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イズシロ]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 7[台/繁]

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 The Greatest Magicmaster's Retirement Plan 7
    ──────────────
    作者:イズシロ
    插畫:ミユキルリア
    譯者:王仁鴻
    圖源:腦子有問題的惠惠
    掃圖:風
    錄入:kid
    修圖: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僅供個人學習交流使用,禁作商業用途
    下載後請在24小時內刪除,LK與TSDM不負擔任何責任
    嚴禁轉載至其它任何網站!
    ──────────────
   
簡介
    最凶惡的魔物VS最強的魔法師!
    震撼世界的劇烈衝突將會如何收場?
    在各國元首的決議之下,亞爾斯和蕾蒂等人奔赴外界深處,討伐終於現身的最凶惡敵人【惡食】。然而,徹底殲滅並吞食巴魯梅斯軍隊的【惡食】,實現了超乎預期的驚人進化,帶著壓倒性的力量,向魔法師們露出了獠牙!面對這場人類文明的最大危機,獨自遠離戰場、滿心掛念著亞爾斯的露姬,將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年僅十六歲便坐上「現役首席」的寶座,君臨於所有魔法師之上的天才魔法師亞爾斯・雷金,以其波瀾壯闊的冒險故事所譜寫的奇幻英雄史詩,舉世震撼的最新一集就此登場!




C O N T E N T S
    第37章 「不祥的寂靜」
    第38章 「富麗堂皇的戰場」
    第39章 「在深處蠢蠢欲動的存在」
    第40章 「叛逆的禁忌之子/迪米──艾茲魯」
    第41章 「潛藏於薄暮中的旁觀者」
    第42章 「寂靜的密度」
    後記
第37章 「不祥的寂靜」
  在七國親善魔法大會的背後,「災厄」正從暗中逼近而來。
  被喚作【惡食】的那頭魔物,能以駭人的速度吞噬吸收魔力。牠的出現被認為足以左右人類的存亡,堪稱前所未有的重大危機。為了擊退這個巨大的威脅,亞魯法軍方的精銳部隊,已經在不久之前踏入了巴魯梅斯的外界──亦即魔物的領域。
  對身經百戰的眾人來說,外界並不是什麼陌生之地,只是這裡已經化為形勢不容樂觀的嚴酷戰場。他們主動踏入的就是這樣的凶險之地,而可怕的敵人正嚴陣以待他們的到來。
  時間拉回到現在。在亞爾斯和蕾蒂等人的視線彼端,原本豐饒遼闊的自然美景已被火焰染成一片鮮紅,眼前的一切正逐漸化為灰燼,連一丁點兒的「綠意」都沒有留下。
  登峰造極的魔法是超越人類智慧的存在,能夠輕易改寫任何物理法則。而且施放出這道魔法的是兩位無雙魔法師──他們是精銳中的精銳,擁有奇蹟般的天賦異稟,君臨於十萬名魔法師之上的頂點存在。因此兩人所施展出來的魔法,無論在威力、規模,還是改變現象的水平上,完全可說已經達到了魔法的極致高度。
  廣範圍殲滅魔法──【空爆型投射轟炸《detonation》】。這項魔法威力過於巨大,甚至被設置了使用上的相關限制。
