無法鍛鍊出這樣的心理。

  「請你趕快告訴我。我想要變強、變得更強……我想在這之後,我還會見識到各式各樣的東西,所以……」

  所以她首先想要繼續追問的,是亞爾斯適才沒有正面回答的問題。不,她已經不是單純地想要知道這些而已。這已經超越純粹的知識或技術的範疇。忒絲菲婭有一股預感,這個答案將不僅止於單純的知識,而是會和自己的未來緊密相連。她感覺能夠從中得到線索之類的東西,從而和自己的魔法師之路連接在一起。

  可是,這並不是單憑熱情就能夠有回報的事情。

  「妳沒頭沒腦地在說些什麼啊?」

  亞爾斯一邊收回短劍的鎖鍊,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儼然已經忘記兩人先前的談話脈絡。AWR的鎖鍊在殲滅周遭魔物後自動發出通知,接著迅速收攏起來,收納到劍鞘內部,猶如狩獵結束的獵犬返回自己的小屋。

  「就是……請、請先教我那項魔法……」

  忒絲菲婭的語氣變得支支吾吾起來,大概是覺得自己沒節操的模樣遭到露姬質問會很丟臉。然而,亞爾斯卻不留情面地回答道:

  「要是被其他傢伙看到了,會很難處理。而且妳可別搞錯順序了,先等妳把傷養好再說。居然會打不過那種程度的魔物,看來我還得照顧妳這個拖油瓶好一陣子啊。」

  亞爾斯的本意是想要說笑緩和一下氣氛,但這似乎立刻勾起忒絲菲婭原有的好強性格,只見她惡狠狠地瞪了亞爾斯一眼,臉上還帶著方才的淚痕。

  「所以我才跟你說我想要變強啊!而且你說這種話是打算敷衍我嗎……」

  緊接著,忒絲菲婭緊緊揪住了亞爾斯的長袍。儘管表情無比真摯,但其中也帶著幾分不願放過這次機會的頑固神情,彷彿在說自己的傷勢根本算不了什麼。

  「真拿妳沒轍……露姬,這傢伙就由我帶走了。」

  「等一下!咿呀!!」

  亞爾斯冷不防地伸出手臂,宛如一陣捉摸不定的疾風。

  被亞爾斯唐突地橫抱起來的忒絲菲婭,先是錯愕了一下,接著小聲尖叫了起來。雖然在身體懸空的瞬間,她猛然伸手摟住了亞爾斯的脖子和手臂,但立即湧現心頭的羞恥感,讓忒絲菲婭倏地收回雙手交疊在胸前。

  「我、我自己能走路……用走的就好了……」

  可是她在亞爾斯懷裡掙扎的動作,看起來卻無比孱弱。畢竟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

  而且亞爾斯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配合忒絲菲婭的身體狀況,等到她恢復之後才慢吞吞地走回本部。

  「妳如果希望我教妳的話,就乖乖閉上嘴巴。我會用別人打擾不了的方法好好告訴妳。」

  亞爾斯沒有和她繼續討價還價的意思。若是想要得到近在眼前的玩具,小朋友也只有選擇老實聽話一途。

  「唔、嗯……」

  這名自尊心強烈的貴族少女,只能將雙手交疊在小巧玲瓏的胸前,悄悄地守護著自己的尊嚴。

  

    ◇ ◇ ◇

  

  最後,第11小組的受害情形算是有驚無險,以僅有忒絲菲婭一人負傷的形式收場。

  由於全體組員幾乎都早早陷入昏迷不醒,又或無法行動的狀態,因此沒有向魔物做出抵抗或其他無謂的舉動,從而帶來了這樣的結果。這幾名組員都沒有什麼外傷,隨後便被趕來的3支部隊──總計6名隊員──保護了起來。

  只是作為監督人員的卡布索爾,完全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過往的傲慢嘴臉和貴族的自尊自大,全都蕩然無存。抵達本部的他,整個人已經接近奄奄一息的狀態。

  在這次的騷動裡,最後共有7名監督人員和4名增援部隊人員擅自行動……也就是說,他們幾個人的行動,違反了事先訂定的戶外教學規則和學院的秩序。學院一方固然也有思慮不周的地方,但這幾名學生肯定會遭到嚴厲懲處。他們的行為對一年級生的心理造成相當創傷,也是其中的部分原因。此外,在屢勸不聽這一點上,肯定會進一步加重處分。不過,以費莉涅菈負責監督的小組為首,大多數的小組都在未引發任何混亂的情況下,平安無事地完成了戶外教學。

  原本相關處分的發表需要一段相當的時間,但這次的懲處發布非常迅速。不過,在戶外教學引發的一連串風波的後續處理中,最讓理事長頭痛的應該就是這件事情。

  另一方面,忒絲菲婭的負傷儘管無法得到公開的回報,但她也不算是白白受傷。在戶外教學即將結束之際,亞爾斯抱著忒絲菲婭於外界奔馳……他照著兩人所約好的,將【霧結侵蝕】的構成要件,條理分明地解釋給她聽。只是忒絲菲婭能不能完全理解還是個問題。而她熱心向學的程度,連亞爾斯都感到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身上若是有帶著筆記本或便條本,肯定會在以異常速度飛逝而去的風景裡,將亞爾斯所說的內容一字不漏地全抄下來。

  最後,亞爾斯不僅將【霧結侵蝕】的魔法式全數披露,甚至還和忒絲菲婭約好,回到學院之後會詳細謄寫一份給她,才讓這名熱心過度的學生暫時放他一馬。不過為什麼傳授新魔法祕訣的人,反而會是主動妥協讓步的一方?亞爾斯確實覺得這在邏輯上有些說不通。但亞爾斯認為,如果這樣能讓忒絲菲婭暫時忘記傷口的疼痛,那倒也沒什麼不好──至少比在高速移動的過程中,看她在那裡亂動掙扎或鬼吼鬼叫要強得多。

  兩人做好這樣的約定之後,忒絲菲婭輕輕抓住亞爾斯衣服的下襬,再次低著頭小小聲地說道:

  「謝謝……」

  「不客氣。」

  亞爾斯的回答極其簡潔,但在進一步加速奔往本部的情況下,也不曉得是否有傳進連耳根子都紅透了的忒絲菲婭耳裡。取得亞爾斯的口頭承諾,固然讓忒絲菲婭暫且放下心來,可是當她重新意識到目前的狀況時,不禁劇烈動搖。沒錯,自己被亞爾斯橫抱在懷裡穿越外界的這個姿勢,和每個豈蔻年華的少女都曾經妄想過的「那幅場景」非常相似。

  無論如何,聽見忒絲菲婭話語的亞爾斯,這回沒有做出不解風情的回應,揶揄她的那副老實模樣,或是一如往常地出言調侃。這名一心想著趕路的天才年輕魔法師,只是默默地接受了少女的感謝話語。

第7章 「風波平息」

  亞爾斯在即將抵達本部之際,脫下了身上的面具和長袍。因為直接戴著面具闖進本部,只會被當成可疑人物,引發無謂的混亂。而且他的任務似乎已經告一段落,沒必要再繼續保持偽裝。

  抵達本部後,忒絲菲婭立刻被帶去鄰接本部的簡易醫療設施──說是醫療設施,實際上也只是接近學院保健室的等級。為了不讓燒傷留下疤痕,必須儘快採取處理措施。忒絲菲婭本人堅稱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傷口,但滿臉喜色地迎接摯友平安歸來的艾莉絲,自然不會允許她這麼任性。在救護人員的陪同之下,忒絲菲婭不甘不願地走進了有治癒魔法師待命的帳篷。

  儘管治癒魔法的技術不斷逐年提升,但目前還無法做到瞬間治療重傷這種事情,頂多只能增進細胞的活性化,以此來提升自身的治癒能力而已。若是由好幾個人來反覆施加治癒魔法,那自然另當別論,不過現狀是能夠使用治癒魔法的魔法師非常稀少。因為在施展治癒魔法的時候,必須讓施術者和負傷者雙方的魔力同步。

  魔力原本就是一種會大幅受到個人特質影響的東西,每個人的魔力波長可以說是各不相同。

  首先必須針對這一點配合施術者的波長,控制住異質魔力的相斥反應;同時對細胞本身施加影響,通過魔力來促進自身的治癒能力。這已經不是魔力操作是否足夠巧妙的問題,而是需要以細胞為單位的精密調整技術,完全可以將其稱作「匠人技藝」。這是一種不同於亞爾斯的魔力操作的技術,不過當然也隨時需要用到魔力操作的技巧。

  現役魔法師的身上總是新傷不斷,因此年輕少女更需要把能治療的傷口治好。忒絲菲婭高聲主張戰鬥的傷疤是「魔法師的勳章」,只不過是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表現。值得慶幸的是,她額頭和臉頰的傷口,以及全身的跌打損傷並不算嚴重,只要花點功夫,常駐的治癒魔法師應該也有辦法處理到不留傷疤。

  

  看到忒絲菲婭和救護人員一同離去後,艾莉絲重新朝著亞爾斯低頭道謝:

  「謝謝你,阿爾。」

  艾莉絲的滿面笑容宛如一帖清涼劑,略微消除了亞爾斯心中的鬱悶,撫平他在一連串麻煩事裡湧起的厭煩情緒。

  但是──他所感受到的情緒,真的就只有麻煩而已嗎?他在和那頭大蜘蛛交戰的過程裡,是不是還湧現了其他情緒?如今回想起來,亞爾斯才意識到自己很少在對付魔物時那麼多話。他就這樣站在艾莉絲的面前,陷入片刻的沉思之中。

  那時候在他心底,除了感受到些許戰鬥的愉悅外(不過,那種程度的敵人終究無法滿足亞爾斯),似乎還有其他情感存在。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亞爾斯覺得自己那時候的言行舉止,簡直就像是另外一個人似的。儘管微乎其微,但當時從心底湧起的東西,或許確實是自己許久未有、類似於「憤怒」的某種情感。

  只是,亞爾斯在以往對付魔物的過程裡,從未因為魔物而感到憤怒,因此就這樣妄下結論,他覺得有些失之草率。

  然而從結果上來說,附近一帶的魔物可是被亞爾斯完全殲滅。若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應該就像是基於憤怒而做出的制裁吧?──亞爾斯刻意採取客觀的分析角度。如此說來,自己為何會抱有這樣的情感呢?

  不過,分析無論做得多麼詳細,終究也就只是分析而已。若是無法得出令人信服的說明,再繼續深究下去也只是徒勞無功。對奉行合理思考的亞爾斯來說,他不得不就此拋下這件事清。

  「就只是碰巧而已。」

  所以他以極為平淡的語調,回應艾莉絲的感謝話語。事實上,亞爾斯並不曉得最後的救援請求來自忒絲菲婭的小組,因此這確實是偶然沒錯。

  但至少艾莉絲本人似乎完全不是這麼想。只見她以不帶一絲陰霾的眼神看向亞爾斯,深信少年是掛念好友的安危,全力以赴地趕往救援。看著不停向自己道謝的艾莉絲,亞爾斯彷彿在面對外星生物似的,從第二次道謝開始,便全都左耳進右耳出了。

  過了一會兒,艾莉絲像是忽然在意起好友的傷勢,再次向亞爾斯行了一禮後,便小跑步地趕往醫療帳篷的方向。亞爾斯則是以「妳可真忙啊」的表情目送她離去。

  過了半晌,艾莉絲喜孜孜地走了回來,向板著一張臉的亞爾斯露出一抹欲言又止的微笑。那是一個天真爛漫的誘人微笑,只是笑容的後頭肯定藏著什麼東西。

  「阿爾,接下來的實習階段……我們小組的成員都因為太累不參加。因此我有很多空白時間……」

  預定在接下來舉行的實習階段為自由參加,理事長大概是考慮到參加人數不會太多,才決定繼續實施戶外教學。監督人員的負擔若是得到減輕,需要亞爾斯出動的場面應該也會隨之減少。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姑且還是要保持聯絡。

  亞爾斯很清楚艾莉絲想要說什麼,也很瞭解慫恿她這麼做的人肯定是忒絲菲婭。

  這種不直接開口拜託,而是拐彎抹角的請求方式,大概也是艾莉絲的一種客氣表現吧。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反而有種小心機的感覺就是了。

  「我知道了。」

  儘管陪艾莉絲討伐魔物耗費不了多少精力,但坦白來說,亞爾斯覺得有點麻煩。不過,他沒把這些話說出口,因為這樣會導致自己在兩人的指導上出現差別待遇。對【霧結侵蝕】感到興趣十足的忒絲菲婭也是一樣,這兩名少女都是有些難纏的學生,只是在熱心學習這一點上,倒是沒有任何問題。

  「妳也成功討伐了魔物對吧?唉~妳們兩個我都看走眼了。」

  換句話說,忒絲菲婭和艾莉絲都成功達到了合格標準。從今以後,兩名少女都能心無掛礙地接受亞爾斯的指導。這這是亞爾斯自己說出口的話,事到如今,想要出爾反爾也來不及了。

  「就算以B級別的魔物為對手,也沒有問題喔!」

  那個大嘴巴全都跟妳說了是吧──亞爾斯有些沒好氣地看向竊笑的艾莉絲。

  「少得意忘形啦。」

  因為知道艾莉絲是在開玩笑,亞爾斯只是輕輕戳了下她的額頭。即使如此,艾莉絲依舊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優雅的步伐帶著一股歡快的味道。在那之後,亞爾斯慰勞了返回本部的露姬幾句,儘管覺得對她很不好意思,但他還是把後續照看實習組的工作交給了她。

  

  亞爾斯和艾莉絲展開了只有兩人的一對一指導。剛一離開本部,艾莉絲便像是忽然想起似地問了一個問題。不過亞爾斯從她的態度察覺到,她已經壓抑自己的好奇心很久了。

  「那個就是……阿爾的AWR嗎?」

  她指著在亞爾斯腰間若隱若現的【宵霧】問道。身為魔法師幼雛的艾莉絲,在這一點上和忒絲菲婭有著共通的性格。兩人都是一遇到在意的事情,就一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脾氣,更別說那是最強魔法師持有的AWR。

  「妳想瞧瞧嗎?」

  不用問也知道,艾莉絲已經把答案全寫在臉上,但亞爾斯還是姑且確認。由於答案就明擺在那裡,所以他在開口詢問的同時,便已經將腰間的短劍連著劍鞘解下。不出所料,艾莉絲沒有半點客氣和猶豫,立刻用力點了點頭。

  「有點重喔。」

  艾莉絲小心翼翼地以雙手捧住短劍,彷彿是在對待什麼高價的藝術品一樣。那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宛如是從主君手中接過貴重寶劍的家臣。

  「真的耶!」

  短劍出乎意料的重量,讓艾莉絲接過短劍的手臂瞬間下沉。她重新將手伸向劍柄,輕聲呢喃了一句:

  「真漂亮呢。」

  「……」

  過去從未有人對【宵霧】發出這樣的感想,因此亞爾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如果非要說的話,帶著漆黑劍刃的【宵霧】,給人一種陰森粗獷的感覺。在亞爾斯眼中看來,【宵霧】從裡到外,都散發出殲滅魔物的AWR應有的存在感。

  她的感性真是異於常人啊──亞爾斯在心中暗忖,接著姑且向艾莉絲說明了一番。至於說明的內容,當然就是他以前曾經和露姬說過的那些。

  「我可以試試看嗎?」

  艾莉絲的意思當然不是指要用【宵霧】來討伐魔物,而是指能不能用【宵霧】做魔力賦予吧。

  「可以啊。」

  亞爾斯不假思索地答道。因為【宵霧】上頭雖然刻有魔法式,但光是賦予魔力,實際上並不會引發任何反應。再說如果是由艾莉絲來做魔力賦予,應該會和平常訓練時一樣,以未完成的拙劣形式告終。不過,艾莉絲近來確實有了明顯成長,不過亞爾斯沒有特地將這件事說出來。所謂的「愈是誇獎,表現愈好」聽起來是很好聽,但在亞爾斯看來,若讓對方得意忘形,只會讓自己感到更加厭煩而已。

  艾莉絲馬上就嘗試對【宵霧】賦予魔力。

  「……?」

  只有亞爾斯注意到了那股不對勁的感覺;艾莉絲則是一如往常地集中於魔力操作。在對【宵霧】賦予魔力時,因為形狀的關係,魔力的包覆範圍不會僅限於劍刃的部位。艾莉絲賦予上去的魔力,很自然地流入位於劍鞘內部的鎖鍊,但是亞爾斯憑著直覺感覺到有點古怪。

  對此渾然不知、繼續做著魔力賦予的艾莉絲,忽然驚訝地開口說道:

  「──!!這究竟有多長啊……」

  「有50公尺喔。」

  「不是吧!!」

  或許是頓時感到氣餒的關係,艾莉絲的魔力就此中斷並雲消霧散。然而,就在那一瞬間,亞爾斯確實看到了(正確來說,應該是「感覺到了」)。儘管微乎其微,可是某個鎖環上頭刻著的魔法式,對艾莉絲的魔力起了反應……

  因為艾莉絲的魔力賦予而產生反應的鎖環,上頭鐫刻的是【動能連環】的魔法式,這是亞爾斯在拯救忒絲菲婭時所用的魔法。

  面對這個奇妙的現象,亞爾斯一時找不到答案。在沉吟半晌之後,他推導出了一個假說,但立刻又遭到自己否決,沒有進入深入探討的階段。

  ──艾莉絲的魔力特質,應該是隸屬於元素的光系統。或許是某種偶然所導致的錯誤反應……不對,就算是這樣子也很奇怪。

  「元素」這個詞彙,是用來指稱在各屬性中尤為稀少的光闇二極屬性。亞爾斯對【宵霧】的魔力反應精度很有自信。而且對艾莉絲的魔力產生反應的鎖環,上頭所刻的【動能連環】是無系統的魔法式。這項魔法本身的構成其實極為簡單,不存在作為構成基礎的系統式。因此若是要對其進行系統分類,只能歸納到「無」的範疇裡頭。可是方才的鎖環反應相當微弱,亞爾斯無法十分確定。不過就他所知的範圍,艾莉絲的魔力特性是光系統,這一點殆無疑問。只是她的魔力特性可能有一部分和亞爾斯一樣,都存在著「特異的部分」也說不一定。

  然而,若要將這樣的現象,斷定為艾莉絲魔力所擁有的另一項特質,目前的判斷材料還不夠充足。儘管亞爾斯對此多少有些興趣,但他決定將這件事先擱到一旁,暫時不管它。

  

  最後,艾莉絲花了許多時間在和魔物的實戰上。她聽從亞爾斯的指示(有時也直接借用亞爾斯的力量),成功討伐了十頭以上的魔物。不過因為本部周遭的魔物數量已變得極度稀少,所以兩人多少必須移動到較遠的地方。

  當中也包括了C級別的魔物,這再怎麼說都不是艾莉絲能應付的對手,因此就由亞爾斯負責處理。而艾莉絲在和魔物對峙的時候,看起來已經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態度。雖然這也有可能是亞爾斯就在一旁的關係,但艾莉絲在遇上不太容易應付的敵人時,同樣是毫不退縮。這種堅毅的勇氣,可說是體現了魔法師的應有風采。

  此外,艾莉絲的槍術實在是相當了得,就連亞爾斯看了都忍不住讚嘆。雖然多少還是有被招式限制住的部分,但只要累積足夠的實戰經驗,應該便能自然演化出最適合打倒魔物的型態。順帶一提,艾莉絲現階段的魔力賦予水平,還無法對C級別的魔物造成傷害。忒絲菲婭在這一點上應該也是大同小異。

  然而,在兩名少女之間,其實存在著一項決定性的差異……艾莉絲的某個部分的確是比不上忒絲菲婭。

  「妳會用的魔法就只有這些?」

  亞爾斯再次代替艾莉絲出手,將她應付不來的魔物瞬間秒殺。

  「嗯。所以我不太能對魔物造成有效傷害呢。」

  艾莉絲用弄髒的手指搔了搔臉,露出尷尬的笑容。若是以魔法師為對手,她的【反射】和【漫反射】能夠發揮極大威力;可是在以魔物為對手時,這兩項魔法就算能用來保護自己,卻無法成為關鍵的一擊。

  「照現在這樣下去,妳頂多只能解決D級別的魔物。」

  「……因為光系統的魔法種類很少,再加上攻擊性魔法的難度,又全部超級高的嘛。」

  艾莉絲本人大概也很清楚這樣下去不行。可是這種特性上的問題,很難立刻得到解決。她一面有些辯解地說道,一面露出死心般的苦笑,像是在說自己也無可奈何。

  光系統的適性是只有少數人擁有的天賦,具備這種適性的魔法師十分罕見。即使和適性者同樣有限的闇系統相比,光系統的人數依然極端稀少。因此光系統的特質缺乏足夠的詳細資訊,同時也尚未釐清其為何是先天顯現的問題。

  比起適性者稀少從而欠缺泛用性的那些領域,魔法學研究更著力於其他一般系統的魔法開發。因此光闇二極屬性的元素魔法研究,目前的研究進展完全處於停滞不前的狀態。就連能夠自由施展各系統高水準魔法的亞爾斯,也拿光闇這兩個被稱作元素的特殊系統沒轍。雖然這話可能有點多餘,不過「無系統」原本就是處於系統之外,因此一般也不會被歸入表示二極的元素系統裡頭。

  「這樣子啊……不過,妳要是願意當研究的小白鼠,我也不是不能考慮一下。」

  「嗯──!?」

  亞爾斯的這句話,不知為何引發了連他本人都料想不到的反應。艾莉絲雖然還是掛著笑容,但臉上已浮現不安的表情,微微歪起腦袋。她的表情彷彿是在傳達「你這是在說什麼啊……?」的疑惑,以及連她自己都深感意外的動搖。亞爾斯一邊在心裡嘀咕不該用『小白鼠』這種詞彙,一邊重新解釋道:

  「我如果能針對妳的特質,對妳做一定程度的身體調查,或許能成為理解光系統性質和創造全新魔法的契機。」

  「欸欸──!?」

  似乎強烈排斥這項提議的艾莉絲,用雙手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身體,就這樣僵在原地。她那荳豆蔻年華的少女心思,大概是把「身體調查」四個字聯想到別的方面去了。

  亞爾斯知道自己的說明有些太過簡略,但他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強迫艾莉絲答應的意思。以光系統為首的特殊元素魔法,是亞爾斯頗有興趣的課題,可是這個領域缺乏研究數據。因此他只是隱約覺得,如果能有個實驗對象也挺不錯的。只是看到艾莉絲的這番反應,亞爾斯頓時興味索然了起來。

  「既然如此,當我沒說。」

  亞爾斯不是那種在說出冷淡話語的同時,會記得附上一個緩和氣氛的微笑的人。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的語調聽起來意外嚴肅,使周圍的空氣變得有些凝重起來。

  「不是、不是啦──我開玩笑的。」

  艾莉絲眼尖地注意到亞爾斯的變化,立刻設法將自己剛才的態度圓了回來,彷彿是要為她誤會對方別有用心一事道歉。

  「但是,你所說的『調查』,是認真的嗎……?」

  艾莉絲的臉蛋一下就紅了起來。她似乎是在重新認真思考,假如自己真的接受亞爾斯的提議,到時會是一幅什麼樣的光景。連耳根子都浮現些許紅暈的艾莉絲,將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身體上頭──某個特別發達的部位──就這樣羞赧地低下頭去。就連遲鈍如亞爾斯,也不得不幫艾莉絲找個台階下。

  「我是不曉得妳在想什麼,但妳八成想歪了。話說回來,妳到底把我想成什麼樣的人了啊?」

  「咦,呃……男、男孩子……?」

  「……哎,算了,妳說的也沒錯。我只是要用分析身體資訊的特殊儀器,幫妳做一些測量而已。因為需要對魔力進行實際調查,姑且得請妳換上檢查服就是了。」

  「什麼呀……只是這樣的話……嗯,好喔。或者該說,麻煩你囉。」

  亞爾斯本來是打算進一步詳細說明,但艾莉絲這番摻雜苦笑的回答,實在是同意得太過乾脆,反而讓亞爾斯有種被她小瞧了的感覺。

  雖說是現役首席,但亞爾斯畢竟和自己同年,艾莉絲大概是認為他所做的不會是什麼了不起的研究。我就來奉陪一下同班同學的科學小遊戲吧──她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這種感覺。

  「我話先說在前頭,這玩意兒可是我親手製作的喔。」

  「──!!」

  亞爾斯說著,用拇指比向方才亮給艾莉絲看的【宵霧】。此刻的【宵霧】已收入劍鞘並掛回腰間,但艾莉絲應該已經切身感受到這把短劍的精巧做工和潛藏威力了。亞爾斯也覺得這樣一語道破對方小瞧人的想法有點太過直接,但他之所以再次強調自己的實力,部分原因也是為了讓艾莉絲感到安心。嚴格說起來,【宵霧】其實是他和別人的聯手製作,但現在沒必要特別提及這一點。

  「……我、我沒有在懷疑你的能力喔!」

  艾莉絲的態度明顯生硬了起來,彷彿能看到一個「驚!」字從她頭上冒出來。她的這副模樣,如實印證了亞爾斯心中的猜想。事實上在艾莉絲的腦海裡,確實有一瞬間閃過她和忒絲菲婭的某次對話。那是在某次訓練的歸途中,由於亞爾斯那天頗為饒舌地針對魔法發表長篇大論,覺得他那副模樣簡直像是小朋友的兩名少女,一路上都拿著這件事情說笑。「瞧他那副模樣,肯定不是什麼上得了檯面的研究吧。」忒絲菲婭甚至還很囂張地說了這種話。

  亞爾斯微微蹙起眉頭;艾莉絲則是一如往常地「哈哈」乾笑兩聲,撓著臉頰露出一個尷尬的微笑。

  

  幾經周折,亞爾斯姑且得到了艾莉絲的應允。兩人約好找一天接受亞爾斯的檢查後,艾莉絲直到實習階段的時間結束,都將全副心力放在討伐魔物上。當然,跟在一旁幫忙的亞爾斯,感覺就只是陪著她做訓練而已……不過,這對他來說也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 ◇ ◇

  

  下一個上學日──正確來說,由於戶外教學的隔天停課,因此是隔了一天之後的事情。

  今天的教室裡頭,全是熱絡地閒聊著的學生。當然,其中還是有幾個零星的空位──有些學生尚未從遭遇魔物的驚嚇裡恢復過來,目前還無法到校上課。不過從整體上來看,缺席的人只占了極少數而已。

  眾人的話題主要圍繞在兩件事上。首先是在戶外教學裡神出鬼沒、大顯身手的神祕面具魔法師。儘管親眼見到本人的學生應該很少,但拋開其中的誇張成分不說,那些得到面具魔法師救援的學生,說起這件事來實在是口若懸河。

  「他一擊就撂倒了討人厭的高年級生,而且是赤手空拳!」

  「他只用一記膝擊,就乾淨俐落地解決了高年級生…………」

  雖然其中有大半是荒誕無稽的瞎扯,不過令人莞爾的是,其中也有人做出「他肯定是某位有名的魔法師!」又或者「他應該是學院找來的幫手吧!」這種雖不中亦不遠矣的猜測。

  而另一個熱門話題,則是針對露姬勇猛果敢的指揮英姿而發的評論。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露姬率領教師、靈活自如地調度高年級生的事情。儘管這個話題同樣也有過度誇張的傾向,但露姬的指揮調度確實拯救了許多學生。因為這兩個人的活躍表現,撇除部分精神受到驚嚇的學生不說,一年級生裡頭幾乎沒有出現任何災情。

  訓練很幸運地以最理想的形式收場,沒有出現理事長擔心的傷亡情形。另一方面,讓戶外教學陷入混亂的一干人等,也充分地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了代價。

  那些不願聽從指示、專斷獨行的高年級生──導致一年級生置身險境的監督人員及部分增援部隊的人員──遭到了學院懲處。受到處罰的這十幾名學生,幾乎都是以一個月的停學處分了事。話雖如此,對那些已經確定進入軍隊的學生而言,停學處分有可能導致他們的職位遭到調動;而對今後有志參軍的學生來說,這項處分也可能成為他們應試選拔時的不利紀錄。再加上停學時間雖然只有一個月,但這些傢伙可是一心想要學會更強的魔法、致力追求排名的野心人物,因此這的確是相當嚴厲的處分。

  其中,唯一遭到退學處分的人……是三年級生卡布索爾。

  原因完全在於他直接引發的巨大災害──也就是在學院學生的這個層級,根本不應該遭遇到的高級別魔物。生命遭到魔物威脅的幾名學生,受到了嚴重的心理創傷,截至目前為止還有人無法離開醫院的病床,那就是和忒絲菲婭同組的三名一年級男生。附帶一提,小組裡頭最早恢復意識的那名女學生,目前勉強處於能夠到校上課的狀態。雖然還不到完全康復的地步,但至少不會對日常生活造成障礙。至於住院的三名男學生今後能否恢復過來,就只能視他們的資質而定了。

  至於目前在家療養的卡布索爾,則被根深蒂固的恐懼支配了心靈,使用魔法這件事情,成為喚醒他創傷記憶的觸發點。卡布索爾已經徹底處於失魂落魄的狀態,亦即他的魔法生命已宣告終結。

  學院方面似乎也對卡布索爾的貴族家世有些忌憚,猶豫著要不要對他下達如此嚴厲的懲處,不過最後還是敲定了如前所述的退學處分。為了避免今後有學生再做出同樣的事情,因此這項裁定也具有一定的嚇阻意味。而迪貝爾家之所以沒有對這項處分提出異議,純粹是因為這樣做已經無濟於事。即使迪貝爾家抗議校方的處置,也無法修復卡布索爾破碎的心靈,更不可能取回他失去的魔法師未來。

  至於在班上蔚為話題的那兩名人物(雖然沒有人知道亞爾斯就是那個傳聞中的人物),今天都雙雙缺席。

  而兩人缺席的原因,當然是和這幾天的戶外教學有關。第一天的一年級生風波不斷,昨天的休息日則換成二年級生前往外界討伐魔物,到了今天則輪到三年級生。亞爾斯和露姬兩人,依舊無法從理事長親自委託的任務中脫身。

  不過,後兩天的任務已經沒有先前那麼辛苦也是事實。如果事前已將B級別魔物收拾掉的話,亞爾斯或露姬自然不需要頻繁登場。而學院早早公布的懲處也發揮了遏止作用,應該不會再發生需要兩人出手的事態了。

  第二魔法學院突如其來的戶外教學就此落幕。即使這項活動在今後被列為定期實施的課程,在這次的戶外教學裡釐清的問題點和解決方法,以及從中獲得的寶貴經驗,相信都可以在今後的同類型課程裡發揮極大的作用,有效地栽培新一代的魔法師幼雛。

第8章 「破碎記憶」

  那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不對,如今回想起來,感覺從自己懂事以前就已經開始了。

  【元素因子分離化計畫】──這項計畫成了左右艾莉絲人生的巨大分歧點。

  

  艾莉絲的童年記憶,幾乎全是和那座研究設施有關的事情。

  父母每天都會來設施探望自己。性情溫和的父親與溫婉美麗的母親,笑語不斷的片刻時光。在艾莉絲回想起來的記憶光景裡,一家三口的臉上總是洋溢著笑容──或者說「應該」總是洋溢著笑容。

  每次臨別時,父母總會向她說「我們明天也一定會來」。會面就在父母的這句道別和揮手中結束。

  對艾莉絲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因此她並沒有特別感到不滿,就只是滿心期待地等著和父母見面的日子。

  艾莉絲出生在一個經濟困窘的平民家庭,不過父母都將她視為帶來幸福的存在。他們一家三口的日子過得絕對不算寬裕,但這是一個幸福的家庭。

  然而,就在艾莉絲年滿七歲之後沒多久,她染上了流行病,於是前往醫院做了精密檢查。對經濟原本就不富裕的提列克家來說,這筆絕對稱不上便宜的檢查費用,是一項巨大的負擔。當然,對別無選擇的艾莉絲父母來說,事實上也沒有為此後悔的餘地。若要說這項選擇有什麼問題,或許就是艾莉絲接受檢查的醫療設施,不是由國家直接經營的大型醫院。

  若要將此事稱作「命中注定」,也實在太過殘酷了。

  經過精密檢查之後,院方確認艾莉絲身上擁有罕見的元素天資。而這同時也意味著,她能夠成為理想的實驗對象,在國家正準備開始著手的某項「計畫」裡發揮作用。原本就數量稀少的元素天資擁有者,在當時被視為能和魔物對抗的強大力量,以及代表人類未來的象徵。

  為了國家和人類,請你們把女兒借給我們──艾莉絲的父母很快就收到這樣的要求。兩人立刻意識到國家是如何得知這條訊息的。作為整件事情的起因,艾莉絲感染的流行病在特效藥的幫助下,很快便得以根除,可是這種特效藥是一種昂貴無比的藥品。因為是難以量產的稀少藥品,院方所開出的價格,是貧困的提列克家不可能付得起的金額。即使以當時的醫療費用水平來看,這也是一筆非常離譜的金額,遠遠超出了一般的市場行情。

  就在這種無法怨慰任何人的窘迫情況下……

  「請兩位放心。我們只是想針對令千金的魔力波長,以及她的身體和特殊才能做一些精密的檢查而已。」

  國家方面在收到醫院提供的情報之後,派遣負責推動計畫的官僚到提列克家。這番經過精心修飾的話語,是這些官僚在說服同樣案例的父母時最常使用的話術。

  緊接著,作為協助研究的報酬,這名官僚向艾莉絲的父母提出一個超乎想像的數字。即使和高得嚇人的治療費用兩相抵減,這筆巨款也依舊綽綽有餘。對普通人家來說,剩下的這些金額,足以讓艾莉絲的父母從此不再工作,也能衣食無虞。可是,這項提議不僅讓艾莉絲的母親無言以對,更讓她父親勃然大怒地拍桌而起。

  「這不是錢的問題!」

  然而,那名官僚只是若無其事地承受他的怒火,並且開口說道:

  「我們並不是要你們把女兒賣掉。您說的沒錯,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關乎人類未來的問題。兩位所提供的協助,或許能成為拯救人類的一股力量。令千金具備的資質,很有可能成為打破目前僵局的關鍵。兩位若是能接受我們的提案,就算檢查的結果不如人意,也可以保證令千金作為魔法師的未來道路。」

  即使是護女心切的艾莉絲父母,也無法立刻駁斥官僚的這番說法。儘管人類當時成功阻止了魔物的侵攻,但依舊勢單力薄,魔物無論在何時重新大舉進攻都不奇怪。在老練魔法師的數量仍然不足的情況下,整個社會很自然地形成了一種氛圍:擁有魔法師資質的人,必然會走上為國效命的菁英之道。再加上當時的亞魯法已開始調整國家體制,朝著大力栽培魔法師的方向前進。已經在這方面展現天資的艾莉絲,實際上幾乎等同注定要走上魔法師的道路。

  「只要三年就好,期間保證你們每天都有一小時的會面時間。」

  那名官僚說著說著,將一大疊資料擺到桌上,上頭寫滿了計畫的詳細資訊和數據。

  在對專業用語一知半解的情況下,艾莉絲的父母拚命研讀資料上的所有文字,反覆地努力嘗試理解資料的內容。然而,從亞魯法的國家體制上來說,打從那名官僚直接造訪提列克家的那一刻起,艾莉絲的父母便已經沒有拒絕的權利。即使如此,兩人還是在為期一週的緩衝時間裡努力到了最後,這才苦惱不已地勉強下定決心。這是他們糾結到最後的最後才做出的痛苦抉擇。

  於是,艾莉絲的父母和露出得意微笑的國家官僚,終於握手締結契約。儘管在簽約的同時得到了一筆龐大的契約金,但兩人並沒有因此辭掉工作,而是在扣除生活的最低必要開銷後,便再也不去動用這筆錢。

  然而,身為無辜小市民的他們,並不曉得這個世界有多麼險惡。過往那些不人道的研究小組,至今仍令人記憶猶新。從前對此坐視不管的國家體制,雖說已在嚴格的規定下做了改正,但是當時的魔法研究倫理觀,遠遠沒有今天這般嚴格也是不爭的事實。在對抗魔物威脅的大義名分面前,不小心跨過不可踰越的底線也是常有的事。儘管那座設施的強硬做法,幾乎遊走在違法邊緣,但它也是在正當的目標下設立起來的──為了實現拯救人類未來的偉大成果……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根本無從得知這些陰暗糾葛的艾莉絲,就這樣在設施裡迎來了第二年的生活。

  以元素因子的複製為目標的【元素因子分離化計畫】,在研究上遇到重大瓶頸,整個計畫陷入失敗的危機。研究小組在數量稀少的實驗對象身上,進行了從人道角度應該加以規避的魔法實驗,而這些實驗全都以慘痛的失敗告終。

  然而,研究倫理的自我規範,一旦在「為了人類」的名義下出現一次失控行為,接下來便會輕易地全盤崩毀。研究小組為了追求成果,逐步加強實驗的強度,在艾莉絲的身上留下了血淋淋的傷痕。

  儘管身體內部沒有遭到傷害算是值得慶幸,即使如此,也很難說這是一項在正常的研究倫理下進行的實驗。

  研究主任探頭看著躺在實驗台上的艾莉絲。「沒事的,馬上就結束了。」他總是在施加麻醉的前一刻,笑咪咪地湊在少女的耳邊說道。那張病懨懨的瘦臉,散發出一股強烈的研究者氣質。而他盯著艾莉絲的那雙細長眼睛,則是透露出一股無法壓抑的探索衝動。艾莉絲甚至感覺得到,研究主任不是在看自己這個人,而是在透視自己的內部。

  我沒有被視作人類,而是被當成某種實驗材料看待─儘管艾莉絲隱約感覺到這樣的況味,但被下達嚴密封口令的她,在父母面前只能裝出一副堅強的樣子。特別是所方以不讓她和父母會面作為威脅,少女只有點頭同意的選項。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一起生活啊?」

  「馬上就可以了喔。妳再忍耐一下吧。媽媽也很期待和艾莉絲一起生活的日子喲。」

  母親的微笑有如盛開的花朵。

  「沒錯,等妳回到家裡來的時候,肯定會嚇一大跳。家裡有一大堆這麼大的玩偶在等著妳喔。」

  父親將雙手大大張開比劃了幾下,逗弄著艾莉絲。然而,她其實已經不曉得自己的家裡是什麼模樣,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位於什麼地方,就彷彿記憶遭到剝除一樣。即使如此,艾莉絲還是全心沉浸於快樂的片刻時光,並且盡情歡笑。儘管她實際上連自己房裡有什麼玩具都已經想不起來,但那些都只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和父母一起生活的日子,總有一天會到來──這句話成了艾莉絲唯一的心靈支柱。

