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イズシロ]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 4[台/繁]

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 The Greatest Magicmaster's Retirement Plan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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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イズシロ
    插畫:ミユキルリア
    譯者:王仁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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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在「親善魔法大會」召開前夕,
    一項全新的任務落到了亞爾斯頭上!?
    日常生活終於恢復平靜,但沒能維持多久,忒絲菲婭就突如其來地收到了締結婚約的要求。在這樣的情況下,亞爾斯和忽然造訪學院的某位人物,以及怪異的襲擊者展開了對峙。再加上隨著「七國元首會談」的開幕,就連亞魯法的美麗元首──希瑟妮婭也找上了亞爾斯。突然被指派為希瑟妮婭護衛的亞爾斯,在迎來會談舞台之際,和各國元首及擔任護衛的無雙魔法師打了照面。但是環繞著與會各國的權力平衡,讓整個會場彌漫著一股險惡的氣氛……!?「親善魔法大會」召開在即,風雨欲來的預感猛烈襲來!




C O N T E N T S
    第16章 「愛幕之情」
    第17章 「貴族的茶會」
    第18章 「榮耀和糾葛」
    第19章 「夜鬥」
    第20章 「工業都市馮盧恩」
    第21章 「元首會談」
    後記
第16章 「愛幕之情」
  打從孩提時期開始,少女便懷抱著這樣的憧憬。
  童話故事裡的主人公,總有一天會真的從故事裡走出來,將自己作為新娘迎娶回去。
  這些主人公不會被任何人所左右,秉持著絕不動搖的信念,一心一意地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近乎愚直地貫徹自己的初衷。儘管他們絕非為了幫助他人而採取行動,但從結果而言卻拯救了許多生命。
  出現在幻想世界中的他們,是少女心中的理想存在,亦即夢中的白馬王子。
  只是如今回想起來,少女覺得自己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憧憬,父親可能得負起絕大部分的責任。因為父親在睡前讀給自己聽的床邊故事,總是這種帶著些許奇幻色彩的瑰麗故事,所以從某種角度上來說,自己會產生白馬王子的情結,或許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正因如此,少女暗自下定了決心,要好好培養自己的女性氣質,夢想著自己和總有一天現身的白馬王子能夠心意相通。
  她深信像父親那樣的完美男性,一定會在某處現身。
  少女的名字是費莉涅菈・索卡連托。
  索卡連托家雖然是新興貴族,在亞魯法境內的威望卻超出其他名門貴族一大截,而費莉涅菈正是索卡連托家的千金小姐。
  儘管性格不拘小節的父親,並沒有針對貴族的言行舉止和禮儀規矩,以及女性的應有教養特別要求些什麼,可是費莉涅菈認為自己不該安於現狀,而積極主動地學會了這些事情。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有些孩子氣的理想在作祟吧。只是對當時的費莉涅菈來說,這種孩子氣的理想,不啻是最能推動她前進的原動力。
  自己必須成為足以和對方匹配的女性,才有資格迎接完美體現自身理想的白馬王子──年幼的少女對此深信不疑。
  少女的強烈意志和凡事都全力以赴的性格,也的確讓她逐步掌握了和理想相符的言行舉止。而以音樂和繪畫為首,各式各樣的文化教養更是不在話下。
  除此之外,或許是受到父親工作的影響,費莉涅菈對魔法之道也頗有興趣。最重要的是,她經常在思考一個問題──時至今日,只能被別人守護的女性還有多少魅力可言?
  如果自己只是停留在這種程度的存在,那名夢中的白馬王子,真的有辦法在芸芸眾生之中發現自己嗎?
  基於這樣的想法,費莉涅菈展開了魔法的學習,並且付出了堅持不懈的努力。
  她就這樣全心全意地鍛鍊著自己,幾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當費莉涅菈來到十一歲的時候,儘管心中仍舊抱持著理想和期待,但是也已經懂得區分夢想和現實。
  雖然過去所做的一切努力並非徒勞無功,可是在社交界遇上的那些貴族子弟,終究遠遠不及她心中的理想對象。
  他們全都是在貴族價值觀的薰陶下長大,因此每個人的思考都偏於一隅,彷彿只是千篇一律的面孔。即使這些人能夠運用身分和財富,在現實世界中如魚得水地過日子,可是他們絕對無法成為故事裡的主人公。在費莉涅菈眼中看來,貴族子弟全是這樣的貨色。
  他們是凡事聽從父母的忠誠傀儡;出口的話語全是徒具形式的漂亮話語。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後,費莉涅菈只能無奈地接受現實──童話之所以如此美麗,終究只是因為童話是幻想的產物。
  而現實永遠是血淋淋得讓人不忍直視。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費莉涅菈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項事實,就連心中的失望之情和微微刺痛,也被她解釋為是生存於貴族世界的必要之痛。
  正因如此,維札斯特在不經意間提起的那個話題,再次點燃費莉涅菈幾近放棄的兒時夢想。
  有一名比自己小一歲的少年,加入了父親的部隊。他的名字是亞爾斯・雷金。
  父親每天晚上帶回來的那名少年的故事,讓費莉涅菈聽得心潮澎湃。她甚至每天都纏著父親講述那名少年的故事;若是沒有新的話題,就會央求父親反覆講述先前已經講過的故事。
  那名少年的活躍表現和強烈存在感,不僅給人栩栩如生的印象,同時還讓費莉涅菈感受到一股難以抗拒的強大魅力,簡直就像是童話中的角色一樣。不過,其中多少有些是維札斯特加油添醋後的結果。
  即使如此,費莉涅菈還是渴望更加瞭解亞爾斯這個人。例如他喜歡和討厭的東西是什麼;喜愛和厭惡的事情又是什麼。
  很快地,那名少年的具體形象,逐漸在費莉涅菈的心中成形並有了色彩,讓年幼少女的胸中感到一陣悸動。
  費莉涅菈從父親口中,聽到了許多沒有對外公開的事蹟和軼聞,以及那名少年曾經多次幫助父親的事實。對費莉涅菈來說,那名年齡和自己相差無幾的少年的故事,是毋庸置疑的希望之光。
  然而,除了講述那名少年的故事以外,費莉涅菈並沒有向維札斯特提出更多的要求。因為她並不覺得現在的自己,已是一名足以匹配得上他的女性。
  儘管她自認一直在培養女性魅力,但是感覺仍遠遠不足。
  如果只有這種程度的話,根本不會被那名少年放在眼裡──如此尋思的費莉涅菈,更進一步地磨練自己的魔法技巧,並在幾年之後以首席身分進入第二魔法學院就讀。
  接著,她找了個適當的機會,向維札斯特如此說道:
  「爸爸,請您……讓我進入您的部隊。不管是打雜或其他什麼的我都願意做,哪怕一點點都好,我想要更接近魔法師的頂點……」
  愛女的這番請求,讓維札斯特感到相當為難。
  如果只是單純的偵察部隊,那的確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維札斯特當時負責的主要任務,是和外界工作正好相反的亞魯法內部工作。
  危險自然不在話下,而且大多是見不得光的工作,因此對少女還有些稚嫩的精神來說,可能有許多案件都會超出她的精神負荷。
  然而,維札斯特最後還是沒能拗過愛女的請求。費莉涅菈對此事就是如此堅持。在那之後,她同樣為了和亞爾斯相遇的那一刻,專心致志地努力鍛鍊自己。
  不管怎麼說,費莉涅菈都希望自己能夠默默幫上對方的忙。雖然亞爾斯後來離開了維札斯特的部隊,但是每當他執行機密任務的時候,幾乎都是由維札斯特的諜報部隊負責事前的情報蒐集。
  正是因為覺得亞爾斯隨時都站在自己身旁,費莉涅菈才能夠如此努力不懈。
  肯定就是從這個時期開始的吧。做著夢的少女不再追逐幻影,而是被具有明確形體的『亞爾斯本人』所吸引。
  儘管亞爾斯並非費莉涅菈兒時理想的直接具現,可是隨著瞭解的逐漸加深,亞爾斯這個人愈發引起了她的興趣。她想要更加瞭解亞爾斯的一切。
  如果父親只是單純地陳述亞爾斯的事蹟,費莉涅菈恐怕也不會對亞爾斯如此牽腸掛肚。她若是沒有對這名具體存在的少年產生興趣,肯定到現在還傻乎乎地相信「故事中的白馬王子」,持續追逐著那道不存在的幻影。
  每當談及亞爾斯的話題時,維札斯特必定會穿插一些額外的資訊。雖然維札斯特本人可能沒有自覺,但是這些不經意的話語,正是他對亞爾斯的「個人見解」。
  費莉涅菈對亞爾斯的想像,就這樣變得有血有肉了起來。亞爾斯在她的想像裡,絕對不是什麼完美無缺的存在;甚至相反地,是一名有著極端脆弱之處的少年。儘管身上背負著無盡的苦痛,卻因為自身過於異常的強大,只能一直孤獨地站在頂點,他就是如此不完全的魔法師。
  少女甚至覺得自己能夠聽到亞爾斯內心的悲泣。那是連亞爾斯本人都沒有察覺到,因此絕對不會在現實世界說出口的話語。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費莉涅菈理解了這個世界的運作方式,對於亞爾斯身處的不合理環境也有了明確的認識。每當維札斯特語氣沉重地說起亞爾斯的事情時,費莉涅菈有好幾次都忍不住感同身受地流下淚來。
  那名孤身奮戰的少年魔法師的身影,也讓她隱隱想起許多以悲劇收場的故事。因此費莉涅菈是發自本心地想要親近亞爾斯。
  儘管她本人也很清楚,喜歡上一個素昧平生的男孩,是一件多麼荒唐的事情,但是她的這份情感是貨真價實的。
  她甚至有些自暴自棄地覺得,正因為自己不是以對方的外表做出判斷,所以這份愛慕之情反而更有可能是真心真意。
  事實上,在某次執行任務的過程裡,費莉涅菈曾經見過一次亞爾斯的照片,而她的心意果然沒有絲毫動搖。她的這份情感是發自真心的。
  雖然照片上的亞爾斯沒有任何表情,但是費莉涅菈能感覺到裡頭蘊藏著筆墨難以形容的陰影。這名少年獨自背負著孤獨和悲傷,為了這個國家鞠躬盡瘁。
  他肯定不曉得世上的任何幸福快樂之事──費莉涅菈在這副表情裡看到了這樣的訊息。
  在衷心祈求亞爾斯能從枷鎖中得到解放的同時,費莉涅菈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任務裡,體認到了一項事實。那就是能窮盡「魔法」無限可能性的魔法師有多麼貴重,因為這是人類唯一能夠對抗魔物的手段。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污穢不堪;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渴求祭品。在那之後,無論是多麼艱苦的任務,只要想到亞爾斯比自己還要辛苦百倍,費莉涅菈都能成功跨越障礙。
  而從這個時期開始,亞爾斯・雷金的名字,突然從任務匯報的內容裡消失了。
  即使費莉涅菈詢問父親,也只能確定他還在人世,在哪裡做些什麼則完全不清楚。雖然或許總有一天能夠相遇,但是費莉涅菈沒有等待的餘裕,而且她愈來愈擔心亞爾斯是不是再次陷入進退兩難的處境。儘管自己可能還沒有成為匹配得上他的女性,可是費莉涅菈已經無法繼續等待下去。然而,在那之後,亞爾斯依舊音訊杳然。
  即使心中焦慮,費莉涅菈依然努力不懈,以一介學生的身分,實現了躋身三位數排名的壯舉。就在一年即將過去的時間點上,她被傳喚到了理事長室。
  理事長拜託她作為在校生代表,向新生送上歡迎的問候。對於這項光榮的邀請,費莉涅菈自是欣然應允。
  就在此時,堆放在理事長室的眾多新生簡歷,不經意地映入了她的眼簾。那肯定只是出於偶然吧。
  費莉涅菈在那堆簡歷裡頭,發現了亞爾斯・雷金的名字。猛然跳動的心臟,讓她感受到一股命運的力量。
  在那之後,原本瞄過一遍就能記下來的新生入校歡迎詞,被費莉涅菈重複謄寫了好幾十遍,字斟句酌地反覆推敲。她絕對不允許自己犯下任何疏失。為了讓亞爾斯對自己留下一點印象,她可說是想盡一切辦法。
  當時的費莉涅菈,為了這短短幾分鐘的致詞,花費了比準備學院考試更多的時間,深思熟慮的程度甚至比入學考試還要嚴謹。
  然而……
  當她沐浴在舞台的燈光之下,將麥克風湊近嘴邊的時候。
  開始致詞的費莉涅菈,立刻就將全體新生納入自己的視野範圍,並且不動聲色地移動視線,四處搜尋亞爾斯的身影。
  可是隨著搜尋無果,她原本有些難掩興奮的聲音逐漸冷靜了下來,臉上也露出些許沮喪的神色,令她的美貌蒙上一層陰霾。
  亞爾斯沒有出席開學典禮。費莉涅菈意識到了這項事實。因為她不僅沒能發現亞爾斯的身影,同時也憑著直覺意識到,台下唯一空著的那張椅子,正是亞爾斯的座位。
  在理解這項事實的當下,費莉涅菈瞬間說不出話來。不過,那也只是片刻的沉默。最後,她還是盡責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反正在這之後還有的是機會──費莉涅菈如此安慰自己。儘管她不清楚箇中緣由,可是亞爾斯既然來學院就讀,就代表他已經從軍中退役了吧。
  但是費莉涅菈立刻推翻了這樣的想法,因為她並沒有從父親那裡聽到任何消息。
  她猛然想起父親以前曾經提過一件事情。軍方內部擁有亞爾斯命令權的人是總督。父親在說這席話的時候,整個人罕見地眉飛色舞。維札斯特那天直到深夜才回到家中,而且非常難得地喝了個酩酊大醉,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一樣開心雀躍。
  「亞爾斯那小子,終於躋身無雙魔法師的行列了。」
  從父親當時的反應來看,他很有可能並不清楚亞爾斯目前正在學院就讀的事情。雖然自己早晚得將這件事情告知父親,不過……至少得等到和亞爾斯的第一次邂逅結束之後……
  少女就這樣懷抱著愛慕之情,在女生宿舍的入口翹首盼望那一刻的到來。
  
    ◇ ◇ ◇
  
  早晨來臨。費莉涅菈・索卡連托在女生宿舍的房間裡醒來。或許也可以說她是自動清醒過來。因為房裡並沒有任何妨礙睡眠的要素存在,諸如鬧鐘的聲響或灑進屋裡的陽光。也就是日常的作息習慣,讓她的身體不自覺地清醒了過來。
  在那之後,費莉涅菈一如往常地走下床來,忍著哈欠伸了個懶腰。這個伸展動作會讓全身上下的細胞逐漸清醒過來……原本應該是這樣子的。
  少女站起來後,重新坐回床鋪,神情恍惚地低下頭去,彷彿是要閃躲從窗簾縫隙透射進來的陽光。
  她似乎還深陷於夢境之中。不過要說這是夢境,殘留在心裡的感情又是如此鮮明逼真。過去的點點滴滴宛如走馬燈一樣在夢中浮現,讓費莉涅菈憶起了這份愛慕之情究竟是從何而來,居然濃烈到連在睡夢之中也縈繞不去。沒錯,與其說自己是做了一場夢,倒不如說那是深藏在心底的情感,直接浮現到表層意識的感覺。
    
  
  或許因為這樣的關係,費莉涅菈的心臟再次怦怦直跳,簡直像是整晚都沒睡過似的。
  在那起事件的夜晚,在朦朧的月光之下,彷彿要趁著夜色的掩護一般……自己終於把那句話說出口了。
  費莉涅菈第一次向芳心暗許的那名少年,將自己一直藏在心裡的愛慕之情,毫無保留地吐露了出來。
  在那之後過了兩天,她總算能夠清晰地想起,自己究竟對亞爾斯說了些什麼傻話。這番表明決心的發言,並沒有讓費莉涅菈感到害臊,只是她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告白這件事情會使自己的內心如此動搖。儘管她本人曾有被許多男學生告白過的經驗……但是當立場顛倒過來之後,她第一次體會到其中的內心惶恐和逡巡不安。
  說出口的話語已經無法收回──事到如今,也只能這麼想了。費莉涅菈重新打起精神、提醒自己振作起來並收拾好心情。她很快就從早晨的愁緒之中抽離出來,朝著淋浴室的方向走去。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擱在房裡的特許證響起了來電的鈴聲。
  費莉涅菈一邊痛恨著自己無法坐視不理的性格,一邊轉身走回房裡。鈴聲就這樣持續響了幾聲……她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想說如果是朋友打來的,就晚點再回電。
  「──!!亞爾斯學弟!?」
  搞砸了──費莉涅菈感到微微頭痛。雖說鈴聲只響了幾聲,但打過來的人可是那個亞爾斯。若是按照他的標準,自己很有可能已經讓他等得不耐煩,就算隨時掛掉電話都不奇怪。費莉涅菈心急如焚地把特許證貼到耳邊說道:
  「是亞爾斯學弟嗎?」
  費莉涅菈在情急之下,脫口問了一個笨問題。因為她剛才已經確認過這是從亞爾斯的特許證打來的電話。
  「啊,呃,不好意思。欸~我是費莉涅菈・索卡連托。」
  即使她想要說些什麼,一團混亂的腦袋也只是徒然空轉,話語出口之後才意識到這根本是一句廢話。既然這是經由特許證之間的直接通話,接起電話的不用說當然就是本人。
  費莉涅菈頓時感到一陣羞赧,感覺頭上都快冒出煙來了。完全陷入空轉的思緒,讓原本語無倫次的話語變得更加支離破碎。
  『總之,妳先冷靜下來。』即使隔著聽筒,那道有些低沉的男性嗓音,還是讓她感受到了這層意思。同時也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猛然跳動了一下。
  雖然費莉涅菈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佯裝平靜地說了一句「失禮了」,但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已經和臉頰一樣,全都染上了一抹嬌羞的嫣紅。
  費莉涅菈捂著胸口讓自己冷靜下來,重新編織出話語。
  「……沒、沒事,我只是剛好起床而已,請您別放在心上。嗯,我的身體沒有任何不適。」
  隨著交談的進行,費莉涅菈的心跳速度逐漸穩定下來,口齒也變得流利了起來。當她注意到的時候,原本捂在胸口的手掌,已經舉到嘴邊遮掩藏不住的笑意。
  「好的,我知道了。那麼,我就在入口大門那裡等您過來。」
  直到對方掛斷電話為止,費莉涅菈都沒有將特許證從耳旁挪開,彷彿沉浸在幸福的餘韻之中。在那之後,她先是緩緩吐出一口溫熱的氣息,隨即急急忙忙地走向了淋浴室。
  
    ◇ ◇ ◇
  
  對於第二魔法學院的勤勉學生來說,有名無實的暑假其實是不怎麼需要的東西。
  學院裡總算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而一心向學的男女學生,自然不可能曉得這次的學院襲擊事件,完全是出自一名瘋狂科學家之手,更遑論事件背後的各種衝突和詳細原委。
  因為捲入古鐸曼・巴馮格的動亂事件,亞爾斯的寶貴暑假就這樣消失了一大半。
  具體來說,除了以【元素因子分離化計畫】為發端的一連串事件,需要進行善後處理工作以外,他還必須在提交的報告書裡,解釋為何會將露姬和忒絲菲婭等人牽扯進來。再加上其他各種相關事務,讓亞爾斯的假期又減少了兩天左右。
  亞爾斯在寶貴的長假期間裡賣力工作,甚至和其他學生一樣,擔得起「勤勉至極」的讚譽。
  今天清晨將份量龐大的報告書完成之後,露姬就此筋疲力盡地倒了下去。儘管亞爾斯曾向她表示沒必要一直陪著自己,但是露姬堅持不願退讓。雖然因為露姬的關係,處理雜務的時間確實得以大幅縮減,不過亞爾斯本人還有尚未完成的工作。
  「好啦,這邊的工作也趕緊解決掉吧。」
  當然,這項工作並不是要製作報告書,而是截然不同的事情。為了寄出報告書並事先向總督打聲招呼,亞爾斯啟動書桌上的虛擬液晶螢幕,寫了一封以「不必回覆」作結的短信。
  即使露姬頑強如亞爾斯,此刻也已完全墜入夢鄉。事實上,亞爾斯剛才想要自己泡杯紅茶的時候,不小心讓茶杯掉了下去,尖銳的破裂聲頓時響徹整個房間,但露姬也沒有因此飛奔過來。想必是前幾天事件的影響加上平日疲勞累積,讓她的身體真正進入了休養狀態。
  由於露姬到了中午也還沒醒來,因此亞爾斯簡單留了張字條之後,就逕自離開了研究室。即使是亞爾斯,也明白這種時候讓搭檔繼續熟睡下去,才稱得上是體貼的表現。
  
  「恭候多時了,亞爾斯學弟。」
  費莉涅菈帶著清爽而魅惑的笑容,迎接亞爾斯的到來。因為亞爾斯一早就聯絡過她了。或許是因為暑假期間的關係,費莉涅菈身上穿著的是便服。她的全身上下都經過精心打扮,白得刺眼的襯衫上套著一件背心,下半身則是一件短版百褶裙。不同於學院的制服裝扮,給人一種清秀成熟的印象。
  是的,亞爾斯前往的目的地正是女生宿舍。
  男學生必須事先預約,才有辦法進入女生宿舍。為了省去事前的工夫,亞爾斯直接聯絡了費莉涅菈。正確來說,若他不選擇這麼做的話,要踏進這座堅若磐石的花園,實在是一項相當棘手的任務。當然,如果有嚴格按照手續辦理的情況下,倒也不至於有什麼大問題。只是細看之下,整體結構宛若監獄般的女生宿舍,正如它給人的印象一樣,是不允許男性進入的禁區。為了隔絕男性而設置的訪客手續,其嚴格程度可以用「異常」來形容,即使是學院的學生,只要身為男性就沒有例外。
  像是在多數情況下的刷卡門禁系統,若是沒有辦理正式的女生宿舍訪客手續,光是將特許證靠近門禁控制器,便會因為偵測到男性而發出禁止進入的聲音。
  事實上,亞爾斯因為以前的某件事情,對女生宿舍的嚴格進出管理深有體會。因此他這次特地事先聯絡了費莉涅菈。若是得到擔任宿舍長的費莉涅菈許可,即使是正常情況下會將所有男性擋在外頭的大門,應該也會放自己通過。亞爾斯不會犯下重蹈覆轍的愚蠢錯誤──正因為他不會犯下這種錯誤,才能夠成為現役首席的魔法師。
  亞爾斯以行雲流水的動作,將特許證擱到大門的感應器上。儘管他有注意到費莉涅菈好像說了些什麼,但是並沒有停下踏出的腳步。
  「抱歉,妳等很久了嗎?」
  就在他微微抬起手來通過大門的下一秒鐘,一道刺耳的聲音響了起來。震耳欲聾的警告聲,宣告著可疑人物的闖入。與此同時,用來阻擋入侵的機械臂從左右猛然彈出、併攏,直接箝住了亞爾斯的腹部。
  亞爾斯表情有些僵硬地看向腳邊。只見自己不但腹部遭到機械臂箝制,就連腳踝也被結實的拘束具固定住,完全動彈不得。
  雖說亞爾斯隨時都有投入實戰的準備,但是這場襲擊實在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看到亞爾斯一臉愕然,費莉涅菈連忙跑了過來,不停地向他賠禮道歉:
  「對不起,亞爾斯學弟,我應該先告訴你一聲的。就算我事前有接到你的聯絡,女生宿舍的系統也只能從內部發出認證許可。而且警衛先生好像也剛好跑去休息了。」
  「呃,沒、沒關係的。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自己也太不小心了。」
  在整座學院裡,女生宿舍的確是門禁最為森嚴的地方。然而亞爾斯還是太小看了這裡門禁森嚴的程度。
  費莉涅菈忙不迭地取出貌似萬能鑰匙的卡片,將那張卡片擱到大門認證系統的內側。
  感應器立刻亮起藍燈,表示已經發出入場許可。亞爾斯腳踝上的拘束具和阻擋前進的機械臂也跟著迅速鬆開,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費莉涅菈再次說了聲「對不起」,整個人沮喪地垂下頭去。
  值得慶幸的是,由於警報立刻就被解除的關係,因此免於遭到全宿舍圍觀的命運。亞爾斯快速地掃視周圍一遍之後,安心地吁了口氣,總算成功踏進了禁止進入的區域。
  
  「一大清早就聯絡妳,真是不好意思吶。我吵醒妳了嗎?」
  透過先前的短暫對話,亞爾斯敏銳地察覺到費莉涅菈大概是才剛睡醒。儘管她現在的穿著打扮相當洗練,堪稱無懈可擊。
  亞爾斯一副抱歉地看向費莉涅菈。
  「不會,我也想著要早點起來……因為我是那種沒辦法放縱自己的人。」
  聽到這番回答,亞爾斯不禁感嘆費莉涅菈實在是深具貴族風範。或者該說她這樣的人才配稱作學生的表率吧。
  雖然人數不多,但宿舍裡當然能見到其他女學生的身影。男學生在女生宿舍裡是名副其實的稀有動物,和亞爾斯擦身而過的女學生,之所以沒有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看向他,完全得歸功於陪伴在一旁的費莉涅菈。即使如此,還是免不了招來旁人的奇異目光──要不是因為亞爾斯向來少根筋,這些視線或許會讓他覺得自己被當成犯罪者看待。
  然而,亞爾斯特地前來女生宿舍自然有他的理由。現在的他無論如何都必須和艾莉絲碰個面。
  
  兩人來到那扇門前,按下那道有著可愛音調的門鈴。過了半晌工夫,只聽裡頭響起少女有些慵懶的答覆聲,其中還夾雜著哈欠的尾音,同時房門也隨之開啟。
  「呼啊~是哪一位……啊!!」
  在門後現身的人不是艾莉絲,而是和她同住一個房間的忒絲菲婭。站在開啟的門前的人居然是一名男性(造訪兩人房間的亞爾斯),這幅不可能出現在女生宿舍的光景,讓忒絲菲婭的表情瞬間僵了起來。
  雖然忒絲菲婭和費莉涅菈一樣都是貴族,但她明顯一副剛起床的惺忪模樣,沒有經過梳理的頭髮,到處都可以看到亂蓬蓬的翹起──順便補充一句,現在的時間已是中午十二點多。
  緊接著,亞爾斯毫不客氣的視線,落到了她身上那件及膝睡袍。即使這件睡袍不是那種透明的款式,但質地相當輕薄,隱約能看出身體的曲線。至少確實是有那麼一點煽情的打扮。
  「喂!咦!不是吧!等一下!你別一直盯著我看啊────!!」
  總算意識到自己的穿著有多麼不得體的忒絲菲婭,沒有選擇害羞遮掩的溫和做法,而是採取了超乎常理的強硬手段──為了阻止對方繼續看下去,她打算直接讓亞爾斯昏迷過去。
  奮力揮出的拳頭,就這樣逼近亞爾斯的眼前。
  一個器量寬宏的男人,或許會選擇老實承受這一拳。接下來只要針對自己突然造訪的無禮行為道歉,就能彰顯出無懈可擊的紳士風度。
  「────!!」
  遺憾的是,亞爾斯這個人壓根兒不吃這一套,他直接伸出手掌,輕易地捏住了忒絲菲婭的拳頭。
  「吵死啦,我今天要找的人不是妳,是艾莉絲。」
  因為亞爾斯在說話期間還是緊握住對方的拳頭,動彈不得的忒絲菲婭只能害羞難忍地扭動著身子。只見她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拽著睡袍,拚命併攏雙腳,整個人縮成一團。
  「亞爾斯學弟……」
  聽到費莉涅菈委婉的從旁提醒,亞爾斯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便鬆開了手。忒絲菲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這樣怒氣沖沖地關上了房門。
  房裡立刻傳出一連串的物體碰撞聲。
  「菲婭,妳可別把東西弄壞了啊~到時挨罵的人是我耶。」
  費莉涅菈隔著房門叮囑一聲之後,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亞爾斯學弟,你也該學著多體諒一下女人心啊。」
  費莉涅菈在這麼說著的同時,表情失落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服裝。
  ──感覺前途多舛呢。
  面對亞爾斯的木頭人模樣,費莉涅菈有種不知該說傻眼還是想發牢騷的感受。她用微笑巧妙地掩飾這樣的感覺,悄悄朝著亞爾斯投以溫柔的視線。
  「是這樣子嗎?我今後會多加注意的。」
  亞爾斯罕見地接納了這項建議,皺起眉頭嘟囔了這麼一句。
  費莉涅菈用眼角餘光確認對方反應,像是想到了什麼,微微揚起嘴角。
  ──不過,像剛才那樣的睡袍打扮或許挺不錯的。
  而從這種地方也可以看出,費莉涅菈在收服亞爾斯這件事上,有多麼費盡心思。
  
  亞爾斯和費莉涅菈就這樣等了三十分鐘。
  「妳們兩個挺有膽子的嘛,居然敢讓我等這麼久。」
  看到兩名房間的主人終於開門現身,亞爾斯劈頭就這麼說道。
  「是你自己突然跑來找我們的好嗎?」
  忒絲菲婭反唇相譏道。在亞爾斯面前並肩而立的忒絲菲婭和艾莉絲,並沒有換上特別漂亮的衣服,而是和平日無異的穿著打扮。
  幸虧亞爾斯是和費莉涅菈一起過來,所以還能夠聊天打發時間,但他在這之後仍然有其他的行程安排。
  「打理儀容之類的事情,只要有個三分鐘就很夠用了吧?」
  「我們女孩子跟你們男孩子可不一樣,有很多辛苦的地方好不好!」
  費莉涅菈在旁邊看著兩人的這番唇槍舌劍,頗為頭疼地扶住太陽穴。不過,她也多少能夠理解忒絲菲婭的主張,因為費莉涅菈本人也是如此──她在接到亞爾斯的聯絡之後,儘管心中感到有些焦急,但還是花上相當的時間將自己打理得完美無缺。
  「我才不管妳們女孩子的那些花樣;而且我要找的人是艾莉絲,可不是妳這丫頭。」
  「我和艾莉絲是形影不離的好姊妹,再說你之前的變態嫌疑也還沒洗清,我才不會讓艾莉絲單獨和你出去。」
  由於所謂的變態嫌疑只是一場誤會,因此亞爾斯要反駁當然沒什麼問題。但是就算自己能夠條理分明地解釋整件事情,一群人一直聚集在走廊上吱吱喳喳,肯定會在圍觀的學生之間引發奇怪的流言。
  在無可奈何之下,亞爾斯向身旁的宿舍長大人使了個求救的眼色,拜託她出馬處理善後。
  「菲婭,亞爾斯學弟是由我領進宿舍的喔。再說就算是在自己的房間,也該隨時注意服裝儀容是否得宜,才不負淑女之名。而且妳自己沒事先確認對方是誰,光是聽到門鈴響就把門打開,說起來也得負起部分責任吧?」
  「可……可是……」
  「可是?」
  費莉涅菈蹙起眉頭,忒絲菲婭見狀,嚇得趕緊閉起嘴巴。看到費莉涅菈英姿凜然的態度,亞爾斯不禁點了點頭,像是在讚許這才是真正的貴族千金小姐該有的模樣。那個囉唆的丫頭總算是暫時安靜了下來。
  「艾莉絲,我們走吧。」
  「咦!要去哪裡?」
  或許是陪著忒絲菲婭一起睡懶覺的關係,艾莉絲起初還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樣,但是她一直在旁邊看著事情的經過。聽到亞爾斯這麼說,她頓時驚訝地連連眨眼。
  不僅是艾莉絲,忒絲菲婭也露出了有些訝異的表情。就連知道亞爾斯造訪動機的費莉涅菈,似乎也對轉移陣地一事大感意外,臉上的神情頗為驚訝。
  「你先講清楚你是要辦什麼事情啦。而且為什麼你只找艾莉絲一個人啊……你把我放在哪裡啊?」
  忒絲菲婭緊緊摟住艾莉絲的手臂,或許是她比身旁的少女來得嬌小的關係,看起來簡直像是小朋友在對媽媽或姊姊撒嬌。不對,可能就是這樣子沒有錯。
  「哎,這件事和妳沒有關係;或者該說不需要妳出場。雖然不是什麼必須隱瞞的事情,但還是不適合在走廊上談論。」
  「那麼……要進房間談嗎?」
  「艾莉絲,妳是認真的嗎!?」
  「因為不這樣做就沒辦法談下去了啊。」
  無從反駁的中肯主張。看到忒絲菲婭面露猶豫之色,費莉涅菈滿臉無奈地向她曉以大義:
  「菲婭,是妳自己叫人家把要辦的事情先說清楚的吧?還是說妳們房裡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沒有啦……雖然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可是、果、果然還是再等我一下──!」
  神色焦慮、額冒冷汗的忒絲菲婭,在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再次用力關上房門,朝著房裡奔了進去,將亞爾斯等人留在門外。
  緊接著房裡重新傳出物體的碰撞聲,連外頭都聽得一清二楚。
  「哎呀呀。」費莉涅菈宛如事不關己地微微露出苦笑;「所以就跟妳說平常要保持房間整潔了嘛。」艾莉絲也露出了類似的表情。
  「再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呢,好。」
  亞爾斯下定決心地咕噥了一句。截至目前為止已經等了三十分鐘,他不願意再繼續等下去了。
  「我進去囉。」
  「等一下,阿爾!」
  艾莉絲驚訝地出聲阻止,但亞爾斯沒理會,逕自打開了房門。
  「哈哈……」
  費莉涅菈則只是苦惱地嘟囔了一聲──她已經做好了事態難以收場的心理準備。
  房裡的景象就這樣映入亞爾斯的眼簾。整個房間的壁紙是以白色為基調,以兩人房的大小來說,稱得上相當寬敞。房裡到處都是充滿女孩子風格的配色和小東西……而某道突然闖入視野、和忒絲菲婭及艾莉絲大約同等大小的身影,更是讓亞爾斯瞬間瞪大了眼睛。
  定睛細看,才發現那是一具等身大的玩偶。儘管表面到處都是明顯的破損痕跡,不過保存狀態相當良好。也不曉得是被主人用舊了還是單純的陳舊。
  無論如何,亞爾斯在這具玩偶的身上,感受到了房間主人少女心的可愛一面。這具玩偶大概是艾莉絲的東西吧。
  「我還沒好……喂!你別進來啊~!」
  「我不介意的喔,妳會過著這種邋遢的生活,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喂!你很討厭耶!!」
  既然亞爾斯已經走進房間,那也只能這樣了──費莉涅菈和艾莉絲也跟在他身後進來。忒絲菲婭在房裡氣呼呼地大叫道:
  「簡直不敢相信!」
  「我的時間已經延誤了。都是多虧『某人』讓我等了三十分鐘啊。」
  亞爾斯泰然自若地回答道。
  「那就沒辦法了呢。」
  艾莉絲也嘆了口氣,輕輕聳了聳肩說道。
  「菲婭,妳就死心了吧。妳這叫自食惡果。」
  「怎麼連費莉學姊也……」
  總算放棄掙扎的忒絲菲婭,沮喪地垂下頭去。因為就算她一個人負隅頑抗,大概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亞爾斯一踏進房裡,便聞到一縷女性房間獨有的清香。那是一股似曾相識的幽雅甜香……
  「我還在納悶研究室最近怎麼會有一股香味,原來是妳們兩個的味道啊。」
  「咿呀~你不要亂聞啦!也不許呼吸空氣!」
  忒絲菲婭朝著亞爾斯撲了過去,彷彿是要直接停止對方的呼吸,但亞爾斯再次輕易地抓住她的雙手,阻止了她的動作。
  「別說傻話了。」
  「聞起來真的很香呢。」
  費莉涅菈也跟著嗅了幾下,沉浸在香氣之中。不過,若是一直重複這種沒有建設性的話題,那可辦不了任何正事──尤其是和這名紅髮少女扯上關係的時候。
  三人很快就圍著桌子坐了下來。然而……
  「喂,這是給客人的待遇嗎?」
  沒錯,房裡就只有三張椅子而已。而亞爾斯因為一直在和忒絲菲婭拌嘴,所以就成了最後才靜下心來的那個人。由於已經沒有空的椅子,他當然只能一臉不悅地站在一旁。
  亞爾斯其實並沒有像他話裡說的那麼氣憤。只是想到整件事情的經過,他的確是很難接受自己得到這樣的待遇。不過,因為亞爾斯以外的三人幾乎是同時落座,所以從結果上來說,忒絲菲婭也不是有意為之或心懷惡意。
  「真拿你沒辦法呢,阿爾……」
  已經恢復沉著的忒絲菲婭站起身來,打算把椅子讓給亞爾斯。事實上,她在稍微取回冷靜之後,似乎也對讓亞爾斯等了三十分鐘之久感到有些歉疚。儘管表面上裝出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態度,但在她的行動裡頭確實能看到一點乖巧的成分。
  可是,就在忒絲菲婭稍微站起身來的那一瞬間──
  「亞爾斯學弟,我讓一半的位子給你吧。」
  費莉涅菈略微挪動身子,催促亞爾斯坐在騰出來的空間上。即使她搶得了先機,但是為了掩飾些許的羞恥感,刻意帶著開朗的笑容看向亞爾斯。兩個人要擠在一張單人椅上實在有些勉強,而且身體會無可避免地緊貼在一起。對宣蔻年華的少女來說,或許多少還是會感到有些抵抗。
  無論如何,亞爾斯認為這項提議只會讓自己變得更累而已。
  「我就不用了,妳繼續坐那張椅子吧。」──他試圖拒絕,但是已經騎虎難下的費莉涅菈也不肯退讓,硬是要亞爾斯和自己坐同一張椅子。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地拉鋸了好一會兒,白白浪費了更多的時間。
  
  最後的角力結果,是亞爾斯成功貫徹了自己的意志。而當他終於有機會確認時間的時候,原本應該頗為充裕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好了,艾莉絲,接下來麻煩妳和我一起去軍方本部見總督一面。我已經和總督約好時間了。我以前也和妳說過吧?我和總督會負責做妳的後盾。」
  亞爾斯所說的事情,是指在幫艾莉絲做身體檢查的時候,發現她除了本身的光系統以外,還擁有「無系統的資質」。這是【元素因子分離化計畫】的非預期副作用。為了防止艾莉絲再次被國家徵召過去,淪為奇怪研究或學術調查的對象,亞爾斯提出了這項提議。
  「啊!」
  艾莉絲猛然叫了一聲,大概是想起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總督?艾莉絲為什麼要去見那種大人物?」
  「這是聽了之後就絕對不能透露給外人知道的事情,妳如果覺得沒問題的話,再去問艾莉絲吧。」
  亞爾斯其實只是懶得多費唇舌解釋而已。因為這件事洩漏出去只會害艾莉絲遭殃,所以忒絲菲婭也不可能會說溜嘴吧。
  「我也可以聽聽嗎?」
  費莉涅菈怯生生地詢問道。
  「沒問題。」
  亞爾斯認為,已經形同參與軍務工作的費莉涅菈,應該能夠立刻理解事態的嚴重性。不管怎麼說,心思聰敏的費莉涅菈肯定不會鬧出什麼問題。
  聽完艾莉絲所做的簡單說明之後,忒絲菲婭立刻開口說道:
  「如果是因為這種原因,那我果然還是該跟著一起去!」
  「我也覺得菲婭在場的話,我就不會那麼緊張了。」
  儘管亞爾斯覺得有那麼一點麻煩,不過如果把忒絲菲婭單獨留在這裡,大概也會衍生別的棘手問題。他已經可以想像得到,忒絲菲婭事後對自己刨根問底的麻煩情景。
  「這件事情的主角是艾莉絲,如果她同意的話我也沒什麼意見……但是算我拜託妳了,可別幹出什麼引人注目的舉動啊。」
  看到忒絲菲婭輕輕舉起拳頭,像是在說「太好了」似的反應,亞爾斯心裡馬上湧起一股不安的感覺。
  「費莉妳呢?既然要帶其他人一起去,多幾個人也沒什麼差別。」
  「因為我已經明白事情基本的來龍去脈,所以請恕我婉拒你的邀請。其實我接下來還有其他工作要處理。」
  「這樣子啊。」
  亞爾斯點了點頭,表示可以理解。畢竟他們已經在這裡浪費了太多時間,從費莉涅菈所說的「工作」一詞裡,亞爾斯也大致察覺到是怎麼回事。
  而在費莉涅菈那種毅然決然的態度裡,也可以清楚看出她絕對不是抱著兒戲的心態對待自己的任務。
  發生在前陣子的古鐸曼事件,迄今仍未能清楚掌握其背後的關係網。負責軍方諜報活動的維札斯特部隊,恐怕至今仍在繼續執行任務。
  「對了,費莉。等妳處理完那邊的工作,麻煩也送一份報告書過來給我。」
  在費莉涅菈看來,這次的工作並不是收拾殘局之類的重要任務,頂多就只是從旁協助維札斯特而已。
  即使如此,聽到亞爾斯的請託,費莉涅菈的臉上還是自然而然地露出笑容。
  「好的!」
  亞爾斯點頭回應費莉涅菈,接著看了看時間,正好差不多了。
  「我們該出發了呢,要是遲到的話,不知道會被總督怎麼揶揄。」
  「咦──!已經要出發了?……我穿這樣子不太合適吧?」
  事到如今忒絲菲婭才開始確認起自己的服裝,一臉不安地詢問道。她早已將睡袍換下來,只要不是去參加上流階級的社交宴會,此刻的穿著打扮沒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即使按照著裝守則的標準來看,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只是她還是難免擔心自己的這身打扮,是否適合有軍方總督出席的嚴肅場合。
  身為貴族的忒絲菲婭會如此重視體面,或許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不過亞爾斯同樣也是穿著便服,而且是有點隨性休閒的那種。那套全身黑漆漆的裝扮,其實就只是把軍方派發的衣物穿上去而已,因此從穿搭的角度來看只能說是索然無味。
  「不會,妳穿這樣子就可以了吧。如果覺得不妥當的話,就去換成制服吧。」
  緊接著,亞爾斯也對艾莉絲說了同樣的話。
  要是因為換穿衣服而浪費更多時間,總督搞不好會發更多牢騷──亞爾斯在心中暗忖道。
  
  亞爾斯一行人穿過三個圓陣港埠,一同朝著靠近外界的方向前進,和貼近巴比倫塔的區域(亞魯法的中產階級、富人階級及貴族的居住區)正好是相反方向。
  愈靠近防衛線的地方,就愈能看到貌似軍方的相關人士。不僅是身上的服裝,垂掛在他們腰間的AWR,更是一目暸然地顯示出這些人的身分。
  雖然這一帶也有城市存在,但是樣貌和中層街區截然不同。
  其中的一座城市【馮盧恩】,更是亞魯法國內的一大重要都市。這裡同時也被稱作「第二防衛線」。因為當魔物真的突破第一道防衛線時,防衛軍會暫時退守到馮盧恩,準備迎接下一波戰事。因此在馮盧恩的中樞地區,也設有軍方的副司令室。
  而這座城市的外牆,也是以預設抵禦魔物侵攻而建造的堅固城牆,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一個事實,那就是城牆再堅固也只是求個心安而已。強度遠超外牆的巴比倫塔防護壁,才是這幾十年來阻擋魔物侵略的關鍵所在。反過來說,就是人類的生存興亡,幾乎完全取決於這道防護壁的存在與否,這樣的說法其實一點都不為過。
  總而言之,馮盧恩這座城市是亞魯法第二危險的地方,因此有詳細規劃準備以防萬一的逃生避難路線。可是,即使真有什麼不測發生,這座城市的居民恐怕也少有人會選擇逃離。因為這裡的許多居民都具有匠人脾氣(或者該說性格頑固),因此有不少人都做好了葬身於此的覺悟。而這些意志堅定的居民風格,自然而然地反映在整座城市的氛圍上,使得馮盧恩一年到頭都充滿活力。
  不僅街道上有眾多昂首闊步的行人,許多店家更是專做魔法師的生意,在在可以看出,這是一座因為魔法技術而繁榮起來的工業都市。
  也有不少學院學生選擇造訪這座城市,以籌措魔法相關道具或素材。
  雖說大部分的東西都可以在校內買到,但是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年輕人的性格就是想要標新立異,不想拿和別人一樣的東西或沒有個性的量產品。
  馮盧恩當然有許多AWR專賣店或相關工房,因此高年級生若想訂製自己的專用AWR,幾乎都會造訪這座城市。
  「喂!我不是有跟妳們說過沒時間了嗎?」
  「可是~」
  「就是會覺得很在意嘛~」
  在一行人裡頭,有兩人像是小孩一樣撒嬌。而如果滿臉無奈地蹙起眉頭的「領隊」是亞爾斯,剩下的兩名問題兒童自然就是艾莉絲和忒絲菲婭。或許是平常沒什麼機會來這裡,兩名少女一臉稀奇地在每家店的櫥窗前駐足。每次出現這種情形,亞爾斯就得催促她們移動腳步,而這已經不曉得是第幾回了……一行人完全是龜速前進。
  看到兩人以充滿好奇心的眼神盯著各種貴重物品,嘴角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微笑的模樣,亞爾斯只覺得前途一片灰暗。
  「妳們兩個到底是來幹嘛的啊?我要扔下妳們了喔。」
  「喂!等一下啦!」
  「再讓我們好好看一會兒嘛……」
  亞爾斯毫不理會,大步流星地邁開腳步,兩名少女只能急急忙忙地追到他身邊。忒絲菲婭仍然滿臉好奇地四處打量;艾莉絲也是忙著東張西望、一刻也不得閒地環顧四周。
  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是亞爾斯也不得不投降認輸。真拿這兩個丫頭沒辦法呢──他在心裡這麼嘆氣,但他剛才其實也想到要買個露姬會喜歡的東西。畢竟露姬還幫忙了報告書的製作,自己身為她的搭檔,想要做些什麼來感謝她一下。話雖如此,該辦的正事還是得先辦好。
  「好啦,回程路上會留一點時間給妳們。」
  「真的嗎?……謝謝。」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反應像個鄉巴佬,艾莉絲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去,用微微興奮的語調向亞爾斯道謝……只是某人似乎連亞爾斯的這句話都沒有聽到。
  艾莉絲會有這樣的反應也不能怪她。大多數的普通學生都是在進入學院之後,才開始正式學習魔法,不僅艾莉絲如此而已。因此馮盧恩是他們少有機會造訪的地方。
  「這裡的每一樣事物都能讓人學到新東西。來了肯定不會吃虧喔。」
  就算不是前來採購東西,馮盧恩也是匯集了亞魯法國內最新情報的場所。哪個國家開發出了新技術;哪樣新產品的品質優良……這座城市對這類的話題尤為敏感。有著研究者性格的亞爾斯還在軍隊裡的時候,也經常在不必值勤的日子造訪這座城市……不過,他還是第一次帶著其他人同行。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光是為了穿越城市的中央大道,就幾乎耗盡了亞爾斯的力氣。因為大道兩旁櫛比鱗次的店家,都有店員站在店頭招攬客人,而不熟悉這種攬客手段的兩名少女不斷被吸引過去的模樣,在每家店的老板眼裡看來無疑是絕佳的獵物。
  亞爾斯拉著隨時都有可能輸給誘惑的兩人,自個兒走在前頭開路。把忒絲菲婭扔在這裡是沒什麼關係,可是他沒辦法這樣處置艾莉絲。
  在一般情況下,轉移門本身的機制,能夠對應複數的轉移目的地。只是如果要從馮盧恩前往軍方本部,就必須穿越整座城市的距離才能抵達轉移門。而只有亞魯法國內發行的特許證,才有辦法啟動轉移門的系統。具體來說,就是從特許證讀取前往軍方基地的座標,再將使用者傳送過去的機制。
  亞爾斯之所以特地選擇這條橫越馮盧恩的路線,也是因為他想要瞧瞧這座久違的城市,但他現在當然為自己的決定感到後悔莫及。
  
  幾經周折之後,一行人總算是即將抵達最後的轉移門,只見眼前赫然出現一堵比外牆更高聳的牆壁。而在牆壁的頂端設置著一柄巨大的雙叉戟,這就是所謂的「虛擬防護壁」,一般將其稱作「第二巴比倫塔」。
  眾多研究者共同開發出來的這道防護壁,是巴比倫塔防護壁的仿造品,堪稱人類智慧和技術的結晶。然而,這道防護壁只能達成擊退低等級別魔物的效果,有效範圍也極端狹窄,因此並沒有實用的價值;再加上建造費用龐大,也不可能實現量產的樣子。
  長年守護人類的巴比倫塔及其防護壁,至今仍是超越人類智慧的存在,人類甚至連重現都無法做到。根據傳聞所言,巴比倫塔的真正祕密,是只有元首才知道的國家最高機密;但也有人主張說,其實就連元首也不曉得巴比倫塔的真面目。
  儘管巴比倫塔的確是人造的建築物,可是其根本原理和運作機制,迄今仍然籠罩在迷霧之中。甚至有一部分人將巴比倫塔作為信仰崇拜的對象。因此也有人推測,整座巴比倫塔的結構,恐怕是某種失傳科技的技術結晶。
  
  無論如何,亞爾斯一行人總算抵達了轉移門。忒絲菲婭和艾莉絲依依不捨地回頭張望的模樣,亞爾斯全都看在眼裡。
  對魔法師來說,馮盧恩的確像是一座怎麼逛也逛不完的寶庫。雖然亞爾斯先前說過在這裡可以學到許多東西,但是還是學生的兩名少女,頂多也只懂得欣賞AWR的好壞。如果不是以當上技工師為目標的人,事實上很難有什麼了不起的收穫吧。
  然而亞爾斯認為,忒絲菲婭和艾莉絲並不是為了學習而四處張望。亞爾斯曾經聽說過,女孩子天生就對閃閃發光的東西沒有抵抗力,而且非常喜歡購物。他覺得這兩名少女肯定也不例外。因此雖然她們給亞爾斯添了一堆麻煩,但他還是決定歸咎於自己的判斷錯誤,不去向兩人追究這些事情。
  他硬是忍住心中的牢騷,向兩名少女催促道:
  「趕緊上路吧。」
  亞爾斯用特許證感應之後,轉移門立刻就進入轉移程序,周遭逐漸切換成不同的景色。
  「「……!!」」
  姑且不論艾莉絲和忒絲菲婭,亞爾斯早已習慣眼前的這幅景色。即便如此,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兩名少女的反應,畢竟那棟莊嚴宏偉的建築,就這樣忽然從視野裡冒了出來。
  忒絲菲婭和艾莉絲似乎都嚇了一跳。大概是被這棟建築的氣勢給壓倒,兩名少女都沒能馬上邁開腳步,一陣沉默降臨在三人之間。
  即使和學院的校舍相比,這棟建築也有將近三倍的大小。整棟建築有著相當獨特的形狀,像是把一個巨大的長方形板塊拗出弧度,接著將它側立起來擺好的樣子。可說是軍方大本營的這座大型基地,簡直像是由高聳群山構成的壯闊連峰,存在感無比強烈。
  在基地的入口一帶有許多哨所,亞爾斯來到其中一個檢查站,再次取出特許證進行感應。
  「我要扔下妳們了喔!」
  亞爾斯大步向前,宛如要拋下還沒回過神來的兩名少女。即使周圍的軍人投來詫異的視線,但是他不為所動地繼續前行。不過在軍人裡頭還是有人知道亞爾斯是何方神聖,有些人甚至還特地停下腳步向他行禮致意。
  在奔赴戰場的魔法師群體裡,並沒有嚴格意義上的階級之分。硬要說的話,每個魔法師的級別就相當於個人的階級。
  粗略來說,實力遠超他人的魔法師,會被冠以「無雙(single)」的稱號;二位數魔法師的稱號是「雙重奏(double)」;三位數魔法師的稱號是「三重奏(triplet)」;四位數魔法師的稱號是「四重奏(quadruplet)」;五位數魔法師的稱號是「五重奏(quintuplet)」;六位數魔法師的稱號是「六重奏(sextuplet)」。而後三者的簡稱分別是「庫亞鐸」、「奎恩」、「薩克斯」。
  這些稱號雖然是正式稱呼,但是在面對五位數或六位數的魔法師時,很少有人會特地用《奎恩》或《薩克斯》來稱呼,有些人甚至直接將他們統稱為「雜兵」。
  雖說魔法師沒有階級之分,不過世人通常都將無雙魔法師視為將官;二位數魔法師《雙重奏》視為校官;三位數魔法師《三重奏》則是視為尉官。儘管如此,這也並不代表他們擁有命令的權限。
  因此沒有人會將排名和階級區別開來看待。當然在實戰裡頭,為了組織運作,每次作戰都會另行設置指揮系統,只是非要說的話,軍隊裡的大多數人,都是根據對方的排名來表示自己的敬意。
  此外,如果是校官以下的階級,根據隊伍裡的角色定位,三位數魔法師有時也會被用尉官來稱呼,因此除了少數例外情形,基本上都是視情況混合使用稱號和軍階。
  忒絲菲婭以有些新鮮的表情,看著眾多軍人向亞爾斯表示敬意。
  「你挺受歡迎的呢。」
  「不是受歡迎,單純就只是向排名高的魔法師表示敬意而已。人家和妳可不一樣吶。」
  忒絲菲婭想起以前的事情,胸口深處感到一陣隱隱刺痛。她沒有辦法像平常那樣,向亞爾斯回上一句「你不要翻舊帳啦」。
  這些軍人或許只是勉強向這名整整小一輪的少年低頭。即使如此,他們還是非常清楚排名所代表的意義。
  多虧有亞爾斯的存在,減輕了不少他們必須完成的任務負擔,而其結果就是帶來了整個亞魯法的和平。
  話雖如此,真的認得亞爾斯的臉孔,又或曾經親眼目睹他戰鬥的人,似乎極為稀少。因此在場的大多數人,都只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這些大人向那名有點弱不禁風的少年表示敬意。
  順帶一提,只要走進裡頭,就會發現這裡雖然是軍方基地,但是和外觀相比,建築物本身倒是沒有那麼戒備森嚴。不過或許會被整座基地的規模大小所震懾……畢竟堪稱亞魯法國內主要戰力的魔法師們,全都輪流在這裡待命。
  扣除在外界執行任務的部隊,國內實質上有將近七成的魔法師都聚集於此。
  「感覺緊張起來了呢。」
  大概是走進建築物之後,沒走幾步就會遇上別的魔法師的關係吧。似乎被氣氛壓倒的艾莉絲,伸展自己的身子,像是要把僵硬的身體強迫挺直。
  聚集在此的魔法師全都佩帶著AWR,感覺格外引人注目。無論哪一把AWR都是久經戰陣的樣子,散發出無比駭人的肅殺之氣。
  對已經體驗過外界的艾莉絲來說(儘管只是戶外教學的短暫期間),不管她本人願不願意,都會自動理解在整個生存區域裡,這座基地就是最接近外界的地方。
  「畢竟這座基地裡的魔法師,幾乎都是在妳們之上的高手吶。」
  「你……你這不是廢話嗎!?」
  就連立刻出聲吐槽的忒絲菲婭,也像是顧忌周圍的目光,稍微放低了自己的音量。如果這裡的魔法師水平比還是學生的兩人來得拙劣,亞魯法在遭遇魔物大舉侵攻以前,肯定老早就已經淪陷了吧。
  「反正妳們的程度完全比不上人家,再怎麼緊張也沒有任何用處。既然我也在場,人家多少會給些方便啦。」
  「你可真是肆無忌憚耶。」
  忒絲菲婭無力地應答道。表情有些緊繃的她,是竭盡全力才擠出這麼一句話。不過亞爾斯明明和自己同樣年紀,卻有這麼多大人向他表示敬意,果然還是感覺相當不可思議。
  只要亮出斐培爾家的名頭,忒絲菲婭同樣也能讓大人向自己低頭。可是,那只不過是因為對方從自己背後,見到了身為當家的母親身影。忒絲菲婭非常清楚,對方低頭致敬的對象並不是自己。因此忒絲菲婭心裡隱約明白,亞爾斯所體現出來的魔法師姿態,才是自己應該追求的存在方式。然而,正因為她認識平常的亞爾斯,所以果然很難坦率地說出口。
  「嗯,這的確是無雙魔法師才有的好處呢。」
  亞爾斯有些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隨即熟門熟路地穿梭在整個基地裡。
  隨著愈發接近中心區域,認得亞爾斯的人也變得愈來愈多。眾人之所以紛紛讓出路來,自然是因為這名少年擁有亞魯法最強的稱號。不過,其中並沒有交情好到能和亞爾斯打招呼的戰友,相反地,甚至有人和他一打上照面,便像是逃跑似地轉身就走。亞爾斯無視這種氛圍,逕自邁著腳步前行,只是此刻的他,也察覺到了某種異常的氣息。
  亞爾斯能隱約感覺到,在這個已經熟悉到不行的中心區域裡,空氣裡蔓延著一股緊張的氣氛。
  ──魔法師的數量有那麼一點多呢,而且……
  從部分魔法師的緊張表情裡,可以看出他們在警戒著什麼東西。那和魔法師前往外界時的緊張感頗為相似。雖然是亞爾斯能夠捕捉到的程度,不過這種不協調感似乎只出現在部分人群身上,並非軍方全體都是如此。如果是在外界的話還情有可原,但是在軍方內部出現這種情形,實在是相當不對勁。這麼說起來,負責在各處警戒的魔法師數量,好像也比平常多上許多。
  ──真是詭異的光景吶。明明是在自己的基地內部,軍人究竟是在警戒什麼東西?
  儘管亞爾斯想過這個可能性,但是軍人警戒的對象似乎不是自己,因此他決定暫時別去管這件事情。
  「真不曉得你到底是被人討厭還是備受景仰呢。」
  忒絲菲婭彷彿沒有察覺到這股異常的氛圍一般,自顧自地接著剛才的悠閒話題說了下去。因為她看到有些人一發現亞爾斯的身影,便立刻匆匆離去的模樣。
  「不管是哪種情形,都只會造成我的困擾而已。」
  正確來說,應該和被人討厭有那麼一點不同吧──亞爾斯如此想道。在過去的作戰中,那些曾經親眼目睹到亞爾斯實力的魔法師,不是被這股壓倒性的力量給嚇倒,就是對他心懷恐懼。
  無論如何,其中都沒有人主動想和亞爾斯建立友誼。而亞爾斯認為,這大概也和自己作為總督的直屬部下脫不了關係。
  這種被別人敬而遠之的狀況,並沒有讓亞爾斯感到痛苦或孤獨。因為這在前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和自己感情甚篤的夥伴,到了明天可能就無法露出神采奕奕的表情,甚至已經撒手人寰,戰場就是這樣的世界。
  在軍方基地的廣大腹地裡,有一個聳立著無數墓碑的區域。能夠全屍安葬於這座墓園的僅有一小部分人。埋葬在這裡的魔法師,大多只剩一部分的遺體,又或只能用遺物來代替遺體安葬。有些部隊甚至存在這樣的慣例:每當有新兵入伍時,必定會先帶他們來墓園走一遭。
  穿越基地的中心區域之後,接下來就變成往上層移動。而在抵達最頂層的瞬間,周圍的空氣頓時變得沉重了起來。最頂層是指揮系統的核心地帶,除了總督室以外,許多位高權重的將官也都在此處值勤。
  軍人的年紀也變得更加年長,通道上不時可以看到神情肅穆的將官。唯一沒有任何不同的是,眾人對待亞爾斯的態度。不對,畢竟高層領導都曉得亞爾斯是何方神聖,因此大多露出了畏懼的表情。他們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禮貌而疏遠地問候亞爾斯,害怕不小心觸碰到他的逆鱗。
  即使如此……
  「好久不見了呢,亞爾斯,最近都沒看見你啊。你這小子都跑去哪裡做什麼了啊?」
  不管哪個地方都有怪人存在。因此這個世界總是難以迎來真正的太平日子。
  只見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從亞爾斯的對面走了過來。他是在同期裡最早發跡、年紀輕輕就登上司令官位置的人。男子沒有軍人那種精壯結實的身材,不過纖細的體格看起來胖痩適中。他的腰間沒有佩帶AWR,代表著他的魔法師級別已經不需要前往外界──當然,這是時至今日才有的衍生意義。
  儘管離親密的招呼還有一段距離,但是男子開朗的聲音相當宏亮。等到雙方接近到可以對話的距離,亞爾斯開口向男子說道:
  「好久不見,林德洛夫司令大人。」
  「別這樣說話啦,聽起來怪彆扭的。」
  林德洛夫似乎不擅長拘謹的說話方式,豪爽地擺了擺手表示不用客氣,讓人聯想起做生意的老闆娘。亞爾斯並不討厭這名直爽過頭的男子。
  「我能夠有今天的地位,全都是托了你的福,絕對不是因為我個人的實力得到高層認可。我還得更加努力啊。」
  林德洛夫是一名戰略高手,一手包辦了整個防衛線的指揮。他主要是負責處理防衛線附近探查到的低等級別魔物。像這種程度的蝦兵蟹將,大多是由接收到他命令的部隊直接解決。目前的軍階是上校。
  林德洛夫當初是以外界作戰的參謀身分,編入亞爾斯所在的那支部隊。而他作為魔法師的實力絕對稱不上高明──說得更不客氣一點,就是「缺乏實力的領導者」。
  童年時期的亞爾斯,在結束魔法師的培育課程之後,從第一次的任務開始,有好幾個月的時間都和林德洛夫待在同一個小組,和他一起展開行動。而在曾經和亞爾斯並肩作戰的戰友裡頭,林德洛夫是少數倖存至今的現役魔法師。
  「您太謙虛了。即使放眼過去,司令大人的晉升速度也是史無前例。軍方內部針對您的嫉妒言論,似乎也從來沒有斷過呢。」
  「聽起來可真刺耳啊…………咦!!」
  林德洛夫發現偷偷躲在亞爾斯身後的兩名制服少女,登時露出一抹曖昧的笑容說道:
  「居然能夠左擁右抱,你這小子挺有兩下子的嘛。亞爾斯也到了這種年齡了呢,嗯嗯。」
  「如果在您眼中看來是這樣,那您丟掉司令的位置,似乎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呢。」
  聽到亞爾斯的這番挖苦,林德洛夫不由得臉頰抽動了幾下。原本的滿面笑容瞬間僵住的模樣,看起來甚至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哎,我還想就這樣一鼓作氣,搶到一個更高層的位置呢,等著瞧吧……先別說這些了,你把兩個還是學生的小姑娘帶來這種地方,打算做什麼啊?」
  「哎,也不是什麼大不……」
  亞爾斯還沒把話說完,就感覺側腹被人從後頭頂了一下,打斷了自己的話頭。他朝身後瞥了一眼,發現兩名少女都露出「趕快幫我們介紹」的表情。
  亞爾斯雖然覺得很麻煩,但他還是決定簡單滿足一下兩人的要求。
  「我來為妳們介紹一下吧。這位和藹可親的先生,是暗中立志要連晉二級的林德洛夫司令。目前正以像是煞車失靈的失控車輛的速度,不斷地得到晉升。」
  「喂!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危險好不好!」
  「然後這兩位都是我的同學,忒絲菲婭・斐培爾和艾莉絲・提列克。我來這裡只是有點事情要找總督啦。」
  「你說她們都是你的同學?我還想說最近怎麼都沒看到你,沒想到你居然跑去當學生啦……不過,你行事還是這麼異想天開呢。維札斯特隊長也真是壞心眼,好歹也跟我說一聲嘛……嗯,你剛才是說她是你的同學,然後姓氏是斐培爾嗎?」
  林德洛夫做出略微沉吟的動作,接著用力捶了下手說道:
  「如果姓氏是斐培爾的話,那就是芙蘿婕前少將的女兒囉?」
  聽到林德洛夫的詢問,忒絲菲婭的肩膀先是哆嗦了一下,才開口回答道:
  「是、是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是芙蘿婕小姐的女兒啊!我可是曾經被您母親狠狠鍛鍊過一番呢。我是林德洛夫・梅加,請多指教囉。」
  只見他帶著有些苦澀的笑容,將一隻手伸到忒絲菲婭的面前。林德洛夫雖然擅長指揮作戰,但在魔法方面一直都沒有什麼長進,因此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為何會露出這種表情。
  忒絲菲婭謹守禮節地和對方簡單握了握手,只是她臉上也浮現了和林德洛夫相同的苦澀表情。
  「這一位小姐也是個美人胚子呢。」
  「謝謝您的誇獎。」
  艾莉絲回以一道無懈可擊的笑容,同樣和林德洛夫握了握手。認為雙方算是打完照面的亞爾斯,忽然開口說道:
  「對了,你也應該正在處理什麼事情吧?」
  被林德洛夫夾在腋下的那疊資料,看起來像是在送往某處的途中。
  「對耶,那麼,我就此失陪了。」
  林德洛夫有些匆忙地快步離去,但他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轉過身來大聲說道:
  「亞爾斯,我們下次一起去吃個飯吧。我找到了一家好店喔!」
  林德洛夫所說的「好店」是什麼樣的店家,亞爾斯有點無從判斷。他究竟是指店家的料理非常美味,還是有花枝招展的女性出來接待客人呢……?亞爾斯決定根據林德洛夫的性格做出判斷。
  「小心你老婆宰了你喔。」
  在這種距離之下,亞爾斯的聲音大概傳不到對方耳裡。畢竟這句話的內容並不適合大聲喊出來。
  儘管如此,和亞爾斯長年往來的林德洛夫,似乎意外瞭解亞爾斯的性格,沒怎麼把這句話放在心上。仔細一看便會發現,他根本沒等亞爾斯做出回答,就已經邁開腳步離去。
  這個人還是一樣任性妄為啊──亞爾斯一邊目送這位司令官的背影,一邊在心裡嘟囔道。或許是因為不太明白剛才那番對話的意思,艾莉絲和忒絲菲婭都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亞爾斯沒去理會兩名少女,逕自將視線緩緩移回前方。
  
  三人來到七層建築物的最頂層。從位於這一層的總督室望出去,整道防衛線都能盡收眼底。因為在遇上緊急事態的時候,會關閉顯示於防護壁內側的虛擬影像,直接瞭望外界的景象。
  話雖如此,需要採取這種措施的嚴重事態其實從未發生過。更準確來說,打從巴比倫塔防護壁落成以來,覆蓋在其表面的暫時性虛擬影像,從來都沒有中斷過的時候。
  鋪著紅黑色地毯的總督室,裡頭幾乎沒有任何家具。這樣的擺設是總督本人的意思。但是整個房間倒也不至於單調乏味,只見無數堆積如山的資料,代替了豪華室內家具的作用。
  得到入室許可之後,亞爾斯率先踏進了這個肅穆的空間。貝利克瞥了一眼時鐘,一臉驚訝地開口說道:
  「真稀奇呢,雖說只是兩分鐘而已,但你居然遲到了呢。」
  「這句話請您說給林德洛夫司令大人聽。」
  「原來如此。」貝利克笑了起來,示意亞爾斯在沙發上坐下。
  「喂,妳們也趕快進來啊。」
  兩名少女還僵立在房門前。不過在亞爾斯的呼喚之下,兩名少女立刻走進了房裡。就在下一瞬間,總算看清楚房間主人樣貌的艾莉絲,忍不住捂著嘴驚叫起來。
  「欸!?」
  「好久不見了呢,艾莉絲。」
  總督的聲音非常開朗。
  「艾莉絲,妳本來就認識總督啊?」
  「咦,這個人……就是那個軍人叔叔!?不是吧!?」
  室內的空氣凝固了一會兒之後。
    