  撇除生活魔法不說,魔法師所操持的各種魔法,會根據威力、規模等各種構成要素,分類為「初階魔法」、「中階魔法」、「高階魔法」、「最高階魔法」。然而,在這四種分類以外,其實還存在著被稱作【極致級】的例外層級。【極致級】在魔法的各種構成要素上,無限趨近於魔物所使用的魔法,可說是人類所能達到的最高水平──不,在過去甚至認為,這個層級的魔法,是人類不可能習得也不可能顯現出來的力量。亞爾斯和蕾蒂所施展的【空爆型投射轟炸】,就是因為擁有其他魔法望塵莫及的破壞力,所以被分類到【極致級】的層級之中。
  將周圍化為灰燼的大火絲毫沒有衰減的跡象,持續不斷地吞噬著視野所及的一切事物。火勢在瞬息之間暴漲起來,滔天的烈焰氣浪抹去了天地之間的所有存在。
  摧毀一切的火焰之力,猶如冷酷無情的地毯式轟炸。
  那股龐大的熱量隔著空氣傳了過來,就連站在遠方眺望這幅光景的亞爾斯等人,都能感受到臉被火光燒灼的感覺。
  亞魯法某位機靈的隊員察覺到這一點,立刻在周圍張設了遮斷熱源的魔法障壁。隔著這道毛玻璃般的魔法薄膜望出去,赤紅火光的搖曳景象顯得頗為詭異。
  另外,亞爾斯和蕾蒂同時發動的【空爆型投射轟炸】,也產生了強大的衝擊波。在發動之後的下一秒鐘,席捲周遭一切的衝擊波,猛烈地搖撼著外界的群樹,無可抵禦的衝擊氣流,立刻讓無數落葉紛紛墜下。樹木被捲進如此劇烈的爆炸氣浪之中,自然也不可能倖免於難。
  若從高空俯瞰而下,大概可以看到那一帶被折斷的無數樹木,猶如多米諾骨牌般倒成一大片的模樣。
  忽然之間,一陣狂風大作,空氣中頓時瀰漫著生柴燃燒時獨有的嗆鼻味和燒焦味。
  遠方依舊能看到熊熊燃燒的大火。和一臉滿足的蕾蒂正好相反,亞爾斯忍不住皺起眉頭嘟囔道:
  「果然在系統特化的魔法上,我還是贏不了妳吶。」
  蕾蒂的適性是火系統,而在火系統的魔法中,她特別擅長那些伴隨著爆炸的魔法。也就是說,蕾蒂的才華和能力,全是朝著這類型的魔法集中發展。因此即使亞爾斯的魔法師排名比蕾蒂更高,可是在爆炸類型的火魔法上,終究不若蕾蒂那樣得心應手。雖然兩人施展的是同樣的魔法,但亞爾斯的精細感覺能夠明確地感知到,蕾蒂施展出來的版本比自己要略勝一籌。看到亞爾斯的反應,蕾蒂苦笑著向他說道:
  「不不不,倒不如說是我的面子都快掛不住了喲。我們兩個的版本幾乎是平分秋色耶。你這人到底要變強到什麼地步啊?」
  「妳還有臉說這種話啊?因為妳想要放煙火的關係,這附近的一大片樹林都變成不毛之地了啊。」
  雖說蕾蒂的這番話算是在稱讚自己,但是在爆炸類型的火魔法上,亞爾斯恐怕很難有超越她的一天。在經歷這場「魔法競賽」後,亞爾斯得出了明確的結論,於是以語帶挖苦的這句話作結,彷彿在說遊戲到此為止。
  「先不說這些了……下一波預備!」
  說到底,兩人所施展出來的轟炸魔法,其實是為了對付剛才遇上的那群可疑魔法師。而就如亞爾斯所預測的,對方並沒有被這波轟炸打倒。
  亞爾斯已經透過自身的「另一種視覺」,確認到對方當場製造出一道圓形的魔力防護膜。那道防護膜幾乎就是一顆尺寸巨大的魔力球體,若是在視野良好的情況下,甚至可以直接用肉眼確認到它的存在。
  ──雖然我原本就只是打算牽制一下,但對方似乎沒花什麼力氣就擋下了【空爆型投射轟炸】啊。
  亞爾斯沒有顯露出內心的驚訝之情,立刻發出展開第二波攻擊的指示。
  「我等很久了喔,隊長!」
  「我這邊也準備好了。」