  然而……

  幾乎每天都會來探望自己的父母,似乎就是在這次會面之後,便突然不再出現了。

  設施的工作人員告訴艾莉絲,那是因為父母的工作變得忙碌了起來。身為孩子的艾莉絲,儘管感到難以接受,但她覺得自己可以理解。不,或許該說是裝出可以理解的樣子。自己若是盡說些任性話,肯定會給父母帶來困擾。個性直接的母親,搞不好還會為此生氣。如此一來,疼愛女兒的父親將不以為然地站到艾莉絲的一方;而認為父親這樣是過度保護的母親,便會叫父女倆一起坐到廚房的狹小椅子上聽她說教。艾莉絲試著說服自己,即使感到寂寞難過,只要再忍耐一陣子,就能夠和父母一起生活了。她用自己稚拙的想像力描繪著那天到來時的喜悅,硬是支撐了下來。

  而為艾莉絲帶來希望、讓她真正有辦法承受住眼前狀況的人,是另外一名少女。在這座研究設施裡,孩童的管理體制極度封閉。每個孩子都被分配到一個房間。「自己的房間」這種說法只是好聽,實際上對這些少女而言,那裡不但不是自己專屬的休息空間,甚至還給她們一種單人牢房的感覺。這些少女每天只有一小時的會面時間。會面時間結束後,她們便要再次接受抽血,並且被莫名其妙的機器調查身體的每一個角落。隨著檢查的日益激烈,實驗的方式也開始變得粗暴起來。少女們每天都會突兀地遭到注射,等到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自己是在房間的床上清醒過來。隨後席捲而來的是身體的各種異狀、記憶消失的恐懼感,以及麻醉失效後的疼痛和噁心。雖然研究人員在實驗時,多少會用治癒魔法為少女們進行治療,但對艾莉絲來說,這裡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型的地獄。

  有一天,被疼痛驚醒過來的艾莉絲,透過鏡子看到了疼痛來源的脖子後頭。只見上頭滿是鮮明醒目的傷痕。幾道垂直的淡紅色細小傷口,遍布在脖子後頭,看起來姑且算是已經癒合。艾莉絲用小巧的手掌一個勁兒地摁著傷痕,拚命抑制住快要從喉嚨裡發出的嗚咽聲。

  「好痛……好痛喔……」

    

  

  那其實並不是無法忍耐的疼痛。然而,看到觸目驚心的傷口這件事情,讓少女的想像力和痛覺受到強烈的刺激。艾莉絲只能強忍湧上心頭的不安,輕輕發出嗚咽的哭聲。

  而為這種蒼白的日子帶來變化的,是一星期後的某件事情。在這座冷酷無情的研究設施裡,還是設有遊戲室。艾莉絲在那裡遇見一名有些好強的少女,並被對方稱讚自己的頭髮顏色十分漂亮。打從那天以來,那名少女便經常在各方面照應著艾莉絲。

  艾莉絲能挺過研究設施裡的那些日子,全是因為那名少女始終陪伴在自己身旁。和她一起共度的短暫休息時間,就和父母的會面時間一樣,成了艾莉絲的心靈支柱。對年幼的艾莉絲來說,唯一能作為撒嬌對象的那名少女,就像是自己的小姊姊一樣的存在。至少對年幼的艾莉絲來說,儘管微乎其微,但那名少女的存在,的確為自己分擔了無法治癒的傷痛和孤獨。艾莉絲和她相遇之後,總算取回了些許笑容。

  

  然而,這段晦暗歲月的終結,比想像中要更快到來。和艾莉絲一樣過著高壓生活、同為實驗對象的其中一個孩子過世了。

  無論死亡原因為何,至少和實驗帶來的負面影響脫不了關係。察覺此事的國家,派遣視察團半強制地進入研究設施調查,而在所方一時疏忽之下,事件的真相就此被揭露了出來。於是【元素因子分離化計畫】沒等到三年期滿,便正式宣告停擺。

  艾莉絲就這樣被軍方保護起來,關於那之後的一連串風波,因為她本人也受到不小的驚嚇,所以幾乎都記不得了……然而,救出她的軍人所說的第一句話,卻鮮明地烙印在艾莉絲的記憶之中。

  「妳的父母都已經過世了。」

  少女還不是非常清楚死亡的概念,但她隱約能夠理解,這句話代表自己「再也見不到父母了」。就在那一瞬間,艾莉絲的內心有某樣東西斷掉了。

  眼前的景色失去了色彩,面前男子的聲音彷彿扭曲了似的,不像是同一個世界的人類所發出的聲音。

  艾莉絲感覺自己內心的重要部分,像是被人徹底剜掉了一樣。她的內心一片空洞,臉色變得像紙一般蒼白。不對,她甚至覺得空洞的是這個世界本身。

  那名軍人花了許久時間才讓艾莉絲冷靜下來,並告訴她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艾莉絲由此得知,不久之前有一名男子持刀闖進家裡,奪走了父母的生命。男子聽說父母拿到一筆龐大的契約金,於是盯上了這筆巨款。

  儘管犯人已遭逮捕,但那筆偷來的錢幾乎全都花在賭博上,最後只剩下一小部分而已。

  艾莉絲只是動也不動地任由時間流逝,置若罔聞地聽著男子平淡的敘述。當軍人全部說完時,下意識流出的眼淚,已在她的臉頰留下兩條鮮明的淚痕──儘管她從頭到尾都只將視線固定在桌面上,連看都沒看軍人一眼。只是,艾莉絲不想忘記父母的臉孔。

  在翻湧而上的感情濁流中,隨時都可能被情緒淹沒的艾莉絲,只能抓緊這最後的依靠……她彷彿將父母的臉孔當成救生索一樣,不斷地在腦海裡回想,同時將他們深深烙印在記憶之中。

  似乎對少女感到同情的軍人,透過迂迴婉轉的方式,將原本應該是機密的諸多事實全都告訴了她。為了不讓少女就此一蹶不振;為了讓少女能堅強地面對未來。

  男子在說出每一句話的同時,肯定也和內心直接受到衝擊的少女一樣,感到心痛不已。即使如此,少女身為被遺留下來的人,只能選擇反抗這個荒謬的世界,努力地設法活下去。

  因此,男子繼續開口向艾莉絲說道,彷彿要將那份痛楚同時施加在自己身上一樣──未能將幼小生命從殘酷的遭遇中即時拯救出來的他,必須把這份痛楚連同懊悔和罪孽一起背負起來。

  

  艾莉絲,十歲。

  無依無靠的她,僅有父母留下來的些許遺產。由於還不到能一個人獨立生活的年齡,艾莉絲被送進國家管轄的保護設施。父母留下來的財產成了進入設施的費用,剩餘的部分則存起來以備未來所需。然而,這種看不到的未來保證,根本不可能成為少女的心靈支柱。

  艾莉絲已習慣孑然一身的世界。保護設施裡也有其他年齡相近的孩子,但在艾莉絲的眼中,已經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

  

  而讓這樣的艾莉絲發生改變的契機,就是和過去在研究所裡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她」的重逢。關於那名少女的事情,很不可思議地,艾莉絲只有朦朧的記憶。她的名字叫什麼呢?艾莉絲記得應該是某種花朵的名字。因為她曾經在研究設施的庭院裡,一邊看著那種花朵,一邊這麼告訴艾莉絲。

  艾莉絲是在國家的保護設施裡和那名少女重逢,不過也就只有短暫的片刻而已,因為對方很快便離開了那座設施。而艾莉絲應該確實有從她口中聽到這件事情,以及她在提起這件事情之前所許下的諾言……

  可是當時艾莉絲的精神,徘徊於逐步走向崩毀的無色世界,和終於浮現色彩的現實世界的邊界上……每當她試圖想起那個時期發生的事情,記憶便會消失在一片晦暗的煙靄之中。

  坐在保護設施庭院長椅上的那名少女,最後似乎說了些什麼,接著緊緊抱住了自己。那是一個漫長到猶如永恆的擁抱,艾莉絲依稀能夠記得少女當時發出的心跳聲。那一陣又一陣的規律心跳聲,宛若慈愛的母親和溫柔的父親,輕輕包裹住了自己。而這也同時讓艾莉絲想起,她和父母一起度過的那些歡樂時光是確實存在的。

  艾莉絲在那名少女的懷裡放聲哭泣,將壓抑許久的情緒傾洩而出。在那之後,她就這樣被對方摟著墜入深深的夢鄉,彷彿附體的邪魔終於遭到驅離似的。

  這大概是為了讓痛苦和辛酸化為回憶的準備作業吧。將這些悲痛的情緒整理過後,把它們收進心底深處的百寶箱裡……

  當艾莉絲清醒過來時,那名少女已經從這座保護設施離去了。

  

  從那之後過了幾年。從結果上來說,艾莉絲選擇走上魔法師的道路是必然的發展。儘管她厭惡這份遭到詛咒的天資,但這畢竟是父母唯一遺留給自己的東西。比起進入保護設施後便所剩無幾的遺產,這項魔法的天資,更能夠作為艾莉絲今後人生的重要支柱。

  而且一名無依無靠的少女,想要在魔法國家亞魯法覓得安身之處,也只能選擇走上這條道路。因此艾莉絲沒有任何猶豫。

  艾莉絲當初在幾個選項裡頭,選擇了最靠近軍事基地的這座保護措施。當然,其中應該也有先前提到的軍人在暗中出力。因為保護設施位於軍事基地內部,所以附近設有「道場」這樣的武術訓練設施。而槍術就是她在道場裡最先學到的東西。最一開始艾莉絲想要學的是魔法,但她很快就沉浸在槍術的世界裡。因為只要舉起長槍,並將意識集中在保持身體的平衡上,時間便會在長槍揮舞的過程中倏忽而過。

  艾莉絲會選擇成為魔法師,並不是基於守護人類這樣的遠大抱負。她只是希望透過這份力量自食其力而已。

  到了十二歲的時候,艾莉絲在軍方設施內的道場邂逅了忒絲菲婭。她那堅定不移地走在自己道路上的耀眼身姿,宛如在引領著艾莉絲前行一樣。而在這次的邂逅之後,兩人很快又在另一個地方再次重逢。

  那就是以當上魔法師為目標的私立訓練學校。這次的重逢,更進一步地改變了艾莉絲的人生──繼承自母親的溫婉笑容及嫻雅淑靜的氣質,終於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 ◇ ◇

  

  「真的這樣就能弄清楚了嗎?」

  場景來到放學後的亞爾斯研究室兼個人房間。從戶外教學結束到今天,正好過了一個星期。在看到那台機器的當下,艾莉絲露出一時難以相信的表情,向亞爾斯這麼問道。

  「嗯,只要妳別亂動的話。」

  亞爾斯簡潔地回答道。艾莉絲身上僅穿著一件單薄的檢查服,躺臥在連接著機器的實驗台上。為了避免檢查服走光,她的雙手當然牢牢按住了……身上某個豐滿隆起的部位。內衣的背扣會干擾檢查的結果──亞爾斯這句少根筋的發言,導致艾莉絲如此窘迫。

  「妳放心吧,艾莉絲。阿爾要是敢圖謀不軌,本小姐會立刻把他就地正法。」

  只見忒絲菲婭雙手抱胸坐在椅子上,滿臉自信地亮出倚在身旁的愛刀,眼神尖銳地向好友保證。

  「妳別鬧啦,菲婭……」

  「我看該被就地正法的人,是妳這傢伙才對吧。」

  就在亞爾斯如此低聲吐槽的瞬間──感覺到背上傳來一股無言的壓迫感。站在機器前面的他只是聳聳肩,逕自盯著展示檢查對象狀態的虛擬液晶顯示器。

  

  亞爾斯正在展開新的研究項目。研究內容主要涉及艾莉絲的光系統,和兩名少女的訓練課程無關。不過,他本人對這個項目倒不是那麼興致勃勃,只是覺得或許有助於新魔法的開發和研究而已。

  由於具備二大極性元素適性的人十分稀少,因此這方面的相關研究非常薄弱,算是一個比較有價值的研究課題。

  「測量結束了,妳可以起來了。」

  艾莉絲立刻站起身來,和忒絲菲婭一起探頭窺看虛擬液晶顯示器。

  「這樣子可以弄清楚什麼呢?」

  「我比較懷疑的是,這樣子真的可以搞清楚什麼嗎?」

  自從亞爾斯將【霧結侵蝕】的構成全都教給忒絲菲婭後,這名紅髮少女就一直是這副態度。儘管她有時會變得莫名老實起來,讓亞爾斯實在覺得難以應付……但即使其中存在著關心好友檢查結果的成分,忒絲菲婭此刻的態度還是非常不客氣。

  因此亞爾斯完全無視她的發言,逕自向艾莉絲展開說明:

  「我是在調查妳身體所具有的魔力,以及親和性與感質(qualia)狀態。不,或許該說是調查同步率及其傾向,聽起來會比較容易理解吧?」

  兩名少女的臉上已經浮現大大的問號。面對疑惑不解的兩人,亞爾斯決定簡單扼要地說明一下內容就好。

  「簡單來說,我是在分析艾莉絲魔力裡蘊藏的資訊。除了經驗和精神傾向以外,魔力還包含了許多不同的資訊,因此我首先要做的,便是正確掌握這些資訊。」

  「喔~」忒絲菲婭完全是一副左耳進右耳出的模樣。

  「原來如此!」艾莉絲則是嘴巴上這麼說,可是一看就知道是在不懂裝懂。或許聽得一知半解的她,是顧慮到亞爾斯的心情才刻意做出這種反應。

  「我幫你們泡了紅茶。」

  「啊,謝啦。」

  這種使用露姬親自準備的茶葉沖泡的紅茶,如今已是亞爾斯最喜歡的一種飲料。

  現在正好是需要喝杯茶轉換心情的時候──若以魔法師的標準來說,這兩名少女未免太過不用功,在心裡一陣傻眼和吐槽的亞爾斯感到有些疲倦。

  「謝謝。」

  「小露姬,謝謝妳。」

  露姬今天也好好為兩名少女準備了紅茶。亞爾斯覺得她最近對兩人的敵意似乎減少了許多。

  下一個瞬間,啜了一口紅茶的忒絲菲婭,倏地蹙起眉頭。

  「好苦!」

  「會嗎?」

  艾莉絲一臉驚訝地問道;而詭計得逞的露姬,則是暗自得意地垂下眼睛。她精心調製了一杯特別濃的紅茶給忒絲菲婭。

  ──如果這種程度的惡作劇就能了事的話,或許也沒什麼關係吧。

  露姬的特製紅茶,讓忒絲菲婭「唔噁」一聲吐出舌頭。亞爾斯只是斜眼看了她一眼,隨即啜了一口自己的紅茶,輕輕闔上眼睛。

  「妳們休息好了,就開始訓練吧。」

  再怎麼說,如果只做檢查就結束的話,就本末倒置了。況且檢查結束之後,接下來的分析和數據解析工作,只有亞爾斯能夠處理。

  「那麼,我去把衣服換回來。」

  艾莉絲說著說著,走進寢室關上了門。

  兩名少女雖然已經有了顯著的成長,但在魔力壓制的訓練上,仍無法順利掌握現階段的課題,不像最初階段那樣進步神速。兩人很不擅長魔力的指向性控制,而這是一項只能靠著長時間投入才能掌握的技術。如果要舉例說明這件事的難易度,大概就類似在一對多的情況下,和不同的人同時進行各種對話。魔力壓制就好比是在集中思考的同時,還要給出符合各種對話內容的回答,在集中所有魔力的同時,也必須進行大量細微的調整工作。

  

  過了一會兒之後,從檢查服換回平常制服的艾莉絲走了出來,亞爾斯於此時輕聲嘟囔道:

  「下次差不多可以去訓練場做訓練了。」

  理由非常簡單。因為亞爾斯覺得按照目前這種進度,兩名少女的訓練很有可能無法在一年級的期間結束。艾莉絲和忒絲菲婭的臉上都浮現欣喜的表情。在戶外教學裡經歷和魔物的實戰之後,兩人似乎都各自有了一些新的體悟。再加上就連亞爾斯都看得出來,她們一直做著單調乏味的魔力控制訓練,身體早已躍躍欲試。由於兩名少女都是一副精力無處宣洩的模樣,因此亞爾斯才提議今天雖然還是用訓練棒來做練習,但下回的訓練就換成能夠活動身體的模擬戰。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陣子,兩人大致做完了訓練棒的日常練習菜單。眼看外頭天色已晚,兩名少女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到目前為止都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不過……

  「喂,妳們為什麼把東西丟在這裡啊?」

  「哎──!」

  「嗯?」

  如果是每天都會用到的訓練棒也就算了,但妳們把上學的書包留在這裡是什麼意思?──亞爾斯的話裡帶有這層含意。其實他在三天前就注意到這件事情了。許多學生確實會採取偷懶的做法,將教科書留在校內置物櫃之類的地方,但他不認為兩名少女會做出這種事情,畢竟她們可是全年級數一數二的高材生,更是眾人公認的明日之星。當然,亞爾斯早該在三天前就質問兩人這件事情才對。

  「就是……明天不是有很多室內課程嗎?」

  「沒錯沒錯。」

  所以借我們放一下書包啦──兩名少女似乎是這個意思。亞爾斯也只是姑且確認一下,實際上並沒打算特別追究。因為兩人雖然將書包留在他的房間裡,卻沒有忘記把訓練棒帶走,足以看出她們對訓練有多麼熱心。想必兩人在回到女生宿舍之後,也是花費大量時間進行自主訓練。

  「妳們這麼熱中於訓練是無所謂,但是考試的日子差不多快到了喔。」

  當然,這裡指的是第一次的學期考試。雖然亞爾斯根本不在乎這檔事就是了。

  「「……!!」」

  霎時之間,艾莉絲和忒絲菲婭兩人同時露出傻住的表情,完全可以用「呆若木雞」四個字形容,忒絲菲婭更是連緊握在手上的訓練棒都掉到了地上。

  「喂,我不是跟妳說過那是貴重品嗎……」

  「怎麼辦?這下肯定要挨母親罵了。」

  忒絲菲婭沒理會亞爾斯提醒的話語,臉上浮現愕然的表情。令人傻眼的是,兩名少女打從戶外教學以來,似乎便將全副心力放在魔力控制的相關訓練上,完全忘記了學期考試的事情。

  看來注定是絕望的結果啦──亞爾斯沒把這句無意義的吐槽說出口,而是向兩人提供一些情報,試圖讓場面別那麼僵。

  「妳們忘了嗎?雖說是要考試沒錯,但不是還有兩個星期嗎?」

  然而,即使聽到亞爾斯這麼說,忒絲菲婭依舊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不是『還有兩個星期』,而是『只剩下兩個星期』好不好……!怎麼辦,我要是考砸了……評價……還有分數……如果很糟糕的話……!」

  全身散發出陰沉氣息的忒絲菲婭,嘴裡像是在詛咒什麼似地叨唸個不停。但她馬上就想到了突破眼前困境的方法,態度轉換之快,實在叫人嘆為觀止。

  「求求妳!艾莉絲,教教我吧!」

  忒絲菲婭立刻以遭遺棄小狗般的濕潤眼眸,望向自己的至交好友。她那楚楚可憐的哀求模樣,甚至讓人覺得如果不幫她一把,簡直不配做人了。

  「咦,哎……我也沒有自信耶。」

  「怎麼會……」

  看著即將開始互相訴苦的兩名少女,亞爾斯忍不住插嘴說道:

  「妳們兩個不是都很優秀嗎?」

  亞爾斯一直以為兩人是文武雙全的高材生。兩名少女都和其他學生一樣有在認真上課,也不像亞爾斯那樣老是曠課缺席。如果只是要取得學分,感覺是十拿九穩。也就是說,她們追求的是更高的評價,因此還需要在考試裡拿下優秀的成績。

  「哈哈,空有雄心壯志,腦袋卻跟不上是嗎?」

  聽到亞爾斯這番揶揄,淚眼汪汪的忒絲菲婭噘起嘴巴反擊道:

  「你還敢說我們,你自己就算考出好成績,也不一定能拿到學分好不好!」

  「……」

  亞爾斯瞬間沉默了一下,因為他開始在腦海裡快速計算學分的取得條件。從結論上來說,如果將出席日數不足這點考慮進去,自己的處境確實是岌岌可危。

  但是……

  「難道妳以為我會留級嗎?縱觀這所學院的歷史,能對學院做出那麼多貢獻的人,也就只有我一個人了。別小看理事長的力量了。雖然得加上一個『前』字,但她好歹也曾是無雙魔法師啊。」

  求助外力固然讓亞爾斯感到有些難堪,但他在這所學院裡所要追求的,原本就只是研究魔法的時間。真要說起來,希絲緹理事長在戶外教學裡欠了亞爾斯一筆人情,自己如果不麻煩她做點事情可就虧大了。

  「太狡猾了!位居所有魔法師頂點的無雙魔法師,才不需要這種討價還價或耍小伎倆的技能好嗎?拜託你別用這種走後門的手段,破壞本小姐的夢想!」

  「哼……像妳們這種拚命準備無聊考試的人,我才不懂妳們在想什麼咧。」

  忒絲菲婭一臉憤慨;亞爾斯則是裝聾作啞。似乎再也看不下去的艾莉絲,試圖轉換話題。

  「對了,小露姬的情況又是如何呢?」

  「她應該不必參加這次的考試吧?」

  「不,我在轉學進來以前已經被告知,考試的結果也會納入學分取得的計算裡。」

  然而,露姬的臉上看不到忒絲菲婭那種焦躁感,反倒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妳、妳很從容不迫嘛……」

  臉上難掩焦慮之色的忒絲菲婭嘀咕道。她似乎打算擅自成立一個「應對考試的窮途末路之人聯合戰線」。而第一個脫離這條戰線的人,看來就是露姬了。

  「因為我已經學到三年級的進度了。」

  「什麼!」

  「小露姬的腦袋真好呢。」

  艾莉絲誇獎地摸了摸露姬的腦袋;露姬則有些不高興地將她的手撥開。我可不是什麼小朋友──只見露姬微微蹙起眉頭。緊接著,想要消除心中鬱憤的露姬,不知為何將攻擊的矛頭對準了忒絲菲婭,而非艾莉絲。只見她立刻朝忒絲菲婭投去一道輕蔑的目光,接著冷冷一笑說道:

  「因此,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被一年級的考試難倒。」

  「唔……!!」

  亞爾斯馬上從旁插話,以免她們兩人陷入毫無意義的口角之爭。

  「妳就別在那裡『唔』了。明白的話就趕快去複習功課吧。在這段期間裡,我會幫妳們減少訓練天數的。」

  「咦,不能完全取消嗎……!?」

  「妳們要完全取消也行啊。只要妳們覺得累積至今的訓練,全部付諸流水也無所謂的話。魔力操作的訓練在徹底掌握訣竅以前,就算只是偷懶個幾天,也會斷送先前的所有努力。」

  「……!!」

  「不是、不是……說說笑而已。」

  忒絲菲婭立刻就放低姿態;艾莉絲則是連連點頭。亞爾斯的表達確實有點誇張,不過魔力操作的要訣,確實很容易在訓練過程中丟失,是一種十分細膩的技術。若是在訓練期間出現兩個星期的空白,即使不到真的得重頭再來的地步,想要重新找回感覺,肯定得花上相當長的時間。

  「說是『既然如此』或許有點奇怪……可是你也幫幫我們複習功課吧,阿爾。」

  「說得好!艾莉絲。」

  聽到艾莉絲提出這個難以啟齒的請求,忒絲菲婭立刻向她送上豎起的大拇指。整件事情無疑朝著奇怪的方向發展,對亞爾斯來說根本一點都不好。兩名少女應該是看他沒有要削減訓練時間的意思,所以才提出這樣的請求。但從亞爾斯的角度看來,只覺得她們兩人未免也太厚臉皮了。

  「妳們兩個給我差不多一點……」

  露姬忍不住開口喝止,但其實用不著她幫忙發難。

  「我拒絕!我可是很忙的。關於打倒魔物的方法和訓練,我是因為答應照看妳們才會這麼做……但我已經說過好幾遍了,除此之外,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分給妳們。」

  亞爾斯只是打算陳述事實,可是艾莉絲聽了之後,整個人明顯消沉了下去。

  「而且就算我願意教妳們魔法,妳們腦袋跟不上的話,也只會變成對牛彈琴。到頭來還是得靠自己努力才行。」

  亞爾斯是以他的方式在鼓勵兩人,但他笨拙的話語往往招來誤解。

  「說、說的是呢……」

  從艾莉絲身上飄散出來的沉重氛圍,頓時染上一股悲壯之色。

  「艾莉絲……」

  忒絲菲婭也安慰地摩挲著她的背部,想要助長這股刻意營造出來的悲劇氛圍。「我們就兩個人一起好好加油吧。」兩人以前所未有的悲愴語調自憐自艾起來,那模樣讓亞爾斯看得忍不住皺起眉頭。

  「我們只是想請你幫忙一小部分而已,並沒打算要你把我們教到每科考滿分……就只是想請你告訴我們考試範圍內的複習祕訣……不,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請你不必在意我們的死活。」

  忒絲菲婭抹了抹眼睛,用力摟住了艾莉絲;艾莉絲也輕輕抱緊了她。

  「這兩個傢伙……」

  看著這齣令人傻眼的鬧劇,亞爾斯的臉頰不禁抽搐了起來。忒絲菲婭面對學期考試這個現實問題,確實不得不如此哀求亞爾斯。但是這種老掉牙的眼淚戰術,似乎不怎麼管用啊──就在忒絲菲婭如此尋思的瞬間,她的腦海裡像是浮現出什麼好主意似的,立刻改由新的角度和亞爾斯展開交涉。

  「話說回來,你剛才這麼說過吧?如果是打倒魔物的方法就另當別論。照這個邏輯來說,『知識』應該也是必要的能力吧?即使是考試的複習工作,從廣義上來說,也可以算是打倒魔物的方法和訓練的一環吧?」

  亞爾斯在答應照看兩名少女的時候,確實沒有將這部分的事情界定清楚。單憑技術並無法有效地打倒魔物;然而光靠學院裡學到的知識,自然也不可能在實戰裡派上用場。真要說起來,習得魔法這件事情本身,就要求一定程度的知識含量。不但需要熟知魔法的構成階段,對魔法式本身也要有相當的理解。當然,亞爾斯追求的習得水平,和學院學生必須達到的習得水平,兩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拜託你啦,好不好嘛?」在說之以理的同時,忒絲菲婭還合起手掌,在亞爾斯的面前反覆再三地苦苦哀求。換作是對美少女缺乏抵抗力的男學生,若是一下就被她那副乖巧老實的模樣騙倒,也實在怪不了他們;可是對熟知忒絲菲婭平常德性的亞爾斯來說,只覺得這女孩簡直是奸巧至極。

  「……」

  露姬似乎也察覺到亞爾斯的心情,出現了些許反應;但亞爾斯以眼神制止了她發難。算了,這已是家常便飯。用大拇指和食指按著眉頭的亞爾斯,露出苦澀的表情,接著半是無奈地對忒絲菲婭的懇求做出讓步。

  「真是拗不過妳們。如果只是魔力和魔物的相關部分,我就教教妳們吧。」

  亞爾斯言外之意,是只教多少有助於訓練的那些部分。說句實話,他希望兩人至少能對這一點有自覺。

  露姬露出一臉意外的表情,不過她沒有出聲打斷亞爾斯的話語。

  「謝謝!!」

  艾莉絲的臉上登時笑靨如花。

  「拜託你囉,老~師~」

  忒絲菲婭看起來也超級開心,有些害臊地輕輕低下頭去。亞爾斯原本是想開口調侃幾句,但忒絲菲婭確實是成功擺了自己一道。而連他本人都感到意外的是,他並沒有特別想要出言諷刺的念頭。

  ──也罷,今天就放妳一馬吧。

  轉向後方的兩名少女滿臉喜色,甚至還握手稱慶了起來,絲毫沒理會他內心的嘀咕。

  亞爾斯輕輕闔上眼睛,啜了一口紅茶。紅茶芳醇的香氣,讓他不由自主地長吁一聲。而這聲嘆息裡頭會摻雜著幾許憂鬱,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太天真了呢。」

  「應該是有點苦吧?」note.png

   

     

        譯註:日文裡的「甜」兼有指人「天真」的意思,因此亞爾斯假裝露姬是在說紅茶的甜度。

     

   

  聽到亞爾斯機靈地岔開話題的回答,露姬有些鬧彆扭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就這樣板著一張臉不說話。

  「……您太放任她們了。」

  露姬不滿地發出一句幾不可聞的嘟囔,但亞爾斯聽得非常清楚。面露苦笑的他正打算開口答話,卻忽然感到一陣迷茫。因為亞爾斯意識到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確實不會做出方才那樣的應對。

  

  在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回去之後,儘管研究室恢復到一如往常的平靜,但平時的氣氛並不會這麼古怪。亞爾斯轉向身上還籠罩著些許沉悶空氣的露姬。

  「……妳說的沒錯呢。」

  他輕聲咕噥了這麼一句。這是對露姬方才話語的回答。亞爾斯姑且承認了自己太過天真,同時也太過放任兩名少女的事實。而他之所以拖到現在才給出回覆,是因為這個答案連他本人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然而,心思靈巧的露姬立刻就察覺到這句話的意思,向他開口問道:

  「亞爾斯大人,您對她們兩人抱有期待是嗎?」

  「該怎麼說呢……」

  亞爾斯出現了些許動搖。並不是因為自己被露姬說個正著,而是因為原來從旁人眼裡看來是這種感覺。

  雖然這樣說,多少會讓人覺得是在狡辯──

  「至少她們還算挺有天分的,應該不會變成完全白費功夫吧。不過,或許的確會花費不少時間。」

  今後是否還有特地撥出時間的價值,得視她們兩人的表現而定──亞爾斯補上這麼一句。即使如此,露姬看起來還是難以接受,想要開口反駁,但亞爾斯搶在她的前頭出聲:

  「如果把這想成我待在這所學院的代價,那也算不上特別昂貴。而且,最後要是能得出一些成果,那這樣的時間運用方式也還不算太壞。」

  「可是……就算您這麼說……」

  露姬低下腦袋,臉上滿是焦急之色,因為她想不到該怎麼表達自己想說的話。總括而言,就是一種有所顧忌的感覺,擔心自己說出不該說的話。

  她是因為亞爾斯才來到這所學院。不僅僅是為了成為亞爾斯的搭檔,更是為了將自己的生命和時間全數奉獻給他。

  露姬知道亞爾斯一路以來,都是獨自一人完成無數的艱鉅任務。而她也非常清楚亞爾斯擁有這樣的力量。因此當露姬得知亞爾斯進入學院就讀時,她不禁為終於能從嚴酷生活中解脫的他感到高興。露姬心裡的某種想法……由此變得愈發強烈。

  亞爾斯有權利優先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因此對於阻撓自己這項心願的兩名少女,露姬在情感上無法容忍她們的存在。

  而對於貌似接納了兩名少女的亞爾斯本人,露姬心裡也有些不滿。即使她很清楚將這件事說出口太過僭越……但那股難以排遣的愁緒,還是從露姬的眼神透露了出來。

  「……!?」

  露姬感覺到有隻手輕輕按到自己頭上。

  「這沒什麼啦,而且我實際上也沒有感到不愉快。雖然妳說我很天真,但我可是完全沒有這樣的感覺。也就是說……」

  亞爾斯突然支吾起來,只見他輕輕闔上眼睛,像是想要深入挖掘並重新感受自己內心的想法。他彷彿是在回想來到學院生活後的匆忙日子……半晌工夫過後,亞爾斯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是露姬等待自己開口的認真眼眸,於是他微微一笑說道:

  「或許這個新環境……出乎意料地新鮮有趣呢。」

  亞爾斯並沒有特別感受到驚訝或困惑的情緒。不過,面對這種過去在軍中從未體驗過的學院生活,他確實還存在著未能完全適應的感覺。有時出現的意外結果,讓亞爾斯無法將一切納入自己的掌控之中,但這樣的突發狀況,也為他帶來了有別於和魔物交戰的刺激。這些刺激並不像外界的戰鬥那樣,帶有必須賭上性命的嚴肅沉重性質,而是在日常的芝麻小事中發生的些許摩擦,以及在流逝的時光裡萌生的模糊感慨。

  彷彿是在組裝精巧的齒輪之間,出現了些微的間隙或齟齬。在這乍看之下滿是不合理,卻隱約讓人感到豐富多彩的日常生活中,無法預測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

  「說是這麼說,但如果只是在平白浪費我的時間,我可敬謝不敏。如果確定那兩個傢伙派不上用場,我會立刻放棄她們的……當然,露姬妳也一樣。」

  儘管聽不出亞爾斯是認真還是在開玩笑,不過這的確是露姬認識的他會說的話。

  「因此,我會繼續撥出一點時間給妳們。妳也得努力回應我的期待才行啊。」

  說到最後,亞爾斯再次輕輕拍了拍露姬的頭,臉上浮現淡淡的苦笑。

  「是、是的,我一定不會辜負您的期待。」

  露姬忙不迭地低下頭去,同時在心中慶幸,亞爾斯沒有發現她的臉頰已經不由自主地紅透了。

  既然亞爾斯已經如此決定,露姬也只能選擇遵從。光是亞爾斯對自己寄予厚望這一點,便足以讓她的內心湧起無盡的喜悅。

  露姬很清楚自己這樣實在太過單純,但是低下頭去的她,臉上還是露出了難以抑制的喜色。幸好從亞爾斯所在的角度,看不到她有失端莊的傻笑表情。

  然而,再次抬起頭來的露姬,做出了斬釘截鐵的宣告,儼然是想要主張這是她唯一堅持的事情。

  「但是,我討厭那兩個人。」

  亞爾斯聞言,也不禁瞠目結舌。儘管他依稀知道露姬不喜歡忒絲菲婭她們,可是直接面對面說出來,又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我知道了。妳不必勉強跟她們當好朋友。但是別做出什麼踰矩的事情。」

  亞爾斯偶爾會感覺到露姬太過感情用事,導致現場的氣氛一觸即發,因此做了個簡單的叮嚀。露姬似乎意識到他為何會補上這麼一句,表情瞬間糾結了一下,與其說是感到抱歉,不如說是為自己的不成熟感到羞愧,接著她語氣肯定地回答道:

  「我瞭解了。」

  當然,露姬的反省事項,最多就只是針對自己說了多餘的話,導致亞爾斯勞心費神、壓縮到他的寶貴時間。露姬凜然地切換回平常的撲克臉,宛如在表達自己根本不打算和那兩名少女混熟,而且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過錯。

  感覺緊張的氣氛稍微得到緩解之後,亞爾斯驀地想起一件事情,於是他將先前問過忒絲菲婭和艾莉絲的那個問題,照搬過來問了露姬。

  「妳不用複習考試嗎?」

  從露姬方才和忒絲菲婭的對話來看,感覺自己用不著幫她操心,不過亞爾斯還是想確認一下。他是想問露姬有沒有追求好成績的打算,而不僅止於取得學分而已。但或許就連這個問題都是多餘的。

  「請您放心。照顧亞爾斯大人的生活起居,才是更加重要的工作。」

  果然露姬這個「搭檔」,已經變成普通的「女管家」了。因為這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事情,所以亞爾斯也懶得特地去糾正這一點。

  不過……

  「既然如此,空出來的那些時間,就用來訓練吧。」

  「可是……」

  在兩名少女的訓練結束後繼續撥出時間,豈不是會大幅削減亞爾斯的個人時間?──露姬很自然地擔心起來。

  「放心吧。這項訓練從途中開始就可以一個人操作。我再用剩下的時間做研究就行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麻煩您了。」

  露姬深深低頭表示感謝。

  亞爾斯覺得她沒必要為了這種事情道謝,但他沒把這番話說出口。因為這是露姬對自己表達敬意的方式。與此同時,亞爾斯也感覺到彼此之間還是有一道看不見的隔閡存在。

  

    ◇ ◇ ◇

  

  露姬的訓練主要是以擴大探查範圍為目的。

  亞爾斯已事先在學院外頭的1公里圈外,以50公尺的間隔設置好虛擬魔力產生器。這件事情當然已取得理事長的許可。

  附帶一提,虛擬魔力的生成,是人類經過長年研究之後,成功開發出來的技術。遺憾的是,科學的力量頂多只能做到模仿,在實際構築魔法的過程中,虛擬魔力並不能作為能量使用。然而,虛擬魔法作為人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在許多地方都有活躍的表現。像是學院路燈之類的設施,其能量的來源便是虛擬魔力。

  此外,亞爾斯設置在學院外頭的產生器,原本就是用於此類目的的機器,能夠自動生成虛擬魔力,並加以儲存。他在這些機器上動了手腳,刻意讓其生成的微弱虛擬魔力洩漏到外頭。

  「妳先自己試試看吧。」

  亞爾斯這麼說完,將一個有幾十顆按鈕的遙控器拋給露姬。

  「我明白了。」

  露姬毫不費力地接過遙控器,隨即闔上眼睛,按下按鈕。

  一般說來,探查魔法師是將自己的魔力作為聲納,發出連續波長來捕捉敵人的位置。儘管也存在著其他各式探查方法,但這種使用魔力聲納的方式,是最為正統的做法,露姬所使用的探查魔法也屬於這一類。順帶一提,有些探查魔法師能夠通過地面的振動掌握個體數目,而聲音或空氣的振動也能作為探查之用。

  不過,發出魔力聲納,捕捉魔物的魔力波導致的反射變化,還是最為確實的方法。若是善加運用,甚至可以判別出魔物的強度級別,在多數情況下都是不可多得的重寶。而每個人在這種魔力聲納的使用上,都有著不同的契合程度。

  探查魔法不受系統限制,基本上任何魔法師都能使用;但另一方面,探查魔法師必須具備各種素質:將魔力變換為波長的能力、能夠分析反射回來的資訊、防止資訊劣化的技術,以及敏銳的感覺。探查魔法發揮到極致時,甚至可以讓人產生一種錯覺,彷彿魔力聲納就是自身意識的投射。

  其他還有幾種不受系統限制的魔法,而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治癒魔法。準確來說,治癒魔法不應該被歸類為魔法,而是一種技術才對。治癒魔法是從細胞層級影響被治療者的魔力,由此活化再生機能,直接促進被治療者自身的治癒能力。這是一種極度細膩的魔力操作,習得這種技術的魔法師人數,甚至無法以「稀少」兩個字來表達。

  

  總之,露姬目前在做的事情,是用遙控器啟動隨機地點的虛擬魔力產生器,並且正確捕捉那台機器的位置。雖然事前的準備工作都是由亞爾斯處理,但在告知露姬遙控器的使用方法之後──虛擬魔力的強弱調整、每台機器的開啟關閉──他便沒有特別需要做的事情。全部都交給露姬自己處理應該沒有問題,畢竟她不是會在訓練上偷懶的人。現階段就以能夠探查到所有機器為合格基準。

  於是露姬就這樣拿著遙控器,將所有意識集中到機器的探查上;亞爾斯則自行回去研究室。在那之後,即使只有短暫片刻,他終於得以久違地埋首於自己的研究之中。

  

    ◇ ◇ ◇

  

  魔法師在構築魔法之際,必須在心中反芻魔法式。

  正確來說,是要在腦海裡將魔法顯現為止的各個構成階段,按照順序逐一組裝起來。在那之後,施術者要一邊憑著AWR或自身力量來實現構成,一邊藉由魔力明確理解中間的過程。因此即使無法完全掌握魔法式的本質,至少也要對魔法式有一定的理解。這就像在數學的領域裡,即使不理解便利公式的真正意義,透過機械式地套用公式,也同樣能夠完成複雜的計算。