  
  在亞爾斯的詳細追問之下,原來在古鐸曼【元素因子分離化計畫】鬧出的最初事件裡,負責調查和指揮逮捕的人正是貝利克。
  在那之後,從設施裡被救出來的艾莉絲,似乎得到他多方照顧。對貝利克來說,這或許是他對沒能逮住古鐸曼一事的贖罪吧。
  「原來妳也進入魔法學院就讀了啊,嗯,這樣子啊。」
  總督以有些裝模作樣的語調說了好一會兒話,不過只有亞爾斯察覺到他語調不對勁……考慮到他和總督的長年交情,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這大叔真是個老滑頭吶──亞爾斯一邊在心裡吐槽,一邊開口做出徒具形式的道歉:
  「這次的古鐸曼事件,老實說我處理得不太漂亮。」
  「不必在意。我已經收到維札斯特遞交的報告了。沒有任何問題。」
  亞爾斯其實也已預料到總督會這麼回答。一來是這次的事件沒有造成什麼實際損害,二來是亞爾斯是亞魯法目前的最高階戰力,因此過去也從未在這類任務裡追究他的責任。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這些任務幾乎都是由貝利克所主導,所以亞爾斯的詳細活動內容,在軍方內部是不怎麼公開的資訊。
  然而,儘管貝利克嘴巴上說「沒有任何問題」,但在他的眼眸深處卻有一抹揮之不去的憂色。不過察覺到這種異狀的人,果然只有亞爾斯而已。
  「就連我也沒有想到,你所教導的學生就是艾莉絲呢。」
  和話語的內容相反,亞爾斯甚至認為,貝利克其實在某種程度上預測到了現在的發展。就連自己被強迫進入學院就讀之後,遇上同年級的優秀同學艾莉絲和忒絲菲婭,可能都在貝利克預料之中。
  亞爾斯記得這種完全被人牽著鼻子走的感覺。那就像是徘徊在一片漆黑的世界裡,卻不知為何有人已經以適當的距離設置了燈光。
  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沒去注意亞爾斯和總督的對話。而亞爾斯因為還算是軍人的關係,所以繼續站在總督的面前。不過,由於總督室裡沒有其他外人,因此他的語調也不怎麼拘謹。
  「忒絲菲婭也是好久不見了呢,雖然妳大概是不記得了。」
  「咦!…………不好意思。」
  「不會,妳別放在心上。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貝利克如此說道,臉上浮現一個彷彿在懷念往昔的笑容。
  忒絲菲婭的母親芙蘿婕當初會申請退役,原本就是為了忒絲菲婭這個女兒。現役時期的芙蘿婕,是一名非常活躍的營級指揮官,軍方內部將她譽為【稀世的名司令官】,在驅逐魔物方面相當有一套。
  芙蘿婕在退役時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派對,貝利克就是在那場派對上見到忒絲菲婭。不過在一片杯觥交錯之中,忒絲菲婭只能和貝利克打個簡單的招呼而已,因此她會沒有印象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話說回來,亞爾斯,你今天不是為了說這種事情才過來的吧?」
  貝利克當然非常清楚,亞爾斯不是那種會特地上門為自己的失誤道歉的人。
  亞爾斯點了點頭,迅速進入正題說道:
  「艾莉絲在人體實驗的過程中出現了副作用。具體來說,就是在魔力的資訊體裡發現了缺陷。」
  「────!!這樣子啊。」
  艾莉絲在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整個身體猛然僵住。而這句話也讓老將多少憶起了過往的悔恨之情。貝利克臉上浮現一抹無比苦澀的表情,以沉重的語調催促亞爾斯繼續往下說。
  「這種缺陷本身並沒有太大的影響,可以說是一場單純的事故。」
  「不對,這不是能用事故一詞帶過的問題。更別說裡頭還摻雜著人為的因素。」
  亞爾斯本人是以「這是偶發事故」的語調來講述這件事情,但是貝利克似乎將這件事情看得相當嚴重。
  「而結果就是,艾莉絲身上產生了無系統的素質。」
  「────!!」
  貝利克聞言頓時瞪大了眼睛,接著將雙手拄在桌上並遮住了嘴巴,像是要讓混亂的頭腦冷靜下來。
  艾莉絲因為之前已經聽亞爾斯說過的關係,所以沒有出現什麼動搖,而第一次聽說詳情的忒絲菲婭,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動搖或混亂,疑問的成分還要更多一些。
  「這麼說來,她就和你一……」
  亞爾斯揚起手來,制止貝利克繼續說下去。因為他也沒有對艾莉絲闡明一切,只有告訴她一部分而已。
  「不,雖然的確是無系統沒錯,但是和我的情形不一樣。」
  聽到亞爾斯這麼說,險些說溜嘴的貝利克立刻就理解了狀況,刻意清清喉嚨後點了點頭。
  然而,在亞爾斯的這番話裡,也同時存在著某種疑慮。因為這樣的現象暗示著一種可能性:無系統素質的擁有者,是可以通過人體實驗人為製造出來的。
  思及於此,貝利克朝坐在沙發上的兩名少女看了一眼。
  「這種事情……有可能嗎?」
  「想要有意識地製造出來大概是不可能吧。這樣的結果恐怕純屬偶然。而且她也不像我這樣,所有的魔力資訊都付之闕如。應該是只有部分光系統的素質發生變異而已。」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今天特地造訪的理由吧。」
  「因為這樣的關係,為了不讓艾莉絲淪為奇怪研究的小白鼠,我認為總督您有庇護她的義務。」
  貝利克「呼」地吁了口氣,將整齊的鬍子吹得一陣搖擺。
  「那是當然。也不用說是什麼義務,如果遇上了麻煩的事情,我會負責當她的靠山的。」
  「非常感謝您。」
  「這種小事沒什麼好謝的,反倒是我自己會想主動幫忙。妳放心吧,我會保障妳的安全的──只要妳別去做為了別人而冒險的事情。」
  艾莉絲先是露出一個有些尷尬的表情,隨即向貝利克深深行了一禮,表達感謝和允諾之意。
  老實說,亞爾斯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取得總督這句許諾。艾莉絲具有人為製造出來的無系統資質──這個祕密若是傳了出去,肯定會有類似古鐸曼那樣的傢伙動起歪腦筋。
  總而言之,今天的談話應該就到此結束了……至少貝利克是這麼認為的。就在忒絲菲婭和艾莉絲準備從沙發上起身離席時,亞爾斯已經馬上切換到下一個話題。
  「總督,我想和您談談【親善魔法大會】的事情。」
  貝利克納悶地「嗯」了一聲;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則是跟著說道:
  「這麼說起來,的確是快到了呢。」
  「是一年一度的重要活動呢。」
  「【親善魔法大會】有什麼問……啊,維札斯特跟你說了是吧。」
  貝利克的發言像是已經察覺到是怎麼回事。亞爾斯聞言沒有點頭,逕自把話說了下去:
  「我可沒有參賽的意願喔。」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可是你跟我說這些也沒用喔。因為你是第二魔法學院的學生,所以出場參賽的事情,是由學院方面來進行選拔。」
  跟我來這一套啊──亞爾斯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說道:
  「那麼,我只要在選拔中落選,這件事就跟我沒關係了對吧?」
  「……我可不許你在選拔中故意放水喔。」
  「──!!」
  「雖說是親善大會,但這可是正式的官方活動。別在公正的比賽裡幹那麼掃興的事情啊。」
  貝利克硬是強詞奪理。如此一來,亞爾斯若是真的在選拔中落選,自己也還有從中斡旋的餘地。剛才的那句「不許故意放水」,實際上就是為此而下達的命令。
  話雖如此,貝利克大概也很清楚自己是在強人所難。只見他先是嘆了口氣,然後按著額角說道:
  「我剛才收到了【盧薩路卡】方面的聯絡,對方表示他們今年也有許多優秀的魔法師參賽──人家可是特意通知我們的呢。」
  盧薩路卡是緊鄰亞魯法的另一個強國。該國是親善魔法大會最近兩屆的冠軍得主。雖然亞魯法確實也有許多優秀的魔法師,但是盧薩路卡同樣傾力於魔法師的培育,每年都讓亞魯法苦吞敗果。亞魯法在七國之中,有好幾年都是處於敬陪末座的難看成績。
  貝利克心裡的真正盤算,應該是希望亞爾斯的出場參賽,能夠繳出一次漂亮的成績單。這件事情當然關乎國家威望,但是也不難看出,其中多少摻雜了貝利克的個人私情。
  「不管盧薩路卡那裡的人說了些什麼,我都拒絕參賽。那不關我的事情。」
  由於亞爾斯今年成了學院的學生,因此有資格以學院代表的身分出場參賽。
  「這也不全都是壞事喔。若是能展現出亞魯法也具有培育優秀魔法師的能力,從長遠的角度來看,你不是也能過得比較輕鬆嗎?」
  「沒有人會被這種廉價的說詞給打動吧。」
  「我當然不會讓你幹白工,我就幫你從各國搜羅十本珍貴的魔法學古書吧。就算你再怎麼不缺錢,世上還是有許多錢買不到的東西喔。」
  「唔……」
  亞爾斯很清楚自己又被貝利克玩弄於股掌之間,但聽到對方所提出的報酬,還是不禁猶豫不決了起來。說亞爾斯已經遍覽亞魯法國內的重要古籍,這話一點也不為過。他自認已經掌握了相當充足的知識,而且研究工作也沒有遇上什麼瓶頸。然而,亞爾斯這個人的探究心,只能說是永無止盡。
  看到亞爾斯認真考慮的模樣,貝利克嘴角微揚地繼續發動攻勢。
  忒絲菲婭和艾莉絲愣愣地在一旁看著事情發展,兩人都只能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而且你如果能在大會裡取得亮眼的成績,我也不是不能和希絲緹商量一下,免除你下學期的部分學分喔。」
  「成……成交。」
  終究還是輸給誘惑的亞爾斯,握住貝利克伸出的手說道。
  「太骯髒了!」
  看著整件事情發展的忒絲菲婭,總算察覺到是怎麼回事,有些傻眼地嘟囔了一句。
  「阿爾被收買了呢。」
  艾莉絲則是露出了有些開心的笑容。貝利克帶著摻雜苦笑的表情,對著兩名少女笑道:
  「這就是大人的世界。犒賞那些做出貢獻的人,對大人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喔。」
  「……僅限這一次啊。」
  亞爾斯特別強調了這麼一句。貝利克則是在心中暗忖,這一招似乎還能使上好幾次。對貝利克來說,由於亞爾斯的性格從小到大都沒有變過,因此實在是很容易對付;相對地,亞爾斯則是有種難以釋懷的感覺。
  基本上,亞爾斯奉行等價交換的原則──只有向他提供獎勵或報酬,才有辦法使喚得動他。若是公平交易的話倒還好說,但是被人單方面的喊價,無異於扼殺自己的自由。亞爾斯對此事深有體會,因此他才會如此渴求。亞爾斯並不在乎「信任」這種模糊不清的東西,他只是為了不讓自己遭到慢性扼殺,才要求對方付出和自己被剝奪的自由同等的代價。
  說是這麼說,但亞爾斯也不得不承認他和貝利克之間,確實存在著「信任」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因為真要說起來,兩人今天所達成的每項協議,全都是口頭約定而已。而這在某種意義上,似乎也顯示出兩人的關係之密切。
  然而,兩人的談話還沒有結束。儘管沉浸在感慨之中,貝利克還是目光筆直地看向亞爾斯,提醒他準備進入正題──
  「……菲婭、艾莉絲,不好意思,能麻煩妳們稍微離席一下嗎?我剛才開的價碼好像太低了一點。」
  「──!!你這人會不會太貪心了點啊?」
  看著一臉壞笑的亞爾斯,忒絲菲婭一臉傻眼地說道。艾莉絲則拉著摯友的袖子打圓場道:
  「好了啦,菲婭。阿爾也有很多苦衷嘛……那麼,我們就在外頭等你囉。」
  「就這麼辦吧,我馬上就過去。」
  艾莉絲再次向總督深深行了一禮,隨即推著忒絲菲婭的背走向門外。只是她在臨走之前,轉過頭來說了這麼一句:
  「阿爾,你可別給總督添太多麻煩喔。」
  「那得視他的態度而定囉。」
  艾莉絲感到無奈地嘆了口氣,但臉上還是露出了「真是受不了你」的笑容。
  在兩名少女離開之後,貝利克相當刻意地吐了口大氣。
  「抱歉,如果是由我開口請她們兩位離席,艾莉絲或許會產生不必要的擔心。那孩子已經吃過太多苦頭了……」
  「您指的是以當上魔法師為目標的她嗎?她如果那麼脆弱的話,根本沒辦法踏上這條路啊。」
  「這我也很清楚。可是要一口氣做到還是很難,不管是誰都只能循序漸進地跨越難關。如果那是一條荊棘之道的話,就更需要考慮周到。」
  「您這樣是過度保護。」
  「別這麼說啊。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想得那麼開。」
  在溫柔和藹的面具底下,貝利克懷著無比苦澀的心情說道。沒錯,這本來就不是什麼能想得開的事情,同時也不是想開之後就沒事的事情。然而事態會演變至此,貝利克也得負起相當的責任。他那副複雜的表情,大概就是這種自覺的體現吧。
  「好了,請您趕緊進入正題吧。要是讓那兩個丫頭等太久,待會兒不曉得會被她們怎麼嘮叨。」
  「哈哈,你這無雙魔法師可真是顏面掃地。」
  貝利克帶著挖苦的語調說道,臉上短暫地露出笑容。截至目前為止都是無關緊要的老友閒聊,而接下來……貝利克臉上的表情,隨即切換成了軍人的嚴峻臉孔。
  察覺到這種變化的亞爾斯,也跟著變得面無表情了起來,彷彿是臉上的表情直接消失不見,將自己心中的無謂情感排除了出去。
  只聽他以缺乏抑揚頓挫的聲調,語氣平淡地交換起情報,和剛才的聲音完全不同。
  「您之所以如此擔心艾莉絲,是和古鐸曼的事情有關吧?本部會加強警備也和這件事脫不了關係吧?」
  在凝重的空氣之中,貝利克點了點頭說道:
  「整起事件背後的關係網,至今仍然沒能找到多少蛛絲馬跡,唯一的線索就只有古鐸曼本人而已。反正古鐸曼也命不久矣,我們只能選擇從他嘴裡撬出情報。」
  「動用闇系統的審問方式,可是受到國際法禁止的喔。」
  「凡事皆有例外……也有不少人這麼認為。」
  闇系統魔法具有操縱精神的能力,通過闇系統實現類似洗腦的效果來取得情報,是過去常用的審問手段之一。在七國之中,那些由魔法師引發的國內重大犯罪,基本上都會被軍方或國家封鎖消息。無論是哪個國家,都將這種會擾亂內部團結的犯罪,視為特別危險的隱憂,因此為了解決問題,往往會採用不擇手段的做法。
  「就如你所知道的,古鐸曼可是使用了連《魔法大全》都沒有收錄的禁忌魔法,既然確認到了這一點,那整件事情就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了。」
  「的確是呢。古鐸曼是不具備魔法師身分的研究者,而且應該是徹頭徹尾的科學狂人。像他這樣的人,居然偏偏和禁忌魔法扯上了關係,當然會讓人覺得是有人在背後出力……」
  「就是這麼回事。儘管我也知道希望相當渺茫,但是本來應該多少能從古鐸曼嘴裡撬出一點東西……」
  「您說的『本來應該』是什麼意思?」
  「在施行延命措施的第二天,古鐸曼便已遭到某人殺害。」
  「──!!」
  亞爾斯瞇起眼睛,瞬間在腦海裡推測事態的原委……以及嚴重程度。作為整起事件的關鍵人物,古鐸曼本人應該是被軍方嚴密拘禁起來。換句話說,古鐸曼是在軍方內部遭到殺害,只是這樣的事實未免太過離奇。因為就算是精通特務工作的亞爾斯,也會極力避免在軍方內部這樣的場所動手。
  在軍方的設施裡頭,隨時都駐紮著探查魔法師或專精各方面的優秀魔法師。若是考慮到這一點,要在這樣的天羅地網之中犯案,只能說是不可能的任務,這簡直就和豁出性命的特攻沒什麼兩樣。但是從貝利克的語氣聽來,犯人別說是就此自盡,甚至連人都沒有被逮到。
  亞爾斯朝貝利克瞥了一眼,隨即聽到貝利克很不是滋味的回答。
  「正如你所想的,犯人巧妙地逃脫了。對方不僅找出了只有高層領導曉得的隔離牢房,以及通往那裡的路線,甚至連防盜系統都遭到攻陷。而犯人就是在我們修復系統的幾分鐘裡下手的……儘管沒能捕捉到犯人的影像,但是有留下魔力認證的登錄記錄。可是那名當事人在案發當時,毫無疑問已前往外界,同隊成員都能夠證明這一點……完全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這是平常不可能會發生的怪異現象。然而在亞爾斯看來,關於犯人是誰的問題,貝利克心裡似乎已經有底了。因為亞爾斯在他臉上沒有看到太多的困惑之色,不像是處於完全束手無策的狀態,甚至還能感覺到幾許已經鎖定具體犯人的熊熊鬥志。事實上,由於這起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件實在太過離奇,因此反而暗示著某種可能性。
  「這是在背地裡操弄古鐸曼的人所幹的好事……也就是說……」
  這樣的狀況,讓亞爾斯聯想到絕對不能宣之於口的那個名字。如此想來,這種物理上不可能達成的犯罪,也的確只有那個名字有可能實現。
  貝利克似乎很清楚含糊其詞的亞爾斯想說什麼,因此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應該就是你想的那樣吧。自從你收拾了其中一名幹部之後,就一直沒見到他們有什麼動靜……不過這下可以認定他們重出江湖了吧。」
  「這應該是最現實的結論了。七國內部有太多毒瘤了。」
  亞爾斯聲音冰冷地說道,而這同時也代表著,他將在背後指揮一切的那個「組織」視為威脅。
  「我們正在盡可能地進行調查。然後,你報告裡提到的貌似《費格爾四書》的原書,我們沒能在現場找到那樣的書籍。」
  「這樣子啊。不過我也沒有確切證據就是了。」
  「憑你的眼力是不可能看錯的;就算你真的看走了眼,連外觀相似的書籍也沒能找著,未免太不自然了。」
  「如果那是原書的話,那些傢伙不可能不將其回收吧。」
  「的確。」
  「雖說是在戰鬥之中,但那本書既然有那麼一點可能是原書,當初或許應該優先回收才對。」
  「或許吧。可是在作戰期間也無暇顧及這種事情。總之就先這樣吧。」
  「那麼,您別看我這樣子,我的假期其實已經結束了,差不多也該走了……哪怕只是再一陣子也好,那些傢伙如果能安分一點就謝天謝地了。」
  亞爾斯語帶厭煩地說完這句話後,隨即轉過身去。
  「或許還會麻煩你再次出動喔。」貝利克朝著亞爾斯即將離去的背影說道,向他傳達自己作為軍方首腦的堅定意志。
  對此幾乎不做反應的亞爾斯,在手按上門把的瞬間停下了腳步。
  「已經太遲了喔。」
  在語重心長地擱下這麼一句後,亞爾斯便離開了總督室。因為當初若是更早採取行動的話,或許就能在黑暗之中解決這一切。
  
    ◇ ◇ ◇
  
  在回去的路上,亞爾斯按照去程所說的,順道去了馮盧恩一趟。就算會逛上好一段時間,大概也不會拖到太晚。而且或許正好能用來轉換心情。
  話雖如此,馮盧恩畢竟是一座繁華的城市,想要在一天之內逛遍全部店家,終究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在亞爾斯想著得精挑細選一下的時候……他赫然發現兩名少女早已沒跟在自己後頭。
  「菲婭,這是什麼啊?」
  「嗯……不曉得耶,是什麼東西啊?」
  兩名少女稍微欠身盯著店頭的櫥窗,同時不解地歪起腦袋。
  櫥窗裡頭擺著幾枚像是硬幣的圓形物體,表面還刻有魔法式。
  「那是信號煙啦。這是軍方的配發品之一,主要是用來請求救援或告知目前所在位置。在和魔物交戰的時候,也可以作為干擾視線的煙霧。」
  「噢噢~」
  「這裡連這種東西都有賣啊。」
  雖說是用過就丟的道具,但是品質優良的信號煙也要價不菲,和尋常的貨色相比,有時價格甚至高出一個位數。只是如果要買這種道具的話,還是該去軍方供應商的店裡。因為如果該花的錢不花,因而買到粗製濫造的產品,很可能會意外自燃,最糟的情況下,甚至會在使用之前就自己爆炸開來。
  對信號煙足夠熟悉的人,可以通過魔法式刻紋的精美程度來推斷品質好壞,但普通魔法師不可能做到這種事情。
  儘管如此,忒絲菲婭和艾莉絲也沒有特別想買東西的意思,她們單純只是看到感覺有趣的東西,便逐一駐足觀看。而亞爾斯當然覺得繼續奉陪下去只會沒完沒了。
  於是──
  「我要去我常去的一家店,一小時後在轉移門那裡會合。」
  「你別把我們丟下啦。我也要一起去。」
  「我也要~」
  聽到亞爾斯這麼說,兩名少女立刻表示要一同隨行。亞爾斯只能聳聳肩膀,無可奈何地事先提醒兩人。
  「妳們要跟來是無所謂,但是很無聊喔。」
  不過,就算他這麼說了也沒有半點作用。因為兩名少女已是不管看到什麼,都會覺得很新鮮的表情。
  在那之後,亞爾斯鑽進已經走過好幾回的狹窄巷弄,朝著孤零零地座落在巷弄深處的熟悉店家前進。
  那間店家開設在陳舊的老房子裡,雖然姑且算是一家商店,但是外觀看起來只像是一棟普通的民宅。
  兩名少女甚至異口同聲地「咦」了一聲,因為她們擔心這樣的行徑是不是非法闖入民宅。
  在推開木造房門的瞬間,裝設在門邊的電鈴發出沉悶的聲響。在馮盧恩這座繁華的工業都市裡,居然還有這樣的老房子能保留至今,實在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按照店主本人的說法,因為這樣的老房子別具韻味。
  「老爹,你在店裡嗎?」
  「這個聲音是……搞什麼,是你啊。」
  從後頭走出來的店主出聲應道,聲音聽起來朝氣蓬勃,不怎麼像是老人家。
  若是從年齡上來看,這名老者就算拄著拐杖出來也一點都不奇怪,只是拐杖對他來說是很久以後才會需要的東西。因為在老者的瞳孔深處,仍舊閃耀著矍鑠的光芒。
  即使態度冷淡的店主在見到自己之後,很失望地抱怨了這麼一句,但是亞爾斯並沒有追問他把自己和誰搞混了。
  畢竟這名老爹每次都講同樣的話。據亞爾斯所知,即使是初次光顧的客人,他也會和對方說同樣的話。
  不過,這並不是什麼老年痴呆,甚至可以說在這個年齡層裡,這名老爹的記憶力算是相當優秀。
  這家店的主人名叫布鐸納・尤魯茲,街坊鄰居似乎稱他為「布鐸納老爺子」的樣子。在馮盧恩這一帶,算是小有名氣的AWR工匠。
  「最近生意如何啊?」
  「有件事情挺讓人在意的。差不多一個月前,盧薩路卡推出了新型的AWR,結果我們這邊的市場一下就全都是那種新型的AWR。」
  「有這麼不一樣啊?」
  這名老者的另一項特徵,就是對這座城市的消息瞭若指掌。進一步來說,他在打造AWR方面的本領,更是堪稱首屈一指。
  布鐸納曾經待過軍方的AWR製造部門,而在從該部門辭職之後,便活用AWR的相關技術知識作為營生之道。可說是只有內行人才知道的名工巧匠。
  「不,和一般的市售產品相比,並沒有太大差別。只是那好像是某種特製AWR的量產版本,據說原本是給『個位數無雙』和『二位數雙重奏』魔法師用的東西。不記得是誰來著了,有個無雙魔法師是使用魔法書型的AWR吧?那種類型的AWR,現在可受歡迎了呢。明明就只有極少數的魔法師有辦法駕馭那種AWR。」
  以生意頭腦來說,實在是相當機靈。姑且不說雙重奏魔法師,無雙魔法師是全體魔法師都憧憬的存在。若是推出無雙魔法師所用AWR的仿造品,等於是附加了一種品牌價值。當然,為了控制成本,仿造品應該是使用不同的材質打造。
  「如果是這樣的話,其他店家就都沒生意好做了呢。」
  「你也這麼認為是吧?」
  在長長的眉毛下,布鐸納的眼睛綻放出銳利的光采。儘管從別國流入的AWR擾亂了這裡的市場秩序,這名老者的口吻聽起來卻像是沒把這當成一回事。
  「對那些手藝程度一般的匠人來說,當然是沉重的打擊。但非常奇怪的是,軍用品的採購數量,也在同一時期開始增加。甚至可以說和以前相比,有了明顯可見的大幅飛躍。」
  「這樣子有什麼不好的嗎?反正也只是短期間內而已。」
  馮盧恩的匠人,全是對自己手藝深感自豪的頑固工匠。亞爾斯非常清楚,在匠人的世界裡,一時的生意蕭條算不上什麼問題,只要手藝還在,總會有辦法度過難關。
  「這當然不是什麼壞事情。但是只要在這裡做生意,就會察覺到不對勁啊。打聽之下才知道,採購這些軍用品的不是軍人,但也不是這座城市的本地掮客。他們巧妙地掩人耳目,每筆訂單都只訂購少量貨物,在反覆操作無數次之後,好像將所有存貨都買了下來。這是一場有組織的行動,似乎動員了相當數量的人力呢。雖然不曉得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但是短期間內在馮盧恩搞出這麼多事情,怎麼可能不被人察覺到。」
  「如果採購對象是某些搶手產品,會不會是抱著投機之類的目的呢?」
  「你是這麼想的嗎?原本能應付四個月左右的軍用品,可是在短短兩星期裡就從馮盧恩這邊消失了喔。」
  經布鐸納這麼一說,亞爾斯確實也覺得這件事情很不對勁。從布鐸納的話裡聽來,這件事情和軍方沒有什麼關係,恐怕是在國內沒有據點的行商所為。然而,如此集中的大量採購,實在是相當不自然。
  「原來如此。我會把這件事情記在心上。話說能讓我瞧瞧那個魔法書型的AWR嗎?」
  「沒辦法,市面上已經沒有半點存貨了。」
  亞爾斯臉上露出明顯的失望神色。無法得到滿足的求知欲,讓他的表情顯得十分沮喪。
  「哎,放心吧。你這個現役首席所使用的AWR,是老夫的最高傑作。根本不需要找尋代替品。而且就算把你的AWR給量產了,也只有你使得動那玩意兒。」
  正如布鐸納所言,亞爾斯的專用AWR【宵霧】,是兩人合力製作出來的成品。鐫刻在每個鎖環上頭的魔法式,堪稱巧奪天工,縮小到了極度精細的程度。由於如此精細的魔法式相當難以操作,因此【宵霧】對使用者的要求十分嚴苛。若是尚未徹底掌握佚失之咒的魔法師,即使手持【宵霧】,也幾乎使不出什麼像樣的魔法。
  「咦,阿爾的AWR是老爺爺打造的嗎?」
  原本在逐一打量店內商品的艾莉絲,對這個話題感到興致勃勃。
  「是我們合力製作出來的啦。這小子負責鐫刻魔法式;老夫則負責完成AWR。」
  布鐸納神情得意地閉上眼睛,似乎是憶起了一代傑作完成時的情景。
  此時忒絲菲婭正在亞爾斯的身後瀏覽貨架,並且輕輕將一個商品拿了起來。就在那一瞬間,布鐸納虎目圓睜地喝道:
  「喂!!那邊的小丫頭!別隨便亂碰商品啊!」
  「有什麼關係,人家只是看一下而己……小氣鬼!」
  忒絲菲婭連忙將商品擱回貨架,吐了個舌頭小聲嘟囔道。布鐸納用力哼了哼鼻子,隨即將視線轉回亞爾斯身上說道:
  「話說回來,你不是自己一個人過來,可真稀奇吶。」
  「一言難盡呢。」
  而在兩人的後頭,並未就此消沉下去的忒絲菲婭,仍然兩眼發亮地打量店內商品。布鐸納瞇起滿是皺紋的眼睛,毫不鬆懈地監視忒絲菲婭的一舉一動。
  在這樣的氣氛之中,瀏覽完所有商品的忒絲菲婭,嘴裡不由自主地蹦出坦率的讚美。
  「不過,這裡的商品真的都非常厲害呢……即使是我這樣的外行人,也能看出這些商品有多麼了不起。」
  「──!是嗎?哼哼,妳這小丫頭也挺有眼光的嘛。沒錯,擺在店裡的商品全是老夫的得意之作。像是擺在這個貨架的這把……」
  布鐸納露出笑逐顏開的表情,方才的狐疑視線已消失到九霄雲外。這名老者只要被人一誇,就會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因此亞爾斯馬上拉回話題:
  「說到這個,其實我很久以前就已經構思出我的AWR,只是當我拿著設計圖去委託軍方的時候,卻被相關部門打了回票,說是難度太高不可能做得出來。後來我偶然聽到別人說老爺子的手藝很好,於是就帶著設計圖來到這家店。」
  正如亞爾斯所希望的,只要提起【宵霧】的事情,布鐸納便會立刻上鉤,將差點離題的話題拉回來。
  「那條鎖鍊和劍身是完全相同的材質呢。表面還得施加適合魔法式的塗層處理。」
  「咦!那條鎖鍊有好幾百個鎖環吧?」
  「沒錯,光是這項工作,就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老夫後來再也沒遇過比這更浩大的工程了。仔細回想起來,老夫做這一行已經有多久時間了呢……」
  布鐸納在說完這麼一句之後,隨即準備往一旁的茶壺裡倒開水。亞爾斯敏銳地察覺到話題又要被拖長,布鐸納若是在這裡開始話說從前,那可叫人吃不消,於是連忙向他傳達來意:
  「最近有進到品質不錯的AWR材料嗎?」
  「老夫店裡的材料,全都經過我親眼鑑定。目前就獨缺祕銀而已。」
  「祕銀是那種只要時機不湊巧,就會有好幾個月都找不著的東西,那也沒辦法。那麼,有沒有除了祕銀以外的呢?」
  祕銀是一種魔法金屬,廣泛使用於魔法的相關素材。由於祕銀是最為優秀的AWR材質,再加上產量稀少,因此在正常情況下,只有運氣很好的時候才有辦法獲得。而亞爾斯方才所說的「除了祕銀以外」,並不單單是指材料本身的優越性能──更像是在問有沒有什麼「特殊」的魔法金屬。
  布鐸納立刻就意會了過來。因為亞爾斯不僅是這家店的老主顧,同時還和布鐸納有著長年的交情。
  「倒也不是說沒有啦。」
  布鐸納臉上浮現無畏的笑容,隨即起身走向店的後頭,而非貨架的方向。只見很快就走回原位的他,手裡捧著一塊金光燦爛的鑄塊。
  「這是什麼?」
  「不曉得呢。」
  原本再次瀏覽起店內商品的忒絲菲婭,或許是被鑄塊的光芒所震懾,整個人湊上前來探頭窺看。
  「黃金?」
  「喂,身為貴族不要那麼銅臭味好嗎?」
  忒絲菲婭沒去理會亞爾斯的譏刺,一臉稀奇地盯著那個鑄塊說道:
  「有什麼關係,像這麼漂亮的金屬……這個是叫『黃金』對吧?」
  「不,這不是黃金。老實說,老夫也不曉得這是什麼礦物。因為魔力的傳導效率很好,所以能夠作為AWR的絕佳材料,可是既然無法分析成分和詳細性質,就不能把它作為製造商品的素材吶。」
  「無法分析?原來如此,聽起來有點意思。」
  一般而言,目前的技術無法分析的礦物,又或基於某些原因而無法分析的礦物確實是存在的。所謂的「基於某些原因而無法分析」,指的是諸如在黑市裡出售的商品,而且明顯是正常情況下禁止製造或持有的東西。在明知來路不明的情況下持有這類東西,有時甚至會觸犯法律。
  從布鐸納的態度和表情來看,這個鑄塊似乎是屬於前者,也就是一介鍛造工匠無法分析的素材。然而,亞爾斯也隱約感覺到,這不是通過正規流通渠道獲得的東西,毫無疑問是來路很有問題的商品。
  「老夫還在想等你來店裡要請你瞧瞧。如何?你能看出這是什麼玩意兒嗎?」
  亞爾斯接過那塊貌似黃金的鑄塊,前後左右瞧了瞧。儘管能感覺得出這不是尋常礦物,但在這裡實在看不出任何端倪。
  「老爹,這個多少錢?」
  「老夫已經不怎麼缺錢啦。就根據店裡素材的平均價格,按照重量計算就好了。相對地……」
  「我明白。如果能夠成功分析,我就會委託你製作使用這種礦物的AWR。」
  亞爾斯一面說著,一面掏出兼具現金卡功能的特許證,擱到收銀旁的刷卡機上。緊接著,布鐸納用手指飛快地在收銀機上按了幾下。
  最後顯示在收銀機上的數字,總共有六個0。
  「────!!」
  「好貴!」
  「畢竟這家店的商品都是最高級的貨色。附帶一提,妳剛才拿起來的那樣商品,其實價格也非常驚人。」
  「真的假的!?」
  「至少超過普通魔法師的年收入吧。」
  話雖如此,亞爾斯買下那個鑄塊的價格,別說是年收入,甚至足以買下一棟普通規模的獨棟房屋。不過根據分析的結果,也有可能飆升到比現在更加驚人的數字。
  只是就這樣直接拎著鑄塊回去,未免太過引人注目。
  於是布鐸納將鑄塊裝進一個樸素的木盒裡。
  蘊含在這名老者眼中的光芒,並不全是鑄塊耀眼金光的反射。或許又能充分一展長才的期待感,讓布鐸納的匠人之心再次沸騰了起來。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匠人呢──亞爾斯一邊在心中讚嘆,一邊接過木盒,向布鐸納道了聲再見之後,便領著兩名少女離開了店裡。
  
  時間似乎在不知不覺中飛快流逝,外頭的天色已有幾分昏暗。
  而在這個時間帶裡,馮盧恩這座城市也展露出有些不同的樣貌。
  大道上不知何時,已經井然有序地排列著無數攤位,原本充滿鐵鏽味的城市完全變了個模樣。
  不同於白天的車水馬龍,一片人聲鼎沸的大道,看起來簡直就像是節日慶典一樣熱鬧。
  不少匠人都將製作首飾或雜貨作為副業,又或用來轉換心情,因此被人們稱為工業都市的馮盧恩,到了夜晚便會搖身一變為這類店家的群聚之處。而其結果就是,整條大道都籠罩在燦爛奪目的光輝之中,每到這個時間便會有大量的女性顧客湧入。
  「這裡的首飾遠比普通精品店銷售的堅固耐用喔。在這樣的露天攤販裡,有時能夠發現意想不到的珍品……」
  順帶一提,亞爾斯完全是基於「愈堅固耐用愈好」的想法,才會說出這麼一席話來,他壓根兒就沒想到女性的流行時尚什麼的。
  然而亞爾斯這番建議,已經連半個字都傳不進兩名少女的耳裡,形成只有話語在空中飄蕩的尷尬狀況。亞爾斯看著兩名少女完全被攤販吸引過去的模樣,只能無奈地聳了聳肩。
  「好漂亮喔,菲婭。」
  和亞爾斯的情形一樣,艾莉絲的這句話也無人回應,只是在空中飄蕩。忒絲菲婭幾乎是急不可耐地奔向關注的攤位。
  「真是的……」
  艾莉絲露出傻眼表情,並以蠢蠢欲動的目光轉頭看向亞爾斯。即使遲鈍如亞爾斯,也不難從艾莉絲的表情裡看出她想要說什麼。
  「沒關係,別走散就好。」
  由於在回去的路上必須穿越這條大道,亞爾斯也只能默默追在兩名少女後頭。
  儘管艾莉絲也是如此,但是忒絲菲婭尤其誇張。只見她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不斷往返於大道的左右兩側。最後終於感到厭煩的亞爾斯,從中途開始便待在大道的中央。
  於是亞爾斯百無聊賴地站在大道中央,而興味盎然的兩名少女則是在他的周圍東奔西跑,一刻也閒不下來,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好一陣子。
  不久之後,兩名少女突然停下了動作。沉迷在逛街樂趣中的兩人,總算是停下了腳步。察覺到這一點的亞爾斯,朝著她們駐足的店家走去。那是一個頗為簡陋的攤位,就只是在木板上鋪了塊大方巾而已。
  儘管如此,擺放在大方巾上的各式繽紛飾品,好像徹底迷住了兩名少女,她們甚至忍不住蹲下身去盯著猛瞧。
  「大叔,這個多少錢?」
  忒絲菲婭拾起她看上的一個精美髮夾,語氣興奮地向攤主問道。感覺年紀還稱不上大叔的攤主,並沒有被忒絲菲婭的稱呼方式惹惱,只是一臉有口難言地豎起三根手指。
  附帶一提,人類所使用的共通貨幣,是以「迪爾多」為單位。
  貨幣以錢幣為主,分為銅幣、銀幣及金幣,其金額大小依序為500、5000、1萬迪爾多。此外,還有面額100的迪爾多紙幣。而在紙幣之中,也有被稱作「半紙幣」的50迪爾多紙幣,如今的流通量已經不多就是了。
  然而,在魔法師數量大增的今日,錢幣和紙幣的流通量都變得極度萎縮。因為魔法師有特許證,非魔法師則有現金卡,無現金支付已成了主流的付款方式。
  順帶一提,由於攤主是豎起三根手指,因此兩名少女都以為他開的價格是3000迪爾多。
  「3萬迪爾多。」
  「────!!太貴了啦~」
  艾莉絲高聲嬌嗔道;忒絲菲婭也臉色鐵青地將商品放回原位。
  「不好意思啊,就算是這個價格,也幾乎是賠本出售。」
  攤主語帶苦笑地說道。在他糾結為難的表情裡,也可以看到明顯的歉意。就在這時,亞爾斯走近攤位,略帶幾分挖苦地對忒絲菲婭說道:
  「妳既然是貴族就別這麼小氣。這種程度的零用錢妳還是有的吧?」
  「我的零用錢沒多到能隨便亂花好嗎?你別看我這樣,我其實也是個窮學生好不好!」
  聽到這番合情合理的反駁,即使是亞爾斯也只能閉上嘴巴。
  3萬迪爾多的金額,相當於普通成年人一個月的伙食費。而這一帶的房租行情差不多是在4萬迪爾多左右──愈接近防衛線的地方,地價愈是便宜;愈遠離防衛線的地方,地價則愈是昂貴。
  此外,非魔法師族群的平均月薪為30萬迪爾多。
  魔法師的月薪則是在40萬迪爾多以上,奔赴外界的魔法師還會根據戰果,另外獲得相應的報酬。
  即使將這些納入考量,正常來說,3萬迪爾多也不是什麼小數字。
  不過,忒絲菲婭所挑選的那個紅寶石髮夾,就連亞爾斯也覺得是個上等好貨。
  就算撇開精巧細致的外觀做工不說,整體的感覺也相當結實,不會輕易損壞。
  髮夾本身的材質似乎不會阻礙魔力,製作者或許是名AWR工匠,使用了和打造AWR時相同的物質。
  忒絲菲婭不甘不願地把髮夾放回原位,在她身旁,艾莉絲也和攤主重複了同樣的對話,一臉遺憾地將拿著的手鐲放回大方巾上。
  以露天攤販來說可真稀奇,居然會販售這麼昂貴的商品──亞爾斯不禁如此想道。就是因為這樣銷路才會不好吧。
  如果是其他攤位的話,這類飾品的價格通常是數千迪爾多。雖然偶爾也會有攤位販售高價商品,但是昂貴到這種地步的話,則不免有種來錯地方的感覺。
  只是在亞爾斯看來,這種品質的東西若是想在別的地方買到,很可能得多掏一倍以上的價格。從這層角度上來說,兩名少女似乎確實頗有眼光,她們看中的飾品都稱得上是難得一見的珍品。
  亞爾斯不經意地發現攤主腳邊有個盒子。
  「嗯?那個是?」
  既然是擺在攤主腳邊的東西,那麼應該也是出售的商品,亞爾斯湧起了些許興趣。
  「小哥可真有眼光呢,這個東西太昂貴了點,我覺得不適合在露天攤位裡銷售,所以就沒把它擺出來。」
  攤主在說話的同時,將整個盒子遞給了亞爾斯,裡頭裝著類似墜飾的飾品。白銀的鍊條有著精巧的做工,墜飾主體則是一顆成色渾濁的白色寶石,差不多有拇指的指甲那麼大,外觀很難稱得上漂亮。
  然而,看到墜飾的亞爾斯立刻嘀咕了一句,揭露了那顆寶石的真面目。
  「這顆寶石是一種魔石吧……」
  「────!!小哥,你到底是何方神聖?這應該是沒有在這一帶流通的商品啊。」
  這也就意味著亞爾斯說中了。魔石是魔法師前往外界時的重要必需品。那些特殊礦石無法運用於AWR,但是魔力傳導效率優良,被人們稱作【魔石】。大多數的魔石,都具有能將魔力物質封裝於自身內部的特性,一般會根據魔石的種類,施加符合需求的加工。
  那顆鑲嵌在墜飾上的寶石,內部是一片朦朧的白色。看到那顆寶石的亞爾斯,立刻就猜想到那是在魔石之中,被分類為「封石」的礦石。
  「封石」的一般用途,是將魔法師自身的魔力封裝進礦石,以作為擾亂的誘餌。是在被大量魔物追殺或逃跑的時候,不可多得的重寶。
  而店主之所以說這是市面上沒有流通的商品,理由也非常簡單。因為馮盧恩這座城市的魔石,幾乎全都被用於生產軍用品,所以很少有魔石能夠轉用於飾品的製作。
  「我的確是第一次見到魔石被加工為飾品,原石也和軍方所用的東西沒什麼不同對吧?」
  「沒錯。」
  那麼,這個墜飾就是最佳選擇了。因為亞爾斯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尋找適合送給露姬的禮物。除了足夠貴重以外,這種將魔石加工為飾品的創意,更是讓亞爾斯感到很有意思。
  只是以飾品的標準來看,作為主體的寶石在外觀上是差了點。儘管亞爾斯並不追求那種一看就知道昂貴無比、連貴族看了都會垂涎三尺的東西,但是他也不禁覺得成色渾濁的白色寶石,看起來有那麼一點欠缺美觀。
  面對陷入沉思的亞爾斯,也不曉得攤主是怎麼想的,只聽他興高采烈地開始說明那個墜飾。
  「這裡使用的是名為【加爾迪石】的魔石。」
  【加爾迪石】是一種特殊的水晶石。雖然是【封石】的一種,但是主要的用途是拿來鑑定魔法師的素質系統。
  「這顆魔石可是我斥資鉅款,請來名工巧匠精心加工的一級品。鍊子本身不僅是以祕銀製成,就連造型都是由一流的匠人所設計。不過呢,雖然你已經知道這是一顆魔石……」
  說到這裡,攤主將身子微微向前傾,像是要說悄悄話,把手擺到嘴邊對亞爾斯低聲強調道:
  「但是在魔石注入魔力之後,魔石內部的渾濁成色會根據魔力的性質,散發出別有韻味的光芒。如果是水系統素質的擁有者,就會綻放出蔚藍深邃的光芒……」
  「聽起來的確很有意思,但光芒應該維持不了多久吧?」
  魔力在流到體外之後,裡頭包含的魔力資訊,也會因為和擁有者失去連結而劣化。亦即會隨著時間經過化為魔力殘渣,就此消失不見。雖然封石本身具有封裝魔力的性質,但即使是軍方所使用的誘餌道具,最多也只能維持一天的效果而已。
  「我也有考慮到這一點喔。這顆寶石的表面經過塗層加工處理,能夠半永久地將魔力保留下來。因此只要注入魔力使其發生變化,變化後的顏色便會一直保留下來。」
  「原來如此,那麼,這個賣多少錢?」
  聽到亞爾斯開口詢價,攤主再次面帶歉意地回答道:
  「是你們年輕人負擔不起的價格呢──360萬。」
  然而,亞爾斯預想的價格,其實比攤主的索價還要高上許多。原以為至少會在500萬以上的他,立刻就決定買下來,不過他也意識到自己可以稍微討價還價一下。
  「這個價格沒有問題。那麼,既然我都買下了這個墜飾,剛才的髮夾和手鐲也一併送給我吧。」
  「──!!」
  亞爾斯在雙眼圓睜的攤主面前掏出特許證。看到特許證的攤主,好像也意會過來眼前的少年是一名魔法師。
  「原來如此。髮夾和手鐲可以一起附送給你,不過小哥你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就只是個平凡的魔法師而已。如此精良的珍品,可是很難遇上的呢……只是這樣的珍品賣360萬,會不會太不划算了啊?」
  「不,你別看我剛才好像說得很灑脫,說什麼沒打算賣所以就沒擺出來,其實是因為一直乏人問津,我只好把它收在盒子裡擱到一旁。果然對露天攤位來說,這個價格還是太過昂貴了……我大概不會再製作第二次了吧。不過能聽到小哥你這麼說,我也感到心滿意足了。」
  這座城市的匠人全都不怎麼會做生意,這點已經不用特地強調了。
  亞爾斯將特許證擱到攤主遞出的刷卡機上,將360萬迪爾多的款項付清。
  「多謝惠顧。」
  攤主趁機高聲說道,好讓周圍的行人聽見,只見他一臉滿足地送走亞爾斯等人。
  「謝謝你!阿爾!」
  「真的多謝你了!!」
  忒絲菲婭是紅寶石的髮夾;艾莉絲則是漂亮的手鐲。兩名少女立刻就將新拿到的飾品穿戴到身上,露出歡欣雀躍的表情,互相看著對方。
  「不會,就只是順便跟著露姬的禮物一起買下來而已。」
  事實上,這樣的支出還算得上是便宜的,如果露姬能因此感到高興的話……
  「和你這樣的人混在一起,感覺金錢觀會出問題呢。」
  雖然忒絲菲婭嘴巴上這麼說,臉上卻還是帶著滿面笑容。
  得到新飾品的兩名少女,似乎都已經感到心滿意足。因此接下來只要直接踏上返程就好,亞爾斯也感到鬆了口氣。
  要價360萬的墜飾,或許的確稱不上便宜。儘管如此,魔法師在一般的標準裡算是高收入職業,而亞爾斯又是位居魔法師頂點的存在,因此他早已賺到一生驕奢無度也揮霍不盡的財富。這些報酬固然也有部分是來自研究方面的功績,但最主要還是來自單槍匹馬收復大陸的不世之功。
  在正常情況下,收復作戰需要動員好幾百名高等級別魔法師。而亞爾斯等於是囊括了原本要支付給這些魔法師的酬勞,因此他戶頭裡的金額,其實連總督的存款數字都完全無法比擬。
  
    ◇ ◇ ◇
  
  亞爾斯回到研究室的時間,差不多已是晚餐結束的時段。
  雖然已經臨近宿舍的門禁時間,忒絲菲婭和艾莉絲,不知為何還是跟著一起來到了研究室。兩人簡直像是理所當然般,沒有任何猶豫。
  在門扉開啟的瞬間,一名銀髮的嬌小少女,神情堅決地在門後嚴陣以待。
  當亞爾斯從微啟的門縫中瞥見那頭銀髮時,整張臉孔頓時僵住了。他深深地覺得自己正在通往毀滅的倒數計時中。
  等到門扉完全開啟之後,只見穿著圍裙的露姬雙手環抱在胸前,氣憤填膺地鼓著腮幫子。
  她以誓不罷休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亞爾斯的眼睛,緊接著一陣沉默降臨……在緊繃的空氣中,每個人都猶豫著該不該開口說話。
  不過,視個人立場和說話方式的不同,真要開口也不是辦不到的事情。
  「咦、欸,都已經是這個時間了啊……那麼,我們兩個也差不多該告辭了……」
  艾莉絲連正眼都不敢看向露姬,自顧自地編出一個逃離現場的藉口。
  也就是把問題全都扔給亞爾斯一個人,只顧著自己逃生的卑劣做法。
  而另一名少女也抓住了這個機會──
  「是、是呢,要是超過門禁時間,那可就不好了呢!」
  忒絲菲婭也搬出乍聽之下頗為合理的說詞,應和艾莉絲的說法。只是她的視線也和艾莉絲一樣,完全不敢和露姬對上。
  妳們後來明明就沒在管門禁的事情──亞爾斯不禁在內心咒罵道,但是就算在這裡拉著兩人一起下水,也只是一種幼稚的行為,因此他決定作罷。
  「那麼~阿爾,明天見囉。還有今天謝謝你囉!」
  「明天見囉~我會好好珍惜這個的。」
  忒絲菲婭甩動夾著新髮夾的馬尾炫耀著,這才轉過身去,也不曉得她是不是故意的。紅寶石髮夾所散發出來的絢麗光芒,簡直像是在火上澆油一樣。
  視線落到那個髮夾上的露姬,眼神當然變得更加險惡。忒絲菲婭要道謝是無所謂,但是為什麼偏偏挑這種時候。
  ──這兩個丫頭居然敢對我恩將仇報。
  露姬身上散發著讓人本能地感受到危險的氣息,亞爾斯絲毫不敢將自己的視線移開,只能氣憤地聽著兩名少女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最後,一聲幽幽的嘆息在他的耳邊響起。
  「所以,您今天是上哪裡去了嗎?」
  露姬總算開口說話,聽起來沒有亞爾斯預想的那麼生氣,反倒是無可奈何的成分要更多一些。然而,亞爾斯本人並沒有任何惡意。他之所以只留了張字條就出門,單純是想讓累到直接睡著的露姬好好休息。
  「我是去向總督報告艾莉絲的無系統資質,並請求他提供協助。」
  「原來如此,看您的樣子,事情似乎進行得很順利呢。可是您既然有時間特地留字條給我,為什麼不乾脆直接叫我起來呢?」
  隨著對話的進行,露姬的聲音變得孱弱起來。
  「妳可是陪著我製作報告書直到天亮。我可沒冷血到把累成那副德性的人從睡夢中叫醒那種地步。」
  亞爾斯朝著房裡走去。從露姬身旁經過的他,將手輕輕放到露姬的一頭銀髮上,彷彿在表示這個問題到此為止。
  「亞爾斯大人明明也相當疲倦了,可是您也沒有去床上躺著啊。」露姬嘀咕地說出這句反駁,音量小到亞爾斯能假裝沒聽到的程度。
  應該順利蒙混過去了吧──亞爾斯的安心只維持了片刻而已。
  「然後,您就在回程的路上和她們玩得很開心是嗎?也就是去約會了呢。」
  亞爾斯暗中祈求事情別往那個方向發展,但是露姬果然看得清清楚楚,而且還開口問起了這件事情。在親眼見到那個髮夾之後,露姬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
  「她們有兩個人,所以算不上是約會;而且她們的飾品也只是順便買的。」
  亞爾斯翻弄口袋,掏出一個精美的包裹。那名外表粗獷的攤主,在亞爾斯等人離去之際,幫忙加上了意想不到的貼心包裝。
  「喏,這是給妳的獎勵。」
  「咦!」
  露姬反射性地捧起雙手,接過亞爾斯隨手拎起的小盒子。外層裹著高雅包裝紙的那個小盒子,以同樣精美的小緞帶捆包了起來。
  「我可以……打開嗎?」
  亞爾斯走進寢室更衣,頭也沒回地應了一聲。
  「……!!」
  儘管他有聽到盒子被打開的聲音,但是過了好一會兒都沒有動靜。換好衣服的亞爾斯回到客廳,一臉納悶地詢問露姬是不是不喜歡這樣禮物。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真是抱歉。看來我這個人還是不怎麼會挑禮物。」
  「不是……」
  一直沒把頭抬起來的露姬,用小小的手掌包裹住墜飾,將它捧在自己的胸前。
  「我只是太高興了……非常謝謝您,亞爾斯大人。」
  伴隨著顫抖的聲音,露姬緩緩抬起頭來,眼裡滿是即將溢出的喜悅淚水。幾乎是只要一個眨眼,淚水便會潰堤的程度。
  「這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呢,只要將魔力注入這顆魔石,便會配合魔力的性質綻放美麗的光芒。如果是妳的話,肯定能變出一個漂亮的顏色吧?」
  「嗯!」露姬暫時低下頭去,用指腹抹去眼角的淚珠,當她再次抬起頭來時,臉上已是滿面喜色。
  露姬將墜飾擺到手掌上,像是想要馬上付諸行動……但是她遲遲未將魔力注入其中。
  「……亞爾斯大人,這個墜飾能夠重複對魔力起反應嗎?」
  魔石基本上都是用過就丟的道具。聽到露姬的問題,亞爾斯照著攤主的原話回答道:
  「只能起一次反應呢。據說由於這個緣故,所以還做了表面塗層的加工處理,以防止封裝的魔力出現資訊劣化。」
  露姬聞言,再次低下頭去,以下定決心的眼神看向亞爾斯說道:
  「如果是這樣的話,亞爾斯大人,我可以麻煩您嗎?」
  「妳是說……由我來注入魔力是嗎?」
  露姬以一個點頭回應,看起來像是打從心裡如此希望。
  然而,魔力資訊除了會明顯反映出系統之類的要素,還包含了當事人的所有一切。就連當事人過去所經歷的各種經驗,也會積累在魔力之中。所以……
  「如果是注入我的魔力,可能沒辦法變出什麼漂亮的顏色。」
  亞爾斯認為,自己不僅有著骯髒的過去,同時身上還帶著一股異質的魔力。因此自己的魔力終其一生,都不可能綻放出澄澈寶石般的純粹光芒。
  「只要是亞爾斯大人的魔力就可以了。」
  露姬拚命隱藏住興奮之情,微笑著向亞爾斯說道。亞爾斯漫不經心地從她手上接過墜飾。人們常說女性對閃閃發光的東西沒有抵抗力。
  從這層意義上來看,自己的魔力應該不適合注入這個墜飾。即便亞爾斯不由得感到猶豫……
  不過露姬都說到這種份上了,自己再繼續推拖下去,或許就太不識趣了。
  雖然亞爾斯沒有什麼幹勁,但他還是將墜飾握緊在手裡,開始注入魔力。
  接著他輕輕張開手掌,彷彿是在打開寶石盒一樣。
  亞爾斯的表情有些忐忑不安,露姬探過頭來凝視著他攤開的手掌。
  「……我早就跟妳說了吧。」
  正如亞爾斯所預想的,整顆魔石變成一片漆黑的顏色,宛如看不到半顆星星的夜空。而且魔石內部還蔓延著無數細小的裂紋。如果是這樣的話,原本一片混濁的白色或許還來得好一些。
  「抱歉啊,我之後會再找其他東西補償妳。」
  然而,露姬一個伸手,就把墜飾從亞爾斯手裡搶了過來。
  「非常謝謝您,亞爾斯大人……我真的非常開心。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
  這顆魔石裡封裝了亞爾斯的魔力,也就是凝縮了他過去所經歷的一切。對露姬來說,能夠通過這顆魔石感受到亞爾斯就近在咫尺,才是最為關鍵的事情。因此的確不可能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
  「我剛才也說過了,因為這個墜飾的表面經過塗層加工處理,所以我想應該沒有那麼容易損壞……不過妳真的只要這個就好了嗎?我可以再找一個更漂亮的墜飾給……」
  「我只要這個就好了,除此之外的東西都不行。而且既然亞爾斯大人覺得這個墜飾很漂亮,對我來說就沒有比它更漂亮的東西了!」
  露姬將墜飾緊緊握在胸前,像是摟在懷裡一樣。
  看到她這副模樣,亞爾斯也不禁嘴角微揚,露出個不知該說是苦笑還是微笑的表情。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針。
  「也罷,妳覺得這個就好的話,我當然沒有意見。」
  他只能有些困窘地擠出這麼一句。
  「亞爾斯大人,您能幫我把項鍊戴上嗎?」
  亞爾斯點了點頭,伸手捏起鍊子,鍊子上帶有裂紋的漆黑寶石跟著晃蕩起來。
  露姬轉過身去背對亞爾斯,單手伸到脖子上面,撥起後面的頭髮,將整個後頸部位露了出來。
  她的脖子看起來嬌柔豔麗且白皙纖細。
  亞爾斯將手繞過露姬的脖子,替她繫上墜飾鍊子的扣鎖。
  「您覺得好看嗎?」將後面的頭髮放下之後,露姬立刻轉過身來,語氣充滿期待地如此問道。
  垂蕩在鎖骨之間的黑色寶石,襯著雪白無瑕的膚色,顯得十分耀眼奪目。
    
  
  「嗯,很適合妳。」
  「非常謝謝您。」露姬頓時頰染嫣紅,滿臉羞赧地再次向亞爾斯深深致謝。
  不管怎麼說,對亞爾斯而言,只要露姬本人喜歡,他就沒有任何意見。
  「先別說這個了,來吃晚餐吧。」
  「好的!我馬上就去準備。」
  露姬春風滿面地開始準備晚餐,心情好到彷彿能聽見她在用鼻子哼歌。主要的調理工作似乎都已事先完成,露姬在稍微加熱之後,便將熱騰騰的料理逐一端上餐桌。
  在餐桌上就座後,亞爾斯叉起餐點便要往自己的嘴裡送去,就在這時……
  「話說回來,艾莉絲和忒絲菲婭……您也有好好送禮物給她們呢。」
  「──!」
  結果還是沒能蒙混過去嗎?──亞爾斯的動作瞬間凍結了。原本叉在叉子上的溫熱食物,就這樣順勢掉了下來。
  「順便送的而已,就只是順便。」
第17章 「貴族的茶會」
  那一天,忒絲菲婭又像前一陣子那樣,在宿舍大門前和艾莉絲上演宛如今生永別的一幕。
  忒絲菲婭正準備返回老家,而在家裡等著她的,是她最不會應付的母親。一度在暑假期間返家的她,因為學院遇襲的事件而匆忙中斷行程,返鄉之旅就這樣戛然而止。由於這樣的關係,在事件告一段落之後,母親於昨晚再次聯絡忒絲菲婭,命令她回家一趟。
  按照母親的性格來看,她絕對不是只要自己回去報告近況而已。忒絲菲婭很容易就能猜想到這一點,所以無法隱藏臉上悶悶不樂的表情。
  光是想到要和母親見面,就讓她感到一陣難受。
  忒絲菲婭的母親芙蘿婕原為軍人,而且是躋身將級軍官的高層階級,還曾經統領一大群魔法師,負責指揮大規模的魔物殲滅戰。在那之後,芙蘿婕轉為擔任指導教官,栽培出許多擅長實戰的魔法師。因此她面對魔法之道的態度比任何人都要嚴苛,即使是在教導親生女兒忒絲菲婭的時候,也沒有任何的手下留情。
  順帶一提,芙蘿婕選擇退役的時間點,是在她覺得栽培新人的任務,已經做到足夠給自己一個交代的時候。芙蘿婕本人甚至以相當豁達的口吻表示,她已經栽培出優秀的後繼者來接替這項任務。
  只是從忒絲菲婭這個女兒的眼中看來,她不免猜想母親的這項決定,是否和同為貴族的父親在外界任務中殞命有關。因為父親的英年早逝,使得母親將自己的所有心力,全都傾注在這個母女相依為命的家庭裡,而其結果就是對忒絲菲婭的嚴格教育。
  忒絲菲婭本人也有身為貴族的自豪感,亦自認有勤加努力以匹配上貴族的身分。但是無論她怎麼拚命努力,印象裡母親溫柔地摸頭誇獎自己的次數,只能說屈指可數。
  不管忒絲菲婭從學院拿了多麼亮眼的成績回來,母親好像永遠都沒有感到滿意的時候。尤其是最近這一陣子,母親的這種傾向似乎變得愈加明顯。正因如此,這種有別於前次返鄉之行的不安感,讓少女的腳步變得沉重了起來。
  「那麼……我出發囉。」
  「路上小心。不過妳上一次回家的時候,至少成績方面沒被妳母親挑毛病吧?」
  「嗯,可是被她盤問了一大堆事情……」
  「這樣子啊,畢竟阿爾的事情是不能洩漏出去的呢。」
  艾莉絲之所以會不由得說出這麼一句,也是因為她曾經親身領教過芙蘿婕的聲色倶厲。芙蘿婕若是對亞爾斯的事情嚴加追問,在母親面前擺不出強硬態度的忒絲菲婭,或許會被逼到走投無路,最後選擇在精神上投降。
  然而,忒絲菲婭擔心的其實不僅是亞爾斯的事情。面對好友的關心,忒絲菲婭表情黯淡地搖了搖頭說道:
  「只是啊,不僅這件事情……不,沒什麼事。那麼,我出發囉!」
  忒絲菲婭硬是裝出開朗的模樣,走進轉移門《圓陣港埠》。
  和前次返家不同,這次沒必要攜帶大量行李,她帶在身上的東西只有一把愛刀……
  接下來預計會經過好幾座城市,然後在途中換乘前來迎接自己的車輛。附帶一提,接送車輛的動力來源當然是虛擬魔力。雖然這種類型的交通工具近來已蔚為主流,但是價格依然相當昂貴,因此目前主要還是貴族之類的富裕階層才能擁有。
  在穿過不曉得已是第幾座圓陣港埠的瞬間,忒絲菲婭再次忍不住嘆了口氣。她今天已經嘆了無數次氣。而她心裡所煩惱的事情,當然就是自己該如何向母親報告這次的事件。
  隨著斐培爾家腹地的愈發接近,忒絲菲婭身上的活力,似乎也跟著嘆息一起散逸到了體外。
  由於一開始是經由轉移門來移動,因此當她走在生氣盎然的街頭時,多少還能排遣一下心中的憂鬱之情──然而,在她前往貴族和富裕階層居多的巴比倫塔中心區的路程時,原本熱鬧歡騰的街景也逐漸換了個樣貌。
  只見道路兩旁全是裝潢講究的高級店家,從這裡再穿過兩三座圓陣港埠之後,忒絲菲婭終於來到中層街區的最北端。這個區域的居民,主要是富裕階層裡相對沒那麼有錢的富豪。話雖如此,這裡當然也稱得上是高級住宅區,因此街燈的數量相當充足,即使到了夜晚,人工燈光依舊能將路上行人的身影照得一清二楚。
  這裡的每一座庭園都經過精心修整,像是在強調居住者的地位及格調,忒絲菲婭對這樣的整齊街景非常熟悉。
  她只覺得這幅光景直接壓到了自己肩上,而在旅途中就感受到的那股不安,也逐漸變成一股更加深沉的憂鬱。
  在和亞爾斯相遇之後,忒絲菲婭認識到過去的自己有多麼養尊處優……簡直就是個無憂無慮的傻瓜。
  ──這裡絕大多數的居民,肯定都不曾親眼見識過魔物吧。
  彷彿是在借用亞爾斯說過的話,看著從窗戶透出來的寧靜燈火,忒絲菲婭不禁暗自這麼想著。
  「大小姐,讓您久等了。」
  某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雖然有那麼一點措手不及,但是忒絲菲婭也早已預想到對方會在這裡出現。
  那道聲音的主人,是長年侍奉斐培爾家的管家──榭路巴・古利努斯。
  白髮蒼蒼的老管家,優雅地站在通體漆黑的車輛前方,臉上帶著無比溫和的表情。他的手掌放在打開的車門上,像是在催促忒絲菲婭上車一樣。
  「榭路巴,謝謝你來接我。」
  在忒絲菲婭出生以前,榭路巴便已經在斐培爾家工作。從那滿頭的白髮也可以看出,他的年齡已經遠遠超出五十來歲的階段。臉上一道道飽含歲月滄桑的深邃皺紋,更是散發著老年人獨有的穩重沉著。
  身材高䠷纖痩的榭路巴,如今依舊是腰桿筆直,宛若管家優雅風範的直接體現。端正整齊的白髮固然是年老的證明,但是榭路巴的白髮甚至發揮了畫龍點睛的作用,更加彰顯出整體的高雅格調。
  事實上,榭路巴原本也是一名魔法師。不,他的情況有那麼一點特殊,榭路巴雖然會使用魔法,但是在立場上並非魔法師──這或許才是更加正確的說法。
  榭路巴當初是以護衛的身分被斐培爾家雇用,在漫長的歲月裡逐漸參與護衛以外的工作,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成為相當於管家的角色。如今護衛任務的部分,反倒變得像是他的次要業務。
  無論如何,榭路巴擁有極為優異的對人戰鬥能力,儘管在體力方面已經過了高峰期,但是運用魔法的對人戰鬥技巧,至今仍是寶刀未老。和癟腳的年輕護衛相比,這名老人更能勝任護衛的工作。
  「這次的事情真的是不得了呢。聽說最後是有驚無險,我才好不容易放下心來。」
  「我沒有立刻跟家裡聯絡,真是對不起。」
  看到忒絲菲婭沮喪低頭的模樣,榭路巴抖了抖鬍子,溫柔地垂下眼角說道:
  「沒事的。只要大小姐能平安無事就好……您路上累了吧?好了,請您快坐上來吧。」
  忒絲菲婭坐進那台被稱作《魔動車》的車輛,頓時感受到些微的飄浮之感。
  由於是以魔力為動力來源,因此魔動車行験起來非常平穩,乘客甚至連起步的搖晃都感受不太到。輪胎之類的東西已經是舊時代的遺物,魔動車的車體此刻是憑藉虛擬魔力的力量,稍微飄浮在地面上行駛。
  在人類的生存區域裡,有許多被刻意保留下來的舊時代產物,摻雜在充滿未來感的系統和物品之中。魔物的侵攻雖然導致了文明衰退,但另一方面也促成了人類技術的新發展。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有些東西就被保留了下來,彷彿是在懷念舊時的美好時光。簡單來說就是一種文化上的閒情逸致。
  例如魔法師在前往外界時,若是距離允許,有時也會選擇騎乘馬匹,就是其中的一個例子。
  「大小姐,您上次回家的時候,我曾跟您說過,您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對吧?就像當家的芙蘿婕夫人一樣,隨著年月的增長變得更加美麗動人……」
  「嗯……不過,你說得太誇張了啦,我離開家裡也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吧?」
  從忒絲菲婭小時候開始,便已經在斐培爾家工作的榭路巴,只是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她的這個問題。榭路巴的那副神情,簡直就像是發自內心地為孫女的成長感到高興的老人。
  或許是母親的名字喚起了心中的不安,忒絲菲婭的表情顯得鬱鬱寡歡。察覺到忒絲菲婭心事的榭路巴,語氣溫和地開口說道:
  「不,和時間的長短無關。我很清楚一件事情……年輕人的成長速度是相當驚人的。忒絲菲婭大小姐將會踏上的道路,不同於芙蘿婕夫人從前走過的路,您會有您自己的成長歷程。因此我是真的感到很高興喔。」
  榭路巴露出像是看穿一切的笑容,接著閉上一隻眼睛並豎起一根手指,補上一句叮囑:「方才那些話,您可得對芙蘿婕夫人保密喔。」
  「……謝謝。」
  忒絲菲婭心中的煩惱,果然瞞不過這位老練的管家。
  可是,相對於特意透露些許內心想法的榭路巴,忒絲菲婭到頭來還是只能苦笑以對。坐在駕駛座的榭路巴,似乎透過後照鏡瞥了一眼忒絲菲婭的模樣,但是實際如何也無從知曉。
  「不僅是我而已,芙蘿婕夫人在聽到大小姐有什麼事時,也是非常擔心的喔。」
  「真的嗎!?」
  忒絲菲婭和芙蘿婕的母女感情,其實並沒有特別不融洽。就只是芙蘿婕基於前軍方指導教官的立場,對於魔法的相關事務特別嚴厲而已。只是忒絲菲婭會在不知不覺之中,變得害怕和母親相處,說起來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正因如此,當她從榭路巴口中聽到這句話時,也忍不住感到高興起來──即使父母擔心子女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以這句話為契機,車內的沉重空氣登時緩和下來。結果在開往斐培爾家的幾十分鐘車程裡,忒絲菲婭把接下來即將面臨考驗的事情,完全趕到了腦海的某個角落。
  主要是因為和榭路巴之間的談話,實在是妙趣橫生。而主僕兩人能這樣談笑風生,其實得歸功於榭路巴發揮長年累積的說話技巧,只是心情徹底好轉的忒絲菲婭,當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然而,就在斐培爾家的腹地出現在視野邊緣的時候,榭路巴刻意地咳了幾聲,將話題切換到了那件事情上面。
  「對了,大小姐,『那件事情』……」
  坐在後座的忒絲菲婭聞言,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了。
  「芙蘿婕夫人是為了大小姐著想,才會向您提那件事情。當然,我也能理解大小姐您進入學院就讀的理由……」
  「我知道!我很清楚……我也知道只要身為貴族,這就是無可避免的事情!可是、可是……!」
  忒絲菲婭用顫抖的嗓音大喊道。但是只要自己成為卓越的魔法師,並且繼承當家的位置,就可以不去在意那件事情。然而……母親卻在前些日子提起那件事情,這讓忒絲菲婭覺得母親其實對自己根本不抱期待。
  就在這時,魔動車正好穿過進入斐培爾家腹地的外門。
  腹地裡鋪設著魔動車專用的直線道路,道路兩旁整齊地林立著各種樹木和籬笆。這座庭園在這一點上,和中層街區裡接近富裕階層時見到的無數庭園,有著如出一轍的樣貌。
  即使如此,宅第和外門之間還是隔著一大段距離,沒有立刻出現在視野之中。事實上,斐培爾家的廣大腹地,即使沒有第二魔法學院那麼開闊,至少也有學院的一半規模。
  最後,當大小堪比學院主校舍的宅第進入視野時,車內的主僕兩人已經停止對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微妙的氛圍。主動中斷對話的人是忒絲菲婭。因為剛才忍不住感情用事地朝著榭路巴怒吼,所以她的胸口還感到隱隱作痛。
  榭路巴準確無誤地在正面玄關前停好車子,隨即立刻打開後面的車門。
  前來迎接忒絲菲婭的眾多僕人排成一列,以有條不紊的動作行了一禮……就只有這樣子而已。
  人群之中沒有母親芙蘿婕的身影。忒絲菲婭上次返家的時候,芙蘿婕同樣沒有出現在迎接的行列裡。
  榭路巴向後座的忒絲菲婭輕輕伸出手說道:
  「所以,我覺得對大小姐來說,最好的方法是和芙蘿婕夫人仔細談一談。」
  「嗯,謝謝你。剛才那樣吼你真是對不起,榭路巴。」
  就在忒絲菲婭接過榭路巴的手從車上下來時,榭路巴露出滿面的笑容,讓他臉上的皺紋變得更加深邃。
  幾名僕人打開宅第古意盎然的對開大門。
  屋裡耀眼燦爛的燈光,依然令人有種懷念之感。忒絲菲婭不禁想起,直到幾個月之前,自己都還待在這座宅第裡,度過了好幾年的歲月。
  這座宅第除了忒絲菲婭和母親芙蘿婕以外,同樣有分配到房間並和他們母女倆共同起居的,就只有管家榭路巴,以及侍從長等長年侍奉斐培爾家的僕人(因此對斐培爾家瞭若指掌)。其他僕人的生活起居則是在別館,通過迴廊往返主館。
  留下大量空房間的這座宅第,甚至給人一種空間過大的感覺,每當到了夜晚,一股冷清的寂寥之感,便會伴隨著黑暗一起降臨。
  在宅第的東側,有一座面向露台的宴會廳,偶爾會在這裡舉辦社交派對。而這裡也是用來誇耀貴族地位,或是拓展人際關係的場所。
  上了二樓之後,同樣位於東側的是芙蘿婕的書房。忒絲菲婭平常即使有事上到二樓,基本上也不會靠近母親書房所在的方位。
  可是這次的事情不允許她選擇逃避。忒絲菲婭踩著沉重的步伐上樓,在母親的書房前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才伸出手去敲門。她剛才已經從榭路巴那裡聽說,母親就在書房裡。
  「我是忒絲菲婭,我回來了。」
  「進來吧。」
  原本應該會有僕人幫忙開啟房門,而現在之所以沒有半個人在,是因為這是她們母女的親子會談。
  深受信賴的榭路巴偶爾也會陪著同行,但是他似乎考慮到忒絲菲婭的心情,目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忒絲菲婭用單手悄無聲息地轉開門把,走進書房裡頭;接著小心地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將房門輕輕關了起來。
  「妳回來啦,辛苦了。路上很累吧?妳先在那裡坐著。」
  芙蘿婕連頭也沒抬地向忒絲菲婭說道,好像在書桌那裡忙著什麼事情。
  忒絲菲婭從後頭凝視著母親的背影好一會兒。母親那一頭和自己相似的紅髮,連髮尾都充滿了亮麗的光澤,就這樣披散在她的背上。一身宛若淑女模範的禮服裝扮,有著無愧斐培爾家當家身分的高貴優雅。
  現年三十七歲的芙蘿婕,其實還不到退出第一線的年齡。而她妖豔的美貌,似乎也隨著歲月的流逝愈發迷人。
  木紋鮮明的長桌上面堆積著大量的資料,其中堆在桌邊的數十份貌似格外貴重,外頭全都裹著厚實的皮套,形成了一座更高的小山。
  而埋首在這無數的紙堆之中,聚精會神地持續作業的人,正是忒絲菲婭的母親──斐培爾家的當家芙蘿婕。美貌絲毫不見衰減的母親,身上透著一股強烈的意志和明顯的知性之美。過世的父親,想必就是被母親的這些地方給吸引了吧──戎絲菲婭不禁如此暗忖。
  先前榭路巴說她和母親長得愈來愈像的時候,要不是因為忒絲菲婭心中滿是憂慮之情,否則應該也會打從心裡感到高興。忒絲菲婭想著這些事情,同時動作生硬地在正面的沙發上坐下。
  不久之後,或許是作業已經告一段落,芙蘿婕將筆擱到桌上,緩緩站起身來。她親自走到房間深處的架子前張羅飲品,將杯子放到沙發前的桌子上頭。
  緊接著,芙蘿婕移動到忒絲菲婭對面的另一張沙發,攏起禮服的裙襬在沙發上落座。
  「來,快喝吧。」
  「謝謝。」
  在不知不覺中,忒絲菲婭的掌心已經滿是冷汗,但是她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只是顧著窺伺母親的臉色。明明是在自己家裡,卻像是在做賊一樣,整間書房的氣氛無比沉重。
  忒絲菲婭上次回家的時候,確認她的成績和魔法本領都有顯著提升的芙蘿婕,儘管沒到摸頭誇獎的地步,但還是很罕見地稱讚了女兒的努力。
  然而,芙蘿婕在那之後所拋出的話題,卻讓忒絲菲婭整個人瞬間僵在當場。她一面將盛著飮品的杯子送往嘴邊,一面有些臉色鐵青地回想當時的那一幕──「締結婚約」四個字,毫無前兆地從母親嘴裡蹦了出來……
  