  沙吉庫精神抖擻地回答道,一頭身軀比他還要巨大許多的【雷獅子】,已經顯現在他的身旁待命;同樣強而有力地應答的穆傑路,則是讓一條大蛇──【毒蛇《hydra》】,飄浮在不遠的半空中等候指令。
  乍看之下,【雷獅子】和【毒蛇】都有點像是魔物,但牠們其實是沙吉庫和穆傑路透過魔力召喚成形的魔法存在。
  在接收到亞爾斯的信號後,沙吉庫和穆傑路同時將手舉向前方。
  接獲指示的【雷獅子】靈巧地跳過樹木,將身體幻化為一道雷光,轉眼就朝著目標絕塵而去;【毒蛇】則是翻騰游蕩在半空中,從群樹的縫隙之間鑽了過去。兩頭召喚獸的移動速度都無比驚人,完全沒有把障礙物看在眼裡。
  【雷獅子】和【毒蛇】在召喚魔法裡都屬於高階魔法,而且在眾多召喚獸裡,有著格外出類拔萃的力量。亞爾斯很清楚沙吉庫和穆傑路是精銳魔法師,但他沒想到兩人居然有能力操縱這種等級的召喚獸。在由衷感到驚訝的同時,亞爾斯向其他隊員發出進一步的指示:
  「為了保險起見,得再補上一波攻勢…………射擊!」
  在他的一聲令下,其他隊員的魔法一齊朝著高空發射了出去。為了避免出現互相抵銷的情況,每道魔法的單獨威力都不算大,但如果只是要憑數量壓制敵人,亞爾斯認為應該是綽綽有餘。
  宛如傾盆大雨的魔法,就這樣準確無誤地朝著目標地點落下。
  然而,一道有如猛獸嘶吼的咆哮聲陡然響起,讓周圍的空氣為之震顫。那道驚人的咆哮聲,響遍了周遭一帶的空間,就連相隔遙遠的亞爾斯等人都能感受到空氣的震動。
  「怎麼回事!?」
  「魔法被消除掉了啊……」
  亞爾斯一邊說著,一邊翻揀搜索著腦內的資料庫,試圖找出符合眼前狀況的魔法。只有非常少數的幾種無效化魔法,會伴隨著這種足以震動空氣的衝擊波。片刻過後,亞爾斯找到了符合的魔法名稱,不禁感到有些頭痛。
  (果然是【庫拉瑪】底下的人,這群傢伙比想像中的還要麻煩。居然動用了「禁忌」……不,動用了正常來說被禁止使用的魔法。)
  亞爾斯所想到的那項魔法,雖然是正派的魔法師都不會使用的東西,但是和「禁忌」有那麼一點微妙差別。儘管該項魔法擁有極為強大的效果,可是連同伴的魔法也會跟著遭到無效化。在以團隊作戰為前提的魔法師戰鬥裡,不僅很難有派上用場的機會,甚至還有可能連累其他隊友,因此《魔法大全》應該已經註銷了這項魔法。
  事實上,亞爾斯本人也只是稍微瞥過這項魔法而已。他曾經獲准閱覽存放所有魔法的數據庫,包括那些一度刊載於《魔法大全》中的註銷魔法,因此腦海裡還殘留著些許當時的記憶。
  但是,其他隊員全都只能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覷。說起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因為姑且不說亞爾斯,其他人恐怕連發生了什麼事情都還沒搞清楚。彷彿是在代表困惑的眾人,蕾蒂主動開口提問道:
  「這是怎麼回事啊?我知道敵人擋下了那波魔法轟炸,可是他們是怎麼辦到的啊?」
  「或許可以說是『破壞魔法的魔法』吧……總而言之,這的確像是犯罪者會使出來的魔法。」
  除了蕾蒂以外,其他隊員都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但亞爾斯覺得自己的說明已經夠清楚了。那麼,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呢?