  魔法式的主要作用,是掌管準備施展的魔法的各項要素,包含系統、威力、規模、形狀、指向、改變,以及造型和變換等。換句話說,如果想要成為一名魔法師,自然必須儲備最低限度的知識。

  

  「妳到底要我教幾次才懂啊?」

  「唔嗚嗚嗚……」

  像往常一樣,場景來到亞爾斯的研究室。忒絲菲婭和艾莉絲造訪這個房間,不是為了進行平日的訓練,而是為了考前複習。兩名少女並肩而坐,將攤開的教材擱在研究室的桌上;亞爾斯坐在兩人對面以手托腮;而恭敬地待在他身後的露姬,則是聚精會神地準備著飮料。

  此刻的亞爾斯正感到頭痛不已,因為忒絲菲婭對魔法式的理解,實在太過淺陋。他並不清楚普通的一年級生是什麼水準,但考試題目若是從規定教材的指定範圍出題,方才被他罵得狗血淋頭的忒絲菲婭的理解程度,和「理想」兩個字實在相距甚遠。

  忒絲菲婭當然具備一定的知識基礎,可是一旦遇上應用類的進階問題,似乎就沒把握能夠答得出來。不過,亞爾斯詢問忒絲菲婭的問題,其實是超出教材內容的高難度問題,因此這也很難說全是她的錯。

  「妳們這樣子居然也能叫做考前複習,可真是了不起呢。只是把魔法式的字串死記硬背起來,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啊。」

  「為什麼啊?施展魔法的時候,不是都要重複一遍嗎?」

  「老師們也說過,基本魔法式在考試時很重要耶。」

  忒絲菲婭和艾莉絲都憤憤不平地說道。亞爾斯隔了幾拍之後才回答道:

  「是嗎?那就這樣吧,妳們繼續啊。」

  亞爾斯扔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表示隨便兩名少女怎麼做,但他這樣的態度反而更令人在意。

  「你要是有話想說,就直接說清楚啊!到底為什麼不行啊?」

  等得有些不耐煩的忒絲菲婭,惡狠狠地瞪向亞爾斯。其中除了不服輸的成分以外,倒也能見到些許的求知欲。

  「唉~因為這在實戰裡沒有什麼用處。露姬,妳來說說死記魔法式的缺點。」

  儘管突然被亞爾斯點名回答,不過露姬從頭到尾都在一旁聽著三人的對話,因此她毫不遲疑地開口答道:

  「好的。就算有辦法將單一魔法的魔法式全部背誦起來,但能記得的數量終究有限。以普通魔法師的記憶能力來說,到了高階魔法之後,最多也就記住幾十項魔法而已,再多就超出負荷了。因此是相當沒有效率的做法。在還需要詠唱的情況下,魔法式確實相當重要;然而,在AWR已經普及的今天,將魔法式一字不漏地全背下來,只是在浪費時間。真要說起來,背誦魔法式這種事情,只是在施展魔法時對現象改變之類的構成,進行些微的補充而已。詠唱魔法式能讓施展的魔法變得更加明確,是人盡皆知的常識,但其實光是詠唱魔法名稱,就已經能達到差不多的效果。」

  露姬的回答基本上正確無誤。即使是簡單的魔法式,其魔法文字的數量都在五十個字以上。能否理解包含於魔法式內的必要構成要件,才是真正的重點所在,即使說這是一切的關鍵也不為過。

  亞爾斯將眼前的紅茶送到嘴邊,一語雙關地說了句「很好」,稱讚並謝謝露姬的流利回答。

  「就是這麼一回事。更進一步來說,既然有AWR在輔助構成階段的運行,那麼自己還在那裡死記魔法式,豈不是和用嘴巴詠唱出來沒兩樣了嗎?」

  「的確是呢……」

  「AWR是近代才普及的產物,因此目前這一批教師在求學路上,都還是死記硬背著魔法式過來的吧。」

  艾莉絲歪起腦袋,插嘴提問道:

  「照這麼說起來,魔法師在施展魔法時,其實什麼事情都不用做囉?」

  再怎麼說這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在什麼都不做的情況下,即使有AWR從旁輔助,依舊欠缺了構成魔法的關鍵要素。亞爾斯確實是期待年輕一代的魔法師,能夠擁有柔軟的思考和大膽的提問,而不是像教師一樣侷限於既有的思維,但艾莉絲的這個問題,還是讓他頗為傻眼。

  「要是這樣也能發動魔法,那可就輕鬆啦。」

  亞爾斯有些沒好氣地白了艾莉絲一眼,讓她頓時臉紅地低下頭。

  「在構成魔法的過程裡,施術者必須明確認知到某些項目。因此在得到AWR輔助的那個時間點上,施術者如果沒有伴隨各階段的構成,決定打算施展的魔法的威力規模,便無法成功發動魔法。」

  這就像是某種複雜的拼圖遊戲一樣。AWR的輔助固然可以找出形狀顏色相符的碎片,但是放上碎片的動作,得由施術者自己完成。像這樣逐步填滿構成一項魔法的圖案之後,最後才能施展出魔法。

  「如果能做到這一點,那麼從構成到顯現的程序,不到一秒鐘就能夠完成。」

  而這樣短短一秒鐘,在外界往往會成為命運的分水嶺。

  「那麼,我們現在所做的努力,全都是徒勞無功囉?這些在實戰裡都派不上用場是嗎?」

  忒絲菲婭看起來有些意志消沉,將目光落到教科書上。

  「所以我才說妳是笨蛋啊,稍微動動腦子好嗎?」

  真的優秀到我都快要哭出來了──暫且不提這樣的調侃話語,近代魔法依舊受到舊有思維侷限的問題,在忒絲菲婭的這番反應中可說展露無遺。這代表她根本沒能正確掌握AWR的優勢。

  無論亞爾斯的研究能對魔法師世界做出多大的貢獻,這些研究如果無法被正確運用也只是白搭。他彷彿能看到一幅黯淡的未來前景,人類面臨的生存危機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傷腦筋啊。

  然而,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兩人的眼神,並沒有因為他的譏刺而浮現反彈或氣憤的神色。她們就像是熱心聽講的學生,默默不語地認真聆聽。

  「我自己姑且也會將魔法式瀏覽一遍。不過,魔法式包含的構成階段,其實都是一些既有的組合。只要大致掌握系統、形狀、威力、指向、改變等必要的部分,剩下的交給AWR的輔助功能處理就行了。」

  光是將魔法式的字串硬背下來,是無法做到這件事情的,必須擁有足以解讀魔法式本身構成的知識才行。

  「可是,我連半個魔法文字都看不懂。」

  「我也是……」

  最大的問題在於,學院並沒有安排解讀魔法式的相關課程。

  此時的亞爾斯真心煩惱了起來,想著該不該直接去找理事長抱怨這件事情。

  「露姬,妳對魔法文字能掌握到什麼程度?」

  「我也是頂多掌握住自己系統的部分而已。」

  她應該是通過反覆練習,讓這整個過程變得模式化了吧。如果施展的是完全相同的魔法,確實能讓魔法文字滲透進腦海裡,從而消除時間的延遲。然而,透過反覆練習來習得的魔法文字,會有無法根據狀況調整魔法威力或形狀的嚴重缺點。

  如果連露姬都只能做到這種程度,就代表大部分的魔法師都是通過反覆練習來習得魔法文字吧。不過露姬作為亞爾斯的搭檔,這樣的水準只能說還不夠成熟。

  「妳也坐到她們那邊去吧……」

  於是在露姬也加入行列之後,亞爾斯開始了他的特別教學。忒絲菲婭和艾莉絲都是以成為能前往外界的魔法師為目標;露姬作為自己的搭檔也需要有相當的實戰能力,因此儘管和考試沒有直接關係,亞爾斯認為她們都必須掌握這樣的能力。

  

    ◇ ◇ ◇

  

  幾經波折之後,考試的日子終於來臨。不僅忒絲菲婭和艾莉絲,所有的學生都在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氛圍下,轉眼就度過了考試期間。

  今天是一到三年級學期考試週的第三天,也是考試的最後一天。時間表上安排了各門課的學科考試,而從下午開始則是實技測驗。

  即使說實技測驗是最為重要的考試項目,一點也不為過。因為實技課程的每週配額高達六堂,能拿到的學分也是普通課程的三倍。因此能否取得實技課程的學分,對於學生是否會遭到留級有著直接影響。

  順帶一提,在所有的考試項目裡,亞爾斯事前唯一想不到對策的科目,正是這項實技測驗。原因在於,這次的測驗官並不是由理事長擔任。他在上次測驗裡的待遇本來就只是破例處理,因此只能無可奈何地接受這樣的安排。

  亞爾斯有一個短處:在沒有AWR的情形下,除非是使用自身的無系統魔法,否則他根本做不到手下留情這種事。

  亞爾斯身上的特質,是能夠以「無系統」來稱呼的「系統外」。當然,除了無系統之外,他也能施展出其他系統的高階魔法,但那基本上是以AWR的存在為前提。亞爾斯確實能夠施展出高等級的魔法,可是他完全無法在魔力供給上做到細微的調整。亞爾斯認為這不是什麼技術層面的問題,而是系統外所導致的獨特缺陷。因為某些緣故,亞爾斯身上的魔力,幾乎全被某種具有異常特徵的魔力給占據。他這種系統外的特質就是由此而來,而普通魔法操控上的不便,則是透過AWR的輔助補足。

  但是,亞爾斯不怎麼想把自己的AWR帶到測驗場上。AWR在各方面上都很容易引人注目,特別是【宵霧】的外形,肯定會惹來一堆奇異的目光。光是那些覺得稀奇而湊過來看熱鬧的人,就足夠亞爾斯頭痛了。

  話雖如此,他也不可能朝著測量假人使出全力一擊;可是放水放過頭從而導致空泡彈的話,必然拿不到學分。畢竟他的出席日數完全不夠。

  這項測驗從以前開始,就是在沒有分隔的場地實施。要在測驗中施展何種魔法,全憑個人自由選擇。即使是任何人都能施展出來的初階魔法,也會因為個人的力量差異,而有強度、威力及精密性上的差別。因此評分範圍包含魔法的熟練度這一點,也讓亞爾斯相當傷腦筋。

  「真不好辦啊。」

  儘管他反覆思量,到頭來還是沒能想出對策。如今實技測驗已經在眼前開始,隨著其他同學輪番上場,亞爾斯的腦海裡依舊沒有浮現妙計。

  沒想到測驗場會沒有任何分隔的屏障,這個預料之外的狀況更是雪上加霜。他是在踏進測驗場的那一刻,才意識到當前的情勢有多麼嚴峻。

  「您打算要怎麼做呢?」

  露姬不知何時湊了過來,在亞爾斯背後小聲詢問道。她本人的實技測驗順序,應該是排在亞爾斯的稍微前面。

  「這裡的AWR,大概都承受不了我的力量吧。」

  陳列在牆邊的那些AWR,幾乎都是最常見的市面產品。雖然沒有什麼奇怪的缺點,但性能不敷使用,上頭鐫刻的魔法式也只是系統的基礎魔法式而已。對亞爾斯這樣的魔法師來說,這種程度的AWR,根本上不了檯面。

  只見他瞥了無數訓練用的AWR一眼,困擾地撓了撓頭。

  「那您要不要使用我的AWR?」

  「嗯~雷系統嗎?妳的AWR應該承受得了我的力量,可是我能控制好嗎?」

  露姬看著亞爾斯那副沒什麼自信的模樣,忍不住噗哧一笑。

  「怎麼了?」

  「欸,沒想到亞爾斯大人也有辦不到的事情呢。」

  「別說傻話了。畢竟只是學院的小考試,我可沒想過會遇上這種問題。」

  「說的也是呢。」

  露姬開心地答道,臉上浮現欣喜的笑容。只見她露出惡作劇的表情,兩手背到身後,彷彿在欣賞亞爾斯的為難神情,怎麼看都不像在為他感到擔心。不過,亞爾斯其實也沒空關心這種事情。

  但是,露姬這副以手掩嘴、巧笑倩兮的模樣,吸引了全場男女學生的目光。因為露姬平常總是面無表情、給人弱質纖纖的感覺,所以當她露出毫無防備的笑容時,顯得格外天真可愛。尤其是男學生們看起來都被迷得神魂顛倒,幾乎每個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而測驗官宣布下一位受測者是忒絲菲婭的聲音,瞬間將所有學生拉回了現實。忒絲菲婭在那之後所施展的魔法,是她最拿手的【冰柱巨劍】。或許是戶外教學培養出的自信,也或許是每天辛勤訓練的成果,冰劍愈見鋒利的華美造型,自然博得了眾人的滿堂喝采。

  「這傢伙可真喜歡引人注目啊。」

  亞爾斯興趣缺缺地說道,露姬在聽到眾人朝忒絲菲婭發出的歡呼聲後,也只是朝喧囂鼓譟的學生們瞥了一眼,隨即將視線轉回亞爾斯身上。

  

  就在亞爾斯遲遲想不出辦法的期間,測驗的順序終於輪到了露姬。只見她就定位之後,全體學生都和忒絲菲婭那時候一樣……不,是比剛才更加誇張,眾人都屏氣凝神,注視著露姬的一舉一動。

  「【閃電擊】。」

  露姬之所以特地報出魔法名稱,是因為測驗的規定就是如此。而光是將魔法名稱宣之於口,便能夠進一步鞏固用以發動的改變法則效果,因此這也不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施術者若是要在實技測驗裡施展攻擊性魔法,便必須將魔法朝著正前方擔任沙袋角色的假人發動。

  露姬的【閃電擊】,是一種操縱雷球的魔法。三顆應聲出現的雷球,就這樣輕輕飄浮在半空中。她像揮舞指揮棒一樣揮下飛刀,對準假人射出了雷球。

  雷球之間立刻產生了電場,形成一個以三顆雷球為頂點的結界狀電網,同時朝著假人高速飛去。三顆雷球直接命中假人的那一瞬間,伴隨一陣劈啪作響的轟隆雷鳴,刺眼的驚人電流包裹住了整具假人。

  假人在眨眼間燒成一團焦黑;露姬則是定格在優美的靜止姿勢。在全場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唯一開口說話的人,是擔任測驗官的女教師。

  「露姬同學,非常漂亮的一擊。」

  「謝謝您的誇獎。」

  露姬的排名應該比女教師還要來得高,但雙方在學院裡有著各自不同的身分。重視秩序和規則的露姬,謹守老師和學生之間的關係,向女教師道了謝。

  「好厲害~!」

  「一瞬間耶!!」

  「魔物要是吃了這麼一擊,應該也是馬上秒殺吧。」

  其他學生都交相讚嘆了起來,測驗場內登時一陣騷然轟動。

  再度恢復成一張撲克臉的露姬,則是有些得意地挺起最近開始發育的胸部。

  她很快就來到亞爾斯面前,並向他投以殷切期盼的眼神。

  「看起來很穩定呢,技術又進步了不少嘛。」

  察覺到對方眼神的亞爾斯,先是稱讚了露姬兩句。雖然他內心對露姬這番舉動感到有些傻眼就是了。

  露姬的臉上立刻浮現滿滿的喜悅……平常總是面無表情的她,只有在亞爾斯面前才會有如此豐富的表情變化。

  「謝謝您的誇獎。」

  看起來打從心底高興的露姬向他施了一禮後,隨即輪到亞爾斯的名字被叫到。結果他就在沒想到任何對策的情況下,直接趕鴨子上架了。

  班上同學向亞爾斯投以各種視線。其中大部分的人都是著打量他實力的心態,但也有部分男學生認定他不可能有什麼本事,只是一臉不屑地看著他。也不曉得他本人有沒有感受到這些視線。

  亞爾斯在走進測驗場之前,向銀髮少女開口問道:

  「露姬,妳的飛刀能借我一把嗎?」

  「這是我的榮幸。」

  露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手伸到腰間,接著瞬間就把手攤到亞爾斯面前,兩隻手掌上共擺了十把以上的飛刀。

  「請用這一把。嗯,這一把很好,只能用這一把。」

  她從眾多飛刀裡頭,精挑細選出了最完美的一把。

  從亞爾斯眼中看來,這些飛刀感覺都沒有什麼區別,但露姬似乎是根據某種她本人才知道的講究,在心中訂定了一個明確的基準。

  「呃,謝謝。」

  亞爾斯接過飛刀,立刻走向指定的位置。

  在剛才的測驗裡被露姬燒成一團焦黑的假人,已經換了一具新的上來。

  「那麼,請開始吧。」

  測驗官嚴肅地宣布道。亞爾斯平常在施展魔法時從未太過費心,很不可思議的,唯獨這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湧上心頭。

  ──只要緩慢仔細地按照構成走一遍,就不會有問題。

  他輕輕握住飛刀,將食指固定在刀背上。注入飛刀的魔力,讓魔法式發出光芒。在亞爾斯的腦海裡,初階魔法的構成,正按照各階段的順序逐步推進。

  威力、形狀、指向都精雕細琢到完美無缺的程度……當所有階段的步驟都完成時,魔法就此發動。而這一切都在零點幾秒鐘裡發生。

  「【閃電箭《lightning arrow》】。」

  亞爾斯毫不猶豫地報出的雷屬性魔法,堪稱入門中的入門。

  聽到這項魔法的名稱,其他同學都不禁啞然失笑,彷彿在說「搞什麼啊」似的,登時解除了緊張的氣氛。亞爾斯這個實力原本還是未知數的古怪存在,此刻已被其他同學在心裡蓋棺論定。

  然而──

  由於魔力的過度供給,他的初階魔法所創造出的閃電箭,硬是將魔力壓縮並汲取到了極限,此刻正飄忽不定、劈啪作響地停滞在半空中。

  「啊……」

  就在亞爾斯發出像是在說「搞砸了」的愕然聲的同時,積聚在閃電箭上的力量和推進力,讓它宛若緊繃弓弦斷裂般彈飛出去,瞬間消失無蹤。

  與此同時,周圍飄起一股焦臭的味道。

  隔了一拍之後,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閃電箭射向的假人。

  只見假人的中心開出一個大洞,足以直接看到它身後的景色。而那個大洞的邊緣滿是黑色的燒焦痕跡,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無數重疊的圓環。

  超高速的閃電箭穿過假人身上的大洞,在後頭聳立的壁面上留下一道痕跡,不過並沒有造成特別嚴重的破壞。幸好訓練場的牆壁是以相當堅固的材質製成的。

  亞爾斯無言地聳了聳肩。手上的飛刀還殘留著魔法的痕跡,冒著電流的火花。

  「對不起。我失敗了。連這種程度的魔法都施展不好,實在慚愧至極。」

  亞爾斯裝傻地轉過身來,刻意向測驗官坦白自己的笨拙,彷彿是要表達方才發生的事情,純粹是偶然事故的結果。

  「是……是呢。是有點不穩定呢。」

  測驗官慢了一拍才低聲咕噥道;亞爾斯向對方稍施一禮,便走出了訓練場。

  亞爾斯本人很清楚,這明顯不是能用「偶然」唬弄過去的事情,即使想瞞也瞞不住。擔任測驗官的那名教師,只要過一段時間冷靜下來仔細分析,或許就會搞清楚剛才的現象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雖說只有一時的效果,但現階段應該可以說是順利蒙混過去了……大概吧。

  另一方面,班上其他同學的反應則是……

  「果然失敗了啊。」有幾名學生漫不經心地這麼說道。

  如果所有人都這麼想的話,那可就幫了亞爾斯的大忙了。

  「可是,你有辦法用失敗的魔法貫穿靶子嗎……?話說回來,他那樣真的叫做失敗嗎?」

  也有學生像是連自己在問什麼都搞不清楚似的,還無法完全消化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結果,通過這次的實技測驗,全班同學對亞爾斯的評價,似乎暫時保留為「雖然不太明白,但果然是個奇怪的傢伙」。不對,與其說是保留評價,倒不如說「覺得他這個人很詭異」更接近於事實。

  這些學生口中所說的失敗,指的是魔法沒有成功顯現。但亞爾斯只是無法控制住魔法而已,實際上他方才施展的那記魔法的威力,完全不是這些學生認識的初階魔法所能匹敵的。

  在那之後,測驗就在一片風平浪靜中繼續進行,學生們接二連三地被叫到名字,不久終於輪到了最後一個人的名字。

  艾莉絲果然遇上了麻煩。

  她在測驗裡施展的魔法,是炎系統的【火炎箭《fire arrow》】。

  這大概是因為在光系統的初階魔法裡,沒有《屬性箭》系魔法的關係。然而,因為是不屬於自身特性的魔法,艾莉絲的【火炎箭】不但威力低落,在控制上也呈現相當不穩定的狀態。

  教師們似乎也理解艾莉絲的苦衷,沒有特別多批評什麼,只是以「辛苦妳了」慰勞了她一句。

  看起來垂頭喪氣的艾莉絲,一臉陰鬱地走出了測驗場。她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畢竟她適才施展的魔法,比五位數魔法師施展出來的還遜色不少。

  不過,最後一天的實技測驗算得上是高潮迭起。儘管和筆試測驗相比,似乎欠缺了那麼一點緊張感就是了。

  

    ◇ ◇ ◇

  

  考試結束後是幾天的連續假期,這段連假也被稱作「考試假」。雖說是放假,但只是不必上課而已,大部分的學生還是會主動到校自習。附帶一提,由於考試假也是教師們的閱卷時間,因此學生在這段期間禁止出入主校舍。

  亞爾斯今天領著忒絲菲婭、艾莉絲,以及露姬等三人,一同前往學院的訓練場。因為他們前一天就預約好了訓練場的場地,所以能夠從一大早就開始投入訓練。

  

  今天的訓練項目,是以魔法的施展為核心的實戰訓練。忒絲菲婭為了發動還完全不成氣候的【霧結侵蝕】,正在拚命地練習。當然,她應該沒打算把時間全花在這上面,但她的這番努力到底能收到多少成果,也還是未知數;另一方面,性格穩健的艾莉絲和講求合理的露姬,則是輪番上陣和亞爾斯反覆進行模擬戰。

  不同於前幾天的實技測驗,訓練場內固然有以障壁進行分隔,但並不限制人員的進出參觀。因此實力依然是未知數的亞爾斯自不用說,忒絲菲婭和露姬的存在,肯定會吸引許多看熱鬧的人群。不過多虧了露姬的特別身分,此刻眾人所在場地的障壁,是塗成一片漆黑的特製品,外頭的人無法看見裡頭的情形。其中理由在於,三位數以上的魔法師在進行魔法施展訓練時,有權隱匿自己的訓練情形。魔法師一旦升到三位數以上,考量到與日倶增的排名競爭,大多數人都會隱藏自身習得魔法的資訊,因為這足以透露出自己的實力。而四位數以下的魔法師所能習得的魔法,大多眾所周知,因此一般都會很有默契地不去刻意隱瞞。

  「喝──────!!」

  亞爾斯一邊應付著艾莉絲的斬擊,一邊毫不客氣地踢了槍柄一腳,頓時讓她的薙刀脫手而出。

  「哎!!」

  艾莉絲瞬間出現空隙,亞爾斯攻勢不斷,往她的腹部送上一記迴旋踢。被狠狠踢飛出去的艾莉絲,在空中巧妙地重整姿勢,以單膝跪地的方式著地。

  「就算武器掉了,也別讓手停下來。」

  「是!」

  在艾莉絲強而有力的應答聲裡,隱隱飄散出一股焦躁之感。

  在以亞爾斯為對手時,她所擅長的【反射】並沒有太大的作用。由於艾莉絲的實力還不夠充足,旋轉中的薙刀所產生的些許空隙,沒有得到【反射】效果的照顧,因此被亞爾斯抓住這點痛打。

  我如果會使用更多魔法的話,就能夠制定出更加豐富的戰略了──此時的艾莉絲只能在心中咬牙切齒。

  「換妳了,露姬。」

  沒等亞爾斯說開始,在一旁待命的露姬立刻竄了上來。

  她將雙手放在身體後面,發揮自己的速度優勢,像是在玩弄亞爾斯似地自在飛馳於訓練場上。

  然而,露姬從死角擲出的飛刀,卻被亞爾斯看也不看地閃過。亞爾斯目前使用的AWR,只是從訓練場借來的次級品,但因為他沒打算認真動用魔法,所以這樣的AWR已經非常足夠。

  露姬以牆壁為立足點,跳躍到亞爾斯的頭頂高空處。只見五把飛刀迅速刺進他周圍的地面。

  這些飛刀以亞爾斯為中心,從地面生成一道魔法陣,用電流將他包圍了起來。

  亞爾斯望著半空中的露姬,將手中的長劍擲了出去。當然並不是擲向露姬。他是要用長劍打掉構成魔法陣的其中一個頂點──刺入地面的飛刀,好讓魔法陣失去作用。

  「──!」

  露姬的動搖只有一瞬間,身在半空的她,立刻再次朝著下方擲出飛刀。

  亞爾斯輕鬆愜意地接住飛刀,隨即像是兩人前次交手那樣,將飛刀朝露姬擲了回去,彷彿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

  「──唔!!」

  身處半空的露姬根本無路可逃,果然只能硬是吃下這一記飛刀。無法毫髮無傷地接下這一擊的她,只能讓飛刀刺進傷害轉換系統施加在身上的魔法保護膜。這一記攻擊被轉換為精神傷害,一陣尖銳的刺痛讓露姬皺起臉來,直接降落到另一側的牆壁上。亞爾斯的反擊破壞了露姬的平衡,因此她沒辦法繼續順勢踢牆跳躍,就這樣滑落到地面上,重新轉回水平方向。

  就在露姬著地的同時──

  「別隨隨便便地跳到半空中啊。如果妳非跳不可的話,就先想清楚接下來的三步。」

  背後傳來一道冷冽的聲音。

  「我投降了。」

  亞爾斯舉劍站在露姬身後,他不知何時已將方才擲出的長劍收了回來。

  「不過,小露姬真不愧是三位數魔法師呢。」

  從剛才的模擬戰裡恢復過來的艾莉絲,看到兩人分出勝負的場景,忍不住發出讚嘆之聲。

  「不,以搭檔的標準來說,我的實力還是遠遠不足。」

  「畢竟變強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速成的啊。」

  亞爾斯這句話與其說是講給露姬聽,不如說是針對艾莉絲而發,但效果只能說微乎其微。

  「說的……也是。」

  對自己的不足之處深有自覺的艾莉絲,眼神瞬間動搖了一下。

  「太過偏重魔法也不是什麼好事……會變得像那傢伙一樣。」

  亞爾斯語帶無奈地指著訓練場的某處說道。

  在他所指方向的彼端,是不斷朝著牆壁施放魔法的忒絲菲婭。但是看她那副模樣,像是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重覆著無謂的狂轟濫炸,幾乎沒有任何進步的跡象。

  艾莉絲面露苦笑;露姬則是連瞧都沒瞧那裡一眼。

  「魔力枯竭在外界幾乎等同死亡,所以魔法師都會盡力避免這種情況。令人遺憾的是,這就是有可能會發生的事情。因此在最後生死關頭的時候,只能憑著體力和近身戰的本領求生。」

  亞爾斯並不是想安慰艾莉絲,純粹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嗯……」

  「但是如果能夠使用魔法,戰況就會變得截然不同,這點也是不爭的事實。現在的妳……即使不用我說,也明白自己的問題在哪裡了吧?」

  艾莉絲苦笑著抬起臉來,眼底露出幾分走投無路的神色。

  「別太鑽牛角尖啦,我答應過要把妳們鍛鍊到有能力和魔物交戰。包含魔法在內,我會好好訓練妳的。」

  或許是在和露姬的相處中養成的習慣,亞爾斯下意識地把手放到了艾莉絲的頭上。而他之所以會發現這件事情,是因為艾莉絲的眼睛忽然濕潤了起來。

  「唔,抱歉。不知不覺就……」

  亞爾斯立刻將手縮了回來。他覺得自己最近變得莫名容易動搖。特別是像碰見艾莉絲這種平常活潑開朗的少女掉淚,甚至讓他覺得比任何強大的魔物都還難以應付。

  「沒有啦,不是你的關係……」

  艾莉絲用食指拭去淚水,可是依舊止不住撲簌而下的晶瑩淚珠。

  「真、真奇怪呢……眼淚為什麼會一直掉下來。怎麼會有這種怪事。」

  但在話語出口的瞬間,艾莉絲已經意識到自己掉淚的理由。兒時的記憶瞬間在她的腦海閃現。只是即使理智上能夠理解,這股無法平復的情感波動,還是讓她本人感到不可思議。她原以為自己早已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了。

  「喂──!!你這傢伙,對艾莉絲做了什麼好事啊?」

  忒絲菲婭一眼就注意到艾莉絲的眼淚,立馬朝這裡飛奔過來。她一把推開亞爾斯,擋在兩人中間。若是被這個從頭到尾都在放魔法煙火的第三者給誤解,那我可太冤枉了──亞爾斯趕緊開口撇清關係。

  「我什麼事情也沒做喔。」

  「嗯,不是阿爾的錯啦。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抱歉,我稍微休息一下喔。」

  「是呢,妳去冷靜一下吧。」

  艾莉絲居然會苦惱焦慮到這種地步,這讓亞爾斯感到有些意外。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子」,往往無法察覺常人的痛苦。對於這樣的世間常理,亞爾斯雖然只有模糊的認知,但至少隱約意識到了這件事情。具備才能的人,很難體會缺乏才能的人的苦惱。

  從結果來說,亞爾斯完全是誤會了,艾莉絲的眼淚其實是基於別的理由。但在這個時間點上,也只有艾莉絲本人知道。

  「她是怎麼了?」

  忒絲菲婭一邊目送艾莉絲離開訓練場前去休息,一邊在嘴裡咕噥道。在艾莉絲本人澄清之下,忒絲菲婭似乎是停止了對亞爾斯的懷疑,但她看起來還是非常擔心艾莉絲。

  「那傢伙看起來很苦惱呢……不過,隨著不斷努力,解決之道應該會自然浮現吧。我也得加緊研究她的那種奇妙特質才行。」

  「阿爾會擔心別人可真稀奇呢。我本來以為你肯定不會關心我和艾莉絲。」

  「妳要怎麼想是妳的自由,但我既然答應過要照顧妳們,就不會對妳們不聞不問。」

  忒絲菲婭非常刻意地瞪大眼睛,彷彿被亞爾斯的話嚇到一樣。

  「這樣啊,你會擔心我們啊……嗯,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亞爾斯皺起眉頭,一副「妳這什麼意思」的表情;忒絲菲婭則是一臉笑意地看著他。接著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揚。

  「那麼,麻煩你也順便對我們溫柔一點吧!請你……請您把我教導到能夠施展【霧結侵蝕】吧!」

  忒絲菲婭合起手掌,在臉前擺出央求的樣子,但她將合起的手掌稍微往旁邊傾斜,同時吐舌做了個鬼臉。下一個瞬間,忒絲菲婭的頭上立刻發出一道清脆的聲響。

  「好痛。」

  「我不是跟妳說過,妳要學這個還太早了嗎?」

  亞爾斯收回手刀,嚴肅地告誡道。

  【霧結侵蝕】這項魔法的難度,和【冰結】的完成型──【永凍結界】可說相差無幾。

  因此忒絲菲婭的這項請求,已經不是「魯莽」兩個字能夠形容的了。

  「妳要是不老實按照順序一步一步來,就算花一輩子的工夫也學不會啦。」

  「怎麼這樣~」

  只見露姬站在一臉沮喪的忒絲菲婭身後,用力地點了點頭;亞爾斯語帶嘆息地開始解釋:

  「真拿妳沒轍呢,那妳就使個【冰結】來瞧瞧吧。」

  忒絲菲婭按照亞爾斯的吩咐,稍稍拉開距離之後,將愛刀刺進地面。

  像【冰結】這種程度的魔法,忒絲菲婭已經能夠在無詠唱的情況下發動。但是為了盡量提高魔法的完成度,她還是刻意吆喝似地把魔法名稱喊了出來。

  「【冰結】!!」

  「慘不忍睹啊……」

  見識到忒絲菲婭魔法的亞爾斯,幾乎是下意識地吐出這句評語。

  「喂!本小姐已經進步很多了好不好!」

  忒絲菲婭一邊高聲抱怨,一邊從凍結的地面拔起愛刀,讓魔法回歸魔力。

  「妳對效果範圍的設定還太拙劣了。虧妳這副德性,也敢癩蛤蟆吃天鵝肉地說想學【霧結侵蝕】,老實說我都忍不住快笑出來了。」

  「什麼啊──!這年頭的教育方針,不都推崇以讚美代替批評嗎?……人家明明這麼努力了耶。」

  如果將忒絲菲婭還是學生這點考慮進來,她的確是做得相當不錯;可是光憑這種程度,就以為自己有辦法施展【霧結侵蝕】,只能說是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不過她愈說愈小聲的後半句話,亞爾斯倒是聽得清清楚楚,於是他語帶嘆息地開口說道:

  「唉~妳很努力這一點,我是承認啦……妳的魔法的確是變得像樣一些。但就算是這樣,憑妳目前的實力,也完全不可能挑戰【霧結侵蝕】。」

  忒絲菲婭意氣消沉地垂下肩膀,平日那副不服輸的模樣,已經消失到九霄雲外。然而,亞爾斯確實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些許成長,也將這點傳達給忒絲菲婭知道。但是她的實力不足,也是無可動搖的事實。只有讓她認清這項事實,才能真正站上起點。

  亞爾斯沒打算向忒絲菲婭說什麼「只要努力不懈,總有一天一定能夠學會」之類的安慰話。若是老老實實地按部就班,的確有可能習得【霧結侵蝕】。雖然這也得看她的才能和天賦而定,不過迄今為止的各種訓練,其實都還沒超出魔力操作的範圍。因此在魔法的實際施展方面,她今天可以說是第一次接受亞爾斯的正式指導。

  「……如果妳無論如何都想學的話,那就先把【冰結】練到極致吧。」

  「……!!」

  忒絲菲婭的眼神登時亮了起來,彷彿在一片絕望之中找到了生路。方才那副意氣消沉的模樣已經完全不見蹤影,整個像是變了個人似的,急切熱心地催促亞爾斯說下去。面對態度丕變的忒絲菲婭,亞爾斯閉上了眼睛,這是他為了跳過慣例的吐槽而採取的暫時措施。該說是「給紅貓木天蓼」note.png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確實有一瞬間覺得她真好對付。

   

     

        譯註:「給貓木天蓼」是一句日本諺語,意為「投其所好就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

     

   

  「把這件事拆成幾個階段來想,就很容易理解。妳如果有辦法同時凍結複數目標,自然能將效果範圍擴散到周遭一帶;當妳能做到這一點時,才算是站上了起跑點。」

  「嗯~原來如此。」

  「……」

  忒絲菲婭一副馬上就要掏出筆記抄寫的模樣。她要如此熱心向學是無所謂,但亞爾斯一想到自己得在各方面照顧她,就覺得麻煩事一下多了起來。

  「無論如何,我做這些事情都是為了讓妳們有能力對付魔物,成為獨當一面的魔法師。總之,我得先看看妳的訓練成果,妳跟我打一場吧。」

  「……!?欸~」

  忒絲菲婭驚訝地瞪大眼睛,隨即很不自在地眼神游移起來。

  忒絲菲婭應該多少也有看到露姬和艾莉絲兩人在模擬戰裡,被亞爾斯打得體無完膚的模樣。與其說她是怕在模擬戰裡出醜,她看起來更像是有點膽怯的樣子。

  「放心吧,我會手下留情的。」

  快步走到訓練場中央的亞爾斯轉過頭來,嘴角不懷好意地揚起一笑。

  「你、你那不是廢話嘛!!」

  跟在他後頭的忒絲菲婭,則是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有些無力地反唇相譏。亞爾斯站在屋頂上睥睨自己的神情,以及他在外界堪稱駭人的戰鬥光景,冷不防地在忒絲菲婭的腦海裡浮現。

  那名眼神冷若冰霜的少年,和眼前說著調侃話語、卻又像是在開心微笑的阿爾,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的真實臉貌?想著想著,忒絲菲婭的胸口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苦悶。

  「怎麼啦?不管妳怎麼猶豫,時間可是不等人的喔。」

  亞爾斯的聲音讓忒絲菲婭猛地回過神來。沒錯,她沒有可以猶豫的時間。因為她已經決定踏上這條道路。即使只能緩步向前,也要逐步踏上眼前的階梯。

  如此下定決心之後,忒絲菲婭甩了甩頭,重新帶著穩健的步伐和堅毅的眼神,走向亞爾斯等待著的訓練場中央。

  

  他們就這樣一直訓練到了閉場時間。艾莉絲也在途中恢復了過來,於是進行了二對一、三對一等各種情形的模擬戰。

  當一行人從障壁裡走出來時,整座訓練場裡只剩下他們四個人。

  在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夜路上,亞爾斯走在忒絲菲婭和艾莉絲身後不遠處。雖然露姬也跟在一旁,但他今天很稀奇地打算送兩人回女生宿舍。雖說稀奇,其實也只是之前很少有這樣的機會而已。

  「菲婭,妳暑假會回老家嗎?」

  「嗯……我得帶著成績單回去呢。」

  忒絲菲婭臉上露出苦笑。兩名要好的少女一邊閒話家常,一邊走在亞爾斯和露姬的前頭。

  沒錯,在學期考試和考試假結束之後,緊接著到來的便是暑假。

  在學院過著宿舍生活的學生,多半會趁著這段假期回家一趟。而那些沒有回家的學生,則是留在學院度過假期。照理說,「暑假」兩個字應該能讓學生歡欣鼓舞,但是學院的學生很少會有這樣的反應。暑假和平常的假日並沒有什麼兩樣,換句話說,這是學生們各自努力學習的日子,只是不需要到學校上課而已。

  順帶一提,亞爾斯其實是全校學生裡最期待暑假的人。

  雖說不是所有人都會離開,不過回老家去的學生數量還是相當多,因此學院裡應該多少會變得安靜一些。聽見忒絲菲婭也會回老家去的消息,更讓亞爾斯萬分期待暑假的到來。

  「很好很好,我終於能整天都泡在研究裡了。」

  「我說~阿爾?我可是還待在學校裡喔。」

  亞爾斯因為太過開心,而變得有些大聲的自言自語,似乎被艾莉絲聽到了;只見她一臉歉然地轉過身來,輕輕撓了撓臉頰。

  「沒問題的。光是某個大嗓門丫頭不在,就肯定能讓研究的進展變得飛快。而且在我能夠專心研究的寶貴假期裡,妳這個重要的實驗對象要是跑了,那我可就要傷腦筋了。」

  「嗚嗚……」

  艾莉絲臉上浮現泫然欲泣的表情,走在她身旁的紅髮少女立刻起了反應。只見忒絲菲婭猛然轉過身來,將食指對準了亞爾斯大叫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啊?本小姐先警告你喔,你要是敢趁我不在的期間,打著什麼古怪研究的名義,對艾莉絲做一些奇怪事情的話,本小姐可不會輕易饒過你喔。」