  時間倒轉回忒絲菲婭上次的假期返家;地點同樣是在這間書房裡。
  芙蘿婕轉向女兒,提起締結婚約的話題,彷彿在說「妳也差不多該考慮一下了」。忒絲菲婭的腦袋瞬間變得一片空白,但她依稀記得自己勉強把這個話題搪塞了過去。
  在那之後,感到一片茫然的忒絲菲婭,像是要逃避現實似地展開魔力操作的訓練;結果很不湊巧地,忘記收起來的訓練棒,被忽然來到房間的母親發現了。在芙蘿婕的嚴加盤問之下,忒絲菲婭不得不托出訓練棒的原主。
  姑且不論對方是何方神聖,那名奇妙的男學生的事情,似乎給芙蘿婕留下了深刻印象。
  就在芙蘿婕準備進一步追問的時候,斐培爾家收到了學院遇襲的緊急通報,於是忒絲菲婭趁機表示,自己必須善盡魔法師幼雛的責任及義務,就這樣逃也似地回到了學院……
  
  而打從再次被母親傳喚回家以來,忒絲菲婭就已經做好了一定程度的覺悟。母親若是重新提起婚約的話題,她就要以「那還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來個抵死不從。亞爾斯的事情也必須隱瞞到底。畢竟芙蘿婕是前軍方相關人士,不曉得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再說理事長曾經特別交代過忒絲菲婭,絕對不能將亞爾斯的身分洩漏出去,而且亞爾斯本人也不樂見這種事情發生。
  在一片凝重的氛圍之中,芙蘿婕率先開口說道:
  「話說先前可真是不得了呢。學院居然會遭到敵人襲擊,這可是相當罕見的事情……所以艾莉絲她也平安無事吧?我的消息來源跟我說,這次事件沒有出現傷員。」
  忒絲菲婭沒想到芙蘿婕會提起這個話題。芙蘿婕顯然不想馬上切入正題,以致招來女兒的強烈反彈。但是,這確實也是一個相當棘手的話題。
  即使芙蘿婕已經退役──不,或許該說正因為她已經退役,所以如今仍能徹底活用軍人時代建立起來的人際網絡,完全不可小看她所擁有的情報網。
  「……嗯。」
  忒絲菲婭的心臟開始怦怦直跳。母親究竟掌握到了什麼程度?
  在襲擊事件發生的當下,艾莉絲的確沒有受傷。只是在那之後,她便遭到敵人綁架。而忒絲菲婭為了救出好友,更是奮不顧身地跳進一連串事件的漩渦之中。當然,在戰鬥中負傷的兩人,事後都接受了軍方的治療處置,此刻身上已經看不到什麼明顯的傷痕──因此自己這樣說應該不算撒謊。有些事情即使是母親也不能讓她知道。
  可是──
  「哎,菲婭,我聽說在這次學院遇襲所引發的一連串事件裡,有學院的學生參與其中……」
  雖然這只是忒絲菲婭的推測,但是從母親的說話方式和口吻來看,芙蘿婕應該還沒有掌握住整起事件的核心。
  然而,忒絲菲婭心裡這麼認為,可是她完全不敢直視芙蘿婕的臉孔。忒絲菲婭全身緊繃地游移著目光,拚命思索著像樣的說詞。
  「媽、媽媽,也許是費莉涅菈學姊她……」
  「啊,沒事的,菲婭。我並不是想要責備誰,單純只是擔心該不會是妳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彷彿看穿了女兒的心事,芙蘿婕打斷了忒絲菲婭的話。
  即使是忒絲菲婭,也非常清楚母親所說的「擔心」,並不是真的在擔憂女兒本身的安危。不,芙蘿婕肯定會擔心吧,因為忒絲菲婭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她過去所做的一切鋪墊將全部付諸流水──乃至對斐培爾家的未來造成重大損失。
  在母親對女兒說話的語氣裡,包含著無數的「成人算計」,已經達到令人不得不佩服的程度。
  芙蘿婕優雅地嫣然一笑,將杯子湊到嘴邊微微傾斜。就連液體緩緩入喉的聲音,都讓坐在對面的忒絲菲婭感到胃袋一陣緊縮。
  「那麼,菲婭,妳今天會住下來吧?」
  「嗯、嗯……可是我打算明天就回學院去。」
  明明談話的對象是母親,忒絲菲婭卻不知從何時開始,只敢盯著自己的膝蓋。因為別說是抬起視線,就連看到母親的表情都讓她感到害怕。
  母親此刻看向自己的視線,應該不是前些日子誇獎自己獲得全年級第二名時的眼神,也不是稱讚自己魔法有長足進步時的眼神。
  忒絲菲婭害怕確認這件事情。她害怕在那雙眼眸的深處,發現母親其實並沒有真的看著自己的事實。
  無數回憶在忒絲菲婭的腦海中猛然浮現。過去的母親是經常露出笑容的。在父親過世之後,母親依舊獨自一人出任軍方要職;而在為了自己這個女兒退役之後,也一直守護著斐培爾家。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看向自己的眼神再也不帶任何感情?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再也沒有將全副心力放在自己身上?
  ──啊……是從那時候開始。
  忒絲菲婭忽然想了起來。從小便接受魔法菁英教育的她,有時甚至是由芙蘿婕親自加以訓練。而在這樣的努力之下,忒絲菲婭的魔法技術很快就有了長足的進步。只是這也給她年幼的身體造成了相應的負擔,忒絲菲婭的身上總是新傷不斷。即使如此,比誰都要尊敬母親的忒絲菲婭,還是打從心底希望成為像母親一樣的優秀魔法師。
  然而,就在她十二歲的時候。
  當時的忒絲菲婭,在經過艱苦卓絕的訓練之後,總算成功習得斐培爾家的家傳絕技──【冰柱巨劍】。而當她做好一切準備,在母親面前使出這項魔法時……芙蘿婕卻沒有半點高興或驚訝的反應。「能使出這種程度的魔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母親只留下了這麼一句話便揚長離去,彷彿覺得她的時間被平白浪費了。
  忒絲菲婭就是在這一刻察覺到的。母親其實期待邁入十二歲的自己,能夠展現出更加優異的才能。與此同時,她也意識到母親對自己失去了興趣。
  沒有才能的人,不該以當上魔法師為目標──這是母親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正因如此,母親已經不再期待自己走上魔法師的道路。
  儘管如此,自己應該總有一天……總有一天能夠得到母親的認可。母親在教導自己魔法的時候,自己總是全神貫注地全力學習。而且自己過去也時常得到母親的稱讚……只要自己持續努力不懈,在成為名聞遐邇的魔法師的那一天,肯定能夠獲得母親的認同……
  就在忒絲菲婭深陷於思緒的激流之際。
  「菲婭,妳上次回家的時候我來不及問妳,妳的成績……」
  聽到芙蘿婕的這句話,忒絲菲婭的臉上不自覺地湧現期待。
  「是全年級的第二名對吧?這麼說來,拿到學期成績第一名的人是誰啊?」
  芙蘿婕以有些在意的語調說道,臉上露出一個公式化的微笑。
  忒絲菲婭的失望之情,直接表現在聲音裡,只聽她有氣無力地答道:
  「是轉學進來的同年級生,那位同學已經是三位數魔法師……」
  忒絲菲婭也非常清楚露姬的才能。因為露姬甚至有能力代替亞爾斯,稍微指導自己的訓練。能夠猜想到母親下一句話的她,喉嚨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菲婭。」
  果不其然,芙蘿婕以銳利的視線盯住了她。即使忒絲菲婭不願意,她還是無法違抗母親眼神之中的意志,因為那道視線會喚醒她根深蒂固的恐懼心理。
  母親此刻對話題中的主角表現出來的興趣,是她再也不會對自己展現出來的眼神。而這也是母親關注魔法才能優秀者的證明。對至今仍和軍方保持一定關係的芙蘿婕來說,終究不可能放過這樣的話題。
  芙蘿婕無視忒絲菲婭心中的百轉千迴,逕自微微皺起眉頭說道:
  「是哪裡的貴族?是男性嗎?」
  在忒絲菲婭開口回答之前,芙蘿婕已經連珠砲地追問起來:
  「說起亞魯法國內的三位數男性魔法師,利姆弗傑家的小子和威姆琉納家的次男,我記得都有四位數排名……可是他們兩個都比妳大個一兩歲吧?……妳和威姆琉納一家沒有接觸的機會,而且他們那家人實在是……不對,這麼說來就是利姆弗傑家的人囉?可是我聽說他們一家的子弟,沒有半個進入學院就讀啊。」
  趁著芙蘿婕伸指抵住下巴沉吟的空檔,忒絲菲婭插嘴否定母親的推測:
  「媽媽,對方不是貴族,也不是男性。」
  「──!!」
  芙蘿婕回看忒絲菲婭,像是在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是一位名叫露姬・雷貝赫爾的女學生。」
  「這名字聽起來,不是什麼有名的貴族世家呢。這樣子啊,那孩子是轉學進來的啊。」
  面對曾經參與軍務的芙蘿婕,癟腳的隱瞞是不管用的,忒絲菲婭非常清楚這一點。與其事後被母親拆穿,不如在被問到之前表明自己沒有隱瞞的意思,主動將資訊補充上去。
  「據說她在入學就讀以前,就曾經在外界執行任務了。」
  「噢~是這樣的孩子啊。」
  芙蘿婕當然察覺到了其中的異常性。儘管她覺得不太滿意,但是全年級第二名的忒絲菲婭只有四位數排名,而和她同年級的學生卻是三位數魔法師,這實在是相當不尋常的狀況。
  而且絕大部分的魔法師都是從學院畢業之後,才會正式開始參與軍務。雖說也有戶外教學之類的例外,可是在入學以前就已經擁有外界的實戰經驗,這樣的案例幾乎是不存在的。如果要說例外,那大概就是像索卡連托家那樣的好事貴族,基於家庭原因和兼作實地訓練之用,讓自己的子女參與任務的輔助工作。
  「我記得把那根訓練棒借給你的同學,是叫做……亞爾斯……他和妳也是同一個年級對吧?菲婭。」
  聽到亞爾斯的名字從母親嘴裡蹦出來,忒絲菲婭的神色明顯出現了動搖。
  她應該沒有透露過亞爾斯的名字,然而芙蘿婕卻像是非常篤定地掌握住了情報。企圖蒙混過關的做法,大概已經不管用了。
  「是、是!可是阿爾他……亞爾斯同學的成績,只有平均水準而已……」
  芙蘿婕明明沒有問及這個部分,忒絲菲婭卻主動脫口說出這件事情。但是已經心慌意亂的忒絲菲婭,甚至連如此明顯不自然的表現都沒有察覺到。
  「這樣子啊,我知道了。謝謝妳告訴我啊,菲婭。」
  芙蘿婕那張堪稱完美無缺的笑容,除了女兒以外,恐怕沒有人能識破其中的不對勁。忒絲菲婭直覺地理解到,母親的那張笑容,只不過是一種空洞的偽裝。
  最後,彷彿在說事情已經處理完畢,芙蘿婕站起身來回到了書桌那裡──簡直像是在方才對話結束的同時,整個人的意識也瞬間完成切換了一樣。
  忒絲菲婭也在同一時間反應過來,她們母女兩人的會面時間結束了。
  「媽媽,那我先告退了。」
  「嗯,我們一起吃晚餐吧。我晚點會派榭路巴過去叫妳。」
  已經深入骨髓的習慣,讓忒絲菲婭有氣無力地答應了一聲,就這樣走出了書房。
  她小心翼翼地將房門關上,而在那之後的意識只剩下一片空白。來到走廊上的忒絲菲婭,低垂著腦袋,茫然地走向自己的房間。除了親子關係以外,忒絲菲婭和芙蘿婕之間,還有著「貴族的體面」這道揮之不去的枷鎖。
  孩提時代的忒絲菲婭並不討厭這件事情,她自認自己也擁有這樣的驕傲,並且一路努力了過來。
  然而,究竟是哪一步走錯了呢?一心朝著目標奔馳的忒絲菲婭,在不知不覺中,已經不是芙蘿婕心目中的理想女兒。
  「大小姐……」
  突如其來的招呼聲,讓忒絲菲婭回過神來。當她注意到時,掌管這座宅第大小事情的管家榭路巴,已經一臉擔心地站在她的身旁。
  看著忒絲菲婭無力地回望自己的模樣,榭路巴特意擺出一個溫柔和藹的笑容。
  「太過鑽牛角尖可不是什麼好事喔。芙蘿婕夫人總是掛念著大小姐的事情。大概是因為在紀律嚴格的軍隊裡生活了太久,所以芙蘿婕夫人很少將這樣的情感表現出來。」
  「嗯,我知道。我很清楚媽媽就算無時無刻都在忙碌,也還是很關心我的事情。」
  忒絲菲婭就是清楚一切,才會有這樣的想法。
  ──那是因為我被視為「必要的存在」吧。
  身為貴族之人必須為國盡忠。而在這樣的基本義務之外,斐培爾家還注重禮儀教養和崇高氣節,才逐步奠定了今日的地位。斐培爾家的子女及相關人士,為了成為世人的楷模,都會率先投身軍旅。而斐培爾家的這股力量,也的確成了過去軍方不可或缺的一根支柱。因為這樣的關係,斐培爾家也得到了國家的豐厚待遇。如此廣大的腹地和宅第,以及聘雇大量僕人薪資的財力,都是建立在斐培爾家響亮的名聲和光榮之上。
  因此作為下一屆的當家,忒絲菲婭的存在是必要的。
  忒絲菲婭無法將心中湧現的哀傷說出口。因為那等於是在否定代代傳承下來的重擔,以及自身也賴以倚托的貴族榮耀。
  然而,那股明確到甚至讓人想要放聲大叫的喪失感,在她的內心深處鑿開了一個大洞。從孩提時代開始,便一點一點地變大的那個洞穴,如今仍未能被忒絲菲婭填上。原本應該用來填補洞穴的和母親之間的回憶,如今已不知飄往何方,感覺模糊不清,彷彿缺失了一大片。
  面對飽受無力感折磨的忒絲菲婭,只有老管家以和從前一樣的眼神看著她的側臉。那是令人感到慈祥和懷念的眼神……
  「大小姐,身為一介管家的我,或許無法和您共同承擔您所背負的壓力。但是,若是從侍奉斐培爾家兩代的老人角度來說……」
  榭路巴追憶似地將臉孔轉向宅第的窗戶,彷彿在遙望著遠方。
  「我認為您應該要克服猶豫和恐懼,和芙蘿婕夫人開誠布公地好好談談。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因為那位大人做不到這件事情。」
  「你說的『那位大人』……是指媽媽?」
  忒絲菲婭忍不住瞪圓了眼睛。她完全想像不出來母親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當她還是大小姐這個年紀時,每天晚上都會有啜泣聲從她房間裡傳出來……芙蘿婕夫人也是一路忍耐過來的人。而她想要將自己走過的那條路,套用到大小姐的身上。或者該說,她只曉得這樣的方法而已。」
  芙蘿婕當時身處的年代,並沒有今日這般和平。遠比單純的權力鬥爭還要血腥的事件,每天都在所剩無幾的人類生存區域內上演。身處其中的她,或許根本沒有機會做出選擇、沒有機會實現自己的願望……甚至連煩惱都是不被允許的奢侈事情。
  芙蘿婕只能服從地走上安排好的道路。這或許是當時貴族出身的人,都必須承擔的天命。忒絲菲婭並不曉得那個時代的事情……與此同時,她也感到過去的自己,或許從未真正認識過母親。
  「榭路巴?」
  忒絲菲婭注意到管家的瞳孔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搖曳。她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頭一緊,忍不住出聲呼喚榭路巴。
  「失禮了,我有些說溜嘴了。」
  「真的是呢。要是讓媽媽聽見了,肯定會罰你一個星期都不許說話。」
  那可就傷腦筋了呢──榭路巴微微一笑,在唇前豎起一根手指。
  忒絲菲婭像是被他逗樂似地展顏一笑,輕輕點了點頭。
  原本因為憂鬱而蒙上一層陰影的心靈,也在此時徹底地一掃陰霾。
  「謝謝你,榭路巴。我會試著好好和媽媽談談的。」
  「嗯,我會在暗地裡為您加油的。那麼,大小姐,您接下來的預定行程是?」
  「是呢,我去後頭的練習場稍微流點汗吧。」
  「我明白了。那麼,晚餐準備就緒之後,我會前去通知您的。」
  沒錯,只要讓母親逐漸地認同自己就好了。現在要做的就是爭取時間……自己肯定能讓母親回心轉意。
  回到自己房間的忒絲菲婭,快手快腳地換好運動服,趁著太陽還未下山,前往位於宅第後面的練習場。
  那裡是專為忒絲菲婭打造的練習場。雖然比不上學院訓練場的龐大規模,不過裡頭也按照用途,另行劃分成幾個局部設施。
  忒絲菲婭目前身處的場所,是用來反覆練習施展魔法的設施,有著相當充裕的場地空間。
  除此之外,練習場裡還有諸如劍術訓練用的道場,又或用來鍛鍊實戰身法技巧的小型設施。
  順帶一提,這座練習場的大小約為五十公尺見方。其中一道牆壁的前方,設置了特殊素材製成的壁面,能夠將魔法吸收進去,和軍隊所用的規格是一樣的。
  而在正面之處則設置了耐衝擊的標靶假人。地面上可以看到直奔假人而去的一道白線。這是忒絲菲婭兒時辛勤練習留下的痕跡,魔法的波動和踩踏地面的腳掌,形塑出這道隱約可見的白線。因為忒絲菲婭曾經在此處做過無數次的練習,而每個準確命中標靶的魔法,都像是沿著這道白線前進一般。
  她先是站在中間位置,讓情緒冷靜下來。在吐了一口大氣之後,忒絲菲婭拔刀出鞘。
  上次回家的時候,她也曾在母親和榭路巴面前露過一手……展示自己進入學院就讀的成果。忒絲菲婭展露出來的魔法,有著超乎芙蘿婕預料的進步。在母親面前的忒絲菲婭,總是會感到強烈的緊張和不安,因為到頭來母親都只會給出不冷不熱的評語……不,給出尖酸刻薄的評語,所以她幾乎已經不指望母親能說出什麼好聽的話。
  正因如此,前些日子母親很罕見地稱讚自己有進步的時候,忒絲菲婭簡直是開心到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回到老家之後,將成績單交給母親,並讓母親考核自己的魔法技藝,對忒絲菲婭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進入學院就讀一事,原本就是忒絲菲婭向母親懇求而來的。因為她想要和艾莉絲一起度過學生生活,並且展示出符合貴族身分的魔法師排名。
  芙蘿婕並不覺得女兒有進入學院就讀的必要性。因此若不是忒絲菲婭主動採取行動,魔法學院原本應該是和她無緣的地方。
  然而此刻的忒絲菲婭,卻能夠放開手腳地展開魔法訓練。雖然其中也有部分原因是為了轉換心情,不過在忒絲菲婭的內心深處,果然還是有著「自己的價值只能用自己的本領來證明」的想法。如果她能作為普通的貴族千金,並且更加懂得賣弄小聰明的話,或許就不需要如此勞神費思了。
  全盤接受別人給予和期待的角色設定,只是遵循他人的意志而活,正因為忒絲菲婭不擅長做這種事情……所以,她才選擇了剩下的另一條道路。自己只能通過身為魔法師的本領,持續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
  忒絲菲婭猛地將力量注入手臂,彷彿是要甩開迷惘和糾葛。
  注入愛刀裡的,是一往無前的意志。反映著這股意志的魔力,讓她所緊握的鋒刃表面的魔法式,綻放出耀眼奪目的光芒。
  
    ◇ ◇ ◇
  
  在女兒離開之後,芙蘿婕的房間恢復了平時的安靜。然而,有別於悠閒的寧靜,這股緊繃的寂靜營造出一股肅然的氛圍。
  而這全是因為身為房間主人的芙蘿婕,正坐在書桌那裡心無旁騖地調查某些事情。
  她動用了一切的情報網,使用了斐培爾家自行建立起來的人脈,鍥而不舍地調查打聽……即使如此……
  「還是不行啊……」
  最後,芙蘿婕的嘴裡忽然吐出了這麼一句。她用力靠到椅背上,捏了捏自己的眉間,一副束手無策的神情。
  「還請您別太過拚命了。」
  簡直像是算準時機一樣,來到書房的榭路巴一面如此說道,一面將盛著冷飲的杯子放在桌邊。
  芙蘿婕向他道了聲謝,就這樣蹙著眉頭將杯子湊到嘴邊。
  「榭路巴,你是怎麼看的呢?大費周章地調查了老半天,也只弄清了這個名叫露姬的孩子。另外一個人,就是負責教導菲婭的那個,名叫亞爾斯的同學……關於他的事情,就只查到了像是用來應付學院入學所需的個人資料。」
  顯現在立體螢幕上的,只有一名銀髮少女。就連那名少女的身影,都讓芙蘿婕愈看愈覺得不對勁。
  「太不尋常了呢。」
  「……這個年紀就已經體驗過外界了啊。」
  以榭路巴來說,這是相當罕見的反應……只見他注視螢幕裡少女的眼神,流露出了複雜的感情。或許他是將少女的身影和忒絲菲婭重疊起來了吧。
  而這種雜揉著困惑和氣憤的複雜情感,芙蘿婕其實表現得比榭路巴還要更加明確。只見她用嘴唇咬著指甲,目光銳利地注視著顯示在螢幕上的文字,那是少女經歷的相關情報。
  「把救濟孤兒的事業,張冠李戴為獲取廉價戰力的培育計畫──這孩子是那項計畫碩果僅存的成果呢。」
  芙蘿婕語帶唾棄地說道。當年她還在軍隊裡的時候,軍方內部開始暗中推動這項保護措施。身為魔法師的雙親若是因公殉職,軍方便會負責保障他們子女的生活。而軍方為這些得到保護的孩子,提供了兩種選項。第一種選項是在兒童之家生活;第二種選項則是待在軍隊裡,接受成為魔法師的培育計畫。
  所謂的「兩種選項」其實是形同虛設,因為絕大多數的魔法師都是在和魔物的交戰之中殉職。保護措施的執行者們,便利用這種事實強迫孩子做出選擇。
  「你甘心讓魔物就這樣殺死你的父母嗎?你如果希望的話,我們會助你一臂之力。讓我們一起為你的父母報仇吧。」……他們透過猶如惡魔的耳語,煽動起孩子的復仇心理。
  在這種情況下誕生的第一期計畫訓練生,只前往外界一次便遭遇全軍覆沒的命運。而在死去的孩子裡,甚至還包含了連十歲都不到的孩子。
  芙蘿婕勉強按捺住當時的悔恨之情,就這樣沉默不語了好一會兒。
  「結果就是這樣的排名嗎?哎呀呀,實在是值得期待的新星呢。」
  「是啊。雖然部分原因也得歸功於這孩子本身的才能,不過她究竟跨越了多少次命懸一線的生死關頭呢……這項魔法師培育計畫的最大問題,就是起用了人格還沒發展完全、精神面上也不成熟的孩子。而在那個時間點上,原本救濟孤兒的用意,其實已經蕩然無存了,根本不是他們作為魔法師優不優秀的問題。老實說,我幾乎不相信有孩子能夠在這種環境裡倖存下來。」
  芙蘿婕再次語氣不快地說道,隨即切換了液晶螢幕的畫面。
  「被強行煽動起來的模糊復仇心理,絕對無法維持多久……尤其是在和魔物交戰的最前線。」
  「對了,既然這孩子是忒絲菲婭大小姐的同學,我們不妨招待她來這裡做客?」
  芙蘿婕原本應該是會欣然同意榭路巴的提議。因為以前提議邀請艾莉絲的時候,芙蘿婕二話不說地就要忒絲菲婭帶著對方一起回來。然而……
  「不。在此之前……我對『他』的事情很感興趣。」
  芙蘿婕迅速移動指尖,操作螢幕的畫面。在緊接著出現於螢幕上的個人資料裡,表示姓名的欄位寫著「亞爾斯・雷金」這個名字。
  「這名少年……是大小姐手上那根訓練棒的原主嗎?」
  「這當然也是部分原因。但是更重要的是:和他相關的情報一切付之闕如。就連個人資料也只記載了最基本的必要情報。」
  「噢?那可真是又一件奇事了呢。」
  如果今天是其他國家的重要人物,又或有權隱匿身分的高等級別魔法師,那自然是另當別論;但是對方只是亞魯法國內的一介學生,斐培爾家都已經調查到這種程度了,居然還蒐集不到任何情報,實在是相當反常的狀況。
  「再加上對方是待在希絲緹所管轄的學院裡……事情就愈來愈蹊蹺了呢。」
  某個貴族子弟以勉強及格的分數混入學院,想要伺機對自己的女兒出手……這樣的假設有太多無法解釋的地方。
  為了確認心中的某個疑念,芙蘿婕緩緩起身走出房間。而榭路巴當然也緊隨其後,像是跟在她身後待命似的。
  芙蘿婕前往的方向是宅第的另一端。只要越過位於中央的樓梯,再往正對面移動兩個房間左右的距離,便會來到位於另一端的露台。
  即使隔著一道窗戶,也可以清楚看到外頭的模樣。芙蘿婕的沉著視線,落到了廣大腹地內的某一點。那裡是忒絲菲婭所在的練習場。
  「我必須老實承認,那孩子在進入學院後的短短時間裡,就有了相當顯著的成長。」
  芙蘿婕遠眺著忒絲菲婭訓練中的身影說道。但是她的表情沒有出現任何變化。因為儘管她親口承認了女兒的成長,可是她本人非常清楚,這種程度的成長實際上起不了什麼作用。她當初會同意女兒進入學院,純粹只是拗不過忒絲菲婭的懇求。在芙蘿婕原本的設想裡,這只不過是一段短暫的寬限期:忒絲菲婭接下來就要為了繼任下一屆當家,展開相關的學習和消化眾多的課題。
  芙蘿婕甚至認為,學業成績和魔法技術的進步並不重要,只要忒絲菲婭犯下什麼過失,她便會以此為口實要求女兒離開學院。
  然而,忒絲菲婭姑且算是拿出了一定的成果。身為貴族之人,如果連最低限度的魔法資質都無法展露出來,即使進入學院就讀也只會敗壞家族的名聲──女兒的努力模樣,至少成功地打消了芙蘿婕的這番憂慮。
  「我也有同樣的想法。大小姐的成長真的是明顯可見。但是,光憑這樣子……」
  即使撇除偏袒的成分(至少芙蘿婕沒有私心偏袒),忒絲菲婭的成長還是極為顯著。單是從斐培爾家的家傳魔法──【冰柱巨劍】的發動模樣,也不難看出這一點。那把冰劍的造型和魔法構成的強度,會隨著本人的經驗和成長產生變化。
  雖然失去了過去那種宛如藝術品的優美,但是作為補償的是,能夠更加有效率地將敵人一刀兩斷的銳利形狀,劍身在整體比例上也變得更長了一些。
  這些變化完全是為了應對和魔物的戰鬥,和入學以前的外形已經不是同一套思路。
  然而這樣的明顯變化,更進一步地加深了芙蘿婕的疑問。
  練習場上的少女,再次將意識集中於冰劍的構築上,絲毫沒有發現遠處露台上的兩人正在凝望自己。
  就在冰劍展現出全貌的瞬間,芙蘿婕不帶感情地瞇起眼睛說道:
  「又變得不一樣了呢。儘管相當銳利……卻是極度簡潔的造型。」
  筆直延伸的劍身,彷彿是由合理性凝聚而成,脫胎換骨為更加實戰取向的外形,冰冷堅硬且鋒利無比,徹底化為以最短的直線路徑收割生命的凶器。
  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忒絲菲婭好像又出現了新的成長。這本來應該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然而,根據芙蘿婕所掌握的情報──有幾名學生被捲進本次學院發生的事件裡。而在這些學生之中,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包括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在內。
  芙蘿婕沒有直截了當地追問女兒,但是通過忒絲菲婭的態度,她不可能沒有掌握到事情的真相。如此說來,女兒在這短期間內遇上了什麼事情,答案已是不言可喻。
  榭路巴沒去注意芙蘿婕的神色變化,毫不掩飾地讚嘆了起來:
  「大小姐看起來學會了更多東西。如果她的經驗能夠如此直接地具現在魔法之中,那也就代表著……大小姐經歷了與之相應的生死激戰……」
  與此同時,榭路巴也感到一絲寂寞,這可以說是伴隨著忒絲菲婭的成長而來的感慨吧。他所認識的『大小姐』在不知不覺之中,已成為和自己隔了好一段距離的少女。這是長者在面對轉眼抽高的小樹時,會油然而生的滄桑之感。榭路巴嘆了口長氣,將這樣的滄桑感一併吐了出來。
  「是呢。可是她沒必要學會所有的事情。貴族維持自身對軍方影響力的方法,並不只有成為魔法師前往外界,這類直接採取行動的方式……沒錯,時機或許已經成熟了。」
  然而,芙蘿婕確實有那麼一瞬間感到猶豫。可是她極度現實的判斷力,已經推導出了結論──現在正是要求女兒做出決定的時候。是該讓忒絲菲婭意識到,平庸的才能和努力是無法推翻現實的。
  正因為深知外界的情況,芙蘿婕能夠預想規劃女兒的未來人生;正因為她能夠想像出幾年甚至幾十年後的未來,所以非得讓女兒在現在做出決定不可。如同過去的自己一樣……
  芙蘿婕在忒絲菲婭的魔法裡看到了那道分水嶺。她不曉得女兒在魔法方面的進步,究竟是戶外教學的功勞,還是和軍方任務扯上關係的前次事件所致。但是無論如何,光只有這樣是完全不夠。忒絲菲婭的魔法能夠出現如此顯著的變化,應該還需要一個連結外界和內界的存在。否則的話,女兒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實現如此驚人的成長。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儘管女兒有了不少成長,終究還是只有這種程度。
  伴隨著這樣的心情,芙蘿婕帶著看破一切的淡然表情,俯瞰著眼前的虛幻光景──做著縹緲的美夢、不顧一切地追求理想的年輕幼苗。
  站在芙蘿婕身後的榭路巴微微地放鬆嘴角。他並不認為芙蘿婕的冷酷決定是完全正確的。但是不管怎麼說,芙蘿婕才是忒絲菲婭的母親。
  榭路巴也知道這樣是在越俎代庖,但他還是垂下眼來開口說道:
  「這是為了大小姐好嗎?」
  「榭路巴,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吧?這既是為了菲婭的幸福,同時也是為了斐培爾家的未來。那孩子或許會感到不滿,但是就算她現在無法明白也無所謂。」
  榭路巴只能沉默不語。對從小就照顧忒絲菲婭的這名老管家來說,忒絲菲婭不僅是他竭誠盡忠的對象,更是宛如孫女一般的存在。
  如果這裡只是普通的富裕人家,或許還會允許這樣的事情;但是在這個斐培爾家裡,就連這樣的個人感傷都是不被允許的。因為就是這些代代相承的崇高義務和高潔犧牲,一磚一瓦地堆砌成了今日的斐培爾家。
  榭路巴退後一步,朝著芙蘿婕彎下腰去,像是在為方才猶如質疑當家決定的言論道歉。芙蘿婕只是淡淡地瞥了榭路巴一眼,接著喃喃自語地說道:
  「不過,那孩子究竟經歷了什麼,周圍又發生了什麼事情,首先還是得把這一點弄清楚才行。」
  
  當完成晚餐準備的榭路巴,出現在練習場呼喚忒絲菲婭的時候,夕陽早已西沉,附近一帶也都點上了路燈。
  忒絲菲婭在用餐前回了自己房間一趟。她的房間是在二樓……中央樓梯上去後的右邊深處,就是忒絲菲婭的房間。
  由於大多數的僕人都住在別館,因此這座宅第有許多空房間。向左右兩邊延展開來的這座宅第,光是右側的房間數量就超過十間,不過有使用的就只有書庫、客廳,以及資深僕人的房間而已。
  開門進房的忒絲菲婭,急急忙忙地準備換裝,一下就跑進房裡附設的淋浴室。這一方面固然是為了沖去訓練的汗水,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和母親共進晚餐時必須換上像樣的服裝。
  當然,即使穿著日常的便服出席,母親也不會特別說些什麼,只是忒絲菲婭很自然地選了在學院無緣穿上的禮服,宛如體現出了她和母親疏遠的關係。
  在結束淋浴的同時,忒絲菲婭也強烈感受到一股平常不曾意識到的寂靜。
  若是和家裡的房間相比,學院宿舍的房間只能以狹窄形容。即使如此,和艾莉絲的共同生活卻是那麼開心,不像這個房間有股淒涼寂寞的感覺。
  就在這時,彷彿是看準時機一般,伴隨著室內響起的敲門聲,幾名女僕開門現身。接著她們開始幫忒絲菲婭弄乾頭髮、修整指甲。忒絲菲婭向幾名女僕表示拒絕之意,但或許是久違地有機會照顧「大小姐」,她們全都一臉開心的樣子。看到眾人這樣的表情,忒絲菲婭也不好再說什麼,就任由女僕們幫自己打理儀容。
  因為不是有特別邀請賓客的聚餐或晚餐會,所以禮服的華麗程度相對收斂許多,即使在宅第內也不會顯得太過突兀。
  最後忒絲菲婭向女僕們表示,自己得趕在管家榭路巴來叫人前出席,於是就在眾人目送之下,匆匆忙忙地趕往飯廳。
  由於宅第的僕人同樣是在此處用餐,因此飯廳的規模相當地大。芙蘿婕和榭路巴都已經在飯廳裡等著,忒絲菲婭向母親微微點頭,在位子上坐了下來。
  緊接著,晚餐就此開始。只是在忒絲菲婭記得的範圍裡,眾人在席間談笑風生這樣的事情,在這座宅第裡是不存在的。
  然而,芙蘿婕今天卻率先開口說話──當然,是在完全遵照餐桌禮儀的情況下。
  「菲婭,這麼說起來,妳和學年首席的露姬同學,是什麼樣的關係啊?」
  果然來了嗎?──戎絲菲婭停下將食物送往口中的叉子。她就像事先想好的那樣,心平氣和地佯裝自己和露姬只是彼此認識而已。
  「我和她只是單純的同班同學而已。」
  別勉強隱瞞那些一查就會知道的事情,因為之後有可能變成作繭自縛。
  「哎呀,是這樣子啊。順便問一句,她的適性是哪個系統?」
  看著母親裝模作樣地雙手交握的樣子,忒絲菲婭思索著對方究竟打算深入到什麼程度。
  話雖如此,這位母親只要有那個意思,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夠被她查出來吧。
  「好像是擅長雷系統。」
  「那可真稀奇呢。」
  「是嗎?不過在同年級裡,的確沒有其他擅長雷系統的同學呢。」
  芙蘿婕眼神犀利地看向忒絲菲婭,責備女兒的知識不足;在被母親視線貫穿的瞬間,忒絲菲婭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芙蘿婕確實對女兒的不用功感到很不高興,但或許是不方便在用餐時間發作的關係。
  她沒有特意出聲叱責女兒,而是神情有些無奈地開口解釋道:
  「算了。雷系統必須先將魔力轉換為雷電之力。就算是擁有適性的人,也無法在一年半載的時間裡學會這項技術……只有最後學會這種困難技巧的人,才有資格自稱擁有雷系統適性。」
  「原來是這樣子啊。」
  忒絲菲婭低著頭說道。芙蘿婕沒去理會女兒的答覆,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菲婭,就算是這樣子,也不足以構成妳放棄的理由喔。還是說,妳其實還有別的理由存在?」
  忒絲菲婭立刻就意會過來,母親是在說學年第一名的事情。她的背部瞬間從椅背上離開,並且傳來一陣寒顫。
  忒絲菲婭臉色有些僵硬地重新尋思,絕對不能讓母親發現自己和露姬的關係。她想起艾莉絲過去以自己友人的身分,被邀請來這座宅第做客時發生的慘劇……
  也不曉得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總之艾莉絲展示了自己的魔法技巧。結果發揮前魔鬼教官本色的母親,不僅沒有放過作為女兒的忒絲菲婭,連艾莉絲也被她狠狠操練了一頓。芙蘿婕的這種性格若是盯上露姬,事情肯定會變得非常麻煩。如果待會兒談到亞爾斯的事情,更是應該避免再次觸及這個話題。
  在無法違逆母親的情況下,至少得做好不會自掘墳墓的考慮。
  「是,我會持續努力的。」
  「……罷了。妳作為魔法師的本領,確實是有那麼一點長進。」
  在此刻的忒絲菲婭耳裡聽來,母親的淡然語氣,甚至有種虛應故事旳感覺。
  「話說回來,這個名叫露姬的孩子,果然還是挺讓人在意的呢。」
  忒絲菲婭的肩膀再次猛地哆嗦了一下。她記得母親邀請艾莉絲來家裡那次,也是用了同樣的開場白。
  接著,芙蘿婕肯定會隨便找個似是而非的理由,要求忒絲菲婭邀請露姬來家裡做客。在這樣的情況下,忒絲菲婭恐怕根本無權反對母親的提案。
  在芙蘿婕快速掃過忒絲菲婭的視線裡,已經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母親的開口追問,只是遲早的事情,更大的困難還在前頭等著忒絲菲婭。
  就在忒絲菲婭光是想到接下來的發展,就已經萌生放棄念頭的時候──主菜正好送上餐桌。
  這個上菜時機相當刻意,不識趣地打斷了母女倆的談話。忒絲菲婭領悟到這是榭路巴有意為之,發覺到這位老管家是站在自己這一邊。
  當然,芙蘿婕也不可能沒察覺到這件事。
  芙蘿婕那帶著無可奈何的嘆氣聲,也足以驗證這一點。
  在那之後,母女兩人只有在將柔嫩多汁的肉塊送進嘴裡的時候,才會張開自己優雅的嘴唇。
  忒絲菲婭在走出飯廳之際,以眼神向幫忙開門的榭路巴致謝。今天的晚餐,似乎是由榭路巴久違地親自掌廚,只能用「美味」兩個字來形容。不過,自己要是能拋開憂慮、專心享用料理就更好了,只是現在說這些也於事無補了。
  在忒絲菲婭先一步離開飯廳之後,芙蘿婕含了一口葡萄酒說道:
  「你還是老樣子沒變呢。」
  當然,對每天都會見面的主僕兩人來說,「還是老樣子沒變」的說法,聽起來有些古怪。然而,這位管家自然能領會主人在暗示些什麼,只見他露出無比和藹的笑容說道:
  「畢竟是難得沒有外人在場的母女用餐。您們兩位是不是太過拘謹了呢?」
  「哼,算了。」
  你還是老樣子地寵著那個孩子──芙蘿婕嘟囔了這麼一句,隨即將葡萄酒一飮而盡。
  
  回到自己房間的忒絲菲婭,感覺到疲勞像決堤的洪水般爆發出來,直接一頭倒在附有頂蓋的床鋪上。
  可是,忒絲菲婭也沒辦法就這樣順勢就寢。因為在離開飯廳之際,母親從後頭叮囑自己晚點再去找她一趟。
  母親這次要談的,十之八九是露姬或亞爾斯的事情。
  然而,現在的忒絲菲婭,已經不是只能怯懦地面對母親的孩子。就如榭路巴所言,現在是必須明確表達自身意志的時候。正是在目前這樣的狀況下,才更加必須和母親懇切長談。
  自己必須通過說服母親開拓未來,並且繼續在學院生活下去。
  忒絲菲婭在床上重新坐起身,重複了好幾次深呼吸。因為她覺得自己在母親面前,已經很久都沒有開口說話了。
  
  在前往母親書房的途中,忒絲菲婭沒有和任何人擦肩而過。而在抵達書房門前之後,忒絲菲婭開始思量該怎麼開口的問題。說是這麼說,但她能想到的也只有一開始在房間裡想好的那句話。
  「媽,我也有話想對您說。」──她打算透過這種毅然決然的態度,來表明自己的意志。雖然只是如此簡單的事情,可是對此刻的忒絲菲婭來說,就連要吐出這麼一句話,都需要莫大的勇氣支持。
  她下定決心地敲了敲門。聽起來格外用力的敲門聲,與其說是一種決心的表現,或許更像是在激勵不由得就要怯弱起來的自己,強迫自身進入背水一戰的狀態。
  即使冥想苦思,也不會蹦出什麼高明的理由或藉口。既然如此,哪怕只是為了守護「現在」,忒絲菲婭也只能單刀直入地陳述自己相信的事情。
  可是──走進房裡不過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忒絲菲婭用來展示決心和堅持的氣概,便已經徹底從她臉上消失。
  母親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是──
  「菲婭,妳就從這裡面挑一個吧。」
  「──!?」
  緊接著,母親突然遞到她面前的東西,是好幾份疊在一起的皮革文件夾。這些文件夾全是前些日子就堆在母親桌上的東西。
  忒絲菲婭緩緩伸出手去,從十幾份文件夾裡選了一個打開。採取對開形式的文件夾,僅有封面部分相當厚重而已,裡頭的內容其實只有橫跨左右兩頁的一面文件。
  「────!!!!」
  在見到內文的下一瞬間,忒絲菲婭頓時啞口無言地瞪大了雙眼。映入她眼簾的,是以舊式高級紙張書寫而成的文件。那毋庸置疑是相親對象的身家資料。在左右對開的其中一邊附有照片,另一邊則是密密麻麻地記載了姓名等詳細資訊。
  「媽媽!!」
  是的……正因為身為貴族,所以忒絲菲婭也有早婚的心理準備。只是她最感到抗拒的一點,是無法選擇自己的結婚對象。儘管芙蘿婕先前有略微提及婚約的話題,但是忒絲菲婭以為那是很久以後的問題。而且就算母親真的正式提起婚約的事情,她也覺得自己能夠說服母親,把這件事情緩一緩。
  因此母親此刻所展現出來的意志,不僅讓忒絲菲婭感到驚訝不已,同時也從芙蘿婕不由分說的態度和表情裡,隱約領悟到母親根本連商量的機會都不給自己。
  「畢竟妳也已經十五歲了。雖然還不到可以結婚的年齡,但還是早點把婚約定下來會比較好。」
  母親帶著理所當然的神情,以無可動搖的語調宣布道。那副表情在忒絲菲婭眼中看來,甚至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冷酷無情。
  「可是,我想要以魔法師的身分……」
  闖出名號、獲得世人認可,像媽媽一樣確立自身地位之後,再憑自己的意願來選擇結婚對象──忒絲菲婭還沒把這番話說完,就被芙蘿婕乾脆地打斷:
  「我也是差不多在妳這個年齡,和妳爸爸締結婚約的喔。就算妳想要以魔法師的身分闖出名號,等到畢業並生下孩子之後再開始也不算遲。」
  我自己也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喔──芙蘿婕的話語裡沒有一絲迷惘。
  「妳現在還是炙手可熱的求婚對象。趁著沒發生什麼變數之前,趕緊把婚約定下來吧。我已經幫妳精挑細選出幾個候選對象了。」
  忒絲菲婭忍不住咬緊了嘴唇。如果是從別人給予的選項當中進行挑選,從結果上來說,其實和自己沒有選擇權沒什麼兩樣。
  「婚、約……」
    
  
  猝不及防地擺到自己面前的貴族宿命。這樣的宿命化為撕心裂肺的利刃,給忒絲菲婭帶來毀滅性的打擊。
  「好了,妳趕快過目一遍吧。」
  在芙蘿婕催促忒絲菲婭瀏覽的個人檔案上,貴族的爵位和魔法師的排名,都是以有些醒目的方式來註記。除了擅長的魔法和系統以外,甚至還記載了未來有望達到的預期排名。
  一開始還能清楚映入眼簾的文字,慢慢變得模糊了起來,視野逐漸被淚水給淹沒。再也無法忍耐的少女流下豆大的淚珠,沾濕了那些庸俗的個人檔案欄位。
  忒絲菲婭也不是沒想過結婚的事情。
  只是那都是一些類似白日夢的東西,結婚對她來說是好久好久以後的事情,而且至少是必須和自己挑選的對象共結連理才行。
  那肯定是最理想的幸福生活──或絲菲婭一直在心中如此想像。
  因此她拚命在心裡告訴自己:這種撕心裂肺的悲傷,只是自己得知無法如願以償所帶來的哀痛。
  忒絲菲婭想要說服自己,此刻的悲傷,絕對不是因為明白了母親根本不看好自己作為魔法師的未來。然而……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儘管根本不曉得對方會是什麼模樣,但是她始終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邂逅真命天子。可是這名真命天子的臉孔,打從一開始就和白紙沒兩樣。
  再也忍耐不下去的忒絲菲婭,像是逃走似地衝出了母親的書房。
  在那之後的記憶是一片空白,忒絲菲婭記不起自己是怎麼處理手中的那疊資料。因為她完全沒有餘裕去注意這種事情了。
  
  在忒絲菲婭離去的書房裡,芙蘿婕冷冷地盯著門扉後方空無一物的空間。
  手裡端著紅茶的榭路巴,將敞開的房門關了起來。
  「夫人,您和大小姐說了那件事情是吧?」
  「嗯,只是我沒料到菲婭的反應會這麼激烈。」
  「這也怪不了大小姐吧。」
  榭路巴以嫻熟的動作倒好紅茶,將茶杯輕輕擱在芙蘿婕面前。
  「可是,唯獨這件事情是由不得菲婭任性的喔。」
  身為貴族之人,為了延續家族香火,必須盡早結婚並產下子嗣──這是芙蘿婕堅定不移的想法。縱使是才華洋溢之人,一旦錯過結婚的最佳年齡,也會在其他貴族之間遭到攻訐排擠。
  流著貴族血脈之人,若是遲遲不願成婚,無異於拋棄自己的家族姓氏。
  芙蘿婕絕對不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因此她在盡力為女兒著想的情況下,幫女兒挑出了最優秀的結婚對象。
  只是在這個時間點上,芙蘿婕所認為的最佳選項,和忒絲菲婭的心願完全是背道而馳,實在是相當諷刺的一件事情。
  「大小姐那副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年幼時的夫人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的樣子實在是叫人看了心疼。您有和大小姐好好解釋清楚嗎?」
  「沒有那個必要。無論我怎麼向她解釋,現在的菲婭都不會明白的。話說回來,榭路巴,你可真是變得相當圓滑了呢。」
  榭路巴只是輕笑幾聲,沒有反駁主人的批評。
  「你別看我這樣,對於菲婭那個孩子,我已經做出許多讓步了。」
  「可是,繼續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吧?」
  榭路巴靜靜拾起散落滿地的相親對象資料。這對母女之間的代溝為何會如此令人感到心痛,兩人之間的想法為何會如此天差地別,只有榭路巴察覺到了其中的原因。
  貴族為了延續家族香火而結婚,從某種層面上來說,是一種無法逃避的命運。身為當家的芙蘿婕,幫女兒挑選「優秀的結婚對象」,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可是,芙蘿婕完全認為這是母親對女兒的溫柔,絲毫不覺得自己欺騙了忒絲菲婭。事實上,在芙蘿婕眼中看來,這樣子才是最為忒絲菲婭著想的做法。
  然而,即使榭路巴察覺到這樣的事實,他也無法將其宣之於口。榭路巴非常清楚身為管家的自己,有一條不能踰越的界線──只是,或許正因為是這樣的角色定位,所以他才能夠意識到眼前的狀況,和芙蘿婕年幼時曾經面臨的境遇,有著諸多重合之處。
  當時的榭路巴同樣相當年輕。當年既沒有辦法、也沒有資格拯救芙蘿婕的自己,或許已經沒有立場再說些什麼了。
  打從決定侍奉並守護斐培爾家的那一天起,榭路巴便從未搞錯過事情的輕重緩急。過於僭越的提出勸阻,到頭來只會傷害什麼也做不了的自己。儘管如此,目前的狀況和情勢,都已經和當年不同了。
  榭路巴吁出一口長氣,同時將相親對象的資料堆到書桌上。
  芙蘿婕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似乎壓根兒沒把老管家的擔憂放在心上──不對,她並不是沒放在心上,而是在芙蘿婕的心裡,這件事情已經敲定了。
  「我沒有什麼時間給菲婭猶豫。雖然看起來似乎太急了點,但是我會讓那孩子在離家以前做好決定。」
  「這樣子啊。」
  榭路巴沒有表示異議……然而──作為一名管家,他還是盡力向主人提出忠告:
  「……現在的時代已經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大小姐是在和夫人不同的時代中長大。能否請您別以當家的立場,而是以母親的身分和她好好談談呢?」
  「……以母親的身分?我從頭到尾都是從母親的立場出發啊。」
  忠誠管家的罕見插嘴,似乎發揮了一定功效。語氣依舊斬釘截鐵,但在芙蘿婕的神情裡,能感受到某些頑固的部分出現了動搖。榭路巴見狀,搖了搖頭說道:
  「……夫人,您若是能和大小姐好好談談,至少能讓她稍微冷靜一些,我認為這樣會是比較好的做法。」
  「……說的是呢。菲婭也需要時間來消化吧。」
  芙蘿婕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榭路巴堆放在桌上的相親對象資料,隨即托起腮來,輕輕垂下了眼睛。
  對以貴族身分出生成長的芙蘿婕來說,所謂的「最好」,就是無論過去還是未來,都能夠將斐培爾家的香火和名望延續下去。而她對女兒所抱持的這種期望,如今也沒有任何改變。只是……因為榭路巴的這一席話,芙蘿婕的內心確實出現了一絲的迷惘。
  