  對方不僅輕描淡寫地承受住了【空爆型投射轟炸】,還直接抹消了宛如傾盆大雨的魔法轟炸。即使在【庫拉瑪】之中,應該也是數一數二的強者。若是在這裡和他們發生正面衝突,肯定會進一步消耗更多魔力,結果就有可能被迫放棄【惡食】的討伐任務。
  「嘿,敵人果然是【庫拉瑪】的成員呢。從他們能抵擋住【空爆型投射轟炸】,還有直接消除剛才的魔法來看,實力足以匹敵無雙魔法師的傳聞,似乎不是空穴來風。不過……我們也很少有機會和同等級別的對手交戰呢。」
  說著說著,蕾蒂臉上浮現無所畏懼的笑容。
  這傢伙也是個十足的戰鬥狂啊──感到有些傻眼的亞爾斯,沒好氣地看著興致勃勃的蕾蒂。雖說蕾蒂應該不致於在這個緊要關頭輕舉妄動,但是為了順帶提醒她這次行動的目的,亞爾斯特地開口叮囑道:
  「我話說在前頭,現在不許和【庫拉瑪】的人動手。假如是對方主動攻過來的話,我們也只能被迫應戰,但是現階段以【惡食】的討伐為最優先任務。如果不儘快解決【惡食】,可是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因此送命。」
  「哎喲,我當然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
  蕾蒂露出一抹假笑,像是在說「我只是在開玩笑」,但是亞爾斯確實在她的眼眸深處,看到了鬥志和好奇心交織而成的光芒。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簡直像是蕾蒂的血氣之勇和渴望強敵的意念,全都化為在眼中燃燒搖曳的火光。
  「妳如果無論如何都想和他們幹上一架,就自己找總督說吧。」
  只是八成會被打回票啦──亞爾斯隨後補上了這麼一句。在大敵當前的情況下,沒有人會特地調遣自國的無雙魔法師,去對付【庫拉瑪】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對手吧。除非是像這次一樣,和其他國家展開共同作戰……
  在這番無關緊要的對話過後,亞爾斯的身體忽然感受到一股壓迫感。不是直覺那種模稜兩可的感覺,他明確地感受到有東西從遠方高速逼近而來。
  「────!」
  半拍過後,蕾蒂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察覺到了──一道巨大的魔力凝聚體,正朝著這邊直撲而來。
  稍遠處的樹葉開始沙沙作響,其他隊員也都猛然一驚地擺好架勢。從森林深處逼近的,是一股濃烈到極點的魔力氣息。從如此濃烈的魔力氣息來看,這肯定是【庫拉瑪】的成員為了反擊而施展的強大魔法。
  (剛好可以用來補充【空爆型投射轟炸】消耗掉的魔力吧。)
  亞爾斯制止了嚴陣以待的隊員們,獨自走到前頭,將一隻手臂舉向前方。
  他只說了一句「我來解決」,就把用不上的AWR收回了腰間。
  對於亞爾斯居然在這種狀況下收起AWR的大膽舉動,其他人都納悶不已地看向他。不過在眾人的眼神裡,可以看到他們對亞爾斯的絕對信任。蕾蒂也退後一步,把場子讓給亞爾斯,在後頭靜觀局面的發展。
  (反正考慮到那頭魔物的級別,我無論如何都得動用到這項異能。既然如此,他們也早晚會知道我身上的祕密。)
  能夠吞噬魔力的魔力──這就是亞爾斯所擁有的異能。雖說是機密事項,但在場成員全是亞魯法的軍人,目前的事態又是刻不容緩,於是他冷靜地得出了「差別只在於或早或晚」的結論。當然,「吸收魔力」的結果姑且不說,他並沒打算向其他人闡明其中的運作原理。
  再加上這樣一來,也可以直接把剛才消耗的魔力補充回來。
  然而,這種能夠吞噬魔力的異能,雖說是極為強大且有用的能力,但同時也存在著類似副作用的缺點。由於這項異能本身擁有意志,因此一旦吸收過多魔力,亞爾斯就必須花費許多心力控制這項異能,以防止出現失控的情形。不過根據亞爾斯的分析,把即將來襲的魔力凝聚體吞噬進去,應該剛好可以用來補充剛才消耗掉的那些魔力。