  「研究是一定得做的,這也是為了艾莉絲好。而且她身上有一種挺有意思的特性,甚至可以稱之為『無限成長的可能性』。我想再仔細採集一次數值數據和身體樣本。」

  亞爾斯在說這番話的同時,會突然將視線停留在忒絲菲婭的胸部,純粹是出於偶然。或許是在訓練場裡沾到塵土的關係,那一帶顯得有些髒汙。在月光照耀下,亞爾斯飽經鍛鍊的敏銳觀察力,眼尖地注意到了這一點,整件事情就只是這樣子而已。

  「「……!!」」

  但是,他的這個動作和剛才的話語及時機合在一起,根本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忒絲菲婭像是在積攢怒火似地沉默了半晌。

  「你、你的膽子可真不小啊。」

  她以機械般的僵硬動作,將手伸向腰間的愛刀。

  「你這變態魔法師!」

  只聽「鏗鏘」一聲,從刀鞘裡露出的刀身反射著月光。可是,忒絲菲婭還沒來得及拔出斐培爾一族的家傳寶刀,另一顆引爆的炸彈已經止住了她的動作。

  「亞爾斯大人,那個……我如果有什麼服侍不周的地方,還請您……直接告訴我一聲……」

  「欸!?」

  即使在一片昏暗之中,也能明顯看到露姬的臉頰浮現紅暈。然而,亞爾斯只是一如往常地微微歪起腦袋說道:

  「欸,我覺得妳已經做得很好了啊。」

  「這、這樣子啊……」

  露姬的聲音愈來愈微弱,聽起來相當沮喪。

  「……!」

  「你這傢伙,終於連露姬也慘遭你的毒手了是嗎……」

  艾莉絲滿臉通紅,不知道在想像些什麼;忒絲菲婭的凶惡眼神,則像是在看待犯人一樣。兩名少女立刻加快腳步,和亞爾斯拉開距離。艾莉絲甚至還將露姬一把拉到身旁,把她緊緊摟在懷裡保護起來。

  亞爾斯並不明白忒絲菲婭的話是什麼意思,但他直覺意識到誤會已愈滾愈大,整個局勢朝著相當不妙的方向發展。

  「我先聲明清楚,我採集艾莉絲的身體數據和血液樣本,只是要用來做特性檢查;露姬剛才的那個問題,我也只是要說『我很滿意她的日常工作表現』而已。」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呢。」

  忒絲菲婭依然沒有解除警戒。三名少女馬上和亞爾斯拉開一段距離,以忒絲菲婭領頭的形式,走在亞爾斯的前方。儘管露姬不時將視線轉向亞爾斯那裡,但每次都被忒絲菲婭催促著移動腳步,像是在叫她別管亞爾斯似的。在這種尷尬的氛圍下,艾莉絲以「我是很想相信你啦……」的眼神看向亞爾斯;忒絲菲婭則依舊是一臉陰狠地瞪著他。

  看來這種嫌疑犯般的待遇,一時半刻是改變不了的──亞爾斯一邊如此尋思,一邊不發一語地朝著女生宿舍移動。只是他心裡也有點懷疑,像剛才這樣的鬧劇,是真的會出現在普通學生之間的正常對話嗎?即使這是避無可避的事,亞爾斯也實在不願意理所當然地接受……儘管這種奇妙的精神疲勞讓他感到一陣厭煩,他還是拖著有氣無力的腳步,跟在難以應付的三名少女後頭。就在這時……

  「好喔,沒關係。如果只是一下下的話,我願意代替小露姬……」

  似乎一直在煩惱著什麼的艾莉絲,下定決心地咕噥了這麼一句。而她的這句發言,自然讓整件事情愈描愈黑,在那之後,尷尬的氛圍又持續了好一陣子。

  

    ◇ ◇ ◇

  

  為期三天的考試假結束後,第四天又是上學的日子。不過,今天基本上只是要公布學期考試的成績,並沒有安排授課活動。

  設置於校園各處的螢幕,按照科目類別顯示出成績優異者的名單。

  在第二魔法學院裡,所有科目的分數和學期成績單,都不是由教職人員負責發放。學院內有許多機器都按照年級做好了設定,學生只要將特許證放到機器上,便能得知自己的分數成績。具體來說,就是機器的末端會列印出兩張紙,上頭載錄了成績的相關資訊。

  所有學生都擠在人聲鼎沸的大廳裡,按順序排隊等待輪到自己。查詢成績的機器設置在緊鄰大廳的三間教室,整個動線的設計宛如流水線一般,學生們從入口走進教室,領取成績單之後便從出口離開。

  在走廊上,那些成績好到足以向別人誇耀的學生,正拿著成績單高聲歡呼;相反地,也有不少學生一臉愕然地露出垂頭喪氣的模樣。

  佯裝從容不迫的亞爾斯,瞥了自己的成績單一眼,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根本不擔心成績的樣子。

  完全是千鈞一髮地低空飛過。事實上,亞爾斯本人多少也有些忐忑不安,室內課程姑且不說,實技測驗的微妙結果和出席日數都不容樂觀。不過,看到自己順利取得所有科目的學分,終於讓他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對擁有「研究者」這一重身分的亞爾斯來說,儘管打從一開始他就是以低空飛過為目標,但老實說還是覺得有那麼一點丟人。

  若是在筆試項目考得太好,可能會惹來無謂的關注,因此亞爾斯在寫考卷時,刻意寫錯答案來調整分數。雖然在實技測驗裡犯下了意外的失誤,但總算是勉強合格了。

  亞爾斯順著人潮來到走廊,露姬立刻興高采烈地迎了上來。

  「結果如何呢?亞爾斯大人。」

  「勉強還湊合吧。」

  露姬妳呢?──他沒有符合常情地反問這麼一句。畢竟連自己都能拿到所有學分了,露姬更不可能有不及格的科目出現。

  不過,露姬內心似乎很希望亞爾斯問這個問題。因為她將自己成果斐然的成績單抱在胸前,準備隨時亮出來給亞爾斯瞧。

  露姬那副有些失落的神情,讓亞爾斯感到有些納悶,就在這時,走廊和教室內的螢幕突然出現了變化。原本按照科目類別顯示出成績優異者的螢幕,全都一齊切換了畫面,與此同時,一道像是號角的尖銳聲音響起。

  全體學生的注意力,登時集中到螢幕上頭──只見螢幕顯示出「接下來將發表學期成績優異的前十名學生」的通知,並隨即開始公布,按照順序由低至高地顯示出這些學生的名字。

  亞爾斯本人對此毫無興趣,領著露姬邁開步伐離去。可是在校園各處都設有螢幕的情況下,即使他不想看也還是看到了。

  「艾莉絲・提列克」的名字出現在第三名的位置;「忒絲菲婭・斐培爾」則是出現在第二名。兩名少女的名次差異,大概是實技測驗裡,測驗官對兩人施展魔法的評價差距。學科測驗方面,應該是艾莉絲略勝一籌。親自教導兩人功課的亞爾斯很清楚這一點。

  根據亞爾斯的推測,這個結果純粹是艾莉絲習得的攻擊性魔法種類過少,兩名少女的實力,其實可以說在伯仲之間。

  暫且不說這件事情。亞爾斯可以理解兩人為何能分別拿下第二、第三名,但讓他頗感意外的是她們沒能摘下第一名的桂冠。畢竟兩名少女的資質,應該已是全年級的頂尖行列。

  ──居然有比她們兩人還優秀的學生存在?

  畫面進一步向下切換,在顯示出特大的『成績最優異的第一名學生』後,跟著出現在螢幕上的名字,是「露姬・雷貝赫爾」。

  「……!!」

  亞爾斯一直以為露姬和自己一樣,不怎麼在意考試的事情,因此這個結果讓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妳可真會扮豬吃老虎啊。

  就在亞爾斯如此尋思的同時,他也明白過來露姬方才為何會是那種態度。她應該早已透過成績單得知自己的年級排名。因此亞爾斯跳過不問露姬的測驗結果時,她才忍不住露出那種古怪的表情。

  「真不愧是妳。」

  雖然慢了好幾拍,亞爾斯還是轉過身去,將手放到露姬頭上。

  「謝謝您的誇獎。」

  露姬臉上的沮喪陰影頓時消失,浮現喜悅的微笑。

  ──反應明顯成這樣,反而讓人不曉得該怎麼誇獎才好。

  儘管心中如此嘀咕,亞爾斯倒也沒特別覺得這件事麻煩。

  但是仔細一想就會發現,這肯定是會引來旁人側目的一幕。全年級第一的最優秀學生,居然被一個不在成績優異學生名單裡的男學生摸頭誇獎。而且露姬臉上還羞赧地浮現無比喜悅的笑容,完全讓人無法理解這是怎麼一回事。許多學生都以納悶的視線和氣憤的表情看著這一幕。

  兩人理所當然地無視眾人的視線,逕自邁開腳步,而等在他們前頭的……

  「怎麼樣啊!!」

  兩人才剛踏出腳步,馬上便被人給叫住了。

  亞爾斯在聽到成績優異學生名單發表時,便已擔心會發生這種事情。然而,當這樣的不祥預感真的應驗時,他實在很想向這殺風景的世界法則埋怨幾句。

  只見忒絲菲婭單手扠腰,帶著洋洋得意的表情,將成績單高舉在亞爾斯眼前。不過,因為她身高較矮的關係,成績單所在的位置,比她那張興奮的臉孔還要更高一些。而將成績單抱在胸前的艾莉絲,臉上也掛著頗為自豪的微笑。全年級的第二名及第三名,的確是十分亮眼的成績。兩名少女似乎認為,第一名被露姬搶走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兩人的臉上沒有一絲陰霾,同時都露出一副殷切期盼的表情。

  因為自己才剛誇獎完露姬而已,亞爾斯忍不住想出言揶揄兩句。

  「實在是……妳們想要我說什麼啦?」

  「你可以誇獎一下本小姐的努力啊。」

  忒絲菲婭說到最後,自己都有點害羞起來……但她至少控制住了過度糾結的自我意識,坦率地說出心裡的願望,從這層意義上來說,也可以算是一種進步吧。

  而她在考試之前表現出來的對成績的強烈執著,也可以說是貴族獨有的強烈自尊心所致。總而言之,忒絲菲婭最為擔心的考試結果,幾乎是以最佳的形式收場,因此她肯定感到相當興奮。臉頰上的紅暈比以往都要來得明顯。

  為了讓她發熱的腦袋冷靜下來,亞爾斯開口說道:

  「不錯嘛,妳想做的話還是做得到嘛。」

  他露出一個相當刻意的諷刺笑容,將手放到忒絲菲婭頭上摩挲了幾下,就如方才對露姬所做的那樣。他原以為這樣肯定會招來對方的強烈反彈。

  忒絲菲婭的臉上不自覺地漾出笑容。可是周圍學生的交頭接耳,讓她猶如大夢初醒一般回過神來。忒絲菲婭的臉龐瞬間染上更多紅暈,她沒有撥開亞爾斯的手,而是迅速後退和他拉開距離。她沒有像平常那樣立刻破口大罵,讓亞爾斯感到有些意外。

  ──這傢伙不習慣被人誇獎啊……

  儘管有些傻眼,亞爾斯還是像發現某種有趣的玩具一樣,不自覺地笑了出來。於此同時,忒絲菲婭則是呆呆地將手放到自己頭上,彷彿想確認清楚方才隨便放上來的那隻手的感覺。緊接著,整張俏臉漲得通紅的她,再次將視線轉到亞爾斯身上。

  而站在忒絲菲婭身旁的艾莉絲,則像是等待輪到自己似地抱著成績單。

  「等、等一下……你別得意忘形啦……你你你、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啊……」

  「我才想問妳是什麼東西咧。而且這可是妳自己提出來的要求耶。」

  在這番合情合理的反駁面前,忒絲菲婭也只能乖乖閉上嘴巴。

  此時亞爾斯忽然意識到,周圍的人群已開始議論紛紛起來。果然成績優異的這三名少女只要齊聚一堂,便必然會引來一大堆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學生。三位數魔法師的露姬,再加上眾所羨慕的一年級潛力股──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在這三人裡頭,卻混了一個格格不入的吊車尾男學生……可說是完全不乏引人注目的材料。

  亞爾斯邁開腳步,打著先逃離現場再說的主意。

  露姬姑且不說,亞爾斯本來是打算甩掉另外兩名少女,可是她們卻不發一語地擅自跟了過來,讓整件事情變得更加棘手。

  艾莉絲更是一臉滿心期待的模樣,臉上的表情彷彿在說「人家還沒有輪到喔~」。但令人遺憾的是,她的期待沒能實現。

  好不容易走出校舍之後,亞爾斯稍微放慢了腳步,先是朝著忒絲菲婭說道:

  「妳什麼時候出發啊?」

  「你別這樣問好嗎?講得好像你很希望我趕快回家似的。」

  亞爾斯本來的確是打算這麼說,但特地重講一遍也很麻煩,而且也沒必要主動踩這個地雷。

  「欸,妳要什麼時候回家我都無所謂,不過就算待在老家也別忘了訓練啊。」

  「我知道啦。」

  「我記得是從明天開始的一個星期沒錯吧?」

  艾莉絲解圍似地插嘴說道。

  「嗯。目前的計畫是這樣子沒錯……不過也不曉得最後會怎麼樣。」

  式絲菲姬的表情驀地黯淡下來,將視線撇到一旁嘀咕道。她的話裡暗示著自己的返鄉計畫有可能會生變。

  「哎,畢竟菲婭的母親很嚴格呢。」

  「唉~就是說啊……」

  忒絲菲婭吐出一口憂鬱的嘆息,方才的氣勢已經消失到九霄雲外。真是個表情變化激烈的女孩啊──冷眼旁觀的亞爾斯,再次如此心想。

  「艾莉絲妳也認識她母親?」

  「嗯。我去菲婭家拜訪過幾次。」

  這句話似乎讓艾莉絲想起什麼不願回憶的事情。只見她的臉頰微微抽搐了兩下,並且和忒絲菲婭一樣,不發一語地眼神飄移起來。

  「那時候真是對不起。」

  這番突如其來的道歉,是因為忒絲菲婭至今仍覺得很過意不去。

  「哎……沒事的啦,也算是對我有益的經驗嘛。」

  艾莉絲面帶苦笑地回答道,老實說,亞爾斯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

  「發生了什麼事啊?」

  低頭走在亞爾斯身旁、佯裝漠不關心的露姬,聽到他脫口而出的問題,意味深長地瞥了三人一眼。

  「我本來是要去菲婭家玩的……結果卻被菲婭的母親抓起來,嚴格訓練了一番。」

  艾莉絲的這個苦笑,根本是硬擠出來的乾笑。她應該是刻意省略了細節說明,不過,在一旁側耳傾聽的露姬似乎馬上就意會過來,然後亞爾斯也跟著浮現苦笑。原來如此,如果是忒絲菲婭的母親……應該就是稱得上「斐培爾家女中豪傑」的人物。兩名少女都有幸承蒙她的嚴格指導栽培。

  「這位母親可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呢。」

  亞爾斯這句話並沒有諷刺的意思,純粹是有感而發。

  「我母親還在第一線時,曾經擔任指導教官的職務。即使退役之後,似乎還是和軍方有往來。」

  也就是說,忒絲菲婭的母親曾是一名軍人。而且既然她出身貴族,在軍中應該是擔任相當高的職位。經忒絲菲婭這麼一說,亞爾斯依稀記得,連同斐培爾家之名,自己曾經從總督口中聽過幾次她母親的名字,但他怎麼也想不起來叫什麼名字。

  「這樣啊,那妳回家之後,就得接受妳母親的嚴格訓練了呢。」

  「嗚……」

  忒絲菲婭立刻露出期待和不安摻雜的表情。「嚴格訓練」這個字眼,似乎讓她想起討厭的回憶。

  不過,她本人其實並不怎麼抗拒母親的指導。因為她從小就每天接受這樣的鍛鍊,所以已經很習慣了。至於成績方面,全年級第二名的成績,也應該足以獲得母親的認同。事實上,忒絲菲婭並不怎麼指望母親會為此誇獎自己,但至少這個成績不會害自己挨罵……理論上來說。只是她所擔心的是,一旦回到老家,母親肯定會測試自己魔法的本事長進了多少。這就是忒絲菲婭揮之不去的憂鬱根源。

  ──姑且不說成績的事情,魔法的部分肯定會挨母親罵。

  忒絲菲婭隱約感覺得出來,無論自己的本事進步了多少,永遠都無法讓母親感到滿意。就連自己學會難度頗高的【冰柱巨劍】時,母親也只是表示,「身為斐培爾家的一員,能做到這種事情是理所當然的」。

  忒絲菲婭忍不住再次嘆了口氣,很清楚這件事情避無可避的她,隨即在心裡下定了決心。

  「我今天得收拾好明天出門的行李,你們就先開始吧。」

  語畢,忒絲菲婭便獨自往宿舍的方向跑去,彷彿是要甩開身上的迷惘一樣。

  「嗯,待會兒見囉。」

  艾莉絲揮著手,向步伐絕對稱不上輕快的忒絲菲婭道別。只見她臉上流露出些許羨慕的表情。拒絕了家裡的支援、以一介窮學生的身分進入學院就讀的忒絲菲婭,固然有她的辛苦和難為之處,但說起來艾莉絲連能夠回去的地方都沒有。

  另一方面,亞爾斯望著忒絲菲婭逐漸遠去的背影,開口說道:

  「行李這種東西該事先收拾好吧。」

  他的這句低聲呢喃幾近自言自語,聽起來顯得格外寂寥。

  

  學院今天沒有安排課程活動,早上領取完成績單之後就沒有其他事情,因此目前的時間連中午都還不到。

  和忒絲菲婭分別之後,亞爾斯、露姬及艾莉絲,便一起回到了他的房間兼研究室。亞爾斯打算等忒絲菲婭回來再開始訓練,在此之前,則請艾莉絲擔任那項研究的實驗對象。

  在讓艾莉絲換上單薄的檢查服後,亞爾斯便開始操作軍方提供的最新機器。在一旁扮演能幹助手的露姬也幫了不少忙,檢查非常順利地進行下去。而到了最後的血液採集階段,發生了一件事情。

  「等、等一下。」

  艾莉絲突然伸手打斷了抽血作業。

  亞爾斯原以為她是害怕打針,可是艾莉絲的臉色異常鐵青。

  「妳沒事吧?」

  「抱歉……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但她的樣子怎麼看都不是「有點」不舒服而已。艾莉絲的臉色根本是一片蒼白,感覺幾乎馬上就要昏厥過去的樣子。

  從研究上來說,原本是要採取骨髓液才更加準確,只是這裡畢竟沒有如此大型的設備。而且,由於近年來光憑血液檢查,也能得到十分詳細的數據,因此亞爾斯決定採用血液檢查的方法。

  無論如何,血液樣本都是不可或缺的東西,但是看到艾莉絲這副模樣,亞爾斯也不可能強行採集她的血液。

  「有哪裡覺得痛嗎?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向軍隊請求派出治癒魔法師。」

  「不是……」

  艾莉絲搖頭表示否定。

  是因為針頭而引發了某種心理創傷?還是對檢查本身懷有恐懼?

  「怎麼辦,要就此打住嗎?妳的臉色看起來比剛才還要糟。」

  儘管亞爾斯適才還打趣地將艾莉絲稱作「實驗對象」,但如果她本人不願意的話,亞爾斯當然不會強迫她繼續下去。然而,艾莉絲以堅決的態度回答了這個問題。

  「沒事的,繼續吧。」

  即使艾莉絲嘴巴這麼說,但她的臉色看起來一副隨時都可能倒下去的樣子。

  「那就繼續吧……露姬,把妳的手放到她的眼睛上。」

  「我明白了。」

  「欸?」

  「妳現在這副臉色,最好別看到血液被抽出來的那一瞬間。而且與其由妳自己閉上眼睛,讓別人來幫妳摁住眼睛,應該會比較輕鬆。」

  「咿呀!?」

  露姬忽地蓋到艾莉絲眼睛上頭的手掌,流淌著平穩的魔力。雖然魔力只是纏裹在手掌表面,但是露姬的體溫通過手掌,確實地傳遞給了艾莉絲。根據亞爾斯的判斷,人體肌膚的溫度,應該多少能緩和艾莉絲的恐懼情緒。話雖如此,由於不同的魔力會產生相斥反應,因此露姬的魔力沒辦法直接流入艾莉絲體內。這樣的處置並不會有什麼醫學效果,就只是讓人感到放鬆而已。不一會兒工夫……

  「──好了。」

  「咦!」

  事實上,在露姬伸手蓋住艾莉絲眼睛時,亞爾斯便已經將針頭刺了進去。散發出熟練專業氣息的亞爾斯,就這樣繼續幫艾莉絲進行檢查。

  到了過午時分,整個檢查過程宣告結束,再來就是等待分析結果出爐。

  「基本上,必要的資料都算齊全了,剩下的就是我的工作了。」

  亞爾斯和艾莉絲一起坐在餐桌,告知她這件事情;露姬則在準備午餐。其實艾莉絲本來也主動開口說要幫忙,但亞爾斯特意將她攔了下來,讓她坐到餐桌這裡進行說明。

  「順帶一提,從魔力提取出來的資訊,只會涉及最根本的魔力因子配置結構。妳不必擔心自己的個人資訊會因此洩漏。」

  「嗯。」

  亞爾斯的這番解釋,是為了避免在研究上引發倫理爭議。

  「這些數據都會被嚴密保管起來。在這樣的前提下,我會將研究重心集中於妳的特性分析,並尋找強化光系統魔法的方法,以達成本次研究的目的。此外,在達成研究目標的那一刻,我會立即銷毀本次研究的所有相關數據。我在這裡向妳保證:就算妳中途反悔不想繼續下去,我也一樣會立刻銷毀所有數據。」

  「……」

  面對亞爾斯滔滔不絕的說明,艾莉絲只能呆呆地張嘴聽著。

  「怎麼了?妳如果覺得沒問題的話,就在這裡簽名。」

  亞爾斯手腳俐落地寫好確認事項,製作出一份附有簽名欄的文件,隨手就擱到艾莉絲的面前。

  「……聽是聽懂了,不過這可真是大陣仗呢。」

  「妳在說什麼傻話啊,只要是牽涉到實驗對象的魔法研究,研究者都必須遵循這樣的義務。」

  艾莉絲臉上浮現微笑,與其說是感到放心,更像是覺得有些佩服。

  時至今日,魔法技術已經涉足醫療等相關領域。而隨著魔法技術的發展,各種治療技術也變得更加確實可靠。不過,部分涉及醫療措施的實驗研究,依舊必須取得實驗對象本人的同意才能實施。在未取得當事人同意的情況下,有可能觸及法律;而在研究過程中若有洩漏個人資訊的情形出現,同樣有可能遭到法律懲處。魔法技術及魔法研究每年都有新的突破,其結果就是相關法律也跟著逐步完善起來。

  至於研究者能如實遵守這些法律到什麼程度,則是因人而異的問題。不過,絕大多數的研究者,都會和違反職業倫理的行為劃清界線。單就亞爾斯個人來說,更是徹底遵守這些規定。

  

  當露姬送上午餐的時候,收拾好返家行李的忒絲菲婭,也回到研究室加入三人的行列。她就這樣順道享用了露姬的料理,一副「還好我有趕上」的模樣。在那之後,下午的訓練時間終於展開。

  在日復一日的訓練下,兩名少女總算逐漸掌握到了魔力操作的終極目標──將魔力固定於原處的技術訣竅。不過,由於兩人會下意識地浪費多餘的魔力,因此中間必須穿插休息時間……

  露姬今天同樣也是獨自一人進行訓練。這是她前陣子開始投入的訓練,目的是擴大探查魔法的有效範圍。儘管目前還看不出有什麼顯著成果,但探查魔法的訓練本來就有些特殊,亞爾斯也不認為能馬上收到什麼效果。

  趁著三名少女訓練的空檔,亞爾斯開始分析剛才取得的艾莉絲相關數據。露姬平常總是會跟在亞爾斯身旁伺候,可是這次的研究內容頗為特殊,露姬很難幫上什麼忙,而且也不方便讓她看到艾莉絲的個人資訊。

  亞爾斯朝露姬瞥了一眼,只見她正垂下眼睛,將意識集中在探查上頭。露姬一開始泰然自若的表情,隨著注意力的集中,眉頭逐漸皺了起來。

  「露姬妳也去休息一下。」

  亞爾斯看露姬差不多到極限了,於是出聲命令道。

  因為他若是用「妳要不要休息一下」這種帶有選擇餘地的說法,露姬肯定會繼續訓練下去。但這種片刻不停、一味勉強自己的訓練,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是。」

  露姬果然有些不甘願地點頭答應。配合著露姬的休息,亞爾斯也決定離開螢幕稍微休息一下。

  儘管亞爾斯叫她休息,露姬依舊一板一眼地前去沖泡紅茶。反正就算自己出聲制止,露姬也不會聽,亞爾斯就任由她去了。從露姬姑且也準備了忒絲菲婭和艾莉絲的份來看,她對兩人的敵意似乎有緩和的跡象。只見兩名少女都一臉幸福地啜飲紅茶,也不曉得她們有沒有察覺露姬的態度變化。亞爾斯向露姬道謝後,也拿起茶杯啜飲。看到亞爾斯開始享用紅茶,露姬才跟著喝起自己的那杯。

  眾人享受著片刻的放鬆時光。此時亞爾斯用眼角餘光確認了一下,自動程式似乎已快要得出艾莉絲數據的分析結果。看起來應該再幾分鐘就能完成了。就如亞爾斯所預期的,沒過多久工夫,顯示數據分析結果的字串,就填滿了整個螢幕畫面。

  亞爾斯單手端著紅茶,滾動羅列的文字,一個勁兒地向根源探尋追溯。

  ──蘊含在遺傳基因裡的魔力因子資訊,恐怕就是原因所在。光系統的適性之所以是來自天賦,理由應該即在於此。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亞爾斯的推測只是再次確認而已。因為前賢的研究已經證實,人類遺傳基因的排列,是從父母雙方的DNA各繼承一半而來;而光系統的適性,就是產生自這種混合的過程。然而,能夠觸發這種現象的條件依舊不明,就連何種誘因能夠導致光系統適性的嬰兒誕生,研究者也還沒能弄清楚。不對,應該說儘管存在著各種說法,但每種解釋都缺乏足夠的研究案例,因此沒有說服力可言。

  他接著開始分析自血液樣本提取的魔力數據。魔力其實是產生自「魔力球」這種蘊含於人類血液中的物質。不同於紅血球等細胞,魔力球的生成部位是人類的心臟,而心臟當然也是對生命活動來說最重要的器官。諷刺的是,由於「魔核」也被人們稱作「魔物的心臟」,因此人類的魔力生成機制,非常類似於「魔物」和「魔核」的關係。部分墨守成規的人士之所以會忌諱魔法,將其視為邪門外道而大肆譴責,正是出自這個原因。

  ──首先要查清楚的是,艾莉絲的魔力為何會對無系統產生反應。

  如此尋思的亞爾斯,立刻著手展開作業。

  

  短暫的休息時間就此宣告結束。於是亞爾斯埋首於研究之中;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在一旁專注地投入訓練;露姬則是一邊獨自訓練,一邊忙著處理各種雜務,研究室再次恢復到了平常的光景。

第9章 「暗影崇動」

  自那之後過了幾天,在某個大多數人都已結束生物日常活動的深夜裡。

  那是一片被濃重夜幕籠罩的土地,足以喚起人們對黑夜的永恆恐懼。

  沒錯,無論在人類生存區域的哪個角落,恐怕都很難找到如此漆黑的地方──此處是亞魯法境內某座遠離公路的廣袤森林。這座森林當初會被刻意保留下來,本意應該是為了提醒人類不要忘記過往的領土,並將其作為一種緬懷過去榮光的憑藉。

  不僅亞魯法如此。時至今日,七國之所以仍在各自的領土裡保留自然風光,目的就是要昭示世人,人類所擁有的世界,絕不只是這片狹小的生存區域而已。為了提醒世人記住這件事情,七國在巴比倫塔張設的魔力障壁內,將這些森林一路保留到現在。為的就是不讓曾經盛極一時的人類,完全遺忘自己應當回歸的世界是什麼模樣。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個地方,就是亞魯法的這座廣闊森林,這是一片幾乎會讓人錯以為這裡是外界的巨大樹海。一旦離開公路,就會直接迷失在浩瀚無際的樹海裡。若沒有取得國家許可,普通人是禁止進入這座森林的。

  而在這座森林裡,有一個區域的樹木格外繁茂,交錯盤旋的枝葉,遮天蔽日般地投下濃密的陰影。「濃密的陰影」這種說法非只是單純的比喻。事實上在那個區域裡,散落著好幾座已成廢墟的研究設施,全是以研發各種喪盡天良的技術為目的。這些設施過往所從事的不人道研究,如今已全數作廢,淪為名副其實的負面遺產廢棄場。

  

  此刻在夜幕降臨的深夜樹海裡,唯一存在的光源,就只有人工仿造的月亮自天上傾瀉而下的月光。

  在這種愈加令人感到心裡發毛的夜晚,樹海裡出現了某種異狀,即使是能從空中俯瞰地面的鳥兒也難以察覺。若是聽覺無比靈敏的人,在全神貫注的情況下,或許能依稀聽見宛若夜風的空氣震顫聲。而在那裡來回交錯的,是人類的聲音。

  全體隊員都已在探查範圍的邊緣就定位,並將意識集中到佩戴在耳朵上的共振器。

  『那麼,請各位和以前的任務一樣,謹記迅速果斷,不留任何痕跡。預祝各位奮戰到底,「沉默者」!』

  在一片黑暗之中,隊員齊聲回應。通訊中斷後的下一瞬間,他們立刻將意識從耳朵的共振器收回,集中貫徹在自己的任務上頭。

  然而,其中唯一被允許的一道私人通訊,驀地在其中一名隊員耳邊響起。

  『費莉,妳千萬別太過自信了……還有切記不可窮追。妳如此熱衷於這次的任務是很好,但是……』

  「請您毋須為我擔心。我很清楚分寸在哪裡,維札斯特隊長。那麼,我要開始執行任務了。」

  這番從容不迫的答話聲,來自一名年齡還稱得上是少女的年輕女性。很快地,伴隨著一聲放棄的嘆息,被她稱作隊長的男子中斷了通訊。因為在接下來的任務過程裡,除非有緊急必要,否則不得使用通訊。方才的那段通訊,是維札斯特身為父親的關心,但他心裡也很清楚,對於即將執行任務的少女──費莉涅菈・索卡連托來說,自己這樣的叮囑其實是多餘的。

  不久之後,全身施加了迷彩魔法、彷彿融入夜色之中的隊員們,開始在樹海裡疾速奔跑,朝著各自被分派的地點前進。

  這片樹海四處散落著廢棄的研究設施及實驗場,而他們現在就是要將這些設施及實驗場全找出來。

  費莉涅菈遁入夜幕之中,跑在隊伍前頭。纏裹在她身上的魔法,將一層黑霧籠罩在包覆住全身的長袍上,使她的身形和夜色完全融為一體。沒過多久工夫,她已經抵達行動開始後的第三個地點,為了將此處的全貌盡收眼底,費莉涅菈靈巧地縱身一躍。只見她順著蔥鬱茂密的樹木不斷往上跳,以猶如不受重力影響的動作站到樹上,穿過枝葉的縫隙望了出去。

  座落在費莉涅菈視線彼端的建築物,外形一如她在事前的作戰簡報裡看到的那樣。這棟建築物在過去是一座和魔法相關的研究設施。光是看到那斑駁剝落的壁面,便可以知道這棟建築物有多麼破敗陳舊,事實上它不管在什麼時候倒塌都不奇怪。

  ──差不多也該讓我中獎了吧。

  費莉涅菈的一頭黑髮隨著夜風飄揚,和纏裹在身上的黑霧融為一體。她已經確認完兩個地點了,結果全部落空。適才對徒勞無功之感的那聲喟嘆,讓費莉涅菈的精神瞬間鬆懈了一下,她立刻重新繃緊神經,一雙暗紅色的眼眸銳利地瞇了起來。

  費莉涅菈憑著優異的直覺,從那棟建築物裡感受到了些許異狀和不對勁。能從遠處看到的那棟建築物,是一棟天花板異常低矮的兩層樓建築。出現局部崩塌的外牆,在建築物的內部投下了幾道陰影。儘管完全感覺不到有人存在的氣息,但是方才隨著夜晚的冷空氣飄散過來的違和感,讓費莉涅菈的脖頸一帶感到微微的麻痺刺痛。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那棟建築物裡肯定有什麼古怪。

  費莉涅菈舔了一下手指,就這樣任憑夜風吹拂著秀髮,站在樹上將手輕輕舉到半空中。

  「真舒服的風……」

  只見她那雙暗紅色的眼眸反射著月光,散發出淡淡的妖艷光芒。

  

  場景切換到費莉涅菈眺望的那座研究設施廢墟。這座研究設施雖然是兩層樓建築,但其鋼骨外露、貼地而建的建築外觀,彷彿打從興建之初就希望避人耳目一樣。整棟建築物的天花板低矮到不自然的程度,若是再矮那麼一些,甚至能完全隱沒在森林的群樹之間。

  環顧建築物的內部,留在屋裡的東西遭到漫長的歲月遺忘,全都已經徹底腐朽毀壞。若要說有什麼引人注目的東西,也就只有材質劣化的廢材和滿地散亂的玻璃碎片;再來就是吹進室內的塵土,以及不走運地順著雨水流進室內,從而駐留在滿地都是的雨水坑裡的樹葉。自崩塌外牆射入的月光,將瀰漫於光柱之中的細小塵埃,全都一清二楚地映照了出來。

  單憑遺留在現場的這些東西,大概完全想像不出這座設施究竟是從事何種研究。真要說起來,這個世界上或許已經沒有幾個人知道,這座設施為何會遭到廢棄並任其腐朽毀壞的理由。

  此處理應是空無一人的廢墟。從遭到世界拋棄的角度來說,這座廢墟裡的東西全都是如此,沉默不語的它們,宛如放棄了一切希望。在只有月光照耀的角落裡倚牆而坐的兩道人影也不例外。分別占據一、二樓的這兩個人,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古墳的守護者一般。

  從頭髮的長度來看,其中一名似乎是男性,另外一名則是女性的樣子。但兩人身上都披著髒汙破舊的斗篷,看不清楚全身的模樣。兩人癱軟的手腳和腦袋,感覺沒有注入任何力氣,就這樣軟弱無力地垂在身旁。即使有塵土跑進兩人微微張開的眼睛,想必他們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兩人的裝束打扮,像是流浪者之類的人物。或許他們是選擇了這裡,作為結束自己生命的最終場所。

  兩人垂首的姿勢隱藏了各自的容貌,但那宛若人偶的黑色剪影,散發出明確的存在感,讓他們從黑暗中顯露了出來。定睛一看,才發現兩人癱軟低垂的手上,都輕輕握著寒光閃閃的利刃。那把貌似柴刀的武器,泛著森然冷冽的鋒利刀光,彷彿只有它拒絕與此處的腐朽同化一般。

  忽然間,猶如斷線人偶般無力垂首的人影頭髮,被一陣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夜風吹得擾動起來。然後是一道踩到玻璃碎片上的聲音,迴盪在整座設施裡頭。儘管那只是非常細微的聲響,在這一片寂靜之中,卻成了讓人聽得一清二楚的異音,並傳遍了黑暗的每個角落。

  下一瞬間,靈魂看起來儼然已離體而去的人影,突然動了兩下手指。兩人乾涸的雙眼唐突地動了起來,彷彿要從眼眶中蹦出來似的。他們的視線就像是被什麼牽引著,瞪大眼睛盯住聲音的方向。兩人霍然站起身來,宛如有人從上方一把拉起操控他們四肢的絲線。與此同時,他們重新握緊了原本輕握在手中的利刃刀柄,力道大到足以在乾癟的手掌上留下痕跡。

  首先,開始行動的是二樓的人影,接著是一樓的人影。在地板上拖著腳步移動的兩人,只是一聲不響地朝著聲音的方向前進。一度吹遍整棟建築物內部的夜風,此刻已化為不自然的逆風,重新返回建築物的入口。兩道人影彷彿是被這陣夜風引誘似的,盲目地移動著槁木死灰的雙腿。

  兩人看似沉重地拖著武器,在一樓完成了會合。緊接著,入口附近驀地傳來聲響。那是一道年輕女性的聲音。於是原本有如死屍的兩具身體,登時湧現出強烈的憎惡氣息,並且開始從喉嚨發出野獸般的低吼。兩人朝著聲音方位接近的雙腿,逐漸變得強而有力,他們就這樣打著赤腳,穿越滿是玻璃碎片的地板。

  只見男女二人的身影一齊衝向外頭,從外表完全想像不到他們能做出如此敏捷的動作。兩人奔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並且各自將手上的武器高舉過頂。

  但就在下一個瞬間,他們燃燒著莫名憎惡之火的眼眸,驀地茫然了起來,在黑暗之中游移不定。兩人的腳下掉落著共振器的其中一邊。剛才的女性聲音,似乎就是從共振器裡發出來的。

  適才那道含糊不清的語聲,並不是非常清楚。即使是從入口附近傳來,只要凝神細聽,應該都能察覺到其中的些微不對勁;然而,對直到方才為止都還失魂落魄的男女二人組來說,他們不可能意識到這樣的細小差異。

  「哎呀呀,居然釣到了兩個人啊。」

  這次的聲音不是來自共振器,而是從近旁清晰響起的清脆語音。卸除魔法迷彩、逐漸顯露身形的少女──費莉涅菈・索卡連托綻放出妖艷的微笑。

  她所感受到的那股不對勁,正是來自這兩道人影。只要用風系統的探查魔法偵察內部,並操作空氣發出些許不自然的聲音,就能輕易地驅使兩人展開行動。

  費莉涅菈臉上浮現的笑容,一方面是得意於自己的這些伎倆奏效,另一方面也是一種夾雜著安心的期待感──看來終於可以獲得一些情報了。

  「不過,如果就這麼點程度的話,代表這裡只是誘餌吧……可是既然會把人安插在這裡,應該就代表大本營離這裡不遠了。」

  費莉涅菈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恍惚,可是她的微笑沒有一絲變形。

  ──這下可是釣到一條大魚了呢。

  費莉涅菈在內心悄悄說道。包含她本人在內,被派遣至這座森林執行諜報任務的隱密部隊,人數並不算太多。因此若要將樹海內被列入目標的地點,一個不漏地全部搜查一遍,會是一項挺費功夫的作業。

  儘管眼前的兩名男女算不上什麼正經戰力,但既然能夠發現這種明顯是誘餌的存在,便代表費莉涅菈他們的推測是正確的,同時也意味著最終目標就在附近。

  不過,在那之前得先確認一件事情。

  「雖然我覺得問了也是白問,但兩位應該都不是普通人吧?」

  「嘎……發、發現漏洞……殺……殺掉。」

  看到兩人怎麼看都不像是正常人的應答模樣,費莉涅菈臉上漾出安心的笑容。接著她倏地將雙手舉到嘴前,動作優雅地遮住自己的臉龐──她已經藏不住喜悅地嘴角上揚。

  「真的是太好了呢。我個人並不討厭腳踏實地的作業,可是像這樣連續好幾個深夜被動員出來,對肌膚的保養不太好呢。我是有很多事情想要請教兩位……不過,看起來是沒辦法了呢。」

    

  

  費莉涅菈的臉上依舊掛著微笑,濕潤的雙眸綻放出妖艷的光芒。只見她掀開長袍,「嗖」地拔出了腰間的AWR。

  費莉涅菈的眼前站著兩道人影。他們是身披襤褸長袍的一對男女。兩人都是一副面容憔悴的模樣,頭髮更是糾結到梳子梳不開的程度。而從他們口中發出的聲音,幾乎全是帶著瘋狂氣息的悶聲嘶吼。恐怕是因為兩人無法隨心所欲地活動嘴唇的關係。

  兩人手上都拖著一把黑色刀刃的大砍刀。費莉涅菈的眼睛敏銳地捕捉到,大砍刀寬闊的刀刃表面,有魔法式正在明滅閃爍。

  「不知……者…………死……」

  「埋起來、埋起來……不、不會動的話……埋起來、埋起來。」

  「哎,那可真是恐怖呢。」

  費莉涅菈嬌艷地露出驚訝的表情,彷彿是在和學校裡的朋友聊天似的;與之相對的,兩人組卻沒有出現任何反應。就如他們外表所表現出來的一樣,似乎完全不存在溝通的可能性。

  費莉涅菈當然也很清楚這一點,因此她只是心血來潮地調侃兩句而已。費莉涅菈其實已經完成交戰的準備。她手上那把散發著淡淡光芒、貌似刺劍的武器,既是費莉涅菈的愛用AWR,同時也是用來操縱風的指揮棒。可是這把AWR上頭沒有劍鋒之類的銳利部件,能作為攻擊之用的,就只有劍尖的部位而已。這是針對費莉涅菈的系統特別訂製的AWR,鐫刻在上面的黑色魔法式,以螺旋的形狀包覆住整個銀白色的劍身,宛若纏繞在細長圓錐上的黑蛇。

  此刻在費莉涅菈周圍亂舞的狂風,彷彿在嬉戲似地翻動著她長袍的下襬。下一個瞬間,費莉涅菈倏地將長袍一把脫下,順勢將它掛在AWR的尖端。周圍的強風立刻化為忠實的下僕,將長袍接了過去。

  緊接著,費莉涅菈就在驟然吹起的強風之中,踩起了華麗的舞步。她的腳步有如羽毛般輕盈,看起來甚至能乘著微風而行。

  在一片漆黑的森林裡,戰鬥的鈴聲已然響起。倘若有人從遠處望過去,應該能見到雙方AWR散發出的光芒,宛若飛螢一般來回交錯。

  在短暫的前哨戰後,兩道人影搶先使出全力一擊。兩人利用他們超出常軌的身體能力,向前直衝了上去。只有在無視身體負擔的情況下,才有可能做出這種像是煞車失靈的魔動車般的突進,學院裡根本看不到如此高速的衝刺。

  另一方面,費莉涅菈則是踩著不疾不徐的舞步應對。輕握在她手中的AWR劍尖不是朝著敵人,而是指向地面,彷彿在展示自己的游刃有餘。

  儘管最初的一擊被對方輕描淡寫地躲過,兩人組的攻勢依舊連綿不絕,繼續向費莉涅菈發動猛襲。兩把黑色大砍刀瞄準著她的軀幹,不斷在空中縱橫交錯,展開一波又一波的攻擊。若是單純比拚腕力,費莉涅菈應該不可能贏得過兩人,但她只是將AWR立在兩人武器軌跡交叉的中心,就抵擋住了所有攻擊。

  事實上,那兩把大砍刀的刀身,根本就沒有碰到費莉涅菈的AWR。當大砍刀來到離AWR只剩幾公分的地方時,伴隨著「嘰」的一聲,一堵看不見的風牆會阻擋它繼續前進。

  費莉涅菈的AWR上,纏裹著高度壓縮的空氣和強風。這道風牆會粉碎所有半吊子的物理攻擊。只見再次被擋下攻擊的男女兩人,其中的一條手臂詭異地扭曲了起來。費莉涅菈操控的強風宛若一條看不見的巨蛇,纏繞擰絞著他們的手臂。魔法蘊育的強風所發出的力量,終究不是人類的腕力能夠抗衡的。只要稍有鬆懈而被捲入強風的漩渦之中,甚至會讓人的整個手腕遭到扭斷。兩人即使想要從漩渦中脫離,拿著大砍刀的手臂也完全文風不動,如同被老虎鉗夾住一般。

  「你們要是再不把那個危險的東西放開……」

  就在費莉涅菈如此柔聲警告的同一時間,男女兩人都飛起一腳,以夾擊之勢踢向了她。兩人這樣強行發動攻擊,等於是放棄了自己的手腕。

  ──傷腦筋呢。

  圍繞住AWR的這股不可見的強風漩渦,能夠朝不同的兩個方向旋轉。若是讓漩渦朝著自己的方向螺旋轉動,便能將其化為扭力,並把這股力量傳遞到漩渦捕捉住的東西上。

  那麼,如果讓漩渦朝著另一個方向旋轉呢?