    ◇ ◇ ◇
  
  少女輕輕擦拭著淚眼朦矓的雙眼。
  即使如此,哀傷的淚水仍然汩汩而下。
  從芙蘿婕的書房衝出來的忒絲菲婭,立刻逃進了自己的房間。
  被用力關上的房門,發出一聲沉重的鈍響,頓時讓冷清的房間滿溢哀傷的氛圍。
  忒絲菲婭連燈也沒點亮,一頭就栽倒在床鋪上,整個人的腦袋彷彿失控的齒輪,瘋狂地轉動起來。
  ──雖然知道結婚是逃不了的事情……
  然而,那股宛如遭到母親拋棄的痛苦,讓她的整顆心都揪在一起。
  當上魔法師並且取得出色的排名──對以此為目標的忒絲菲婭來說,締結婚約這件事情所明確展現出來的母親心意,才是傷她最深的原因。
  她所面對的無情現實,就是母親根本不認為她有成為優秀魔法師的才能。
  締結婚約還是很久以後的問題。比起這種事情,更重要的是成為獨當一面的魔法師並且拿出成果。
  忒絲菲婭所設想的這條道路,就這樣突然地即將遭到中斷。而且還是由擁有強大力量的母親強制執行。
  即使趴倒在床上閉起眼睛,不願意停下來的腦袋依舊在擅自運轉,一個勁兒地朝著壞方向去想……不斷導出最糟糕的結論和對未來的預想。因為每次展開自問自答的忒絲菲婭,思考到最後都陷入死胡同的關係,有好幾次她都猛然抬起臉來,用力地左右搖頭。
  ──我只能選擇放棄一切了嗎?不行、不行!我唯獨不想做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就連睡意都被趕跑到九霄雲外的現在,忒絲菲婭為了不再胡思亂想,用被子包裹住全身,製造出只有自己一人的小空間。如果不這麼做的話,感覺連殘存在內心的些許抵抗意志,都會立刻蕩然無存。若是停止否定這些念頭,彷彿馬上便會被吞噬進去,就這樣被迫接受現狀,她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
  帶著哭泣紅腫的雙眼,忒絲菲婭用力咬緊顫抖的嘴唇,將自己包裹在棉被裡,像小朋友一樣蜷縮在床上。
  仔細一想,自己的辯解或許相當任性。雖然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婚約的事情,卻又沒有從斐培爾家、從母親身邊逃離的勇氣。不,忒絲菲婭相信母親肯定也知道這一點。
  只要像榭路巴所說的,透過交談將自己的想法傳達出來,母親肯定也會有所回應……忒絲菲婭終於明白這樣的想法有多麼天真。
  她任由淚水傾瀉在枕頭上,彷彿要將視線從現實中移開,回想在學院就讀的短短期間裡所發生的各種事情。
  儘管這段日子讓忒絲菲婭深切體認到,自己作為魔法師有多麼不成熟,在各方面都有不足之處,但同時也是一段充足的時光。得到亞爾斯指導魔法技術的她,才剛感到自己有了明確的進步。
  然而,若是站在芙蘿婕的角度來看,自己只不過是在撒嬌耍賴的小孩子,忒絲菲婭對這一點也有自知之明。
  可是,她確實感覺得到自己成長了不少。正因如此,才更讓她感到痛苦。忒絲菲婭想要自己去思考、自己去決定將來。就連「成為了不起的魔法師」這樣的空口大話,她也覺得自己逐漸明白了其中的真實意義。
  過去的忒絲菲婭在說這句話時,並不曉得何謂真正的魔法師,因此即使被人當成說夢話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然而現在的她,大概是絕對不會再說「魔法師是崇高的職業」這種傻話了吧。因為她能夠就近觀察到,那名被稱作真正魔法師的少年……因此,忒絲菲婭想要相信自己的可能性。在她心中已經萌生了足以如此相信的根據。不,應該說那名少年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可能性,並且認同了自己。那麼自己接下來該做的就是……
  縈繞在她腦海中的思緒,逐漸化為堅定的決心確立了下來。最後當忒絲菲婭緩緩抬起臉來時,她那紅腫的雙眼已經停止落淚。
  沒錯,在扼殺自我之後,根本沒有什麼真正的幸福可言。
  忒絲菲婭從床上坐起身來,粗手粗腳地擦拭仍舊濡濕的臉頰。
  就在這時,一陣規矩的敲門聲很不巧地響了起來,打破了室內的寂靜。冷不防被嚇了一跳的忒絲菲婭,一時做不出任何反應。
  「菲婭,我進去囉。」
  一道「吱呀」的開門聲傳進忒絲菲婭的耳裡,走廊上的燈光跟著照進室內。
  「────!!」
  伴隨著一聲嘆息,芙蘿婕帶著有些傻眼的表情,按下門旁的開關將燈點亮。雖然女兒雙眼紅腫的模樣,讓芙蘿婕瞬間皺了皺眉頭,但是她立刻就換上滿臉溫和的笑容。因為她在抬起臉來的忒絲菲婭眼中,看到了勇於面對狀況的強烈意志光芒。在忒絲菲婭的眼眸裡,已經看不到那個只懂得放聲大哭的軟弱少女。
  「媽媽!……對不起。」
  針對自己沒有立刻應門一事,忒絲菲婭主動向母親道歉。不過,考慮到她接下來即將說出的話語,這句「對不起」或許也蘊含著這種涵義。
  「我沒有介意。先別管這個了,我們稍微來聊一下吧。」
  芙蘿婕似乎很煩惱該採取什麼樣的表達方式。只見她以有些生硬的動作,在忒絲菲婭旁邊的床鋪坐了下來。
  雖然是芙蘿婕主動提出聊天的要求,但是她並沒有立刻開口,反而像是第一次踏進女兒房間似地環顧四周。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反應。畢竟芙蘿婕最後一次走進忒絲菲婭的房間,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
  「真是不可思議呢。妳明明都已經長得這麼大了,我卻感覺像是第一次進到這個房間來……唉,結果真的如榭路巴所說的呢。」
  芙蘿婕看起來有些信服地感嘆道。
  「事實上,我或許真的對妳這個女兒一無所知呢。這大概就是我整天忙著工作,將妳的許多事情都交給僕人處理的報應吧。」
  忒絲菲婭一臉緊張地聽著母親說話,忍不住大聲說道:
  「那是因為媽媽您總是很努力。您總是努力地守護著這個家……把我這個女兒拉拔長大。」
  忒絲菲婭的聲音到後面變得愈來愈小。
  她和母親之間沒有太多的回憶,但是她很認命地覺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正因如此,忒絲菲婭深愛著母親,以及母親一路守護的這個家,乃至斐培爾一族的姓氏。她無法輕蔑這些事物。只是重視這些事物的想法,和想要珍惜自己生存方式的心情,完全是兩碼子事。
  並坐在一起的母女兩人視線沒有交會。忒絲菲婭不曉得母親正在看著什麼,又在想著什麼。
  沉默了半晌之後,芙蘿婕徐徐開口問道:
  「菲婭,現在立刻就和某人締結婚約──妳討厭這樣的生存方式是嗎?」
  「……是的!」
  母親問得相當唐突,但是忒絲菲婭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可是,妳也知道身為貴族的人,就必須盡早決定結婚對象吧?」
  沒錯,正因為忒絲菲婭很清楚這一點,所以從心底滲透出來的苦澀之情,讓她輕輕咬著嘴唇點頭答道:
  「媽媽……我想要以魔法師的身分闖出名號,成為像媽媽一樣的魔法師。當然,我也絕對不會讓斐培爾家的歷史和姓氏就此斷絕。這兩件事情我都會說到做到的。」
  忒絲菲婭那種絲毫不考慮現實的殘酷,只是單純地陳述理想的直率話語,是芙蘿婕不具備的純真表達方式。不,或許該說是「早已失去」才對。
  意識到這一點的芙蘿婕,不禁在內心想道──確實就如榭路巴所說的,女兒和自己的確大不相同。不對,或許是自己為了家族而改變了也說不定。回首自己過往的人生,女兒忒絲菲婭的存在,毫無疑問能列入那些為數不多、絕對稱得上幸福的好事裡。
  芙蘿婕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堅持己見的女兒。她再次放棄地嘆了口氣,將整個身體轉向忒絲菲婭的方向說道:
  「我知道了。老實說,我本來打算要求妳在回學院以前就決定結婚對象,不過暫時就先看看情況吧。」
  當然,芙蘿婕也不是全盤接受女兒的要求。她心裡另外有著許多盤算。
  事實上,「看看情況」這樣的說法,讓忒絲菲婭有股風雨欲來的預感。也就是說,這只不過是母親暫時的讓步而已。
  因此這句帶有不少想像空間的話語,並沒有解除忒絲菲婭的緊張狀態。
  看到臉上明顯流露出狐疑神色的忒絲菲婭,芙蘿婕覺得好笑地笑了起來,向女兒表明自己內心的想法:
  「菲婭,我也不是不相信妳的能力,只是妳如果選擇走上魔法師的道路,就必須為了貫徹貴族的榮耀,投身於激烈的競爭之中。擁有斐培爾這個姓氏的人,不被允許做一個二三流的魔法師。而且在妳力爭上游的期間,結婚的黃金時間也會不斷流逝。因此,妳必須拿出足以讓我相信的根據,我才能選擇暫時觀望情況。」
  「根據……」即使嘴巴複誦著這個詞彙,忒絲菲婭本人也不曉得未來的事情。除了成績以外,此刻的自己有能力提出其他根據嗎?如果是踏上魔法師之道的覺悟,她倒是能和方才一樣侃侃而談。
  芙蘿婕見忒絲菲婭瞬間面露猶豫之色,像是提議似地拋出一句話來:
  「亞爾斯・雷金……」
  「──!!」
  聽到這個名字的忒絲菲婭,感覺自己的心臟怦怦直跳了起來。姑且不說自己對他的複雜情感和種種往來,學院方面可是嚴命不得洩漏亞爾斯的事情。更別說這道封口令明顯是來自軍方的意思。
  忒絲菲婭不由自主地繃緊身體,準備應對接下來一定會出現的話題。亞爾斯的相關祕密是絕對不允許洩漏的。如果是母親的話應該沒有關係──只要考慮到亞爾斯的排名,就知道這樣的天真想法根本不可能成立。不管是多麼微不足道的情報,忒絲菲婭都必須避免自己洩漏亞爾斯的事情。
  為了防止自己不經意說溜嘴,她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
  只見芙蘿婕豎起葱指說道:
  「我們就以那名指導妳魔法技巧的同學……亞爾斯同學來作為一個指標吧。對了,我想和他見一次面。畢竟妳身為魔法師的本領,的確在短期間內出現了進步。沒錯,這樣的評價並不誇張……」
  「等、等一下!媽媽!」
  「當然,我沒有貶低妳的努力的意思喔。如果把這項因素也納入考量的話,我願意重新考慮立刻要求妳締結婚約的事情。」
  「這、這……」
  芙蘿婕曾經在軍隊裡擔任培育新人的角色。因此從先前的訓練棒風波開始,她就隱約感覺得到,那名在短期間內讓女兒成長許多的「同學」不是什麼尋常人物。即使已經從軍隊退役,芙蘿婕至今仍和軍方保持著相當聯繫,對於魔法及其周邊技術也沒有喪失興趣,因此很想見一見這名神祕的同學。因為對方雖然還是一名學生,卻是或許有機會成為肩負亞魯法未來的卓越人才。事實上,考量到亞爾斯的實力和功績,芙蘿婕的預感可說十分準確。
  「妳要記得一件事情:妳離結婚的年紀確實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我身為妳的母親,可能的話還是想盡早敲定妳的婚約。」
  「……我知道了。」
  忒絲菲婭只能如此回答。
  這是她僅存的一線希望。哪怕只是暫時性的也好,為了迴避締結婚約這種非己所願的結果,她只能選擇這條路。若是繼續糾纏於締結婚約的話題,就連學院的生活都可能化為烏有。只要一個閃失,芙蘿婕或許會把要求女兒退學也納入考量。
  「那麼,我們就招待亞爾斯同學來家裡做客吧。對了,既然難得有這個機會,那就連露姬同學也一起帶過來吧,菲婭。」
  「媽媽……關於這件事情,我想亞爾斯・雷金很可能不會接受來家裡做客的邀請。該怎麼說呢,他對貴族階級的人沒有什麼好感……當、當然,我也覺得這純粹是他個人的偏見!」
  忒絲菲婭一邊窺伺芙蘿婕的臉色,一邊提心吊膽地說道。老實說,她想要極力避免母親和亞爾斯見面。考慮到這兩個人的性格,光是想像屆時的情景,就讓忒絲菲婭感到眼前一陣灰暗。
  而且艾莉絲的慘痛案例就擺在眼前。那些被芙蘿婕認定具有魔法才能的人,總是會勾起她的濃厚興趣,並且千方百計地纏著對方,最後一定會鬧出什麼亂子來。而亞爾斯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若是事前沒有和他商量妥當,感覺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而且亞爾斯會不會接受這項邀請,本身都還是個問題。
  「哎呀,他很討厭貴族是嗎?不過的確是有這種人呢。畢竟有少數貴族濫用自己的既得權益也是不爭的事實。可是,正因為如此,才需要有約束貴族界的高階門第存在喔。這不是讓他瞭解這一點的好機會嗎?」
  「可、可是,他也有他的理由和考量。要他馬上來家裡做客,有點……」
  「真沒辦法呢。再怎麼說,初次見面就這樣強迫人家,也太過失禮了呢。」
  芙蘿婕在此暫時擺出退讓的態度。她已經知道亞爾斯並非貴族出身,但是對方討厭貴族這一點,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不過,假如亞爾斯真的具有貴族血統,芙蘿婕應該早就憑著她的人脈,輕易地獲取到各種情報,事情也不至於發展到這種地步。
  無論如何,忒絲菲婭還是逃不過這一劫。
  她是有想到一個最後的手段:芙蘿婕說起來也是前軍方相關人士,所以勉強可以算是亞爾斯的前輩。如果只是稍微說上幾句話,亞爾斯或許會願意撥一點時間出來。說是這麼說,但是感覺自己還是得低頭懇求,亞爾斯才有可能大發慈悲地答應幫忙。
  ──沒錯,只要我插在他們兩人中間,讓阿爾和母親稍微講幾句話就好……
  若是透過特許證來進行通話,就可以事先和亞爾斯套好對話,還能在旁邊就近監聽,以防萬一。
  「我知道了,我會再和阿爾說說看……」
  或許是躲過危機之後的鬆懈所致,忒絲菲婭一不留神就說溜了嘴,而芙蘿婕沒有聽漏女兒的這句話。
  「哎呀,菲婭,妳叫他『阿爾』啊?能用暱稱來稱呼人家,代表妳和他的交情挺好的嘛……好啦,你們兩個是什麼樣的關係呢?」
  當忒絲菲婭意識到大事不妙的時候,母親的臉上已經露出別有深意的微笑。雖然那是讓忒絲菲婭感到難以應付的笑容,可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或許只像是極為普通的母女對話,是日常生活裡經常上演的場景。儘管忒絲菲婭暫時將視線轉開,但是她能感到背上逐漸傳來冰冷的壓迫感,彷彿根本無從躲避。
  「妳稱作『阿爾』的『亞爾斯・雷金』……實在是個『難以捉摸的人』呢。我對他很感興趣喔。總而言之,菲婭,只要找到合適的機會,就麻煩妳幫我安排一下和他見面。雖然部分原因也是我想要見見他本人,但是我在問完他是怎麼看待妳的潛力和才能之後,就會把許多事情敲定下來喔。」
  「我知道了。」
  看著女兒老實點頭的樣子,芙蘿婕面露苦笑地在心裡補上了一句。
  ──不然的話,妳又會露出立刻就要從這座宅第衝出去的表情。
  看到忒絲菲婭的這番覺悟,芙蘿婕也深刻體認到在敲定女兒婚約這件事上,自己實在做得有點操之過急。同時她也感到有些欣喜,因為展現出如此覺悟的女兒,果然和過去的自己有所不同。
  芙蘿婕就此結束談話,準備離開女兒的房間。在打開房門的瞬間,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隔著肩膀回頭看向女兒確認道:
  「菲婭,亞爾斯同學的排名是多少?」
  「……我不能說。」
  忒絲菲婭語氣有些僵硬地答道。
  「沒關係。晚安囉。」
  亞爾斯是指導忒絲菲婭的人,所以她不可能不曉得亞爾斯的排名。忒絲菲婭如果聲稱不曉得他的排名,立刻就會被母親識破謊言。因此在被允許的範圍裡,她也只能擠出這樣的回答。
  可是當她將臉轉回正面時,卻發現芙蘿婕的表情明顯放鬆了下來,只見她輕輕揚起嘴角,做出一個耐人尋味的微笑。
  「晚安囉,菲婭。」
  「晚安,媽媽。」
  芙蘿婕甩動著和女兒相同的一頭紅髮,就此關上房門離去。
  房間裡總算只剩下忒絲菲婭一個人。她直接一頭栽倒在床鋪上,彷彿鬆開了緊張的神經。
  因為最令人擔憂的危機,目前算是暫時解除了。更重要的是,她已經有許久不曾和母親進行這麼長時間的對話了。糾結在心裡的複雜情感也大都吐露了出來,取而代之的是滿溢於胸口的喜悅之情。原本在內心深處的那個大洞──那些欠缺的部分,感覺也被稍微填補了起來。
  ──不過,稍微有那麼一點累了呢……
  忒絲菲婭甚至連下床都覺得懶,直接在床上窸窸窣窣地脫下禮服。大概就只有今天她連訓練也跟著偷懶。
  ──阿爾也說過,有意義的訓練才能夠叫做訓練,明天再連今天的份一起努力就好了吧……
  心情終於恢復平靜之後,一股彷彿沉進水中的瞌睡感,讓忒絲菲婭昏昏沉沉地闔上了眼皮。在不安情緒得到撫平的現在,她已經沒有任何力氣抵抗席捲而來的強烈睡意。
  
  芙蘿婕真的很久沒有和女兒聊天,聊到時間都忘記了。
  她一邊在心中如此感嘆,一邊走出忒絲菲婭的房間,反手輕輕關上了門。
  接下來還得繼續中斷的工作,但是最近這陣子一直揮之不去的疲倦感,不可思議地減輕了許多。芙蘿婕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能夠不站在斐培爾家當家的立場,而是以母親的身分來面對女兒。芙蘿婕平常作為嚴格的女當家,總是一副凜然生威的模樣,但是唯獨在此刻流露出了無比安詳的表情。
  然而,她的腳步突然像是被絆住似地停了下來。在方才對話裡出現的那個名字,重新勾起了她的注意力。
  ──亞爾斯……阿爾……總感覺在哪裡聽過……?
  芙蘿婕臉上的微笑突然一變,換上了沉吟苦思的表情,宛如在窺探沉入深海的奇妙陰影,急不可耐地搜尋著記憶的資料庫。
第18章 「榮耀和糾葛」
  烈日當空,亞爾斯默默地移動著腳步。只見他以極度不悅的視線,看向身旁垂頭喪氣地走著的紅髮少女,彷彿在嘀咕自己為什麼要奉陪這種蠢事。
  因為兩人是在障壁圍繞的人類生存區域內,所以頭頂的烈日當然只是模擬出來的人工天氣,而氣溫也同樣是經過調整的產物。可是目前畢竟時值夏日,因此天氣稱不上舒適宜人,炎熱的暑氣讓人汗珠直冒,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忒絲菲婭同樣以手遮陽,抬頭望向藍天中的模擬太陽,像是在抱怨究竟是誰把溫度調得這麼高。
  亞爾斯是在幾分鐘前,才從忒絲菲婭那裡聽說事情的原委。雖然走去轉移門《圓陣港埠》那裡算不了什麼,但是中間的路途卻無比遙遠。雖然實際上只是徒步五分鐘的距離,可是亞爾斯之所以會覺得如此漫長,主要還是受到室內外的巨大溫差影響。
  學院裡頭設置的轉移門主要有兩種類型。具體來說,一種是用來在學院腹地內移動的類型,另一種則是外出時用來長距離轉移的類型。
  轉移門的設置場所並沒有什麼特別規定,不過一般認為以看起來很荒涼的場所為佳,因為這類地方通常比較沒有會干擾魔法構築的雜訊。由於轉移過程需要進行精密的魔力複製,因此必須留意魔力殘渣所造成的影響。如果有傻瓜在轉移門的旁邊隨意施展魔法,有可能導致轉移門的運作出現些許偏差。因為這樣的關係,轉移門的周圍通常設有用來隔絕魔力的障壁。
  而此刻朝著轉移門前進的,就只有亞爾斯和忒絲菲婭兩人而已。不過,目前的實際情況是,從兩天一夜的返鄉之旅中歸來的忒絲菲婭,帶著嚴肅的表情拜託亞爾斯跟自己來一下。因此亞爾斯的表情有那麼一點僵硬。
  因為忒絲菲婭表示有重要的事情,所以亞爾斯才特地撥冗奉陪……只是在亞爾斯看來,這名少女帶回來的麻煩問題,可說是遠超出他用來聽取這件事情的勞力。在被忒絲菲婭叫出去之後,聽明白是怎麼回事的亞爾斯,瞬間就想掉頭走人。面對亞爾斯的反應,忒絲菲婭合起手掌向他苦苦哀求道:
  「求求你,希望你能和我母親談上一次話。」
  雖然在聽說訓練棒被發現的時間點上,亞爾斯就隱約有不祥的預感,但是當這股預感演變成浪費時間的具體麻煩時,就又成了另一個令他頭痛的問題。
  儘管忒絲菲婭也有盡力試圖抵抗的樣子,可是斐培爾家的當主芙蘿婕是著名的女中豪傑,大概沒有人能夠讓她收回做出的決定,亞爾斯也能諒解忒絲菲婭的苦衷。
  「我如果拒絕的話會怎麼樣?」
  「……最糟的情況是,我可能得從學院退學。」
  和炫目的夏日陽光相反,忒絲菲婭的表情驟然黯淡了下來,整個人都陰沉了下去。
  ──這種陰險又麻煩的做法,的確很像貴族的作風呢。
  忒絲菲婭不肯交代詳細的原委,她恐怕也不願意從學院退學吧。不過就算是亞爾斯也非常清楚,名門貴族的陳腐規矩及奇妙強制力,肯定和這整件事情脫不了關係。
  「我可真是聽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這樣子啊,原來如此,因為這次或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所以妳才特地叫我出來啊……一直以來真是辛苦妳了。」
  亞爾斯有些壞心眼地裝出雀躍的語調。相對於此,忒絲菲婭則是語氣嚴肅地大聲說道:
  「我知道這樣說很任性……但是,我不想止步於此!在你的眼中看來,或許只是微不足道的程度,但是我確實有了一些成長。因此我不想見到自己作為魔法師的未來被封閉起來!所以拜託你幫幫我!」
  忒絲菲婭倏地停下腳步,朝著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的亞爾斯背影,深深低下頭去懇求道。
  亞爾斯轉過頭來,隔著肩膀看著這一幕,隨即用力地嘆了口氣,沙沙地撓了撓後腦勺。
  「真是個喜歡沒事找事做的傢伙。」
  他低聲嘟囔道。
  在先前古鐸曼引發的一連串事件裡,忒絲菲婭可說是歷劫餘生,對於魔法師這個職業的本質,她應該已經有了相當的理解。儘管如此,忒絲菲婭還是一心想要踏上魔法師的道路,因此不得不說她是個喜歡沒事找事做的人。
  明明絕大部分的魔法師,都只是類似消耗品的存在。
  「雖然實在是很麻煩,但是任由妳母親擺布也很讓人不爽。」
  「所以……」
  「我就稍微幫妳一下吧。畢竟訓練棒的事情我也有點責任,我就不跟妳計較這麼多了。」
  忒絲菲婭瞬間換上開心的表情,幾個箭步就搶到亞爾斯身旁。
  「謝謝你!阿爾!……然後啊,我姑且也想了一下類似劇本的東西。」
  「別開玩笑了。憑妳這種程度的智慧,居然好意思說寫了劇本出來?只有平常就在潛心構思的人,才有資格說這種話好嗎?我都已經紆尊降貴地表示要幫忙了,妳就別幹些多餘的事情搗亂。」
  「唔……可是……」
  「別再跟我廢話了。妳如果是主動放棄訓練的話也就罷了,但若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外力介入而中止,我會感到相當火大的。我還在軍隊的時候就已經看那些傢伙不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次或許是個出氣的好機會。」
  在亞爾斯所知的範圍裡,所謂的「貴族」從以前開始就是那副德性。雖然不能說是全部,但大部分的貴族都是不願意踏進外界半步的傢伙,他們只懂得出一張嘴,並且在暗地裡策劃各種陰謀詭計。
  「那個……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對方是我的母親喔。」
  雖然亞爾斯的氣勢顯得相當可靠,但是他的表情簡直像是逮到了宣洩多年積憤的機會。看著亞爾斯的模樣,忒絲菲婭不由得更加不安了起來。她在心中下定決心,這下子無論如何,自己都一定得在旁邊監視兩人的情況不可。
  
  時間來到隔天訓練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兩人,都隱約感覺得到訓練有了成果。雖然是和往常一樣,將魔力壓制在訓練棒表面的訓練,可是魔力賦予的持續時間明顯比以前來得長。儘管「年輕人就是成長得快」之類的胡說八道不值一哂,但是在魔力的領域裡,當事人的精神狀態起著極大作用,很容易因為某些導火線而一飛沖天。
  以前些日子的事件為契機,兩名少女的魔力密度都變得更加緊實。在魔力本身所具有的資訊裡,包含著當事人的經驗之類的一切資訊。也就是說,當事人的新體驗和巨大的想法變化,全都會如實反映在魔力資訊裡頭。因此在當事人還不夠成熟的時候,魔力甚至有可能出現失控的情形,反過來說也一樣。隨著精神的成長和情感駕馭能力的增強,魔力及操縱魔力的技巧,都會逐漸變得更加牢固且安定。
  再加上先前的勤奮訓練,兩名少女或許已經跨越了某道難關。接下來就是要日積月累地持續訓練,一點一點地把成長的部分固定下來。從淋浴室走出來的亞爾斯,看著兩名少女的模樣說道:
  「嗯,非常好。」
  「──喂!你在搞什麼啊!別說這些了,趕緊把衣服穿起來啦!」
  臉蛋一下就紅起來的忒絲菲婭,立刻別過臉去背向亞爾斯,絲毫看不出訓練所造成的疲憊。剛沖完澡的亞爾斯,簡單來說就是裸著上半身的狀態。
  只見亞爾斯把浴巾掛到肩上,像是在降溫似地吁了口氣說道:
  「妳是小朋友嗎?話說回來~這裡可是我的房間,我要穿成什麼樣子都隨我高興吧?」
  亞爾斯嘴巴上是這麼說,但是他其實多少也有一點不自在,因為一旁的艾莉絲在有些天然呆地驚呼一聲後,便開始目不轉睛地直盯著他瞧。
  事實上,亞爾斯作為一名魔法師,同樣沒有疏忽日常的身體鍛鍊。因此他的身材相當緊實,全身上下沒有多餘的肌肉。毋庸置疑是經過精雕細琢的完美肉體。
  就連應該已經見慣了的露姬,都加入了艾莉絲的行列,不斷偷偷地將視線朝著亞爾斯的方向看過去,再次將這幅美景保留在自己的重要記憶之中。
  「亞爾斯大人,請您把頭髮好好擦乾了再出來,您這樣子會把地板弄濕的。」
  在說話的同時,露姬沿著亞爾斯走動的軌跡,彎下腰去擦拭地板上的水滴。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母親在照顧令人費心的孩子。
  「啊,抱歉。」
  亞爾斯一邊向露姬賠不是,一邊用掛在肩頭的浴巾隨意地擦起頭髮。他那胡亂的擦拭方式,甚至給人一種粗魯之感,這大概是因為他之前從未留意過這種事情吧。
  結果亞爾斯手中的浴巾,就這樣冷不防地被某人搶走。
  「真是的,你那樣子的擦法,可是會讓頭髮受傷的啊。」
  不同於忒絲菲婭,看不下去的艾莉絲毫不害臊地伸出手來,將浴巾搶了過去。她讓亞爾斯當場坐下,用兩手拿著浴巾,將頭髮溫柔地裹在裡頭擦去水分。
  「艾、艾莉絲……真虧妳敢碰那種東西呢。」
  仍然不知該把視線往哪兒擺的忒絲菲婭,總算將漲紅的臉蛋轉了回來,戰戰兢兢地指著亞爾斯,勉強擠出了這麼一句話。
  「喂,別把人說得像是髒東西一樣啊。說起來妳未免太自我意識過剩了吧?」
  艾莉絲的擦頭技巧真的是相當熟練。亞爾斯完全沒有想到,光是擦個頭髮,居然能讓人感到如此舒適。決定任由艾莉絲擺布的他,就這樣輕輕閉上了眼睛。事實上,那精妙絕倫的力道掌握,甚至讓亞爾斯感到一陣睡意上湧。
  「嗯~菲婭,妳那樣子的說法,阿爾也太可憐了。而且幫忙擦個頭髮是很普通的事情吧?妳還在老家的時候,不也都是讓女僕小姐幫忙擦頭髮的嗎?」
  只有實際造訪過斐培爾家的艾莉絲,才能做出這樣的吐槽。只見她有些沒好氣地盯著忒絲菲婭瞧。
  「喂!艾莉絲!妳別掀我的底啊!」
  這是忒絲菲婭不太想讓其他人知道的事情,她連忙出聲制止艾莉絲繼續說下去。
  「……這、這件事就先不說!是呢,幫忙擦個頭髮是很普通的事情……?」
  姑且不論貴族的生活方式,事實上,雖說只是上半身而已,但忒絲菲婭還是第一次見到男性的裸體。在偷偷用一隻眼睛窺伺之後,忒絲菲婭似乎湧起了些許興趣,彷彿是在面對沉睡的野狼一樣,提心吊膽地接近亞爾斯。緊接著,她趁著亞爾斯閉上眼睛的機會,輕輕將手掌按上對方的胸膛,像是想要確認身體構造的不同之處。
  「怎麼感覺很堅硬?」
  亞爾斯微微睜開一隻眼睛,和忒絲菲婭對上了眼。忒絲菲婭再次倏地別過臉去,同時像是彈開似地收回手掌。
  「畢竟亞爾斯大人可是有勤加鍛鍊,身體結實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露姬搭著忒絲菲婭的便車,趁機若無其事地揪住亞爾斯的上臂。表面上裝得無比平靜,但是她心裡甚至想要為忒絲菲婭的勇氣大聲喝采。
  彷彿是在進行觸診似的,露姬就這樣混水摸魚地恣意碰觸亞爾斯的身體。滿臉通紅的她,宛如是在給自己找藉口一般,口中不斷唸唸有詞。若是從露姬平常的表現來看,她此刻的怪異行徑,可說是已經完全失控了。
  然而,露姬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瞬間打破了房裡微妙的鬆弛氛圍。
  「咦,這道舊傷是……」
  露姬自不用說,艾莉絲也注意到了,只是如此驚訝出聲的人是忒絲菲婭。亞爾斯用指尖輕撫自己身體上的一道傷痕,彷彿經忒絲菲婭這麼一說才察覺到似的。
  忒絲菲婭定睛一看,才發現亞爾斯的全身上下,到處都可以看到類似的細微傷疤。
  「是呢,這些幾乎都是小時候受的傷……也不是什麼特別顯眼的重傷啦。」
  「嗯。」
  忒絲菲婭只能擠出這麼一聲;艾莉絲也沉默不語。
  不用說也知道,亞爾斯過去所生存的世界有多麼殘酷。「小時候」這三個字,更是突顯了整件事的荒謬性。忒絲菲婭實在想不出自己能接什麼話。
  然而,在場的另一名少女,卻能夠超越表層來理解這些傷口的意義。
  「不過,正是因為跨越了這些磨難,才有了今天的亞爾斯大人。若是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傷痕不都是值得珍惜的印記嗎?」
  露姬朝著亞爾斯嫣然一笑。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她的這一席話並不是單純地想把氣氛圓回來,而是發自本心地如此認為。
  「我不是想說『傷口就是勳章』之類的傻話,不過魔法師就是生存在這樣的世界之中,妳們最好還是把這一點記在心上。」
  亞爾斯閉著眼睛說出這些話,只是語氣淡然地陳述著事實。
  如果是以前的忒絲菲婭,會如何回應亞爾斯的這段話呢?當時的忒絲菲婭,對魔法師的世界還一無所知,因此或許會裝出早就知道的口吻,不服輸地表示「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但是到了現在,這段話語的真實性及沉重意義,每每都撼動著忒絲菲婭的心靈。少年那結實緊繃的身體,鮮明地記錄了世界所施加的各種痛楚,不管忒絲菲婭願不願意,這股沉重感都令她為之語塞。她只能默默不語地點頭同意。
  「小露姬,你們有梳子和吹風機嗎?」
  艾莉絲的語調聽起來像是想要轉換現場的氣氛;露姬也像是在呼應她的想法般,跟著行動了起來。
  「亞爾斯大人沒在用這些東西,不過應該可以用我的吧。」露姬站起身來,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我說,艾莉絲……可以讓我試試嗎?」
  忒絲菲婭怯聲怯氣地問道;艾莉絲聞言,將身子讓到一旁,並把浴巾遞給了她。
  「別拿別人的腦袋來做實驗啊。」
  亞爾斯的抗議沒有任何效果,在他背後的忒絲菲婭似乎已經下定決心,流露出躍躍欲試的神情。
  「就試一下而已嘛。艾莉絲已經示範過了,就算是我也做得來啦。」
  亞爾斯有股不祥的預感。彷彿是要印證這樣的預感──
  「好痛,喂,妳給我暫停一下!唔!?」
  忒絲菲婭似乎搞錯了什麼重點,只見她像是在炒義大利麵一樣,在亞爾斯的頭上胡亂攪和一通。不僅是頭髮,連腦袋都跟著劇烈晃動起來。最後──
  「妳剛才用了指甲對吧?」
  亞爾斯捂著腦袋,嗖地轉過頭去質問道。
  「啊哈哈,抱歉抱歉。」忒絲菲婭像是想要蒙混過去,笑容僵硬地向亞爾斯賠罪。
  她的擦頭方式,儼然和亞爾斯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更要命的是,艾莉絲剛才費心整理好的頭髮,已經變成了亂糟糟的模樣。
  終於拿著梳子和吹風機回來的露姬,看到亞爾斯這副慘狀後,先是瞪大了眼睛,隨即露出拚命忍住不笑出來的表情。
  最後露姬用梳子和吹風機幫亞爾斯重新吹乾了頭髮,只是當然比原本花上了更多的時間。
  
  在這場風波之後,忒絲菲婭和艾莉絲不同於往常,在途中就結束了魔力操作的訓練。兩人目前正在訓練場裡切磋魔法技巧。
  整件事的起因是忒絲菲婭表示,自己想要更加仔細地觀摩艾莉絲的新魔法。偶爾來個歇口氣的模擬戰也不壞──於是亞爾斯也同意了她的請求。
  畢竟兩名少女在進入學院之前,就已經互相做過無數次的模擬戰,甚至還記錄下了每次的勝敗。由於兩人的本領已有不少長進,因此似乎都很想要來場模擬戰,試試自己有多少本事。
  單調乏味的魔力操作訓練所累積的鬱悶感,正好可以通過模擬戰來宣洩。不過,亞爾斯這次沒有同行,因為他若是待在場邊看著,肯定會忍不住開口多嘴。如果自己一直在旁邊指點兩人,那就和平常的訓練沒什麼兩樣了。
  再怎麼說,亞爾斯本人也有必須處理的事情。他得研究怎麼應付忒絲菲婭的母親……不對,是分析前些日子從布鐸納老爹那裡買下的奇妙鑄塊,那可是相當稀有的AWR素材。
  面對蒙著神祕面紗的素材,亞爾斯感到一陣久違的興奮,整個人沉浸在高昂的情緒之中。因為亞爾斯留在研究室的關係,所以露姬也像是理所當然地陪在他身旁。
  亞爾斯一邊仔細確認鑄塊的分析結果,一邊不斷發出「原來如此」、「有意思」等旁觀者完全摸不著頭緒的話語。
  露姬同樣很久沒看到亞爾斯這副模樣,為了不打擾到他的工作,露姬不發一語,只是微笑地靜靜注視著亞爾斯。當然,她也沒忘記在適當時機添上飮品,在旁邊支援著亞爾斯的工作。專心致意地埋首於研究之中的亞爾斯,是露姬最喜歡看到的模樣。
  一路以來,亞爾斯已經為任務犧牲了許多的人生、付出了無數的勞力,替人類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因此他絕對有資格完全順著自己的興趣、廢寢忘食地投入喜歡的研究之中。
  但是,這段安穩的靜謐時光,卻突如其來地迎來了結束。那是發生在露姬展開探查訓練後沒多久的事情。
  兩人幾乎是在對講機鈴聲於室內響起的同一時間,將意識轉到來訪者的身上。
  那道只響了一下的門鈴聲,讓兩人感到相當費解。門鈴在稍微響了一聲之後,就此戛然而止,恢復了原本的寂靜。在兩人的記憶裡,沒有人是以這種方式來按門鈴的。當然,這不會是忒絲菲婭或艾莉絲,但費莉涅菈也不會這樣按門鈴。而最令人感到不對勁的,是在對講機的鈴聲響起以前,亞爾斯和露姬都沒有察覺到來訪者的氣息。
  雖然照理說來,能察覺到來訪者的氣息才叫做異常,但是亞爾斯和露姬就是有著如此敏銳的感覺。
  亞爾斯並不認為自己有放鬆警戒,不過或許有點太專注於研究之中。他隨即向露姬使了個眼色。
  為了以防萬一,兩人操作攝影機確認來訪者的身影,卻看到一名表情和藹可親的老人出現在畫面裡。緊接著,那名裝扮整齊的老人,彬彬有禮地朝著鏡頭頷首示意。
  再怎麼說,都不會有如此光明正大地闖進學院的可疑人物,因此露姬直接將房門打開。
  在露姬引領之下,那名老人有些過意不去地走進房裡。在亞爾斯面前站定的他,立刻將手按上胸口,再次深深地低頭鞠躬說道:
  「請原諒我冒昧來訪。很高興見到您,在下是於斐培爾家擔任管家一職的榭路巴・古利努斯。」
  完美無缺的周全禮數──自稱是榭路巴的老管家,以行雲流水的行禮動作,消除了亞爾斯和露姬不少戒心。身材高䠷纖痩的老人,在彎下筆直的腰桿鞠躬時,動作完全是揮灑自如,絲毫沒有老態龍鍾之感。
  事實上,由於事前已從忒絲菲婭口中略微聽說過原委,因此亞爾斯多少猜想得到會有人找上門來,只是這也未免太早了一點。更別說這名管家造訪的時機,簡直像是看準了忒絲菲婭本人不在的時間點。
  「初次見面,我是忒絲菲婭的同班同學亞爾斯。」
  聽到亞爾斯語氣平淡的回答,榭路巴瞬間蹙了蹙眉頭。亞爾斯在他的自我介紹裡,沒有自稱是忒絲菲婭的好友或負責指導她的人,而是站在單純的同班同學立場,因此讓榭路巴感到有些疑惑不解。只是沒有人察覺到他表情的細微變化。
  順帶一提,亞爾斯之所以刻意不表明真正的立場,是因為他想試探對方究竟已經知道了多少。
  大致能猜想到亞爾斯意圖的榭路巴,在謹守管家應有分際的情況下,同樣沒去追問這件事情。
  但在另一方面,榭路巴也朝著亞爾斯送上感謝的話語,而且像是完全基於他個人的立場。
  「非常感謝您對大小姐的諸多照顧。」
  榭路巴的本次造訪,是忒絲菲婭對抗貴族保守家風所取得的戰果之一,因此從某種角度上來看,這可以說是忒絲菲婭成長的證明,讓榭路巴感到相當欣慰。
  洞察力和芙蘿婕不相上下的榭路巴,老早就看出亞爾斯正是指導忒絲菲婭、引領她實現驚人成長的幕後推手。那是只要憑藉著長年的直覺,就能夠一眼看出來的事情。在學院這樣的地方,亞爾斯的存在實在是太過異質且異常。甚至可以說他是一個明顯的異類,和其他不成熟的年輕人格格不入。
  「原來如此,看來佯裝糊塗是不管用了。」
  亞爾斯同樣也能感覺到,榭路巴這名管家不是什麼尋常人物。不過,比起這件事情……
  「聽到您用『大小姐』來稱呼忒絲菲婭,我才發現她的確是有那麼一點貴族的味道呢。」
  「阿爾,忒絲菲婭同學一開始就說過她是貴族出身了喔。」
  出聲緩頰的露姬這次沒有加上敬稱,而是裝成普通同學的樣子,用暱稱來稱呼亞爾斯。因為還沒弄清楚榭路巴究竟是為了何事造訪。
  「說是這樣說沒錯啦……」
  亞爾斯當然也曉得這一點,畢竟兩人初識時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而起爭執。
  「但是她本人的平常模樣,和千金小姐的標準形象實在是相距甚遠啊。」
  「或許是這樣沒錯呢。」
  與其說他們是在挖苦忒絲菲婭,互相看著對方的亞爾斯和露姬,臉上的表情更像是感到有些傷腦筋。
  榭路巴見狀,同樣面露苦笑地說道:
  「這樣子啊,那我就放心了。大小姐還在家裡的時候,是長年生活在嚴格的規矩之中,受到各式各樣的束縛……看來她在學院這裡是像個學生一樣,過著悠閒自在的生活呢。每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事情。從這層意義上來說,大小姐可說是已經忍耐很久了呢。」
  「嗯,就當作是這麼一回事吧。」
  從榭路巴身上感受到同類氣息的亞爾斯,即使不到口無遮攔的地步,但他覺得自己在和這名管家談話時,用不著太過咬文嚼字。
  露姬本來想要前去廚房張羅茶水,但是遭到榭路巴婉言謝絕。而這同時也是談話即將進入正題的開場白。
  亞爾斯本人當然也是如此希望。由於事前已經從忒絲菲婭那裡聽說了,因此他能大致猜到對方打算說什麼。
  「您今天登門造訪,是為了忒絲菲婭同學……已經不必裝了吧,是為了菲婭的事情嗎?」
  「是的。我已經先去拜會過希絲緹理事長,她吩咐我過來通知亞爾斯同學,請您稍後過去理事長室一趟。」
  ──我就算拒絕邀請也沒有任何意義呢。如果是去理事長室的話,理事長當然也會同席是吧。
  「在菲婭本人不在的時候討論她的事情,感覺挺奇怪的呢。」
  「其中有些原因。」
  榭路巴的態度始終謙和有禮。無論如何,既然連理事長都牽扯了進來,亞爾斯接下來肯定得大傷腦筋。不過榭路巴特意選在這個時機登門造訪,就代表對方打一開始就是不希望忒絲菲婭在場。如果忒絲菲婭在場,事情好像會變得更加複雜,因此對亞爾斯來說其實怎樣都無所謂。
  「我明白了。露姬,不好意思,等到她們兩人回來,後續的訓練就麻煩妳了。」
  「……可是。」
  因為這次的對手是貴族中的大人物,所以露姬的表情不由得蒙上了陰影。從方才談話的內容可以得知,對方應該是忒絲菲婭的母親,亦即斐培爾家的當家,又或與其相當的人物。既然斐培爾家的管家特地登門拜訪,那麼對方肯定是相應的大人物。而亞爾斯還在軍隊裡的時候,那些被交派到他頭上的魯莽任務,幾乎都是出自貴族高官的傑作。
  因此作為亞爾斯心情的代言人兼支持者,露姬也盡可能地想要和他同行。可是,亞爾斯卻特地命令她留在這裡待命。即便露姬在情感上想要抗命,但是她又希望忠實地遵循亞爾斯的意志。露姬無論如何都無法甩開心裡的糾葛、說出自己希望同行的請求,因為這在某種層面上是一項任性的要求。
  彷彿看穿露姬想法的亞爾斯,將手輕輕放到她的腦袋上說道:
  「哎,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啦。那麼,就拜託妳囉。」
  儘管心中難以釋懷,露姬還是鼓著臉頰,伸出雙手按住擱在自己頭頂的那隻手。
  露姬眼巴巴地抬眼望著亞爾斯,眼裡滿是擔憂之色;亞爾斯則是安慰她似的,說了一句「我去去就回」。
  這句話的實際意思是:自己會在留守的露姬感到不安以前回來。因為亞爾斯都已經說到這種地步,原本打算抗爭到底的露姬,氣勢頓時萎靡了下去。
  「您是露姬同學對吧?我在這裡也要拜託您,請您多多關照大小姐。」
  老管家的年齡大概是自己的三倍以上,面對這樣一位長輩的誠懇請求,露姬更是難以開口回絕。到頭來,露姬不得不同意留守待命。
  「我明白了。還請您……盡量早點回來啊。」
  站在走廊上目送兩人離去的露姬,臉上流露出濃厚的不安表情,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說話方式已經恢復成平常的樣子。
  
  默默走在前頭為亞爾斯帶路的老管家,腳步絲毫沒有受到年齡影響的感覺。就連走下樓梯的時候,都沒在建築物內發出半點聲音。背在身後的雙手完全是動也不動,感覺在移動重心的時候,身體的軸心也沒有出現任何偏斜。
  果然這位管家除了本職所需的基本能力以外,還擁有其他的技能──亞爾斯在心中暗忖道。
  單是用榭路巴沒有散發出顯著魔力這個理由,並無法完整解釋亞爾斯未能事前發現對方來訪的現象。不管怎麼說,在無法斷定榭路巴究竟是否為魔法師的時間點上,亞爾斯就已經認定他不是什麼尋常的老人。
  對方若是有一定水準的魔法師,亞爾斯基本上都能夠感覺得出來。經驗老道的熟練魔法師,即使刻意進行控制,還是會很自然地滲出足以讓人感知到的魔力,同時身上也會散發出一股因經驗而來的壓迫感。
  然而,若是超級一流的魔法師,是有可能做到完全的魔力控制的,就連微乎其微的魔力都不會洩漏出去。而且像這樣的頂級好手,都不會隨便向周遭散發出壓迫感。雖然眼前的老人沒有露出半點跡象,但是他很有可能是這個領域的絕頂高手。
  無論如何,亞爾斯的直覺已經告訴自己,榭路巴絕對不是普通的管家。
  「只要是大貴族的管家,都是像您一樣的人物嗎?」
  「您是指?」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題,榭路巴語氣溫和地回應道。亞爾斯能感覺得出來他不是在裝傻,而是自己的問題太過粗略,於是重新問道:
  「管家這項工作,要求擔任者具備一定程度的戰鬥力嗎?」
  榭路巴的注意力稍微轉移到了背後的亞爾斯身上。
  「的確是呢。因為偶爾會需要執行護衛的任務。不過,以斐培爾家來說,主要是因為和其他貴族相比,專門的護衛人數並不多的關係……如果是單純回答您一開始的問題,我認為管家因為隨時都在當家身旁待命,所以多少還是需要懂得一點武藝。」
  要懂得一點武藝是吧?──亞爾斯在心中尋思,自己的問題被榭路巴巧妙地岔開了。雖然就答案本身來說,榭路巴的確已充分回答了這個問題。
  「另外,雖然這麼說可能相當失禮……但是就我個人看來,亞爾斯同學身上才是有股不可思議的不協調感。」
  「的確是呢。」
  亞爾斯不痛不癢地附和著,不過榭路巴並沒有特別在意的樣子,甚至還露出有些開心的微笑,語氣委婉地開口說道:
  「那麼,我就再次開門見山地問了:指導大小姐的那位同學就是您吧?亞爾斯同學。」
  「…………」
  「一開始聽說大小姐在接受同學的指導時,我心裡還在納悶是怎麼回事。因為我本來以為在魔法的領域裡,唯一有能力和大小姐分庭抗禮的新生,就只有艾莉絲同學而已。」
  「如果是在學院裡頭,那確實是這樣子沒錯。」
  事已至此,再隱瞞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亞爾斯也看開了。
  「因此我一眼就能看出,您就是鍛鍊大小姐的那位同學。能由您來負責指導大小姐,對她來說或許的確是件好事。」
  「我們今天可是第一次見面,而且最多只講了一分鐘的話耶。」
  聽到對方這種極度信任自己的誇張說法,亞爾斯忍不住皺起眉頭。但是作為當事人的榭路巴,卻只是輕輕地笑了笑。他就這樣頭也沒回地繼續說道:
  「到了我這個年紀的人,只要和對方交談個幾句,基本上就能夠摸透對方的為人。當然,也是有單憑三言兩語無法弄清楚的事情,不過我這把歲數可不是白活的。畢竟我也算見識過許多人物……嗯,您看起來就像是對普通貴族沒有什麼好感的人。」
  走在後頭的亞爾斯微微點了點頭;榭路巴明明沒有看向後面,卻像是看到的他動作似地繼續說了下去:
  「而您的這種負面印象也未必是錯誤的。至少在我當年開始侍奉斐培爾家的時候,這個國家的許多貴族,都是徒負虛名的陰險狡詐之輩。他們欺騙別人、陷害別人,甚至將人命當成棋盤上的棋子。這些貴族恣意驅使著別人,一旦覺得不需要了便隨手拋棄,就像是扔掉壞掉的玩具一樣。像這種卑劣的傢伙,我見過太多太多了。」
  「那您覺得我這個人如何?」
  「嗯,不好說呢。不過,我認為您是值得大小姐信任的人物。」
  這位老人家實在很擅長岔開話題──亞爾斯不禁如此想道。然而,他並沒有為此感到不愉快。若要說亞爾斯是善人還是惡人,即便是任務所需,但曾經親手殺過人的他,毋庸置疑是屬於惡人的一方。畢竟亞爾斯本人都這麼認為,所以基本上不會有錯。
  而榭路巴刻意在這一點上含糊其詞。雖然缺乏根據,但是他能感覺到亞爾斯不會背叛信任他的人。此外,通過觀察亞爾斯和露姬之間的互動……榭路巴也確信這名少年不會去利用或貶低自己的夥伴。
  亞爾斯則是在心裡尋思。
  ──看來這名管家心裡是站在菲婭這邊,只是立場上還是必須遵從當家的旨意吧。他看起來對斐培爾家相當忠誠。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繼續和榭路巴交談下去,大概也很難套出什麼會對當家不利的情報。於是亞爾斯判斷應該盡早結束談話,但是就在走出研究大樓的瞬間,某樣不熟悉的東西映入了他的眼簾。
  看到亞爾斯的反應,榭路巴開口詢問道:
  「您對魔動車有興趣是嗎?」
  「我對魔動車本身沒什麼興趣,只是這一帶很少有機會看到這種東西。」
  魔動車也是一種貴族地位的象徵──這樣說是很好聽,可是在這個轉移門大行其道的時代裡,魔動車多少給人一種過於鋪張的感覺。或許這算是一種用來展示權威的手段,但即使從這個角度來看,貴族果然還是一群難以理解的生物。
  對和魔動車無緣的亞爾斯來說,能夠引起他興趣的就只有內部構造和運作原理而已,豪華的外觀裝飾和流麗的車體線條,在他眼中看來就只是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我剛才在您的房間裡,見到了不少研究用的設備。」
  「就只是單純的興趣而已。」
  榭路巴沒有特地點破亞爾斯身為學院學生,卻沒有住在宿舍或和其他同學同住一房的事實,只是針對「研究」這個詞彙展開話題:
  「如果方便的話,能否請教您是在做哪方面的研究呢?」
  亞爾斯稍稍猶豫了一下。在尚未確定對方來意的情況下,他不曉得現在把這些資訊透露出去,會不會在之後引發問題。不過他轉念一想,既然這只是自己的個人興趣,那麼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吧。
  「嗯,因為最近得到了很有意思的礦物,所以我在想能不能用它來製作AWR或類似的東西……還有就是,從零開始建構能和這種礦物搭配的魔法式。」
  雖說已經過了幾個月的時間,但是剛進入學院就讀的學生,說自己正在製作新的AWR這種事情,原本是不可能會有人相信的。更別說是構築全新的魔法式,聽起來簡直是在胡說八道。畢竟全新魔法式的開發,除了極少數的例外,幾乎都需要專家學者耗費好幾年的寶貴光陰。
  有時甚至還需要國家出面規劃,組建起研究小組才有可能順利推動。此外,由於亞爾斯是以當上魔法師為目標的學生(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如此),因此按照常理來看,實在很難說得通。一個顯而易見的矛盾在於:魔法師完全是實戰取向的職業,對以魔法師為目標的人來說,魔法研究和他們根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魔法師和研究者分處於兩個極端,兩者是無法同時存在的身分。特別是隨著魔法領域裡分工程度的日漸加深,身為實踐者的魔法師和身為研究者的魔法學者之間,除了必要的資質素養以外,雙方實際上還存在著許多隔閡。
  然而,在隔了一拍之後。
  「真是不得了的研究呢。不過,如果您是在開發全新的魔法式,那這可是稱得上『偉業』的事情了。」
  榭路巴在說這段話時的語氣有些難以捉摸,令人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在揶揄還是讚美。這種喜怒不露於言表的深沉老練,終究是比亞爾斯要來得技高一籌。
  「沒有那麼了不起啦。就只是在暑假期間找到一些頭緒而已。感覺只要把幾個魔法迴路連結起來,在具象化情報的魔法式上下點功夫,應該就能夠搞定了。」
  「……!!」
  榭路巴只能苦笑以對。再加上目的地也快要到了。即使他對這個話題的後續深感興趣,但是似乎已經沒時間聽亞爾斯細說了。畢竟從研究大樓移動到主校舍,本來就花不了多長的時間。
  不一會兒工夫,兩人已經來到理事長室的門前。榭路巴敲了敲門說道:「我把亞爾斯同學請過來了。」裡頭隨即傳來一聲沉著的「請進」,那是亞爾斯相當耳熟的略帶妖豔的嗓音。
  榭路巴像是要招呼亞爾斯進去似的,畢恭畢敬地幫忙打開了房門,一股帶著淡淡清涼感的香味,登時伴隨著空氣從房裡撲鼻而來。
  來到理事長室的普通學生,幾乎都會不由自主地全身僵硬起來,因為理事長是整座學院的最高負責人。但是亞爾斯當然不吃這一套,走進這個房間的他,臉上沒有絲毫的緊張之感。此刻盤旋在他腦海裡的念頭,就只是希望事情愈快結束愈好。
  房間裡除了理事長以外,已經有其他客人存在。只見一名紅髮女性坐在面對面的沙發座上,和某人有著極度相似的外表。在正面的辦公桌那裡,可以見到希絲緹笑咪咪的身影。而在她今天所掛著的蠱惑笑容裡,可以感受到比平常還要來得多的盤算。
  「你來啦,亞爾斯。百忙之中請你過來,真是不好意思啊。」
  就連聲音的語調也和平常有些不同。希絲緹彷彿在遮掩什麼似的,以相當不自然的態度催促亞爾斯進來。
  就在亞爾斯剛往房裡踏了一步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的那名豔麗紅髮女子,也跟著緩緩站起身來。她身上穿著的那襲高級禮服,完全就是貴族的地位和品味的象徵。不過眼前的這名女性,還算是相對節制的那一種。在亞爾斯看來,所謂的貴族會以更加奢華的服裝,像是在炫耀似地把自己全身上下包裹起來。
  這名女性的身高似乎和亞爾斯相距不遠,但是該說她是風采凜然嗎?整個人散發出一股無比威嚴的氣勢。
  女子猶如身經百戰的老將,用緋紅色的眸子敏銳地捕捉住亞爾斯,彷彿在打量似地掃遍他全身上下。
  然而,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在眨了個眼之後,女子的視線已經變成了溫和的目光,在展顏微笑的同時,溫柔地歡迎亞爾斯的到來:
  「初次見面,我是芙蘿婕・斐培爾。你就是亞爾斯同學吧?」
  芙蘿婕露出一個討人喜歡的笑容,將戴著透膚歌劇手套的手伸了過來。臉上掛著妖豔笑容的她,展現出了堪稱行雲流水的貴族禮節。站在芙蘿婕面前的人,甚至不會發現她戴著一張完美的面具;而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氣場,又讓人不敢貿然靠近。即使是在其他的場合下遇到芙蘿婕,亞爾斯大概也不會將她誤認為平民百姓吧。因為她的每個舉手投足,都流露出不同凡響的氣質和自信。
  「哪裡哪裡,初次見面。看來是沒必要做自我介紹了呢。」
  亞爾斯一邊點頭,一邊進行適當的牽制,向對方打了個不痛不癢的招呼。然而,此刻的他其實內心一點都不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感到有些焦慮。
    
  
  理由在於:暫且不說對方是忒絲菲婭的母親,聽到「芙蘿婕」這個名字,自己居然沒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只要仔細回想,就會意識到自己當然是在軍隊裡聽到這個名字。說起一頭紅髮的女中豪傑,不就是在身為現役軍人的時期裡,和希絲緹、維札斯特並列為【三巨頭】的「紅髮」芙蘿婕嗎?憑藉高超的指揮本領,在和魔物的交戰中大放異采的她,也被人們譽為【稀世的名司令官】。
  亞爾斯稍微挪動視線,朝著希絲緹投去一道責難的目光,想要對造成這種場面的罪魁禍首表達不滿。他甚至已經在心裡連連咂舌。
  但是出乎亞爾斯意料的是,就連希絲緹似乎也是掛著有些困惑的乾笑,在旁邊觀望著芙蘿婕的態度。亞爾斯立刻察覺到,她們兩人並沒有串通在一起。
  仔細一想就會發現,希絲緹在立場上也是必須守護亞爾斯祕密的人。她肯定不樂見芙蘿婕和亞爾斯有直接的接觸。如果是這樣的話──亞爾斯在心中暗忖。
  因此希絲緹才會把面談的場地設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吧。雖然榭路巴說是理事長請亞爾斯過來一趟,但是這個類似會談的場面,恐怕是在芙蘿婕的要求之下強制召開的。這麼說來,希絲緹很有可能不是直接的相關人士,而是以負責監視機密的立場列席。
  如此推測狀況的亞爾斯,斷定自己最好還是盡快從這個場面脫身為妙。他先是順著催促在芙蘿婕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接著像是要先發制人似的,單刀直入地說道:
  「非常不好意思,我的預定行程相當緊湊,因此能否請您長話短說,直接說重點就好了呢?」
  無論對方是什麼人物,亞爾斯都不會卑躬屈膝。說實話,他並不覺得自己能在言語交鋒裡勝過芙蘿婕。更別說對方是被譽為【稀世的名司令官】、就連希絲緹理事長都畏懼三分的存在。
  「哎呀,那可真是傷腦筋呢。就算我想要直接進入正題,禮貌上還是得說明最基本的來龍去脈。雖然對你會有點不好意思,不過若是要按照順序交代事情的經過,還是得花上一些時間呢。附帶一提,我其實也和你一樣沒有什麼閒工夫。」
  繃著臉直言不諱的亞爾斯,體現出了年輕人的直截了當,反而讓芙蘿婕感到有趣了起來。她先是靜靜閉上了眼睛,隨即再次露出溫柔微笑,以若無其事的表情還以顏色。兩人看起來都沒有要退讓的跡象,但是這種說法其實並不正確。因為只在雙方還留有交涉餘地的情況下,討價還價才有可能成立。而亞爾斯打一開始就沒有妥協或讓步的意思。
  「這樣子啊,那麼,能否請您擇日再訪呢?這樣的話,我這邊也可以先把時間空出來。」
  雖然只有稍微從忒絲菲婭那裡聽說過事情原委,但是這樣子就不用再問芙蘿婕的來意是什麼了。沒有事先聯絡就突然造訪的芙蘿婕主僕,在道理上的確是站不住腳。立刻站起身來的亞爾斯,毫不猶豫地朝著門口走去。
  希絲緹始終袖手旁觀,只是無奈地雙臂抱胸看著這一幕,沒有特別出聲制止亞爾斯的離去。
  畢竟在亞爾斯眼中看來,這種爭奪話語主導權的行為根本毫無意義。
  「芙蘿婕夫人。」聽到榭路巴出聲提醒,芙蘿婕也醒悟了過來,貴族式的討價還價並不適用於眼前的這名少年。
  「對不起,亞爾斯同學,還請你留步。」
  話音方落,方才用來談判的那張撲克臉,已經從芙蘿婕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溫柔的表情,似乎是她最原始的面孔。在芙蘿婕的表情裡,已經見不到打量亞爾斯的神色。
  「看來你本人和菲婭說的一模一樣呢。」
  亞爾斯之所以斷定這是芙蘿婕的真正表情,是因為對方那張摻雜苦笑的臉孔,和忒絲菲婭感到困窘時露出的表情非常相似。若要說兩者有什麼不同,大概就是芙蘿婕有著和年齡相應的沉著穩重,以及輕輕揚起的唇角掛著一抹好意的微笑。
  事實上,亞爾斯當然也料想到了這樣的發展。聲名顯赫的貴族都已經特地撥冗造訪學院,自然不可能在一無所獲的情況下打道回府,白白跑這麼一趟。
  「我不會問您從菲婭那裡聽說了些什麼,但是我多少猜想得到不是什麼好話。」
  等到亞爾斯重新在沙發上落座,榭路巴立刻不曉得從哪裡變出了紅茶。本來應該要負責泡茶的理事長,就這樣保持著耐人尋味的笑容,最後也從榭路巴手中接過了茶杯。
  亞爾斯很清楚接下來就是關鍵時刻。根據忒絲菲婭所言,亞爾斯的排名和其他必須保密的事情,她完全沒有透露給母親知道,但是……
  ──露姬的經歷並沒有特別隱匿起來。其他人能輕易從這條線追查到我的底細嗎?就算沒有確證,最好也預設對方已經掌握住了大部分的資訊。
  自己在和對方交談時,必須推測對手的底牌。希絲緹之所以列席參與,除了監視狀況以外,也是為了在真有什麼萬一的時候封鎖情報。即使亞爾斯的祕密遭到揭露,她也會設法阻止消息在學院內部流傳開來吧。
  亞爾斯再次朝芙蘿婕瞥了一眼。只見她泰然自若地承受亞爾斯的視線,接著端起紅茶輕啜一口,潤了潤喉嚨,像是開場白似地吁了口氣,隨即開口說道:
  「亞爾斯同學,你正在指導菲婭和艾莉絲的事情,我從希絲緹那裡聽說了。首先我想要為此向你道謝。」
  「那算不了什麼。負責指導她們兩人的確實是我。雖然我也不否認多少有種強迫中獎的感覺。無論如何,我都沒做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我覺得不是這樣子喔?除非是對『外界』的真正戰鬥有了最基本的認識,否則菲婭身上不可能出現那樣的變化。」
  看著芙蘿婕帶著微笑、語氣委婉地否定自己的話,亞爾斯不禁瞇起了眼睛。
  不愧是曾經位居要職的軍人,果然相當不容易對付。芙蘿婕顯然是在指忒絲菲婭的【冰柱巨劍】於顯現的時候,魔力的形態和本質都出現了變化。不僅是戶外教學,在和古鐸曼率領的洋娃娃軍團對峙的那一戰裡,忒絲菲婭都確實地學到了許多東西。因此她所擅長的斐培爾家傳統魔法,在造型上出現明顯變化的事情,亞爾斯也非常清楚。
  ──雖然她捕捉到了女兒成長的跡象,但是她還知道更多的內幕嗎?
  「您曉得前些日子舉行的戶外教學活動嗎?」
  「當然,畢竟是第二魔法學院的首次試辦。」
  「會不會是菲婭在戶外教學的過程裡,親身領會了魔物威脅的關係呢?」
  「說的是呢。和魔物的對峙,確實是認識外界時的第一道難關。許多魔法師都會因為無法跨過這一關而遭到淘汰。」
  芙蘿婕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接受了亞爾斯的說法,可是緊接著……
  「那麼,菲婭手上那支會彈開魔力的棒子……你打算怎麼解釋呢?」
  亞爾斯多少預期到了這個問題,但是老實說,他沒能想出什麼合理的說詞。在不清楚對方究竟掌握了多少資訊的情況下,想要蒙混過去實在是近乎不可能的任務。
  「那根棒子的確是我製作的沒錯,不過我就只是剛好得到了優良的素材,有點像是個人興趣的延伸吧。」
  那根訓練棒的素材太過特殊,因此成了問題所在。芙蘿婕若是揪著這點不放,亞爾斯很可能被迫揭露部分的實力和身分。接下來以芙蘿婕的精明程度,她很快就會識破真相了吧。
  果不其然,即使是亞爾斯也能一眼看出,芙蘿婕的嘴角緩緩揚了起來。
  「那個素材是魔物身體的一部分,而且級別相當地高呢。在我所知的範圍內,即使只是屍骸的一部分,要把魔物的身體帶進人類的生存區域,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不僅需要相應的保存技術,在取得國家或軍隊的正式許可之後,還必須嚴加保管……亞爾斯同學,你是出身於哪個貴族或名門嗎?」
  「別開玩笑了。」
  芙蘿婕當然也很清楚這一點。畢竟為了物色忒絲菲婭的婚約對象,她才剛詳細調查過那些有力的貴族。就算不是如此,將魔物(而且是高等級別)的素材加工成訓練器具使用,可不是尋常的暴發戶貴族辦得到的事情。芙蘿婕雖然已從軍中退役,但她還是隨時蒐集軍隊和貴族的各種情報。
  「您到底想要說什麼?我本來以為您肯定是要談令嬡的事情。」
  亞爾斯對拐彎抹角的刺探感到有些厭煩,催促著芙蘿婕直接說出結論。
  「剛才這些問題可是非常重要的喔……對菲婭那孩子來說也是。」
  亞爾斯再次盯住了芙蘿婕的臉孔。看來她不僅是深具貴族的風範儀表,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真心在掛念女兒的事情。
  始終沉默不語的希絲緹,眼見現場氣氛一下就劍拔弩張起來,不禁扶著額頭輕輕搖了搖頭。不過,現場有注意到她這個動作的人,也就只有站在一旁的榭路巴而已。
  「我今天會來學院這裡,當然是為了菲婭的事情。那孩子每天是接受什麼樣的人指導,我身為她的母親當然會想要弄清楚啊。」
  對於無父無母的亞爾斯來說,芙蘿婕這種充滿父母心的說法,的確讓他無法做出反駁。可是所謂的父母,真的會如此在意這種瑣碎的小事嗎?亞爾斯有點難以做出判斷。
  「我只不過是個平凡的市民和學生,和貴族什麼的根本扯不上關係。」
  亞爾斯且戰且走地觀察著芙蘿婕的表情。通過剛才的交談,亞爾斯非常確定一件事情。那就是芙蘿婕恐怕還在蒐集情報的階段,嚴格來說並沒有掌握住整件事的全貌。
  芙蘿婕聞言,只是露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微笑。儘管摸不透她的心思和打算,但是這樣的反應可以算得上是喜訊。而且芙蘿婕做為大貴族的當家,似乎意外地寬宏大量。至少剛才那種語帶諷刺的說話方式,沒有讓她感到不悅的樣子。在亞爾斯本人看來,他剛才所做的那些諷刺,換做是維札斯特聽了,很可能馬上板起臉孔,不高興地表示「貴族可不是那麼好的東西」。
  「……我不認為普通學生有辦法取得那支棒子,不過這件事就算了。」
  正如芙蘿婕所言,事實上,那是即使花上大筆財富也很難得到的稀有素材。真要說起來,就算是低等級別的魔物,身上也會纏裹著類似瘴氣的魔力殘渣,會對人類造成不良影響。除非是使用了特殊技術來進行保存,否則在一般的情況下,魔物的身體在魔核遭到破壞的瞬間便會跟著土崩瓦解,不會遺留下任何屍骸,從免於危害人類的角度來說,也算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順帶一提,人類世界已經擁有淨化瘴氣的技術,可是費用也相應的十分昂貴。而且如果是低等級別的魔物素材,基本上也不愁找不到替代品。但若是要把魔物的身體作為素材,不僅需要動用保存技術,還必須經過淨化瘴氣的處理。
  換句話說,即使想要用魔物的素材來製作什麼東西,那些素材基本上都是經過加工保存處理,而且是高等級別或變異級別的特殊材料,因此很難流通到市面上。再說魔物的生態仍有許多不明之處,將難以確定生死的魔物身體帶進人類的生存區域內,就算只是一部分,也會導致相當大的風險和民眾反彈。這是一種精神衛生上的問題,因為沒有人能夠保證,被帶進生存區域的魔物身體不會重新再生增殖。那些被成功帶進來的魔物身體,原則上都是基於調查或研究所需,而且是每半年才有一個核准案例。
  暫且不說這些。
  亞爾斯推測著芙蘿婕這段談話的終點。如果芙蘿婕願意放棄追究訓練棒的疑點,老實說是幫了亞爾斯一個大忙,因為他對這件事情根本無從抵賴。如此說來,芙蘿婕今天的造訪目的,說到底全是為了女兒囉?儘管曾經身為軍人的一面相當突出,但是芙蘿婕終究還是一名女兒的母親。
  也不曉得芙蘿婕是怎麼理解亞爾斯的表情,只見她笑容不絕地緩緩改變話題說道:
  「亞爾斯同學,雖然這麼說對你很抱歉……可是我希望你就此停止對菲婭的一切指導。你如果能夠配合的話,我也願意不再繼續深入追究你的底細。」
  雖然芙蘿婕的語氣相當堅決,但其中也摻雜了對亞爾斯此前指導的感謝之情。畢竟芙蘿婕身為一名母親,還是會對忒絲菲婭的成長感到欣慰吧。
  然而,若是單就遣詞用字來看,這無疑是亞爾斯最討厭的說話方式,貴族特有的專橫跋扈可謂展露無遺──純粹就字面來理解的話。
  可是,蘊藏在這段話裡的複雜心情,反而能夠稍微窺見芙蘿婕的內心想法,而這是她絕對不會在女兒忒絲菲婭面前展露的部分。即使芙蘿婕的請求相當自私,但是亞爾斯也察覺到對方有自己的一番考量。
  「我可以請教您理由是什麼嗎?再怎麼說,我在指導菲婭這件事上,已經花費了不少的時間和精力,不可能聽您這麼一說,就乖乖地點頭同意。」
  「我就告訴你吧,不過,還請你務必要對菲婭保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芙蘿婕是為了女兒著想才要求對方封口。
  亞爾斯默默地點了點頭,芙蘿婕隨即斜眼向希絲緹瞟去,像是同樣在要求她保密似的。希絲緹也默不作聲地表示同意。
  在確認完兩人的反應之後,芙蘿婕再次開口說道:
  「亞爾斯同學……在你的眼中看來,菲婭這個孩子如何?」
  「您說的『如何』是指什麼?」
  「很遺憾地,我本人並沒有受到太多魔法才能的眷顧。在現役時代裡,最多只能達到三位數排名……而我認為菲婭的魔法才能比我更加優越,這可不是我在自賣自誇喔。」
  即使是三位數排名,在一般的標準裡,也可以說是成就非凡的魔法師。但是顯赫的貴族名門所要求的排名,大概比一般的標準要更加嚴苛吧。
  認為應該先把話聽完的亞爾斯,沉默地催促著對方說下去。
  「順帶一提,我還在現役的時候,和另一位高階魔法師之間的實力差距,可說是一目瞭然。那位魔法師別說是二位數排名,最後甚至躋身於個位數排名的領域。」
  「您所說的那位魔法師,指的是理事長嗎?」
  「……沒錯。」
  亞爾斯也隱約察覺到了。因為芙蘿婕剛才以直呼其名的方式來稱呼希絲緹。她們過去都名列【三巨頭】,在職級上相當接近,不難想像同為女性的兩人有著一定的交情。
  彷彿沉浸在回憶之中的芙蘿婕,繼續把話說了下去──臉上帶著近乎看開的苦笑。
  「我和希絲緹一起出過好幾次任務呢。由於我們的才能和排名本來就存在著差距,再加上我想要一展指揮方面的長才,因此我最後就轉戰指揮官的角色。雖然你可能不曉得這件事情,但是在五年前的魔物侵攻危機裡,我也被動員回去幫忙呢。」
  關於這部分的事情,亞爾斯其實是曉得的。畢竟那是一場想忘也忘不掉的戰役。
  「作為重大災害而大量湧現的魔物,在高等級別的魔物率領之下變得更加凶暴,從而威脅人類生存區域的事情,過去也曾經發生過好幾回。可是那一次的魔物侵攻,在我所知的範圍裡,稱得上是最大規模的龐大兵力。光是A級別的就有十頭,底下大大小小的魔物加起來,總數達到一千頭以上。當時的指揮系統,甚至已經做好亞魯法將遭受毀滅性打擊的心理準備。然而最後的結果卻跌破所有人的眼鏡──在希絲緹的活躍表現之下,沒有半隻魔物能突破人類一方的防衛線。儘管有不少魔法師壯烈犧牲,但是就連陣亡者的數量都在原本預期的一半以下。」
  在那場戰役裡,人類第一次瞭解到,同種的A級別魔物會成群結隊一起行動。
  在A級別的十頭魔物裡,出現一頭後來被稱作【賽蓮】的新品種,亦即有超出既定規格的A級別魔物參與了那次的侵攻。
  芙蘿婕所說的「犧牲」,主要不是指負責防衛生存區域的魔法師,而是指前往討伐A級別魔物的魔法師中出現死者。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希絲緹是力保防衛線不被突破的最大功臣,但是在希絲緹的背後,其實還有無數待在最前線奮戰的魔法師。
  而當時究竟是哪些魔法師殲滅了大半的高等級別魔物,甚至沒有正式的官方說法,至今仍然是不解之謎。為了方便人們悼念,這一項功績最後被視為維札斯特率領的特殊部隊的全體戰果──因為他們在這場戰役中遭受了毀滅性的損失,倖存的人數甚至已經無法維持整支部隊的編制。
  這場戰役就是如此慘烈。還能夠留下殘骸的屍體,都已經算是比較幸運的了。若是連肉片骨屑都沒能夠留下來,就只能以那些應該是死者遺物的東西來聊以慰藉。在那座戰場上,只能見到宛如凝聚世間一切淒慘的混沌景象。
  芙蘿婕閉上眼睛,靜靜地吐出話語:
  「當時親眼目睹希絲緹力量的我,在心中確定了一件事情:她和我完全是不同層次的存在。那是只擁有半吊子才能的我,不管再怎麼努力都無法達到的程度……沒錯,除了天賦異稟之外,還必須加上無止盡的瘋狂努力,才有可能達到那樣的境界。僅僅一名魔法師的力量,就能凌駕於成百上千的魔法師之上……雖然這麼說對那孩子很過意不去,但是菲婭的才能是不可能觸及這種境界的。」
  希絲緹似乎沒想到話題會談及自己的事情,只聽她委婉地清了清嗓子。作為學院的理事長,她很難接受芙蘿婕這番否定忒絲菲婭可能性的發言,可是這怎麼說都是家長的主張,而且芙蘿婕所說的基本上也都是事實沒錯。
  姑且不論普通的魔法師,若是以躋身無雙魔法師為目標,事情的難度根本就不是同一個級別。只要願意努力,任何人都能夠成為無雙魔法師──這種不負責任的說法,在無雙魔法師的那種高度裡是不存在的。
  ──他會怎麼回應呢?
  希絲緹用眼角瞥了亞爾斯一眼。即使聽了芙蘿婕的這一席話,他的表情也完全沒有出現變化。而緊接著從他口中吐出的話語是……
  「是這樣子嗎?」
  一句不置可否的回答。芙蘿婕的部分主張,亞爾斯的確能夠認同,可是他也有不同意的地方。
  「踏上魔法師之道的大多數人,確實頂多只能達到三位數排名,這大概就是凡人的極限。別說是無雙魔法師,就連二位數排名都是遙不可及。但是呢……」
  如果是我的話──亞爾斯以帶著如此自信的銳利眼神,彷彿預言未來般地說道:
  「只要菲婭有辦法跟上我的訓練,就能夠成長到相當於二位數排名的實力。我個人是很希望她能夠躋身無雙魔法師的行列,這樣也不枉費我對她的一場教導。芙蘿婕女士,雖然您剛才以希絲緹理事長為例,但即使是理事長,也有處於二位數排名的時期。菲婭能否進入個位數排名,我確實無法確定;但如果是二位數排名的話,就不是什麼痴人說夢的事情。值得慶幸的是,菲婭的力量似乎有辦法跟得上我的訓練。」
  否則的話我會很傷腦筋的──他最後小聲地補充了這麼一句。
  「總而言之,最後還是得視她本人的意願而定吧。」
  「………」
  聽到亞爾斯的這句話,始終默不作聲的芙蘿婕,在內心仔細琢磨了起來,像是在深思熟慮一樣。真的是如他所說的這樣嗎?可是自己今天之所以會造訪學院,說起來不就是因為否定了女兒的成長性嗎……
  芙蘿婕再次注視著眼前的這名少年。本來的話,這種小孩子的胡說八道根本不足為信,但是亞爾斯在忒絲菲婭的指導上,確實拿出了一定的成績。此外,芙蘿婕也察覺到,希絲緹似乎也對亞爾斯敬畏三分。雖然最後還是沒能弄清楚他的身分,但是眼前的這名少年毋庸置疑是異質的存在。
  芙蘿婕會陷入沉默的深思之中,說起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即使她的做法和忒絲菲婭的希望背道而馳,但是她的出發點全是為了女兒的未來。
  芙蘿婕無法立刻得出答案。老實說,她感到難以做出判斷,不曉得究竟該如何評價這名學生的存在。
  但在和亞爾斯見面之後,芙蘿婕確實開始認真考慮這個選項。
  然而很不巧地,一道妨礙芙蘿婕思考的敲門聲在室內響起。那是一陣強而有力的敲門聲,聽起來頗為急促,給人一種焦急的感覺。
  希絲緹向房門附近的榭路巴示意,請他向對方傳達現在不方便接客的訊息,但是倉促來訪的不速之客,絕對不是和此刻的話題不相干的第三者。
  隨著門扉開啟,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的,正是整件事最主要的當事人──忒絲菲婭・斐培爾本人。
  她似乎是一口氣跑到這裡來,整個人顯得氣喘吁吁。還沒等調整好呼吸,忒絲菲婭便朝著芙蘿婕質問道:
  「媽媽,這是怎麼一回事?」
  「哎呀,菲婭。我先前不是跟妳說過了嗎?說我想要和亞爾斯同學談一次話。」
  「──!!您的確是有這麼說過……可是再怎麼說,您這樣子也太性急了吧?」
  在趕來這裡的路上,忒絲菲婭不禁為自己的愚蠢感到懊悔不已。
  芙蘿婕在請忒絲菲婭代為轉達訊息給亞爾斯時,的確沒有說過「只是透過特許證來通話」之類的前提。而按照艾莉絲那次的情形來推想,忒絲菲婭自然也是以為這次同樣是要邀請亞爾斯來家裡做客。真要說起來,貴族的當家專程出門,只為了區區一名學生而造訪學院,這種事情實在是超乎所有人的想像。
  忒絲菲婭為了收拾場面,瞬間將注意力轉到了亞爾斯身上,但是下一秒就聽到她放棄似地深深嘆了口氣。
  策劃這場談話的芙蘿婕,明顯是將忒絲菲婭排除在外。她大概是想暗中透過其他方法和亞爾斯會面,由此來直接確認對方的為人品性。證據就是,她把亞爾斯叫出去的那個時間點,正好就是忒絲菲婭離開研究室的時候。
  母親是覺得有她這個女兒在場的話,就沒辦法開誠布公地談話了嗎?對忒絲菲婭來說,眼前的狀況著實令她感到滿腔憤懣。
  然而,芙蘿婕卻是一副不怎麼在意女兒神情的樣子,只是以冷淡的視線瞥向女兒,先發制人地開口問道,彷彿是想要拉回正題一樣。只聽她的語調變得截然不同,和之前有種判若兩人的感覺。
  「先不說這個,關於前些日子的軍方任務……菲婭,妳怎麼會出現在那個危險的『事件現場』?」
  忒絲菲婭的臉上明顯浮現動搖的神色。她原本以為這件事情已經蒙混了過去,但母親果然還是察覺到了。緊接著,芙蘿婕彷彿要逮住這個大好機會,朝亞爾斯投去此前未曾顯露的尖銳責難目光。
  「我本來是沒打算說到這份上的,但是亞爾斯同學,是你將菲婭捲進這項任務的吧?」
  聽到芙蘿婕這麼說,希絲緹不禁慌張地想要介入調停,可是芙蘿婕制止了她的動作,像是要她在一旁看著別說話。
  「菲婭是必須繼承斐培爾家的人。雖然你大概是不能明白,但是今日的斐培爾家可是由無數的歷史堆疊出來的。」
  「不對、不對!!」
  忒絲菲婭反射性地大叫道,可是無法制止芙蘿婕的這番話語。在芙蘿婕看來,過程什麼的並不重要。而且忒絲菲婭之所以能夠參加那項任務,的確是出自亞爾斯的判斷。
  若不是因為亞爾斯的存在;若不是因為和亞爾斯扯上關係,忒絲菲婭和艾莉絲肯定都不會參與這項任務。更別說兩名少女的身分都還是學生。她們理應只是心理準備還不夠成熟的魔法師幼雛。
  看來芙蘿婕所蒐集到的情報,遠遠超乎亞爾斯的預期。既然對方都掌握到這種程度了,再怎麼抵賴也只是白費力氣。
  「關於這個部分,的確是我的疏失。但是……」
  亞爾斯一本正經地深深低頭道歉,而就在他準備繼續開口解釋時──
  「阿爾你不用道歉!」
  忒絲菲婭用力握緊拳頭大聲喊道。只見她緊緊咬著牙關,彷彿是在強自按捺內心的激動。
  「媽媽,這整件事情是我主動要求的!從頭到尾都是我強求人家答應,阿爾沒有任何責任!而且……我沒有絲毫的後悔!我才不在乎什麼軍方任務的。既然您都掌握這麼多資訊了,想必也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吧?我明明只是想要拯救朋友……為什麼非要被您這樣子責備不可?」
  忒絲菲婭在說出每一句話的同時,激昂的情感也隨著粗重的氣息奔湧而出。
  臉上滿是哀傷神情的她,一邊強忍湧上眼眶的淚水,一邊在沸騰的腦袋中尋思。
  她一心希望母親能夠理解自己是基於正當的理由,去做了正確的事情。
  然而,結果卻是──
  「我就想說八成是這麼一回事。但是妳根本沒必要跟去現場吧?妳在現場能夠做些什麼?不就只是白白地受傷而已嗎?」
  芙蘿婕終於卸下曖昧的面紗,揭露手中的情報和無可動搖的事實責備忒絲菲婭。
  「看來是不行了呢。妳根本不懂得照顧好自己的安危,太過缺乏作為下一屆當家的自覺了。菲婭,到此為止吧。妳從明天開始,就不用來這座學院上學了。」
  「──!!等一下!媽媽,我們不是這樣約定的吧……」
  「嗯,這是我和亞爾斯同學談過之後所做出的決定。妳如果還是想成為魔法師的話也可以,不過那種事情等到妳繼承當家之位,並和某人締結婚約之後再做也不遲。如果是這樣子的話,我就不會對妳有任何阻攔喔。」
  芙蘿婕帶著殘酷的笑容,毫不留情地向忒絲菲婭說道。
  「您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您不是明白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嗎?」
  「那麼,我就重新再問妳一遍:妳在前些日子的事件裡,主動聞進了危險的現場,而妳在那裡發揮了什麼作用?」
  縱使忒絲菲婭想要馬上開口反駁,但是她只能微微張嘴,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她很想立刻大聲主張自己也能夠拯救艾莉絲。
  然而,殘酷的現實讓她噤口不語。艾莉絲之所以能夠獲救,實際上不都得歸功於亞爾斯的力量嗎?在那之後,雖然忒絲菲婭和艾莉絲一起對付梅莉莎,但那不就只是因為亞爾斯和露姬沒有親自動手而已嗎?在那起事件的漩渦之中,自己這個人究竟發揮了什麼作用?
  在不曉得母親掌握了多少真相的情況下,忒絲菲婭也不能稀里糊塗地瞎說一通。即使如此,她還是非得擠一些話出來不可。
  ──我得趕快回答才行,不然就要被迫退學了……!
  集躁的情緒和異常加速的心跳,以及愈是思考愈是一片空白的腦袋,只會導致愚蠢的結果。
  最後從忒絲菲婭口中蹦出的話語……是最糟糕的台詞。
  「就、就算是我,也是有辦法動手的。我、我已經……做好了殺人的覺悟,因此我也是了不起的魔法師了……!」
  忒絲菲婭就這樣拚命地向母親訴說道,像是被什麼附身似的,不顧一切地全都說了出來。在她的話語裡頭,已經喪失了足以判斷事情善惡的冷靜。
  周圍變得一片鴉雀無聲。而亞爾斯用手指抵著額角、微微閉上眼睛的模樣,突然進入了忒絲菲婭的視野之中。
  「菲婭,妳到底在說什麼?」
  「等、等一下,不是這樣子的……!」
  冷靜下來的忒絲菲婭聽到母親的問題,終於逐漸反應過來自己剛才說了些什麼蠢話。
  「…………唔。」
  忒絲菲婭咬著下唇垂下頭去。類似悲鳴的些許嗚咽聲,從她的喉矓深處竄了出來。
  芙蘿婕對陷入絕望的忒絲菲婭發動追擊。
  「……妳說的是真的嗎?菲婭。」
  「……對、對方是洋娃娃士兵,是失去人格的傀儡人偶。而、而且我是為了拯救朋友。」
  「我明白了。魔法師是隸屬於軍隊的人員,當然遲早得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但是現在的妳還只是一名學生,而我是以斐培爾家當家的身分來到這裡的喔?菲婭。」
  面對母親格外嚴厲的語調,忒絲菲婭只能垂首聆訓。
  「我能夠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況緊急,也明白對手是帶著殺意而來。但是,『我已經做好了殺人的覺悟』……我一點都不想從妳口中聽到這種下三濫的流氓才會說的話。我已經沒有任何話可以和妳說了,妳出去吧。」
  芙蘿婕將視線筆直投向出口的方向,再也不去看忒絲菲婭一眼。然而,她的視線也沒有看向亞爾斯或在場的任何一人。在那道視線裡已經見不到母親的蹤影,只剩下冰冷無情、純粹公事公辦地根據現實做出裁決的貴族當家。
  或許是不想讓人發現自己心中的隱隱刺痛,芙蘿婕像是要故作平靜地緊緊閉上嘴巴。縱使是以魔物為對手的魔法師,在前往外界執行任務的時候,同樣也會遇上必須手刃人類的情況。有時是違反命令,有時是陣前逃亡……有時則是為了不讓同伴遭到魔物捕食,不得不幫忙了結對方的生命。但是,這絕對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反而是一種不敢正視自己無能的行為。
  在原地茫然地呆站了好一會兒後……忒絲菲婭的嘴唇哆嗦了起來,就這樣一邊流著豆大的淚珠,一邊從理事長室衝了出去。
  「突然中斷談話真是抱歉,亞爾斯同學。」
  芙蘿婕臉上帶著些許疲憊的笑容,總算看向亞爾斯說道。
  「原來如此,『以當家的身分』是吧?菲婭那傢伙的說法確實是不太中聽,可是你們貴族沒事就喜歡把『榮耀』掛在嘴邊,而您這位當家大人為了守護斐培爾家,居然可以把笨拙女兒拯救朋友的崇高動機,說成是怎麼樣都好的東西?既然如此,我也有一句話要說:我之所以會教導菲婭,並不是為了您這位母親大人,而是為了我自己。」
  亞爾斯同樣朝著芙蘿婕露出一個冷笑。
  對於亞爾斯的挑釁,芙蘿婕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反而閉著嘴巴,看似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亞爾斯吁了口氣,逐漸將態度切換回來。先前在面對這位斐培爾家的當家時,他一直努力保持彬彬有禮的態度,但是他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做真是太蠢了。
  「這場談話就到此為止吧。和貴族交談這種事情,果然還是和我這種人合不來。」
  「我們事情才談到一半呢?」
  「請您無需在意。就只是因為在我所討厭的那些貴族老爺裡,您的名字恰巧也在剛才被列到了裡面。」
  「那可真是遺憾呢。但是我們也才交談了幾分鐘而已,你光憑這樣子就能夠弄明白了嗎?」
  「我什麼都不明白。芙蘿婕女士,就算您是斐培爾家的當家,也和我沒有半點關係。」
  亞爾斯倏地瞇起眼睛,臉上的表情盡數消失不見。
  「我看不慣您的那種做法,光是看到都覺得噁心。」
  雖然榭路巴微微反應了一下,但是芙蘿婕用眼神制止了他。
  芙蘿婕不愧是飽經鍛鍊的軍人,像這種程度的威懾,似乎沒能讓她流露出半點懼色。至少她肯定相當習慣這種場面了。在同樣跨越過無數生死關頭這一點上,這位女中豪傑和希絲緹確實有著相似之處。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面對冷靜得有些異常的亞爾斯,芙蘿婕開口反問道。然而,即使亞爾斯讓自己鎮定下來繼續談話,也無助於消解方才感受到的那股不快之感吧。
  「承您所言,您在菲婭身上所感受到的,她和一流魔法師之間的明顯差距,就由我來填補吧。但是不辱貴族身分的排名什麼的,我才懶得去管。」
  儘管是極為明確的挑釁,芙蘿婕依舊泰然自若地從正面承受下來。
  「在根本不曉得你是何方神聖的情況下,你覺得我會把你的話當真嗎?」
  「那麼,就請您來親眼確認一下,令嬡是否有取得二位數排名《雙重奏》的可能性吧──在即將到來的七國親善魔法大會裡。」
  說完這麼一句之後,亞爾斯便毫不客氣地站起身來,像是在表示再待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
  就在亞爾斯準備離去的時候,芙蘿婕忽然從背後叫住了他。
  「亞爾斯同學……話說回來,你的排名是多少?」
  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亞爾斯停下了伸手按上門把的動作。
  「任憑您自由想像。」
  「真不親切呢。算了,無所謂。」
  雖然芙蘿婕拋出了這個問題,但是她也很清楚不會得到對方的回答。她的情報網唯一沒能掌握住的情報,就是亞爾斯的排名資訊。
  因此即使碰了個冷釘子,芙蘿婕臉上自然浮現的溫和表情也沒有就此垮下來。
  「還有一件事情……」
  接著她垂眼面向亞爾斯的背影,第一次展露出母親的表情說道:
  「雖然我想會很辛苦,但小女就麻煩你照顧了。」
  亞爾斯一時無法理解這句話的用意。他很快地瞥了芙蘿婕一眼……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對方的臉上滿是微笑。那既非面帶嘲諷的挖苦笑容,亦非兼作隱藏感情之用的外交笑容,就只是一個安穩深沉的純粹微笑。
  「我就此失禮了。」在丟下這麼一句話之後,亞爾斯離開了房間。
  在走回研究室的路上,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芙蘿婕從頭到尾,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又究竟不知道多少事情?還有就是她剛才對忒絲菲婭展現出來的冰冷怒火,以及臨去之際展現出來的意味深長的微笑。
  當家的面孔和母親的面孔,究竟哪一邊才是芙蘿婕真實的面貌呢?
  ……對不曉得父母是誰的亞爾斯來說,這是個想破頭也難以理解的問題。
  