  片刻過後,一道巨大的風之斬擊,轉眼就來到向前方舉起手的亞爾斯面前。那股魔力化為狂暴的風之利刃,將沿途的樹幹撕成碎片,直接朝著亞爾斯撲了過去──但在接觸到亞爾斯手掌的瞬間,那股魔力便被吸收進去,失去了原本的凶惡力量。
    
  
  在那之後殘留下來的,只有輕輕拂過肌膚的輕柔微風。
  亞爾斯神情滿足地微微揚起嘴角,重新確認吸收積累到體內的魔力量。
  (還真是給我瞎灌了一大堆魔力進來啊。也罷,多虧如此,魔力的收穫量比預期的還要高呢。)
  亞爾斯之所以感到有些啼笑皆非,是因為剛才那道魔法所蘊含的魔力量,比他原先預期的還要高上一些。其結果就是,亞爾斯向前伸出的手臂,因為無法完全承受住魔法直撲而來的勢頭,稍微被向後推了一段距離。
  不過,亞爾斯沒有強行抵抗那股力量,而是一邊吸收魔力,一邊用手臂畫出一道小弧線,像是在抵消高速子彈的威力般,將那道魔法完全承接了下來。
  「────!!你、你剛才的那一招是什麼啊!?」
  面對蕾蒂一如預期的激烈反應,亞爾斯先是瞥了她一眼,隨即若無其事地嘆了口氣說道:
  「這是我的商業機密……不過,剛才的這一下,把我的魔力補充回來了。」
  「也就是說,你這招是能夠吸收魔力的魔法囉!」
  雖然確實是吸收了魔力,但從根本原理上來說,有那麼一點不同。因為這項異能是基於自身的貪婪吞噬魔力。
  只是對亞爾斯來說,姑且不論異能的效果,他原本就沒打算連其中的原理都揭曉給其他人知道,蕾蒂如果能把這個現象理解成某種魔法,亞爾斯完全是求之不得。
  在思索著這些事情的同時,亞爾斯也沒有疏忽大意地使用「另一種視覺」,偵察著敵人的動向。說到底,他們的任務終究是討伐【惡食】。雖說主動挑起戰端的是亞魯法一方,不過【庫拉瑪】的成員應該也能由此得知,亞爾斯等人不是什麼好惹的對象。
  真要說起來,和【庫拉瑪】發生衝突或戰鬥,並不是本次出擊的出要目的。可能的話,亞爾斯希望能避免更進一步的交戰。
  「──!!看來剛才的那一下讓事情順利收尾了,謝天謝地。」
  雖然不曉得對方是不是做出了和亞爾斯相同的判斷,但是敵人的氣息似乎從那一帶消失了。從距離上來說,剛好超出了亞爾斯「另一種視覺」的捕捉範圍。超出這個範圍之後,就只有探查魔法師能探測到敵人的動向,可是如果特地用魔力來進行感知的話,很有可能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亞爾斯就此拋下【庫拉瑪】的事情,從容不迫地邁開腳步。而在他腳步所前往的方向,可以看到琳涅整個人癱坐在地的身影。
  只見琳涅的表情滿是緊張之色,額頭上浮現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她的眼睛還是閉起來的狀態,所以視力大概還沒有完全恢復吧。
  在走到琳涅的身旁後,亞爾斯彎下腰去,小聲地對她叮囑道:
  「請妳別把剛才感覺到的東西說出去。我不希望把事情鬧大。」
  亞爾斯在說話的同時,將一根手指豎到嘴唇前。雖然對方在視覺上應該看不到這個動作,但琳涅可是被譽為「亞魯法之眼」的探查魔法專家,肯定能感覺到亞爾斯的噤聲手勢。
  而且如果是琳涅這種等級的探查魔法師,很有可能察覺到亞爾斯的異能是怎麼回事,比蕾蒂等人都要來得瞭解真相。
  儘管是電光石火之間發生的事情,不過感知魔力的動向,原本就是琳涅的專業領域。事實上,即使是蕾蒂這樣的無雙魔法師,應該也很難掌握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換成是琳涅的話,情況就得另當別論。她大概沒有像蕾蒂那樣,把方才的現象誤解為單純的吸收,而是意識到那是「某種截然不同的特殊力量」。而這項事實,直接牽涉到亞爾斯異能的祕密。
  「我、我知道了。」
  亞爾斯向輕輕點頭的琳涅回以微笑,緩緩地轉開了視線。
  「雖然被突發狀況拖延了點時間,但我們將按照原定計畫,重新回到【惡食】的討……」