  在男女兩人踢出那一腳的前一刻,他們的大砍刀已經猛然彈飛出去;而從漩渦的扭力解放出來的兩人,在驀地承受反方向旋轉力量的情況下,整個人也跟著飛了出去。由於費莉涅菈瞬間將上半身後仰,兩人的腳尖只是從飄舞的黑髮之間穿過,掠過她白瓷般的臉頰而已。

  兩名敵人的身體在空中一頓旋轉,直接栽倒在地面上。然而,他們幾乎沒給費莉涅菈喘息的空間,馬上就重新站起身來。兩人扭曲變形的手腕,讓整隻手掌呈現無力下垂的狀態。他們看了看自己搖搖晃晃的手掌,隨即用完好的另一隻手抓住了扭斷的手。兩人硬是將手腕扳了回去,錯位的關節重新歸位的古怪聲響,頓時響遍周遭。費莉涅菈瞬間瞪大了眼睛;兩人沒有放過這個空隙,各自撿起了彈飛出去的大砍刀。

  方才釋放出去的那股強風漩渦,是費莉涅菈當機立斷下的抉擇,為的是閃避兩名敵人超乎常軌的攻擊。然而,敵人認清代價後做出的捨身一擊,從結果上來說成了讓他們受創最輕的選擇──因為兩人最後只是手腕關節錯位而已。

  敵人是不是在那一瞬間做出了最佳的抉擇,費莉涅菈並不清楚,但是一直掛在她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曾經有人說過,在對人戰鬥裡分出高下的關鍵,既不是魔法的差距,也不是身體能力的差異,而是當事人的覺悟。費莉涅菈在從事這類暗地活動的過程裡,切身體認到深諳此道的父親──維札斯特所說的這番話,的確是近乎絕對的真理。無論是否身在外界,以命相搏都是一種賭博行為。它考驗的是玩家能否當機立斷地制定戰略,認清自己願意付出多少代價以獲取勝利;並且在有必要的時候,能否將自己的手腳甚至性命放上賭桌。只有那些能毫不猶豫地做出抉擇的玩家,才能以這樣的覺悟為突破口,走上勝利的道路。會因為高額賭金而膽怯的人,終究無法勝任這樣的工作。

  費莉涅菈在參與父親的工作時,打從一開始就被告知了這一點,並且徹底灌輸到她的腦海之中。

  而這樣的教訓,肯定也是維札斯特本人一路走來的親身體會。因此費莉涅菈總是以更勝疾風的速度,做出瞬間的判斷和抉擇。她以不同於父親的方式,根據用途來靈活運用AWR和魔法。

  費莉涅菈「呼」地吁了口氣,她將單手按在胸前,擺出一個優雅的姿勢,整個人忽然就這樣靜止不動。

  「我接下來會出現一些不怎麼高雅的暴力行為,還請兩位見諒。」和話語的內容相反,費莉涅菈彬彬有禮地向兩人賠了個不是。從她平日所散發出來的氣質來看,實在很難將她和「暴力行為」之類的字眼連結在一起。然而費莉涅菈在說完這句話後,不同於臉上那副用於正式場合的古典式微笑,隱藏在她瞳孔深處的殘忍愉悅之色,的確在夜幕之中妖異地閃爍起來。

  飄散在周圍的濃密風勢,此刻將費莉涅菈確實地包裹了起來。

  在那之後,敵方女子手上的大砍刀發出光芒,看起來正在讀取鐫刻於刀刃上的魔法式。敵方男子則像是要掩護女子動作似地,一個箭步搶到前頭,將雙手放在身後猛衝了過來。

  在男子背後呈守護之勢的女子,驀地從伸出的手掌中創造出光球。接著她毫不猶豫地做出一個前推的動作,將光球猛然發射了出去。

  然而,費莉涅菈面對光球的威脅,只是不為所動地輕輕揮舞了一下AWR。這個輕快得像是在指揮樂團一般的動作,從AWR的尖端發出了一道風之斬擊。

  可是,儘管這道斬擊的距離近在咫尺,男子依舊千鈞一髮地閃了過去。結果遭到斬擊劈開的,只有從他背後襲來的光球而已。

  ──光系統嗎……

  就在費莉涅菈心中如此暗忖之際,被劈成兩半的光球,並沒有就此煙消霧散,而是發出巨大的爆炸。威力波及男子的這場爆炸,其產生的黑煙看起來甚至將費莉涅菈籠罩了進去。但就在下一個瞬間,圍繞在她周身的風之帷幕,立刻便將爆炸的濃煙吹得一乾二淨。

  不過,從費莉涅菈左側的黑煙裡竄出的男子,因為捲入爆炸的關係,身上應該多少有傷勢出現。

  然而,男子已經將大砍刀舉到另一側的肩頭,絲毫看不出動作有被傷勢拖累的跡象。他就這樣保持著隨時都能揮刀橫砍的姿勢,在黑煙盡數散去之前,縮短了和費莉涅菈之間的距離。在男子的表情上,看不出他對殺人這件事情有任何的猶豫或動搖。

  而且男子明明是在極近距離下被捲入魔法的爆炸裡,臉上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以側腹為中心,他身上的衣服有多處遭到炸飛,甚至還有部分出現燒焦的痕跡,因此他那文風不動的表情,實在顯得相當異常。

  很快地,魔力沿著男子手中大砍刀的輪廓,形成了銳利的刀刃。男子隨即瞄準費莉涅菈的頸部,勢如閃電地橫砍而去。

  費莉涅菈像是沒有察覺到利刃的威脅,臉上的表情動也不動,就連視線也沒轉過去。可是就在利刃抵達脖頸之處時,她僅以單腳支撐後仰的身體,用幾乎像是仰倒的姿勢避開了這一記攻擊。只見凶刃在她頭上劃過,拖曳出一道璀璨的魔力軌跡。

  是的,在受到這項魔法影響的空間範圍內,只要敵人的身體和旋轉的氣流持續接觸,她便能輕易看穿對方的下一個動作。甚至比視覺情報更能明確掌握敵人的動向。

  斬擊完全揮空的男子,果斷地順勢扔掉手上的大砍刀。接著他大大張開雙臂,儼然是想直接抱住費莉涅菈的樣子。一顆光球從男子胸口的中心冒出,外型和女子方才所施放的一模一樣,費莉涅菈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這一點。對方應該是打算抱住目標,然後讓光球在自己懷中爆炸。他顯然是要發動不顧性命的自爆攻擊。

  男子以這副姿勢縱身前躍,轉眼間便逼近到費莉涅菈身前幾十公分處,宛如要整個人壓到她身上一樣。可是,他再也沒有機會用力踩上地面,踏出那最後的一步。

  放低姿勢的費莉涅菈,用她柔美的纖足輕巧地畫出一個半圓,在男子的腳掌即將落地之際送上一記掃腿。同時在身體失去平衡的男子,即將整個人向前栽倒在地面上的瞬間……

  費莉涅菈以行雲流水般的動作挺起身子,踩著抖擻的步伐向前走去,和狼狽摔倒的男子擦身而過。她連看都沒看對方一眼,只是隨意地將空著的手舉到男子胸前。接著貼住對方胸口浮現的光球,以五指畫了一個圓圈。

  「【逆鱗龍捲《tempest》】。」

  費莉涅菈宛若呢喃地吐出魔法的名字。

  光球立刻應聲炸裂,一股超越爆炸威力的暴風,將男子捲進了無從抵抗的空氣亂流之中。彷彿是從上頭用碗罩住一般,被空氣障壁包覆住的爆炸衝擊,全數集中到男子的胸口,將他整個人猛烈吹飛出去。男子的身體就這樣一邊拖著黑煙,一邊像炮彈一樣飛了出去,最後用力撞上近旁建築物的牆壁。他直接撞破原本便搖搖欲墜的牆壁,就此消失無蹤,像是被裡頭撞出來的洞穴給吞噬了似的。與此同時,無數的瓦礫沿著男子身體通過的路線,傾洩到地板上。鮮明的沉重聲響,劃破了暗夜的寂靜。

  費莉涅菈「呼」地吁了口氣,望向男子消失的建築物內部。那堵被他撞上的牆壁,似乎就這樣順勢崩塌,伴隨著無數落下的瓦礫,在裡頭掀起陣陣瀰漫的煙塵。

  「哎呀,看來被埋起來的人,反而是你呢。」

  和清亮的嗓音相反,費莉涅菈的臉上不帶一絲笑意。那是和粗暴的敵意或殺意無緣的沉靜──儘管做出了如此巧妙的趨避進退,費莉涅菈看起來卻完全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能夠在戰鬥之中,隨時保持敏銳的五感和清明通透的平常心,可謂特種部隊人員的極致型態,也可以說已經達到了明鏡止水的境界。

  在這樣的心境裡,不存在任何的疏忽大意。因此無論對手如何從死角出其不意地發動攻擊,此刻的費莉涅菈都不可能落敗。

  敵人終於只剩下一個人。費莉涅菈將自己的意識,全都集中在留到最後的那名女子身上。下一個瞬間,她以優雅的姿勢刺出的一劍,立刻就逮住了女子的動作。只見女子的右手頓時開出一個窟窿,鮮血從中泉湧而出。

  可是女子絲毫不理會右手的傷口,以和先前沒兩樣的敏捷動作擺出反擊的姿勢。女子那隻無法活動自如的右手,照理說應該會讓人感到劇痛難當,但她看起來卻只像是手上提了什麼重物而已。

  〈女子用左手重新拿好大砍刀。在像野獸一樣伏低姿勢之後,從喉嚨發出威嚇般的沉聲嘶吼。緊接著女子踏步向前,揮出一刀,斬擊的速度之快,怎麼看都不像是負傷的人所能辦到的。

  「殺掉………埋、起來…」

  「簡直就和人偶沒兩樣呢。除了被交代的事情以外,完全就像一具無法進行思考……欠缺情感的空洞人偶。妳的夥伴也是這樣沒錯吧?真是非常遺憾呢。妳要是至少能聽懂我說話就好了。」

  費莉涅菈臉上露出如夢似幻的微笑,她的這番話語看來果然沒有傳進對方耳裡,但是女子的呼吸驀地變得粗重起來。

  沒過多久,女子看似自暴自棄地發出一聲咆哮,與此同時,費莉涅菈的眼前再次出現揮舞的黑刃。然而不知為何,那把黑刃的來勢已驟然衰減。面對這記沉重遲緩、和方才完全不可同日而語的攻擊,費莉涅菈特意用AWR接了下來。

  「我稍微調整了一下氣壓。」

  透過費莉涅菈這句話,女子似乎本能地領悟到,周圍的「空氣」已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個樣。儘管感覺像是個陰森的操線人偶,但女子身上出現了生物才會有的明顯變化,清楚昭示出她果然也是人類的事實。因為氣壓的急劇變化而引發的血管膨脹及頭痛欲裂,冷不防地席捲女子全身。適才的激烈運動,更是加劇了這種上氣不接下氣的情形,甚至有可能已經讓她感到頭暈目眩。這就是剛才的那一刀為何會如此衰頹的間接原因。

  除此之外……這一帶已被牢固的風之障壁籠罩起來,化為一間任何聲音都不會傳到外頭的巨大密室。為的就是避免女子可能存在的其他夥伴前來干預。就連先前牆壁遭到破壞時,持續了好一陣子的崩塌聲響,也全都止於這個空間內部。

  這是費莉涅菈在「工作上」的慣用伎倆,她剛才所說的「不怎麼高雅」,就是在形容這樣的戰略手段。

  緊接著……面對硬是想將黑刃進一步前推的女子,費莉涅菈在極近距離之下,解放了纏裹在造型優美的AWR上的強風漩渦。

  「【壓縮解放《liberal》】。」

  接收到費莉涅菈意志的AWR,將纏裹於劍身的高密度風壓,朝著女子迸射而去。壓縮成龍捲風般的暴風,瞬間得到解放,化作無數洶湧肆虐的風刃。

  雖然費莉涅菈早有預期,但女子果然沒有做出任何防禦動作。毫不留情地襲向女子全身的風刃,無聲無息地反覆切割著她的身體。

  威力猛烈的風壓,將女子的身體吹得微微飄浮起來。然而,風刃毫不理會噴灑在空中的鮮血,愈加洶湧肆虐了起來。女子的肌肉和肌腱全被割得粉碎,整個人化為一團再也動彈不得的破抹布,就這樣淒慘地落到了地上……然而,以怪物般的精神力承受住肉體打擊的女子,再次讓身體動了起來,宛如有看不見的絲線在操縱著她似的。女子揮舞著沾滿自己鮮血的大砍刀,對準費莉涅菈的臉孔,以電光火石般的速度向前送出刀刃。

  方才圍繞在費莉涅菈周身的強風,已經因為【壓縮解放《liberal》】的發動全部暫時解除控制。迫近費莉涅菈眼前的凶刃,沒給她製造風之防禦壁的時間。

  但是,面對這意想不到的一擊,費莉涅菈的反應同樣沒有一絲遲疑覺。她忖度著女子的臂長和大砍刀的攻擊距離,將身體微微後仰,用最小限度的動作巧妙地進行迴避。她那雙冰冷的暗紅色眼眸,似乎完全看破了這一擊的來勢。然而……

  「──!!」

  費莉涅菈稍稍瞪大了眼睛。從刀尖的位置能夠隱約看到,女子握住刀柄的手指有細微的動作,而這一點沒有逃過費莉涅菈的視線。大砍刀的刀尖瞬間向前伸長,超出費莉涅菈預期的攻擊距離。沒錯,女子僅用兩根手指勾住刀柄的尾端部分,強行延伸了大砍刀的攻擊距離。

  費莉涅菈立刻將身體後仰,單手按地,向後翻了個跟斗。她順著反作用力,自下而上、宛若風車一般踢向女子的手腕,大砍刀登時被高高踢飛出去。

  費莉涅菈整個人向後翻了一圏,隨即站起身來;與此同時,女子失去平衡的身體,則是噗通一聲倒在地上。同一時間,大砍刀的刀刃觸及地面,順著旋轉之勢剜起樹根土塊,就這樣深深插入泥土之中。

  只見女子終於倒臥在地。從她全身上下流出的鮮血,逐漸將周圍染成一片鮮紅的血池。她的出血量應該已經嚴重到無法正常行動。

  終於造訪的寂靜,並不光是隔音魔法的效果所致。費莉涅菈至此才解除施加在附近一帶的魔法。無色透明的風之帷幕回歸為魔力殘渣的景象,也昭示著這場武打大戲就此宣告閉幕。

  費莉涅菈再次將倒臥在眼前的女子納入視野。站在樹海廢墟旁的她,臉上忽然浮現了一絲陰霾──或許只有在這一瞬間裡,能夠在她的眼神深處看到揮之不去的憂慮。

  『在據點這裡只發現誘餌,不過逮住了可能是相關人士的人物……』

  她沒有去找適才做為誘敵手段的共振器,而是直接取出備用的另外一副。她一邊朝著持續崩塌的廢墟走去,一邊輕聲回報。剛才被打飛到建築物裡的那名男子,得在他整個人被瓦礫埋住以前搬出來──就在費莉涅菈如此尋思時……

  「…………!!」

  霎時之間,她感覺到背上竄過一股惡寒。不僅是因為有人站在自己身後的關係,更是因為自己居然犯下這種落入被動的失誤。可是,這裡截至剛才為止,都還在隔音魔法的隔離之下,究竟是何方神聖……!?正是這樣的預設心理,讓她難以相信這超乎自己預期的現實景象。

  即使不轉過頭去看也知道,站在自己身後的,是方才的那名女子。出血如此嚴重的她,肯定已陷入瀕死狀態。即使一息尚存,應該也動不了半根手指頭。

  那是超越人類,不對,是超越生命極限的執念。因為費莉涅菈心中有著「對手是人類」的先入為主,所以才罕見地犯下了失誤。

  費莉涅菈立刻轉過身去──可是站在自己身後的那名女子,依舊動也不動。也就是說,她沒有抓住自己剛才露出的致命破綻。

  「……」

  只見女子的手臂無力下垂,指尖不斷滴落紅色的液體。若要將她這副模樣稱作「站起身來」,她的動作未免過於僵硬笨拙。女子並不是憑著自己的意思站起身來,更像是被某種力量驅使著勉強起身。她的身姿甚至散發出一股悲哀的氣息。

  女子半開的眼睛已經沒有看著費莉涅菈。她的雙眼只是本能想要保持身體平衡,微微震顫地望著地面。

  她的那副模樣,簡直就像是某種平衡玩偶。費莉涅菈在她身上已經看不到意識存在。此刻的女子顯得無比孱弱,感覺一推就倒。儘管直至方才為止,兩人都還是以命相搏的對手,但看到全身破敗的女子勉強站立的身影,費莉涅菈心底不由得湧起「窮鳥入懷,獵師不殺」的感覺。

  ──真的是……令人心情鬱悶呢。這樣子……豈不是用完就丟的道具嗎?

  她本人非常清楚,這種情感和自己執行的祕密任務有多麼格格不入。即使如此,費莉涅菈還是在心中吐露出這番想法。

  「不好意思。得麻煩妳和我一起走一趟。」

  她單方面地做出宣告之後,便準備將意識重新集中到共振器上。可是就在這時,她的眼睛像是被吸過去似地停留在森林的某一點上,無暇去理會通訊機裡傳來的應答聲。

  ──看來還是被發現了。敵方的增援……從接近的速度來看,應該是實力不俗的好手。

  思考時間只有短短幾秒鐘。雖說隔音魔法只是低階魔法,但在大範圍兼長時間運作的情況下,魔力的消耗相當可觀。正因如此,費莉涅菈才會在戰鬥結束的同時解除隔音魔法。而在敵方增援出現、並且有可能是好手的這個時間點上,她只剩下一個選項。

  費莉涅菈冷靜地計算緩衝時間,在得出結論的同時,臉上露出一個對她來說相當稀有的遺憾表情。「沒辦法呢」的連聲嘟囔,大概就是她用來代替嘆氣的方式。雖然女子只要恢復神智,便有可能成為寶貴的證人,但在新敵人逼近的情況下,自己想要抱著她逃跑還是太困難了。

  即使將希望寄託在和其他諜報部隊的隊員會合,但這種選擇風險過高。若是沒有掌握好撤退的時機,甚至會讓迄今為止的多次隱密諜報活動前功盡棄。

  費莉涅菈再次朝著共振器短短說了一句「現在開始脫離」。她就這樣以柔美的纖足馭風疾行,消失在籠罩樹海的夜幕之中。

  在她身後只留下了一道人影……那就是被仔細安置在地面上的女子。在月光照耀之下,她暗中扎入女子身上止血穴道的魔力細針,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費莉涅菈的優秀資質,令她能夠如此當機立斷及慎重行事。而她對這次任務的態度又比別人加倍積極,因此她在確保退路和在樹海裡確認方向的手段方面,都做了近乎完全的準備。費莉涅菈掌握了足夠的知識和手段,無論身處何種情形,都能根據追兵的人數甩掉敵人的追擊。

  情報這種東西是多多益善。當然,太過貪心反而會害自己跌一大跤,她也將這種進退的分寸考量了進去。費莉涅菈隨時都在計算和判斷進退場的時機。因此她選擇佯裝逃跑,發揮隱密部隊的本領完成最後一項工作。費莉涅菈隱身在蔥鬱茂密的樹上,悄悄地窺伺周圍的動靜。

  

  虛假的月光照在行將崩塌的廢墟上頭。

  正如費莉涅菈所猜想的,不一會兒工夫,便有一道全身裹著長袍的人影從森林裡竄了出來。從對方纖細的雙腳和肩寬來看,感覺應該不是男性。

  那道人影先是納悶地看著躺在地上、已做過完整止血處理的女子。在斷定這應該不是什麼顯而易見的陷阱之後,她順手抓住了女子的腳踝。那道人影就這樣拖著女子,朝著崩塌的廢墟邁開腳步。接著她毫不遲疑地伸出單手,撥開某處瓦礫,將男子從裡頭拖了出來。

  乍看之下,那道人影的體格實在不像那麼有力。可是她毫不費勁地將男子扛到肩上後,踏出的步伐卻無比輕巧,讓人完全想像不到她身上多了兩名成人的負擔。

  那道人影看起來似乎打算就此離去。但她冷不防地停下腳步,將隱藏在兜帽陰影中的臉孔轉向了旁邊。她的視線立刻就鎖定了費莉涅菈所在的樹木。

  「──!」

  她察覺到了些微的氣息嗎?費莉涅菈同樣也將兜帽戴到眼睛一帶,因此即使身影被對方發現,自己的容貌和詳細外表,應該還是隱藏在黑暗之中。兩人視線交錯……究竟是誰看見了對方,又是誰被對方看見了呢?

  過了半晌,那名女子突然轉開了視線,用瘦弱的雙臂分別夾住一男一女,就這樣長袍翻飛地消失在樹叢之間。看來是成功蒙混過去了。

  除此之外,在適才匆匆一瞥的那張側臉裡……費莉涅菈從對方纖細的下巴,以及露在兜帽外面的頭髮長度,看出那道人影果然是女性沒錯。而女子的腰間插著一對雙刀的特徵,她當然也沒有看漏。

  但是,費莉涅菈甘冒風險留在這裡偵察,可不是只為了確認這種程度的事情。這樣做未免太過有勇無謀。追根究柢,諜報人員如果不能將情報成功帶回,無異於失去了諜報活動本身的意義。

  更重要的是,亞魯法政府在正常情況下,不可能發動規模如此龐大的諜報活動。軍方高層之所以會痛下決心,除了想要儘早解決問題外,同時也是因為這是一樁必須處理到完美無缺的任務,需要有準確可靠的情報輔助。

  費莉涅菈見女子已消失在森林裡,於是緩緩抽出了自己的AWR。浮現在AWR上的魔法式,已經開始讀取下一個魔法。

  那名儼然是個好手的女子雖然後來才到場,卻不知為何能在一片瓦礫堆中立刻找到同夥的男子。她應該是有某種能夠掌握其他同夥位置的方法。

  若是如此,費莉涅菈即使只帶著被打倒的那名女子撤退,也非常有可能遭到敵人追蹤。在最糟的情況下,或許還會引來更多敵人的增援。

  ──看來將她留在現場,果然是正確的選擇呢。

  這番思緒化作一聲嘆息,就此隨風而去。費莉涅菈瞇起眼睛,輕聲吟詠魔法的名稱。

  「【空間探查《air map》】。」

  以費莉涅菈為中心,一陣徐風像波紋一般,向外擴散了出去。這陣新生的徐風追過自然的夜風,吹遍了附近一帶樹海的每個角落。

  緊接著,這陣徐風捕捉到所有障礙物的存在,並將它們傳送回費莉涅菈的腦海裡。而在這些資訊裡頭,應該也包含女子身上的魔力針反應,可以由此來鎖定她所在的位置。那些魔力針的作用,並不只是用來止血而已,費莉涅菈將它們扎入穴道巧妙地隱藏起來,就是為了不讓敵人立刻察覺到這一點。

  「看來是勉強趕上了呢。」

  魔力針說穿了只是魔力的一種型態,同樣無法避免資訊劣化的問題,持續時間相當有限。不過,由於魔力針在完成使命之後,便會化為不留痕跡的魔力殘渣,就此消失無蹤,因此是和這種任務相當契合的技術。沒過多久工夫,費莉涅菈便成功捕捉到了目標。

  接下來,就只等那道人影將女子一起帶回祕密基地了。即使魔力針已完全煙消霧散,透過對方的行進軌跡,應該也能將搜索範圍縮小到一定程度。

  

    ◇ ◇ ◇

  

  同一時間,深夜的亞爾斯研究室。

  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兩人早已回宿舍去了;露姬則是到中途為止,都一邊做著探查的訓練,一邊陪伴著亞爾斯。但當她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時,就被亞爾斯趕去睡覺了。

  顯示在螢幕上的字串,正以驚人的速度連續不斷地滾動切換。

  亞爾斯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盯著螢幕,一雙認真專注的瞳孔,正不停地左右來回掃視。

  「──!!」

  引起亞爾斯注意的那些部分,與其說令人在意,不如說是字串的組成過於不自然。他敲打著虛擬鍵盤,找尋方才流過的某段字串,將畫面滾動回去。

  ──這是、怎麼回事……

  採集自艾莉絲身上的魔力數據所蘊含的資訊,此刻全都以符號的形式在螢幕上顯示出來。因此亞爾斯立刻就察覺到了,那些不規則的字串排列,應該是數據在轉換之後無法以符號表示的部分。這幾行宛如隨意塗抹的字串,就像是發生錯誤的程式,代表著某種超出規格的數據。亞爾斯立刻著手尋找原因。他呼叫出艾莉絲的身體資訊,和掃描得出的內部魔力因子資訊相互對照,將注意力集中到分析結果上頭。

  在那之後過了幾個小時……單是這項作業,便讓亞爾斯一路處理到清晨時分,不過他的這番努力沒有白費。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艾莉絲的魔力,為何能使【宵霧】鎖環的無系統魔法式產生反應?在詳細分析後,亞爾斯終於弄清楚其中緣由。

  照理說來,在解決問題的同時,應該會感到心情暢快。可是此刻的亞爾斯心裡,卻只有一股非常彆扭的感覺。

  根據分析的結果,那段古怪的字串果然反映出某種異常──不對,甚至可以說是「明確印證」也不為過。

  ──真是令人心情鬱悶。

  在自言自語的亞爾斯腦海裡,睡魔早已消失到九霄雲外。是否該繼續深究下去的問題,倏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但亞爾斯果然還是決定仔細確認。一方面是出自責任感,另一方面也是他身為研究者的性格使然。只是他光是思及這件事情便感到有些頭痛,不僅僅是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

  結果亞爾斯連覺也沒有睡,直到露姬起床的五點鐘左右,他都還坐在螢幕前面尋找證據,以證明尚未完全篤定的假設。

  「早安。」

  「早啊。」

  原來露姬平常都這麼早起床啊──亞爾斯感到有些佩服。可是為了不讓她發覺自己整夜沒睡,亞爾斯竭力裝出平常的模樣。

  露姬的說話聲雖然非常清楚,但似乎多少還有些剛睡醒的迷迷糊糊,只見她輕輕揉了揉眼睛。突然之間,她似乎察覺到了事實,登時睡意全消地睜大眼睛叫道:

  「您該不會……整個晚上都沒睡吧!?」

  「算是吧。」

  亞爾斯的聲音的確帶著一股倦意。

  「不行,請您立刻上床就寢。亞爾斯大人今天的任務,全都由我代為執行。」

  「欸,但我今天看起來是沒辦法休息了呢。」

  亞爾斯在答話的同時,已經再次將視線轉回螢幕上頭。

  「……我明白了。那麼,我幫您準備咖啡好嗎?」

  「麻煩妳了。」

  亞爾斯也暫停手邊的工作,用力地揉了揉眉間,來到餐桌旁坐下。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他感到有些頭痛,但那只是枝微末節的小事。

  一如往常的溫暖陽光,從露姬打開的窗戶照射了進來。涼爽的晨風將外頭的宜人花香送進屋裡,可是亞爾斯的心裡並不平靜。

  今天姑且也算是上學日。

  簡單來說就是結業典禮的日子。但是這學期的課程早在考試前就已經結束,成績單也已經發了下來,因此在亞爾斯看來,今天還特地跑一趟學校實在非常愚蠢。即使如此,他還是去露了個臉。

  只見理事長隔著教室的巨大螢幕登場,絮絮叨叨地交代了暑假生活須知,並提醒魔法師幼雛時刻謹記自己是人類未來的希望。

  不過,整段致詞的時間也不到一小時就是了。

  「早知道就不來了。」

  在教室裡忍著不打出哈欠的亞爾斯,一臉憂鬱地咕噥道。

  「的確是呢。」

  在他身後的露姬,覺得有趣地笑了起來。亞爾斯這副模樣,看起來真的就像是一名普通的學生。在露姬眼裡看來,亞爾斯在任務以外的日常生活面,屢屢為她帶來不同的新鮮感。

  「你今天看起來不太舒服的樣子,我今天就別去你那邊了吧?我可以自己在房間做練習。」

  「有什麼關係。反正他頂多只是熬了個夜而已吧?你這傢伙還是老樣子,完全不懂得照顧自己呢。露姬妳不生氣嗎?」

  不同於艾莉絲,忒絲菲婭的話語有些苛刻。從表情來看,她八成認定亞爾斯熬夜的理由,是為了打電動之類的無聊事情。因為自己的確是熬夜一整晚沒睡,於是亞爾斯並不特地出聲反駁──也可以說是他已經沒有反駁的餘力。

  「呃,雖說是為了研究,但還是希望您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

  露姬一邊瞥著不知何時出現在亞爾斯身旁的兩人,一邊開口說道。即使平日總是和忒絲菲婭針鋒相對的露姬,在這種情況下,也無法堅決地為亞爾斯辯護。

  儘管露姬也很擔心亞爾斯的身體,但那些是他本人想做的事情。自己該不該基於健康的理由,強制剝奪亞爾斯的寶貴時間呢?──這樣的內心糾結,總是讓露姬感到不安。真要說起來,像亞爾斯這種既是現役首席魔法師,同時又是一流研究者的人物,原本就不能和凡人相提並論吧。

  即使是遲鈍如亞爾斯,也很清楚露姬在為自己的事情擔心。但他覺得為了彌補過往損失的那些時間,也只能仰賴這樣胡來的做法。不過,他最後還是以「睡眠不足的確有可能導致效率低落」的理由,硬是說服了自己。

  「露姬妳既然和阿爾住在一起,在這方面就得硬起心腸才行。像他這種性格的人啊,一旦沉迷下去,就會一路做到體力不支倒地為止。這樣可是會生病的喔!」

  儘管忒絲菲婭的措辭比剛才更加毒辣,但在聽了露姬的話之後,似乎至少洗清了亞爾斯「熬夜打電動」的嫌疑。如果單從表情來看,甚至會讓人覺得她的情緒和語調相反,其實是在為亞爾斯的健康擔憂。

  「艾莉絲,妳今天就照常來做訓練吧。忒絲菲婭,妳今天要回家沒錯吧?既然結業典禮都結束了,妳還一直在這裡磨蹭沒問題嗎?」

  「現在時間還早,沒必要急著出發啦。不過因為我的行李有點多,在回家之前可能沒空去你那裡了……」

  妳也不過是回趟老家而已,用不著特地過來道別吧──亞爾斯聳了聳肩。這名紅髮少女相當講究這種瑣碎的禮節。若是把這句話說出口,肯定會惹得忒絲菲婭不高興,因此亞爾斯只是在心裡嘀咕。

  於是四個人一起走出了教室。

  一行人來到亞爾斯房間所在的研究大樓前,忒絲菲婭及艾莉絲在這裡和亞爾斯他們分開,就這樣朝著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而艾莉絲在送別忒絲菲婭後,會再過來研究室。

  

  亞爾斯走進房間後,彷彿在等待他似地,告知有通訊進來的鈴聲響了起來。亞爾斯看起來一點也不急……倒不如說更像是在祈求鈴聲自己停下來似地,拖拖拉拉了好一會兒,才按下液晶螢幕聽筒的按鈕。

  「露姬,妳待在那裡就行了。」

  覺得自己不適合在場的露姬正打算離席,因此亞爾斯告訴她沒有那個必要。取而代之的,亞爾斯無言地比了個手勢,叫她把大門鎖起來。

  這不是那種將通訊裝置戴到耳上的電話,而是會直接顯示出雙方身影的視訊電話。即使是會見到對方表情的面對面通訊,亞爾斯依舊是那副我行我素的模樣。

  不過,他有股不祥的預感。因為知道這條線路的人,應該就只有理事長和軍方的部分相關人士。而其中會親密到撥打視訊通話給他的人,基本上也就只有貝利克總督一個人而已。

  『你早點接啊。別讓老人家等這麼久。』

  一道帶著無奈的聲音傳來,螢幕上映出的發話者果然是那名步入老年的男人。

  「瞧您急成這副樣子,看來的確是該以老人家來稱呼了呢……失禮了。我剛從結業典禮回來。」

  『你剛才那句話,我就當作沒聽見好了。』

  一陣唇槍舌戰之後,兩人結束了慣例的開場白。儘管亞爾斯想從總督的反應裡試探他的來意,而對方看起來果然也沒有閒話家常的意思。不過,總督如果真的和自己閒磕牙,亞爾斯大概會主動切斷通訊吧。

  『……嗯哼,你能熱心向學,自然是再好不過。』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是在稱讚,但說到底應該不是貝利克的真心話。

  亞爾斯一旦真有科目被當掉,很有可能不由分說地被遣送回軍隊。儘管貝利克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可是在某些人眼裡看來,那大概就像是談判桌上的必要演出,其實背後隱藏著心懷鬼胎的老謀深算。

  『露姬也順利坐上你搭檔的位置了嗎?這下子我煩惱的事情,就少了一項了呢。』

  這老頭在裝什麼蒜啊──亞爾斯忍不住皺起眉頭。就連特許證都已經完成搭檔的登錄程序,這名位居總督的男子,根本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

  而且貝利克打從以前開始,就一直費盡唇舌地催促亞爾斯,要他趕緊找到自己的搭檔。

  當然,貝利克很清楚,亞爾斯其實不需要搭檔輔助,因此並沒有強制執行這件事情。

  「先不說這個了,您找我有什麼事情?您總不會是為了確認這種事情,才特地使用機密線路聯絡我吧?」

  亞爾斯為了讓貝利克儘早說出要事,催促著他進入正題。

  只見位於螢幕彼端的貝利克,臉上遍布的皺紋變得愈加濃密。緊接著,這名身居軍隊總督之職的男子,以十分難以啟齒的表情,沉重地開了口。這代表他準備依照亞爾斯的希望,直接切入正題。