  在主角離去的理事長室裡,氣氛逐漸變得緩和了起來。
  「就算是沒有孩子的我,也覺得妳剛才的處理方式太過笨拙了喔。」
  希絲緹終於開口說話,語氣聽起來有種不以為然的感覺。而她之所以會用這樣的口吻和芙蘿婕說話,顯然也是因為她認識過去的芙蘿婕的緣故。
  「妳如果也有孩子的話,就會明白我為何這麼做了……」
  芙蘿婕將變溫的紅茶一口氣灌進喉嚨後,嘆了口氣說道:
  「我在軍隊裡待了太久……而且也已經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呢……」
  回過神來才發現,外頭已是日落西山,馬上就要迎來暮色的時分。
  和亞爾斯的這場會面,絕對不是一段多長的時間。然而,現實卻彷彿在表達這場會面的時間密度,如實展示出了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後的結果。
  「好了,雖然我還想去見另一個人,但是今天就此打道回府好像會比較好呢。」
  芙蘿婕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不過,今天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和亞爾斯的這場談話,讓芙蘿婕對許多事情下定了決心。同時她也感覺到自己最擔憂的事情,或許能以最好的形式得到解決,臉上不禁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妳隨時都可以來我這裡坐坐喔,我好歹也會泡杯茶給妳喝的。畢竟我們又不是不認識。」
  「等妳真的親自幫客人泡茶之後,再來說這種話吧。」
  事實上,因為希絲緹完全把泡茶工作交給榭路巴處理,所以芙蘿婕的這句挖苦可說是一語中的。
  芙蘿婕和希絲緹在三巨頭之中,分別是現場指揮官和現役頂級魔法師的角色。兩人自然時常有機會打上照面,而芙蘿婕說自己從三位數魔法師時代開始,就經常和希絲緹一起出任務也是實話。
  「不過,偶爾來這裡坐一下,或許挺不錯的呢。」
  如果只是稍微歇口氣的話──就在芙蘿婕如此尋思的時候,希絲緹忽然以指抵嘴,說了一句「可是……」,像是在提醒對方注意自己接下來的話。
  臉上總是掛著恬靜笑容的希絲緹,有一瞬間變得面無表情。而在芙蘿婕眼中看來,希絲緹卸下表情所說的這句話,顯得格外地意味深長。
  「芙蘿婕,那孩子是特別的。」
  「這個表情……真的是許久未見了呢。『魔女』小姐。」
  就在下一個瞬間,希絲緹的嘴邊已經浮現和平常一樣的溫和笑容,速度快到完全不曉得她是在何時完成切換的。
  
    ◇ ◇ ◇
  
  「唉~這樣真不像我啊。」
  我為什麼會說出那種話來啊──亞爾斯垂頭喪氣、無精打采地走在夜晚的校園裡。
  照理說來,忒絲菲婭會變成怎麼樣根本不關他的事情。如果是平常的亞爾斯,甚至會為此額手稱慶,因為這下子就能夠有充裕的研究時間了。
  而亞爾斯之所以沒能這麼做,大概是因為忒絲菲婭她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在他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亞爾斯對芙蘿婕所說的那些話不是隨口瞎說,實際上,他的確能在忒絲菲婭身上感受到訓練的成果。因為這就像是在印證自己做過和相信的那些事情。不過,這也只是眾多原因的其中之一──歸根究柢,其實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就是這樣的成就感讓他覺得非常滿足。
  聽到忒絲菲婭脫口而出的那番話,亞爾斯也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已讓幾名少女過於深入這一邊的世界。
  可是,『我明明只是想要拯救朋友……為什麼非要被您這樣子責備不可?』這句話掠過亞爾斯的腦海。
  拯救朋友的確是不該遭到任何人指責的行為。但是,儘管亞爾斯也是對芙蘿婕這麼說的,但是忒絲菲婭的想法確實太過天真。若是她去了外界,總有一天得為這份天真付出代價。因此也可以說忒絲菲婭的主張太過理想化。沒錯,她的主張就是如此美麗而耿直。
  戶外教學那次也是同樣的情形。面對那頭大蜘蛛魔物,忒絲菲婭若是獨自逃跑,也許能夠成功逃出生天。就算她沒能這麼做,在更前面的階段裡,應該也可以選擇拋下那個愚蠢的監督人員。
  將所有掉隊的人從悲劇的命運中拯救出來,這是連亞爾斯都無法辦到──過去也沒能辦到的事情。
  正因如此,亞爾斯莫名地覺得,想要這麼做的忒絲菲婭不該遭到否定。那是即使登上最強的頂峰,也不得不選擇放棄的一條道路。對亞爾斯來說,那是一條已經斷絕、再也不曾回望一眼的道路。而忒絲菲婭儘管是連滾帶爬,卻還是笨拙地拚命想要貫徹這條道路。
  亞爾斯或許無法容許其他人阻攔忒絲菲婭的努力。也許她早晚會為此嚐到苦頭;也許早晚有人會為此付出代價,即使如此,這依舊是發自忒絲菲婭內心的真摯想法。這個想法究竟是否正確,到頭來只能由她本人自己證明並找出答案。
  說是這麼說……但是忒絲菲婭肯定還是會像走鋼索一樣,繼續做出危險的愚蠢行為。
  ──畢竟她就是這樣的人吶。
  來到一樓出入口前的亞爾斯,忍不住微笑起來。因為他在附近的柱子後頭,窺見一束若隱若現的紅色馬尾。
  在走過對方身旁的瞬間,亞爾斯將手輕輕放到紅髮少女的頭頂說道:
  「妳在這裡幹什麼啊?」
  忒絲菲婭用哭得紅腫的眼睛回看亞爾斯,拚命地想要擠出什麼話來。
  「…………對不起。」
  最後她只是滿懷歉意地說了這麼一句。
  「妳不是為了說那種蠢話,才立志成為魔法師的吧?不過就算不用我說,相信妳本人也是最清楚的吧。」
  忒絲菲婭帶著反省的神色,孱弱地點了點頭。
  由於現在已經臨近女生宿舍的門禁時間,亞爾斯決定暫時不回研究室,先將忒絲菲婭送回女生宿舍再說。
  只聽走在後頭的忒絲菲婭發出拖沓的腳步聲。一道哀愁的憂鬱陰影,投射在亞爾斯的背上。亞爾斯也多少能明白她為何會如此消沉。雖說是自作自受,但是忒絲菲婭說出的那一段話,可不是什麼女兒能對母親說的好話。
  「嗯,雖然我也沒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但我還是告訴妳一件事吧。」
  在停頓片刻之後,亞爾斯開口輕聲說道。那或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
  「……這是讓惡人付出應有的代價、這是懲戒惡人的行為……不管表面上說得多麼好聽,殺人就是殺人。這樣的行為只會遭到別人指責,不會收到任何讚揚。可是呢,我覺得沒必要在意其他人的指指點點。」
  「………」
  「至少妳沒必要去在意這種事情。」
  「可是!」忒絲菲婭反射性地高聲反駁道。
  「妳剛才也是這個樣子,先聽我把話說完。」
  對於將忒絲菲婭捲進任務一事,亞爾斯雖然向芙蘿婕表示歉意,但他後頭當然還有其他話要說。
  「沒錯,在妳的眼中看來,自己純粹只是為了拯救艾莉絲而採取行動,和我們剛才所說的殺人果然是不一樣的事情。
  因此沒有人會拿這件事責怪妳。可是啊,沒有力量的人若採取這樣的行動,就必定會有其他人代替這個人死去。這次在外頭待機的那些魔法師,很可能會因為妳的行動而喪命。就算妳當時有些胡來,在場的我也會想辦法收拾就是了。」
  若是從理想論的角度出發,在那種狀況下,不出手拯救自己的好友,無異於見死不救的行為。而在外界的戰場上,這種抉擇甚至可以說是最後僅存的人性。
  整個世界的殘酷無情都凝聚於此,外界就是這樣的一個場所。因此失去這種僅存人性的人,或許已經不配作為一名魔法師──或者甚至已經不配作為一個人。
  「不過呢,若是單就行動本身而言,妳可以為此感到自豪;妳就只是缺乏足夠的力量而已。」
  「……嗯。」
  在夜晚的寂靜之中,少女的低聲嗚咽,在周圍迴盪了好一會兒。
  當忒絲菲婭終於恢復平靜的時候,女生宿舍已經出現在視野之中。
  「這麼說起來,媽媽在這件事之後……還是會要我從學院退學吧。」
  「不,應該不會這樣子。至少短期內不會發生。所以妳得在七國親善魔法大會上展現自己的可能性。」
  「可能性?」
  「哎,簡單來說,就是想辦法變強啦。雖然我是無所謂啦……但妳想要得到妳母親的認同對吧?」
  亞爾斯刻意無視對方抽鼻涕的聲音,以盡可能平穩的語氣向忒絲菲婭說道。忒絲菲婭聞言,用力地「嗯」了一聲。
  於是亞爾斯要做的事情就這麼敲定了。
  緊接著他忽然有些支吾了起來。因為芙蘿婕最後所說的那段話,他不曉得自己該不該告訴忒絲菲婭。也不曉得忒絲菲婭是怎麼理解亞爾斯的這番猶豫。
  「怎麼了?我媽媽又說了什麼是嗎?」
  只見她表情沉重地問道,整張臉顯得有些僵硬。絕對不把問題藏在心裡,是立志成為魔法師的人都有的特性,又或者該說是忒絲菲婭的天生性格。
  「她說『小女就麻煩你照顧了』。她這是什麼意思啊?我完全搞不懂。」
  這世上的母親,全都是像芙蘿婕那樣難以捉摸嗎?明明毫不留情地把女兒逼問到走投無路,到了最後的最後,卻說出和前面的情緒完全相反的一句話。
  然而,在聽到這麼一句話後,忒絲菲婭的表情立刻就出現了變化。感覺她臉上的僵硬都消失了,甚至連眼睛周圍的陰影也不見了。
  「是嗎……媽媽說了這麼一句話啊……」
  「她確實是這麼說了,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事,什麼事也沒有……」
  兩人就這樣默默無語了好一會兒。最後在來到女生宿舍旁邊的時候,亞爾斯輕輕停下腳步說道:
  「我就送到這裡了,接下來妳可以自己回去了吧?」
  「嗯。阿爾,剛才多謝你了。」
  雖然和強調優雅的貴族禮節完全搭不上邊,但忒絲菲婭在哭得紅腫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向亞爾斯傳達感謝的心情──
  亞爾斯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直接邁開腳步離開,但他忽然回過頭來扔下一句話:
  「從明天開始,訓練會嚴格到讓妳想哭的地步,給我做好心理準備了。」
  忒絲菲婭朝著亞爾斯大力揮手道別。
  ──好了。
  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了下來,亞爾斯在看不到女生宿舍的位置改變了方向。而他準備前往的目的地,並不是引頸翹盼的露姬所在的研究大樓。
第19章 「夜鬥」
  結果在艾莉絲和忒絲菲婭回到研究室之後,乖乖留下來繼續做訓練的人,就只有艾莉絲和露姬而已。因為忒絲菲婭一聽說事情的原委,立刻就一個人飛奔了出去,還拒絕了艾莉絲的同行提議。
  「真是的,小露姬,妳別一直繃著臉啦。我們一起來做訓練嘛。」
  雖然艾莉絲試圖哄露姬開心,但大概不能期待有什麼效果吧。
  在亞爾斯說服之下,露姬的確是留在這裡照看艾莉絲的訓練,可是她整個人完全處於魂不守舍的狀態。然而,露姬先前被指派的擴大探查範圍的課題,目前還沒有什麼顯著的成果,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亞爾斯的判斷是正確的。露姬若是留在研究室,應該能找到進行自主訓練的時間。
  可是比起訓練遲遲沒有進展,此刻的露姬更擔心別的事情。因為在亞爾斯被叫去的理事長室那裡,肯定有忒絲菲婭的母親,又或者斐培爾家的相關人士嚴陣以待。如此一來,向來討厭貴族的亞爾斯,很有可能在談話裡和對方起衝突。
  因此當整件事情的罪魁禍首──忒絲菲婭本人回來的時候,露姬若無其事地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她。其中固然存在著想要為亞爾斯送去援軍的想法,但另一方面也挾雜著露姬的私心:作為被忒絲菲婭牽連進去的倒楣鬼,只讓亞爾斯一個人扮演這種令人討厭的角色,實在是太過分了。
  「我說,小露姬。等到阿爾回來的時候,妳要是什麼訓練也沒做的話,會不會惹他生氣啊?」
  「……說的也是呢。」
  露姬的聲音毫無活力。但她也不能無視亞爾斯的命令。總之,我應該做我現在能做的事情──露姬一個勁兒地說服自己。
  順帶一提,在無法集中注意力這一點上,艾莉絲也是半斤八兩。忒絲菲婭在飛奔出去後,若是有和亞爾斯會合當然最好,但是會不會有什麼萬一的想法,一直在她的心頭徘徊不去。只要想到因為自己而引發的那起事件,害得亞爾斯和忒絲菲婭陷入絕境,艾莉絲也開始難掩不安的神色。彷彿是要轉移注意力一樣,艾莉絲刻意語調開朗地說道:
  「魔法大會的日子也快要到了,我們得鼓起幹勁才行呢。」
  「魔法大會?那是什麼?」
  七國親善魔法大會是一年一度的活動,對各國學生來說都是一大盛事。照理說,只要是魔法師幼雛,都不可能不曉得這場大會的存在。但露姬進入第二魔法學院就讀,純粹只是為了待在亞爾斯身邊而已,因此她不知道這場大會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過去的她成天都在和魔物戰鬥,自然不瞭解學院的各種情形。
  「這是在暑假結束後不久舉行的魔法大會,專供學生參加。妳不曉得嗎?」
  「嗯,我不曉得,也沒有興趣。」
  「不過,這場大會每年都會成為熱門話題喔。而且還會有實況轉播,有時甚至能直接敲定畢業後的……」
  艾莉絲沒能把最後的「軍方職位」四個字說完,就把話吞了回去。因為露姬早已得償所願地成為亞爾斯的搭檔,畢業後的工作話題和她沒有什麼關係。
  「我覺得妳應該會被選為代表喔。畢竟事關學院的名聲和亞魯法的國家威信,除非有什麼特別理由,否則被選為代表的學生,是不能推辭的喔。」
  「那我應該沒有問題。我可是有照顧亞爾斯大人的生活起居這個正當理由。」
  「哎~這可不好說呢~」
  既然關乎國家威望,這種理由大概是行不通的吧──艾莉絲撓著臉頰想道。選拔委員恐怕已經展開運作,開始著手篩選出場參賽的學生。
  在心裡想著這些事情的艾莉絲,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說道:
  「這麼說起來,阿爾或許也會參賽呢。」
  「──!!這種事麻煩妳先說啊。」
  「雖然阿爾說他不想參賽,可是貝利克叔叔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七國親善魔法大會的選拔作業,基本上是全權委由選拔委員處理,而在參賽者的人數方面,每個年級都會挑選出十名學生。第二魔法學院的慣例做法是:首先根據成績挑選出五名學生,剩下的五個名額為了追求公正,則是以選拔賽的形式來決定。附帶一提,這種選拔方法是第二魔法學院所獨有的,其他國家的學院同樣設有各自的選拔標準。
  明明時值暑假,學院裡卻能見到許多學生的身影,也是因為眾人在為這場大會做準備。
  雖然是每個年級男女合計只有十個名額的窄門,但是只要知道這場大會的重要性,基本上就不會有學生主動選擇退讓。
  而且這場大會相當受到世人關注,幾乎可以說是被視作國家級的競技大會。畢竟魔法師的培育攸關國家的未來,而這場大會的結果正是直接顯示出各國在這個領域的實力水平。
  除了各國軍方的相關人士以外,有時甚至連貴族也會出席這場大會。這些貴族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下,為自己的兒女物色未來對象,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實;而在政治面上,檯面下的各種角力更是暗潮洶湧。也就是說在這場盛會裡,甚至有可能上演各方爭奪優秀魔法師幼雛的情景。
  因此各國軍方針對他國優秀學生的挖角動作,就成了每年都會遇上的問題。
  在國際法上,學生有權選擇加入任何國家的軍隊,但是想當然耳,該學生出身國的相關人士不會樂見這種事情發生,雙方國家會針對此事暗中展開激烈的談判。不過,由於這種挖角行為存在著演變為政治隱患的風險,因此除非是有極度優秀的學生出現,否則基本上不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順帶一提,在不成文的默契下,如果真的有學生接受了其他國家的挖角,進行挖角的國家必須從國庫提撥相當的金額,支付給該學生的國家作為彌補。
  這筆費用的支付方式不僅限於金錢,有時也會以珍貴魔法書或特殊權利之類的形式作為補償。此外,為了避免後續的糾紛,有時兩國之間也會像是在交換人才一樣,在事先達成協議之後,以一換一的形式互相挖角對方的學生。
  無論如何,對以當上魔法師為目標的學生來說,七國親善魔法大會在各種意義上,都是向世人展示自身實力的絕佳場合。只要在大會上大顯身手,便能為自己贏得無上的榮譽。
  「雖然這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既然亞爾斯大人也會參賽,我也不得不跟著出場了呢。」
  露姬的這段話,乍聽之下好像很不情不願,可是背後的態度已經完全變了個樣,艾莉絲沒有看漏這一點。因為這名嬌小銀髮少女的眼睛,此刻正洋溢著十足的幹勁和坦然無畏的神色。
  「可是,這樣一來,我如果光做探查訓練的話……啊,搞不好最後只有亞爾斯大人被選為參賽者,而我沒能通過選拔也說不定……」
  或許是想像到了那樣的窩囊模樣,露姬莫名地焦慮了起來,整張臉也變得毫無血色。
  不過,露姬的實力在一年級生裡堪稱出類拔萃,而且還是現役的三位數魔法師,因此她被淘汰的機率幾乎微乎其微。艾莉絲也連忙開導地對她說道:
  「哎,以小露姬的實力來說,我覺得妳只要繼續保持下去就沒問題了。」
  聽到艾莉絲的這番安慰,露姬似乎恢復了些許冷靜。
  「說、說的也是呢。真要說起來的話,艾莉絲同學還比較令人……」
  「等等!小露姬!妳剛才是不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沒有這種事情……純粹是妳的錯覺。」
  儘管露姬佯作不知情地再次展開訓練,但是她的嘴角微微上揚,漾出一抹極淺的笑意。
  
  而在兩人說話的期間,時間也一分一秒地朝著夜晚邁進。到頭來,亞爾斯似乎沒能履行在露姬感到擔心以前回來的約定。不過,亞爾斯對於「盡早回來」的定義,和露姬心中所認定的「盡早回來」,確實是存在著相當大的差距。
  無論如何,就在時間過去將近一小時的時候,露姬的臉上明顯浮現出不安的神色。
  「亞爾斯大人為什麼還不回來!」
  「為什麼呢~」
  艾莉絲四兩撥千斤地回應露姬近乎遷怒的話語。
  「該不會是他們對亞爾斯大人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情……看來是有必要好好威嚇一下那個斐培爾家呢。」
  「最好還是別這樣吧。」
  露姬從腰間抽出兩把飛刀,將刀刃互相摩擦,發出「茲拉茲拉」的危險聲響。事實上,雖然露姬沒打算真的去找斐培爾家算帳,但是心中的不安感始終無法平息下來,因為亞爾斯或許正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陷入危機。
  由於艾莉絲的存在,露姬好歹有個能夠傾吐鬱憤的對象,不過她的忍耐可能很快就要到達極限了。
  因此告知有客人到訪的門鈴於此時響起,只能說是不湊巧到了極點。
  畢竟如果是身為房間主人的亞爾斯,肯定是不按門鈴就直接開門進來。
  露姬帶著惡狠狠的目光看向門口,宛如盯上獵物的猛獸一樣。而艾莉絲當然制止了露姬的失控行徑,並且連忙前去接待來訪者。
  在室內監控螢幕上見到來訪者身影的艾莉絲,登時就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怎麼了嗎?費莉學姊。」
  「哎呀,是艾莉絲啊。這可真是剛剛好呢。」
  「不,現在的狀況實在很難說得上剛剛好,哈哈哈。」
  艾莉絲面帶苦笑地回答道,悄悄指了指後面。
  「怎麼了嗎?」
  「阿爾好像被疑似菲婭母親的人物叫了出去,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說起菲婭的母親,就是芙蘿婕女士吧?所以說,亞爾斯學弟和菲婭目前都不在囉?」
  「您有什麼事情要找他們嗎?如果不是急事的話,我們可以幫忙傳話。」
  費莉涅菈瞬間露出猶豫之色。
  儘管處於戀愛少女狀態的她,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和亞爾斯見面,但是這次的事情必須避免私人情感涉入。雖然如果時間上還有餘裕的話,她也想要擇日再訪就是了。
  「這樣啊,那麼,就麻煩妳們幫忙傳話吧。畢竟這件事情也和妳們兩位有關。」
  露姬的凶惡氣勢也已經銷聲匿跡,正在著手準備招待客人的茶水。不過她只是外表保持平靜,純粹只是為了接待亞爾斯的客人而做的切換。
  等到冷飲和點心都擺上桌子之後,費莉涅菈立刻開口說道:
  「我是本次魔法大會的選拔委員長,今天來找亞爾斯學弟,是要告知他第一次會議的決定事項。附帶一提,在目前的選拔名單裡,妳們三個女生都已經確定是一年級生的代表了。」
  「……!!真的嗎!?」
  「嗯,雖說是以實技為主,但是上學期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不可能被排除在外。妳們兩位都願意出場參賽吧?」
  「當然。我想菲婭也絕對不會拒絕。」
  「如果亞爾斯大人會出場,那我也願意參賽。」
  費莉涅菈的臉上原本一直掛著笑容,可是在亞爾斯名字冒出來的瞬間,她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黯淡。
  「我當然也希望亞爾斯學弟能夠在大會上出場……或者該說,上頭的旨意也是如此,但是……」
  相對於表情一下就亮了起來的露姬,費莉涅菈的語氣顯得有些吞吞吐吐,露姬和艾莉絲不禁面面相覷了起來。
  「選拔委員會內部,對於亞爾斯學弟的成績相當有意見,感覺是沒辦法把他硬塞進名單裡頭了。」
  「怎麼會!這幫蠢貨只是不曉得亞爾斯大人的真正實力!」
  「把他們說成蠢貨未免也……呃,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畢竟亞爾斯學弟的排名,是理事長下令保密的事項。」
  「阿爾之前刻意壓低自己的成績,結果反而弄巧成拙了呢。」
  「就是啊。」
  在委員會主導的選手選拔階段,為了不辱沒學院的名聲,必須挑出足堪模範的學生。因此雖說這樣有些膚淺,但是學生的成績在整個選拔過程裡具有極大影響力,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當然其中最被看重的是實技測驗的表現。正因為這是一場享譽盛名的大會,所以在決定參賽者名單的時候,更需要注意公正的問題,以免引發校內學生的反彈。而且第二魔法學院原本就是因為顧及這一點,才會有一半的出場名額是以選拔賽來決定的慣例。
  費莉涅菈肯定為此傷透了腦筋吧。
  「也就是說,亞爾斯大人沒有辦法出場參賽囉?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參加這場大會了。」
  「……!!等一下!亞爾斯學弟的情形,就只是沒辦法透過選拔委員的推薦取得出場名額而已。雖然覺得對他很不好意思,但是也只能請他在選拔賽裡取得好名次了。」
  也就是說,費莉涅菈感到苦惱的事情,是必須勞駕亞爾斯參加選拔賽。或許有人會認為,由理事長出面把人硬塞進去不就好了?但是這裡有一個大前提存在:以學生為主體的魔法大會,從選手的選拔階段開始,幾乎就全部交由學生自主決定。
  再加上清楚亞爾斯實力的只有一小部分學生,若是想要取得足以服眾的參賽資格,還是只能用選拔賽的結果說話。
  「所以妳們能幫我把話傳給亞爾斯學弟和菲婭嗎?」
  「我知……」
  「我明白了!我會把話帶給亞爾斯大人的!」
  就在艾莉絲慢悠悠地準備回話時,露姬有些強硬地插嘴說道。對露姬來說,即使只是傳話給亞爾斯的簡單工作,她也不打算讓給任何人。
  「因為妳們還是一年級生,所以應該會有許多不清楚的地方。不過妳們不必擔心,等到參賽名單敲定之後,委員會便會立刻將大家集合起來,討論大會的相關事宜。」
  「我知道了,費莉學姊也會參賽對吧?」
  艾莉絲如此問道。
  「當然。雖然由自己來說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有資格擔任選拔委員的,其實都是校內成績名列前茅、已經確定出場參賽的學生。而且選拔委員長的職位,原本是三年級生才能擔任的喔。」
  因為繼續說下去可能會顯得有些賣弄,所以費莉涅菈刻意在這裡把話打住。
  費莉涅菈的校內排名(撇除某些例外不說)、實力及人望都是頂級水平,選拔委員長的職位會落到她頭上,就某種層面上來說也是必然的結果。索卡連托家的貴族頭銜,在這種情況下也發揮了極大作用。畢竟費莉涅菈可是全校男女學生的憧憬對象。
  「可是,因為進入假期之後,立刻就冒出了一堆事情,所以在程序安排上感覺有點耽擱了呢。」
  費莉涅菈如此埋怨道,為自己拖到現在才聯繫兩人表示歉意。艾莉絲忽然感到有點奇怪,沒想太多就開口問道:
  「我記得大會是在十月的時候舉辦吧?就算現在才開始準備,感覺好像也有點太早,還是說這樣已經算是太晚了?」
  「嗯,一方面是選拔過程得花不少時間,另一方面是會安排額外的訓練行程。比賽項目相當單純,每年都是以個人戰為核心。儘管如此,作為學院代表的選手,在大會召開以前都要持續接受特別訓練。去年同樣是相當忙碌,幾乎沒有時間好好休息一下。」
  更進一步來說,魔法大會的時間點相當尷尬。照理說,委員會應該要在暑假開始前就著手準備會比較好,但是這個時期剛好撞上了學院本身的期末測驗;等到委員會真的開始運作時,往往已經進入了暑假期間。
  由於暑假期間有不少學生會返回老家,因此相關人員為了準備工作忙得焦頭爛額的情景,已經成了每到這個季節必定上演的戲碼。
  假如參賽者的名單能夠盡早確定下來,在時間上也多少會有些餘裕,可是這次因為學院遇襲事件的影響,委員會也沒辦法立刻展開行動。
  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會的比賽項目相當單純。儘管規模截然不同,但是課程裡也會演練的模擬戰,就是大會的正式比賽項目。而在規則方面,姑且算是採用了對人戰鬥的形式,為了更加貼近實戰,允許攜帶AWR和使用飛行道具。原本預設用來和魔物戰鬥的武器或道具,基本上也允許使用。
  除了眾多繁瑣的事務以外,這場大會還有一件事情令費莉涅菈傷透了腦筋。事實上在最近幾年裡,第二魔法學院都無緣摘下這場大會的冠軍。「今年務必要奪得冠軍」──這是在選拔委員會成立的同時,希絲緹再三向費莉涅菈耳提面命的事情。當然這也是因為亞魯法的高層領導,在背後向希絲緹施加壓力的關係。
  因為亞爾斯的存在,亞魯法近年在實戰方面展現出輝煌的戰果。但是亞魯法的學生在魔法大會上,總是處於敬陪末座的名次,這一點也是不爭的事實。因此在高層領導眼中看來,這件事實在有失國家顏面。
  高層領導心裡的真正算盤,是希望取得一次壓倒性的勝利,好讓其他各國深深體會到,亞魯法的傲人戰果不會是曇花一現的短暫現象。雖然七國在表面上是共同合作的關係,但是各國的基礎建設和體制都各有不同,存在著相當的利害關係。保衛巴比倫塔、從魔物手中守護人類,是七國唯一能夠齊心協力的事情。從國際政治的層面來說,這場七國親善魔法大會,可說是展現國威、壓過其他國家勢頭的絕佳機會。
  費莉涅菈本人當然也打算奪下冠軍,因此在人選的挑選上格外慎重。
  只是,不管中間有什麼樣的來龍去脈,只要亞爾斯能出場參賽,一年級的隊伍便很有可能取得確實的成果。光憑比賽的得分,就已經很有希望摘下冠軍了。若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大概就是三年級生了吧。雖說費莉涅菈相當優秀沒錯,但還是二年級生的她會主導選拔委員會的工作,便代表第二魔法學院的三年級生選手存在著問題。不夠優秀的學生令人覺得靠不住;少數成績優秀的學生,多半已經在亞魯法軍中找到職位,忙於自己的事情。特別是那些參加實戰培訓的學生,因為能夠以此來抵免部分學分,也有不少學生還沒等到畢業就已經暫時入隊,再也沒有回學院上課。
  儘管費莉涅菈再次思索起解決的辦法,但是即使在這種地方埋頭苦思,也不可能浮現什麼好主意。
  不知不覺間,三人杯中的飲料都已經見底。而讓費莉涅菈意識到時間已經過去許久的,是露姬的隨口一句話:
  「天就快要黑了呢,您要在這裡等到亞爾斯大人回來嗎?我差不多也該著手準備晚餐了。」
  「咦──已經是這個時間了!?不好意思,我接下來還有許多工作得處理。」
  費莉涅菈語帶歉意地露出苦笑,向露姬和艾莉絲解釋道。只見她的神情帶著明顯的焦慮急迫,這對她來說相當罕見。看到她這副模樣,露姬甚至不禁反省自己應該要早一點注意到時間才對。
  「這樣子啊,那麼您下次造訪時,請務必留下來用餐。」
  「謝謝。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我到時候就不客氣了。」
  和隨時保持淑女優雅儀態的費莉涅菈相比,露姬這句話聽起來相當冷淡,但是費莉涅菈卻能察覺到其中釋放出來的明確善意,臉上忍不住浮現微笑。
  就在露姬和艾莉絲將她送到玄關前,手已經放在門把上的費莉涅菈,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轉頭說道:
  「差點就忘記說了呢,選拔賽是在暑假結束後立刻舉行,麻煩妳們也提醒亞爾斯學弟這一點。」
  「瞭解。」
  「我們會確實把話帶到。」艾莉絲也跟在露姬後頭,笑咪咪地補上這麼一句。
  
  等到房門徹底關上、費莉涅菈的背影完全消失後,或許是方才有些緊張的關係,艾莉絲一下就放鬆了下來,「呼」地吁了口長氣。
  「話說回來,真不愧是費莉學姊呢,一舉一動都是如此端莊優雅。」
  「像她這樣的表現,才叫做有貴族自覺的人吧。」
  話音方落,兩人都同時想起了某名少女,不禁互相看著對方偷笑了起來。
  「不曉得呢,雖然菲婭看起來也相當具有自覺的樣子。」
  「的確是呢。感覺就只是有自覺而已。」
  同樣是貴族,卻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兩名少女不禁如此感嘆。不過相對於臉上浮現壞心眼笑容的露姬,艾莉絲頂多只是想著貴族也有各種類型。
  這麼說來,忒絲菲婭應該老早就和亞爾斯會合,但是就連她也遲遲沒有回來的跡象。儘管艾莉絲也感到有些不安,可是考慮到露姬好不容易才恢復平靜,她也刻意不提起這件事情。
  「那麼,妳打算怎麼辦呢?難得有這個機會,要不要留下來吃個晚餐?」
  「嗯~現在這個時間,可能會趕不上宿舍的門禁,所以這次就不好意思囉。不過難得有這個機會,就讓我幫忙一下吧~」
  因為意想不到的訪客,原本腦海全被亞爾斯的事情占據的露姬,總算是恢復了精神。「就讓我再陪妳一會兒吧。」艾莉絲說完這麼一句之後,便主動開始幫忙晚餐的準備工作。
  
    ◇ ◇ ◇
  
  亞爾斯目前所在的場所,是整座學院裡最為漆黑陰暗的地方。溫熱的夜風從樹木枝葉的縫隙間吹拂而過。
  繁茂的雜木林成了天然的黑幕,裡頭積潰著更勝夜色的黑暗。
  在這宛如密閉的空間裡,就連鞋底蹭著泥土的細微聲音,聽起來都格外響亮。
  因為腹地過於遼闊的關係,學院沒能活用所有的土地空間,愈是靠近外圍的部分愈是保持原始風貌。此處同樣是學生平常不會靠近的場所。置身於雜木林中的亞爾斯,朝著空無一人的虛空喃喃自語道:
  「那麼,你還有事情要找我是嗎?榭路巴先生。」
  代替回答的,是一道自黑暗中突然竄出的人影。伴隨著從雲朵後面透射而出的人造月光,老管家在亞爾斯面前現身。
  月光在一瞬間吞噬黑暗,穿過樹木枝葉的隙間,清晰地照亮了整個地表。
  將手背在身後的榭路巴,在月光下露出和先前並無二致的笑容。
  「特地把您叫出來,真是不好意思。」他和亞爾斯保持著一定距離,優雅地彎腰說道。
  此刻亞爾斯和榭路巴之間的間隔,並非適合用來談話的距離。沒錯,這種距離是……
  「你把我叫來這種地方,應該不是要找我閒聊吧?」
  「正如您所說的沒錯。」
  「還是菲婭的事情嗎?」
  「雖然這是我個人的私情,不過作為侍奉斐培爾家的人,我非常擔心大小姐的事情。大小姐向來天真爛漫,以前的她時常笑得跟花朵一樣燦爛。」
  「那不是和現在沒什麼兩樣嗎?」
  儘管亞爾斯有點懷疑,忒絲菲婭的年齡是否還能以天真爛漫來形容,不過這一點確實是她的長處。
  不過,她那種直腸子的作風,時常讓人感到難以應付,因此即使是在一片昏暗之中,還是能看到亞爾斯的臉孔明顯抽動了兩下。順從自己的內心而活,其實是相當艱難的生存方式。可是,亞爾斯有時也確實覺得,忒絲菲婭比自己活得更像一個人類,同時也比自己活得更加自由。
  「因此,我非常感謝亞爾斯同學。因為您為大小姐開出了一條能夠繼續做她自己的道路。」
  「我自己是覺得有點太蠻幹了。畢竟我不習慣做這種事情。」
  面對斐培爾家的當主、在軍方也享譽盛名的芙蘿婕,亞爾斯連半步也沒有退讓──這樣說或許很好聽。然而,由於亞爾斯實際上還做了不必要的挑釁,因此儘管榭路巴看起來很冷靜,但是亞爾斯並不確定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請您無需在意。」榭路巴以這句話為開頭,開始陳述他的個人意見:
  「不擅長表達感情的人,會在不知不覺中忘了自己是為了誰而努力。這種重新審視自己的機會,有時候是非常必要的。而且從結果上來說,大小姐也有了一段美好的邂逅。」
  「你把我叫出來,就是為了確認這一點?」
  聽到亞爾斯的問題,榭路巴肯定地點了點頭說道:
  「只要和別人說上兩句話,就能大致推想出對方的人品;說上三句話,就能明白對方真正的想法是什麼。而要在多大程度上信賴這個人,則取決於周圍人對他的評價。」
  然而,這是普通人所能做到的極限。對一般人來說,很難單憑三言兩語就看透對方的人品,更別說是將重要的人託付給對方。畢竟在短時間內取得的情報,終究不足為信吧。但是,榭路巴似乎並非如此。
  「這種短暫的交流互動,原本已經非常足夠我做出判斷。我說您是值得信任的人物,並不是什麼客套話。但是這句話的前提在於:如果我沒在您這個人的內心深處,感覺到那些黑暗部分的話。我想亞爾斯同學應該也察覺到了……我就只是對這件事情放心不下。」
  你就當作是老人家的多管閒事吧──榭路巴的話裡確實帶著這樣的語氣。
  「原來如此,你是想弄清楚這一點啊。我沒有什麼異議。不過在這樣的世道裡,能遇上『同行』可真是稀奇呢。」
  「我很久以前就已經金盆洗手囉。因此要加個『前』字才比較正確。不過……那些深入骨髓的『職業病』,果然還是無法消除呢。」
  「我也這麼認為。這不是什麼能夠抹去的東西。」
  從榭路巴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濃烈氣息,是以殺戮為業的人所獨有的氣場。深入骨髓的暗殺技術,彷彿已經徹底融入他的舉手投足之間。亞爾斯能夠察覺到這件事情,是因為他擁有無比敏銳的嗅覺。因為如果換做是在外界執勤的魔法師,正常來說是不會如此警戒同為人類的存在。
  然而,在帶路前往理事長室的過程中,榭路巴所展現出來的那些動作,無疑是想要在「同類」的面前,巧妙地隱藏自己的這種味道。
  當然,這一點也同樣適用於亞爾斯。正因如此,反而讓兩人互相察覺到彼此是同一種人。
  「對於初次見面的人,與其一再重申自己信任對方,倒不如直接透過這種方式來得更直截了當呢。」
  「所言極是。」
  不是以魔法師的身分,而是以暗殺者的身分……拋開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任憑本能驅動身體。
    
  
  雖然亞爾斯是赤手空拳的狀態,但是不管手上有沒有AWR,都不會影響到這場戰鬥。正因為榭路巴也非常清楚這件事情,所以他會選擇這個地點,單純只是為了避人耳目。在這片雜木林裡動手,就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
  兩人互相估量著距離,呈現對峙之勢。但是現場沒有一絲敵意或憎惡的氛圍,只有純粹一較高下的無言默契。
  不同於切換成迎戰態勢的亞爾斯,榭路巴依舊是直立不動的姿勢。
  他不僅沒有採取任何動作,甚至也不像是在觀望對手出招。
  然而,憑著自身的知覺,亞爾斯確實能感覺到榭路巴做了些什麼。
  「──!!」
  在朦朧的月光下,只見榭路巴的周圍有東西在閃閃發光。亞爾斯凝目細看之下,才發現有好幾根貌似絲線的東西,從榭路巴背在身後的雙手指間冒了出來,在空中搖擺起伏。
  在認知到這一點的同時,亞爾斯立刻彎下身子,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原地。
  從左右逼近的,是勉強能用視覺捕捉到的極細絲線。可是亞爾斯瞬間就領悟到,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絲線。因為伴隨著他的動作而飛舞起來的落葉,全都輕而易舉地被這些絲線劃開。
  這些絲線的鋒利程度實在匪夷所思,在劃開落葉時連半點摩擦聲都沒發出。
  當亞爾斯察覺到榭路巴在玩什麼把戲的時候,對方大概早已完成出招的準備了。由於亞爾斯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榭路巴的周圍,因此對方就趁著這個空隙發動攻擊吧。
  「原來如此,是魔力製成的絲線啊。」
  「真是好眼力呢。」
  榭路巴恭敬地彎下腰去,補上一句「在下深感佩服」的讚美。
  就如亞爾斯常用的魔力刀那樣,魔力能夠因應各種用途變化自身的形狀。但是這項技術可沒有說的那麼容易,更別說是連亞爾斯都不曾見過的絲線狀魔力。單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榭路巴並不是正式的魔法師。
  ──是那雙手套嗎?
  與其說是魔法道具,更像是AWR的原型機。沒錯,那是在AWR被開發出來以前,為了干涉魔力而製造出來的舊式裝置。不同於用來輔助魔法構築過程的AWR,榭路巴的那雙手套,應該是特別加強了變化魔力性質的功能。
  「你做的事情可真有意思。」
  「因為在以前的那些日子裡,這是最輕便靈活的手段……畢竟魔法從各方面來說都太過張揚了。」
  魔法在構築的過程中,需要將魔力轉換為能量,因此對方若是感覺靈敏的人,有可能在構成階段就察覺到不對勁。如果要追求迅速確實的攻擊手段,還是只能選擇變化魔力形狀而成的武器。
  這種在赤手空拳的情況下,也能隨時製造出凶器的魔力操作,或許可以說是對人戰鬥技術的真正精髓。
  除了自己以外,居然還有人如此精通魔力操作的技巧,這項事實甚至讓亞爾斯感到有些開心。而榭路巴將魔力變化為絲線狀的天才想法及高超技術,更是讓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雀躍了起來。
  上次和人這樣純粹較量技藝,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早已閒得發慌的亞爾斯,手癢難耐地開合著手掌。
  就在他用力握緊拳頭的同一時間,兩把魔力刀瞬間從雙手的手背延展而出。
  亞爾斯收起手臂,蹬向地面,夾雜著假動作衝了上去。他的速度已經達到神速的領域,常人的眼睛根本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然而──榭路巴鬆開背在身後的手臂,單手伸向前方,巧妙地操作起魔力絲線。只見五根絲線保持著均等的幅度,彷彿垂直揮下的利爪,直接從正面迎擊亞爾斯。
  照理說來,榭路巴的魔力絲線,是無法通過肉眼完全捕捉到的。因此亞爾斯是用外界培養出來的敏銳神經,以及驚人的魔力感知能力來代替眼睛的作用。
  在亞爾斯的感知裡,撕裂空氣的不是絲線,而是魔力的流動。已將集中力提升到極限的他,能夠完美區分自身所釋出的魔力,和有別於前者的異質魔力,並達到滴水不漏的程度。
  ──要硬擋下來嗎?不行。
  亞爾斯並不曉得魔力絲線究竟暗藏什麼機關。然而,如果只是單純地將魔力轉換成絲線的形狀,感覺實在是有那麼一點不自然。就算硬擋了下來,也不曉得會出現什麼變化,隨便讓魔力絲線近身太危險了。考量到後續的戰局發展,瞬間完成預判的亞爾斯,決定向右挪動一步,往旁邊避開一個身位。
  而就在腳掌即將落地的前一秒,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是被誘導做出這樣的選擇。
  亞爾斯之所以會選擇迴避行動,部分原因是因為很在意榭路巴藏在身後的右手,但是就連這個看起來藏有後招的動作,大概也是榭路巴戰術的環節之一。
  踏出去的那隻腳掌可以感受到魔力的炸裂,亞爾斯立刻縱身躍起,將再次強化過的魔力刀朝著正下方用力揮去。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宛如觸發了陷阱似的,魔力絲線突然彈跳了起來。
  朝著正下方揮舞的魔力刀,勉強將來襲的絲線撥擋開來。魔力絲線順勢削去了刀刃的部分表面,有驚無險地從亞爾斯的鼻尖掠過。
  ──魔力的性質改變了!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雖說是魔力絲線,但是在達成任務之後,榭路巴隨時都可以轉換魔力的性質。
  只聽頭頂傳來「啪」的斷線聲,又有新的機關啟動了。
  猶如彈簧一樣彈跳起來的絲線,就這樣切斷了不知何時張設在亞爾斯頭頂的一條橫線。
  下一個瞬間,一張同樣是在暗地裡由絲線織成的巨大蛛網,宛如撒網一般地當頭罩下。
  那張由魔力絲線織成的羅網,是以經過性質變化的絲線作為支撐,整條絲線彷彿拉扯到極限的弓弦。因此支撐的絲線被切斷之後,原本緊繃的那股張力,使得整張羅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向地面。
  只是榭路巴千算萬算卻漏算了一點,那就是他沒有料到亞爾斯的身法居然如此非比尋常。亞爾斯根本沒有看向頭頂的那張羅網,就直接轉入下一個行動。
  展開行動的不僅是亞爾斯。馬上就意識到自己誤算的榭路巴,同樣踩著腳步向後退去,準備應對亞爾斯接下來的攻勢。那是和他的年紀完全不相符的驚人速度。
  然而,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片刻之間,亞爾斯進一步縮短距離,一口氣逼近到榭路巴身前,甚至已經進入魔力刀的有效攻擊範圍。
  接下來只要輕輕一個動作,亞爾斯的魔力刀就能命中榭路巴的身體了吧。只見亞爾斯嘴角浮現微笑,把手臂向前一送,好將刀刃的尖端刺進老管家的腹部。但是下一秒從魔力刀上傳來的觸感,卻不是預期中刺穿血肉的手感。伴隨著這股不對勁的手感,一股奇妙的感覺傳到了亞爾斯手上,就像是刀尖刺進了層層疊疊的鐵絲網似的。
  與此同時,原本遍布榭路巴肉體表面的偽造情報,宛如雜訊一般開始土崩瓦解。亞爾斯以魔力刀貫穿的那具身體,完全是由魔力絲線構成,就像是以魔力編織出來的人偶一樣。
  令人訝異的是,榭路巴本人就位於那具人偶的背後,透過將偽造情報注入魔力絲線的方式,製造出這具肉體假人。這並不是什麼魔法,而是嫻熟的魔力操作的產物,因此完全可以說這項技術蘊藏著無限的可能性。
  「──!!」
  逐漸解開的魔力絲線,彷彿在同一時間分崩離析,朝著四面八方延展而去。
  就算要進行迴避,這種距離也實在太近了,而且絲線的數量也相當可觀。
  即便如此,亞爾斯還是架起了雙手的魔力刀,立刻朝後方飛退而去。那些看不見的絲線,宛如觸手般追了過去,很快就將亞爾斯的全身上下籠罩其中。
  亞爾斯連眼也不眨,只是一個勁兒地揮舞著雙臂。他以驚人的速度不斷劈開絲線,彷彿不管是絲線還是鐵絲,反正全部斬斷就對了。他不是要彈開所有絲線的攻擊,而是比這更進一步的──將它們盡數切斷。
  榭路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這是他今天第一次出現的表情動作。
  「面對這波絲線的攻擊,你是第一個不去選擇抵擋,而是直接切斷的人。」
  榭路巴似乎有些愉快地如此說道。
  然而,縱使強大如亞爾斯,也無法滴水不漏地將所有絲線斬落。
  著地之後的亞爾斯,稍微調整了一下呼吸,臉頰滲出了幾絲鮮血。
  「我可不能在魔力操作的領域裡落後於人啊。」
  亞爾斯毫不客氣地接受榭路巴的讚美,回敬了對方這麼一句話。緊接著,他注意到手上魔力刀的強度已經不堪使用。雖說不是實體刀刃,但是在不斷和鋒利的魔力絲線硬碰硬的情況下,魔力刀還是會變得脆弱易折。再加上刀刃部位特別強化了鋒利度,所以強度也相應地降低了不少。
  亞爾斯暫時解除了魔力刀,略微轉了轉肩膀,藉此緩解肩膀的痠痛。
  「怎麼樣呢?亞爾斯同學,我們要繼續嗎?」
  榭路巴滿面笑容地問道。
  在亞爾斯的周圍,已經密密麻麻地遍布著魔力絲線,絲線之間的縫隙甚至無法讓一個人通行。這些絲線全都是來自剛才解體的那具假人;而它們也全都是源自榭路巴手套的指尖。
  榭路巴忽然用手指彈了一下繃緊的絲線,一道類似弦樂器的高音頓時響徹周遭。每根絲線都呈現緊繃的狀態,沒有半點鬆懈的跡象。這些絲線像是蛛網一般遍布於樹林之間,亞爾斯宛如被關在一個巨大的蟲籠裡頭。
  即使看到眼前的這幅景象,亞爾斯臉上的微笑依舊沒有消失。
  「我的身體好不容易才熱起來了耶!」
  「我明白了。」
  在彬彬有禮地示意重新開戰的同時,從榭路巴指尖延伸出去的絲線,一根接一根地斷了開來。彷彿是和榭路巴的動作產生連動似的,構成蟲籠的絲線同樣一根接一根地解開,隨即直撲亞爾斯而去,打算將他的身體切得四分五裂。這些絲線若是全砸在身上,肯定會讓人瞬間化為一團碎肉吧。
  實在是合理至極的做法呢──亞爾斯不禁想道。這大概就是將取人性命的必要殺傷力和成功機率,全都提升到極致的終極型態了吧。
  憑著這樣的本領,不管是什麼樣的暗殺工作,榭路巴都有辦法在一瞬間了結對方的性命。過去應該有不計其數的暗殺對象,都是在眨眼之間被榭路巴奪走性命,而且這些人很有可能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已然死亡的事實。
  很快地,宛如彈奏緊繃琴弦般的聲音持續不斷地響起,直至剛才為止都還是蟲籠的空間裡,已有數不清的絲線在其中恣意舞動。那些絲線不僅填滿了樹林的空隙,同時還和黑暗融為一體。亞爾斯只剩下一塊連奔跑都辦不到的狹小空間。即使如此,只要還有幾步的空間可供施展騰挪的話……
  迫近而來的鋒利絲線,纖細到無法用眼睛捕捉的程度。亞爾斯沒有仰賴眼睛,而是完全憑著皮膚感知來閃躲攻擊。他或是移動半步,或是彎下身子,又或是來上一個後空翻,彷彿是從絲線之間的些微空隙鑽過去,屢屢以毫釐之差閃過來襲的絲線。這種不容許有任何失誤的緊張感,逐漸讓亞爾斯感到心潮澎湃起來,驅動著身體做出各種動作。他在內心默數來襲絲線數量,等到絲線剩下最後幾根的時候,便猛然朝著榭路巴衝了過去。
  只見一條絲線朝腳下橫掃而來,亞爾斯一個扭腰翻身向上,躲過了這一擊;接著利用扭腰的力道,將逼近胸部的另一根絲線一刀兩斷。
  就在他往前踏出一步的下一瞬間,亞爾斯忽然停下了腳步。在原本的前進路線上,以魔力絲線集結而成的刀刃,宛如斷頭台般從天而降,像是算準了他踏出第二步的時機。若是沒有停下腳步,肯定會被這一擊直接命中吧。
  亞爾斯彷彿早已預料到了這一擊,在輕而易舉地躲過這記撲空的攻擊之後,他再次奔跑了起來。
  ──剛才那一擊就是最後了……還沒嗎?
  雖然亞爾斯想要一鼓作氣地衝上前去,和完全沒有動作的榭路巴展開貼身肉搏,但是他的眼睛沒有漏掉榭路巴指尖的細微動作。在不到五公尺的距離內,亞爾斯沒有減速地低下頭去,做出一個滑壘動作。
  只聽「啪」一聲,從背後襲來的最後一根絲線,從他的後頸掠過。
  就這樣,亞爾斯在剎那之間擺脫了榭路巴編織的羅網,甚至還直接逆轉了形勢。
  