  亞爾斯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突然有東西從背後一把撲了上來。
  他不由自主地踉蹌了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腳步。
  接著從背後傳來的,是一種奇妙的柔軟觸感。
  緊壓在亞爾斯背上的那兩顆物體……似乎有著明顯的彈力,那種緊貼不放的回彈感覺,甚至將擠壓變形的觸感也清晰地傳了過來。就在亞爾斯不由得想像起那對飽滿的雙峰時,他立刻暫時停止了思考。
  「哇哈哈!阿爾小弟果然超級厲害呢!的確是貨真價實的現役首席,真的是強得不像話!」
  「喂!」
  「明明已經強到這種地步了,居然還有隱藏王牌沒使出來,人家果然沒有看走眼呢~」
  也不曉得蕾蒂在高興什麼,只見她興高采烈從背後抱住了亞爾斯,雙手牢牢地摟住了亞爾斯的脖子──那雙熱情誘人的濕潤眼眸,也同時轉到了亞爾斯身上。
  「大姊姊這下子可要認真對你出手囉。」
  「喂!給我退到後面去!現在還在執行任務啊。」
  「古板,太古板啦。正經過頭反而會有反效果喲。畢竟我的座右銘是『即使是在執行任務的期間,該高興的時候還是得高興』。」
  「這種鬼話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亞爾斯求援似地游移視線看著四周,卻看到其他隊員全都一臉無奈地搖搖頭,絲毫沒有介入此事的意思。甚至還有人在一旁火上加油……
  「亞爾斯大人,就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吧。畢竟我們隊長在巴納利斯時,一直都處於神經緊繃的狀態嘛。」
  「沒錯沒錯,隊長只要一遇到什麼狀況,就會很認真地煩惱要不要哀求亞爾斯大人幫忙呢。」
  穆傑路苦笑著打圓場;沙吉庫則是摩挲著下巴,一臉賊笑兮兮地說道。
  其他隊員也紛紛出聲附和。於是原本像小狗小貓那樣,拚命用臉頰磨蹭著亞爾斯後腦勺的蕾蒂,突然全身顫抖了一下,就這麼停下了動作。緊接著,只見蕾蒂以毅然決然的態度,環顧著周遭眾人說道:
  「你們這些傢伙,現在是要掀人家的底囉!?等到回巴納利斯之後,你們就等著被我扔到最前線吧!」
  蕾蒂說著,將臉轉向了亂嚼舌根的穆傑路和沙吉庫。她特地放慢速度,緩緩地轉過滿是威嚴之色的臉龐,散發出近似魔力迸發的怒火和不由分說的壓迫感。屈服於這股無言壓力的兩人,似乎無法插科打譯地搪塞過去。穆傑路甚至一臉誠惶誠恐地用手指指著自己,彷彿在說「咦?隊長您是在說我嗎?」,但蕾蒂立刻冷冷地點了點頭,讓穆傑路頓時無力地垂下頭。
  「……還是說,你們兩個對我這個隊長有什麼不滿的地方?」
  蕾蒂語氣冷冽地問道,穆傑路和沙吉庫連忙猛搖頭,將嘴巴緊緊振成一字形,咕嘟地吞了一口口水。為了表示自己對蕾蒂的忠誠,兩人一絲不苟地端正起姿勢。
  儘管其他隊友都向兩人投以同情的視線,但他們全都站在不會被蕾蒂怒火波及的安全地帶,因此也沒有人站出來幫忙說話。
  「算了!反正阿爾小弟姑且答應要幫我這個忙了。對吧~?」
  蕾蒂將視線轉向亞爾斯徵求同意,但亞爾斯硬是橫下心沉默到底。
  其他隊員的表情則是有些曖昧,似乎是難以決定該不該把喜悅直接表現出來。照理說來,亞爾斯這位強力援軍的加入,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可是為了避免重蹈穆傑路和沙吉庫的覆轍,眾人自然變得謹言慎行。
  蕾蒂若無其事地環顧全體隊員的表情。
  「不過再這麼胡鬧下去,可就沒辦法做部下的表率了呢,嘿咻。」
  在講的同時,蕾蒂笑咪咪地放開了亞爾斯的身體。現在才講這種話也太遲了吧──雖然亞爾斯心裡很想這麼吐槽,但他沒有真的把話說出口。
  在鬆開環抱的雙手後,蕾蒂臉上的笑容不減。她隨即摘下右手的戒指,把它緩緩遞給了亞爾斯。