  『有任務要給你。』

  亞爾斯多少早已猜到是這麼回事。既然總督特地找上門來,不是某項重要任務需要優秀的人員支援;就是出現了「只有亞爾斯能完成」的任務。

  自己依舊身受軍方無形牽制的處境,在這種時候總是讓亞爾斯感到厭煩至極。

  儘管亞爾斯是以學生之姿在學院就讀,但他依然保留著軍人的身分,因此很難拒絕來自軍方的要求。

  即使如此──

  「我可是很忙的。」

  『你就先聽我說一下內容吧,亞爾斯。』

  這句話只不過是亞爾斯的微弱反抗。他原本就沒打算拒絕,也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權利,因而噤口不語,彷彿在催促貝利克繼續往下說一樣。亞爾斯的確是想擁有自由的時間,但貝利克這名男子對自己恩重如山,也是不爭的事實。不過,他絕對不願意在貝利克面前說出口……這種糾結的情感,肯定是他至今仍和軍方藕斷絲連的主要原因。這種無法斬斷的鎖環,也可說是一種不解之緣。

  『這次的目標是名為古鐸曼・巴馮格的學者。』

  「……人類,是嗎?」

  亞爾斯的語調有些沉了下去。而站在一旁待命的露姬臉上,倒是沒有太多驚訝之色。露姬為了當上亞爾斯的搭檔離開軍隊時,總督已事先和她提過這件事情。儘管內容涉及機密,不過這也是軍方向露姬開出的條件之一。

  答應了這項條件的露姬,承諾自己若是沒能成為亞爾斯的搭檔,便將一生奉獻給軍隊的任務。當然,她早已做好在坐上搭檔的位置以前,都不會回到軍隊裡的覺悟。

  ──真是夠了。

  亞魯法國內也有治安部隊存在,而其底下的隊員多半不是魔法師。因為軍隊負責的是擊退魔物的國防任務,治安部隊則是負責維持國內的治安,所以才會有這樣的人員分配。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寶貴的魔法師是對付外界魔物的王牌,若是將之派去非魔法師也處理得來的對人治安部隊,可能會出現難以調動差遣的問題。

  軍隊裡存在著兩大組織,一是負責「牆壁內側」、肩負市民安全的《治軍》;一是負責「牆壁外側」、肩負排除魔物等外敵威脅的《外軍》。這是七國成立後便馬上建立起來的體制,一路沿襲至今,不過會使用這兩個稱呼的人,大概就只有知道這段歷史的人而已。

  現階段受到著重關注的,是以人類最大的威脅──魔物為對手的外軍,事實上外軍的地位也的確高人一等。軍隊的最終指揮權雖然在總督手裡,但他在許多情況下,也不得不照顧到軍方高層或元首的意向。

  而這次的任務對象並非魔物,因此照理說來應該是由「治軍」負責。既然這項任務會轉到亞爾斯這裡,便代表目標人物是治軍處理不來的對象。看來是非常棘手的重度犯罪者。

  為了方便解釋委託,螢幕的一角顯示出目標人物的臉部照片。接著陸續傳來了詳細的人物資料。

  古鐸曼本人已年過四十,但螢幕顯示的似乎是三十來歲時的照片。他戴著一副纖細的無框眼鏡,蓄著一頭短髮。長相部分果然是很有學者味道的纖瘦臉龐,給人相當狡猾的印象。然而,在他那雙病懨懨的無神眼眸深處,似乎藏著一抹瘋狂和執念的神色。接下來顯示在螢幕上的古鐸曼簡歷,則展示出他是一個好奇心相當扭曲的人物。亞爾斯確認著詳細內容,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名男子暗中做了無數違反倫理的研究,因為這些罪行受到通緝,卻在遭到逮捕的前一刻躲了起來。在那之後就一直找不到他的藏身之處。』

  「事到如今,終於被逮到尾巴了是嗎?」

  『是啊,那傢伙不曉得為什麼聚集了許多孩子。』

  古鐸曼似乎為此做出相當誇張的事情,從而被人發現蹤跡。亞爾斯在恍然大悟的同時,腦海裡也浮現出兩個疑問。

  「他為什麼要在『現在』採取行動?」

  『我們沒有掌握到這個地步。不過也有人認為,那傢伙在過去東躲西藏的歲月裡,很有可能還在繼續他的殘酷實驗。因此我們擔心,既然他這次的動作大到露出馬腳,或許便代表他的實驗已經到了最終階段。』

  「嗯哼。那麼,為什麼要找我出馬?」

  這是亞爾斯的第二個疑問。單從總督的話裡聽來,對方的確是個需要儘早採取對策、不能繼續放任在外的人物。然而,在關鍵部分不明不白的情況下接下委託,實在令人非常不愉快。

  貝利克總督驀地嘆了口氣。他那張愁眉深鎖的臉,儼然已多少猜想到亞爾斯會拋出這個問題。

  『你還是老樣子呢。』

  「多謝誇獎。」

  『但是這部分是無法公開的環節。』

  「也就是說,古鐸曼那傢伙以前在從事人體實驗的時候,其實捅出了相當嚴重的簍子是吧?然後軍方或政府的部分高官,和古鐸曼之間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之類的。事到如今,如果把這樣的事情公之於世,肯定會掀起軒然大波對吧?」

  貝利克無言以對,而他的這番沉默,形同證實了亞爾斯的推測沒有錯。

  『我們不能讓這樁堪稱「亞魯法汙點」的醜事,再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儘管那時不得不採取私下解決的做法,但我一直認為這種做法太過愚蠢。可是,我也不是每件事都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處理。』

  貝利克臉上的皺紋變得更加濃密,臉上浮現苦澀的表情。他會忽然示弱地說出近似辯解的話語,也是因為對方是亞爾斯的關係吧。兩人畢竟已是長年的老交情了。

  『我們不能在這種時候,讓軍方的威權掃地。』

  「說的也是呢。」

  『你可別說風涼話啊。軍方真的威權掃地的話,可是會演變成緊急事態。到時我只能要求你重返前線。』

  「……」

  您還真敢說啊,別說是「僅限緊急事態」,你們根本是「一有事情」就來找我吧──亞爾斯在心中嘀咕道。貝利克這種恐嚇自己重返軍隊的言論,在亞爾斯的記憶裡,已經不是一、兩次了。

  不過,即使這次委託的目的,是要幫過去的政府或軍隊高層的失策擦屁股,但是在處理失當的情況下,亞爾斯的確會遭受池魚之殃。說得直截了當一點,正是因為有貝利克坐在總督的位子上,亞爾斯才得以從前線退下並隱居學院。不對,甚至可以說假使貝利克真的解除了總督之位,亞爾斯便沒有繼續向亞魯法這個國家效忠的理由。

  一股難以言喻的寂寥感,驀地在亞爾斯的心裡投下一絲陰霾,就連他自己都不曉得這股情緒究竟從何而來。即使是亞爾斯本人,肯定也毫無自覺吧。我不會期待周遭出現什麼巨大的變化──這樣的說法固然很有大人的味道,但這其實也意味著害怕變化,只是頑固地堅守自己的容身之處,彷彿是一名對世界充滿不信任的孩子。

  『相關資料已經全部傳送給你了。』

  亞爾斯在有別於螢幕主畫面的小型子畫面上,將那些資料放大後過目了一遍。

  「……我知道了。」

  『感謝。麻煩你嚴格遵守指定的日期時間。手段不限,但希望你能採取最妥當的方法。』

  亞爾斯點了點頭,像是在說剩下的部分毋須多言。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總督的那種說法,暗示著唯一最妥當的解決手段,就是徹底抹消目標。

  這可相當不好辦啊──亞爾斯臉上浮現一個壞心眼的笑容。看來古鐸曼真的是個相當棘手的重度犯罪者。

  『預祝你奮戰到底。』語畢,總督中斷了通訊。

  您可真會說場面話──儘管亞爾斯感到有些不以為然,但他還是放下情緒,重新瀏覽起方才的那些資料數據。

  ──元素因子的分離化是嗎?原來如此,雖然是邪門歪道,不過這傢伙的思路還挺有意思的。該說他是挺有小聰明的嗎?

  就在亞爾斯如此尋思時,始終沉默不語的露姬忽然咕噥了一句:

  「……真是夠了,究竟要蠻橫到什麼地步呢。」

  柳眉倒豎的露姬,看起來相當憤慨。事實上,她應該是打心底感到憤怒。儘管露姬在兩人通話的期間都沒有插嘴,只是默默聽著,但她似乎一直在強忍怒火。面對勞苦功高的亞爾斯,軍隊和國家的方針就是透過暫時的自由安撫他的情緒,然後繼續逼著他做牛做馬。包含貝利克的立場在內,露姬在理智上應該都理解這些事情,可是一等到任務的通知結束,她還是忍不住義憤填膺了起來。

  看到露姬一臉陰沉的表情,亞爾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著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彷彿在說「這樣的表情不適合妳喔」。

  「別這麼說,這也不是今天才開始的事情了。」

  不過,從旁人的角度來看,的確會是這種感覺呢──亞爾斯對此多少也有自覺。

  「可是……」

  亞爾斯在不涉及保密事項的範圍裡,尋找著適合用來開導露姬的話語。

  「能讓總督欠個人情也正合我意。而且我身為一個研究者,老實說也對『這傢伙』有那麼一點興趣。」

  正確來說,是對古鐸曼所蒐集到的那些研究數據有興趣。

  亞爾斯輕描淡寫地迴避露姬不安的眼神,向她陳說這項任務也不一定全是壞事的道理,最後總算讓她暫時作罷。

  

    ◇ ◇ ◇

  

  在亞爾斯平息這場突如其來的機密委託風波後,艾莉絲便來到了研究室,時間恰好是中午過後沒多久。

  「阿爾你要是也一起來就好了。」

  「她也不過是回老家一個星期而已,去送別什麼的,未免也太誇張了。」

  事實上,亞爾斯正在盡情享受這份難得的寧靜時光。光是那個囉唆的女孩不在,感覺自己一下就輕鬆了起來。亞爾斯甚至開始尋思,下次要不要來排定一個明確的時間表,採取絕對不在規定時間外進行指導的體制。就連下一個訓練階段的內容規劃,他也傾向採取能讓兩名少女自行操練的方針。

  「無論如何,那個野丫頭不在這裡,實在是可喜可賀。」

  「把菲婭說成野丫頭,阿爾你也挺過分的呢。」

  艾莉絲露出苦笑,不過她似乎也很清楚亞爾斯是在開玩笑。對於亞爾斯的這種幽默感,艾莉絲大概已經相當習慣了。

  「不,該感到可喜可賀的人,其實是妳才對。」

  「咦!」

  亞爾斯在架上翻弄了幾下,從那裡搬出一台像是投影機的奇妙機器。

  「露姬,不好意思,麻煩妳稍微離席一下。」

  「……!」

  聽到亞爾斯這句話,感到驚訝的人反而是艾莉絲。露姬似乎早有預期,順從地以眼神表示收到命令後,便踩著不疾不徐的步伐消失在門後。

  「……」

  房間裡只剩下兩個人。艾莉絲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喉嚨發出細微的咕嘟聲。但她立刻就伸指抵頰,歪起腦袋露出一個裝迷糊的笑容,彷彿是在困惑地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每當現場氣氛即將變得凝重起來時,艾莉絲總是習慣性地擺出這種小朋友般的動作,就像是要以此蒙混過去。她宛如是在下意識地迴避面對現實。艾莉絲非常擅長替人著想和察言觀色,而這同時也意味著她具有極端纖細的一面。

  不過,亞爾斯接下來要向艾莉絲說明的內容,事實上並不是多麼嚴重的事情,也不是打算對她說教。

  是的,他要做的事情就只有「確認」──為了進一步推進研究。

  「在分析妳的魔力之後,我有了一些新的發現。當然,就如我們之前說好的,我不會在違反妳意願的情況下追根究柢,不過這項研究想要繼續下去,就必須先告訴妳這些發現才行。畢竟我接下來要說的這些事實,妳如果能想到什麼原因或頭緒的話,對妳我來說,應該多少會有點益處。」

  亞爾斯敲打幾下投影在空中的虛擬鍵盤後,艾莉絲的身旁便出現了一面螢幕。他的目光一落到螢幕上面,浮現在上頭的字串,便以驚人的速度滾動起來。沒過多久工夫,螢幕上已滾過成百上千行的字串,此時亞爾斯的目光忽然變得意味深長起來,畫面的滾動也隨之戛然而止。

  「……!?」

  即使艾莉絲不明白這些字串代表什麼意思,但她應該還是能理解其中的不自然之處。亞爾斯重新用手指出有問題的那幾行字串。

  那裡是顯示魔力因子的構成和數據分析結果的部分,可是那部分周圍的文字不是一片模糊,就是化為不知所云的一堆亂碼,而且到處都是不自然的空白。

  「不管是以什麼樣的形式,蘊藏在魔力因子裡的資訊,理論上都能以文字或符號的方式表示出來。」

  「嗯……」

  「而這個空白的部分,就是無法實現這種資訊到符號的轉換。換句話說,把這個現象理解為某種錯誤或缺陷會比較妥當。」

  亞爾斯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個現象不是資訊本身的「劣化」,而是「缺陷」。

  「妳對這件事情有什麼頭緒嗎?」

  「……」

  艾莉絲的視線不知何時已垂向下方。她的眼睛已經沒有看向虛擬液晶螢幕。那副臉色蒼白的模樣,看起來明顯受到了衝擊。

  要說頭緒的話……艾莉絲是有的。解開這個問題的線索,明確地存在她的心裡。過往那些惡魔般的實驗所造成的傷痕。她之所以無法立刻開口說出這件事情,並不是因為想起過去那段痛苦的歲月,而是因為父母的回憶在腦海裡閃過。

  即使遲鈍如亞爾斯,也不致於無法從艾莉絲的變化察覺到不對勁。

  「我一開始就說過了,妳要是不願意的話,我不會追根究柢。但不管怎麼樣,既然在分析裡發現了這樣的現象,我認為還是得告訴妳一聲才行。」

  「你說的『缺陷』,從作為魔法師的層面來說,也是如此嗎……?」

  艾莉絲憂心忡忡地開口問道。她以悲痛的神色吐出這個疑問,似乎是在擔心自己作為魔法師的資質和未來。

  「不,這不是什麼需要特別在意的事情。雖然也不是說完全沒影響就是了。」

  「這樣啊……太好了。」

  艾莉絲暫且放下心來。不過亞爾斯認為,自己有必要對「也不是說完全沒影響」這句話的涵義詳加解釋。

  「首先是關於那個不算太嚴重的問題,魔力資訊的缺陷,會對魔法的持續時間造成影響。值得慶幸的是,缺陷發生之後已經過了相當的年月,因此即使和其他人相比,應該也不會出現什麼明顯的差距。」

  亞爾斯是刻意使用「已經過了相當的年月」這種說法。也就是說,艾莉絲身上魔力資訊的怪異缺陷,絕對不是天生就存在的問題。

  「魔力資訊原本就與魔力量之類的東西不同,無法透過訓練改變它的根本優劣。不過,一般說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內在的魔力資訊會變得緊密起來;妳則是因為魔力資訊有缺陷的關係,無法從中追溯以前的老舊資訊。」

  艾莉絲在聽到「不會有什麼明顯差距」的部分時,整個人似乎已經放下心來。不過,她究竟有沒有正確理解亞爾斯這番話,實在很令人懷疑。

  「嗯,簡單來說,就是妳的魔力還很年輕吧。」

  雖然是非常粗糙的比喻,但這件事本來就沒有多麼嚴重。

  「很年輕……?」

  會因為聽到這種話而心花怒放的,實際上也只有那些「不年輕」的女性吧。然而,隱約覺得自己受到誇獎的艾莉絲,似乎決定不再去深究這件事情。

  儘管亞爾斯成功做出了簡單扼要的說明,但他的心情還是不怎麼暢快。因為艾莉絲的魔力資訊缺陷,擺明是人為干預下的產物。在正常成長的情況下,基本上不會發生缺陷之類的情況。

  而且亞爾斯在掃描艾莉絲的身體時,便已經發現她身上有手術的痕跡。雖說無法達到瞬間恢復的驚人效果,但現代世界可是有治癒魔法這種東西。即使身上有傷口出現,只要以治癒魔法確實地加以治療,除非是過於嚴重的傷勢,都能夠避免留下疤痕。可是遺留在艾莉絲身上的傷疤,明顯到稍微掃描兩下就能夠被人發現。這便代表她過去接受過相當大型的手術,而且事後的傷口處理非常草率。

  「總而言之,妳身上的魔力資訊缺陷,只能說難以理解。」

  「……」

  面對亞爾斯靜靜凝視自己的眼眸,艾莉絲輕輕咬住了嘴唇。她並不是在後悔自己答應協助亞爾斯的研究。真要說起來,忒絲菲婭其實也知道艾莉絲的這段過去。當然,這的確不是能夠隨便向人傾訴的過往。艾莉絲本人也只和忒絲菲婭提過那麼一次而已。那次以後,她和忒絲菲婭之間就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話題。

  不過,艾莉絲的心裡應該沒有任何東西,會阻止她為了幫助亞爾斯的研究而將這些事情全說出來。然而,梗塞在艾莉絲喉嚨的話語,卻像鉛塊一樣停留在那裡,無論她怎麼用力推擠都文風不動。她的潛意識似乎在抗拒著這件事情。

  沒過多久,一直卡在喉嚨深處的那些話語,宛如化為具有實際質量的鉛塊,逐漸妨礙到艾莉絲的正常呼吸。

  當艾莉絲意識到時,她的呼吸已經紊亂到像是剛全力奔跑過一樣。但就連她本人也不明白為何會如此。

  「艾莉絲……!?」

  也不曉得亞爾斯的聲音有沒有傳進她的耳裡,茫然佇立的艾莉絲櫻唇微啟,不斷快速短促地呼吸著。這是醫學上稱作「過度換氣」的症狀。

  只見她的嘴巴彷彿溺水掙扎似地渴求氧氣,根本沒有出聲說話的餘裕。面對這樣的緊急狀況,亞爾斯立刻飛奔到艾莉絲身旁。

  「──!」

  艾莉絲的意識已逐漸遠去,四肢也僵硬起來。她甚至感到害怕,覺得自己的身體會就此化為一塊石頭,連動腦思考都再也做不到。然而,艾莉絲的視野被某人悄無聲息地覆蓋住了,像是要將席捲她的混亂全都包裹進去一樣。同時,一股不可思議的暖流,從對方身上傳了過來。

  「抱歉。」

  亞爾斯如此低聲說道,將手輕輕放到她棕色的秀髮上。艾莉絲的臉龐,此刻正埋在亞爾斯結實的胸膛裡──她可以一清二楚地聽到,那道有別於自己呼吸聲的規律心跳聲。她自然而然地傾聽起這股溫暖的脈動。

  而她的呼吸也宛如在跟隨這股節奏般,慢慢地恢復了原來的平穩。

  

  艾莉絲就這樣持續了多久呢?

  十分鐘?三十分鐘?還是一個小時左右……?雖然艾莉絲不曉得究竟過了多久時間,但她有一種過了好久好久的感覺。那段期間裡的記憶,猶如作夢般朦朧不清。

  當艾莉絲回過神來時,她的雙手正緊緊揪著亞爾斯,將他的衣服抓出了皺痕。與此同時,挨在亞爾斯懷裡的自己,不知為何是以側臉緊貼著他的胸膛。自己似乎是將耳朵貼在亞爾斯的胸膛,好更加仔細地聆聽胸口深處發出的心跳聲,只見他的胸前被淚水弄得一片濡濕。

  「對、對不起!?」

  艾莉絲一弄清楚整個狀況,立刻面紅耳赤地驚慌後退,簡直像是將亞爾斯用力推開一樣。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才對。妳別放在心上。」

  「……不會。我已經沒事了。」

  艾莉絲的心臟仍是狂跳個不停。不曉得是因為覺得難為情,還是因為尚未從衝擊中恢復過來……但這種令人揪心的感覺,卻很不可思議地不會讓人覺得討厭。

  「妳今天最好就這樣回去休息。」

  亞爾斯靜靜地說道。

  「可是……今天什麼都還沒做耶……」

  由於艾莉絲的狀態怎麼看都不適合進行訓練,亞爾斯才會如此提議,不過她似乎有點猶豫。正因為艾莉絲的性格認真,所以她大概很難接受就這樣無功而返。但她本人似乎也對身體不適一事頗有自覺,因此沒有堅決表示反對。

  「不,妳今天就好好休息吧。畢竟明天就開始放假了,時間要多少有多少。」

  「好,我知道了。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囉。」

  「嗯。等妳狀態恢復了,再過來做訓練吧。」

  真要說起來,亞爾斯指的不是身體方面,而是要艾莉絲等到情緒穩定下來。

  「好。阿爾,那就明天見囉。」

  妳明天馬上就要過來啊?──聽到艾莉絲的回答,亞爾斯不禁臉現苦笑。

  亞爾斯就這樣目送艾莉絲離開房間。為了避免途中發生什麼意外,他今天讓露姬陪艾莉絲回宿舍去。針對方才艾莉絲的那件事情,亞爾斯還有一些工作要處理。

  研究室一片冷清。久違地回到獨處狀態的亞爾斯,「噗通」一聲整個人靠到椅子上。

  「唉~」

  亞爾斯將桌上的茶杯輕輕湊到嘴邊。當他意識到茶杯是空的時候,忍不住再次嘆了口氣。

  我也太粗心大意了──亞爾斯的臉上露出反省的神色,同時也覺得這件事情相當棘手。艾莉絲的那種異常反應,明顯是某種心理創傷;而難以理解的魔力資訊缺陷,以及遺留在她身上的草率手術痕跡,在在都讓他感到耿耿於懷。

  儘管這件事情涉及艾莉絲的個人隱私,亞爾斯也不可能坐視不管。

  「晚點等露姬回來了,再麻煩她泡個咖啡吧。」

  自言自語的亞爾斯,將擱回桌上的茶杯推到桌子的一角。他的目光一度轉向重新叫出的虛擬鍵盤和螢幕,可是又突然改變心意似地關上它們。面對這批籠罩著巨大陰影的數據,他暫時沒心情重新著手確認作業。

  

    ◇ ◇ ◇

  

  回到自己房間的艾莉絲,於室友不在的寬敞房間裡,直接趴倒在床上。

  「我這是怎麼了啊?」

  艾莉絲感到一陣害臊。光是回想當時的情景,整張臉就瞬間熱了起來。

  另一方面,那股憂鬱的情緒依然揮之不去。應該在很久以前便已了結的過去,事到如今卻重新在腦海裡閃回,這或許代表自己還沒有完全和這段過去訣別。

  果然還是逃脫不了──一思及此,一股難以言喻的悔恨感,頓時席捲上艾莉絲心頭。

  我想要變得像他一樣強大。

  艾莉絲一直誤以為自己已經變得非常強大。然而,今天的事情讓她重新意識到,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自信有多麼容易崩潰。

  ──我並沒有從那段過去走出來。

  不、不對……她並沒有從那段過去走出來,而是將它隱藏了起來。她只是將那段過去藏在心裡、掩上蓋子、用薄薄的一層布遮掩而已。

  因此才會如此輕易地暴露出傷口。不對,如果只是暴露出傷口,她根本沒有必要如此驚慌失措。

  她在那座實驗設施裡被做了些什麼、變成了什麼樣子、父母又是在什麼情況下過世。

  當時年紀尚小的艾莉絲,聽說並理解了這一切。然而,這並不代表她可以接受這些事實。

  艾莉絲憎恨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這樣的憎惡之情,確實存在於她的心中。那是理應和記憶一同封存起來的負面情感。

  當她認識到這點的時候──

  「只要那傢伙還存在於人世,我就無法從過去逃脫出來。」

  在未點亮任何燈光的昏暗房間裡,艾莉絲喃喃獨白。

  她無法忘記那段過去。事實上,艾莉絲本人也不希望這麼做。

  與此同時,她也有一種自己什麼也做不了的懊惱感。因此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勇敢地面對那段過去。如此下定決心之後,或許是白天的疲累所致,一股睡意頓時席捲而來,讓她的眼皮逐漸沉重。儘管她忽然覺得心裡有股疙瘩,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但很快就墜入深沉的難以抗拒的夢鄉之中。

  

  艾莉絲做了一個夢。在她進入夢鄉之前,驀然浮上心頭、卻又想不起來是什麼的記憶,果然和過去連結在一起。然而,將這段記憶打開一看,才發現過去並非全是悲慘的回憶。果然只有在夢中的世界,才有可能喚醒這些喜悅和幸福的微小記憶。

  飄蕩在艾莉絲內心的那些記憶碎片,讓她窺見了過往的光景,彷彿在引誘著她踏入過往。

  待在那座軍方研究設施裡的人,不僅艾莉絲一個人而已。當她在夢中回想起這件事情時,許多孩子的身影,立刻出現在迷濛的夢境之中。雖然他們的年齡各不相同,但應該都還是「孩子」。研究設施裡的那段時光如此漫長,年幼的艾莉絲,若是單憑和父母的相會作為心靈的支撐,不可能捱過那般陰暗悲慘的日子。因此,在那裡肯定還存在著某個人物。

  和艾莉絲一起挺過殘酷實驗的夥伴、支持著自己的朋友……肯定是存在的。

  明明是在做夢,艾莉絲的眼角卻溢出晶瑩剔透的淚珠。淚水沿著臉頰滑落,靜靜地濡濕了枕頭。

  我為什麼會忘記了呢……當艾莉絲從夢裡醒過來時,應該便會察覺其中的原因。當她將一切辛酸的過去,全都封藏到內心深處的同時──童年日子裡的些許快樂時光和羈絆記憶,也全都隨著難以承受的現實,一起埋進內心的最深處。

  在往日清晰浮現的今天,那段被遺忘的記憶再次復甦了。

  「……梅莉莎。」

  艾莉絲的櫻唇微微蠕動了一下,發出小小的夢囈。這個不曉得是誰的名字,在一片漆黑的室內囁嚅而出,隨即消失在籠罩住整個房間的寂靜之中。

  

  隔天早上,在比平日更早……正確來說,早得過頭的時間。當艾莉絲來到亞爾斯的研究室時,外頭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影。

  「妳也太早了吧!!」

  「耶嘿嘿……我昨天很早就上床睡了,所以今天也起得很早嘛。」

  只見艾莉絲淘氣地吐舌說道,昨天的那種異狀簡直像是騙人的;亞爾斯則是一如往常地露出明顯嫌麻煩的表情。

  兩人的這番對答,並不只是指實際的時間,更主要是在說昨天才剛發生過那樣的事情。

  艾莉絲並沒在這個問題上多加糾纏,她逕自走進了研究室,接著突然一臉嚴肅地看向亞爾斯。

  「妳等我一下……」

  已經展開作業的亞爾斯,將虛擬液晶螢幕關閉,並瞥了正在準備早餐的露姬一眼。

  「露姬,妳稍微離……」

  就在亞爾斯這句話快要說完時,有人從旁打斷了他。

  「等一下。我希望小露姬也能一起聽。」

  「……這樣啊。」

  露姬一臉意外地停下了準備餐點的動作。最後就這樣多添上一杯紅茶,三人一起圍坐在餐桌。

  艾莉絲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將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沒問題的。

  在如此鼓勵自己之後,她開始娓娓道來。

  「那是我七歲時的事情…………」

  

    ◇ ◇ ◇

  

  儘管屢屢語塞,艾莉絲還是將整個來龍去脈大致交代了一遍。她簡直像是在剜心割肉似地,挖掘出那段艱辛痛苦的過去。

  亞爾斯面不改色、不發一語地聽完了艾莉絲的漫長敘述;露姬雖然也從頭到尾面無表情,但在艾莉絲提起「那位研究者」的名字時,即使冷靜如她,也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幸好艾莉絲沒有餘力注意到這件事。

  另一方面,艾莉絲在全部吐露之後,表情變得輕鬆幾許,似乎多少紆解了內心的鬱悶之情。

  「原來如此,這樣子就解釋得通了。」

  「嗯。我覺得我的魔力會變得奇怪,應該是當時的那些實驗所致。」

  艾莉絲皺著眉頭說道。在得知事實之後,她已決定坦然接受這樣的結果。選擇向亞爾斯他們吐露這段過去,或許也是她下定決心的表現。

  「【元素因子分離化計畫】嗎?單從計畫的名字……有點難以判斷這項研究的目的是什麼呢。」

  「是啊,話說回來,妳有著這樣的過去,居然還願意擔任我研究的實驗對象啊?」

  亞爾斯瞥了露姬一眼,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

  露姬領會到亞爾斯的意思,就此噤口不語。不過……露姬重新審視眼前這位擁有蜂蜜色頭髮的少女。雖說亞爾斯的研究對艾莉絲本人也有好處,但有著這種過去的她願意答應,確實令人相當意外。

  「我想我應該已經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了……說是這麼說,但我對打針這件事,好像還是有陰影存在。不過過去協助實驗這件事情本身,是讓我和父母見面的唯一方法,所以現在回想起來,或許我當時並沒有那麼反感……啊,可是在那段日子裡,也不全是辛酸的事情喔?我在那座設施裡也交到了朋友。」

  艾莉絲說到最後,有些逞強地露出微笑。

  「這樣子啊。」

  聽到亞爾斯這句呢喃,艾莉絲再次「嘿嘿」地乾笑起來。

  亞爾斯並不曉得何謂父母的溫暖,甚至不曾見過父母一面。因此他不太能理解孩子為了見到父母,無論多麼痛苦的事情都願意忍受的心情。這是他難以理解的道理,不,是情感才對。

  然而,露姬擁有和艾莉絲相似的過去。她再次目不轉睛地看著似乎已恢復平靜的艾莉絲。儘管稱不上遭到命運捉弄,但從承受著世界的荒謬這一點上來說,露姬確實覺得彼此的境遇頗為類似。

  她並不是在同情艾莉絲。只是她或許在艾莉絲身上,感受到了些許共鳴或同伴意識之類的東西。露姬自己是因為有亞爾斯的存在,才能夠一路走到今天。因此在艾莉絲的心裡,肯定也有作為她心靈支柱的人物。露姬同時也想到,那名此刻不在現場的紅髮少女,對艾莉絲來說應該也是無比重要的存在。不過,露姬實在不太想承認忒絲菲婭的存在價值就是了。

  就在露姬如此尋思的期間,亞爾斯忽然瞥了她一眼;將思緒拉回現實的露姬,同樣也僅以眼神回應。亞爾斯這次奉命抹殺的目標──研究者古鐸曼・巴馮格,和艾莉絲有一定程度的瓜葛。在剛才的對話裡,露姬也早已察覺到這項事實。亞爾斯之所以特地向她使眼色,主要是為了以防萬一。

  另一方面,亞爾斯已經在思考別件事情了。亞爾斯他們準備出手殲滅的目標,正是和艾莉絲的過去因緣匪淺的古鐸曼,這件事肯定不能透露給她知道。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這是一項機密任務,亞爾斯不能憑自己的意思隨意洩漏出去。

  此外,儘管艾莉絲聲稱已經整理好情緒,但她對古鐸曼的個人仇恨,自然另當別論。即使艾莉絲想對古鐸曼展開復仇行動,這也依舊是亞爾斯的工作。

  「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不過妳的魔力資訊缺陷,應該不是那項計畫有意為之。」

  「這是什麼意思?」

  「缺陷不是實驗想要達成的目的,而是實驗導致的結果。也就是說,這是一項意外事故。那些實驗本身肯定相當粗糙草率,即使如此,也很難想像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在複數的實驗對象裡頭,很可能只有妳一個人出現這樣的問題。」

  艾莉絲的臉色唰地變得蒼白。倘若真是如此,這可不是一句「運氣不好」就可以帶過去的事。

  「怎麼會……為什麼只有我遇上這種事情?」

  然而,亞爾斯像是要遏止她的動搖似地,繼續開口說了下去:

  「真要說起來,憑目前的技術,不可能對魔力資訊施加影響,從而製造缺陷。」

  因為這樣做會帶來巨大的變動,直接影響到心臟供應的魔力球核心。若是刻意做這種事情,實驗對象的身體將無法承受負荷,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問題。

  那麼,如果將干涉的對象換成魔力球產生的魔力本身,應該就有可能了吧?然而,這是更加不切實際的做法。若是在人體內部對魔力資訊進行改寫,往往將引發自我的崩壞,很多時候會在出現排斥反應之後,身體無法維持自律神經的生命活動,就此一命嗚呼。因為魔力資訊在定義一個人的存在這件事上,遠比身體資訊來得更加精密。

  亞爾斯以前曾向露姬的體內供應魔力,但那次的情形只是將魔力注入空的容器,並沒有對魔力的供應源進行干涉。因此嚴格說起來不算是改寫魔力資訊。即使如此,亞爾斯那次也是很擔心會不會出現排斥反應。

  「妳的運氣的確不怎麼好,但也可以說很好。」

  「──!!」

  艾莉絲瞬間啞口無言,正如字面意思所示,她完全說不出第二句話。心中一陣動搖的艾莉絲,暗忖亞爾斯的意思該不會是說,儘管她身上出現了這樣的缺陷,卻還是「幸運地」活了下來。然而,亞爾斯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

  「哎,我所說的運氣很好,不僅僅是那種意思而已。」

  聽到亞爾斯這麼說,艾莉絲臉上再次浮現疑惑的表情。有什麼事情能比撿回一命更稱得上是幸運呢?照理說來,考量到作為魔法師的未來發展,這種魔力資訊的缺陷,應該沒有任何正面的助益可言。

  露姬代替說不出話來的艾莉絲問道:

  「您所說的『幸運』,具體來說是指什麼呢?」

  「嗯,關於這部分,我得考慮一下要不要說。」

  「欸!!」

  艾莉絲拚命地想要抓住這根救命稻草。在不幸的過去所引發的傷痛裡,若是能找到些許希望的新芽……無論是什麼理由,倘若其中真的存在著能夠開拓未來的幸運,應該能讓人更加積極地接受命運,成為一個堅實的立足點。

  仔細一想,亞爾斯的話存在矛盾。因為在艾莉絲答應成為實驗對象時,亞爾斯確實曾經說過,如果不把研究過程中得知的資訊告訴艾莉絲,對她來說並不公平。

  「我可以問一下你不願意告訴我的理由嗎?」

  「當然。只是妳如果聽我說完理由,可能又會增加煩惱的源頭。最糟的情況下,妳有可能被要求成為新研究項目的實驗對象。不對,前提是這件事情如果洩漏給國家知道的話。」

  以亞爾斯來說,這是相當含混不清兼不得要領的回答。不過,由於其中包含「實驗對象」這樣的字眼,因此艾莉絲領會到了他的意圖。

  亞爾斯是在為自己著想。在領悟到這點的瞬間,艾莉絲覺得自己的心情登時輕鬆不少。

  「話雖如此,決定權還是在妳身上。所以……有件事情得再麻煩妳做一次。」

  「……好。」

  艾莉絲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坦率地感到高興。只是在她的心裡,已經不存在拒絕的選項。

  假如亞爾斯所言為真,艾莉絲也很想探聽更加詳細的情報,但這對還是一介學生的她來說,或許確實太過沉重,說不定還會重新引發心理創傷之類的反應。更進一步來說,從各種層面上來看都還不夠成熟的自己,是否真能理解亞爾斯所說的內容也是個問題。

  至於亞爾斯這一方,其實也還有一些未能完全確定的模糊部分。最起碼也得等確認完這部分的環節,才能向艾莉絲提起這些事情。亞爾斯就這樣姑且下定了決心。

  「妳稍等我一下。」

  語畢,亞爾斯走進寢室,不一會兒工夫,就提著一個漆黑的手提箱回來。

  「這是?」

  艾莉絲指著散發出些許陰森氣息的手提箱問道,但她其實應該已經見過箱子裡頭的東西了。

  「我的AWR【宵霧】。」

  「為什麼要拿AWR出來?」

  亞爾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逕自在桌上打開了手提箱,從裡頭取出一把收在鞘內的短劍。艾莉絲看了短劍一眼便歪起腦袋,像是在說她以前的確看過這把AWR一樣。

  「我晚點再做說明。妳先在這裡注入魔力。」

  亞爾斯倒持劍鞘,將劍柄遞給艾莉絲。看到艾莉絲提心吊膽地握住劍柄之後,亞爾斯唰地把劍身拔了出來。

  和戶外教學後的那一次不同,亞爾斯這次順勢拉出了鎖鍊。沒過多久工夫,從短劍延展而出的10公尺長鎖鍊,以漩渦狀的方式鋪灑在房間裡頭。

  「好了,接下來就像平常一樣,在AWR上賦予魔力就行了。」

  「嗯、嗯……我知道了。」

  艾莉絲用雙手握緊亞爾斯交給她的短劍,並且刻意閉上眼睛集中意識。站在她身後的露姬,則是滿頭霧水地看著這一幕,但亞爾斯的真正意圖,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揭曉。

  過了一會兒,就在艾莉絲的魔力從短劍傳遞到鎖鍊,並且流動到某一個位置時……

  「好了,可以停囉。」

  「咦?嗯……」

  準確來說,艾莉絲的魔力賦予還沒有做完。她的魔力沒能包覆住伸展開來的整條鎖鍊,即使如此,亞爾斯已經充分確認清楚了。

  「亞爾斯大人,剛才這樣子能夠弄明白什麼事情呢?」

  「妳瞧瞧這個。」

  亞爾斯拎起唯一顯示出反應的一個鎖環。

  「看起來的確只有這個鎖環的魔法式產生了反應,這是因為艾莉絲同學有相對應的適性嗎?」

  「正是如此。那麼,妳們覺得這個魔法式是哪個系統的?」

  聽到這個問題,艾莉絲一臉不可思議地回答道:

  「我是光系統的,所以這個魔法式也是光系統的吧?」

  「很遺憾,我唯一無法使用的就是元素魔法。」

  「「──!!」」

  所謂的「元素」,是指在各系統中也尤為特殊的光闇二極屬性,單從亞爾斯否定的話語,就能明白這件事非同小可。露姬和艾莉絲兩人,臉上同時浮現驚訝的表情。

  不過,亞爾斯可沒有那份閒情逸致任由兩人一一猜下去。畢竟能立刻猜中這個問題答案的,大概就只有亞爾斯和總督而已。

  「那麼是其他系統囉?可是我覺得我的魔力有流入那個鎖環啊。」

  「這個問題有點犯規就是了,正確答案是不屬於任何系統。我話先說在前頭,這是聽了以後就絕對不能外傳的事情。妳們要先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這句話的對象當然也包括露姬在內。

  兩名少女都老實地點了點頭。可是對於亞爾斯接下來即將揭曉的祕密,兩人的表情與其說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不如說是好奇的成分要來得更濃烈一些。她們那種無比期待的眼神,簡直就像是等待謎題公布答案的孩子一樣。

  妳們真的有把我的封口令聽進去嗎?──儘管亞爾斯感到有些不安,但他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好吧,對艾莉絲的魔力產生反應的魔法式,不屬於任何系統。也可以說是『系統外』。我個人把它稱作『無系統』……」

  「…………?」

  就連露姬臉上也浮現疑惑不解的表情。

  「亞爾斯大人,請問什麼是『系統外』呢?」

  基本上,凡是被定義為魔法的東西,都會被歸類到某個系統裡頭。例如露姬擅長的是雷系統;忒絲菲婭是冰系統;艾莉絲則是光系統之類的。

  「能夠使用『無系統』這種力量的魔法師,我想應該就只有我一個人而已吧。」

  「「──!!」」

  聽見亞爾斯這番自白,兩名少女會感到驚訝萬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亞爾斯從未見過露姬露出如此詫異的模樣,只見她的眼睛瞪大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然而,露姬馬上切換了情緒。這並不是說她恢復了冷靜,而是轉成另一種情感。