  以滑行姿勢站起身來的亞爾斯,立刻就將魔力刀的刀尖對準了榭路巴。這次榭路巴的本體確實進入了他的攻擊範圍……然而與此同時,亞爾斯的手臂也被魔力絲線捆綁了起來,再也不能往前推送半分。話雖如此,兩人的距離已經太過接近,亞爾斯只要犧牲一條手臂,還是能用另一條手臂上的魔力刀做出最後一擊。
  「榭路巴先生,這下子你滿意了嗎?」
  「是的,我認輸了。」
  「那麼,就到此為止吧。在手下留情的情況下,我們兩人是分不出勝負的吧?」
  榭路巴的魔力絲線,只在最一開始劃開落葉的時候帶有殺傷力,為的是營造真槍實彈的戰鬥氛圍。而在那之後的絲線攻擊,全都和此刻捆綁住亞爾斯手臂的絲線一樣,不具備足以切斷人體的鋒利度。
  即使紮紮實實地挨上一擊,頂多也只是留下鞭痕而已。
  「……被您看穿了啊。」
  榭路巴始終都是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他應該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對亞爾斯抱持任何敵意吧。
  捆綁住亞爾斯手臂的絲線化為魔力殘渣,就此煙消霧散;亞爾斯也跟著將魔力刀回歸為魔力殘渣。
  接著榭路巴恭敬地向後退了一步,以手撫著胸口,慎重地低下頭去說道:
  「亞爾斯同學,做出這種像是在測試您的舉動,還請您原諒我的無禮。」
  「沒事,是我自己同意的……而且我也能理解你為什麼會操心。」
  亞爾斯有些自嘲地說道。榭路巴會採取這樣的行動,說起來完全合情合理。
  對榭路巴而言,忒絲菲婭不僅是盡忠的對象,更是宛如女兒一般的存在。因此在確認教導她技術的人是暗殺者出身之後,他不可能對此坐視不理。更別說先前還發生了那樣的事件。
  「我個人是不希望見到大小姐踏進這邊的世界。」
  「哎,榭路巴先生應該也很清楚吧?雖然菲婭看起來那個樣子,不過她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被影響的人。因為你似乎太過疼愛菲婭那丫頭,而且你本人對這件事也很有自覺,所以我才會對你說這些……我沒打算教菲婭那些見不得光的技巧,而且菲婭也不適合學這些東西。」
  榭路巴露出有些尷尬的笑容,委婉地接受了亞爾斯的忠告,催促著他往下說。
  「菲婭會找到自己想走的路,並且努力不懈地走在那條路上。因此不管是什麼樣的形式,她都已經有能力當面反駁自己的母親……雖然話語本身有點問題就是了。」
  「……的確是呢。這是大小姐自己做出的選擇。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吧。老實說,大小姐當面頂撞芙蘿婕夫人的樣子,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只是內容確實挺不恰當的。」
  榭路巴面帶苦笑地說道。他似乎也很清楚先前的那番失言,並不是忒絲菲婭原本想要表達的意思。
  「那麼,讓我們言歸正傳吧。我的表現如何呢?不管怎麼說,我可是很少有機會站在被人打分數的立場,就我個人而言,還挺在意結果的。」
  榭路巴很開心地笑出聲來說道:
  「大小姐真的是締結了一段良緣呢。」
  榭路巴不是基於管家的立場,而是發自真心地說出這一句話,亞爾斯也能聽出這一點。儘管不是直接給出評價,但榭路巴所說的最大疑慮似乎已經消除了。
  「耽擱您不少時間,真的非常抱歉。」
  「不會,對我來說這段時間也很有意義。還有,榭路巴先生,我們要不要改天再認真來上一場?」
  「您饒了我吧。在下是斐培爾家的管家。為了斐培爾家以外的事情出手,我希望僅此一次就夠了。畢竟我都這把歲數了。」
  和話語的內容相反,榭路巴臉上浮現的微笑,流露出深不可測的游刃有餘之感,不過亞爾斯姑且接受地點了點頭。
  在那之後,榭路巴表示芙蘿婕還在等自己回去,再次向亞爾斯為自己的失禮致歉,隨即和現身時一樣,宛如融入夜色消失無蹤。
  說起還有人在等自己回去,亞爾斯這邊也是一樣的情形。等到榭路巴身法巧妙地消失在黑暗之中後,亞爾斯才猛然想起了這件事。
  「……這下子可不妙了啊。」
  儘管亞爾斯急急忙忙地趕了回去,但當他抵達研究大樓的時候,時間早已超過晚上八點。露姬當然是免不了對亞爾斯一番說教,同時還要他將在理事長室裡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說給自己聽。
  
  另一方面,在榭路巴離開的期間。
  靜待管家歸來的那位人物,坐在臨停於學院外頭的魔動車裡,閉上眼睛凝神思索,彷彿墮入了沉默的深淵之中。而魔動車的車門被打開的聲音,讓她暫時中斷了思考。不知何時已站在車門外的榭路巴,靜靜地向主人告知自己回來了。
  「讓您久等了。」
  在後座蹺著二郎腿的芙蘿婕,像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似的,催促著榭路巴趕快報告。
  「那麼,他的表現如何?」
  「要我坦白說的話,他的實力不可估量。就憑我的這點本事,似乎是測量不出他的真正本領……」
  榭路巴一邊緩緩開動魔動車,一邊如此總結和亞爾斯的那場模擬戰鬥。
  「時代真的變了。若是將原本使用魔法的戰鬥方式也納入考量,那麼他的實力只能說是深不見底。而且在對人戰鬥方面,好像也有相當豐富的經驗。」
  「這也是你特地請求對方和你較量一場的理由呢。」
  同樣理解背後原因的芙蘿婕,同意了榭路巴的這項提議。但是打草驚蛇的結果,卻是冒出了比蛇更加來路不明的詭異暗影。
  「話說回來,你居然會如此稱讚那名少年……你是從直屬元首的執行部隊──【亞菲魯卡】的前頭號人物的立場,給出這番評價的嗎?」
  「芙蘿婕夫人,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要說頭號人物,實際上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是這樣子嗎?」
  「若是對方……還在人世的話。」
  榭路巴憶起了往日時光,臉上罕見地流露出苦澀的神色。
  「這樣啊。好吧,既然連你都測量不出亞爾斯・雷金的真正本領,那我也只能試著從別的方向著手了。榭路巴……」
  芙蘿婕強行將話題拉了回來,心中懷著某種期待,從榭路巴手中接過自己的特許證。
  為了和某位人物取得聯繫,芙蘿婕開啟了特許證的線路。
  儘管芙蘿婕已經退役,但她仍然持有能和軍方內部取得聯繫的特許證。當然,這張特許證現在的意義,只不過是她作為前將官的身分證明而已,並不是用來表示魔法師的排名。芙蘿婕在退役的同時也歸還了自己的排名,因此從這層意義上來說,她已經不能算是一名魔法師。
  「我打一下電話。」
  「我明白了。」榭路巴透過後照鏡垂眼示意,同時操作著手邊的按鈕。一道輕薄的滑動式隔音屏障,自動從中間降了下來,將正副駕駛座和後座隔了開來。
  雖然現在已經是晚上時間,但這個時段應該不會太打擾到人家。希望對方不是正在執行任務──芙蘿婕將頭髮撥到耳後,把特許證貼到自己耳邊。
  在幾聲鈴響之後,芙蘿婕所要找的人接起了電話。
  通話者似乎身處噪音非常嚴重的場所,不過因為對方的聲音相當響亮,倒也不至於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好久不見了,芙蘿婕小姐,找我有什麼事嗎?』
  那是一道女性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慢悠悠,給人一種吊兒郎當的感覺。
  「突然打給妳真不好意思。妳該不會正在執行任務吧?」
  『是啊。不過,敵人全是單手對付就綽綽有餘的蝦兵蟹將,所以沒有問題喔。』
  芙蘿婕的通話對象,是名為蕾蒂・庫魯托卡的魔法師,她是亞魯法引以為豪的另一名無雙魔法師,和亞爾斯並列最強的存在。
  蕾蒂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爽朗明快,甚至有種不拘小節的感覺,但是如果抱持著這樣的印象和她打交道,反而會因此栽了個大跟斗。因為有能力坐上無雙魔法師位子的人,全都擁有非比尋常的才能或異能,從資質的角度來說,他們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怪物。
  芙蘿婕想像著蕾蒂那副吊兒郎當的老樣子,臉頰忍不住抽動了兩下。
  雖然蕾蒂應該正在和魔物交戰,但她那種我行我素的語調,簡直像是處於訓練的休息時間而已。
  如果蕾蒂的造型和之前見到時一樣,那她令人聯想到活潑性格的紅褐色頭髮,應該還是修剪到齊肩的位置。就只有後頸部位的頭髮特地留長,並在後面綁成一縷細細的髮束,一路垂到腰際的位置。
  如果沒記錯的話,蕾蒂今年應該是二十四歲。她是亞魯法引以為傲的第七席魔法師。
  此刻的蕾蒂,大概正在用單手施展魔法狂轟濫炸吧。
  芙蘿婕之所以會和她變得關係親密,是因為蕾蒂在成為無雙魔法師以前,曾經在芙蘿婕的指揮之下,執行過若干次的討伐作戰。
  蕾蒂巾幗不讓鬚眉的個性,固然是芙蘿婕欣賞她的部分原因,不過撇除年齡和立場的差距,彼此很談得來也是其中的主要原因。從階級上來說,兩人處於同一級別……不對,作為亞魯法重要戰力的蕾蒂,實質待遇比表面上看起來更高。總而言之,芙蘿婕和蕾蒂之間,可說是有著僅次於希絲緹的親密交情。
  如果蕾蒂真的在執行任務,自己應該趕快道歉掛斷,改天再找時間打給她。但從蕾蒂戰鬥的光景來推想,戰況很有可能真的是如她所說的游刃有餘。
  當年希絲緹在無雙魔法師的位置上,只待了半年不到的時間;而蕾蒂在這幾年的時間裡,都不曾讓出第七席的位置。
  芙蘿婕很容易就能想像出來,蕾蒂像是在打發時間似地屠殺魔物的模樣。自己覺得有可能干擾到對方執行任務的考量,對蕾蒂來說完全是無謂的擔心吧。
  「那麼,雖然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我想占用妳一些時間……我有點事情想要問妳。」
  『什麼事情啊~』
  「妳有聽過亞爾斯・雷金這個名字嗎?」
  『當然有啊。畢竟阿爾小弟很可愛嘛。』
  蕾蒂的聲音聽起來無比悠閒,讓人忍不住懷疑她是否真的在執行任務。事實上,此時的蕾蒂是笑逐顏開,完全就是一臉被治癒了的表情,只是芙蘿婕當然無從得知。
  『集可愛和最強於一身,堪稱亞魯法的祕密兵器喔。終於連退役人員的芙蘿婕小姐也收到相關情報了啊。』
  我根本沒有收到任何情報啊──芙蘿婕的心裡感到有些傻眼。她只是向蕾蒂確認有沒有聽過亞爾斯的名字,沒想到對方不僅爽快地表示聽過,還透露了除此之外的其他情報給自己。正當芙蘿婕如此尋思的時候……
  『如果是芙蘿婕小姐的話,想查的事情大概早就都查過一遍了吧?不過呢,芙蘿婕小姐,隨便對阿爾小弟出手可是不行的喔。』
  「────!!這話怎麼說?」
  蕾蒂的聲音出現了變化,芙蘿婕有些謹慎地反問道。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接到別人的警告了。
  『因為阿爾小弟是我的喔。』
  沒想到是這種無厘頭的答案。蕾蒂剛才的那段話聽起來確實有些危險,但是其中也帶著些許開玩笑的味道。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兩個在交往嗎?」
  由於芙蘿婕完全不清楚蕾蒂的話究竟有多少認真的成分,因此也只能直截了當地向她這麼確認。
  『怎麼可能。就只是有阿爾小弟在的話,我便用不著在這裡一點一點地收拾魔物,工作會輕鬆許多啊。』
  「這、這樣子啊……」
  儘管沒有驚愕地喊出聲來,但縱使是剛強如芙蘿婕,也已經無法掩飾內心的動搖。
  蕾蒂目前應該是在《巴納利斯》地區執行作戰任務,該地區位於半年前剛建立起反攻橋頭堡的庫本多大陸西方。
  若是想要收復一個世紀前被拋棄的大陸和都市,就必須討伐棲息其中的高等級別魔物。作為戰略布局的一環,某項枯燥乏味的作業是必要的:那就是盡可能削減敵方戰力的低等級別魔物。
  若是能夠成功收復巴納利斯,便可以和其他鄰國合作,更進一步擴大人類的領土。因此可說是相當具有戰略價值的土地,值得派遣無雙魔法師參與作戰。
  『好啦,玩笑先擺到一邊。阿爾小弟可是連總督都感到棘手的孩子,您最好別惹他不高興喔。總督還曾經發牢騷說,如果真要給他選的話,他寧願阿爾小弟是那種很容易就心情不好的小鬼,至少他只要想辦法哄人開心就好。』
  「連總督都得讓著他的話,就代表他是無比珍貴的戰力囉?」
  『……芙蘿婕小姐真的是什麼都不曉得呢。』
  儘管感覺像是被人拐彎抹角地嘲笑無知,可是芙蘿婕並沒有為此感到不快。畢竟自己從軍中退役已經過了很長的時間。在瞬息萬變的軍隊裡,想必已有許多蕾蒂知道、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此外,雖說兩人的交情甚篤,但芙蘿婕也不敢說自己真的徹底瞭解蕾蒂這個人物。因為不管蕾蒂平常看起來有多麼吊兒郎當,她都是能以體內住著一頭怪物來形容的無雙魔法師。
  在蕾蒂的聲音後面,依舊可以聽見戰鬥的聲音,可是當事人的語氣完全沒有焦急之意。
  莫名感到焦躁起來的反倒是芙蘿婕一方。深受軍人思維影響的她,忍不住覺得自己該在戰鬥擴大以前盡快結束通話。
  「那麼,關於他的實力……」
  『抱歉啊,芙蘿婕小姐。來了個單手對付會有些吃力的傢伙,我要先掛斷囉。』
  「不會,在妳執行任務的時候打擾妳,我才該跟妳說抱歉。」
  『如果還有什麼事的話,隨時都可以聯絡我喔。』
  最後在留下一句『拜拜』之後,和蕾蒂的通訊就此戛然而止。
  而芙蘿婕的內心完全是一團混亂。
  就在她打算透過榭路巴和各種管道得來的些許情報,拼湊出亞爾斯這名人物的實力的瞬間,整幅拼圖突然炸裂開來,讓她手中握有的少許線索,頓時變得毫無意義可言。
  芙蘿婕完全不明白亞爾斯是站在什麼位置。她早就曉得亞爾斯不可能是什麼普通學生,因此更加無法判斷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她姑且先通知駕駛座的榭路巴事情辦完了,接著把身體深深地埋進椅背裡。窗外飛逝而過的景色,不僅沒能讓芙蘿婕的腦袋平靜下來,同時也完全無法理清錯綜複雜的情報。
  可是,儘管如此。
  從某種層面上來說,自己或許取得了和期待的內容相關的情報──重新考慮現狀的芙蘿婕,唇角自然而然地勾出一抹笑意。不對,在這種情況下,或許該說是正面意義上的期待落空。
  斐培爾家的延續和女兒的願望──芙蘿婕心裡期待的事情,是希望找到能夠同時實現這兩者的手段。
  而總算初露端倪的這項計畫,似乎需要一個不可或缺的前提,那就是忒絲菲婭今後也繼續接受亞爾斯的指導。
  沒錯,芙蘿婕已經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未來的藍圖。
  「他不是貴族這件事情,在這種情況下反而起了正面作用呢。」
  坐在魔動車後座的斐培爾家當家,如此自言自語道。而能夠隱約察覺到她意圖的人,恐怕就只有坐在駕駛座的榭路巴而已。
第20章 「工業都市馮盧恩」
  在結束和榭路巴的較量之後,回到研究室的亞爾斯吃著遲來的晚餐。露姬將和艾莉絲一起製作的晚餐重新加熱了一遍。
  兩人平常不太會在用餐時間聊天,但露姬今天卻主動開啟了話題。
  因為在亞爾斯外出期間造訪的費莉涅菈,仔細拜託了露姬幫忙把話帶到。
  「因此,費莉涅菈學姊希望亞爾斯大人參加九月的選拔賽。」
  「…………」
  這是在故意整自己嗎?
  可能的話,亞爾斯連大會的正式賽都不想參加,但是畢竟已經和貝利克做好約定,所以這件事忍忍也就算了。可是現在居然還多了個校內選拔賽?
  不管怎麼處理都處理不完的麻煩事,簡直像是連續不斷的刺拳那樣,一點一點地削去自己的時間,亞爾斯甚至能聽到時間流失的具體聲音。
  聽起來就像是好不容易咬合起來的齒輪,忽然不小心夾到了什麼異物,結果發出「咯吱咯吱」的異常聲響。
  不過,單就出場參賽這件事而言,亞爾斯的成績從客觀來看,只能說是平凡無奇。他給其他人留下的印象,明顯不足以脫穎而出成為學院的代表選手。因此亞爾斯本來一直以為,反正理事長會想辦法把自己塞進名單裡。
  「選拔賽啊……」
  仔細一想,除了根據成績決定的名額以外,通過比賽的形式來決定剩下的名額,這種方法本身也說得上相當合理。暫且不說已經確定參賽的成績優秀者,若是要給予所有學生公平的機會,果然還是採用比賽的形式最為理想。
  在這種情況下,被選拔賽占用了研究的時間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亞爾斯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但是問題在於,除了露姬以外,接受他指導的艾莉絲和忒絲菲婭也都已經確定參賽,因此原先的訓練計畫變得有點搖搖欲墜。
  以魔力操作為核心,實現更有效率的魔法施展──此前的訓練都將重點放在這裡,但是為了因應魔法大會的到來,必須趕緊增加對人戰鬥的訓練菜單,如此一來,就得跳過好幾個訓練階段才來得及。兩名少女能夠跟上這樣的節奏嗎?
  然而,自己可是在芙蘿婕面前誇下那樣的海口,因此必須讓忒絲菲婭趕快成長起來才行。今後早晚得將訓練內容切換為魔法大會的備戰模式,或許可以說目前只是把這個時間點提前了而已。
  「也就是說,忒絲菲婭同學她們今後的訓練內容,將有所改變囉?」
  聽完亞爾斯的話,露姬面無表情地問道,她很清楚理事長室那場風波的來龍去脈。
  露姬之所以感到不高興,是因為她覺得這一切全都成了亞爾斯的負擔。但是亞爾斯的眉間卻沒有展現絲毫的不快,難道他是覺得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也只能選擇坦然接受嗎?
  「我是比較希望循序漸進地進行訓練,不過考慮到現在距離大會的時間,大概是免不了要來上一場強行軍了。」
  參加魔法大會的事情,原本肇因於和貝利克的討價還價,但是現在除了忒絲菲婭的問題以外,又冒出了正式賽前的選拔賽,因此在轉眼之間,整個事態急轉直下。
  用完晚餐之後,為了稍微歇口氣,亞爾斯倚在廚房的牆上,啜了一口露姬準備的冰茶。
  「有點不妙吶,感覺我要過勞死了……」
  亞爾斯之所以情不自禁地冒出這麼一句,是因為他在重新制訂今後的預定之後,感到一陣深深的絕望。
  「沒問題的。到時候我也會陪在您身旁的……或者該說,嗯,為了不讓亞爾斯大人過勞而死,我也會竭盡全力在一旁幫忙。」
  洗完碗盤的露姬,一邊擦著手,一邊半開玩笑地說道。對臉上浮現開朗笑容的露姬來說,這句固定台詞大概是她一輩子都不會改變的承諾吧。
  「而且啊,您知道嗎?」只見亞爾斯一臉心灰意冷,面無表情地佇立在原地;依舊笑臉盈盈的露姬,則是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說道。
  因為露姬接下來打算告訴亞爾斯一個好消息。
  事實上,作為亞爾斯優秀搭檔的這名銀髮少女,在從費莉涅菈那裡聽說事情之後,立刻就對這場大會做了基本調查。而在調查過程中發現的某條情報,讓露姬看了忍不住笑逐顏開。
  「亞爾斯大人,其實啊,這場大會的冠軍……」
  露姬奮力踮起腳尖,將櫻唇湊近仍然一臉呆滯表情的亞爾斯耳邊。
  兩人的距離近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可以得到祕銀喔。」
  露姬的話才剛出口。
  「真的嗎!?」
  瞬間恢復生氣的亞爾斯,兩眼放光地直盯著露姬問道。少女有些臉紅地輕輕點了點頭。緊接著,露姬將踮起的腳尖放了下來,繼續開口說道:
  「正確來說,是大會的冠軍獎杯──聽說那個獎杯是用祕銀打造的喔。」
  「原來如此,只要把獎杯熔了,就能夠得到足夠分量的祕銀啊。」
  在AWR的材質裡頭,祕銀是堪稱一級品的稀有礦物。相比於天青礦這種常見的AWR材質,祕銀的價值完全是天文數字。儘管如此,若是有亞爾斯如此雄厚的財力,這般價格還算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但是亞爾斯之所以會忽然變得有興趣起來,是因為姑且不論價格,市面上基本上已見不到祕銀的蹤影。
  由於祕銀的產地位於外界的遙遠地區,因此產量極為稀少。即使是時常前往市場、隨時確認相關情報的亞爾斯,有時一整年下來都沒能見到半次實品。
  祕銀的開採作業需要有魔法師隨行保護,而且即使有魔法師同行也還是有喪命之虞,所以光是人事費用就是一筆不可小覷的數字。何況祕銀的礦山附近是高度危險地區,只要確認當地有高等級別魔物出現,該年的開採作業便只能宣告中止。此外,即使幸運地完成開採,這些寶貴的存貨也經常被接近礦山的國家給壟斷。在地理空間上和礦山相隔遙遠的亞魯法,就在諸如此類的理由下,很少有機會見到流通過來的祕銀。
  附帶一提,視用途而定,確實有比祕銀更具價值的礦物存在。亞爾斯的AWR【宵霧】所用的材質正是其中之一,是一種俗稱【隕鐵】的礦物。這種特殊礦物被認為是失傳科技的產物,對魔法師來說,是比祕銀更加珍稀的存在。
  而【隕鐵】這個名稱,實際上並非指稱單一金屬,而是用來統稱那些現代科學只能做到分析,製造方法和產生原理則尚未闡明的礦物。【隕鐵】的特徵是它們全都具有不同的特性,就算說每一塊【隕鐵】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也一點都不為過。【隕鐵】的「隕」字,指的正是「隕石」,也就是隱含著此類礦物實乃天降之物的意思。
  由於【隕鐵】的價值無法以金錢來衡量,因此一般是由發現者或軍方獲得歸屬權。而亞爾斯之所以能夠取得【隕鐵】,是因為他本人就是發現者,所以那塊【隕鐵】便直接成了收復大陸的部分報酬。
  撇除【隕鐵】這種可遇不可求的物質不說,祕銀毋庸置疑是最高等級的AWR素材。
  「……話說回來,仔細一想,我有必要冒著過勞死的風險,去追求這場大會的獎品嗎?」
  亞爾斯的腦海驀地閃過一絲疑念,覺得是不是乾脆全部放棄反而比較輕鬆。自己是不是應該從這場大會的各個方面,仔細地重新評估其中的好處和壞處呢?
  「沒問題的,總而言之……亞爾斯大人您會參加對吧?」
  露姬臉上浮現一個微笑,彷彿在說「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了」。希望避免立刻做出決定的亞爾斯,一邊看著露姬的笑容,一邊思緒在腦海裡翻騰了起來,除了祕銀的事情以外,還包括貝利克和自己講定的報酬。
  雖然貝利克表示會從其他國家找來十本珍貴古籍,作為給亞爾斯的額外報酬,但是亞爾斯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就這樣妄下結論。
  從貝利克的角度來說,既然他不惜額外支付報酬收買亞爾斯,那麼第二魔法學院若是沒能摘下足以令亞魯法誇耀的冠軍寶座,想必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吧。
  亞爾斯再次將十本古籍加上祕銀的報酬,和中間浪費的時間精力(包含選拔賽在內)一起放上天秤衡量。
  在他的腦海裡,緩緩左右搖擺、上下起伏的天秤,就這樣一點一點地朝著最理想的答案傾斜過去。到了最後,在把忒絲菲婭的事情也加上去之後,結果就此出爐。
  「沒辦法,只能做了。」
  儘管亞爾斯感到非常遺憾,但是事情到頭來還是依循貝利克所想的發展。
  
  在那之後,通過露姬的解說,亞爾斯姑且算是掌握了大會的整體情報。
  可是真到著手進行的時候,又有一種不知從何下手的感覺。最後,亞爾斯決定,總之先在腦海裡重新安排訓練日程。
  由於亞爾斯本人和露姬應該不會有問題,因此訓練內容主要是以忒絲菲婭和艾莉絲為主。因為訓練棒的魔力操作訓練需要持之以恆才有意義,所以也只能請兩名少女回到宿舍後再自行努力。再來就是研究室這邊的訓練內容,必須切換為魔法大會的備戰,而這部分果然還是以偏向實戰的內容會更有效率。
  
  隔天早上,亞爾斯為了確認她們的意願,朝著正在進行訓練的兩名少女問道:
  「我們果然該針對魔法大會來做訓練嗎?」
  「當然囉!畢竟我們都已經成為學院的代表了。」
  這場大會不僅關乎身為貴族的面子,更直接關係到自己能否繼續留在學院就讀,因此忒絲菲婭幹勁十足地如此答道。
  「我也覺得這樣會比較好呢。因為我對【殘陽伶刃】的掌握程度,還不到能夠實戰的水平……哎,我的意思不是說我討厭現在的訓練喔!?」
  艾莉絲自顧自地慌張起來,舉起雙手在面前連連揮舞。
  「那是當然。總而言之,我們就把目前的訓練時間全都用來備戰大會吧。妳們就自己找時間去做魔力操作的訓練。」
  「好~」
  「瞭解!可是真的有辦法馬上就變強嗎?」
  若是在訓練得出成果以前就貿然改變訓練內容,照理說不可能會有什麼進步。忒絲菲婭的這個疑問也算是合情合理。
  「關於這部分我仔細考慮過了。妳要是懷疑的話,就別做了吧!不過,如果是妳的那位母親大人,應該一眼就會看穿妳沒有任何成長的事實吧。妳如果這麼想要出醜的話,我也無所謂啦。」
  「我做──我做!」
  ──噢!這招感覺今後也很管用呢。
  亞爾斯在內心壞心眼地笑了起來。看來忒絲菲婭真的很不會對付她母親。姑且不說這一點,單憑這麼一句話就能讓她提起幹勁,忒絲菲婭容易應付的程度,實在是叫亞爾斯嘆為觀止。
  「今天就和往常一樣,訓練內容的變更,從明天開始吧。」
  向兩名少女這麼交代之後,亞爾斯走向自己的書桌。
  他很快就叫出虛擬鍵盤,開啟了一份分析數據。
  亞爾斯前些日子去了亞魯法的工業都市【馮盧恩】一趟,在布鐸納的店裡買下了一個神祕的鑄塊,這份數據就是那個鑄塊的分析結果。光是重新過目這份分析數據,就讓他燃起了研究的熱情。
  亞爾斯就這樣快速滾動著頁面,花上好幾分鐘的時間反覆確認著數據。
  這份數據是動用亞爾斯研究室裡所有分析儀器,詳細解析出來的結果。若是連這樣都無法弄明白,那麼不管是把這個鑄塊拿到哪個地方,都不可能分析出它究竟是什麼東西。因為亞爾斯研究室裡的所有機器,全都是最尖端技術的結晶。
  他是通過魔力來測量這個鑄塊的反應,徹底調查它是具有何種特徵和作用的礦物。
  忽然之間,亞爾斯壓抑著雀躍的心情,捏了捏自己的眼角。
  「有什麼事情嗎?亞爾斯大人。」
  露姬立刻擔心地開口問道。
  「嗯,算是吧。」
  露姬當然是一臉納悶,朝亞爾斯投去詢問的視線。
  這也不是需要瞞著露姬的事情,而且剛好可以趁機休息一下。
  即使如此,若是考慮到這個鑄塊的價值,亞爾斯會特地把露姬叫到身旁壓低音量說話,也是極為自然的事情。
  「這是您從那位交情匪淺的匠人那裡買來的東西吧?看起來很漂亮,可是這應該不是黃金之類的吧?」
  即使看了顯示在螢幕上的數據,露姬也不可能理解那些內容,只能拐彎抹角地詢問亞爾斯。
  「當然不是。根據目前所得出的數據,這玩意兒或許有可能是【隕鐵】。」
  「────!原來真有【隕鐵】這種東西啊。」
  「嗯,畢竟實品就擺在眼前呢。雖然妳大概不曉得,但我的AWR其實也使用了【隕鐵】。」
  「原來是這樣子啊……可是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隕鐵】是價值不菲的東西吧?」
  「至少不是個人的財力所能負擔的吶。不過像這樣的東西,基本上是個燙手山芋。」
  「為什麼啊?若是如此有價值的東西,光是把它脫手賣掉,就已經足夠一輩子吃喝不愁了吧?」
  「豈止是一輩子,大概到孫子那一代,都能夠過上揮金如土的生活吧。但是就因為太過高價,反而讓事情變得棘手啊。就算當事人想要出售【隕鐵】,有能力買下來的也只有國家而已吧。然而,在當事人無法證明自己是物主、所有權存在疑慮的情況下,肯定會演變成一場糾紛。即使交易對象是國家,也完全不能信任啊。總而言之,【隕鐵】的價值就是高到會讓人鬼迷心竅的地步。」
  「那麼,您打算怎麼處理呢?」
  「這種東西若是一直由私人持有,不會有半點好處。【隕鐵】和那些適合用來打造AWR的特殊素材,即使在尚未加工的狀態下,也是相當纖細的東西。如果完全不曉得它的性質,甚至會希望避免用機器反覆對其進行分析呢。所以說……」
  適合用來打造AWR的材質,都具有一個共同特徵,那就是魔力資訊很容易在這些材料裡面扎根。只要一個月左右的時間,魔力資訊幾乎就會完全固定下來。
  此外,如果是武器類型的AWR,其核心部位的材質,一般會使用有別於適合打造AWR的材料。以武士刀來說,需要使用上魔法相關特殊素材的地方,就是包覆芯鐵的刀刃或刀身部位。
  而且這類素材只要曾經被打造成AWR並固定魔力資訊,材質就會劣化到再也無法承受第二次相同的操作。因此即使將已被使用過的素材回收利用,重新打造成新的AWR,也無法發揮出和以前同樣的性能。
  「果然還是趕快把這玩意兒製成AWR比較好。」
  露姬聞言,眼裡頓時散發出期待的光芒。亞爾斯並不反對幫她打造新的AWR……雖說他本人不反對,但是【隕鐵】這種素材並不是他說了算。由於【隕鐵】不是指稱單一金屬,而是某類礦物的總稱,因此在性質上可說是千差萬別,自然也就有適不適合的問題。
  「抱歉啊,這玩意兒在性質上,和妳的雷系統不是很對盤。若是打造成妳的AWR,可能會有反效果。」
  「這、這樣子啊……」
  露姬臉上明顯露出沮喪的神情。
  「不過AWR這種東西,也不是素材愈高級成品就愈好。即使是平凡無奇的素材製成的AWR,只要能夠符合自己的特性,同樣不會輸給任何的高檔貨。」
  亞爾斯並不是在安慰露姬,而是單純地陳述事實。只要使用【隕鐵】製成的AWR,別說二位數魔法師,甚至連躋身個位數魔法師都不再是白日夢──這樣的想法只能說是太天真了。會說出這種傻話的魔法師,無異於是將自己的無能公諸於世。
  AWR基本上只是有效輔助魔法施展的工具,因此不應該指望它能實現超出輔助功能的事情。
  使用超出自身程度的AWR,只會荒廢自己作為魔法師的本領。
  「我正好想到了一個點子吶。」
  亞爾斯在重新確認分析數據之後,得意地竊笑著說道。
  這個金屬塊具有產生微弱的低頻電磁波的特性。有一種名為「磁氣石」的礦物和這個金屬塊頗為相似,只要將同類的材質放在一起,彼此之間就會產生微弱的磁場。
  不過,這個金屬塊有意思的地方在於,它的這種特性比磁氣石來得更強,彼此的頻率會逐漸變動至接近共振狀態。在可聽頻率的範圍內,運用這種原理製造出來的東西,大概就是類似魔法師所使用的通訊機器《共振器》。
  簡而言之,只要有這種礦物存在,就能夠輕易實現對魔力的干涉。亞爾斯就是基於這一點,推導出了新AWR的設計藍圖。
  他從泉湧而出的靈感裡,逐步汰選出最適合的點子。
  在亞爾斯的視野裡,已經看不到露姬的存在。
  儘管如此,露姬的表情並沒有不滿的神色。看著亞爾斯沉浸於靈感和AWR試作方案中的她,臉上甚至露出了高興的神情,就這樣躡手躡腳地回到了自己的訓練之中。
  
    ◇ ◇ ◇
  
  當天夜裡,亞爾斯帶著那個鑄塊,再次來到了馮盧恩的AWR工匠布鐸納的店裡。
  因為就算他已經完成了試作AWR的整體構思,在沒有請教過專家意見的情況下,還是有可能出現不完備的地方。
  在聽說自己出售的神祕鑄塊其實是【隕鐵】之後,布鐸納總算是鬆了口氣。他並不是在後悔自己把那個鑄塊賣出去。
  「老夫可還不想死在莫名其妙的糾紛之中啊。」亞爾斯能夠理解布鐸納為何會這麼說。
  自己手上持有如此珍稀素材的事情,若是能完全隱瞞也就罷了,可是情報這種東西,就是不知道會從哪裡洩漏出去。在最壞的情況下,亞爾斯是有辦法保護自己的安全,但是身為普通市民的布鐸納就只能坐以待斃了。
  因此在前來這裡的路上,亞爾斯也比平常更加小心謹慎。
  總而言之,亞爾斯把記載有成分含量及特性的分析數據,以及新型AWR的試作方案拿給布鐸納過目。
  「一個月的時間能做出來嗎?」
  「你會不會太勉強我這個老人家了啊?」
  「所以?」
  「也罷,和你的那把AWR相比,這個的工作量可輕鬆太多了,不過這樣的設計方向真的沒問題嗎?」
  「嗯,毋庸置疑會成為獨一無二的AWR。老爹你有什麼不服嗎?」
  「哼……真是有夠不可愛的小子。」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布鐸納的臉上卻流露出難掩的雀躍之情。這名老者早已厭倦照本宣科地製作AWR,甚至覺得這是在浪費自己人生所剩無幾的時間。
  那些別人也做得來的工作,很難引起布鐸納多大的興趣。唯有「放眼世界,舍我其誰」的工作,才有辦法讓他燃起十二分的幹勁。
  儘管夜已經很深了,布鐸納還是豪邁地大笑出聲……隨即「咳咳咳」地不停咳嗽起來。
  「老夫沒有做不到的事情!不過,如果今天帶著設計圖來的人不是你,老夫大概會一口回絕,並說「這種鬼東西我做不出來。」,雖然看起來像是紙上談兵,但你對這份設計很有自信吧?」
  「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根本沒什麼好懷疑的。因為亞爾斯就是有成功的把握,才會跑來找布鐸納商量這件事情。接下來只要結合布鐸納的高超技藝,便可以化不可能為可能。
  「這是要鐫刻在上面的魔法式。」
  亞爾斯亮出寫在別張紙上的魔法式。不過,鐫刻魔法式是由亞爾斯負責的作業,因此他只是要請對方在AWR的本體預留足夠的鐫刻空間。
  布鐸納摩挲著下巴,一臉納悶地說道:
  「這可是老夫第一次見到的魔法式呢。」
  只見布鐸納的眼睛宛如猛禽一般閃耀精光,那是天生匠人所獨有的眼神。
  一般說來,鐫刻魔法式的作業也包含在AWR工匠的工作裡。可是只憑一知半解的知識,並無法鐫刻艱澀難解的魔法式,必須要熟知其所有的意義和構造才有可能辦到。
  此外,如果是扁平的板狀素材倒還好說,在彎曲刀刃之類的部位鐫刻魔法式,需要針對角度和符號的間隔進行細微調整。若沒有進行這種調整,就只能等著看到空包彈或引發事故。
  也就是說,布鐸納只能鐫刻既有的魔法式,而且是已經相當普及的那些。正因如此,只有亞爾斯有能力鐫刻前所未見的魔法式。兩人的分工合作也是基於這個理由。
  「這是光系統的魔法式。當然我做過一些調整,因此就只有基礎構造部分是長那樣。」
  聽完亞爾斯解釋的布鐸納,在發出感嘆之聲的同時,臉上也露出了一道朝氣蓬勃的笑容。可說是匠人本性的內在自豪感,讓他感到一陣躍躍欲試的衝動,很不服老地拍著單薄的胸膛說道:
  「有意思。很好,你剛才是說一個月吧?」
  「嗯,稍微超過一些也無所謂啦。只要能在一個月前後的時間趕出來就好。」
  「你說那什麼蠢話。既然都講好是一個月了,在期限以前把東西趕出來,就是老夫的工作啊!」
  這名老爹可真是徹頭徹尾的匠人啊──亞爾斯在內心欽佩道。
  「沒問題的。這個金屬的性質若是和你給出的分析數據一樣,就應該不會花費太多時間啦。」
  「我知道了。我的聯絡方式和以前一樣。」
  「曉得了。」
  「報酬要怎麼計算?」
  「等完工後再說吧,訂金就免了。」
  「瞭解。」亞爾斯說完這麼一句後,整件工作的委託就完成了。
  朝著店門走去的亞爾斯,聽到後頭有腳步聲追來。布鐸納老爹居然會跑來送客?──他感到很稀奇地轉過頭去。
  老人似乎一眼就從亞爾斯的表情看出他在想什麼,只聽他哼了一聲說道:
  「老夫暫時得停止營業啦。這件事情若是傳了出去,可是會引來一堆心懷不軌的傢伙啊。」
  ──啊,原來是這方面的顧慮啊。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布鐸納的工房每天都會傳出敲打金屬的鏗鏘聲吧。
  看著店裡的鐵捲門放下之後,亞爾斯姑且環顧了一下四周……確認附近沒有可疑跡象的他,就這樣融入夜色之中疾奔而去。
  即使夜幕降臨,充滿鐵鏽味的馮盧恩也幾乎和靜謐無緣。只是沒有任何人想得到,作為極度稀有礦物的【隕鐵】,已被帶進了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在某位匠人和最強魔法師的攜手之下,又有一把舉世無雙的AWR即將誕生。
第21章 「元首會談」
  暑假期間的訓練,算得上相當順利呢──亞爾斯在研究室裡自顧自地點頭想著。作為訓練忒絲菲婭和艾莉絲所需的場地,訓練場那裡也已經確保了一個月的使用權利。
  因為露姬、艾莉絲及忒絲菲婭三人都是魔法大會的正式選手,所以亞爾斯以此為理由,請求優先保留一個區塊給他們使用,而這個申請成功獲得了校方的同意。
  當然,若是有其他學生對此表示不滿,那就到時候再說,不過應該很難出現這種情形。因為第二魔法學院如果能夠摘下冠軍,即使是沒能在大會上出場的學生,也能由此獲得相當的好處。
  凡是奪得大會冠軍的國家,都會在不成文的規定下設立一支新部隊,優先招收對該次勝利做出貢獻的學院畢業生。而這當然是針對學院學生的特別優惠。另外一項好處在於:學院內部的「臨時任務」也會開放更多項目出來。
  「臨時任務」這樣的制度,是指由二年級以上的學生來執行委派給學院的各種任務。簡單來說,可以把它理解為由軍方主導、以畢業前的學生為對象的實習制度。不過,因為軍方會支付報酬,所以學生也能透過這種方式賺點外快。
  學院學生能夠通過這項制度接下委託,協助軍方處理那些針對國內的業務,尤其是城市治安維護的相關工作。實際上,這些學生處理的大多是落到治安部隊頭上的抱怨陳情,其他則是從街道的巡邏到建築物的清掃(當然允許使用魔法)都有可能,真的是很接近打工的感覺。
  雖說和軍方有關,但在普通情況下都是極為簡單的任務。不過,一旦「開放更多臨時任務的項目」,也就是有條件地取消任務難度的限制後,學生就有機會接到和真正的軍隊事務相關的委託。
  因此其中也包含防衛線的協助警備之類的工作,所以對於想要得到高層領導賞識的高年級生來說,可說是一個絕佳的就職機會。
  基於上述的理由,即使訓練場在一定程度上遭到特定學生霸占,其他學生也幾乎不會對此有所怨言。從某種角度來說,魔法大會是讓整個學院團結一致的祭典活動,是一場名副其實的學生盛會。
  而在順利完成前置作業之後,亞爾斯立刻就將訓練課題交派給三名少女。
  基本上是以露姬為中心的實戰訓練。如果是在訓練場內,就不需要擔心受傷的問題。
  首先,為了讓忒絲菲婭能夠收放自如地操作【冰柱巨劍】,亞爾斯要求她在施展【冰柱巨劍】時,從顯現到造型都要以她的愛刀為參照基準。在亞爾斯眼中,目前的【冰柱巨劍】完全是跟雜耍沒兩樣的東西。儘管具備相當的威力,但光是把冰劍發射出去,在對人戰鬥裡實在很難發揮作用。
  而亞爾斯之所以將改進的重點擺在【冰柱巨劍】上,最主要是因為作為斐培爾家的家傳魔法,【冰柱巨劍】的操作性實在太糟糕了。於是他重新分析了【冰柱巨劍】的特徵和構成,結果發現這項魔法其實還有許多進化的空間。
  老實說,如果要更加符合實戰需求,光是把冰劍發射出去是沒有用處的,能夠隨心所欲地駕馭冰劍才是有意義的做法。具體來說,若是能自由自在地讓生成的冰劍在空中滯留,【冰柱巨劍】便會成為一大殺招。
  更進一步來說,其實根本沒必要生成如此巨大的冰劍。如果能夠生成出普通大小的複數冰劍,在實戰裡也會有更加靈活的機動性。當然,生成之後就立刻發射出去之類的平庸做法,亞爾斯是絕對不允許的。
  無論如何,這種事情也只能循序漸進。從現階段來看固然是相當困難的一項課題,但是萬事起頭難,總之先做了再說。
  其次是艾莉絲的部分。主要是透過和露姬之間的實戰,逐漸將【殘陽伶刃】融入具體的戰術之中。艾莉絲擅長武藝,對接近戰頗為拿手,因此這項課題也可以說是強化這方面的長處。在和敵人交戰的同時,瞬間完成魔法的構築──這樣的本領只能通過無數次的鍛鍊習得。除此之外,無系統魔法的空間座標掌握及維持,也是艾莉絲必須熟練的課題。
  具體訓練方式是在具現化的途中取消魔法,讓魔法在遠處的位置顯現。一開始光是聽到這段說明,就讓艾莉絲感到腦袋一片空白,忍不住「啥~?」了一聲;但是讓亞爾斯來說的話,這已經算是難度相當低的訓練了。
  在給予一定程度的指點之後,接下來就只能靠感覺來掌握這項技巧。事實上,從技術面來說,這仍是入門中的入門而已。只是從艾莉絲過去會使用的魔法內容來看,她大概很少有機會思考這樣的戰術配合吧。
  接受訓練的艾莉絲必須隔著一段距離,讓會對魔力產生反應的機器感知到自己的魔力,如此才算是一次有效的練習。
  最後則是露姬。對於指派給露姬的課題內容,亞爾斯感到有點猶豫不決。
  一開始,他是打算讓露姬習得雷系統獨有的身體強化魔法【雷力】……這是一種強制提升身體能力的魔法,通過纏裹全身的電流來提高肌肉的反應速度。但是這項魔法有著相當的副作用,會導致身體負荷過重和痛覺遲鈍化。即使肌肉反覆遭到撕裂,當事人也不會有任何自覺,甚至要到全身上下都已經殘破不堪,才會意識到自己的傷勢有多麼嚴重。
  考量到露姬的性格,亞爾斯真的感到相當煩惱。只要是修習雷系統的魔法師一定都聽說過【雷力】,但是這項魔法無疑是一把極度危險的雙刃劍。
  因此對於是否習得【雷力】一事,最後就交由露姬自己決定。當然,並不是每個修習雷系統的魔法師,都有辦法使用這項魔法。【雷力】的使用前提是細膩的魔力變換技術,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露姬在投身於探查魔法的那個時間點上,便已經具備習得這項魔法的適性。
  
  暑假期間的訓練日程表,就這麼暫定了下來。而就在這份日程表完全敲定的同時,最重要的主事者亞爾斯的身影,卻從研究室裡消失了。
  那麼,亞爾斯本人究竟幹什麼去了呢?
  
  時間倒轉回幾天前……
  埋頭製作AWR的亞爾斯,直到深夜都還在孜孜不倦地改善魔法式。而同時進行的魔法開發,他當然也是卯足了全力。
  即使頑強如露姬,也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忍住哈欠。瞥見她這副模樣的亞爾斯,決定今晚就到此為止,開始為工作收尾。
  就在這時──
  告知有來客到訪的「叩叩」敲門聲響了起來。儘管那並非對講機發出的響亮鈴聲,但是在這種深夜時分還是頗為擾人;如果那道敲門聲並非來自門口,而是來自亞爾斯身後的窗戶玻璃,那整件事情就不只是擾不擾人的問題了。
  一露姬立刻就擺出迎戰態勢,下意識地將手伸向腰間,但是這次卻掏了個空。因為她也沒有誇張到連穿著睡衣的時候,都繼續把專用的飛刀型AWR佩帶在身上。
  亞爾斯伸手制止了露姬的動作,一本正經地說了句「請進」。
  因為他早已預料到這名女性的造訪。對方進入學院腹地之後,他就一直注視著對方的動向。
  「深夜打擾,真是抱歉,亞爾斯大人。」
  伴隨著致歉的話語,輕聲進入研究室的……是一名露姬不曾見過的妙齡女子,身上穿著一襲女僕裝。
  女子一頭樸素的褐髮在腦後盤成髮髻,毫不吝惜地露出白皙的後頸。兩邊的鬢髮自然地垂落到胸口,輕柔地覆蓋在襯衫勾勒出來的飽滿胸脯上。
  眼前的這名女子,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完美女僕。不僅外表無懈可擊,身上更是散發出濃厚的女僕氣息。就連那溫婉行禮的簡單動作,也是和僕從的身分相稱的舉止──如果她沒有做出從窗戶爬進來這種奇怪行為的話。
  「好久不見了,琳涅小姐。」
  「是的,我們有一年不見了吧。」
  「──!!您難道就是那位琳涅・京梅爾小姐!?」
  「……是的。」
  露姬不勝驚愕地開口問道;琳涅笑臉盈盈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露姬知道琳涅的名字並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因為琳涅是聲名遠播的探查魔法師,在探位之中排行第二,堪稱名副其實的「亞魯法之眼」。儘管言談舉止散發出優雅的氣質,但琳涅的表情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是一名宛如洋娃娃的女性,和露姬有那麼一點相似。
  她溫柔的眉眼和端正的五官,整體容貌給人高雅之感,全身散發著寧靜安詳的氣息。
  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與其說是琳涅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不如說是她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不,總是掛在琳涅臉上的不是微笑,而是有可能被人理解為冷笑的模稜兩可笑容。由於完全無法從表情窺探她的想法,因此在某些人的眼裡看來,琳涅大概是個難以捉摸的人物吧。
  琳涅本來就性格溫和,絕對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現在的她之所以會散發出這樣的氛圍,其實肇因於過去經歷的某件事情。只是身為凡事皆須拘謹克制的女僕,她幾乎不曾向任何人提過這件事情。
  對目前擔任某位人物貼身護衛兼女僕的琳涅來說,這也可以說是某種近乎職業病的態度。
  「妳又是來拜託我那件事的嗎?」
  亞爾斯平靜地問道。
  「是的,請您這次務必列席參與。因為蕾蒂大人正在執行任務,所以我被交代無論如何都要把亞爾斯大人請來。」
  琳涅口中的「蕾蒂大人」,指的當然是亞魯法引以為傲的女性無雙魔法師、排行第七的「蕾蒂・庫魯托卡」。由於她的任務拖得比預期的時間還要久,琳涅才不得不在這種深夜時分造訪吧──亞爾斯也大致猜想得到是怎麼回事。
    
  
  「哎,因為我這次可能也會參加大會,所以本來就打算當妳找上門來時跟妳一起回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
  將纖手在胸前握起的琳涅,表情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變化。「那麼,我們就馬上出發吧。」只見她臉上浮現花朵綻放般的喜悅笑容,就這樣一把拉住了亞爾斯的手。
  「咦……欸!」
  露姬不由得驚叫了起來。亞爾斯覺得有必要向她說明一下,於是開口說道:
  「琳涅小姐,能稍微等我一會兒嗎?我這邊也得準備一下。」
  「當然沒問題。我也真是的,有那麼一點太性急了呢。畢竟亞爾斯大人還是第一次接受我的邀請。先前得知蕾蒂大人沒辦法來的時候,我真的煩惱了好一陣子呢。」
  換做是艾莉絲的話,很可能會在講完這段話的同時吐舌裝可愛,然而亞爾斯完全無法想像這名女僕做出這種沒禮貌舉動的模樣。只是此刻的琳涅儘管仍然保持著僕從的儀態,但也不經意地露出了些許讓人感到療癒的可愛模樣。
  「所以說,露姬,後面的事情就交給妳了。」
  「您以為這樣子就足以說服我了嗎?」
  聽到露姬一如預期的回答,亞爾斯朝琳涅使了個眼色;而琳涅幾乎是立刻點頭回應。看來時間還有一些餘裕。
  「每年在召開七國親善魔法大會之前,七國元首都會齊聚一堂舉行會談,將各種事宜正式敲定下來。而按照規定,各國元首最多只能帶一名隨行者參與會談。隨行者由該國最高排名的魔法師出任,似乎是這種場合的慣例,但是因為我每年都拒絕的關係,所以這項差事就落到了蕾蒂頭上。只是我這次有可能在大會上出場,再加上蕾蒂還在執行任務,也只好跑這麼一趟了。」
  由於琳涅每年都會為此事找上門來,因此亞爾斯從很久以前就認識她了。
  雖說是隨行者,但基本上是扮演儀仗兵的角色,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就只是擺著好看用的。各國元首要求無雙魔法師擔任隨行者,僅僅是為了示威而已。
  「說起元首的話……那就是希瑟妮婭大人囉?」
  「是啊。」
  「元首」這樣的稱呼,已是各國的統一稱謂。原本是用來指稱皇室最高掌權人的這個詞彙,隨著人類國家體制縮減到七國的現實,也逐漸變成用來指稱各國最高領導人的統一稱謂。
  身為現任元首的希瑟妮婭,便是亞魯法的最高領導人。她自幼就備受眾人期待,同時也很早就在民眾面前公開露面。或許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關係,國民一般都是以「希瑟妮婭・伊爾・艾魯杰特公主」來稱呼她。再加上希瑟妮婭擁有沉魚落雁的美貌,因此幾乎是家喻戶曉的存在。
  她的正式頭銜是第15代女王。
  雖說有著女王的頭銜,但在實務運作上,希瑟妮婭並不具備絕對的裁量權。因為在亞魯法的行政體系裡,統領軍隊和維護治安的最高負責人是總督。元首固然是統治國內政務的最高領導人,但是在處理外界的人類最大威脅和軍事行動方面,並沒有任何介入的權限。因此姑且不說一般市民,元首和魔法師之間的關係稱不上緊密。
  話雖如此,由於元首具有授勛式或國際性活動的決定權,因此毋庸置疑是內政和外交的第一把交椅。尤其是魔法大會這種多國共同舉辦的活動,通常都是在各國元首的會談中決定詳細內容。
  順帶一提,和其他各國元首相比,亞魯法的現任元首希瑟妮婭,有著壓倒性的民眾支持率。儘管她有點類似偶像的存在,但在亞爾斯眼中看來,希瑟妮婭絕對不是什麼普通的花瓶,而是一個深謀遠慮的謀略家。
  由於元首擁有總督的任免權,因此也有耳語指出,現任總督貝利克之所以能坐上這個位置,全是源自希瑟妮婭的意旨。
  只是,亞爾斯沒有向貝利克直接求證過這一點,再加上也沒有希瑟妮婭暗中操作的確切證據,因此有些部分很可能是誇大其辭。不過,這則謠言倒也不是完全的捕風捉影,大概是雖不中亦不遠矣的程度吧。
  事實上,元首並不握有能夠任意命令總督的權限。頂多通過總督的報告來蒐集軍事方面的情報,由此掌握當前情勢而已。
  不過,亞魯法的元首在傳統上擁有獨自的精銳部隊。聽說這是一支對人戰鬥的精英部隊,主要是為了從人類外敵手中保護元首,只是在魔法普及的現代,魔法師完全能夠替代這樣的需求。因為已經有魔法師擔任元首的警備人員,所以這支精銳部隊幾乎不再具有實質意義。也就是成了被時代淘汰的古老產物。因此目前在希瑟妮婭麾下的精銳部隊只是徒具虛名,實際上只有一名兼任護衛人員的親信而已。那就是此刻身在亞爾斯面前的琳涅・京梅爾。
  「所以說,我得暫時出門幾天,那兩個丫頭就交給妳照看了。訓練菜單就按照我之前跟妳們說的那樣。」
  「既然如此,請讓我也跟著您一起過去。」
  看到亞爾斯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琳涅向他伸出了援手。
  伴隨著銀鈴般的動人聲音,只聽琳涅以極盡溫柔的語調向露姬說話,彷彿是在開導固執的孩子一樣。
  「不好意思,露姬小姐。會談地點是最高機密。」
  「這、這樣子啊。」
  露姬頓時垂下肩膀。
  ──我又是……又是留下來看家。
  雖然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但是亞爾斯也有種不太痛快的感覺,沒辦法就這樣直接離開。
  「露姬,探查範圍能派上用場的最低標準是兩公里,而妳還無法涵蓋到這個距離。妳如果能夠達到這個標準,不管要跟我去哪裡都行,但是現在不可以。」
  「我明白了……」
  聽到露姬語氣孱弱的回答,亞爾斯撓了撓腦袋,像是在說「怎麼不是我預期的反應」。
  沒有人注意到,在他身後的琳涅突然皺了一下眉頭。
  ──「不管要跟我去哪裡都行」是嗎?不過,只要亞爾斯大人有那個意思,就算說是國家機密,也的確阻止不了他呢。
  思及於此,琳涅忽然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有了。這樣子好了,我下次去馮盧恩的時候,妳可以跟著一起來。」
  「真的嗎!?」
  露姬突然眉開眼笑的模樣,簡直像是在用力搖著尾巴一樣,亞爾斯不禁覺得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小狗似的。然而,看著眼前這雙閃閃發光的眼睛,亞爾斯也實在說不出「咦,妳這樣子就滿足了啊?」這種話。他本來以為露姬是想要和聲名遠播的元首見上一面。
  ──真是搞不懂她啊。
  不過,這樣子就算有補償到露姬了吧。
  在喘口氣的同時,亞爾斯也開始出門的準備,隨即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正式場合穿著的服裝。雖然有軍服,但是感覺或許太過肅殺。這麼說起來,這場會談能夠攜帶武器嗎?
  「琳涅小姐,我就算把AWR一起帶去,也沒有意義對吧?」
  「是的。武器之類的東西需要在進入會場前取出保管。」
  「那麼,就別帶了吧。」
  結果說是準備出門,最後也只是從室內便服換成外出服而已。
  「亞爾斯大人,您大概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露姬朝換好衣服的亞爾斯問道。
  「不曉得呢,我也是第一次出席。」
  「預計一天就會結束。即使議程拉長,我想頂多也就兩、三天而已。」
  「就是這樣囉。」
  我明白了──露姬恭敬地行了一禮,優雅的程度絲毫不遜於琳涅,讓她顯得有那麼一點自豪。
  
  於是,亞爾斯和琳涅終於朝著會場出發。雖然這麼做有些不尋常,但兩人是從窗戶跳出去的。由於窗戶玻璃曾在襲擊中被人打破,因此亞爾斯將其改成了可開閉式,以備有需要時讓人直接通過。當然,他完全沒想過要把窗戶當成日常的出入口,所以此時也只能苦笑以對。
  ──畢竟我也沒資格說別人。
  兩人就這樣離開了學院的範圍,亞爾斯朝在前頭帶路的琳涅問道:
  「每年都在相同的會場嗎?」
  「是的,會場是在巴比倫塔近郊的某棟建築物。」
  「那麼,我們要用什麼方式過去?」
  巴比倫塔離這裡當然有好一段距離。此外,若是打算從亞魯法直接前往巴比倫塔,中途就會被廣闊的湖泊擋住去路,因此一般都是通過湖泊前方的轉移門前往。
  「是呢。雖然沒有特別規定,不過用跑過去的方式會比較快吧?」
  琳涅頭也沒回地淡然說道。
  「我受到的待遇也太隨便了吧?」
  雖然看不到走在前頭的琳涅表情,但只聽她立刻有些狼狽地回答道:
  「沒、沒有這種事情!因為蕾蒂大人向來行事豪邁,所以每次都表示用跑的過去就好了。照理說應該是要派魔動車過來的……只是我一時疏忽了。」
  「沒事,我不介意這種事情。」
  「我們的目的地是轉移門那裡,並不會直接前往會場。接著在那裡輸入機密的座標碼進行轉移。」
  「原來如此。對了,琳涅小姐,妳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確認有沒有人跟在後頭對吧?」
  打從方才開始,除了迎面吹拂的夜風以外,亞爾斯還有一種被人盯著的感覺。不過,由於那道視線完全沒有帶著惡意或殺意,因此對亞爾斯來說,要發現真相並不是什麼難事。
  「真不愧是亞爾斯大人。我還真沒想到您能察覺到【普羅比雷本斯之眼】。」
  「只是偶然而已。」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是亞爾斯的內心其實相當驚訝,同時也湧起了強烈的興趣。他只在書本上見過【普羅比雷本斯之眼】的名字。這是一種與其說是魔法,不如說是異能的能力。也就是說,這是一種天生的力量。
  【普羅比雷本斯之眼】是一種魔眼,根據書本的記載,擁有者能夠由此獲得範圍廣闊的多角度視野。
  換句話說,此刻正有數千隻眼睛捕捉到的畫面,同時湧入琳涅的腦海之中。如果亞爾斯從書本上得到的資訊是正確的,以琳涅本人為中心,向外延伸數公里範圍內的所有事物,應該全都被她的眼睛鉅細靡遺地捕捉了下來。在這種狀態之下,可說幾乎沒有東西能夠逃出她的視野。
  魔眼的擁有者相當稀少,顯現出【普羅比雷本斯之眼】的人,過去也只有兩人而已。像此次這種必須暗中前往機密場所的任務,大概沒有比琳涅更加可靠的人物了吧。
  然而,擁有異能的人並不一定能將異能操縱自如。尤其是魔眼這種特別的能力,只要稍有不慎,往往會導致使用者的自我意識就此崩潰。
  由於魔眼在發動時很難控制威力大小,常常在開啟的瞬間就進入完全解放狀態,因此很容易引發知覺情報的失控。這種失控會扭曲擁有者對世界的認知,又或者對腦部產生負面影響,甚至直接導致精神失常。
  回想起這些知識的亞爾斯,拚命按捺著自己的好奇心和研究衝動。
  ──再怎麼說,招惹這樣的對手太不明智了。
  即使亞爾斯有著現役首席的身分,將身為元首親信的琳涅當成研究對象,同樣會惹得一身腥吧。
  不過,會在意的事情就是會在意。
  因為魔眼這樣的異能,和自己的隱藏異能似乎具有相似的部分。
  這對亞爾斯來說無異於一線曙光,因為在他同時進行的幾項研究中,針對自身異能的研究項目幾乎是陷入停擺狀態。
  「妳處於發動狀態的眼睛,可以稍微讓我看一下嗎?」
  「……哎,好的。如果您不嫌棄的話。」
  琳涅有些慎重地給出答覆。不管在哪個時代,無法理解的異能都會引發人類的恐懼。歷史上也確實有魔眼擁有者失控而導致災害的案例,因此大多數人都將他們視作瘟神一般敬而遠之。異能擁有者的力量,是來自混入他們血脈的魔物血液──甚至有人會像這樣無憑無據地公開放話,所以這些有著特殊能力的男女,往往沒有機會度過幸福的童年。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普羅比雷本斯之眼】並不會帶來什麼明顯的實際損害。話雖如此,這依舊是一種異常的知覺能力,聽說為此受盡煎熬的擁有者,有時甚至會戳瞎自己的眼睛。
  走在前頭帶路的琳涅停下了腳步,亞爾斯連忙繞到她的前方,畢竟現在是為了自己的個人興趣而耽擱行程。
  而琳涅之所以會同意對方的請求,大概也是因為曉得亞爾斯具有研究者的一面吧。
  「…………」
  亞爾斯近距離地凝視著琳涅的眼睛。只見黑眼珠的周圍綻放著青白色的微弱光芒。而黑眼珠裡也浮現出奇妙的魔法式。
  「從未見過的魔法式呢。是什麼樣的構造呢?」
  「……那個,亞爾斯大人?」
  聽到琳涅有些羞怯的聲音,亞爾斯才意識到在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臉已經近到可以感受彼此呼吸的程度。於是他說了聲抱歉,和琳涅拉開了距離。
  ──我是有聽說過,魔眼在發動時會自動消耗魔力。
  不同於琳涅,沉吟著這些事情的亞爾斯,臉上沒有絲毫害羞的神色。因為他的行動完全是出於研究者的好奇心。
  關於從觀察結果中得到的這些資訊,亞爾斯決定上路後再仔細思考。
  「非常謝謝您的配合。那麼,我們上路吧。」
  於是兩人再次破風疾奔了起來。到頭來,亞爾斯並沒能在抵達轉移門前理出頭緒。不管是哪個假設都被他自己駁回,無法得出一個結論。最後只能說可以作為線索的情報真的太少了在現有的情況下,再怎麼潛心思索都不會有任何進展──亞爾斯決定將魔眼的相關考察暫時擱置在腦海的角落。
  琳涅走到格外宏偉的轉移門前,將一張卡片擱到門旁的面板上。
  面板冒出「讀取中」的提示文字,並且很快就切換為「完成」。
  只見景色發生扭曲,眼前景物彷彿全都遭到替換似地逐漸變化。回過神來時,兩人已經背對著湖泊,置身於一片自然的丘陵地帶之中。
  矗立在兩人眼前的,是高聳到需要抬頭仰望的白堊高塔──【巴比倫塔】。
  這座建築即使是在最狹窄的部分,直徑也高達數百公尺。聽說支撐塔身的外圍部分,直徑甚至可以達到五公里左右。
  【巴比倫塔】一開始本來有著細長的輪廓,但因為它是張設對抗魔物障壁的最重要設施,所以為了使其更加牢不可破,便像是強化城堡防禦工事似地不斷加厚外牆,才演變成今天的外貌。
  「亞爾斯大人,請往這裡走。」
  亞爾斯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發現除了佇立在那裡的琳涅以外,還有一台馬車停在她的身旁。車夫立刻就跳下馬車,朝著亞爾斯深深一鞠躬。
  車夫的年紀似乎相當大了,不過看起來不像是魔法師。只是以單純的車夫來說,他的穿著打扮也未免太講究了些。
  「他是負責管理會談設施的人員之一。」
  那是一輛帶車廂的四輪馬車,由兩匹馬兒牽引。在連魔動車都已經出現的時代裡,這樣的馬車給人相當老派的印象,但是這大概也是元首會談免不了的東西,就像是一種類似儀式的老規矩。
  兩人就這樣隨著馬車,晃動顛簸了幾十分鐘。
  亞爾斯原本還在心裡讚嘆,真虧車夫有辦法在一片漆黑之中駕車,不過一路上似乎有等距離設置的魔力燈,因此倒也不至於完全看不到路。
  再加上馬車也不是行駛於視野受限的深邃森林裡,而是沿著【巴比倫塔】的外圍,穿梭在視野遼闊但景致乏味的草原上。
  在人類的生存區域裡,七國的國境是以【巴比倫塔】為中心,像是在分割被障壁包圍的巨大圓形一樣,從中央延伸出放射線狀的七條線。
  看起來就像是將中央插著蠟燭的整塊圓形蛋糕,分切成七塊的模樣。因此在位於中心地帶的【巴比倫塔】外圍,國境和國境之間的距離極為接近,馬車只要跑上個幾十分鐘,便足以橫跨兩個國家的國境。而【巴比倫塔】的周邊地區更是作為特例,被規定為不可侵犯的中立地帶,不屬於任何國家的領土。
  馬車的速度終於逐漸趨緩,亞爾斯總算能夠透過車廂的窗戶,確認到七國元首會談的舉辦會場。
  矗立在那裡的,是一座散發著典雅氛圍的白色古城。因為後頭就是【巴比倫塔】的關係,所以在大小的判斷上或許會有些失準,不過那座城堡應該能輕鬆容納下三百人,房間數目大概在五十間以上。城牆部分的修築形制,看起來像是為了應對遙遠古代的國家間戰爭,當然,這並不是一座用來抵禦魔物的城塞。
  在和【巴比倫塔】有著相同顏色的純白城堡裡,設有三座尖塔。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儼然就是一柄貫穿天際的三叉戟。
  根據琳涅所言,位於尖塔最高處的房間,就是七國元首每年齊聚一堂的場所。
  結果當亞爾斯一行人抵達城堡時,已是旭日初升的清晨時分。
  亞爾斯以手遮陽,瞇起眼睛看向從地平線升起的虛擬太陽。這趟遠比預期來得漫長的路程,讓他再次在心裡暗嘆這果然是件麻煩差事。
  在僕人帶領之下,亞爾斯來到了一個房間,決定先休息一會兒再說。畢竟他是在三更半夜的時間離開學院。因為會談的開始時間是在幾小時之後,所以他決定在那之前先稍微補眠。
  
  當亞爾斯醒過來時,時間正好來到了九點。也就是大概睡了四、五個小時左右。
  亞爾斯之所以會從睡夢中清醒,是因為城堡的氣氛忽然慌亂了起來。
  儘管他本來沒打算那麼早起床,但是各國元首最快有可能在會談的一小時前就來到會場,因此總比遲到來得好。
  打理好儀容之後,亞爾斯從壁櫥取出一套黑色服裝。雖說是扮演儀仗兵的角色,但是並沒有要求穿著格外講究的服裝。尤其是亞爾斯,或許是受到總督的影響,非常不喜歡鋪張華麗的服飾,因此以無雙魔法師的身分在這方面取得了通融。
  亞爾斯套上白襯衫,將剪裁精良的黑色上衣和長褲穿到身上。頓時感到一陣拘謹的他,立刻把手指伸進脖頸,硬是將領子拉鬆了一些。
  ──簡直像是個管家。
  他一邊如此自嘲,一邊鬆開襯衫最上頭的一顆鈕釦。
  亞爾斯在前來的馬車上,姑且從琳涅口中聽說了大致的流程。
  若是對會談決定的內容沒有什麼異議,各國元首便會在文件上蓋章,同意七國親善魔法大會的召開。
  儘管亞爾斯有種「簡直是脫褲子放屁」的徒勞之感,但他也同意這是一件相當重要的事情──如果自己沒被捲入其中的話。
  由於各國元首很少有像這樣齊聚一堂的機會,因此這場會談也有再次凝聚共識的作用,強調人類必須攜手對抗作為天敵的魔物。
  然而,所謂的藉此凝聚共識云云,終究只是「表面上的漂亮話」而已。事實上根據琳涅所言,這場會談基本上還是政治角力的場域,各國元首都忙於互相刺探對方的底細。
  順帶一提,琳涅本人在將亞爾斯送至古城之後,便立刻折回了亞魯法。因為她接下來必須陪著原本的主人──亞魯法的元首希瑟妮婭一同出席。
  