  面對蕾蒂令人費解的行動,亞爾斯的臉上瞬間浮現一絲詫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只見蕾蒂一臉寂寞地撫摸著左手的無名指。接著便以一副含羞帶怯的誘人神情,將無名指伸了過來,像是在要求亞爾斯幫忙她戴上戒指。
  雖然整個動作相當裝模作樣,但亞爾斯也隱約明白了她的意思。簡單來說,就是希望自己幫忙把戒指重新戴到她左手的無名指上。
  儘管亞爾斯不太清楚這類事情的微妙之處,不過他有預感若是奉陪蕾蒂的這場鬧劇,將會陷入無路可退的窘境。而且周圍其他隊員的表情也很古怪,看起來既像是在屏息期待著什麼事情發生,又彷彿是在見證什麼莊嚴的時刻一樣。
  話雖如此,作為當事人的蕾蒂,臉上並沒有泛起一絲紅暈。亞爾斯在沉吟片刻後,便毫不客氣地把蕾蒂的戒指型AWR扔了回去。從某種角度上來看,算是成功避免了可能的窘境,但就亞爾斯本人而言,他只是想著要以任務為第一優先。自己好歹也是隊長,必須儘快給出當前的行動方針。於是亞爾斯強行把話題拉了回來──
  「琳涅小姐,妳的眼睛恢復得怎麼樣了?」
  「咦、哎、是!感覺還需要一點時間。」
  或許是因為還在反覆思索亞爾斯異能的事情,琳涅的聲音顯得有些僵硬,亞爾斯聽了不禁露出苦笑。
  總而言之,時間上也不允許他們繼續磨蹭下去。筆直地前往目的地,果然才是最妥善的做法。因為眾人差不多已經走完一半的路程,只要再過一段時間,應該就能看到作為目的地的礦床了。
  
  過了不久之後。
  時間還是上午時分,陽光從巨樹漸紅的枝葉縫隙間灑落下來,傾瀉在地面上形成一片光影的斑點。或許是鬱蔥茂密的樹木遮蔽了陽光,周圍的空間顯得有些昏暗,甚至還能感受到微微涼意。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穿著大衣過來實在是個正確選擇。
  然而,明明現在還遠遠不是動物的冬眠時期,但不僅魔物不見蹤影,就連小動物都沒能見到半隻。對這種不自然的靜謐景象感到不對勁的,似乎不只是亞爾斯一個人。
  其他隊員好像也各自感受到了這股險惡的氛圍。
  這支部隊的成員全是在蕾蒂率領之下,在外界長期執行任務的魔法師。不管是變幻無常的天氣也好,還是奇妙的植物群也罷,外界獨自進化的生態系統,至今仍有無數的不解之謎。但對於這個滿是謎團的世界,這支精銳部隊還是有著相當程度的理解,不會被一些風吹草動影響。
  然而,在如此詭譎的氛圍之中,就連身經百戰的眾人也本能地感受到危險。
  每個人都下意識地追溯起過去的記憶,察覺到這是即將遭遇某種狀況的前兆,忍不住面露緊張之色。與此同時,浮現在眾人腦海中的過往經驗,全都是一些不祥的記憶。
  這片寂靜讓他們想起了一件事情──這是只有在特定狀況下才會出現的寂靜。簡單來說,就是支配盤踞在這一帶的高等級別魔物,對原本棲息在這裡的弱小魔物展開殺戮之後,整個空間才會變得如此寧靜。
  理由可謂不一而足,或許是想要透過同類相殘追求進化,又或者是有別處的魔物入侵自己的地盤,為了宣洩情緒而濫殺無辜。光憑人類的現有知識,很難推測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一旦事情演變到這種地步,就代表著那頭高等級別魔物不是什麼寬容的統治者,甚至可以說已經化為一頭瘋狂的魔物,一心只想排除自己以外的任何存在。
  而籠罩住這一帶的寂靜,完全就是這種狀態的寫照。
  就在這個時候,走在最前頭的亞爾斯忽然停下腳步,不發一語地揚起手,示意眾人停止前進。
  遠方矗立著一座巨大的岩山。在發現那座岩山的當下,亞爾斯立刻跳上高處的樹枝,用肉眼進行確認。在漫山遍野的樹海之中,那座隆起的岩山顯得相當不自然,彷彿是被強行安插在那裡的樣子。岩山的泥土顏色頗為怪異,有種和周遭綠意格格不入的突兀感。那座隆起的土堆,肯定就是作為目的地的礦床。雖然乍看之下像是一座小山丘,但怎麼看都和周圍的景色很不搭調,有種說不出的不自然感。