  「亞爾斯大人,您為什麼沒有早一點將這件事情,告知身為您搭檔的我呢?」

  露姬的這番話散發著熊熊怒火,裡頭沒有任何用來緩衝的微笑或修辭,代表她根本不打算隱藏自己的氣憤。

  與其說露姬是在生氣,不如說是感到強烈的不服。露姬的全身上下,彷彿都在控訴她心中的不滿。方才的那一番話,自然是她情緒激動下的產物。

  「等一下,雖說我們是搭檔,但這可不是能隨隨便便說出口的事情。甚至直到今天以前,這還是只有我和總督知道的祕密。」

  亞爾斯為了安撫露姬而如此辯解道。或許這個解釋沒辦法讓她心服口服,但此刻的當務之急是艾莉絲的事情。

  露姬似乎察覺到了亞爾斯的想法─

  「那這件事情就暫時先到這裡吧。還請您今天晚上,鉅細靡遺地仔細解釋給我聽。」

  只見她回以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亞爾斯只是聳了聳肩。

  「總而言之,艾莉絲除了光系統之外,還擁有少許的無系統適性。而妳身上獨有的那種魔力資訊缺陷,幾乎可以斷定就是背後的成因。」

  所以亞爾斯才說這是「不幸中的幸運」。

  儘管魔法的持續時間會因為缺陷受到影響,但從某種角度來看,這份缺陷也帶來了比害處更大的益處。只是這樣的適性堪稱例外中的例外,對今後的艾莉絲來說,究竟會成為加分項還是減分項,其實還是一個不確定的要素。不過,亞爾斯本人是將其視為一種未知的可能性,因此才刻意避免嚴肅的氣氛,用輕鬆隨意的感覺來說這件事情。

  「阿爾的適性是無系統?」

  艾莉絲似乎想要再次確認什麼,如此開口問道。

  「我剛才不是這麼說了嗎?」

  聽到亞爾斯這番回答,艾莉絲不知為何面露喜色地抬起臉來,接著嫣然一笑。對艾莉絲來說,和亞爾斯「同為無系統」這件事情,讓她開心地覺得彼此存在著某種同伴意識;而亞爾斯當然沒有察覺到這種微妙的心理。

  順帶一提,亞爾斯的「無系統」,只是一種「以系統來表示適性」時的方便說法,除了光闇的二大極性元素魔法以外,他幾乎能使用所有系統的魔法。然而,這樣做會無可避免地導致魔力效率極度低落,而且想要做到這件事情,必須有對魔法式及其構成的深厚造詣作為支持。而造成亞爾斯身上這種特異性質的原因,也和艾莉絲截然不同。

  亞爾斯的體內天生就存在著兩種不同的魔力,因此才會顯現出「系統外」這樣的特性。根據亞爾斯本人的推測,這是因為先天存在的兩種魔力……準確來說,是性質不同的兩種魔力互相干涉,並且不具備普通系統的關係。

  至於艾莉絲的「系統外」,則是後天獲得的特徵。基於這樣的原因,這份力量目前只顯現出了一小部分,準確來說,是「擁有部分的無系統適性」的程度。艾莉絲是否明確具備無系統的適性,全得看她有沒有能力掌握這份力量到一定程度。

  事實上,亞爾斯已在昨晚確認過一件事情,那就是艾莉絲身上的缺陷魔力數據,和他自身的魔力數據並沒有相似的傾向。為了進行這番比較,他還特地叫出保存在隱藏資料夾裡的自身魔力數據,因此肯定不會有錯。或者該說沒有理由會弄錯。即使他久未瀏覽自身魔力數據的分析資訊,上頭也依舊和以前一樣,排滿了無數表示異常的怪異符號。不過,這並不是因為機器出錯的關係,而是機器在無法分析數據的情況下,只能以這種形式來表現而已。由於艾莉絲這個新案例的出現,亞爾斯的魔力數據在測量上遇到的問題,以及適性上的異常部分,都變得愈加清晰明確。

  艾莉絲是第二件案例。關於無系統,現階段有太多尚未釐清的地方。只能透過魔力資訊取得一些不明確的線索。因為魔力裡頭包含的諸多要素,都是目前的測量技術所無法分析的。

  亞爾斯認為,艾莉絲如果不僅僅具有無系統適性的潛力,同時還能實際使用無系統魔法的話,她的這種特徵便不適合以「缺陷」來稱呼,而應當將其視作一種未知的可能性。如果這樣的說法能夠成立,那麼這段話也同樣適用於亞爾斯的情形──倘若嚴重程度超越「缺陷」的「空無一物」,本身也具有意義的話。

  是的,即使到了現代,人類仍然有許多無法理解的事物。魔力資訊並不是通過數字或現行的文字來表示,而是以名為「佚失之咒」的古代符號替代表記。因此即使有尚未發現的符號存在於佚失之咒裡,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目前能看到的這些魔力資訊,只不過是現階段技術水平得出的分析結果。

  「就如我剛才說過的,妳肯定擁有些許無系統適性。不過,這並不是會馬上帶來什麼影響的事情。只是妳如果願意接受這種適性的話,可以考慮將無系統組合進自己的魔法裡頭。既然我的系統和妳的系統有相合之處,這樣正好也能省去許多無謂的功夫。」

  說到這裡,亞爾斯暫時停頓了一下。他必須事先提醒一聲。

  「不過呢,因為妳身上顯示出無系統反應的,只有魔力資訊字串裡的極小一部分……也就是僅限於出現缺陷的部分,所以沒辦法像我這樣使用完整的無系統魔法。」

  當然,也可以說是因為她擁有使用無系統魔法的能力,所以亞爾斯才會特地事先交代清楚。如果有人目擊到這種過於不自然的魔法發動,很有可能會察覺到無系統本身的存在。不過,艾莉絲只要繼續保持原有的光系統,而將無系統作為光系統魔法短處的局部補充就可以了。若是採取這樣的做法,表面上看起來只會有點古怪,可以用這是光系統魔法的效果搪塞過去。從這個角度來看,無系統自不用說,對光系統研究停滞不前的現狀,可說是幫了大忙。正因為人們都不怎麼瞭解這兩種系統的底細,才有可能使出這樣的障眼法。

  「可是,這件事情應該要保密吧?要是讓其他人知道的話……」

  艾莉絲一臉不安地說道。亞爾斯剛才之所以使用「接受」一詞,也包含這層涵義。畢竟艾莉絲在童年時期,就已經擔任過某項詭異計畫的實驗對象。政府及軍方高層為了新的研究項目,或許會再次將腦筋動到她頭上。正因為艾莉絲是稀有案例,所以很有可能引來大量關注,暴露在無謂的危險之下。

  「妳用不著那麼悲觀啦。身為寶貴的存在這件事情,也能夠作為妳的武器。像我自己就是這樣子。『無系統』姑且算是我和總督之間的祕密,不過就算真的洩漏出去了,應該也不會有人拿我怎麼樣;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正因為亞爾斯有著這樣的自信,所以他才會向兩人揭露無系統的祕密。他先前一直隱瞞著這件事情,主要是想避開不必要的麻煩,而且不公開自己的底牌,也是魔法師的不成文默契。

  真要說起來,現役首席亞爾斯若是出現什麼閃失,將導致亞魯法這個國家無法應對意外事態。當號稱「史上最凶惡」的SS級魔物再次來襲時,如果缺少了亞爾斯的存在,這個國家……不對,是全人類都將束手無策。

  儘管艾莉絲還有點猶豫不決的樣子,但亞爾斯沒等她回答,便逕自做出了結論。

  「只要提升排名就沒問題了。妳只要成為寶貴的戰力,讓周圍的人和國家對妳另眼相看就好了。」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馬上做到啊……」

  艾莉絲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

  「沒這回事,我認為妳有非常足夠的天賦。」

  亞爾斯莞爾一笑,而在他身旁的露姬,臉上驀地浮現有些吃味的表情。

  艾莉絲則是不知如何應對這番意想不到的評語,整個人僵在原地。不過,亞爾斯的這席話,在鞏固她的決心這件事上,發揮了十足的「威力」。艾莉絲再次自然而然地握緊了拳頭。

  「而且呢,真要有什麼事情,我和總督也能出面幫妳說情。妳完全不必擔心。」

  「真的嗎!?」

  艾莉絲的整張臉龐登時亮了起來。現役首席加上軍隊總督,以後盾來說堪稱最強的組合。能夠與這個組合匹敵的存在,大概就只有這個國家的最高負責人了吧。可是對方是個難以捉摸的人物,亞爾斯個人不怎麼想跟她打交道,因此心裡預先排除了這個選項。

  反正亞爾斯早晚得去見總督一面,而且這次的機密委託完成之後,總督也會欠自己一個人情。讓總督答應做艾莉絲的後盾,應該是小菜一碟。

  事實上亞爾斯認為,無系統的事情即使洩漏出去,也很難掀起什麼巨大風波。艾莉絲確實是擁有無系統的適性,但是微乎其微。單憑這樣的適性,並無法施展什麼了不起的無系統魔法,頂多就只能作為光系統的輔助而已。當然,根據使用方法的不同,這份意外的禮物,也有可能發揮出極大的威力。

  「那麼,妳考慮得怎麼樣了?其實就算妳什麼也不做,結果可能也不會有太大的差異就是了。」

  「拜託你了!」

  艾莉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速度快得無法想像她上一秒還面帶愁容、傾吐著自己的灰暗過去。光是知道自己的這項特質並非全是負面影響,就足以讓艾莉絲有一種得到拯救的感覺吧。無論那是以什麼樣的形式,都會成為未來魔法師道路上的基石;若是能夠順利掌握這股力量,應該可以化為血肉的一部分,在將來發揮作用。

  「好,那事情就這麼定了。妳就先來學習無系統魔法的相關知識吧。」

  然而,這實際上也是最麻煩的部分。畢竟能教艾莉絲的人,就只有亞爾斯而已。說是無系統魔法,但其實用途相當有限。

  無系統主要是掌管空間干涉效果的魔法。雖然其他系統也有「干涉魔法」的概念,不過準確來說,那些都是間接的干涉效果。無系統魔法則是能夠直接影響和干涉空間本身。

  例如,炎系統的魔法師,若是想要在20公尺處產生火球,當然必須先在魔法的射程範圍內指定目的座標。一般會通過魔法式詳細設定顯現的場所,接著魔法本身的構成便會以投射的形式,在座標指定的空間內顯現魔法。

  從炎之魔法作用於指定空間這一點上來說,空間的確是受到了干涉。這時如果同時使用無系統的空間干涉魔法,會發生什麼事情呢?說得直截了當一點,這樣做可以省下投射的程序,直接在指定空間內顯現出炎之魔法。普通的魔法固然也能做到對空間的干涉,但對「空間本身」的干涉,正是無系統的本質。因此這也導致了無系統魔法對世界法則的扭曲,比起普通的魔法要大上許多。

  光是對空間本身進行扭曲,世界的修正力便會為了將它矯正回來而發揮作用,因此會產生出一股龐大無比的能量。最後便能將這股能量抽取出來,移作破壞力之用。

  不過,想做到這件事情的前提,是要擁有亞爾斯那種程度的能力,以及基於此能力而來的對世界法則的強大干涉力。艾莉絲能夠使用的無系統魔法,應該僅限於更加簡單的那些。

  此外,出於本人的意願,露姬也參加了這次讀書會形式的訓練。亞爾斯認為露姬之所以主動參與,應該是出自於某種搭檔的責任感。既然知道了亞爾斯能使用無系統魔法,那麼自己也要掌握這部分的知識。看到露姬這種熱心的態度,亞爾斯也不由得感到有些佩服。

  這樣一來,果然還是得採取有效率的教學方法才行──亞爾斯心中暗忖。考量到自己的祕密任務也得花上不少功夫,最好還是避免花費太多時間。做出如此判斷的亞爾斯,有些突兀地開口說道:

  「對了,艾莉絲,妳就從今天開始住下來吧。」

  「欸?」

  「說的也是呢。」

  在聽完艾莉絲的過去之後,露姬似乎對她客氣不少,很罕見地跟著附和亞爾斯的提議。

  「欸──?」

  亞爾斯當然不是打算趁假期過夜夜笙歌的合宿生活。非常遺憾地,他身上完全沒有這一類的原始獸欲。身在戰場的魔法師,永遠是以保住性命為首要目標。本能有時會讓人無法做出合理判斷,對此深有體會的亞爾斯,能夠抹殺自己的一切感情。天資卓越非凡的他,是在幾近病態地徹底排除無謂之物、將才能和技巧鍛鍊到登峰造極之後,才終於君臨所有魔法師的頂點,登上光榮的現役首席寶座。

  「如果要同時教導露姬的話,妳們兩個一起來是最合理的做法。訓練再加上學習,肯定會拖到很晚吧?妳要是還每天回宿舍的話,就太浪費時間了。」

  「那你就早點說清楚嘛……」

  聽完亞爾斯神色自若的解釋後,艾莉絲滿臉通紅地咕噥道,也不曉得她究竟想到哪裡去了。

  我剛才那句話,一聽就知道是為了訓練的效率吧──看到艾莉絲這副模樣,亞爾斯在心裡嘀咕道。他甚至開始覺得,無論是艾莉絲還是忒絲菲婭,都應該認真學習一下邏輯思考的基礎能力,好知道怎麼運用自己的腦袋。

  「好,就這麼說定了。妳從明天開始住下來。不過我只會教妳無系統的入門部分。畢竟超出入門範圍的部分,妳大概也還理解不了。因為我也有自己的研究進度,麻煩妳用最快的速度灌進腦袋裡。」

  「瞭、瞭解。」

  艾莉絲臉頰有些抽搐地答應道。根據亞爾斯的估算,雖說要住下來學習,不過頂多也就三天左右而已。考量到任務必須事先勘查的時間點,他打算在這段期間裡,盡可能地把基礎理論灌輸給艾莉絲。

  而這些內容當然禁止做筆記。因為一旦將情報抄寫到紙張上頭,就有可能不知道從何處洩漏出去。所以幾乎只能採取手把手的一對一教學模式,就像是把內容直接寫進腦袋裡。

  不過,這場特別訓練的合宿氛圍,到頭來也就只有最一開始而已。或許是因為學習意願相當高昂的關係,至少艾莉絲沒有像以前那樣,再次引發心理創傷的症狀,訓練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只是,每天晚上一到艾莉絲和露姬的入浴時間,總是一陣鬧哄哄的。研究室其實只是一間擺放了器材的寬敞房間而已,儘管具有充足的生活基礎設備,但存在著牆壁很薄的缺點,或許是因為當初是預設給單人使用的關係。

  她們兩個為什麼一定要一起洗澡啊?──雖然亞爾斯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不過那是女性才懂的事情。因為問這種事情未免太不識趣,聽著那幾乎可以稱作「大聲喧嘩」的陣陣嬉鬧聲,亞爾斯只能選擇忍耐。

  

  今天不愧是集訓的最後一天,兩名少女嬉戲的聲音格外響亮。不過,高聲笑鬧的似乎只有艾莉絲一個人。而那股鬧哄哄的氣息,最後終於平靜了下來。

  「呼~好舒服的熱水啊。」

  剛洗完澡的艾莉絲,將浴巾蓋在頭上,和露姬一起走出浴室。站在小更衣間裡的她,肌膚光滑細膩,即使稱之為「雞蛋肌」也不為過。白皙的肌膚更是被熱水蒸得發紅,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緋色;露姬則是用掛在脖子上的浴巾擦著頭髮。一頭晶瑩剔透、沾著水珠的銀髮,彷彿在微微發光。

    

  

  不過,人在研究室裡頭的亞爾斯,無緣欣賞到這幅美景,頂多只能聽到兩人的說話聲。說起來今天是最後一天,艾莉絲已經沒必要繼續在研究室住下去。她明明可以直接回宿舍去就好,不明白為什麼還要特地跑去洗澡,亞爾斯真心百思不解。看來她待會兒也會在這裡吃晚餐吧。

  「剩下的就是我的工作了,妳從明天開始,就恢復到平常的訓練吧。」

  「麻煩你了。」

  最後,艾莉絲站在房間的入口前,向亞爾斯深深行了一禮。亞爾斯無可奈何地垂下肩膀說道:

  「好了啦,妳早點回去吧。」

  事實上,對於如何活用艾莉絲的這份特質,亞爾斯已經有了一些頭緒。由於光系統和無系統的研究一直都停滞不前,因此光是在實驗用途方面就不愁沒有活用之處。亞爾斯甚至還覺得似乎多過頭了。

  就在大門關上的同一時間──

  「那麼,還請您仔細說明一下,亞爾斯大人。」

  亞爾斯的身後傳來一陣低語。

  ──原來妳沒有忘記啊。

  他臉上登時浮現苦澀的神情。關於自己向露姬隱瞞──或說辯解──自身系統的事情,原本已經隨著艾莉絲的入住不了了之,但事情看起來並沒有那麼簡單。

  「我說露姬,就如我解釋過的那樣……」

  「我不是在說這件事情。我是要問您覺得我會洩漏機密的事。」

  露姬打斷了亞爾斯的話語。她的聲音裡已經不帶怒意,而是散發出一股悲壯之感。

  「您就這麼不信任我嗎……」

  露姬的眼眸一陣濕潤,感覺隨時會掉下淚來。亞爾斯輕輕戳了一下她的額頭,隨即走向餐桌那裡。

  「我並不是不信任妳,純粹只是覺得,這不是什麼能夠大肆張揚的事情。我要是覺得不會給妳添麻煩,打從一開始就會告訴妳了。」

  「是嗎……可是,您居然一直瞞著我這樣的祕密……」

  露姬大概心情不怎麼愉快吧。

  雖然從亞爾斯的角度看來,只要不會對搭檔之間的配合帶來什麼負面影響,就沒有問題了才是。

  「露姬妳自己應該也有一、兩個祕密吧?我可沒有揪著這點窮追猛……」

  「我沒有祕密。」

  「……完全沒有?」

  「完全沒有。我沒有任何事情瞞著亞爾斯大人。」

  出乎意料的堅決回覆。面對露姬毫不猶豫的態度,亞爾斯頓時不知如何是好地轉開視線。即使面對外界魔物,他也很少出現這種找尋退路的舉動。

  「……那就這樣好了。從今以後,我如果有什麼應該需要交代的祕密,會在時機成熟的時候主動公開,而且一定把作為搭檔的妳擺在最前面,不會先告訴別人。」

  「真的嗎!?」

  「一言為定。」

  露姬臉上浮現安心的笑容。獲得高於忒絲菲婭和艾莉絲的優先順位,想必讓她感到頗為滿意。

  亞爾斯罕見地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但也就短短一瞬間。

  對露姬來說,剛才的這波攻防,只不過是一場前哨戰而已。在她仰望著亞爾斯的眼眸裡,散發著微微的光芒。

  「您方才說『從今以後』……也就是說,您還有其他瞞著我的祕密囉?」

  「……」

  露姬的問題之犀利和直覺之敏銳,讓亞爾斯差點反射性地從喉嚨發出「唔」的一聲。當下浮現在亞爾斯腦海裡的,是他祕而不宣的「另一種魔力」。然而,這可不是能夠糊里糊塗說出口的事情。

  對於這股魔力,亞爾斯本人也只是勉強做到控制而已,想要著手研究根本是痴心妄想。真要說起來,儘管那是自己身上的東西,但他對這股魔力幾乎一無所知。亞爾斯之所以不拘大小、熱衷於所有的魔法研究,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基於這個原因。

  「有、有是有,但不能說。」

  「您可別想逃跑喔。」

  在那之後,亞爾斯不得不硬是裝出一副很忙的樣子,在房間裡四處轉來轉去。然而,露姬始終像隻如影隨形的貓咪,跟在他後頭追問了好一陣子。不過,在這段你追我跑的時間裡,和房間主人的苦瓜臉完全相反,黏在他身後團團轉的少女,看起來非常開心。

  

  單從結果來說,亞爾斯最後逃過一劫,並沒把其他祕密說出口。

  只是當天晚上就寢之後,露姬將自己整個人深深埋進被子裡,幾乎令人懷疑會不會窒息的程度,同時雙腳在床上「啪噠啪噠」地不斷亂踢。

  ──我居然做出這種事。在成為亞爾斯大人的搭檔之後,我實在太過鬆懈了。明明知道不應該奢求更多,剛才卻完全沒有想到要提醒自己……實在是太不成體統了!

  儘管露姬事到如今才開始責備起自己,但和這股自怨自艾的情緒相反,她光是想起那場從旁人眼中看來徒勞無功的問答,以及其後展開的鬼抓人遊戲(?),臉上便不由自主地漾出笑容。方才的那些事情,簡直像是在做夢一樣。

  「唉~」

  隔著一道薄壁,這個房間的主人想必正埋首於研究之中。露姬即使看不到也知道。而一旦意識到對方的存在,視線便下意識地投向了牆壁的另一邊。

  此刻的亞爾斯,肯定是托腮坐在桌前。他的動靜從剛才開始就安靜過頭。表示他就是如此全神貫注吧。

  露姬躺在床上也已經過了將近一小時。

  ──要不要幫他泡杯紅茶過去呢?

  就在露姬如此尋思的瞬間,她猛然想起自己才剛反省過要謹言慎行。

  ──既然如此,那至少就幫他泡好一壺紅茶放著吧。

  露姬在枕頭上搖了搖頭。

  ──這樣子會讓茶味變得太濃。應該還有什麼其他的方法。

  她愈是思考,腦筋就愈是混亂,思緒也漸漸朦朧起來,宛如蒙上了一層薄霧似的。很快地,房間裡只剩下微微的鼾聲,聽起來彷彿是睡在搖籃裡的孩子那般香甜。

  

  另一方面,僅有一牆之隔的研究室那頭。

  ──終於睡著了啊。

  亞爾斯悄悄在心中嘀咕道。因為露姬在床上輾轉反側、和枕頭及床單摩擦發出的細微聲響,此時終於平息了下來。雖然亞爾斯自己也是如此,但這三天對露姬來說應該也相當難熬。她肯定累積了不少疲勞。

  再加上露姬一直胡思亂想地跟在亞爾斯身旁,睡眠時間大概也不是非常充足。

  ──「事前勘查」的工作,就由我自己來吧。

  亞爾斯決定讓露姬好好休息,從櫥櫃取出先前戶外教學所用的長袍。他穿上長袍後,獨自從窗戶跳了出去。

  亞爾斯攀住屋簷,一口氣跳到了屋頂上。

  「早點做完收工吧。」

  若是沒有趕在露姬起床以前回來,不曉得又會被她怎麼教訓。不過,像這樣有必須顧慮的時間和場所,感覺也挺不賴的──心中如此尋思的亞爾斯,站在屋頂上眺望遠方。

  他的正前方是軍方的防衛線和基地;身後則是遠在天邊的巴比倫塔。在防護壁的內側,從最接近外界的區域開始,依序為軍方本部所在的駐紮地區,然後是工業地區,再來就是亞爾斯目前身處的學院腹地。

  從學院腹地繼續往內側前進,則是一片廣闊的市區。居住在這個區域的大多是普通市民,而最靠近巴比倫塔的安全地帶,可以看到櫛比鱗次的貴族豪宅。

  亞爾斯準備前往的地帶,夾在市區的中層階級和富裕階級主要居住區之間。這一帶也具有以防萬一的緩衝地帶作用,設置了許多道路和聯通道,到了晚上人煙特別稀少。由於位於防護壁內側,這裡沒有魔物存在,不過仍有那麼一點無人地帶的味道。

  只要看一眼防護壁內側的地圖,任誰都會馬上明白過來:身分地位這堵看不見的高牆,至今依舊束縛著人類,並且直接化為地圖上的具體分界線。

  這個地帶的存在,固然有著保存自然的意義,但軍方過去也曾利用這片廣袤深邃的森林地帶,在裡頭設立了大量的祕密設施。換句話說,這裡也是一個充斥著負面歷史,以及各種邪門研究廢棄物的場所。除了道路和聯通道以外,一般市民禁止踏入這個地帶的其他場所,也是基於上述的理由。

  

  融入夜色之中的亞爾斯,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飛速奔馳。完全可以用「迅如疾風」四個字來形容。

  為了方便行動,亞爾斯身上沒帶任何累贅的東西。他已將地圖牢牢記進腦子裡,這次的事前勘查,主要是為了將現場得來的實際情報,和地圖上的數據進行整合。

  他並不是不信任總督提供的資料,只是透過現場的實地勘查,能夠得到更多的情報。亞爾斯每次接受委託後,都會事先執行這樣的作業。其中多少也有「果然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更完美地辦好這件任務」的自豪感作祟。

  進入名為「市民區」的中層階級區域後,只見街道上仍亮著星星點點的燈火;路上也還能看到行人在走動。畢竟這裡是亞魯法國內人口密度最高的城市,說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就一口氣衝過去吧。」

  亞爾斯瞬間加速,在住宅和設施的屋頂上飛奔。周圍大概沒人能夠捕捉到他的身影吧。

  居住在此處的市民,幾乎都是非魔法師的普通人。準確來說,儘管每個人都擁有足以施展生活魔法的天賦,但從這些市民不是將魔法作為戰鬥的武器,並且也未曾受過訓練提升技術的角度來說,他們的確算不上是戰鬥人員。

  亞爾斯悄無聲息地穿梭跳躍在屋頂之間,接著停下腳步,俯瞰著周圍一帶。

  大街上傳來車水馬龍的聲音。在滿街華燈照耀之下,夜晚的街道是一片寧靜祥和的景象。

  這幅光景無疑得歸功於亞爾斯的戰果。他持續殲滅魔物所帶來的短暫和平,此刻就呈現在這座城市裡。

  「你們可真是無憂無慮呢。」

  在這聽起來令人有些愕然的聲音裡,也流露出一股近似喜悅的情緒。

  只見有人坐在店頭,通宵達旦地豪飲狂歡;也有人靜靜地以一杯酒和餐點為一天收尾。即使在這樣的深夜時分,應該是主要幹道的大馬路附近,依然能看到許多醉漢和各懷心事的往來市民,步履蹣跚地在街頭晃蕩。

  眼前的光景就是如此寧靜祥和,令人不禁感嘆市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肯定都不曾親眼目睹過魔物。不過,作為一生都毋須面對魔物的代價,是他們必須向國家繳納稅金。

  即使如此,在亞爾斯眼中看來,這幅光景簡直就是「無憂度日」的究極型態。

  然而就在此時,亞爾斯久經鍛鍊的視覺,忽然停留在街頭的某個角落。在某條遠離大道、比街頭更加昏暗的小巷弄裡,出現了些許異狀。而他之所以會注意到這些動靜,純粹是出於偶然。

  雖然那幾個人感覺應該不是魔法師,但是目睹五名大漢強押一個人進入暗巷的場景,怎麼看都是風雨欲來的前兆。你們五個大男人圍毆一個人,未免也太丟臉了吧──即使暫時撇除這種啞然失笑之感,眼前也無疑即將迎來一場騷動。

  那名被強押進暗巷的人物,看不出是男是女。因為他身上穿著一件和亞爾斯類似的長袍,頭上的兜帽戴得相當嚴實。從亞爾斯所在位置的視角俯瞰,無法窺看到那名人物的容貌。

  不過,即使隔著一件長袍也可以清楚看到,兜帽客的身形和手腳,比五名男子都要來得纖細許多。是的,兜帽客肯定是名女性沒錯……因為仔細一看便會發現,那些男子都以猥瑣的目光打量著「她」。

  像這一類的市井無賴,亞爾斯原本是想交給治安部隊處理就好,可是治安部隊在這種夜晚時分也有照顧不來的地方。不過,像這種近乎犯罪的行為,原本就難以根除。說起來自己可是正在祕密行動。要是事情鬧大了,就在待會的移動過程中,向治安部隊匿名通報吧。當亞爾斯打算就此離開現場時──

  「到這裡就可以了吧?老子已經忍耐不住啦,小姐。」

  領頭男子拋開手中的酒瓶,逕自動手解開自己的褲子。身後的其他幾名男子,一齊發出下流的笑聲,彷彿被他猴急的動作給逗樂了。

  「喂!你不是有老婆的人嗎?」

  「喂喂喂,沒有人這樣子的吧。難得有女人自己送上門來,你別在那裡澆我冷水好不好~」

  「像她這樣的美人兒,可不是這一帶會有的貨色。你們就別在這種無聊事上浪費時間了好嗎?」

  「沒錯,說的太對了!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就全都推給酒醉之後的失控,說我的記憶一片模糊就是了。」

  「我說啊,你們把女人晾在一旁空等,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啊?好啦~小姐,既然是妳主動邀請我們的,那就麻煩妳趕快把那件掃興的衣服脫掉吧。」

  臉上浮現猥瑣笑容的其中一名醉漢,伸手就要去扒女子身上的長袍。

  「──!!欸?」

  然而,那名男子在踏出一步之後,瞬間踉蹌了一下,而那很明顯不是因為酒醉步伐不穩的關係。與其說他是腳步絆在一起,不如說更像是身體突然失去了平衡。男子用第二步站穩身子之後,好不容易重新邁開腳步,打算再次湊到女子身前。

  可是,男子伸出去的手,卻連長袍的邊緣都沒能搆著。一臉不耐的男子,似乎感受到了某種不對勁。只見他在一片昏暗之中,神色焦急地將手高舉到自己眼前。

  霎時之間,傾瀉而下的月光,清晰地照耀出男子的那隻手。但是那道皎潔的月光,沒有照出男子手腕以下的部分。長著五指的手掌部位,宛如斷線一般被齊根斬斷,就這樣滾落到男子的腳邊。

  「咿呀────!!我的手啊────!!」

  伴隨著尖叫聲,鮮血泉湧而出,在周圍降下一場血雨。

  在變故出現的那一剎那,亞爾斯確實透過女子長袍的縫隙,看見了一閃而過的銀光。感到有些頭痛的他,忍不住咕噥道:

  「做得太過火了。」

  那名女子的精湛身手遠非一般市民可及,亞爾斯心中的不祥預感變得更加強烈。如果她所做出的抵抗,和感受到生命危險的普通女性差不多,事情倒還好辦。即使亞爾斯沒打算出面英雄救美,至少也能儘早決定前去匿名通報。然而一介普通的女性市民,不可能會有如此俐落的身手。

  再加上從那群男子的話裡推敲,主動勾引他們的,似乎是女子一方,這到底吹的是什麼風啊?亞爾斯覺得他沒有義務管這種事,但是萬一之後好死不死又掉到自己頭上,到時候等於得費兩道功夫。

  我最好還是在事情鬧大以前插手──他轉念改變了主意。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他的手、他的手被整隻砍下來了!」

  恐懼的情緒頓時蔓延開來,那群男子的臉上都露出動搖的神情。而女子手上高舉的沾血利刃,則是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泛著冰冷的寒光。

  然而,那群喝醉的男子,卻只是嚇傻一樣地尖叫起來,並且當場坐倒在地、拚命挪著屁股向後退去,沒有半個人有認真逃跑的意思。而那名捂著手腕、在地上痛苦翻騰的最初犧牲者,就這樣將鮮血噴灑到其他人的臉孔和上半身,形成了點點血花。

  身穿長袍的女子,重新握好短刀之後,準備發動襲擊再次砍向那群男子,就在這時……

  「──!!」

  她的視線轉向了一道驀然現身的黑影,整個人就此靜止不動。迅速插手干預的亞爾斯,連著女子的手腕一起,瞬間抓住了她高舉過頂的短刀。

  「到此為止吧。」

  「……」

  亞爾斯沒把視線從女子身上移開,逕自朝著背後的那群男子說道:

  「你們也趕緊走人吧。記得順便把掉在地上的東西帶走,如果馬上接受治療,或許還有接回去的機會。」

  ──還真沒想到需要我出手相救的,居然是這幾個大男人。

  亞爾斯的臉上完全是哭笑不得的表情。

  「知、知道了。」

  聽到亞爾斯這番話,在地上匍匐掙扎的其中一名男子,撿起了同伴掉落的手掌;另外兩名男子則從左右攙扶住斷手哀號的同伴,拚命地踩著蹣跚的腳步離開。雖然他們好像完全忘記向自己道謝,但亞爾斯並不特別在意這種事情。

  「鬧成這副德性,再怎麼說都不可能以尋常的街頭鬥毆收場。在治安部隊趕到以前,你們最好也趕緊走人。」

  亞爾斯一把甩開女子的手臂,順勢和她拉開一段距離。女子若是就此逃之夭夭,他也沒有一定要窮追不捨的理由。然而……

  「別……別來妨礙……我們的……試驗行動。」

  將臉孔藏在兜帽底下的女子,發出呻吟似的呢喃。她的雙唇不知何時已被自己咬得滿是鮮血;一雙眼眸則是閃耀著異樣的光彩,凶惡地盯著亞爾斯。

  緊接著,該說是果不其然嗎?──亞爾斯的身後又出現了兩道新的人影。從兩人的身形來看,新來的援軍似乎是男女二人組。他們就這樣無聲無息、長袍翻飛地降落到這條小巷裡。

  「我明明都說要放你們三人一馬了,為什麼還是硬要現身嗎?」

  亞爾斯連看也不看地先說了這麼一句,接著才轉過頭去朝兩人組瞥了一眼。

  後頭的兩人組和女子一樣,雙眼布滿了血絲。他們很快就掏出長劍和貌似苦無的暗器。兩人身上都瀰漫著一股毫不掩飾的殺氣。

  ──你們來真的啊。可是在這裡動手會被別人瞧見。可惡,真不該插手這種麻煩事的。

  亞爾斯心裡像是在發牢騷地嘀咕了起來。下一個瞬間,三名敵人既無威嚇也無警告,同時向他發動攻勢。

  然而,亞爾斯的動作比他們更快,縱身一躍就上了屋頂。降落到近旁的屋頂後,他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敵人。

  只是三人也緊隨著亞爾斯的腳步,用雙腳蹬著牆壁借力躍了上來。他們立刻在屋頂上擺出陣勢,將亞爾斯包圍起來。

  「你們幾個是魔法師吧?」

  「…………」

  敵人沒有答覆他的問題。亞爾斯之所以如此推斷,是因為三人手上的武器……應該都是AWR。再加上他們的反應速度和包圍自己的站立位置,都算相當不錯。不過,對方遠勝一般魔法師的靈活身手,讓亞爾斯有點不爽。

  「礙事的傢伙……全宰了。」

  三人一齊縮小包圍圈,從三個方向對他展開襲擊。亞爾斯原本只是打算前來偵察,因此沒帶武器,但他迅速在兩手生成了短刀長度的魔力刀,迎接敵人的兵刃。

  ──速度是很快沒錯,但是……

  亞爾斯躲過所有的攻擊,用魔力刀擋下敵人的短刀,同時還以顏色地送上一腳。這番凌厲的反擊,暫時中斷了敵人的攻勢,亞爾斯趁機奔跑了起來,彷彿在叫敵人跟上來似的。他就這樣在屋頂之間穿梭跳躍,疾馳在暗夜之中。

  亞爾斯不用轉頭去看,便能憑感覺知道敵人從後頭追了過來。對方施加在AWR上的魔力賦予水平,堪稱不俗。儘管無法光靠這些完整推斷出敵人的實力,但透過剛才那番交手,可以大致斷定他們的實力在三位數左右。

  很快地,亞爾斯便降落在一片人煙稀少、空間足夠開闊的市區邊緣地帶。對亞爾斯而言,與其說他是想要逃跑,不如說是刻意給敵人放棄窮追不捨的機會。雖然他打算觀望一下敵人的動靜,不過對方是相當好戰的一伙人。

  這一帶似乎是供人稍事休憩的廣場,除了長凳和噴水池以外,還等距離地設置了幾盞驅走黑暗的路燈。儘管還是存在著遭人目擊的風險,但敵人若是因為追得不耐煩而開始亂放魔法,那也一樣很傷腦筋。

  緊隨著亞爾斯的腳步,三名敵人很快就並肩在廣場著地。他們的呼吸沒有一絲紊亂。

  「我可是很忙的。死纏爛打的傢伙,可是會早死的喔。」

  四把苦無代替回答飛了過來。與此同時,男子高高躍上半空,舉劍過頂;擲出苦無的女子也順勢展開突進。

  乍看之下像是直來直往的攻擊,但真正的攻勢……來自趁隙躲藏於兩人身後的另一名女子,只見她手中AWR的魔法式正在發出光芒。這應該不是事先商量好的動作。而是在久經訓練之後,才能達到的無言默契。

  亞爾斯看也不看直飛而來的苦無,逕自盯著重疊成一條直線的兩名女子。

  他就這樣揚起單手,朝著空無一物的正前方擊出一掌。

  一堵看不見的牆壁彈開了苦無,並將逼近而來的女子和她身後的另一名女子,全都一起吹飛了出去。這股衝擊讓後方的施術者整個人東倒西歪,魔法式跟著遭到取消,AWR也隨之停止發光。緊接著,亞爾斯向旁邊跨出半步,側過身子,避開男子自上空急襲而來的長劍。

  利用體重力量的這一劍,最後只是砸到地上,濺起無數碎片而已。儘管威力不凡,但是面對如此單調的招式,亞爾斯甚至不需要刻意分神閃避。

  他沒有放過這一瞬間的凝滞,毫不留情地朝著男子的側腹送上一腳。

    

  

  這一腳深深陷入對方肋骨的縫隙,將身材魁梧的男子輕而易舉地踢飛出去,只見他整個人猛力撞上一盞路燈,發出一道鈍重的聲響。

  男子這下應該已經身受重傷,再也無法正常行動了。

  雖然亞爾斯手無寸鐵,但三人依舊算不上是能讓他頭疼的對手。方才只是單純就魔力的運用能力,判定對方有三位數的實力,不過他們在對人戰鬥的本領上似乎不怎麼樣。三人的身體能力的確高得有些詭異,可是他們的臨敵反應能力,簡直和外行人沒有兩樣。

  更準確來說,三人的行動完全沒有戰術可言,而且嚴重缺乏對人戰鬥的經驗。雖然威力和速度都無可挑剔,可是在攻擊模式上沒有任何變化。

  「礙事礙事礙事礙事事事事…………」

  適才被吹飛出去的其中一名女子,口中念念有詞地站起身來。

  遠處冷不防地響起一道警笛般的尖銳聲音。或許是有看熱鬧的人前去通報,治安部隊似乎正朝著這裡過來。不過從聲音來推斷位置,感覺治安部隊一時半刻還到不了現場。

  然而,和亞爾斯相比,三名敵人更加在意這道警笛的聲音。他們全都抬起了視線,猶如嚇了一大跳似的。

  「回去了回去了回去了。」

  三人高漲的殺意驀地消失無蹤,宛如忘了亞爾斯的存在一般,一齊將眼睛轉向別的方向。接著一個勁兒地重覆起「回去了」三個字,彷彿壞掉的錄音機一樣。他們像是只剩下嘴巴能夠操控似地張大了嘴,逕自上下蠕動的雙唇,則是和眼睛及表情完全脫鉤。三人嘴裡叨唸著毫無抑揚頓挫的話語,接著一鬨而散,各自逃往不同的方向。