  從休息的三樓房間走出來的亞爾斯,立刻就和附近的僕人眼神交會。
  「早安,亞爾斯大人。」
  因為是重要會談的關係,所以果然事先製作了賓客名單吧,僕人似乎都已經知道來賓的姓名。
  「早啊。我想請問一下,這裡有吃早餐的地方嗎?」
  「當然。」
  話音方落,僕人便走在亞爾斯的前頭,像是要帶領他前往餐廳。亞爾斯現在所在的地點,是這座古城三樓的某個角落。兩人沿著走廊穿過無數房間,順著出現的宏偉樓梯一口氣來到一樓後,只見右手方向有一扇完全敞開的雙開門,彷彿在歡迎賓客的到來。餐廳似乎就在裡頭。
  在僕人的帶領下踏進那扇門的亞爾斯,很快地打量了一下周圍。就算粗略來看,大概也能容納個一百人左右吧。雖然座位幾乎都是空的,但是和餐廳鄰接的廚房似乎已經忙得如火如荼,空氣裡飄散著料理的迷人香味。
  不過仔細一看就會發現,整座餐廳並不是真的空無一人。在廣大的空間裡,有一道孤零零的人影坐在稍遠的座位上用餐。亞爾斯瞥了一眼那名看起來還是青年模樣的男子。
  男子的周遭全是巨大的長桌和整齊排列的無數椅子。在這種地方吃東西,只能說是味同嚼蠟吧──亞爾斯一邊在心裡嘀咕,一邊跟在帶路的僕人後頭。
  而就在僕人拉出那名青年身後的椅子,準備請亞爾斯入坐的時候……亞爾斯忽然注意到,對方的背影很像是自己認識的某個人物。
  「你該不會是……約翰吧?」
  聽見亞爾斯的搭話聲,青年將送往嘴邊的湯匙擱回原本的碟子。碟子裡的金黃色透明液體在漾起漣漪的同時,也冒出一股誘人食指大動的香味。除此之外,餐桌上還有個大籃子裝著各種麵包,甚至能隱約看見剛烤好出爐的熱氣。當亞爾斯注意到時,奶油的香氣已經盈滿整個鼻腔,因此從旁人的眼中看來,或許會覺得他是被這股香味引來的也說不定。
  接著,被亞爾斯喚作「約翰」的那名青年,緩緩地轉過頭來。只見他臉上浮現爽朗的微笑說道──
  「這可真是稀奇呢,亞爾斯你居然會跑來這裡。」
  身材中等的青年,有著一頭蓬鬆隨意的金髮,年紀約莫二十五歲前後。青年的名字是約翰・倫布魯茲,是亞魯法的鄰國盧薩路卡的高階魔法師,排名第三席。每個人對他的第一印象,大概都是開朗活潑的好青年吧。在目前的無雙魔法師裡,除了蕾蒂以外,亞爾斯就只認識約翰一個人而已。
  兩人曾在和盧薩路卡的共同任務中合作過一次,從那之後就熟識了起來。
  從亞爾斯的角度來說,約翰其實還算不上是朋友,只能說是還算熟悉的人;但是約翰這名男子非常擅長和人打成一片,或許該說他是那種討人喜歡的類型吧。即使任誰來看都覺得很難應付的亞爾斯,約翰也能輕鬆隨意地向他搭話。
  儘管約翰的實際年齡比亞爾斯大上不少,可是他完全把亞爾斯當成同年代的朋友對待。在作風特立獨行的無雙魔法師裡,這名青年魔法師與其說是性格直爽,感覺更像是保留了孩子般的天真爛漫。
  亞爾斯本人也不討厭約翰。或許更準確的說法是,約翰那種表裡如一的直爽人格,才是他能和亞爾斯打成一片的關鍵所在。
  基於相同的理由,亞爾斯同樣也不討厭和約翰有著類似氣息的蕾蒂・庫魯托卡。只是蕾蒂老是喜歡擺出大姊姊的架子,沒事就找機會逗弄亞爾斯,因此讓他感到有些鬱悶。就在亞爾斯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約翰忽然開口問道:
  「蕾蒂小姐有事走不開嗎?」
  「嗯,她好像正在執行任務。畢竟巴納利斯在收復計畫裡是個要地,高層領導會如此投入也不難理解。」
  「噢,原來如此。」
  因為僕人在等待自己和約翰交談完畢,所以亞爾斯告訴對方自己想坐在約翰旁邊。於是僕人笑著將後頭的椅子拉了過來。亞爾斯順便指著約翰的料理,請僕人也給自己來上一份。
  「我們盧薩路卡近期也會派遣部隊過去那裡,所以在收復後的掃蕩作業裡,又會再一次展開共同作戰了吧。」
  盧薩路卡是和大國亞魯法並駕齊驅的鄰國。在兩大強國打破藩籬、共同執行收復作戰的情況下,那一帶的魔物大概只能坐以待斃了吧。問題在於其中的利害關係。諸如被收復地區的所屬權之類的問題,往往會成為引發糾紛的火種。
  「那麻煩你們一開始就出力好嗎?」
  亞爾斯毫不客氣地點出最單純有效的方法;約翰則是誇張地嘆了口氣,同時擺出一副有些厭煩的表情朝他說道:
  「我們的軍部要是懂得這麼做的話,那我可真得要為他們拍拍手……」
  不管是哪個國家,都無法達到真正的團結一致。貝利克在這一點上,可說是巧妙地將亞魯法的各方勢力統合在一起。
  「話說回來,這件事情真的是很稀奇。就算蕾蒂小姐正在執行任務,與其派你過來,找個二位數魔法師頂替一下,應該也非常足夠了吧?」
  「雖然那樣做也沒有什麼問題,但是畢竟我這次也會參賽。」
  「啥?你說的『參賽』是什麼意思?」
  約翰有些反應不過來。
  「親善魔法大會啦。我現在可是學生。」
  「真的假的?」
  「真的。」
  「這樣子是犯規吧?」只聽約翰悶哼一聲,以手抵額故作誇張地說道。
  「哎,如果能夠不參賽就解決問題,我當然無所謂啦。只是高層那裡好像不允許我這麼做。而且你在學生時期也出場參賽過吧?」
  「呃,嗯……話是這樣說沒錯啦。」
  無論哪個國家,只要是優秀的魔法師,在學生時代幾乎都有參加親善魔法大會的經驗,因此約翰完全無法反駁。
  「可是,你也不必非得選在今年參賽嘛……」
  看到約翰那副樣子,亞爾斯想起貝利克提過一件事情。記得是說盧薩路卡的總督特地跑來跟貝利克炫耀,說什麼今年有非常優秀的學生參賽之類的。
  亞爾斯感到有些在意,直截了當地向約翰詢問道:
  「你們今年也有非常優秀的學生參賽是嗎?」
  「算是吧,雖然在排名上只有三位數,但是就實力面來說完全足以應付外界的作戰。」
  「那可真是厲害呢。」
  「你才不是這麼想的吧?」
  亞爾斯頂多只能擠出這種癟腳的恭維,而約翰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言不由衷。只是話說回來,以亞爾斯現役首席的實力,他不管說什麼似乎都會被人認為是在諷刺對方。
  「廢話。畢竟就算是在共同作戰裡,盧薩路卡出身的傢伙也不會幫我任何忙嘛。」
  「你的嘴巴還是老樣子得理不饒人啊。」
  約翰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帶著完全不惹人厭的笑容繼續說道:
  「不過,我們今年同樣會奪得冠軍。這可不是一個人就能決定勝負的比賽啊。」
  「這可難說喔,畢竟這件事關係到我的報酬吶。」
  「你這傢伙!居然被人收買了!?」
  「這也是任務的一部分。」
  亞爾斯一臉正經地回答道,不過對他來說,這場大會的確是工作的一環。
  約翰不禁苦笑起來,似乎是想起任務中的亞爾斯六親不認的表情,隨即在他面前合掌說道:
  「哎呀呀,還請大爺務必對我國的魔法師手下留情啊。」
  即使是樂觀如約翰,也還是不免擔心大會上時常發生的「事故」。因為大會是採取實戰形式,所以當雙方實力差距過於懸殊,又或強力的魔法直接命中選手要害時,偶爾便會發生這樣的悲劇。而這將導致有著珍貴才能的幼苗,就此在成長的途中被扼殺。
  更別說還是一介學生的選手,居然要以現役首席的魔法師為對手,無論他們的能力多麼優秀,都不難想像其中的風險。
  「我當然知道。你以為我是什麼人啊?」
  「能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啊,如果是別國的傢伙,你就隨便來吧。」
  臉上浮現壞心眼笑容的約翰,若無其事地做出可能會被視為破壞各國團結、背叛人類的發言。因為他是神情快活地說出這番話來,所以很難判斷究竟是認真還是開玩笑。
  「好啦,玩笑就到此為止……」
  搞什麼,是在開玩笑啊──亞爾斯總算明白了過來。不過,雖然亞爾斯不怎麼關心別國魔法師幼雛的死活,可是他也沒有特地招來其他國家怨恨的閒工夫。
  而且仔細一想就知道,雖然約翰這個人向來不怎麼嚴肅,但是骨子裡有著意外認真的一面。至少他不會是真心說出這種問題言論的人。
  忽然之間,約翰轉開了視線,像是在確認周圍有沒有人在側耳傾聽兩人的談話。緊接著,他立刻稍微湊近亞爾斯。
  「巴魯梅斯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約翰彷彿很在意被人注意到似的,低聲向亞爾斯詢問道。
  即使不是亞爾斯,也曉得巴魯梅斯的名字吧。那是在七國之中,位於東北位置的中堅國家。
  然而,現在的亞爾斯是學生的身分。他輕輕搖了搖頭,對約翰的問題給出否定的答案。
  於是約翰將臉湊得更近說道:
  「他們似乎強行發動了大規模的收復作戰。當然,哎……是叫什麼來著?巴魯梅斯的那一位。」
  「吉莉妲?」
  約翰想要說的,應該是巴魯梅斯唯一的無雙魔法師。
  亞爾斯也只有資料上的瞭解而已,記得巴魯梅斯麾下的無雙魔法師,是名為吉莉妲的女性,排名第九席。
  緊接著,被「大規模作戰」這個詞彙勾起注意力的亞爾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馮盧恩的布鐸納老爹提過,亞魯法國內的AWR和外界專用的魔法師道具,曾經在前一陣子大量流往別國。而這種國家級別的大規模動作,需要有相當的事前準備。
  不過,亞爾斯暫時把這件事情擱置一旁,繼續專心在和約翰的談話上。
  「不,吉莉妲小姐目前的排名,大概在二十名左右。」
  沒錯,約翰會記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畢竟在無雙魔法師裡,第九席是變動格外劇烈的位置。尤其是近幾年來,二位數魔法師的領頭人物,和個位數魔法師的後段班之間,一直都處於實力相差無幾的狀態。此外,在無雙魔法師的行列裡,處於後段班的大多是巴魯梅斯的魔法師。甚至還有傳聞指出,巴魯梅斯為了維持無雙魔法師的席次,透過實力以外的方式,強行把自國的魔法師拱了上去。
  俗諺有云:無風不起浪。總而言之,每當排行榜和席次出現變動時,坐上無雙魔法師第九席之位的人,幾乎都是巴魯梅斯的魔法師,這點確實是不爭的事實。
  「我想起來了!現在是叫做唐卡爾的傢伙。」
  「嗯哼。所以那傢伙怎麼了?」
  「那個大規模作戰,似乎是由第九席的唐卡爾領軍,動員了巴魯梅斯舉國上下的魔法師戰力。但即使如此,聽說還是遇上了困難。」
  亞爾斯聞言只是聳了聳肩,像是在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這種事情不是很常見嗎?大概是唐卡爾的本領和實力,並沒有真正達到無雙魔法師的水平吧。」
  約翰像是同意似地哼了哼鼻子。
  「大概就是這樣吧。只是不管再怎麼說,唐卡爾好歹也有二位數魔法師的實力吧?」
  即使想要把自國魔法師強行拱上一位數的排名,當事人還是得有一定的實力才行。因為任誰都非常清楚,如果為了自己國家的面子,硬是將能力不足的魔法師送上無雙魔法師的榮譽寶座,早晚會為此丟盡顏面。
  亞爾斯再次聳了聳肩,帶著諷刺的笑容開玩笑道:
  「巴魯梅斯的相關人士也會出席今天的會談,你要不要直接去問問人家啊?不過他們肯定不會回答吧。」
  「是啊。」
  再怎麼說,約翰都比亞爾斯要來得瞭解國際情勢。亞爾斯在這方面,和其他魔法師有著明確的差異。
  老實說即使人類滅亡,亞爾斯也有自信能獨力生存下來,因此他一點都不想干預別國的事情,但亞爾斯以外的魔法師可不是這麼想的。像約翰那樣,或多或少是為了全體人類而戰的魔法師,無法對其他國家的死活置之不理,所以他們都會認真地蒐集相關情報。
  不管是哪個國家敗給了魔物,都會威脅到人類生存區域的成立關鍵──【巴比倫塔】的安危。如此一來,已經被逼進死胡同的人類將再無退路。
  然而,即使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各國之間也未必能放下私心、互助合作。真的遇上危機時,其他國家是靠不住的,因此絕對不能讓他國有可乘之機;發自真心的攜手合作,是只有理想主義者會說的蠢話……諸如此類的想法,可說無處不在。
  「對了,約翰,盧薩路卡現在好像很流行魔法書型的AWR是吧?」
  「哎,你說那個啊……」
  約翰的臉頰抽搐了兩下,表情顯得有些困窘。
  約翰的AWR名為「列集球」,是由無數特殊小球組合而成的獨特AWR。因此使用魔法書型AWR的,自然是盧薩路卡的另一位女性無雙魔法師──西絲碧妲・歐菲姆。
  「因為西絲碧妲小姐愛財如命啊。」
  亞爾斯能夠理解這是怎麼回事。無雙魔法師的頭銜,可說是號召力十足的商業品牌。將一流魔法師的專用AWR品牌化,使其成為一種流行商品,對於這樣的行銷手法,亞爾斯甚至由衷地感到佩服。只是他沒想到居然是當事人親自操盤。
  可是,這樣的做法也可能是導致國力低落的雙刃劍。正如布鐸納所言,魔法書型的AWR,不是任何魔法師都有能力駕馭的東西。魔法師和AWR之間的契合度,才是選擇AWR的關鍵所在。如果大多數的魔法師都無視這個根本要點,只是隨著一時性的流行風潮起舞,結果將會影響到整個國家的安危。
  約翰也有很多不容易的地方呢──亞爾斯在心中默默同情著對方。
  
  亞爾斯和約翰就這樣在談話中吃完了早餐,接著一邊閒聊(雖說是閒聊,不過出現在話題裡的魔法師陣容超級豪華),一邊走出了餐廳,在等候室的一角坐了下來。
  亞爾斯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和別人聊到忘乎所以的地步。雖然他不在乎其他國家死活的態度依然不變,可是如果能多少掌握一點國際情勢,也能幫助自己避免不必要的無妄之災吧。
  當然,亞爾斯非常瞭解情報的重要性。儘管兩人只是隨口閒聊,但如果是無雙魔法師之間的對話,和街頭巷尾的傳言耳語相比,更有可能得出有價值的情報(特別是有關政治內幕的部分)。
  不過,其中真的有大半是在閒聊而已。
  兩人最後之所以停下談話,是因為見到大群僕人匆忙奔向外頭的模樣。
  「時間差不多了呢。」
  約翰將視線移向坐在對面的亞爾斯身後說道,那裡掛著一個純水晶製的精巧時鐘。
  「會不會太早了點啊?」
  「不,你們和我們的元首大人是特別的。」
  不知為何,約翰一臉無奈地聳了聳肩,隨即站起身來;亞爾斯也跟著他離席。再怎麼說,約翰有多次參加這場會談的經驗,自己作為首次參加的菜鳥,還是別想太多,乖乖跟在他後頭就是了。
  亞爾斯和約翰就這樣來到正面大門的前面,倚在牆上望著大群僕人飛奔而去的方向。
  兩台剛剛抵達的馬車,在那裡停了下來。
  僕人們立刻有條不紊地站在道路兩旁,列隊歡迎到來的賓客。
  與此同時,馬車的車門開啟,兩道優雅的身影從僕人細心準備的矮梯走了下來。
  其中一人是亞爾斯也認識的人物。這大概是他和對方的第三次會面。亞爾斯記得兩人的第一次碰面是在授勛式上,要說有什麼交談的話,大概就是在那之後的祝捷大會上簡單寒暄了幾句。當時雙方都有點在互相刺探對方想法的感覺。
  果然和歷代的愚蠢元首很不一樣──這是亞爾斯當時的感想。同時他也認為,對方應該是自己最討厭的那種類型。
  那位人物正是在琳涅陽傘的遮蔽下,從左邊優雅地迎面朝著亞爾斯他們走來的女性。希瑟妮婭・伊爾・艾魯杰特──前些日子剛滿二十歲的她,坐上元首之位也不過短短三年時間。
  泛著綠光的烏黑髮絲,宛如瀑布般一路流瀉到膝處;晶瑩剔透的白皙肌膚,彷彿能反射陽光一般,在在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身穿一襲純白色禮服的希瑟妮婭,從下襬處露出了雪白的玉足,那是比禮服的純白更加美麗,猶如陶瓷般光滑溫潤的乳白色。儘管此刻的她比照國家重要人物的慣例做法,在臉上蒙了一層輕薄的面紗,但是只要將面紗摘下,肯定會展露出不遜於姿容儀態的傾城美貌吧。
  總而言之,希瑟妮婭在各方面無疑都給人留下婀娜多姿的印象。而充滿女人味的豐滿胸型也具備十足的魅力,整體的身材曲線達到了完美的穠纖合度。她那獲得國民壓倒性支持的神祕美貌,今天同樣沒有一絲瑕疵。
  然而,從希瑟妮婭那優美唇瓣吐出的話語,實際上卻是這樣的內容:
  「哎呀,真是礙事啊,真是心煩啊。莉綺雅小姐,能請您別在我身旁散發出那種下流的母豬臭味嗎?」
  聽到這番話語,走在希瑟妮婭身旁、位於亞爾斯他們右邊的另一名女性,以不輸前者的優雅態度回答道:
  「希瑟妮婭小姐,您也犯不著那麼嫉妒我吧?對女性來說,身上帶著高雅的香氣,可是最基本的儀容要求喔。從這一點上來說,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您對盧薩路卡獨有的頂極香草感到眼紅的心情。」
  帶著濃厚諷刺意味說出這段話的人,正是亞魯法的鄰國盧薩路卡的元首──莉綺雅・托夫・茵芙蘭達。她和希瑟妮婭是同一年代的人。
  聽到對方的這番譏刺,希瑟妮婭面紗下的秀眉不由得微微一蹙,但是莉綺雅身上飄散的幽微香氣,確實是身為亞魯法元首的她也從未聞過的極品香味。
  「您如果喜歡的話,我可以送您一瓶喔。貴國享受不到這樣的好東西吧?畢竟是個隨時都瀰漫著鐵鏽味和煤煙味,就連皇宮都沾滿油污的國家呢。您說是吧?希瑟妮婭小姐。」
  宛如內在氣質的具體外延,莉綺雅的金髮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在胸前一帶微微捲曲起來,彷彿黃金飾品一般妝點著豐滿的胸脯。儘管她和希瑟妮婭一樣都用面紗蒙上了臉,但是面紗底下閃爍著好勝光芒的蒼穹色眼眸,以及端正無比的五官輪廓,都和她的金黃髮色相得益彰,給人一種充滿幻想的印象。
  儘管身為一國元首,莉綺雅卻有著蠱惑人心的美貌,盧薩路卡的人們甚至以「妖精」來稱呼她。因為她簡直就像是直接從童話裡走出來的公主。
  「才不是這回事呢!對女人來說,依靠如此難聞的香味來掩飾內在空洞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種缺乏自信的表現。不過這種下流淫靡的惡臭,倒是非常適合莉綺雅小姐,畢竟您是那種隨時隨地都在發情的騷貨嘛。」
  「……!妳說誰是騷貨!希瑟妮婭小姐,就算您的身材再怎麼貧瘠,也不應該這樣嫉妒別人吧?」
  和希瑟妮婭的緊身禮服正好相反,這位盧薩路卡的元首穿的是繡有大片蕾絲的豪華禮服。
  兩人在裝扮上的共通點,大概就只有作為重要人物而必須佩戴的面紗而已吧。
  即使隔著一道面紗,還是能清楚看到希瑟妮婭再次蹙起了秀眉。
  「我這樣的身材可不叫『貧瘠』,而是『苗條』喔,莉綺雅小姐。明明貴為元首,語彙能力卻如此匱乏,會不會是因為盧薩路卡窮酸料理的營養完全沒有流入腦袋,而全部跑到您那下流的胸部了呢?不過您這個人能夠賣弄的地方,也就只有那對淫穢的脂肪塊而已,我也是可以理解您的苦衷啦。」
  緩緩走向玄關的兩名女性,就這樣保持著淑女的風範,持續展開言語上的交鋒廝殺,甚至辛辣到近乎尖酸刻薄的地步。
  亞爾斯有些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名元首的你來我往。原來水火不容的不僅是兩國的總督,就連元首之間也是如此啊……就在他將視線轉回約翰身上,想要向對方求證這件事時,才發現金髮青年已經不在原位了。
  亞爾斯在自己前方發現了約翰的身影──彷彿看不下這場鬧劇的約翰,不知何時已經垂著肩膀朝兩名元首走去。
  「兩位大人,就到此為止吧……周圍的人都在看著呢。」
  約翰用視線暗示著周遭僕人的存在。然而,該說不愧是專業人士嗎?別說是陪在希瑟妮婭身旁的琳涅,就連前來迎接兩名元首的大群僕人,表情也同樣沒有任何變化,像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似的,始終保持著無懈可擊的撲克臉。雖然其中也有人悄悄垂下眼睛就是了。
  周遭的僕人全都堅守自己身為僕人的分際──雖然希瑟妮婭和莉綺雅都還意猶未盡,但是約翰的這句話語,是最能停止這場鬧劇的特效藥。
  趁著互相仇視的兩人稍微歇停的空隙,約翰立刻像是要打圓場似的,朝希瑟妮婭優雅地彎腰行禮說道:
  「好久不見了,希瑟妮婭大人。」
  「你好啊,約翰・倫布魯茲。你今天也還是老樣子,很懂規矩呢。」
  「約翰,你沒有必要向那個卑賤的女人低頭啦。」
  聽見莉綺雅的尖銳話語,希瑟妮婭的臉頰差點又要抽搐起來;站在她面前的約翰,似乎也只能苦笑著假裝沒看見。「我想向莉綺雅大人介紹一個人。」硬是把話接了下去的約翰,將視線轉向依舊倚靠在門上的亞爾斯。
  然而,莉綺雅的視線還沒來得及落到亞爾斯身上,希瑟妮婭便像是硬要搶先一步,飄著秀髮走到了亞爾斯面前。儘管她是強行加快自己的腳步,身上那股英姿颯爽的氣息也沒有因此減損半分。
  「你可終於來了啊,亞爾斯。」
  「您好……希瑟妮婭大人,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那種事情我早就忘了。不說這個,你沒來參加的那幾次,我可是不知在背後被人說了多少壞話。說什麼亞魯法的首席之所以從不出席元首會談,是因為他的排名純粹是捏造出來的!唉~」
  只見這聲嘆息將面紗吹得飄揚起來。
  「您就隨他們說去不就好了嗎?」
  「我怎麼可能這麼做啊?這樣豈不是會讓亞魯法被其他國家小看?像這種時候就得擺出強硬的態度,以免『某些人士』得意忘形地騎到我們頭上。」
  希瑟妮婭的這一席話,明顯帶著指桑罵槐的味道。
  像這樣站在一起就會發現,希瑟妮婭和亞爾斯的身高幾乎沒有差距。她在女性裡頭,大概算是個頭很高的了。
  希瑟妮婭藏在面紗後頭的眼睛,為了窺探身後動靜地跳了一下。
  「在這種地方也不好說話,我們先進去再說吧,亞爾斯。」
  「──給我等一下!」
  帶著約翰一起過來的莉綺雅高聲說道。聽到莉綺雅的焦躁語氣,約翰立刻介入其中,以極為溫和的語氣傳遞自國元首的意圖:
  「希瑟妮婭大人,我想向我國元首介紹亞爾斯,不知您能否允許?」
  約翰露出完美無缺的笑容微笑道。
  「約翰・倫布魯茲,這種事情需要經過我的允許嗎?」
  或許是已經站在入口台階處的關係,以女性來說算是相當高䠷的希瑟妮婭,彷彿成了睥睨全場的威嚴女王。
  希瑟妮婭的回覆語氣,和「友善」兩個字完全沾不上邊。她的話裡帶著明顯到不能再明顯的諷刺味道,表面上是說給約翰聽,實際上是意在言外地向莉綺雅表示:「我有將亞爾斯引見給妳認識的義務嗎?」
  「所以您的意思是……」
  「沒辦法呢,給我長話短說。」
  即使希瑟妮婭的聲音聽起來明顯不悅,約翰臉上的笑容還是沒有變化。
  我得還一下約翰提供情報的人情──亞爾斯向前踏出一步。
  只是再怎麼說,在台階上謁見別國元首未免太過不敬。
  而且亞爾斯也覺得自己有必要做出牽制。他所要牽制的對象不是莉綺雅,而是自國的元首。
  不論是好是壞,希瑟妮婭都是一名難以捉摸的女性。就連此刻圍繞著引見亞爾斯一事的風波,裡頭也包含著一定程度的算計。她的語氣簡直就是把亞爾斯當成自己的家臣,像是打算利用亞爾斯的存在,在盧薩路卡的兩人面前樹立自身的權威。從亞爾斯的眼中看來,即使對方貴為元首,這也不是能夠構築起良好關係的態度。凡事都有必要保持適當的距離。
  於是亞爾斯走下台階,來到莉綺雅面前,接著單膝跪了下來。
  「「「──────!!」」」
  「初次見面,莉綺雅・托夫・茵芙蘭達大人。在下是亞爾斯・雷金。」
  「初次見面,亞爾斯大人。身為現役首席魔法師的您這樣給我下跪,我可受不起啊。畢竟在場的任何人,都無法強迫無雙魔法師的意志。」
  儘管臉上浮現為難的表情,但是莉綺雅還是微笑著向亞爾斯伸出手去。
  亞爾斯抬手扶住對方伸出的手掌。
  藏在面紗後頭的莉綺雅臉孔,看起來意外地有些稚嫩。亞爾斯朝她低聲說道:
  「在下知道您感到很不愉快,但是能否看在我的面上,原諒我國先前的無禮舉動呢?」
  亞爾斯是在指希瑟妮婭的行為,而莉綺雅也馬上反應了過來。
  於是,她相當刻意地將臉轉向台階上的希瑟妮婭,從容不迫地開口說道:
  「當然。既然是亞爾斯大人的請求,這種程度的事情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莉綺雅藏在面紗後的臉孔,恐怕正沉浸在無上的優越感之中;而希瑟妮婭的表情固然無從窺知,但是她整個人僵立在原地,像是震驚過度的樣子。
  若是本國的領導人也就罷了,然而代表國家的無雙魔法師,居然做出向別國元首下跪的行為。
  單膝下跪是表達最高敬意的方式,更別說這是由現役首席做出的舉動。看在清楚亞爾斯個性的人眼裡,當然會感到不勝驚愕。
  事實上,亞爾斯曾經在授勛式裡兩度向希瑟妮婭下跪,但是總共也就那麼兩次而已。而且從第二次的授勛式開始,亞爾斯甚至非常失禮地選擇直接缺席。
  「亞爾斯,已經可以了吧?我們走吧。」
  希瑟妮婭好不容易才擠出這麼一句話來,沒人看得見她面紗底下的表情。
  亞爾斯再次向莉綺雅低頭行禮,隨即跟在希瑟妮婭的後頭。
  若要問亞爾斯為何要來上這麼一手,答案就是他要牽制希瑟妮婭。亞爾斯不想被希瑟妮婭當成政治遊戲的籌碼,被貶低成任人驅使的棋子。
  當然,他之所以將同樣的訊息傳達給盧薩路卡的元首莉綺雅,也是因為覺得可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也不曉得對方到底明不明白亞爾斯的這番心思,只聽莉綺雅的聲音立刻從背後傳了過來:
  「亞爾斯大人,歡迎您找時間來盧薩路卡看看。我們國家有許多亞魯法沒有的東西,我想您一定能玩得很開心。」
  「我明白了。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吧。」
  雖然亞爾斯很懷疑自己能否擠出自然的笑容,但是他還是竭盡所能地擺出和藹可親的態度。看著亞爾斯意想不到的言行舉止,約翰只能無言地聳肩以對。
  由於隔著面紗的關係,旁人無從推測希瑟妮婭的表情,但是只要看到隨侍在側的琳涅的那副神情,大致就能猜想到身為亞魯法元首的希瑟妮婭,此刻內心湧起了什麼樣的情感。
  因為儘管亞爾斯並不曉得,可是在這一連串的交談之中,跟在希瑟妮婭身邊的琳涅,確實聽見了極為憤怒的咂舌聲和咬牙切齒的悶哼聲。
  
  過了一會兒之後。
  「約翰,剛才那名少年,真的就是站在魔法師頂點的男人?」
  「莉綺雅大人,您若是把他想得太過簡單,可是會跌一大跤的喔。那次的討伐正是因為有亞爾斯在場,我軍的受損程度才得以控制在那種程度。」
  「說的是呢。」
  莉綺雅和約翰同時看向台階上方,原本待在那裡的亞爾斯和希瑟妮婭,已經消失在古城的入口。
  ──亞爾斯那小子,為什麼要做出這種舉動……不過,他應該對我們沒有惡意。
  約翰只想到這裡就放棄了,似乎是再也想不通是什麼原因。可是,因為亞爾斯是刻意在自國元首面前,向身為盧薩路卡元首的莉綺雅做出這種舉動,所以果然還是令人相當在意。
  若是單純地解讀為亞爾斯想要跳槽到盧薩路卡,未免也太過膚淺了。
  如此說來,那就是他個人向莉綺雅表示的禮節囉?然而,對清楚亞爾斯性格的約翰來說,這樣的推測才真的會讓人笑掉大牙。亞爾斯不可能搞這一套。
  既然如此,他的行動就是針對自國,也就是故意給希瑟妮婭難看。如果是這樣的話,很多地方就說得通了,但是約翰完全不明白亞爾斯這麼做的理由。不過,亞爾斯和希瑟妮婭的性格都很固執,兩人大概是在事前有過什麼爭執──那位元首大人沒搞清楚怎麼對待亞爾斯啊。
  約翰非常清楚,亞爾斯絕對不像年齡和外表看起來的那般稚嫩。只是他很快就將這種政治角力拋諸腦後,在當前的局勢裡找出了其他的樂趣。這是此刻的約翰最期待的事情。畢竟除了約翰以外,其他國家的無雙魔法師都還沒有見過現役首席。
  莉綺雅看著約翰的側臉,似乎也大致猜想得出他在盤算些什麼,露出一個開心的微笑說道:
  「原來如此,是他的首次登台亮相呢。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嗯,但是我得在旁邊好好盯著才行,免得某些傻瓜打草驚蛇打到蛇窩裡去了。」
  儘管嘴巴上這麼說,約翰的眼中卻流露出明顯的好奇之色,像是在熱切期待好戲上演似的。
  
    ◇ ◇ ◇
  
  這間房間一看就知道是供元首下榻休息的地方。相較於亞爾斯先前小睡片刻的房間,這裡的家具擺設異常地精緻講究。雖然空間大小相差無幾,但是附有頂蓋的床鋪之類的豪華家具,在在給人留下這樣的印象。
  儘管這間房間的裝潢擺設,可以說極盡奢華之能事,可是在亞爾斯眼中看來,若是在這種地方住上個兩天,自己肯定會因此得病。
  在僕人引領之下,希瑟妮婭、琳涅,以及亞爾斯來到了這個房間,然而房裡此刻卻瀰漫著一股有些沉重的氛圍。
  原因當然是來自於亞爾斯。
  在正面的大理石桌旁,有一組配套的豪華沙發。希瑟妮婭端坐在沙發上,優雅地蹺著二郎腿。
  隨侍在側的琳涅,則是嫻靜地站在一旁待命,像是不敢進一步刺激發怒的獅子似的。
  「你幹得可真誇張呢。」
  「您在指哪件事情?」
  亞爾斯坐在兩名女性對面的三人座沙發上,頗為刻意地歪起腦袋問道。
  「你不可能不曉得我在說什麼吧?我可是知道的喔,知道得清清楚楚喔。」
  希瑟妮婭彷彿氣不過似的,一把摘下了臉上的面紗。
  她那精心剪齊的烏黑瀏海,長度恰到好處,正好露出倒豎的柳眉。再加上細長捲曲的睫毛,和懾人心魄的金色眼眸。不管是多麼優秀的雕刻家或畫家,大概都無法完全還原希瑟妮婭的美麗。她的美貌就是達到這種完美無瑕的境界。
  雖然亞爾斯本人沒有那個意思,但是如果要他在認識的女性之中選出最美麗的一位,他肯定只能給出希瑟妮婭的名字。
  儘管那位當事人似乎相當憤怒,可是她的臉孔依然端整無比。緊緊抿起的嘴唇,和氣鼓鼓地嘟起來的臉頰,讓希瑟妮婭的整張臉都繃了起來,在美貌的背後展現出了意想不到的少女嬌氣。
  「這次是我和別國無雙魔法師的初次碰面,所以我覺得這樣的距離感剛剛好。」
  「一點都不好,你好歹把架子給我擺得更高一些。」
  希瑟妮婭的說話方式忽然變得粗俗起來。亞爾斯方才的行動是一種牽制,好不讓自己遭到希瑟妮婭利用。其中包含著「我也可以跳槽到其他國家」的威脅之意。透過和莉綺雅的那番互動,亞爾斯向希瑟妮婭暗示了這項事實。
  盧薩路卡是國力足以和亞魯法匹敵的強國,因此也為跳槽一事增添了幾分真實性。再加上希瑟妮婭和莉綺雅的關係勢同水火,更是讓這場演出效果十足。
  希瑟妮婭明顯認為,既然亞爾斯是隸屬於亞魯法的魔法師,自然應該服從於自己的意志。正因如此,亞爾斯才感到深惡痛絕。
  亞爾斯猜想,希瑟妮婭可能是打算掌握政治上的霸權──當然,他不會傻到直接開口詢問。儘管希瑟妮婭確實有著野心家的一面,但她可不是會輕易露出馬腳的人物。
  只是就算不到七國盟主的程度,希瑟妮婭也肯定想要成為七國之中最具發言權的元首──這或許也可以說是身為元首之人的宿命。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希瑟妮婭必須有效地運用現役首席這枚棋子。但是作為一枚單純的棋子,亞爾斯顯然太過不受控制了。
  結果現在不僅如意算盤落空,連面子都丟盡。希瑟妮婭忍不住大發雷霆地說道:
  「亞爾斯,你既然是亞魯法的魔法師,就該為了亞魯法的利益而行動。」
  「…………」
  「雖然我想你應該也很清楚,但是我絕不允許你跳槽到其他國家。」
  「…………」
  「你是屬於我的。」
  「…………」
  「你只要照著我的話做就好了。亞爾斯,只要有你的那份力量,要賣人情給其他國家簡直是易如反掌。我想想,一開始就先來收復個邊境地區……好……了……」
  室內的空氣在瞬間凝結。那已經遠遠超出「沉重」的程度,而是強者向弱者施放的無形威壓,完全能將其稱之為「殺氣」。
  若是換做平時,這是絕對不能在元首面前釋放出來的東西。而這股殺氣的源頭,當然是來自坐在斜前方的那名桀驁少年。
  琳涅在零點幾秒的時間裡,經歷了極度逼真的死亡體驗。儘管她好歹也是號稱「亞魯法之眼」、暗中擁有極高武術造詣的貼身護衛。
  即使額頭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琳涅還是向前踏出了幾步,像是要庇護希瑟妮婭一樣,光是這份勇氣就值得大力讚揚。
  而並非魔法師的希瑟妮婭……則表情痛苦地以手捂胸,呼吸變得粗重了起來。只見她微微蠕動著美豔的唇瓣,但是並不是想要說些什麼,而是落水的人會本能地渴求氧氣。
  希瑟妮婭的確有著不凡的才幹,可是她之所以能坐上現在這個位置,主要還是得歸功於她的皇室血統,因此不太具備這方面的抵抗力。當然,亞爾斯也很清楚希瑟妮婭的領袖魅力,並非只來自於她那高貴的血統。然而──
  「妳可別搞錯了啊。」
  冰冷徹骨的聲音,劃破了凝結的空氣。那道聲音幾乎像是尖銳的冰柱一樣,直接穿透了希瑟妮婭的耳朵。
  「我根本不在乎亞魯法會變得怎麼樣。我現在之所以會留在亞魯法,完全是因為貝利克有恩於我。貝利克能坐上總督之粒,似乎是出自妳的指示,因此從這一點來看,我不得不說妳的這一手做得相當漂亮……但就算是這樣子,難道妳以為妳有命令我的權利嗎?」
  全身止不住哆嗦的希瑟妮婭,無法做出任何回應。她那蒼白的臉孔和本就晶瑩白皙的肌膚加在一起,更是顯得面無血色,整張臉就這樣垂了下去,盯著桌面的大理石花紋。
  「話雖如此,如果亞魯法遭到其他國家小看,對貝利克來說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吧……」
  「亞爾斯大人!!」
  琳涅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喊出這麼一句。
  亞爾斯瞅了希瑟妮婭一眼,將殺氣抑制了下去。雖說名為殺氣,但這是他在執行地下工作時鍛鍊出來的東西,和普通魔法師釋放出來的威壓相比,完全不是同一回事。魔法師只是有意識地讓魔力帶著威壓流洩出去,頂多是作為威嚇或示威之用。然而,亞爾斯剛才所釋放的,是足以讓對方直接感受到死亡、甚至會伴隨著幻象的絕對殺氣。
  「就是這麼一回事。我為我的失禮向妳致歉……不過只要親身體驗過這麼一回,就算面對其他的無雙魔法師,應該也能勉強保持鎮靜吧。」
  亞爾斯以不帶感情的視線,看著勉強沒有癱倒在沙發上的希瑟妮婭說道。
  琳涅做了個深呼吸後,向亞爾斯開口詢問道──中間會隔著幾秒的停頓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請問這是什麼意思?希瑟妮婭大人每年都會見到其他無雙魔法師啊。」
  「因為我這次也出席了啊。她要是在各國元首的面前嚇到尿出來,那我可受不了啊。」
  「嚇到尿出來?……!」
  或許是察覺到了真相,琳涅就此噤口不語。亞爾斯所說的「嚇到尿出來」,乍聽之下像是基於擔憂而做出的誇張舉例……然而,只要看到希瑟妮婭因為淑女不應有的失態,從而害羞臉紅的表情,就會明白亞爾斯的這番話是基於某項事實。
  「你、你說誰……嚇、嚇到尿出來了啊……?」
  「哼,看來妳這元首的位置也不是白坐的。」
  不甘示弱的希瑟妮婭,硬是以強而有力的視線迎向亞爾斯的冷靜眼神。只見她胡亂地撥了撥被香汗濡濕的額前瀏海,整個人的呼吸還有些急促。不過原本的那副無畏笑臉,已經重新回到了她的嘴角。只是大腿部位傳來的濡濕觸感,不僅讓希瑟妮婭感到一陣屈辱,同時也清楚意識到自己不過是在虛張聲勢。
  「妳打算怎麼辦?以不敬罪來懲治我嗎?我是完全無所謂啦。」
  「我如果真的這麼做了,反而會讓你認真考慮亡命到其他國家吧?」
  都已經這副慘狀了,嘴巴上居然還是不肯服輸──亞爾斯不得不對希瑟妮婭的精神力給出更高的評價。她果然是個不可小覷的對手。
  亞爾斯方才在釋放出殺氣的時候,特意控制在不會讓希瑟妮婭昏厥過去的程度。即使如此,他所施加的威壓還是相當強大,足以遏制希瑟妮婭的傲慢氣焰,讓她今後再也不敢如此蠻橫地對待無雙魔法師。
  儘管亞爾斯覺得對方不可能有向自己興師問罪的膽量,但他多少也覺得做得有點過頭,在心裡暗自反省了起來。就在這時……
  「亞爾斯大人,如果還有下次,我可不會有任何猶豫了喔。」
  琳涅向亞爾斯叮囑道。
  當然,假如亞爾斯真的認真動起手來,琳涅本人也不曉得自己能阻止得了他。儘管如此,身為貼身護衛的她還是得表示一下。
  雖然姑且算是做出了牽制,但是能有多少效果還是個大問號。而且接下來的會談的確是前景堪憂。第一次出席會談的亞爾斯,不管他本人願不願意,都會因為現役首席的身分惹來全場的關注。他那稚嫩少年的外表,很有可能使得其他國家的無雙魔法師,在半是好玩的心理下製造事端。事實上,亞爾斯正是因為確信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才在事前做出測試希瑟妮婭的粗暴行為。
  如果無雙魔法師都是像約翰那樣的傢伙,那事情就簡單多了──儘管亞爾斯瞬間浮現這種想法,但即使是約翰那樣的人,似乎也有淘氣少年般的湊熱鬧性格。如果無雙魔法師全都是這種性格,那也相當令人頭疼。
  時間就這樣靜靜流逝。對亞爾斯來說,他純粹只是在等兩位女性平靜下來而已。幾分鐘過去後,琳涅已經恢復到平常的冷靜模樣,可是希瑟妮婭似乎還沒能調整回來。
  希瑟妮婭一邊喝水,一邊讓身體休息,緩緩地調整呼吸,前後花了將近十分鐘的時間。期間還不時瞥亞爾斯幾眼,發出意味深長的嘆息。
  「……看到您狼狽成那副德性,即使是我也不由得湧出一股罪惡感呢。」
  「你以為是誰害的啊!你就好好品嚐你心中的罪惡感吧!……如果你心裡真的感受得到那種東西的話。」
  看來希瑟妮婭至少恢復到有精神和人鬥嘴了。
  在那之後,她像是厭倦一切,整個人趴倒在大理石桌上,就這樣貼著冰冷的石面低聲嘆息。
  緊接著,只聽她低聲嘟囔了一句「我要換套衣服」,隨即猛地抬起臉來,彷彿要重振精神似地站起身來說道:
  「因為某人的關係而出了一身汗啊,我要換套衣服,琳涅,趕緊準備!」
  「是、是!」
  再次夾帶威嚴的那道聲音,簡直像是女王的號令一樣,凜然生威地響徹整個房間。
  
  兩名女性消失在房間深處的淋浴室裡,而亞爾斯在此期間,自然是待在房間的外頭。
  在兩人獨處的更衣空間裡,宛如換裝娃娃般任由琳涅打理的希瑟妮婭,再次深深地嘆了口氣。看到主人這副神情,琳涅苦笑地說道:
  「完全搞砸了呢。畢竟亞爾斯大人就是那種性格。」
  「我也很清楚!他這次終於出席參加,也只是因為蕾蒂正在執行任務吧?」
  「哎,因為亞爾斯大人這次也會在親善魔法大會上出場,或許是這個緣故吧。如果他沒有要在大會上出場,可能就會像往年一樣拒絕邀請呢。」
  在這種情況下,很可能就只能帶著二位數魔法師出席會談。希瑟妮婭並不怎麼樂見這種狀況發生。既然她身為亞魯法的元首,那麼陪同出席的魔法師,就必須是足以體現和象徵亞魯法國力的存在。
    
  
  陪同出席的魔法師若是被別國的魔法師給壓倒,又或顯露出害怕的模樣,將會導致亞魯法的威嚴掃地。
  光是想到這種令人難堪的意外狀況,希瑟妮婭的臉上就不由得露出苦澀的神情。就在她沉浸於思緒的期間,琳涅迅速解開了脖頸處的繫繩,她身上的禮服便這樣悄無聲息地滑落到腳邊。
  希瑟妮婭毫不在意裸露的身體,只是駕輕就熟地向旁邊橫跨一步,和地板上皺成一團的禮服完全分離。
  緊接著,琳涅就和平常一樣,默默不語地將手伸向希瑟妮婭的內衣,準備替主人換上另外一套……然而,她的手瞬間停在了絲綢內褲的位置。
  在宛如月夜沙漠的一片皎白之中,有一塊像是由夜空暗影形成的水漬。
  「那個,希瑟妮婭大人……您真的嚇到尿出來了?」
  面對那般凌厲的殺氣,毫無抵抗能力的希瑟妮婭,的確是不可能全身而退。即使如此,希瑟妮婭還是刻意裝出剛強的模樣,琳涅不禁偷偷抬眼瞥向這樣的主人。
  希瑟妮婭像是忍受恥辱似地別過臉去,輕輕點了點頭。琳涅感到自己見到了主人不加修飾的一面,在意外地覺得可愛的同時,也很體貼地什麼話都沒說。
  然而,希瑟妮婭卻帶著納悶的表情,開口詢問應該也有相同遭遇的琳涅。
  「琳涅,那妳呢?」
  「咦?沒、沒有,我……」
  儘管琳涅趕緊搖頭否認,但是主人臉上已經換成小惡魔似的表情,顯然沒打算輕易放過她。
  「琳涅也是吧?……我沒說錯吧?」
  希瑟妮婭一把抓住琳涅形狀優美的豐滿胸部,帶著滿面的笑容問道。
  「……咿呀。」
  既然元首已經如此認定,琳涅就失去了繼續搖頭否認的選項。
  「那麼,我們就一起來沖個澡吧。」
  彷彿是要徹底拋開先前的可恨記憶,希瑟妮婭將滿頭的漆黑秀髮用力一甩,嘴角掛著有些殘虐的笑容,向忠實的親信如此命令道。
  
    ◇ ◇ ◇
  
  各國元首的會談場地,位於古城最高樓層五樓的大會議室。
  直到四樓為止都還能三人同行,但是再上去的樓層,不允許身為僕人的琳涅繼續隨行。
  有資格前往五樓的只有元首和儀仗兵,也就是希瑟妮婭和亞爾斯而已。於此待命的僕人在做完身體檢查之後,要求兩人走過檢查儀器。
  這道手續的目的,是要確認與會者有沒有攜帶武器或AWR。
  順利通過檢查的兩人被帶進了房間,琳涅畢恭畢敬地目送兩人離去。
  「我在此恭候二位歸來。」
  「嗯,我們去去就回。」
  亞爾斯保持一步的距離,跟在希瑟妮婭的身後邁開腳步。她身上現在穿的是一襲和來時類似的露背禮服,並用面紗遮住了臉孔。面紗似乎是元首會談時的必需品。聽說這是為了盡可能降低年齡的影響,讓每個人在發言權和立場上處於相同的起點。
  然而,儘管乍看之下頗為氣定神閒,但是希瑟妮婭的腳步仍帶著忐忑不安的感覺。
  ──剛才有點把她嚇唬過頭了啊。
  看著對方有些僵硬的背影,亞爾斯也無可奈何地承認了自己的過錯,暗自決定若是真有什麼狀況,還是要出面助希瑟妮婭一臂之力。畢竟他已經能感受到從前方大會議室門扉流瀉而出的異樣空氣。
  即使隔著緊閉的門扉,也能明確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濃烈魔力奔流。因為剛才那件事情的關係,亞爾斯和希瑟妮婭鐵定是最晚抵達會議室的人。各國元首和隨行的著名魔法師,肯定都已經聚集在會議室裡。
  就連亞爾斯也不禁有些同情起希瑟妮婭,因為她在立場上必須走在自己的前頭。
  隨著會議室的接近,希瑟妮婭的腳步變得愈來愈遲緩,幾乎慢到亞爾斯快要追過她的程度。
  「希瑟妮婭大人?要我走在您前面嗎?」
  「沒、沒問題的。我話說在前頭……我的腳步會這麼慢,全都是被你害的。」
  轉過頭來的希瑟妮婭,有些僵硬地向亞爾斯笑了笑,隨即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亞爾斯走到她的身旁,伸手抓住沉重門扉的門把。
  「那麼就走吧。」語畢,緊閉的門扉微微打開了一條縫。
  
  那簡直是以「洪水決堤」來形容也不為過的魔力奔流。
  激昂的對抗意識和示威氣息,又或評估實力的企圖,全都包裹在這股混沌的洪流之中。宛如驟然颳起的暴風,無數情感從門扉後方奔湧而出。
  六名元首已經圍著室內的圓桌就座,在他們身後凜然而立的六名魔法師,則是動也不動地處於待命狀態。每位元首都和希瑟妮婭一樣,用面紗遮住了臉孔。
  而亞爾斯首先注意到的,是籠罩在六名元首周圍的魔力遮罩。
  ──魔力淨壁啊。
  這是一種高等級別的障壁魔法,能夠輕易遮斷普通水平的魔力。儘管不曉得是誰發動了這項魔法,但是按照目前的狀況來看,對方顯然是在沒有AWR的輔助下使出這項魔法,看來無雙魔法師的頭銜不是浪得虛名。
  ──這道障壁的存在,是為了避免奔流的魔力波及各國元首吧。
  就在亞爾斯如此尋思的期間,房裡眾人的沉重視線全都集中了過來。
  然而,眾人目光的焦點並非希瑟妮婭,而是位於她身後的少年──也就是亞爾斯的身上。
  亞爾斯泰然自若地承受著目光的洗禮,威風凜凜地站在原地環顧四周。一名身強力壯的男子,在和亞爾斯眼神對上的瞬間,立刻毫不客氣地走了過來。這名彪形大漢的身上,散發著明顯是高階魔法師的氣勢。而從他全身上下瀰漫而出的強烈壓力,已經表明他不是要來和亞爾斯進行友好的握手。
  希瑟妮婭的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雖然男子只顧著目不轉睛地打量亞爾斯,完全沒把希瑟妮婭這樣的小姑娘放在眼裡,但是他那強烈的威壓感,仍然把希瑟妮婭的纖軀壓得搖搖欲墜。
  光是還能保持站姿,就已經值得嘉許了呢──亞爾斯姑且給了希瑟妮婭一個及格的分數,隨即將手按到了她的背上。緊接著……注入希瑟妮婭體內的那些魔力,在她僵硬的身體裡緩緩循環了起來,帶來一股確實的暖流。
  「……!」
  感受著這股魔力的希瑟妮婭,明確意識到自己逐漸恢復了冷靜。那是一股溫暖柔和的力量。不是施展魔法,而是魔力直接在體內流動,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樣的感覺。
  在對亞爾斯的魔力產生反應之後,伴隨著微弱的相斥和變化,希瑟妮婭自身的魔力也變得更加鮮明具體,讓她能夠捕捉得到。儘管存在著個人差異,但是明確地認識到體內循環的魔力,非常有助於恢復注意力和平復心情。
  希瑟妮婭連想都沒有想過,魔力這種被認定用來對抗魔物的能量體,居然還具有這樣的功用。
  儘管冷靜一想就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受到亞爾斯牽連,但是他也姑且算是幫自己取回了平常心,避免了有失元首身分的丟臉舉止。
  希瑟妮婭瞬間瞥了亞爾斯一眼。亞爾斯在她的視線裡,感受到了訝異之情和些許的感謝之意,不過,眼下的當務之急是……
  亞爾斯向前走出一步,擋在希瑟妮婭的身前。
  只聽一道粗野的嗓音,劈頭就朝著亞爾斯發難。
  「首次出席卻最後到場,我還在納悶怎麼會有人這麼不懂大人的規矩……沒想到居然還真的是個小鬼,這可真是嚇了我一跳啊!」
  ──我們應該沒有遲到那麼久……不對,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察覺了真相的亞爾斯,在內心如此低喃道。若是從這個角度來看,各國元首提早聚集在會議室裡,彷彿在等候希瑟妮婭和亞爾斯到來的這種陣仗,同樣是事先串通好的行為。
  如果亞爾斯沒有記錯,眼前這名顯然是來找碴的魁梧大漢,大概就是第八席的賈路基尼斯・堤奧托魯多。雖然外表看起來有些蒼老,但是他的年齡應該是在三十歲前後。這傢伙是哪個國家的魔法師呢……亞爾斯在腦海裡翻找著這名男子的相關資料,和眼前的本人進行交互比對。
  不過,這名男子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還是那一身盤根錯節、完全不像魔法師會有的肌肉,以及遍布全身的傷疤。臉孔、手臂、手掌……幾乎身體的每個部位都銘刻著疤痕。
  硬朗的油頭造型配上稜角分明的臉孔,給人一種堅若磐石的印象;銳利的眼神和好戰的氣息,更是令人聯想到凶猛的野獸。
  ──噢?
  亞爾斯停止回想男子的所屬國家,決定先來評估對方的實力。在仔細觀察男子的體格之後,他不由得在內心發出讚嘆──那是沒有沉溺於魔法之力的精悍肉體。
  但是也就僅止於此。亞爾斯對於眼前男子的感想,頂多就只有這樣而已。
  不過,在場的所有魔法師裡,似乎就只有賈路基尼斯釋放出如此充滿敵意的魔力。其他魔法師為了展示國威和應對緊急狀況,固然也都釋放出了強大的魔力,但是約翰自不用說,亞爾斯在剩下的魔法師身上,感受不到什麼明確的敵意。
  「這種小鬼頭居然是現役首席,這世界可真是要完蛋了啊。我看你八成是靠著捏造戰果才坐上這個位置的吧?看來亞魯法也是不行了啊。」
  男子的口吻已經不是在評估對方的實力,而是赤裸裸的人身攻擊。「哼,我要是打倒這小子,排名或許會上升不少吧?」最後,甚至還以傲慢自大的態度,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種話來。
  真麻煩吶──亞爾斯將視線移向約翰,卻見他一臉有苦說不出的表情,保持著直立不動的姿勢。他似乎是顧慮到在場的各國元首,擔心貿然介入會演變成政治問題。莉綺雅臉上也露出些許擔心的表情,可是她的立場似乎也和約翰一樣。而其他的元首和魔法師,也都只是在一旁靜觀其變。儘管在場眾人各有各的算計,但是應該都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可以見識到傳說中現役首席的真正實力。
  總而言之,沒有人會在這種情況下插嘴;反過來說,也就是不管亞爾斯透過什麼方式來解決問題,其他人都不會出聲指責。
  好啦──亞爾斯開始在內心盤算起來。此刻盤踞在他腦海裡的想法,不是如何息事寧人地解決問題,而是該如何整治這名彪形大漢,好讓對方痛改前非。
  自己被瞧不起倒不打緊,可是亞魯法如果被其他國家看扁,從長遠來看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更別說用來展示國威的親善魔法大會召開在即。
  ──雖然覺得很不爽,但最後還是得照著公主大人的劇本走的樣子啊。
  亞爾斯瞥了被庇護在身後的希瑟妮婭一眼。儘管她還是一副毅然決然的模樣,可是亞爾斯早已察覺她的纖指悄悄地捏住了自己的袖子。
  儘管感到意興闌珊,但是只有在各國元首面前展示亞魯法的力量,才有辦法解決眼前的狀況。而這也就意味著,亞爾斯將會履行方才希瑟妮婭要求他的職責。
  
  面對高大到需要抬頭仰望的壯漢,亞爾斯打從心底感到厭煩,用右腳「叩叩」地敲著地面,將腳尖頂住鞋頭。
  賈路基尼斯看著亞爾斯的動作,臉上露出一道從容不迫的笑容,像是在等待著對手出招。緊接著,他做出了一個挑釁亞爾斯的動作──甚至可以說是直接槓上了整個亞魯法。
  他那龐大的魔力越過亞爾斯,威嚇地朝後頭的希瑟妮婭湧去──
  兩下敲擊地面的聲音過後,一道宛如鞭擊的乾癟聲音響了起來。
  「唔!?」
  賈路基尼斯的巨大身軀垮了下來,單膝跪倒在亞爾斯面前。這樣一來,兩人的視線總算是來到相同的高度。
  亞爾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靠近賈路基尼斯,直接用手臂鎖住了他的脖子和另一邊的肩膀。這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即使眼睛跟得上這樣的速度,現場也沒有任何人攔得住亞爾斯。
    
  
  接下來,亞爾斯特地將臉湊到賈路基尼斯的耳旁,瞇起眼睛冷淡地丟下一句話。雖然他的聲音壓得稍微低了一些,但一字一句非常清楚,像是刻意要說給室內的所有人聽一樣。
  「趕緊把你那骯髒的魔力收回去,信不信我直接把你就地正法?」
  那股半是認真的凌厲殺氣,恐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室溫忽然下降了好幾度。
  然而,也不曉得該說是威武不屈還是神經遲鈍,賈路基尼斯在聽到這句話的當下,瞬間突破了憤怒的臨界點,從他的巨大身軀溢散出更多的魔力。
  「我應該是叫你『收回去』,而不是『放出來』。你連這種程度的事情都做不好嗎?真是拿你沒辦法。」
  亞爾斯保持著鉗制住對方的姿勢,短暫解放了自己的另一股魔力。
  即便只是眨眼的工夫,可是等到房裡的所有人意識到時,原本盈滿整個房間的魔力已然無影無蹤,全都消失得一乾二淨。
  當然,用來保護各國元首的魔力淨壁也淪為同樣的命運。
  「────────!!」
  「怎麼可能!」
  所有人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而目瞪口呆,接著都將注意力集中到唯一泰然自若的那名少年身上。
  就連約翰也在感到震驚的人群之中,而這也怪不了他。畢竟即使是約翰也沒有見識過這股力量。亞爾斯方才是解放了吞噬魔力的異能──【暴食捕食者《gula eater》】。這股力量在剎那之間就將所有的魔力吞噬殆盡。
  作為實力的展示,這一手應該已經相當足夠。面對無法理解的現象,人們會自然而然地產生恐懼。如此一來,不管是什麼樣的對手,都不得不打消輕舉妄動的念頭。
  亞爾斯鬆開賈路基尼斯的粗壯手臂,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可沒有下次了啊。」
  接下來,亞爾斯牽起呆立在背後的希瑟妮婭,將她引領到唯一空著的座位上,恰好就在猶如雕像般僵住的賈路基尼斯旁邊。
  雖然希瑟妮婭仍處於魂不守舍的狀態,但在入座的那一瞬間,她似乎猛然回過神來。諷刺的是,領悟到自己的願望──展現亞魯法的力量──得到實現的希瑟妮婭,眼中除了流露出滿足之色以外,還燃起了熊熊的野心之火。只見她儀表凜凜地重新端坐在椅子上,誇耀自身存在似地搶占會談的主動權,簡直就是「在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的最佳寫照。
  等到希瑟妮婭在位置上坐定之後,亞爾斯向旁邊踏出了一步──方向正好是蹲踞在地的賈路基尼斯的背後。
  「喝──!!」
  間不容髮,只聽賈路基尼斯一聲暴喝,將纏裹著魔力的手臂,以反手拳的要領向頭頂揮出。
  鐵拳劃破空氣迫近而來,亞爾斯卻不閃不避,又或做出防禦的動作。
  「────!!」
  整個會議室彷彿瞬間凍結般,變得鴉雀無聲。
  然而……
  「賈路基尼斯,你再鬧下去可就太難看了喔。」
  「在元首面前幹出這種事情,你不覺得失禮嗎?」
  「太不像樣了喔~大叔。」
  約翰抓住賈路基尼斯的後腦勺,將他整個人壓在地上;第二席的梵杰特・歐納格拉姆,一腳踩住了他的左手;第四席的法諾・托魯帕,則以魔法束縛住他纏裹著魔力的右手,同時抬起了纖細的腳掌(雖然只有鞋跟的部分)。那隻抬起的腳掌,隨時能從那具趴倒在地的巨軀後方,一腳踩爛賈路基尼斯的睪丸。
  瞬間被三人按倒在地的賈路基尼斯,完全動彈不得。
  從魔法師的眼中看來,他剛才暴起傷人的舉動,顯然只是在恐懼的驅使之下做出的反射動作。因此才會以纏裹魔力的拳頭,胡亂地揮出一拳。面對展現出絕對實力差距的亞爾斯,這種以卵擊石的攻擊根本毫無意義,簡直是不折不扣的自殺行為,其中不可能帶有敵意或攻擊的意志。
  甚至可以說他在發動攻擊以前,就已經處於喪失鬥志的狀態。因此亞爾斯才沒有做出任何應對。因為根本沒有那個必要。
  可是,這種轉瞬之間的進退應變,只有一流的魔法師才能夠明白。
  「賈路基尼斯!快住手!」
  坐在圓桌對面的一名壯年男子,慌忙站起身來喝止道。他以為賈路基尼斯仍然不願罷手,於是趕緊出聲制止,以免部下白白送命。由於男子也是元首的一員,因此無法看清隱藏起來的臉孔,但可以從聲音推測出他的年齡和貝利克相近。
  男子是盧薩路卡的鄰國【漢盧卡普迪亞】的元首,該國位於人類生存區域的西北方。
  「抱……抱歉,我一時失去理智。」
  賈路基尼斯語氣虛弱地說道,將他按住的三人像是早已預料到一樣,同時解除了對他的束縛。
  亞爾斯再次仔細環顧室內,確認與會的人員有哪些人。扣除約翰和賈路基尼斯,他的視線落在了那些初次見到的人物上。
  首先是來自東方之國【伊拜里斯】的第二席──梵杰特・歐納格拉姆。他不僅身形高䠷,還有著以男性來說相當苗條的身材曲線,再加上端正的五官輪廓,稱得上是一名十足的美男子。
  一頭藏青色的長髮在腦後束起,從中分的瀏海底下露出的雙眼細長而銳利,令人聯想到猛禽類的眼睛。年齡是二十六歲。雖然現在沒有帶著AWR,不過梵杰特似乎是以太刀作為專用AWR。
  其次則是來自亞魯法鄰國(不是盧薩路卡的那一側)【庫列比迪多】的第四席──法諾・托魯帕。
  她是無雙魔法師裡的第三位女性魔法師,年齡十九歲,僅高於亞爾斯。一頭淡紫色的頭髮在左右綁成兩束,身材也相當嬌小,只有150公分左右而已。儘管法諾的外表看起來比年齡小了許多,但是她其實也是亞爾斯嚴加戒備的對象。
  而法諾還算是講道理的表現,固然讓亞爾斯鬆了口氣,不過關於她的各種傳聞也確實都不怎麼好聽。
  法諾是非常有名的潔癖患者,聽說在某次的外界任務裡,她只因為部下用沾染了魔物污血的手碰觸了自己,就當場踢碎了對方的睪丸。
  其他類似的軼聞,還有像是命令隊員去做抵禦魔物的擋箭牌,而法諾本人則好整以暇地換掉弄髒的衣服──當然,她只在自己周圍仔細張設障壁。
  換句話說,剛才用來保護各國元首的魔力淨壁,應該也是出自法諾的傑作──亞爾斯如此推測。以防禦魔法專家身分名聞天下的法諾,之所以會被人們冠上「鐵壁」這個外號,或許也是源自於她的潔癖。
  庫列比迪多能打敗大國亞魯法和盧薩路卡,奪得「七國之中最堅不可摧」的美譽,恐怕也得歸功於法諾的存在。
  此外,儘管法諾的魔法特性偏向防禦路線,但她在外界同樣會主動地積極進攻。以擅長防禦魔法的魔法師來說,實在很難想像會有這樣的個性,甚至有人認為她根本就是個戰鬥狂。而就是這樣的性格,使她坐上了無雙魔法師的位置吧。
  另外,法諾方才在應對賈路基尼斯的脫序行為時,身為男性的亞爾斯本能地察覺到,她那抬起的腳掌是打算踩爛對方的某個部位。與此同時,亞爾斯也同樣沒有看漏法諾臉上令人毛骨悚然的陶醉表情,跟那雙眼流露出來的殘虐光芒。因此他再次打定主意,絕對不要和法諾扯上任何關係。
  不久之後,賈路基尼斯在周圍人的注視下站起身來,立刻在希瑟妮婭面前跪下說道:
  「亞魯法國元首,希瑟妮婭・伊爾・艾魯杰特大人,還請您原諒我的無禮。」
  在這種情況下,形式上需要道歉的對象,不是身為儀仗兵的亞爾斯。
  「你們兩位沒有受傷就好。」
  聽到希瑟妮婭如此回答後,賈路基尼斯保持著低頭的姿勢,同樣向其他各國元首致上最深的道歉。在那之後,站起身來準備走回原來位置的他,也向亞爾斯垂下眼睛表達歉意。
  正如情報所言,賈路基尼斯似乎是相當好戰的男人。由於亞爾斯對此早有預期,因此沒有什麼大問題。當然,就如他方才所說的,這是下不為例的事情。
  接著,亞爾斯將目光轉向另一名無雙魔法師。
  面對一連串的騷動,那名魔法師卻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
  雖然顯露出些許反應(只是整個人動也不動),但是對方好像真的不在乎剛才那場爭鬥的結果。即使賈路基尼斯順勢被亞爾斯殺掉,對方似乎也無所謂的樣子……這種漠不關心的冷眼旁觀,從某種層面來說和亞爾斯相當類似。
  那名魔法師是隸屬北方之國【海德蘭吉】的第五席──庫洛凱爾・伊菲露塔斯。
  獨自倚在牆上讀書的庫洛凱爾,年齡和約翰相差無幾,具體來說是二十三歲。修長的體格,臉上戴著黑框眼鏡,一副冷靜沉著的模樣。
  灰色的瀏海蓋到眼睛上方,頭髮則是順著頭型,打理成看起來有些雜亂的髮型。
  在場的所有人裡,庫洛凱爾看起來是最不喜歡爭鬥的人物。由於海德蘭吉在地理位置上,正好和亞魯法隔著巴比倫塔遙相對望,因此非常缺乏相關情報。海德蘭吉和巴魯梅斯一樣國土狹窄,在和魔物的戰爭裡沒有取得什麼顯著的戰果。
  而這恐怕是因為庫洛凱爾沒有參與外界任務的關係。他看起來的確是和戰鬥無緣的人物,更像是個溫文爾雅的怪人學者,這是亞爾斯對庫洛凱爾的第一印象。
  如果對方也是研究者的話,或許可以進行有意義的意見交流──如此尋思的亞爾斯,看向對方手上拿著的書籍。
  ──唔,不成。他是在看小說啊。
  看起來像是英雄傳奇類的小說。
  不過,即使冷淡如庫洛凱爾,在見到所有元首就座之後,也還是闔上了書籍。他就這樣站在應當守護的海德蘭吉元首的身後。
  值得注意的就這些了吧──就在亞爾斯移回視線的時候。
  「真是抱歉啊,希瑟妮婭大人。」
  「不會,我不要緊的。」
  漢盧卡普迪亞元首沒能阻止賈路基尼斯失控行徑,再次就此事向希瑟妮婭道歉。
  「我真的沒事。您應該道歉的對象是他才對。」
  希瑟妮婭以眼神向對方示意,於是漢盧卡普迪亞的元首轉向亞爾斯說道:
  「亞爾斯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請讓我送點東西聊表歉意……」
  愈是尊貴的人物,就愈覺得任何事情都可以用錢來解決。面對這種顯貴之人特有的思維模式,亞爾斯只能聳肩以對。可是人家的身段都放得這麼低了,自己也不好無視。而且斷然拒絕他國元首的提議,在面子上應該也不太好看。
  因此亞爾斯想出了有別於金錢的解決方案,揚手制止漢盧卡普迪亞的元首繼續說下去。
  「賠禮就不必了。相對地,能不能給我一次發言的機會?」
  戴著面紗的各國元首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不過沒有人反對。
  代表眾人的漢盧卡普迪亞元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現場似乎有我不認識的魔法師,能請各位幫我介紹一下嗎?」
  在說話的同時,亞爾斯的視線移向了巴魯梅斯的元首,其他人也跟著他看了過去。
  事實上,不僅是亞爾斯,在場的所有人大概都抱持著相同的疑問。
  巴魯梅斯的元首身後,站著一名不起眼的壯年男子。
  從方才的那場騷動開始,男子六神無主的臉上便滿是冷汗,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嚇壞了的樣子。
  他的模樣和現場的氛圍實在格格不入,神情驚慌失措到像要昏過去一樣,感覺明顯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老實說,旁人見了都要忍不住感到同情或可憐。因為聽到話題轉到自己身上的男子,隨即露出快要暈倒的表情,整個人被亞爾斯的話嚇了一大跳。
  若是真心為男子著想,或許就不該去驚動他才對。但亞爾斯的考量在於,倘若男子也是無雙魔法師的一員,自己最好還是知道一下對方的名字。
  身形福態的巴魯梅斯元首,或許是為了擦拭汗水,不時將手帕伸進面紗底下,顯得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亞爾斯姑且報出他聽來的某個名字。
  「這位是丹卡爾先生嗎?」
  回答這個問題的不是肥胖的元首,而是男子本人。
  「不、不是,呃……小人是貝柏托・伊喬依斯,最近僥倖升上了第74名,是在各方面都還有許多不足的半吊子……今天有幸拜見各位無雙魔法師,小、小人感到光榮至極……」
  只聽男子以顫抖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做著自我介紹。
  巴魯梅斯元首看不下去,接過話頭說道:
  「丹卡爾大人目前正在執行任務,貝柏托是被請來代打的護衛人員。」
  ──這麼說起來,約翰好像有提過這麼一回事。但是丹卡爾不在的話,找第20名的吉黎妲一起過來不就好了?吉黎妲本來也是無雙魔法師啊。
  亞爾斯在心中如此尋思。只是吉黎妲既然沒有出現在這裡,就代表她也參加了那場作戰吧。
  儘管心裡還有疑問,但是過度深究其他國家的內情,基本上是一種僭越的行為。總而言之,既然對方不是無雙魔法師,那也沒有詳細追問的必要。於是亞爾斯將男子的事情拋諸腦後。
  話說回來,就算嚇得手足無措,但貝柏托連自我介紹都做不好,只會敗壞自己國家的威信。對於這名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男子,亞爾斯甚至感到有些過意不去。他那副猶如驚弓之鳥的模樣,若真的遇上什麼意外狀況,感覺會比希瑟妮婭要先嚇到尿出來。
  巴魯梅斯的元首看不下去並嘆了口氣,但也僅此而已。他是不太在意外在名聲的那種人嗎?
  在剛才的那場騷動裡,賈路基尼斯發出的龐大濃密魔力,恐怕讓貝柏托整個人嚇壞了。而且就連這樣的魔法師在對上亞爾斯時,也毫無抵抗之力地跪倒在地。貝柏托的排名是不上不下的第74名,因此他非常清楚彼此的實力差距,以及自己身處其中有多麼格格不入。
  既然你都緊張到抖個不停了,乾脆和各國元首一樣,拜託法諾也把你納入魔力淨壁的庇護範圍好了──亞爾斯事不關己地這麼想著。
  但他馬上就意識到,這樣做才真的會讓人顏面掃地。
  既然作為代表國家的魔法師列席這場會談,像這種狼狽不堪的舉止表現,只會導致國家的威信掃地。
  「這樣子您滿意了嗎?亞爾斯大人。」
  「嗯,感謝您的回答。」
  亞爾斯姑且順著巴魯梅斯元首的詢問,就此結束這個話題。
  緊接著,亞爾斯的注意力轉到了希瑟妮婭身上。因為他站在斜後方,透過面紗的縫隙看到希瑟妮婭的表情──只見她的唇角漾起一抹微笑,臉上甚至露出了酒窩。
  儘管亞爾斯不曉得對方在想什麼,但他還是試著回想在方才的對話裡,有沒有什麼值得玩味的地方。當然,他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亞爾斯和希瑟妮婭的立場本來就迥然不同,兩人能感受到和看到的東西自然也不一樣,因此亞爾斯決定暫時擱下不管。
  「好啦,大家都是大忙人,就早點把這件事情解決了吧。」
  可能是最為年長的漢盧卡普迪亞元首,總算揭開了這場會談的序幕。
  「哎呀,您也用不著那麼著急嘛。我們幾個很少有機會齊聚一堂呢。」
  「畢竟亞爾斯大人也難得出席,大家就多聊一會兒嘛。」
  各國元首都不願意讓出發言權,爭先恐後地搶著開口。
  而莉綺雅的聲音沒有加入其中。
  她之所以保持沉默,好像是因為約翰湊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
  「各位,我覺得這種另有企圖的發言,不適合在這種場合說出來呢。」
  希瑟妮婭笑容滿面地這麼說道,同時輕輕敲了敲桌子,吸引在場眾人的注意。
  看到亞爾斯面無表情地站在她身後的模樣,各國元首都很識相地閉上了嘴。
  儘管有人露出相當不悅的神色,又或投來有些不滿的視線,但也就只有這樣子而已。目前占據了上風的國家是亞魯法。
  等到眾人都沉默了下來,希瑟妮婭率先開口宣布道:
  「亞魯法同意召開第40回七國親善魔法大會。」
  她在厚重的羊皮紙上蓋下元首專用的玉璽,隨即將它擱回桌上。
  希瑟妮婭輕輕轉動圓桌的轉盤,讓羊皮紙停在下一位元首面前。
  若是有不同意見,慣例是在蓋下玉璽之前提出,各國元首便會就此意見進行討論。因此雖然這種情形並不多見,但是這場會談最多有可能拖到三天才閉幕。
  緊接著,盧薩路卡的莉綺雅也仿照希瑟妮婭的動作,在羊皮紙上逐一蓋下代表同意的印章。
  就在蓋章的過程裡,莉綺雅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並說:
  「說到這個,亞爾斯大人今年也會參賽呢。」
  「────!!」
  此話一出,不僅各國元首,就連無雙魔法師也都陷入無聲的驚訝之中。不過相較之下,還是各國元首的反應尤為明顯。
  相對於眾人的訝異模樣,希瑟妮婭擺出一副「這有什麼問題嗎?」的態度說道:
  「亞爾斯已在今年進入學院就讀,參賽不是理所當然的權利嗎?」
  「希瑟妮婭,我們可沒人說亞爾斯大人不許參賽喔。但他畢竟是擁有『無雙』稱號的魔法師,我們不免擔心其他的學生選手遇上什麼意外。」
  莉綺雅的這一席話,讓各國元首都感到一陣不寒而慄,他們再次想到這種懸殊的實力差距,很可能在即將到來的比賽裡引發事故。而各國元首無論如何,都不希望因為意外事故這樣的事情,導致肩負國家未來的重要新血脫離戰線。
  而在現場的所有人裡,唯有亞爾斯能簡潔明瞭地回應莉綺雅的疑慮。
  「關於這一點,能否請各位相信擁有『無雙』稱號的在下呢?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不是,我的意思並不是要質疑亞爾斯大人的實力!?」
  莉綺雅的這句話顯然是前言不對後語,但完全沒想到亞爾斯會親自反駁的她,只能慌慌張張地做出否認。
  亞爾斯面露微笑地說道:
  「在下非常清楚。」
  看到亞爾斯這副模樣,其他各國元首似乎也都感到鬆了口氣。也不曉得他們是在慶幸亞爾斯沒有為此勃然大怒,還是大會學生選手的安全得到了亞爾斯的保證。
  或許因為發生了這麼一段插曲的關係,各國元首在那之後,都相當安分地在羊皮紙上蓋好印章,隨即將羊皮紙傳給下一個人處理。
  然而,原本暢通無阻的流程,卻在巴魯梅斯的元首那裡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帶著納悶的視線看向他。在經歷一番苦惱的掙扎之後,巴魯梅斯的元首緩緩開口說道:
  「我這裡有個提議……我們把今年的『限制』放寬一些如何?」
  巴魯梅斯的元首觀察著現場的氣氛,並提出了這項提案。雖然他擺出像是在確認眾人反應的冷靜表情,但那看起來也像是在竭盡全力地虛張聲勢,害怕被人察覺到他其實也對這項提案沒有信心。
  過去也曾有針對大會的既定事項,提出修正動議的案例,不過這些動議幾乎都立刻獲得解決。自從希瑟妮婭就任元首以來,每年的會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您說的『放寬一些』,具體來說是什麼意思?」
  離巴魯梅斯元首最近的另一位元首如此反問道。
  「哎,準確來說,我想這也稱不上是什麼限制啦。我的意思是,我們要不要正式解除『拉攏學生』的限制。」
  「──!!」
  雖然他謹慎地略去了「別國」兩個字,但巴魯梅斯以外的各國元首,明顯出現了動搖的神色。
  盡量不去拉攏或挖角在大會上嶄露頭角的別國學生,是存在於各國元首之間的不成文默契。當然,國家當局會最大限度地尊重學生的個人意願,但是即使真有跳槽的案例,通常也是當事的兩國經由政治談判的方式暗中完成。
  而巴魯梅斯元首的提案,等於是讓這樣的私下交易浮上檯面,並且變得更加激烈。
  事實上,巴魯梅斯向來是七國之中最為風雨飄搖的國家。姑且不說二位數魔法師,坊間甚至謠傳,該國是通過捏造戰果的方式,硬把人拱上無雙魔法師的位置,可說極度缺乏擁有壓倒性力量的人才。因此各國元首都能夠理解,巴魯梅斯為何會提出這種想要網羅優秀學生的提議。
  ……儘管能夠理解,但是如果自國的魔法師幼雛有可能遭到挖角,那事情自然另當別論。因為這不僅會耽誤軍隊即期戰力的補充,那些將來大有可為的優秀人才,若遭到其他國家挖角,更會影響到未來的國力。只要想到這裡,就不可能有人露出什麼好臉色。
  即使打出漂亮的口號,宣稱透過平均各國的戰力,能使七國更加團結一致地守護人類,也不會有人理踩這樣的訴求。
  但現在的問題在於,巴魯梅斯元首的提案究竟是早有預謀,還是方才目睹亞爾斯實力後的臨時起意。
  不對,不管是哪一邊都會構成問題。尤其是對亞魯法來說。
  「我不會同意的喔。」
  第一個出聲反對的,自然是希瑟妮婭。她在發言的同時,惡狠狠地瞥了莉綺雅一眼,隨即有些不安地窺伺亞爾斯的神情。
  從希瑟妮婭的角度來看,眼前的這種狀況,無疑是由莉綺雅提及亞爾斯參賽而引發的。在最壞的假設下,她甚至有可能早就和巴魯梅斯的元首串通好了。
  除此之外,希瑟妮婭顯然非常在意先前的那件事情:亞爾斯在會談開始之前,向莉綺雅展現出的過度敬意。
  就亞爾斯本人而言,他純粹只是想給蠻橫的元首大人一個難看。但即使亞爾斯沒有那個意思,從結果上來看,他跳槽到其他國家的可能性,的確變得莫名真實了起來。
  既然亞爾斯是以學生身分在大會上出場,那麼他當然也包含在允許挖角的對象裡。巴魯梅斯元首的提案,如果是瞄準這一點而來的話……希瑟妮婭光是想像這種可能性,就感到一陣不寒而慄。
  「不過,我們巴魯梅斯的魔法師人數稀缺。如果再這樣下去,將會無法應對緊急狀況。」
  巴魯梅斯的元首無視希瑟妮婭的內心糾結,像是在打悲情牌地說道。
  在他國面前暴露自國的不爭氣固然是奇恥大辱,但一來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二來若能由此換來魔法師的戰力補強,拋棄廉價的自尊根本沒有什麼好在乎的。而且在各國元首之中,最不在乎面子的就是巴魯梅斯的元首。他甚至有可能出乎意料地是個實用主義者,真到緊要關頭,就算忍辱負重也無所謂。
  希瑟妮婭焦急地環顧全場。
  ──不妙啊。
  立刻出聲反對這項提案的,就只有她一個人而已。現場甚至已經隱約有股「這項提案值得考慮」的氛圍。
  這項提案當然也伴隨著自國人才遭到挖角的風險,因此在正常情況下,應該不可能如此輕易地被納入考量之中。然而,亞爾斯所展現出來的壓倒性存在感,卻在此時帶來了負面影響,儘管希瑟妮婭直到方才為止都還在為此得意洋洋。
  若順勢發展下去,這項提案很可能會被搬上議程認真討論。而即使有人表示反對,商議的結果仍是以多數決的方式來決定。
  希瑟妮婭試著想像,亞爾斯若落入其他國家的手中,將會給亞魯法造成多麼慘重的損失。沒錯,讓出最強的魔法師,根本沒有任何的好處可言。
  亞魯法之所以能作為一大強國,在七國之中取得鶴立雞群的戰果,幾乎全得歸功於亞爾斯的存在,希瑟妮婭非常清楚這一點。畢竟表彰他功績的授勛式,就是由希瑟妮婭本人主持的。
  即使學院今年的參賽學生全都被別國挖走,只要亞爾斯一個人能留下來,這筆帳還是怎麼都划算。
  無視希瑟妮婭內心的千迴百轉,巴魯梅斯的元首在短暫的沉默過後,面露笑容地如此總結道:
  「看來各位也覺得這是一項值得討論的提案。那麼,我們可以進行投票表決了吧?」
  「能請您稍等一下嗎?如果輕率地以別國的人材和戰力來彌補國力的低落,這個國家將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就算能夠得到一時的改善,但這樣子的做法,真的有辦法在將來維護國家的尊嚴、實現真正的國防嗎?假如真有高等級別的魔物展開侵攻,不是也可以尋求其他盟國協助嗎?當然,我們亞魯法屆時必定會鼎力相助。」
  雖然知道自己這番話說了也是白說,但希瑟妮婭還是必須這麼說。若選擇靜觀其變,最後結果所造成的影響,很可能對她造成沉重的打擊。只要一個弄不好,亞魯法就算變成最弱小的國家也一點都不奇怪。
  儘管亞魯法還有第七席的蕾蒂,不過亞爾斯的存在就是如此重要。而亞魯法的地位下降,將會從根本處摧毀希瑟妮婭的野心。
  「希瑟妮婭大人的意見也有一定的道理,但比起遙遠的將來,我們更需要關注的是當下的現實。我們是必須攜手合作、守護人類的盟友……七國之中,只要有任何國家淪陷於魔物的魔爪之下,便代表著巴比倫塔面臨崩壞的危機。就算在危急之際能夠請求盟國協助,可是在援軍抵達以前,我們難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魔物蹂躪家園嗎?」
  「唔……!那麼,至少也讓我提出一項提案……」
  儘管心急如焚,希瑟妮婭還是設法讓頭腦冷靜了下來,帶著平靜的笑容淡淡地向各國元首說道:
  「例行的火力展示的演出人員,請讓我從出場選手之中挑選。」
  會議室的空氣頓時出現些許動搖。七國親善魔法大會有一項慣例活動,就是由現役魔法師進行帶有演武性質的表演,而希瑟妮婭直接點明了這是在「火力展示」。在這句話背後呈現的,是各國都會利用這個機會炫耀武力的事實。希瑟妮婭直言不諱的表達方式,可以說是她所做出的微弱抵抗。
  「這可真是個好主意。而且對選手來說也是一個很好的鼓勵。感覺今年的表演會變得更加熱烈呢。」
  提出放寬挖角限制的巴魯梅斯元首,率先表示贊同。他當然會曉得在希瑟妮婭所說的「火力展示」裡,將會由誰來代表亞魯法演出,因此他的贊同實在令人難以理解。但是,巴魯梅斯元首的提案也不一定是衝著亞爾斯而來,所以他或許也有可能是真心贊同。
  無論如何,這項提議其實根本稱不上是提案,希瑟妮婭只是打算事前通知各國元首,亞爾斯將會參加魔法演武而已。照理說來,這場演武的演出人員,應該由各國的現役魔法師出任,主要任務是幫忙炒熱大會的氣氛。
  對於元首之間的角力攻防,亞爾斯只是冷眼以對。因為他覺得這完全是一場鬧劇。
  亞爾斯原本就已經打定主意,在還清貝利克的恩情以前,自己都會留在亞魯法。無論別的國家開出多麼優渥的條件,他都不會有任何動搖。如果有人開出今後再也不需要和魔物或內敵交戰的條件,亞爾斯或許還會考慮一下,但根本沒有國家會想要這樣的魔法師。
  當然,包含希瑟妮婭在內,各國元首不可能察覺到亞爾斯的這番心思。即使他將自己的想法宣之於口,在這種政治場合上也不會有人相信吧。
  不管亞爾斯向希瑟妮婭做出多少次的保證,都無法徹底消除「萬一」這個揮之不去的可能生性。
  也不曉得是亞魯法以外的各國有著一致的利害關係,還是亞爾斯展現出來的威脅性和影響力實在太大,彷彿在嘲笑希瑟妮婭的焦急,事態急轉直下,迅速地朝著最糟糕的方向發展。
  「那麼,就讓我們來進行投票表決吧。贊成的人請舉手;反對的人請保持沉默。」
  投票結果是贊成5票,反對2票──只是出乎希瑟妮婭意料的是,盧薩路卡的莉綺雅居然也投下了反對票。
  說起來事態會演變至此,全都是因為莉綺雅哪壺不開提哪壺,偏要提起亞爾斯參賽的事情。希瑟妮婭一直以為對方會投下贊成票,但莉綺雅其實也沒料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吧。
  仔細回想起來,莉綺雅是在蓋好玉璽後才提及此事,因此她應該也是同意比照去年的做法召開大會。換句話說,盧薩路卡和巴魯梅斯並不是沆瀣一氣的關係。
  然而,結果已經出來了。對希瑟妮婭而言,這就是最糟糕的狀況。她只能在面紗的掩蔽之下,靜靜咬著嘴唇強忍沸騰的怒火。
  「衷心感謝各國元首能夠理解我國的困境。」
  巴魯梅斯的元首為了以防萬一,在條款裡添加上了「放寬拉攏選手的限制」,派頭十足地在羊皮紙上蓋下玉璽。最後在服從多數決的規則下,包括屈辱地顫抖著肩膀的希瑟妮婭,和靜靜地放棄抵抗的莉綺雅在內,羊皮紙上集滿了七枚玉璽。
  「那麼,我們就此散會吧。」
  話音方落,巴魯梅斯的元首便率先離席,其他各國元首也陸續跟在他後頭離場。
  最後留在會議室裡的,就只有盧薩路卡和亞魯法的兩國元首。
  「莉綺雅,妳到底在搞什麼東西啊?」
  希瑟妮婭火冒三丈地向莉綺雅興師問罪。
  「人家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啊。」
  莉綺雅聳了聳肩,兩名元首同時深深地嘆了口氣。
  「反正亞爾斯大人是不可能被挖角的嘛。不過老實說,要不是因為約翰和亞爾斯大人是老朋友,所以非常清楚他不可能接受挖角,不然我本來也是打算投贊成票的。」
  「──!」
  看著柳眉緊蹙的希瑟妮婭,莉綺雅露出一抹有些壞心眼的笑容。
  約翰瞥了兩位元首一眼,逕自開口說道:
  「亞爾斯,你不會來我們這裡對吧?」
  「目前沒有這個打算。」
  亞爾斯語氣不耐地回答約翰的問題。
  「既然是這樣子的話……莉綺雅大人。」
  「我知道。我們這次也有優秀的魔法師參賽,要是被別國挖走可就傷腦筋了呢。」
  總之,先來研究一下對策吧──莉綺雅再次嘆了口氣,向約翰如此說道。
  有別於盧薩路卡主從兩人的態度,即使聽到亞爾斯親口否認跳槽一事,希瑟妮婭仍然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再加上亞爾斯只是說「目前沒有這個打算」,更是進一步加深了她的疑慮。
  若是三位數或學生水平的魔法師也就罷了,無雙魔法師跳槽到其他國家,可是史無前例的事情。然而,亞爾斯確實是有可能幹出這種事的人,因此希瑟妮婭似乎感到相當苦惱。
  事實上,希瑟妮婭的表情之所以如此苦澀,也是因為她正在心中反覆研擬對策。
  回到亞魯法之後,得馬上去找總督貝利克一趟──希瑟妮婭在心裡如此決定。接著,她也不忘向這場風波的主角做出叮囑:
  「亞爾斯,你應該很清楚吧……?」
  或許是會談前的威嚇還讓她心有餘悸,希瑟妮婭的語氣沒有帶著強迫之意,聽起來更像是在懇求對方。「拜託你不要離開亞魯法。」彷彿是在印證這一點似的,她在面紗底下不安地蹙起眉頭,小聲地補上了這麼一句。聲音孱弱到連希瑟妮婭本人也感到意外。
  看到她這副模樣,莉綺雅露出頗為驚訝的表情──雖然各國元首和無雙魔法師的關係各有不同,但是在立場上幾乎都是由元首占據主導地位。更別說莉綺雅非常清楚,這位亦敵亦友的亞魯法元首有多麼爭強好勝。
  沒錯,在元首和無雙魔法師的互動上,亞爾斯確實是極為特殊的案例。
  而清楚箇中緣由的,大概只有亞魯法的極小一部分人──他們非常瞭解亞爾斯的實力有多麼深不可測,以及他是單槍匹馬完成無數偉業的驚人事實。
  乍看之下只是一名平凡少年的他,此刻確實身處國際政治漩渦的中心,不僅是七國元首的爭奪對象,甚至關乎全體人類的未來發展。
  只是,也不曉得這位當事人對此有無自覺。
  「我沒有跳槽的打算啦。」
  宛如要打消希瑟妮婭的疑慮,亞爾斯輕輕聳肩說道。但站在希瑟妮婭的立場,她還是無法樂觀以對。因為即使亞爾斯的這句話並非出自真心,希瑟妮婭也不可能對他做出責罰。她若真的這麼做了,才真的會把亞爾斯推向其他國家的懷抱。
  「先不說這個,巴魯梅斯確實是沒有實力穩健的無雙魔法師,可是我記得他們二位數魔法師的數量挺多的啊?」
  約翰微微歪起腦袋,有些漫不經心地拋出這個疑問。而回答他問題的人是莉綺雅。
  「話是這麼說沒有錯,但是和其他國家相比,他們魔法師的絕對人數的確是比較少。如果沒有實力足夠以一擋百的無雙魔法師,魔法師的數量不足確實是值得擔憂的問題……只是老實說,我不覺得狀況有危急到這種地步。畢竟即使是在盧薩路卡國內,也有不少人倡議向巴魯梅斯派遣支援部隊。」
  而在其他各國之中,也可以聽到擔憂巴魯梅斯現階段國力的呼聲。因為即使在方才的會談上,這些話語彷彿被當成某種漂亮的口號,但對全體人類來說,只要七國站在抵禦魔物侵攻的同一陣線,任何一國的淪陷都將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既然事情已經定了,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我要立刻返回亞魯法,你們有什麼打算?」
  「再怎麼說,我們盧薩路卡這次也得好好商議對策才行。雖然還不到十萬火急的地步,但是行動的時候得盡量避免啟人疑竇呢。」
  在放寬挖角限制一事已經正式通過的情況下,如果採取過於強硬的阻止措施,有可能導致國家之間的嫌隙摩擦。若是一個弄不好,很可能直到下次會談召開之前,都遭到其他各國排擠,因此必須謹慎地採取行動。
  儘管如此,希瑟妮婭還是打定主意,不管動用什麼手段,都絕對不能讓亞爾斯落入其他國家手中。
  「那麼,我就此告辭了。莉綺雅,我們在親善魔法大會上見。」
  「嗯,不過,冠軍是屬於我們盧薩路卡的喔。」
  希瑟妮婭回以無畏的笑容,接著向亞爾斯說了句「我們走吧」,就此走出會議室。
  表面上關係險惡的兩位元首,在這種時候卻能像多年老友似的對話,實在是相當有趣的一件事情。與其說是吳越同舟,不如說是這兩位年齡和氣質相仿的女性元首,在對方身上找到了類似共鳴的感覺。
  在其他元首早已離去的走廊上沒有半個人影,希瑟妮婭自然而然地加快了腳步。
  雖然會談結束之後還安排了宴席,但是希瑟妮婭取消出席的計畫,向琳涅表示自己要立刻回國。
  
  兩人走到外頭一看,才發現已是熱氣逼人的過午時分。停駐在外頭的馬車共有兩台。其中特別寬敞豪華的一台馬車,似乎是準備給亞爾斯和希瑟妮婭搭乘的。整台馬車有著簡潔凝練的線條,一眼就能看出是元首或貴族使用的東西。
  琳涅立刻就看出主君的不悅之情,向亞爾斯投以詢問的視線;但亞爾斯只是無奈地聳了聳肩,一副「妳自己去問她」的態度。
  看著希瑟妮婭和琳涅都乘上了馬車,人還在車外的亞爾斯,忽然伸手準備關上車門。
  「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趕快上車啊。」
  希瑟妮婭一臉狐疑地問道。
  雖然也不是隨便哪個人都有資格和元首共乘馬車,但一來是馬車只有一台,二來是亞爾斯作為無雙魔法師,打一開始就是以護衛的身分隨行,因此沒必要顧慮這種事情。
  然而,亞爾斯卻搖了搖頭說道:
  「不,我還有點事情。」
  「……!」
  一股明顯的不滿情緒,從面紗的縫隙飄散了出來。
  在隔了一拍之後。
  「亞爾斯,我很清楚我沒有辦法命令你,但你再這樣子惹我生氣,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還是說你天生就是喜歡惹惱別人?」
  即使遲鈍如亞爾斯,也知道自己要求元首先行離去的做法,很難不讓對方疑神疑鬼。更別說是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
  不過對亞爾斯來說,他根本不在乎希瑟妮婭要怎麼胡思亂想。
  「您要怎麼解釋是您的自由。」
  亞爾斯覺得自己沒有義務向希瑟妮婭交代那麼多。
  沒想到回應他這句話的,居然是元首大人大剌剌地伸到車外的玉足。在這種情況下,亞爾斯也沒辦法隨便把車門關上。
  再繼續鬧下去反而會浪費更多時間──做出如此判斷的亞爾斯,長話短說地解釋道:
  「我只是要找約翰談點私事。想說他人還在會場裡頭,就趁現在趕快找他講一講。」
  「不行!你如果要和其他國家的人交談,必須在我的視線範圍內進行。莉綺雅剛才也說過他們馬上就要回去,所以你和約翰也談不了太久吧?我們就在旁邊等你和他談完。可以吧?琳涅。」
  「……那麼,我就把約翰那傢伙帶過來這裡吧。還有,您若想早點回去的話,就請不要中途插嘴。」
  亞爾斯才剛這麼說完,就正好看到莉綺雅帶著約翰從古城的入口走出來。停駐在外頭的另一台馬車似乎是盧薩路卡的。
  在希瑟妮婭和琳涅的注視下,亞爾斯朝兩人走了過去。
  「約翰,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怎麼了嗎?亞爾斯。」
  約翰一臉親切地回答道,但隨即就換上了嚴肅的表情,因為他察覺到希瑟妮婭搭乘的豪華馬車就停駐在不遠處,而且車上乘客似乎正在關注他們兩人的談話。亞爾斯暫時沒去理會約翰,逕自向莉綺雅開口說道:
  「莉綺雅大人,我可以跟您借一下約翰嗎?」
  「哎,可以是可以啦……」
  莉綺雅有些納悶地看向希瑟妮婭的馬車。
  「她好像是在擔心我會不會被您給收買。」
  「呵呵~亞爾斯大人也真是辛苦呢。您如果對元首大人的嫉妒心感到厭煩,歡迎您隨時來盧薩路卡坐坐。我們會比亞魯法更加盛情款待您的。」
  察覺到原委的莉綺雅露出妖豔的微笑說道,亞爾斯也只能苦笑以對。
  接著他一臉無奈地撓了撓腦袋。
  自己也真是太糊塗了,若是把約翰帶到馬車那裡,約翰當然就會和希瑟妮婭發生接觸。如果要保證公平的話,自己和約翰在談話的時候,同樣得處於莉綺雅的視線範圍內才行。
  最後在一番折騰之後,總算是由莉綺雅一方做出退讓,亞魯法和盧薩路卡的主從四人,一起進入希瑟妮婭的馬車進行談話。
  雖然對琳涅很不好意思,但是為了不讓別人誤會是在密談,因此請她暫時移步到馬車外頭,用探查魔法戒備有沒有人靠近這一帶。雖說馬車的空間相當寬敞,可是基本上還是四人座的形式,也只能稍微委屈一下琳涅了。
  「所以,亞爾斯,你找我要說什麼?」
  約翰立刻催促著進入正題,亞爾斯也單刀直入地切入重點。
  「那麼,我就長話短說了。巴魯梅斯的大規模討伐作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也是透過傳聞聽說的,詳細情形不是非常清楚,不過從作戰開始算起來,應該有兩個月了吧。」
  「有這麼久?討伐作戰真的到現在都還沒結束嗎?」
  「……嗯,這麼說起來,我也覺得拖得有點久呢。不過,畢竟是投入了寶貴的魔法師戰力,或許是行動上相當謹慎的關係吧。」
  這場作戰不僅從本就為數不多的魔法師裡徵調大量人手,更是由隸屬巴魯梅斯的第九席丹卡爾親自壓陣,所以也不是不能理解為何會如此謹慎小心。然而,亞爾斯有一個很在意的地方。那就是根據布鐸納所言,AWR和武具流向國外是一個月前的事情。
  如果這些物資的外流和巴魯梅斯的討伐作戰有關,那當然得在作戰開始之前就完成所有調度工作。在作戰開始之後才出現如此大量的物資流動,怎麼看都很不自然。雖然這件事情也有可能和巴魯梅斯的作戰無關,但實在相當可疑。
  「關於吉黎妲是否也參加了本次作戰,你有聽說什麼消息嗎?」
  「不曉得耶,這麼說起來,由第74名的魔法師出席會談的確是有點離譜呢。如果巴魯梅斯的人手短缺到這種地步,那應該可以認定吉黎妲小姐也參與任務了吧。」
  為了稍微整理一下狀況,亞爾斯陷入沉思之中。
  希瑟妮婭一臉欲言又止;莉綺雅則是默默聽著談話。就在亞爾斯覺得繼續把兩位元首綁在這裡可能不太好的時候──琳涅輕輕敲了敲馬車的車門。
  「亞爾斯大人,有四名城裡的僕人正朝這裡靠近。」
  「我知道了。約翰,我再問一個問題就好……丹卡爾這位第九席的實力,足以擔得上『無雙』的稱號嗎?吉黎妲和丹卡爾兩人的實力差距如何?」
  亞爾斯只在資料上見過吉黎妲的情報。如果按照約翰所言,她已經從無雙魔法師掉回二位數魔法師的話,那吉黎妲在這個位置上還坐不到半年,就將席次讓渡給了丹卡爾。
  而對於丹卡爾這名男子,亞爾斯甚至連相關資料都沒有見過。
  「不好意思啊,關於丹卡爾這個人,我也只聽說過他的名字而已。不過他的實力應該和吉黎妲小姐差不了多少吧。如果是這樣的話,在我的印象中,是有點扛不起『無雙』的稱號;如果和第八席的賈路基尼斯相比,確實有一段實力差距,第九席應該是最恰當的排名沒錯。」
  「這樣子啊,我知道了,謝謝。」
  在停頓片刻後,亞爾斯朝莉綺雅開口說道:
  「莉綺雅大人,耽擱您的寶貴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我不介意的。比起這個,你們已經談完了嗎?」
  「是的,畢竟這也不是什麼好聽的事情,就到此打住吧。然後,我非常榮幸能收到您的邀請。下次前往盧薩路卡叨擾莉綺雅大人時,我會記得準備好更有趣的話題。」
  在面紗底下露出開心微笑的莉綺雅,沒去理會身體有些僵住的希瑟妮婭,逕自握住率先下車的約翰從外頭伸來的手。
  「因為在大會開始以前都會相當忙碌,所以等到大會結束之後,我會再正式發出邀請函給您的。」
  「我會衷心期待。」差不多已經瀕臨極限的亞爾斯,勉強保持著笑容可掬的外交面具。
  等到兩人下車之後,琳涅剛一進入馬車,車子便立刻「軲轆軲轆」地駛動起來。
  「這哪叫什麼私事啊?幸好我有要求在一旁聽著。」
  「不,這是百分之百的私事。我從約翰話裡歸結出來的東西,本來就沒打算向任何人報告。」
  身為元首的希瑟妮婭,將外界和軍事方面的決定權完全委託給了總督,再加上她本人也不是魔法師,因此對約翰和亞爾斯方才那段談話的背後意義,其實有點一知半解。
  可是透過他們兩人的表情語調,希瑟妮婭多少能夠猜想到大致的狀況。
  亞爾斯向約翰確認了巴魯梅斯麾下的最高階魔法師──丹卡爾和吉黎妲是否有參與本次的作戰。
  而在聽到約翰的答覆之後,能感覺出亞爾斯的態度出現了些許變化。這位七國最強的魔法師,是認為有什麼異常事態正在發生嗎?希瑟妮婭更進一步地展開推想。巴魯梅斯於本次的會談之中,突然提出解除挖角限制的提案。在這樣的動作背後,若有什麼更深層的動機的話……?
  雖然希瑟妮婭覺得不太可能,但是她的猜想如果是正確的話,就代表巴魯梅斯討伐作戰的現狀,存在著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方,至少足以勾起亞爾斯的疑心。
  坐在顛簸搖擺的馬車之中,希瑟妮婭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於是將臉湊近亞爾斯問道。只會徒增鬱悶的那道面紗,早在馬車駛動時就被摘了下來,畢竟會談已經結束,莉綺雅也已經不在車裡。
  「你真的沒打算報告……說給任何人聽?」
  「是的。」
  「……那就好。」
  儘管語氣聽起來有些彆扭,希瑟妮婭的表情卻帶著一絲欣喜,彷彿為心中的煩惱找到了一線光明。這可說是透過逆向思考才察覺到的驚喜。
  亞爾斯並不是在讓希瑟妮婭監視自己,真相恰好相反──他是在向希瑟妮婭「展現」最低程度的誠意,表示自己沒有跳槽其他國家的念頭。
  意識到這一點的希瑟妮婭,不禁悄悄揚起了嘴角,有些開心地又問了一個問題:
  「還有就是盧薩路卡的事情,你真的打算去那種國家一趟嗎?」
  這是在針對莉綺雅方才所說的發出邀請函一事提問。
  「畢竟是個好機會。亞魯法的AWR技術似乎已經到達一個瓶頸,而且我從以前開始就很想去盧薩路卡瞧一瞧。」
  「…………!」
  事實上,亞爾斯心裡真的頗為期待這件事情。雖然他方才的表情是強裝出來的外交面具,但是在研究的領域裡,他就像個熱情的學生一樣,有著旺盛的好奇心。
  亞爾斯本人有參與製作的AWR,從特性上來說幾乎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因此其中包含了許多新方案的點子和發明。經由過去的經驗,亞爾斯很清楚這些技術在某些情況下,能夠順利轉用到普通魔法師所用的AWR上。
  亞爾斯在技術領域掀起的革新,往往能在後續得到演進改良,成為全新技術的發展基礎。
  例如他所發明的常駐型魔力生成機,其原理就被轉用到了亞魯法的路燈(魔力燈)之類的東西上。
  從這層意義上來看,亞魯法當前的魔法技術之所以會停滯不前,和亞爾斯的研究工作遭到耽擱確實脫不了關係。
  
  另一方面,聽到亞爾斯的大膽回答,希瑟妮婭暫時沉默了下去。想著果然還是該阻止亞爾斯前往盧薩路卡的她,正準備開口說話。
  然而,兩人先前才發生過那種衝突,而且亞爾斯在某種程度上也做出了讓步,允許自己監視他和約翰的談話過程。希瑟妮婭已經沒有什麼立場能夠干涉亞爾斯的行動。
  結果從她櫻唇吐出的,就只有一聲嘆息而已。希瑟妮婭最後只是再次瞥了亞爾斯一眼,滿臉無奈地聳了聳肩,隨即神情哀怨地望向馬車外頭。
  仔細一想就會明白,亞爾斯不會臣服於任何人,同時也沒有任何人能夠讓他臣服。他就是這種性格的人。若是在他身上強加限制自由的桎梏,亞爾斯或許會自行掙脫這道枷鎖,就此遠走高飛也說不定……
  
  車窗外的景色猶如流水一般飛快逝去。
  等到希瑟妮婭驀然意識到時,亞爾斯已經不知在何時闔上了眼睛。希瑟妮婭感到驚訝不已,因為理應擔任護衛角色的亞爾斯,居然堂而皇之地在元首面前打起了瞌睡。
  ──明明七國親善魔法大會都已經開始了,這傢伙還是一樣我行我素……和貝利克說的一模一樣呢。
  想要自由自在地活著的人,或許並不適合魔法師這項職業。希瑟妮婭在亞爾斯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作為魔法師的使命或責任,感覺他根本就沒有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
  
  只是……
  正因如此,希瑟妮婭才會覺得亞爾斯和自己有著相似之處。
  打從在典禮上相遇的那一刻起,她就認定對方是和自己同病相憐的夥伴,同樣背負著無從逃避的宏大宿命。
  她的命運來自於體內流淌的高貴血統……
  他的命運來自於萬夫莫敵的最強力量……
  希瑟妮婭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希望在命運限定的範圍內自由地展翅飛翔。
  可是,加諸在希瑟妮婭身上的,終歸只是人類制定出來的身分,完全無法和亞爾斯背負的東西相提並論──那是絕對的力量所帶來的反作用力,由世界本身所打造的龐大宿命枷鎖。即使如此,亞爾斯仍然在奮力抵抗。
  對他來說,人類所居住的這個牆中世界,恐怕還是過於狹小了吧。
  希瑟妮婭的怒氣早已轉為傻眼的感覺,只能在一旁連連嘆氣。在她的美貌和威儀面前,幾乎任誰都會自然而然地低下頭去。
  但希瑟妮婭感覺得到,亞爾斯終其一生,恐怕都不會真心跪倒在自己面前。
  然而,這位個性好強的元首大人,卻為某件事情感到有些高興。
  ──明明不怎麼關心人家的想法,卻特地利用被監視的機會,讓我聽到巴魯梅斯的相關情報,所以他多少還是有覺得過意不去嘛。
  姑且不說普通的無雙魔法師,如果是從亞爾斯的角度來看,他大概根本不在乎巴魯梅斯會變得怎麼樣。至少他不是那種會在廉價的正義感驅使之下,向巴魯梅斯伸出救援之手的性格。當然,他也沒有義務告訴希瑟妮婭這些事情。
  因此亞爾斯應該只是為了展現忠誠,才特地讓希瑟妮婭聽到這段對話,目的在於打消希瑟妮婭的最大疑慮,亦即亞爾斯跳槽到其他國家的可能性。其中甚至透露出了亞爾斯一直掛在心上的事情──他或許是在為會談前的那次威嚇,向希瑟妮婭表示歉意。
  希瑟妮婭內心的鬱悶之情不知不覺中已經煙消霧散。馬車無視這位美麗元首的心念轉動,只是自顧自地向前奔馳。不管是憂鬱還是喜悅,全部都被馬車拋在了後頭。
  除了矗立在遠方的白堊巨塔以外,眼前的景色完全是空無一物。將兩人導向新舞台的命運車輪,乘載著一切的希望和混亂,逕自奔馳在這片奇妙的風景之中。
    
後記
  非常感謝各位購買並閱讀《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第四集。本書在書店上架的時候,應該已經是相當接近年底的時節note.png。對於能在如此忙碌的時期拿起本書的讀者朋友,筆者只能衷心地表示感謝。
   
     
        編註:以下為日本發售情況。
     
   
  事實上,就在2017年即將迎來尾聲的這個時間點,筆者體驗了人生第一次的內視鏡檢查。不可思議的是,筆者原本只是打算去醫院拿個腸胃藥,最後卻糊里糊塗地就接受了好幾項檢查。另外,容我先跟各位報告檢查結果:筆者的健康沒有任何問題。
  當時護士小姐是這麼跟我說的:「現在的內視鏡都已經做得很細了,建議您從鼻孔那裡進去會比較好。」可是她接著拿出來的那根粗管子,根本就和觸手沒什麼兩樣。
  「喂喂喂,妳打算把那根粗管子插進哪裡啊?」
  「鼻孔啊,有問題嗎?」(一本正經)
  不過,筆者這個人不可能有這樣的幽默感,因此這段對話有點誇大的成分存在,真是不好意思。雖然沒有出現上面這樣的對話,但是無論如何,筆者還是獲得了一次對今後有益的首次體驗。這次的事情讓我深切感受到,小說家這項職業不僅需要注意身體,精神狀況的調整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各位讀者朋友好,在下是イズシロ,接下來差不多也該進入正題了。
  ※以下內容包含劇透,習慣從「後記」開始閱讀的讀者,還請您特別留意。在繼續往下翻閱以前,請先取得費莉涅菈大小姐的許可。否則的話,您或許會被入口處阻擋入侵的機械手臂給放倒在地。
  玩笑話就到此為止,這次的《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第四集,各位讀者覺得如何呢?有讀過WEB版的朋友或許都已經發現了,本次同樣是誠意(厚度)滿滿的一集,不僅內容經過大量的增添改寫,還加上了不少軼事插曲。本集順帶介紹了亞爾斯以外的無雙魔法師,並且包含了下一集開始的『七國親善魔法大會』的序曲。不過,真正的重點當然不僅於此。
  筆者認為本集前半部分的主題,可以用「忒絲菲婭的內心意志」來概括。在本部作品之中,忒絲菲婭這位女主角,是最能體現年輕人的純粹和率真的角色。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和理想,她一路披荊斬棘,不斷摸索「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忒絲菲婭希望遵從自己的內心直覺而活,只是性格笨拙的她,不時會出現白忙一場、需要周圍人伸出援手的情形,但是她還是鼓起勇氣奮力前進。在接受「貴族」這道自身枷鎖的同時,努力不懈地追求其他的未來可能性。筆者認為這不僅是忒絲菲婭的個人特質,更是她作為女主角的魅力所在。還請大家今後也繼續支持這樣的忒絲菲婭……再說下去就會劇透過頭了呢。詳細情節還請各位讀者自行參閱書中的故事。
  
  「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系列,終於也來到了第四集。
  在第四集裡,原本模糊不清的牆中世界一下變得開闊了起來,是否有讓各位讀者感受到宏大的故事即將展開了呢?再加上大量的新登場角色……筆者希望能盡快將下一集送到各位讀者手中,因此非常期待和大家在後記裡再次見面。
  
  那麼接下來,請容筆者向協助本書撰寫的各方人士致上謝意。
  負責插圖的ミユキルリア老師,感謝您在緊湊的工作日程中為本書繪製插畫。這次也增加了不少新面孔,出自您筆下的每個角色總是如此美麗且充滿魅力,實在太感謝您了。而在眾多新角色之中,希瑟妮婭和琳涅的完成度,老實說完全超乎筆者的想像,只能以「活靈活現」四個字來形容。筆者都忍不住想要特別優待她們兩位了……今後也還請您多多關照。
  接下來,筆者想先向責任編輯T氏謝罪,我又給您添麻煩了。第四集的頁數原本應該真的會少一點……不對,會是一本薄上許多的書才對。我下次會更努力縮減頁數的!此外,參與本書製作的設計師和印刷公司等相關人士,筆者也要在此向各位送上由衷的謝意。
  最後,則是各位讀者朋友,真的非常感謝你們的照顧。今後也還請各位讀者朋友繼續不吝指教。
  說到這裡,筆者馬上就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大家。
  事實上,我們在第四集發售的同時note.png,舉辦了女主角的人氣投票活動。參與投票的女主角共有四位:露姬、忒絲菲婭、艾莉絲及費莉涅菈。在HJ文庫官方網站的「來讀吧!HJ文庫」上,也刊載了和本次活動有關的各女主角特別短篇。各位讀者若能一併參看,筆者將深感榮幸。
   
     
        編註:以下為日本地區活動。
     
   
  另外,投票期限到12月15日(五)為止。而本次的投票結果,當然會成為今後劇情發展的參考依據;預計明年發售的第五集的上市活動,或許也有一部分會受到投票結果影響?哎,究竟會有什麼得視投票結果而定……所、所以說,還請各位讀者惠賜神聖的一票。就算不是神聖的一票也無所謂啦。關於投票方法,請至HJ文庫官方推特(@HJbunko)、官方部落格,又或官方網站進行確認。
  筆者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寫這麼長的後記,因此很煩惱該寫什麼才好,原本想說來和大家聊聊露姬的設定祕辛,但剩下的篇幅已經不敷使用了呢。
  所以,這裡就來稍微透露下一集的內容吧……
  在第五集裡,無論是劇情也好還是角色也罷,都應該會迎來巨大的轉折點。筆者會全力以赴,盡量趕在明年春天將第五集送到大家手中,還請各位讀者今後也繼續給予支持鼓勵。note.png
   
     
        編註:此為日本上市時間。

「深切想望」
    特典小冊子
    「幼小少女的一切起點」
  少女的復仇心無比強烈,比任何人都要真切,同時也比所有人都備受煎熬。儘管世人將打倒魔物視為對人類的偉大貢獻,但是幼小的少女──露姬・雷貝赫爾根本不在乎這種事情。只有父母遭到魔物殺害的血淋淋事實,宛如火上加油似的,令無法抹滅的憎恨猛烈燃燒──沒錯,若不是少女的心境出現了變化,這股憎恨原本應該永遠都不會抹滅。
  自幼便失去父母的露姬,從八歲就開始從軍。在接受魔法師培育計畫的訓練之後,少女很快就獲得了和嬌小身軀不成正比的實力。露姬甚至有絕對的自信,認為自己能夠打敗同期的任何人。在肉搏戰中無人能敵的她,不知不覺已經沒有同期生足以擔任她的模擬戰對手。
  起初滿是痛苦的訓練,如今也成了得心應手的日常功課;那段新傷不斷的時期,早已成為遙遠的過去。
  兩年的時間足以改變許多事情,這對露姬來說也不例外。那些連名字都不清楚的同期人數,似乎也減少了許多。最重要的是,露姬的內心出現了巨大的變化。復仇的烈焰不知在何時耗盡了燃燒的柴薪,就這樣熄滅了下去的樣子。雖然還殘留著些許餘焰,但是肯定無法再次燃起熊熊大火。
  確信父母還埋骨於外界的露姬,只能在心中反覆銘記父母的恩情──她相信自己總有一天能夠造訪兩人的臨終之處。
  露姬必須前往父母的長眠之地,不僅是為了確認事實,同時也是為了將思念化為話語。
  心中抱著這個唯一願望的露姬,已在日復一日的訓練裡,習得了必要的技術和知識。就在她開始感到停滯不前的時候,一名少年出現了。
  那一天的露姬……感受到了焦急的情緒。明明在最近的模擬戰裡,自己的對手已經多半由大人來擔任;而且自己雖然打不過大人,但是倒也不致於出現單方面挨打的情形。
  然而……
  ──好快!!要擋下來嗎?不行,這樣會避不開下一擊……!
  露姬看著迎面而來的拳頭,瞬間做出應對措施,千鈞一髮地躲過了這一擊。額頭冒出大滴冷汗的她,立刻選擇轉守為攻。
  和平日的模擬戰相比,這場模擬戰的唯一不同之處,只在於對手是初次見到的少年。而在露姬的眼中看來,這名陌生的黑髮少年實在是弱不禁風。對實力已經勉強能和大人抗衡的露姬來說,她甚至有種浪費時間的感覺。少年的體格和自己沒有太大差距,非要說有什麼特殊之處的話,就是他的神情和這裡的訓練生相當不同。反正不管怎樣,結局都是一樣的──露姬和平常一樣,從容不迫地擺出架勢。可是剛才的那一擊,瞬間就將她的輕敵心理打飛到九霄雲外。
  少年的精湛體術堪稱無懈可擊,甚至還準確無誤地瞄準露姬的空隙攻擊。眼前的少年像是冰冷的機器一樣,精密無比地持續發動進攻。
  相對於只能被迫全力應戰的露姬,少年只是冷靜沉著地步步進逼,連一滴汗也沒流。
  這不是什麼招式或力量的差距,純粹是自己技不如人。露姬也有屬於自己的志氣,過去長年累月的嚴苛訓練,可說是支撐著她走到現在的最大力量。
  在你來我往的攻防過程中,拳頭和手臂不斷發出碰撞的悶響,露姬的應對方式也逐漸發生了改變。她不再去接住少年的拳頭,而是直接將拳頭撥開。然而,這也意味著露姬已經無法正面承受猛烈的攻擊。少年沒有停下連綿不絕的攻勢,看到露姬閃過剛才的一擊,他立刻以反手拳的要領,將右手的手背朝露姬的右邊揮了過去。
  這一拳的速度快到眼睛都追不上。露姬舉起右手,擋下了從視野邊緣急襲而來的拳頭。手臂上傳來的衝擊力道,頓時讓她感到眼冒金星。
  打從剛才開始,露姬就只能被動防守,為了進行反擊,她將力量注入了左拳──但是,她沒能把這一拳揮出去。
  ──又被搶先一步了!
  自己明明才剛擋下少年的拳頭,對方卻已經朝著側腹使出一記中段踢。
  在完全沒有閃避餘地的情況下,露姬立刻放低手臂擺出防禦姿勢。就在她繃緊全身肌肉以應對衝擊的瞬間──那一記踢擊突然在空中停了下來,轉為朝著地板的方向而去。
  「糟了!?」
  那是假動作。少年利用扭腰的旋轉動作,將方才揮出去的反手拳高舉至另一邊的肩頭。
  露姬反射性地低下頭去,迅猛的重拳從她的後腦勺掠過。露姬在電光火石之間做出的閃避動作發揮了功效,少年的姿勢在此刻確實失去了平衡。
  儘管這招對大人不管用,但是自己和少年的體格沒有太大差距。露姬追著從後腦勺掠過的手臂,間不容髮地一把扭住了少年,接著將整個身體纏了上去,鎖住了對方的關節。
  露姬以行雲流水的動作,騎到小個頭的少年身上,把他的手臂扭到另一個方向。她將全身的重量壓在少年那條手臂上,反折對方的手腕讓他倒在地上──原本應該是要這樣子的。沒錯,少年配合著露姬逆扭手臂的動作,自己也跟著扭轉身體,在不被鎖住手臂的情況下,硬是改變了身體的姿勢。而當露姬意識到時,她的視野已經上下顛倒了過來。
  本來應該被露姬扭住的手臂,反過來揪住了她的衣服前襟。露姬原以為自己會頭下腳上地栽倒在地,沒想到卻是整個人被扔了出去。
  露姬在上下顛倒的視野裡,看到少年彷彿是要趕盡殺絕一般,朝著即將撞上地板的自己送上一腳。
  她交叉起手臂,勉強擋下了這一腳,可是身體就這樣順勢飛了出去,在地板上彈跳了好幾下。幸虧地板和牆壁都是緩衝材質,露姬並沒有受到什麼重傷。雖說沒有受傷……但是一屁股坐倒在地的露姬,卻目瞪口呆地凝視著少年。
  ──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露姬輸得體無完膚。少年甚至沒給她任何的可乘之機。自己和少年的年齡明明相差無幾,兩人的實力差距卻是如此巨大。這是露姬本人也不得不承認的懸殊差距,她可以說是敗得心服口服。然而此刻的露姬,卻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名少年。因為少年已經成為她今後訓練的全新目標。
  看著露姬的這副模樣,少年似乎將其理解為模擬戰結束的信號,不發一語地轉身離去。
  從這一天開始,那名少年便一直矗立在露姬的面前。露姬以少年為目標,孜孜不倦地展開訓練……然後迎來一次又一次的敗北。但是她依舊拚命地積累訓練,只為了超越連名字都不曉得、幾乎不曾交談過的那名少年。少年的背影成了露姬最熟悉的身影……如今回想起來,或許打從最初的相識開始,那道背影就已經是她最大的精神動力來源。
  即使露姬後來當上了少年的搭檔,這一點也沒有任何改變。她不惜付出一切努力,只為了更加接近少年。如今的露姬,依舊在追逐那道比當時更加遙遠的寬闊背影。直到報答恩情的那一天來臨之前……
  她都會全心祈求自己能一直陪伴在少年的身邊。
  
    「籠中雙鳥」
  身為亞魯法權威中心的年輕元首,此刻正在元首室裡處理公務。在她的無邊魅力面前,就連燦爛奪目的服裝都顯得黯然失色,只能淪為陪襯的綠葉。希瑟妮婭在辦公桌前揉著脖子,同時將視線落到數量龐大的提案書上。元首官邸是艾魯杰特家族歷代居住的宮殿,同時也是作為國家中樞的重要政府機關。只是有大量政府職員進駐的這座宮殿,與其說是金碧輝煌的居所,不如說是標準的行政機關,內部的空間格局和外觀的富麗堂皇有著巨大的反差。
  而統領這座宮殿的元首,將黑色的長髮綁成了兩束,看起來正在專心致志地埋首工作。話雖如此,希瑟妮婭這位女性只要有那個意思,原本是有辦法在幾小時內處理完好幾天的工作量。但她此刻,先是嘆了一口不曉得是今天第幾次的氣,隨即繃起臉孔盯著成堆的文件。
  唯一在室內待命的女僕──琳涅・京梅爾,表情有些僵硬地看著這種工作進展不順的罕見情況。
  琳涅才剛從希瑟妮婭交辦給她的任務中歸來……只是主君的臉色看起來實在不怎麼好看。不過,這已是每年固定上演的戲碼了。
  「不行啊,漏洞百出。」希瑟妮婭在應該是下級單位提交的提案書上,逐一蓋上「重新研議」的戳章,將打回票的文件堆成了一座小山。過了半晌後,她突然抬頭看向琳涅說道:
  「所以,今年也是蕾蒂小姐囉?」
  儘管這句話完全是沒頭沒尾,但是無法領會話中涵義的人,沒有資格擔任這位元首大人的親信。琳涅方才被交辦的任務,是選定在每年召開的元首會談裡,和希瑟妮婭同行出席的魔法師。而此時會出現在備選名單上的,自然就是亞魯法麾下的兩位無雙魔法師,這已成了每年的固定慣例。和各國元首一同出席會談的魔法師,兼具宣揚國威的作用,因此如果不是本國的頂尖魔法師,就無法起到這樣的效果。
  希瑟妮婭就任元首以來,每年陪同出席這場會談的,都是蕾蒂・庫魯托卡這位無雙魔法師,然而……
  「那、那個……非常抱歉!」
  琳涅立刻低頭致歉道:
  「蕾蒂大人正在外界執行任務,所以無法參加會談。」
  「…………所以?」
  希瑟妮婭笑臉盈盈地問道,但是琳涅只感到如鯁在喉。元首在沒有魔法師伴隨的情況下出席會談,當然是絕對不被允許的事情。
  「我會去詢問二位數的其他魔法師……」
  「我才不要呢。妳是想看到我當眾出醜嗎?琳涅。」
  「沒這回事……可是,如果是這樣子的話……」
  琳涅低下頭去,思索著剩餘的選項。亞魯法國內是還有另一位無雙魔法師──
  「我不管妳用什麼方法,去把亞爾斯給我找過來。否則,我就不去這次的會談了。」
  「您這樣太不講理了。我每年都有試著去請亞爾斯大人,但他每次都是一口回絕啊。」
  老實說,琳涅甚至覺得就算去了也是白跑一趟。位居現役首席的亞爾斯,對於政治方面的事情可說是完全不感興趣。無雙魔法師的責任或義務之類的大帽子,根本不可能使喚得動亞爾斯。即使是來自元首的要求,亞爾斯也會毫不猶豫地回絕。現役首席的地位,就是偉大到能無視元首的請求。
  希瑟妮婭作為元首,能在七國之中擁有相當的發言權,最主要也是因為亞魯法「持有」亞爾斯這位最強的魔法師。
  再怎麼說,希瑟妮婭都不至於真的做出缺席會談的脫軌行為。只是亞魯法是七國之中戰果最為豐碩的國家,希瑟妮婭身為元首卻沒有無雙魔法師同行,確實是不成體統。
  感到一陣強烈頭痛的琳涅,凝神傾聽希瑟妮婭接下來要說的話。
  「我說琳涅……亞魯法可是有兩位無雙魔法師喔?既然蕾蒂小姐沒辦法出席,那我們也只能拜託另外一位對吧?」
  希瑟妮婭豎起一根手指,像是理所當然地說道。可是事情如果有這麼簡單的話,琳涅之前也就不必為此奔波勞碌了吧。
  「話是這樣說沒錯……」
  「所以就拜訪妳囉,琳涅。」
  希瑟妮婭在這種時候,都必定會揚起一抹新月般的微笑。既然主君都這麼命令了,那麼琳涅無論如何都要想出對策。話雖如此,對於每次都被主君用這一招吃得死死的自己,琳涅還是不禁感到一陣懊惱。
  反正不管怎麼樣,自己都必須把亞爾斯帶過來才行。
  「唉,我知道了。那麼,希瑟妮婭大人,您曉得亞爾斯大人目前在哪裡嗎?」
  「我記得總督是說……他人在學院那裡。」
  希瑟妮婭有些開心地向琳涅說道,彷彿隨時都要笑出聲來。
  「您說學院?這又是……為什麼啊?亞爾斯大人是去做演講還是擔任指導人員嗎?我還以為他人肯定是在軍隊或外界呢。」
  「不對,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喔。總督是說他進入學院『就讀』了。」
  「──!!該說是異想天開還是什麼呢……我實在搞不懂無雙魔法師的大人在想什麼。」
  「很有意思吧?他是用什麼樣的表情過著學院生活,真是令人感到好奇呢。不過……他大概也持續不了多久吧。畢竟亞爾斯和我是同一類人。」
  「您是說亞爾斯大人嗎?」
  希瑟妮婭和亞爾斯有什麼相似之處嗎?琳涅很直接地冒出這樣的疑問。一國的元首和立於魔法師頂點的存在,兩人確實都是超級大忙人,並且備受眾人的矚目和期待。希瑟妮婭所說的「同一類人」,是指這種責任和義務的部分嗎?琳涅有一瞬間這麼想道。然而──只見希瑟妮婭瞇起眼睛,嘴角掛著陰陰的笑容說道:
  「我和他都是被囚禁在鳥籠之中的人。」
  希瑟妮婭一邊說著,一邊用食指在桌上敲了敲。
  「就算擁有一雙矯健的翅膀,也不被允許飛到鳥籠的外頭。或許有人會覺得,我們有這樣的翅膀就已經該知足了,但是他們卻沒有看到,我們的脖子上繫著金光燦爛的項圈。」
  琳涅靜靜看著希瑟妮婭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她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完全理解主君的心情。不過,琳涅好歹也算是認識亞爾斯這個人,因此隱約能夠領會主君的意思。只是她也覺得,希瑟妮婭的這番感慨,果然不是他們兩人是否相像的問題。
  即使兩人都被囚禁在名為「生存區域」的鳥籠之中,希瑟妮婭卻主動摘下了翅膀,做好了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這片土地的覺悟;而亞爾斯就算被禁閉在鳥籠之中,琳涅也認為他會繼續反抗到底。因此儘管亞爾斯為國家做出了最大的貢獻,對於自己關心的事物以外的東西,他絲毫不感興趣,也不會聽從任何人的擺布。
  如果要問為什麼的話,那就是因為他的眼睛始終眷戀不已地凝視著外界──那個擁有真正藍天的真實世界。
  
    「為了年幼的女兒」
  在斐培爾家廣大腹地的一角,一幅幸福的天倫之樂場景,正在和露台相連的草坪上演。
  擺在樹蔭下的雅致餐桌,搭配著兩張椅子。周圍繽紛的花朵,正處於百花爭妍的時節。
  「好久沒有和媽媽在一起了呢!」
  紅髮少女以稚嫩的聲音開心地喊道,臉上掛著藏不住的笑意。
  「嗯,媽媽是為了菲婭特地趕回來的喔。對不起啊,沒辦法一直陪在妳的身邊。」
  坐在少女對面露出微笑的,正是忒絲菲婭的母親芙蘿婕。
  由於軍隊的工作太過忙碌,因此她每個月只能回家幾次,家中事務全都交給管家榭路巴打理,孩子的教育工作也完全委由女僕處理。雖然母女兩人的相處時間極為有限,但是芙蘿婕還是會像現在這樣,盡可能找時間回家陪伴女兒。
  「榭路巴,你也辛苦了。」芙蘿婕一面看著忒絲菲婭的笑容,一面向旁邊的管家送上慰勞的話語。「您言重了。」在一旁待命的管家,只是低下頭去微笑著說了這麼一句。
  不僅是榭路巴,侍奉斐培爾家的所有僕人,都衷心期待看到這幅幸福的天倫之樂場景。因為只要是在這座宅第工作的人,都非常清楚忒絲菲婭有多麼期盼母親的歸來。即使僕人能夠照顧忒絲菲婭的生活起居,但是沒有任何人能夠代替母親的角色。
  因此每當這對母女難得有團聚的機會時,彷彿是被少女的笑容所感染,整座宅第都會洋溢著歡欣愉快的氛圍。
  而廚師也會在此時拿出看家本領,為她們兩人準備享用不盡的甜點。就像現在也是將整個蛋糕架都端了上來,用甜點擺滿了整張餐桌。看到忒絲菲婭眼睛發亮的模樣,僕人們立刻就做好了下午茶時間的準備。
  「呃,榭路巴,我想要那一個。」
  「是。」
  奮力在餐桌上探出身子的忒絲菲婭,有些難為情地用小小的指頭指著一塊蛋糕說道。榭路巴的嘴角也漾出了一抹笑容,手法俐落地將蛋糕盛到盤子上,接著緩緩幫她倒了一杯比較甜的紅茶。忒絲菲婭像是在窺探臉色似地看向芙蘿婕。
  「菲婭,不用客氣,快吃吧。不過妳可別吃得太撐囉。」
  聽到母親半開玩笑的溫柔話語,忒絲菲婭用力點了點頭,隨即有些笨拙地切開蛋糕,大口大口地送進嘴裡。
  「夫人也來一塊如何?」
  「我喝紅茶就夠了。」
  面對榭路巴的詢問,芙蘿婕如此回答道。事實上,光是看著女兒大快朵頤地享用蛋糕的模樣,她就已經覺得肚子飽了。然而,榭路巴卻一臉為難地說道:
  「可是,這些都是主廚使出渾身解數的自信之作……」
  「唔……」
  芙蘿婕突然停下了啜飲的動作,朝著榭路巴露出一抹有些困擾的噯昧笑容。聽到這是主廚特意製作的自信之作,她心裡也不由得湧起一股罪惡感。但是芙蘿婕每次回到家裡的時候,主廚都會推出新的甜點菜單,而且是她們母女兩人根本吃不完的份量。芙蘿婕甚至覺得,主廚已經不像是個廚師,而是一名徹頭徹尾的甜點師傅。順帶一提,每次剩下來的那些甜點,按照慣例都是進到家裡所有僕人的肚子裡。
  「那麼,我就來嚐個一塊吧。」
  「好的。主廚肯定也會感到很高興的。」
  芙蘿婕覺得自己完全上了榭路巴的賊船,不過眼前的甜點確實都有著精巧誘人的外觀。
  而且忒絲菲婭就在芙蘿婕面前。身為母親的自己和女兒一起享用一、兩道甜點,在品德教育上應該也會有正面效果。所謂的親子就是像這樣子吧──彷彿是在遵照書本或某處得來的知識,芙蘿婕開始緩緩將蛋糕送進口中。或許是因為把孩子的教育工作都交給女僕;或許是因為她在軍中待得太久;又或許是因為她的童年時代過於孤獨……對於「親子關係」這件事情,芙蘿婕至今仍然沒有什麼明確的體會。因此她和女兒的相處方式,甚至帶有教條主義的傾向,多半是奉行從別人那裡聽來的方法,又或者是從書本裡得來的知識。
  然而,每次像這樣偶爾返家的時候,芙蘿婕都會愈發渴望和女兒有更長的相處時間。長年累月的高強度工作也是部分原因,芙蘿婕已經決定目前的這個職位,將是自己軍人生涯的最後一站。因此,只要再忍耐一會兒就好……
  「對了,大小姐,今天還有這樣的特別驚喜喔。」
  「──!!榭路巴!你給我等一下!!」
  儘管擺盤相當漂亮,但東西本身的外觀只能說是慘不忍睹。她本來是打算烤個餅乾出來的……在首次挑戰的甜點製作裡,無論芙蘿婕多麼想要按照教導的方式來製作,最後出爐的成品,卻不知為何成了完全不一樣的東西。雖然聞起來勉強還能算是餅乾,可是其中也隱約摻雜著烤焦的味道……
  然而,榭路巴將這批失敗之作精巧地擺放在小籃子裡,並且乘著這個時機端了出來。
  忒絲菲婭無視芙蘿婕制止,伸出小手捏了一片餅乾起來,然後毫不猶豫地送進了嘴裡。
  「菲婭!這東西對身體不好,妳馬上給我吐出來!」
  儘管咀嚼了好幾次也無法嚥下餅乾,忒絲菲婭還是用力搖頭拒絕母親的要求。
  彷彿是要拚命掩飾難受的表情,忒絲菲婭用紅茶沖掉餅乾的苦澀味道,接著一臉開心地向芙蘿婕說道:「這是媽媽做的餅乾吧?非常好吃喔。」她的眼角甚至泛著隱隱的淚光,不過總算是安然無恙的樣子。
  芙蘿婕姑且放下了心來,並且再次下定決心,要找個時間向主廚認真請教料理的訣竅。至於那位有夠多管閒事的管家,在這之後自然是免不了遭到主人一頓訓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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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恋歌 子爵
学姐学姐

2 年前 0 回復

kqlk 王爵
我雖然很想說些什麼但是突然之間忘了我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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