  「好啦,這下該怎麼辦呢?」

  亞爾斯沒有閒功夫把敵人全都抓回來。對方既然四散逃逸,他頂多逮住兩個人,而且付出的勞力和回報根本不成正比。再加上目前和預計相比,已經耽擱了不少時間,因此亞爾斯判斷還是先辦正事再說。

  即使想委託治安部隊代為處理,AWR和特許證都沒帶在身上的亞爾斯,肯定會為了證明身分浪費許多無謂的時間。光是想到這點,就讓他覺得麻煩到頭都要痛起來了。

  

    ◇ ◇ ◇

  

  亞爾斯回到自己的房間時,恰好是旭日東升的前一刻。和出發時一樣,他從窗戶進了房間。

  「請問您是上哪兒去了呢?」

  甫一踏進房間,只見一道雙手抱胸、雙腳與肩同寬的嬌小身影,赫然佇立在自己眼前。露姬眉頭緊蹙、氣勢洶洶地如此逼問道。

  「去做任務的事前勘查。我想說特地把妳吵醒也不太好,而且我一個人就非常足夠了。」

  「您這樣的說法,豈不是不需要我的意思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這次真的只是去勘查現場而已。妳都累成這樣了,我實在不忍心帶妳一起去做這種事。」

  亞爾斯試著裝傻蒙混過去。

  「唉~」

  露姬的這聲嘆息,聽不出她究竟是否接受了亞爾斯的解釋。

  「我明白了。」

  露姬似乎暫時放棄追究這件事情。可是她立刻就催促亞爾斯在餐桌坐下,並從茶壺裡倒出紅茶,擱到他面前。隔著紅茶氤氳的熱氣,亞爾斯意識到接下來將會是一場硬仗,不禁撓了撓臉頰。

  「那麼具體說來,您是去做了些什麼呢?」

  「……」

  簡直就是嘮叨的小姑或管家啊──儘管亞爾斯心裡是這麼想,但若是將這句話說出口,肯定會火上加油。他的這位搭檔不但喜怒不形於色,一張嘴巴更是刁鑽厲害。

  「我是去確認總督發送過來的資料。我剛才也說過了,實際到現場看過,還是會比較確實。」

  「我沒有出過這種任務所以不是很清楚,但這種任務都是這樣子的嗎?」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這些見不得光的任務,幾乎全都是交給亞爾斯一個人負責。即使在露姬成為他的搭檔之後,情況也依舊沒有改變。

  「沒錯,這和魔物的討伐任務完全不同。因此……妳最好不要扯上關係。」

  亞爾斯是真心誠意地想要勸阻露姬。

  「那可不行!既然我已經成為您的搭檔,我就……」

  他馬上打斷露姬的反駁。

  「露姬,我們組成搭檔的事情,只限以魔物為對手的時候。這是交派到我手上的任務,妳沒有理由陪我蹚這趟渾水。」

  即使不是如此,這次任務的目標可是人類。和魔物這種通常不被認為具有生命的存在截然不同。

  然而,露姬立刻表現出反抗的態度。

  「我不要!亞爾斯大人的罪孽就是我的罪孽。難道我們就不能兩個人一起背負嗎……而且要說理由的話……我、我有非常充足的理由。」

  就是這個眼神。雖然方才那番話愈說愈小聲,以致於聽不清楚最後的部分,但自己最好還是不要反問露姬比較好──亞爾斯瞬間做出這樣的判斷。

  在賭上搭檔位置的那場模擬戰裡,露姬也曾經露出同樣的眼神。那是一雙蘊藏著堅定意志的澄澈眼眸,訴說著自己絕不回頭、唯獨此事絕不退讓的主張。

  「我並沒有說……從頭到尾都不會帶著妳去執行任務。」

  先前之所以會讓露姬跟著聽取任務簡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正式動手的那一天,我會帶著妳去,但是罪孽由我一個人來背負。妳只要負責支援我就好了。」

  「我也已經做好背負罪孽的覺悟了!」

  露姬情緒激動地拍桌而起。只見她將手按在胸前高聲主張,眼神流露出一股堅韌的意志,似乎真的能理解承受自己將和亞爾斯一同背負的罪孽。

  亞爾斯頓時垂下肩膀,無奈地兩手一攤。反正不管他說什麼,露姬大概都不會退讓。

  「我知道了。」

  他也只能舉起雙手投降了。

  亞爾斯很清楚自己的說法存在矛盾。帶著露姬一同執行任務這件事本身,便存在著讓她參與殺人行動的風險。畢竟露姬若是沒有做好這樣的覺悟,甚至有可能導致她的生命暴露在危險之中。更進一步來說,當露姬成為自己的搭檔時,亞爾斯多少就已經有這樣的預感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感到有些不安。亞爾斯認為殺人這件事情,和掃蕩魔物的威脅相比,存在著更加困難的部分。殺人需要有別於單純戰鬥能力的另一種東西。那就是保持精神的能力……「我已經做好覺悟」之類的台詞,是沒殺過人的人才會有的虛張聲勢。殺人這件事情,說穿了就是一把雙刃劍。奪人性命的那把凶刃,其實同時也在戕害自己的心靈。若是一個弄不好,甚至很有可能因為精神上的創傷,導致當事人再也無法使用魔法。

  雖然露姬聲稱她已做好覺悟,但是我該冒著失去寶貴戰力的風險嗎?──亞爾斯不禁自問道。可是,如果進一步解讀亞爾斯的內心,或許會發現這不過是一種表面說詞,他只是不想讓露姬也弄髒她的手而已。可是亞爾斯不會任由感情牽引說出這種話來。

  無論如何,亞爾斯都非常清楚,做決定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露姬。

  「既然妳都說到這種地步了,我就先把現有的情報都告訴妳吧。不過大部分都和資料沒有什麼出入。但是,不管是以什麼樣的形式,那傢伙的研究能夠開花結果,這件事本身就意味著太多不自然的地方。他如果想要繼續推動那項瘋狂的因子分離化計畫,就一定少不了人體實驗的環節。也就是說,他需要大型的研究機器和資金的支持。簡而言之,就是他背後有靠山。」

  「總督提供的資料裡,沒有提到這部分的事情呢。」

  「或許連總督那裡都還沒掌握到吧。這下子能釣出什麼魚來呢。」

  像這一類的任務,並不僅僅是要抹消目標而已。在抓住對方的狐狸尾巴之後,還得順藤摸瓜地將背後的支援者一網打盡。總督之所以將行動日期訂在四天之後,大概也是考量到這部分的調查所需要的時間。再加上這次任務的前提是不得讓目標逃跑,若是隨便打草驚蛇導致對方察覺,那就偷雞不著蝕把米了。

  「我們這邊姑且不說,希望總督自己別出現什麼失誤啊。」

  「的確是呢……」

  露姬忽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那個……關於艾莉絲同學……」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次的任務居然和艾莉絲因緣匪淺。畢竟這次的任務目標古鐸曼・巴馮格,是名副其實地在她的過去留下巨大傷痕的凶手。

  在先前和艾莉絲的談話裡,亞爾斯和露姬曾有一段無言的交流,因此露姬能感覺到亞爾斯多少考慮過這件事情。可是她覺得除非自己主動開口詢問,否則亞爾斯不會告訴自己任何事情。

  儘管時間不長,但露姬和艾莉絲在這次的合宿訓練裡,也有幾天同食共寢之誼。她和艾莉絲之間的距離,應該在不知不覺中縮短了一些。露姬這句帶著決心的話語,也伴隨著一股想要訴說什麼的悲痛之感。

  「最好還是別向她提起這件事吧。就算跟她說了,她也只能在一旁乾瞪眼而已。我們總不可能帶她一起去執行任務吧?」

  「說的……也是呢。」

  露姬咕噥了一聲,微微低下頭去。她以前曾經斬釘截鐵地表示,自己討厭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兩人。可是在一起接受訓練,並且得知艾莉絲的過去後,露姬的這種情感肯定已經出現了變化。艾莉絲表面上看起來早已揮別過去,但實際上應該還有未能放下的部分──抱有這種感覺的露姬,大概多少認為這次的事情能夠成為一個契機吧。亞爾斯也不覺得她的想法有什麼錯誤。

  然而,若是讓艾莉絲直接面對扭曲自己人生的男子,肯定會讓她感到苦惱不已。在斬斷過去的名義之下,那股真摯的覺悟將會破壞內心天秤的平衡,而且很有可能在完成復仇之後也無法恢復過來,甚至進一步喚來更加巨大的黑暗。如此一來,將會招致什麼樣的結果呢?

  人們常說……魔法師必須時刻保持冷靜。這是因為魔法的施展,必須時刻仰賴能夠控制自身情感的自制心。因此包含這點在內,對目前尚未成熟的艾莉絲來說,復仇這種事只能說是凶險至極。她先前出現過的心理創傷症狀,登時在亞爾斯的腦海裡閃過。

  更進一步來說,即使艾莉絲真的能透過復仇,成功克服自己過去的陰影,但這是魔法師幼雛應該做的事嗎?魔法的力量是人類為了擊退魔物威脅,從而誕生的可能性之劍。人類之所以會進化出這股力量,絕對不是為了用來自相殘殺。

  不過,對亞爾斯而言,假如艾莉絲真的希望手刃仇人,他也不是不能考慮。但不管怎麼樣,除非她是憑著自身的判斷和意志做出決定,否則這件事情就沒有任何意義。如果她需要假借他人之手復仇,那最好還是打從一開始便不要涉足此事。和這樣的情緒相反,亞爾斯的腦海裡──驀然浮現在過往的日子裡,他曾經見過無數次的艾莉絲笑容。

  到頭來果然還是由「自己」動手才是最佳選項。無論如何,只要告訴艾莉絲那名元凶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隨著時間流逝,她心中的糾葛肯定會慢慢消解。

  亞爾斯決定暫且這麼相信。因為他覺得如今的艾莉絲已不再是孤身一人。身為一介魔法師幼雛的她,在致力訓練學習、和友人共度的充實時光裡,肯定能逐漸填補缺陷的部分。就如無論是多麼深的傷口,也總會不知不覺地結成瘡痂,等到留意時已徹底癒合了一樣。或許艾莉絲的傷口也總有治癒的一天,只留下些微偶爾會抽搐的傷疤。

  最重要的原因是,亞爾斯認為艾莉絲對目前的狀況感到幸福──她滿足於現在的生活。

  因此,他決定暫且這麼處理。

  「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

  「是。」

  「我打算休息到中午時間。不好意思,艾莉絲如果來了,能麻煩妳照看她做訓練嗎?」

  「我明白了。」

  露姬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並且欣然允諾道。因為她覺得這名平日性情冷淡的房間主人,有好好將艾莉絲的事情放在心上。

  亞爾斯一打開寢室的房門,便發現自己的床鋪已經收拾乾淨。

  他不由得揚起了嘴角。真是服了這位心思聰敏的搭檔──於是亞爾斯手腳俐落地換好衣服鑽進被窩。他總覺得今天和平日不同,精神似乎特別疲倦,而這並不完全是他的錯覺。

  若是為了鋪床的事特地去向露姬道謝,未免也太不知趣了。像這種凡事都表達謝意的愚蠢行為,反而會讓對方更加費心。

  從起居室透進來的燈光,沒能阻擋亞爾斯的睡意。他的意識在幾分鐘前還清晰無比,但在見到收拾妥當的床鋪後,還沒等身體真的躺上去,他整個人已經切換到休息的模式。這個既非外界、亦非軍隊的安身之處,讓他的敏銳神經慢慢弛緩放鬆下來。

  亞爾斯能夠明確地預感到,自己接下來將會有一頓好眠,彷彿意識深深地潛入大海之中,被幽暗的深海包裹。很快地,他就幾近靈魂出竅似地,全身虛脫地進入「想要休息的狀態」。

  此時亞爾斯驀然想起,自己還沒把遇上不明戰鬥集團的事情告訴露姬,但隨即心想這事晚點再說也不遲,於是便闔上了眼。宛如精神上的疲勞瞬間蜂擁而至,他根本無從抵禦這股令人不解的未知疲倦感,以及想要撫平這股疲倦感的睡意。

  一切都是從踏進這所學院的那一天開始……和外界的戰鬥相比,這裡盡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日常小事。只是亞爾斯覺得自己最近老是在和人交談,精神上非常疲倦。不過當他在床上躺平之後,不到幾秒鐘的工夫,便進入了沉睡之中。

  寢室裡鴉雀無聲,連細微的鼾聲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而這片令人打從心裡感到安穩、彷彿包裹一切的寂靜,全都要歸功於露姬對這個空間的精心布置吧。

  

    ◇ ◇ ◇

  

  有著蜂蜜色頭髮的少女來到研究室時,已經是幾個小時之後的事情。艾莉絲熟門熟路地開啟露姬解鎖後的門扉,向在廚房作業的露姬打了聲招呼。

  「午安,艾莉絲同學……我馬上就泡杯茶給妳。」

  露姬壓低音量回答。可是,她接下來用同樣小聲的音量說出的「亞爾斯大人正在休息」,沒有傳進艾莉絲的耳朵裡。因為她慌忙準備茶具的聲音,將這句話蓋了過去。

  逕自走進研究室的艾莉絲,腦中頓時浮現一個問號,只見她眼睛滴溜溜地四處張望,搜尋著亞爾斯的身影。沒過多久,以手指抵著下巴思索的她,忽然像是靈光一閃,臉上浮現一個惡作劇般的微笑。

  艾莉絲的那副表情,彷彿是要揪出和自己玩捉迷藏的孩子一樣。她很快就悄悄走向亞爾斯的寢室。雖說是寢室,但那裡和露姬的寢室相同,只是用開合式的門扉及隔板分隔出來的簡易空間。

  她徐徐走近寢室的門扉,接著將手伸進微微開啟的縫隙,輕輕地施加力氣。

  她將門扉開啟到足夠單眼窺探房內的程度。映入眼簾的是一幅冷清的光景,燈光昏暗的房間裡僅有寢具。而在發現躺在床上的少年之後,艾莉絲便躡手躡腳、像隻貓咪似地鑽進這個狹小的空間。

  彷彿受到瀰漫整個房間的少年鼾聲感染,艾莉絲的呼吸節奏也跟著變得平靜安穩了起來。

  不久之後,原本在亞爾斯身旁屈膝而立的她,將兩隻手肘撐在床鋪的邊緣,接著就這樣雙手托腮,一臉恬靜地看著亞爾斯的臉。

  從亞爾斯平日總是眉頭深鎖的表情,完全想像不出他有一張如此純真的臉龐。仔細一看甚至會發現,他的睫毛以男性來說算是相當細長。

  完全就像是個孩子呢──艾莉絲露出有如花朵綻放般的笑容。從亞爾斯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的存在來看,他肯定睡得相當深沉。

  看著這張天真無邪的睡臉,艾莉絲的表情也跟著放鬆了下來。儘管不清楚是什麼原因,但艾莉絲可以感覺得到,這名少年肯定是動用了和魔法完全不同用途、平常絕對不會使用到的那些神經。而這樣做的結果,大概讓他累壞了吧。

  「辛苦你了。」

  她自然而然地吐出感謝的話語。就在她伸出手指,打算撥開遮住亞爾斯眼睛的瀏海時……

  「……艾莉絲同學,麻煩妳別吵醒他喔。」

  身旁驀地響起一道極為細微的聲音。為了不吵醒亞爾斯,那道細如蚊蚋的語聲將音量壓低到了極限,只夠勉強傳進艾莉絲的耳朵裡。艾莉絲微微嚇了一跳,又感到有些害臊,悄悄將手縮了回來。接著她嫣然一笑地轉過頭去。

  「……嗯。說的是呢,小露姬。」

  將一隻手指擱在唇上的露姬,臉上帶著些許微笑站在那裡。露姬平常很少會出現這樣的表情,察覺到其中含意的艾莉絲,也盡量悄無聲息地站起身來。

  「看來他真的相當疲倦呢。我們都靠得這麼近了,他居然還沒醒過來。就我所知的範圍內,打從在學院展開新生活以來,亞爾斯大人似乎從未熟睡到這種地步……」

  實在是令人傷腦筋呢──露姬小聲地咕噥道,臉上浮現淡淡的苦笑。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亞爾斯過去身處的戰場,是不允許有片刻懈怠的嚴苛場所。雖然露姬實在不怎麼願意想像,但亞爾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便再也不曾有過真正徹底放鬆的深沉睡眠了呢?

  露姬繼續開口說道:

  「因此,我希望現在能讓亞爾斯大人好好休息……」

  哪怕只有現在也好──露姬重複了這麼一句,接著浮現安心的微笑,輕輕轉開了視線。兩名少女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走出房間。艾莉絲在走出房間之際,用她那雙柔情似水的深榛色眼眸,最後朝亞爾斯看了一眼。

  「好好休息吧,阿爾。」

  留下這句輕聲道別後,兩名少女從左右關上了門扉。她們的動作無比輕柔……因為心意相通的兩人,都惦記著要讓門扉合上的聲音降到最低。

  將門扉完全關上之後,兩人並肩走向研究室中央。露姬找了個時機停下腳步,接著轉頭看向一旁的艾莉絲,陡然換上一副堅決的表情說道:

  「然後,關於妳今天的訓練,將由我來代替亞爾斯大人的職務。」

  露姬的這副言行舉止,顯然是有意識地在模仿「亞爾斯的氣質」。但遺憾的是,艾莉絲的身高比她要來得高,因此她的動作在對方眼中看來,只有一種可愛的感覺而已。露姬拚命想要沿襲亞爾斯意志的這份努力,完全成了一場不明所以的瞎折騰。她會一臉嚴肅地將雙手背在身後,應該也是為了營造出軍隊指導教官的那種氣勢,只是在艾莉絲眼中看來毫無威嚴可言。

  看著露姬這副令人忍俊不禁的可愛模樣,艾莉絲連忙繃緊快要笑出來的臉,督促自己重新鼓起幹勁。

  「嗯,瞭解。那就麻煩妳囉,小露姬。」

後記

  衷心感謝願意拿起本書的各位讀者朋友。本作第二集到來的時間,應該稱得上相當快速吧?筆者都不曉得該不該跟各位說「好久不見」了呢。

  注意,以下內容包含劇透,因此如果是習慣從「後記」開始閱讀的讀者,建議您還是先讀完正篇。

  交代完注意事項之後,儘管有些唐突,但我想從WEB版過來的讀者應該已經知道了。在第二集裡加入的各種全新要素,包括WEB版並未登場的新角色「梅莉莎」的相關劇情,在第三集裡將會有更進一步的著墨,敬請各位讀者期待。

  而筆者在此也想借這個機會,向協助本書撰寫的各方人士致上感謝之意。責任編輯T氏、編輯部的各位工作人員,以及和本書相關的每位朋友,筆者打從心裡感謝各位的幫助。真的非常謝謝你們。然後是ミユキルリア老師,謝謝您總是繪製出如此美妙的插圖。筆者每次都引頸期盼見到新的插圖。首先,筆者必須對您在第二集設計的費莉涅菈大小姐,送上熱情洋溢的讚許……但因為後記的篇幅完全不敷使用,只能遺憾地放棄。

  既然如此,在本篇著力描寫費莉涅菈的活躍表現,或許就是筆者唯一能夠做的事情。筆者將持續精進努力,寫出能讓男女主角更具魅力的緊湊劇情,並通過故事傳達給各位讀者,因此還請大家務必多多支持。

  本部作品的漫畫化企劃目前也正在進行中,敬請各位期待漫畫版的《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



「少女們的軌跡」

    特典小冊子

    「感謝的味道」

  「喏,這個給你。」

  某個假日的過午時分,在亞爾斯的研究室裡,紅髮少女將一個小提籃倏地遞到房間主人的眼前,感覺有些突如其來。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兩人,彷彿是想要展現出自己身為學院學生應有的上進模樣,連假日都會造訪研究室。

  「就算妳說是要給我的……」

  亞爾斯眉頭微蹙地答道。不知為何,他並不是很樂意從忒絲菲婭那裡收到這類東西。畢竟這蠢丫頭每次都只會動一些歪腦筋──他不由得露出警戒的神色。看到亞爾斯的這副模樣,忒絲菲婭一臉不解地歪起頭。

  不過,恰好過來添茶的露姬,用一句話解除了亞爾斯的警戒。銀髮少女光從提籃微微飄散出來的芳香味道,就敏銳地推測出了裡頭的內容物。

  「……這是餅乾嗎?」

  忒絲菲婭的臉龐頓時開朗了起來。

  「答對了!其實呢……本、本小姐挺久沒烤餅乾了。想說難得烤一次,就拿來給你們當作茶點吧。」

  事實上,忒絲菲婭是想要答謝亞爾斯在戶外教學中的照顧,於是一早起來便開始動工,好不容易才完成了這籃餅乾。而她之所以無法坦率地說出這一點……當然是因為她就是拉不下那張臉。

  聽著忒絲菲婭有些笨拙的話語,亞爾斯多少也能領會她的想法。

  ──該說這丫頭是一本正經,還是一板一眼呢?不過,看起來的確是基於善意的行動。

  「不、不嫌棄的話,請你們配著茶一起享用。」

  「雖然我們這裡只有紅茶,不過我就感激地收下了。」

  「沒錯沒錯,小細節就別計較啦。」

  就在忒絲菲婭準備從桌上的提籃取出內容物時……

  「其實我沒有很喜歡吃甜食,但妳既然難得烤了餅乾,我就吃個幾片吧。」

  露姬立刻將亞爾斯的這番話寫在腦內筆記裡,當然還嚴謹地附上了「亞爾斯大人不喜歡吃的東西」的標籤。另一方面,忒絲菲婭則是不曉得為什麼,彷彿覺得很幸運地雙手一拍。

  「真的嗎?那這樣子或許剛好呢。我覺得這次的餅乾甜度,應該是控制得很低。」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提籃的內容物擺到碟子上頭。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堆看起來有些歪七扭八的餅乾……狀的東西。

  「喂!這怎麼看都是烤焦了吧?妳是想硬拗說因為烤焦了,所以甜度控制得很低是嗎?」

  「就、就只有烤焦一點點而已啦。」

  在一旁倒好三人份紅茶的露姬,見到盤中的黑色固體物,驀地瞪大了眼睛。她隨即努力佯裝冷靜,湊到亞爾斯耳邊輕聲說道:

  「……亞爾斯大人,我覺得您最好還是拒收比較好。」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只是……」

  亞爾斯的眼前,是一臉沒自信地等著他發表感想的忒絲菲婭。她看起來簡直就像是一隻怯生生的小狗,甚至和露姬亟欲得到誇獎時的神情有重合之處。即使是冷淡如亞爾斯,也不由得感覺到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沒有拒吃的選項。仔細一看還會發現,忒絲菲婭的手指有幾道細微的割傷,這點也令他頗為在意。而且……

  ──搞不好也不是全部的餅乾都烤焦了。畢竟味道聞起來姑且還像是餅乾。如果只是吃個一片的話……

  ──可是,就算是這樣也很危險啊。

  看著以眼神進行無言交流的亞爾斯和露姬,忒絲菲婭的態度始終極為溫順。

  「……我、我真的很久沒烤餅乾了,所以你們別抱太高的期待喔。」

  聽到她的這番囁嚅,亞爾斯有些生硬地接話道:

  「欸。不、不過,妳還是有那麼一點……像女孩子的地方嘛。」

  忒絲菲婭頓時微微鼓起臉。

  「你到底把本小姐想成什麼樣的人了啊?像這種程度的事情,每個女孩子都做得到啊。」

  「她是這麼說的呢,露姬。說是只做了『每個女孩子都做得到』的處理。」

  「聽到她這麼說,老實說我鬆了一口氣。如果不是那種難度很高的點心,大概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儘管亞爾斯和露姬心中還是有一抹不安,但兩人姑且下定了決心。

  沒錯,眼前的物體若是隸屬於普通餅乾的範疇,應該便不會特別難吃。即使真的不怎麼美味,也就僅止於此而已。

  忒絲菲婭老實地待在一旁,但眼中有著藏不住的期待;兩人就在她的殷切注視下,同時拿起了一片餅乾。

  ──真的難吃到不行的話,就把它配著紅茶,硬吞下去吧。

  ──是呀。

  亞爾斯和露姬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同時將餅乾送往嘴邊。

  兩人若無其事地將餅乾放進嘴裡,並且咀嚼了起來。餅乾比他們預期的還硬,而且果然全是烤焦的味道。不過倒也沒到難以下嚥的地步。兩人勉強靠著紅茶,將餅乾灌進喉嚨裡。

  此時,亞爾斯的腦海陡然浮現一個疑問,於是他開口問道:

  「話說回來,艾莉絲去哪了?今天就只有妳一個人過來,還真稀奇。」

  「喔,艾莉絲好像因為試吃得太飽,結果就跑去床上躺著了。她這樣子是不是有點太散漫了啊?」

  當兩人聽到這件事情時,一切為時已晚。一股異常的感覺,猛然席捲全身。亞爾斯和露姬一頭栽倒似地同時趴倒在桌上。在逐漸遠去的意識之中,亞爾斯最後只能無力地發出一句「太大意了」。

  忒絲菲婭一開始還搞不清楚是什麼狀況,而在意識到造成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之後,頓時換上一臉焦急的表情……最後甚至捨棄了自尊,以滿是撒嬌的語氣咕噥道:

  「欸~呃……裡頭的提味秘方,應該就是感謝的心情吧?」

  

    「最初的邂逅」

  在被軍方保護起來後,艾莉絲整個人就像是行屍走肉。而這樣的情形在她年滿十二歲時,依舊沒有任何改變。在自己過往的人生裡,若是有存在分歧點,「那項研究計畫」無疑就是關鍵的分水嶺。每當思及這個問題,艾莉絲都會不由得鑽牛角尖地認為,自己是不是在哪裡做錯了什麼。

  事到如今已無可挽回的過去,就這樣在她的心頭縈繞不去。有一天,艾莉絲來到了軍方設施內的道場門前。而她會走到道場這裡,純粹只是出於偶然。

  那座道場所傳授的,好像主要是使用長柄武器的武術「槍術」。為了讓道場裡頭積聚的熱氣流通,大門平常都保持敞開的狀態。道場門生霸氣十足的吆喝聲,總是從大門響亮地傳到外頭。

  貌似道場師傅的男子,注意到了站在外頭眺望的艾莉絲。於是在對方的催促之下,艾莉絲就此參加了道場的體驗課程。雖然就艾莉絲來說,她只是沒有勇氣拒絕男子有些強硬的邀請而已。

  在這座道場鍛鍊的門生主要都是軍人,而且幾乎全是身強力壯的男性。不過他們都熱情歡迎這名幼小少女的到來。

  艾莉絲從此沉浸在槍術的世界之中。

  並不是因為槍術讓她感到非常快樂,而是因為待在道場裡頭有股莫名的安心感。再加上只要埋首於練習之中,便不會像以前那樣,成天飽受無從宣洩的懊悔之情折磨。

  只是每當艾莉絲一個人獨處時,那種惡性循環的糾結思考,仍舊會毫無前兆地在她的腦海中湧現。明明應該走向未來的艾莉絲,卻被過去執拗地絆住腳步,遲遲無法邁步前行。

  某一天的休息時間,艾莉絲正倚著樹幹納涼歇息,一名紅髮飄揚的少女,驀地闖進了她的視野。那頭紅髮如此光彩耀眼,將艾莉絲的眼球完全吸引過去,不由自主地緊盯著少女不放。

  而艾莉絲之所以會意識到對方察覺到自己的視線,是因為紅髮少女冷不防地調轉方向,並且直接朝著她走了過來。定睛一看,少女的年紀應該和自己相差無幾。即使艾莉絲慌忙撇開視線,紅髮少女依舊沒有改變筆直前進的方向。她甚至有一瞬間考慮就此逃離現場。

  很快便來到艾莉絲身前的紅髮少女,抬頭挺胸地說道:

  「初次見面,我是忒絲菲婭・斐培爾。我聽道場那裡的人說,妳是這座道場的門生?」

  一時說不出話來的艾莉絲,連忙搖頭否認。「可是……」只見紅髮少女一臉納悶地指著艾莉絲的道服。

  「我、我不是正式的門生。只是個見習生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失禮了。因為剛才都沒看到和我同年齡的人,所以我有點興奮過頭了。我可以請教妳的名字嗎?」

  「──艾莉絲……提、提列……克。」

  在如此報出自己名字的瞬間,艾莉絲很不可思議地感覺到,堵塞在心頭的東西忽然消去了一些。上一次說出自己的全名,已經不曉得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艾莉絲不斷反芻著方才報出的這個名字,彷彿重新認識到「艾莉絲・提列克」的的確確就是她本人的名字。她終於想起並意識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那就是這個名字是誰賦予的。儘管時間相當有限,艾莉絲還是從父母那裡得到了許多東西。而第一樣東西,正是自己的名字,並且完整地保留了下來。父母雙亡之後,孑然一身的艾莉絲,只覺得一無所有,自暴自棄了起來。但事實上並非如此。因為每當她親口說出名字時,她都能感受到父母寄託在名字裡頭的祝願。

  也不曉得紅髮少女知不知道艾莉絲的這番心緒翻騰,她只是簡單地回答:

  「嗯,真是個好名字呢。還有妳的頭髮顏色,真的很漂亮呢。」

  沒錯,那是艾莉絲繼承自父母的蜂蜜色秀髮。她情不自禁地蹲下身去,輕輕地開始啜泣。紅髮少女訝異地瞪大眼睛,立刻彎下腰看著艾莉絲的眼睛問道:

  「欸!!我剛才說了什麼失禮的話是嗎……!?」

  「沒、沒事的。真的……」

  「是、是嗎?」

  艾莉絲再次擺了擺手,向紅髮少女表示沒事之後,便緩緩站起身來。再也不會有淚水從自己的眼眸滑落了吧,至少不會像以前那樣,不斷流出辛酸悲痛的眼淚……此刻的艾莉絲,很不可思議地有了這樣的預感。接著她抬頭挺胸,對著面前的紅髮少女朗聲說道:

  「……嗯,我叫艾莉絲。艾莉絲・提列克。」

  

    「度過假日的方法」

  某個週末假日。對亞爾斯來說,所謂的「假日」,等同於潛心研究的時間。不過亞爾斯非常確定,今天的情況會和平常有些不同。

  其原因來自於露姬。此刻的亞爾斯,正和露姬一起利用假日的時間,一早就在街上四處閒逛。

  露姬身上穿著不同於平日的服裝。略高的鞋跟踩在街道的石板地面上,演奏出節奏輕快的音樂。她目前揹在肩上的那個側背包,同樣不曉得是從哪裡弄來的,亞爾斯還是第一次看到。

  在薄襯衫上頭罩著一件開襟衫的露姬,和晴空萬里的好天氣交相呼應,從早上開始就是一副心情絕佳的模樣。

  露姬之所以能拽著亞爾斯到外頭來,當然不是打著散步或約會之類的名義。畢竟表面上若是沒有正當的理由,不可能說動亞爾斯上街。在這一個月的相處經驗裡,露姬深切地理解到這項事實。

  而她所給出的正當理由,就是日常用品的採買。即使露姬想要烹製餐點,但亞爾斯的房間裡頭,根本沒有像樣的餐具和調理器具。軍方所準備的用品,基本上都是和亞爾斯的研究相關的東西。既然他本人沒有下廚的打算,那麼餐具之類的用品,或許的確是多餘了。只是身為搭檔的露姬,為了全面顧及營養管理等日常生活的事務,果然還是需要有餐具和調理器具。而豪華到暴殄天物的蔚房設備,更是加強了露姬的這番決心。再加上廚房連裝潢設計都莫名講究,使得研究室原有的那些餐具──薄到像免洗餐具的碗盤、無機質的塑膠杯──在露姬眼中看來,實在是簡陋到難以匹配。

  因此,露姬今天終於有機會上街採買,購齊必要的日常用品。不過,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的用意,是為了將亞爾斯硬拖出門,好讓片刻都不願休息的他多少喘息一下。

  「亞爾斯大人,我們接下來去那家店吧。採購完的那些用品,最後可以請店家一次寄送過來,能在這家店買齊的東西就一次購齊吧。」

  露姬完全是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走在亞爾斯的前頭帶路。而對亞爾斯來說,雖然他知道這些東西的確是必須品,但只要之後提出申請,軍方那裡便會妥善處理相關事宜,所以他實在是興趣缺缺。只是看到露姬的這副表情,他也很難開口說自己想要先回去。

  而就在他們幾乎買齊必要用品、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露姬冷不防地在道路的正中央停下了腳步。她的視線彷彿被吸引住一樣,直盯著某家店的櫥窗不放。那是一家銷售茶杯茶壺等茶具用品的專賣店。

  「亞爾斯大人,我最後可以順便看一下這家店嗎?」

  「嗯,沒關係啊。」

  於是露姬立刻小跑步地跑進店裡。裝潢雅致的店家門上掛著小鈴鐺,在她踏進店內的同時,通知顧客上門的清脆鈴聲,頓時響遍整個空間。

  亞爾斯跟在露姬後頭走進店內。這家店似乎不只是販賣茶具用品,還有銷售茶葉的樣子。飄散在店內的淡淡清香,甚至能讓人直接感受到紅茶的風味。

  儘管是首次造訪的店家,露姬卻是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她就這樣徑直朝著櫥窗展示的茶具組走去,彷彿一見鍾情似的,目不轉睛地猛盯著那套茶具組不放。

  然後……

  「亞爾斯大人,您應該喜歡喝紅茶吧?」

  「嗯……呃,的確是不算討厭吧。」

  露姬轉頭詢問亞爾斯的意見;亞爾斯隱約察覺到她的表情有些興奮,於是四平八穩地給出一個她想要的答案……亞爾斯自己是這麼覺得的。這套茶具組的上面,並沒有那種用來應付「大場面」的講究裝飾,整體的造型相當凝練。散發出一股穩重之感、顏色淡雅的這套茶具組,就這樣默默坐鎮在櫥窗之中。

  「如果有這套茶具組的話……就能讓亞爾斯大人更加喜歡我泡的紅茶……」

  「好啊,我沒有意見。」

  妳想要的話,就買下來吧──亞爾斯簡潔地回應道。然而,露姬卻有些羞赧地抬頭望著他說道:

  「那個……亞爾斯大人,如果可以的話,能請您『買下』這套茶具給我嗎?」

  「所以我不是說我沒意見了嗎?話說回來,我應該有把我的特許證交給妳吧?」

  「嗯、是的。您的特許證在我這裡。」

  在迄今為止的購物行程裡,也全都是由露姬挑好東西,再直接從她拿著的亞爾斯特許證裡頭扣款結帳。換句話說,負責出錢的人是亞爾斯。而這次理論上也和之前一樣,露姬可以直接用手上的特許證結帳付款……但她的想法似乎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話是這樣子說沒有錯……但是亞爾斯大人您親自買給我的,才會是最好的。特別是像這套茶具組,我希望您能親自買給我……」

  露姬微微低下頭去,滿臉害羞地將特許證遞給亞爾斯。簡單來說,就是希望能由亞爾斯親手完成結帳。

  「妳是要這樣子嗎?」

  「嗯!就是這個樣子。」

  當兩人走出店家時,露姬一臉珍惜地用雙手抱住裝著茶具組的盒子。接著她露出滿足的微笑,向亞爾斯道謝。

  「非常感謝您。我會珍惜地使用它們的,亞爾斯大人。」

  唯獨茶具組沒有用宅配的方式寄送,想必是因為其中蘊藏著深切的情感吧──而那大概就和剛泡好的紅茶一樣熱呼呼的,如同露姬的那張燦爛笑容。

  

    「淑女的苦惱」

  出身貴族的費莉涅菈,自幼便接受英才教育。今日的她之所以能完美應對任何事情,全都是拜這段經驗所賜。然而,即使是這樣的費莉涅菈,此刻也陷入了苦戰──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或許是她「前所未有的經驗」。

  「到底該穿哪一套衣服才好呢?」

  費莉涅菈環抱纖臂,用玉指抵著嘴唇,煩惱地做出今天第三次的自問自答。身在女生宿舍房間的她,臉上很罕見地浮現猶豫不決的神色。費莉涅菈將手邊現有的全部便服都攤了開來,事實上,她已經在這項作業上花了將近兩小時的時間──在身上只穿著內衣褲的情況下。

  今天是難得的假日,費莉涅菈原本打算像之前約好的那樣,麻煩亞爾斯指點一下自己的訓練──更準確來說,她認為自己應該要事先拜訪亞爾斯一趟,以敲定具體的指導日期。

  儘管她也多少期待能在造訪的同時,直接順勢得到亞爾斯的指導,不過對凡事當機立斷、奉行合理主義的費莉涅菈來說,這樣子的做法稱得上是相當拐彎抹角。而從費莉涅菈的角度看來,她覺得只是「遵循貴族應當奉行的程序」。沒錯,她當然得考慮到對方當場提出邀約的可能,並且做好相應的準備。再怎麼說,自己可是要和「現役首席」會面。無論是作為索卡連托家的一員,還是身為一名淑女,費莉涅菈都得將服裝儀容打理到無懈可擊的狀態。

  然而,她愈是反覆摸索,便愈是覺得每件衣服各有各的優缺點。費莉涅菈一度下定決心,要向擔任「指導者」的亞爾斯致上最高敬意,因此換上了正式的禮服;但是她剛走出房間沒多久,便被朋友詢問「妳是要去參加哪裡的晚宴嗎?」於是又這樣折了回來。

  在幾經煩惱之後,費莉涅菈最後選擇了保守的制服。平常根本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苦惱的她,在遇上亞爾斯的時候,也會變得不曉得什麼才是最合適的服裝打扮。

  結果當她抵達研究大樓時,已經是夕陽開始西斜的時分。費莉涅菈很快就來到研究室前,緩緩地做了個深呼吸。稍稍冷靜下來並恢復些許從容的她,表情忽然沉了下來。空蕩蕩的雙手……沒錯,她意識到了自己兩手空空的事實。身為貴族的子女,卻在沒帶著任何禮物的情況下,上門拜訪「現役首席」……

  「我居然會犯下這種低級錯誤……唉~又得改天再來了。」

  看來事情無法如我預期的發展呢──費莉涅菈輕聲嘟囔道,隨即背對研究室的大門,有些沮喪地邁開腳步折返回去。
  ……事實上,自從她和亞爾斯約好指點訓練的事情以來,同樣的劇情前前後後已經上演五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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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beiyuchen 王爵
这个实习计划好蠢,明明大家都没有实战经验,可以先让高年级先实习积累经验后再作为低年级的监督的,偏要把低年级排在前面。

2 年前 0 回復

xibeiyuchen 王爵
野外实习穿的还是迷你裙?

2 年前 0 回復

iTrumpet 伯爵
一开始不就说了外界景色很美吗

2 年前 0 回復

死亡蝴蝶 子爵
第一卷不是说外界天是红的没有生命嘛 怎么第二卷写的外界还蛮正常的

2 年前 0 回復

kqlk 王爵
我雖然很想說些什麼但是突然之間忘了我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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