  若是要形容這種不協調的感覺,就好像是整座巨大的山體都埋進了地底,只有山頂部分從地面上冒出來而已。
  雖然亞爾斯本人也沒有見過太多礦床,但他還是覺得眼前的岩山非常古怪。顯露在地面上的山頂部分有著特殊的顏色,可以感覺得到它只是埋藏在地底下的巨大質量的冰山一角。
  然而,亞爾斯之所以下令停止前進,並不只是因為那座礦床出現在眼前的關係。
  最主要的原因在於……
  「這裡曾經發生過戰鬥。」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呢。不過……」
  「嗯,愈往裡面走去,戰鬥的痕跡就愈明顯。」
  眾人甚至覺得周圍依稀可以聞到濃厚的血腥味。從時間上來看,血液已經不可能散發出血腥味了,但愈往深處前進,染黑地面的血跡愈是怵目驚心。血跡濃烈到簡直像是有陰影盤踞其中。
  身為魔法師的眾人,當然從未小看過外界的凶險。儘管如此,全體隊員在目睹這幅異常光景的瞬間,還是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直到前一刻都還綠意盎然的景色,頃刻之間蕩然無存。
  亞爾斯在附近的樹葉上發現了血跡,於是用指腹輕輕搓揉了兩下。那些東倒西歪的灌木,以及遍布在眾多巨樹表面的明顯傷痕,應該都是魔法造成的傑作,如實訴說著發生在這裡的戰鬥有多麼慘烈。
  只是在亞爾斯眼中看來,這些戰鬥的痕跡──幾乎可以肯定是巴魯梅斯的魔法師所留下的──似乎缺少了明確的目標和方向。
  「完全是各自為戰,指揮系統幾乎徹底喪失作用。在這種情況下,就算誤傷友軍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當時的戰況顯然相當混亂,遺留在現場的戰鬥痕跡根本亂成一團,甚至辨別不出這些魔法師究竟是朝著哪個方向施展魔法。
  「這裡離礦床還有一小段距離呢。」
  正如蕾蒂所言,根據情報的說法,巴魯梅斯軍的第一波部隊,應該是在礦床的附近遭遇【惡食】才對。
  「即使如此,這也肯定是第一波部隊留下的戰鬥痕跡。他們應該是一邊後退一邊重整態勢,試圖在這裡展開反擊吧。總而言之,這裡發生過戰鬥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也就是說,他們沒能順利逃掉是嗎?話說回來……這裡的戰鬥痕跡規模未免也太小了。將近四百人的魔法師,居然只做出這種程度的抵抗……?不對,是我想錯了呢。兵敗如山倒的第一波部隊,在這個時間點上已經減少到這麼一點人數了。最多也就二十人左右而已吧。」
  集結了四百名魔法師的大部隊,不僅被打到潰不成軍,而且在選擇撤退之後,居然只能爭取到這麼一點距離。當他們撤退到這裡時,人數大概已經減少到中隊以下的規模了。亞爾斯很不願意接受蕾蒂的推測就是事實,但是情況不允許他這麼想。因為亞爾斯也已經從這些戰鬥的痕跡裡,推敲出了大致的來龍去脈。
  巴魯梅斯的魔法師固然稱不上精銳雲集,但每個人應該還是有一定的本領。而且他們的人數可是多達四百人。即使是在極度危急的狀況下選擇撤退,至少也該有幾十名魔法師成功逃回巴魯梅斯,但是他們幾乎沒有人能倖免於難……
  無論如何,真相就在前頭。「只要繼續前進就知道了。」儘管亞爾斯本人是這麼說,但對於接下來會出現的景象,他實在是無法樂觀。
  「亞爾斯大人,我的視力基本上恢復正常了。馬上就可以使用【魔眼】進行偵察。」
  琳涅向亞爾斯如此說道。只見她先是眨了眨眼睛,確認眼睛沒有問題,接著便以強而有力的眼神看向亞爾斯,像是在強調她的視力已經完全恢復。
  「琳涅小姐,我很想跟妳說不要太勉強自己……但是接下來的路途,不允許我說這種話吧。能麻煩妳用【魔眼】展開偵察嗎?」
  「當然。畢竟我是以探查魔法師的身分和各位同行!」
  從這一帶開始,幾乎已經可以確定進入目標魔物的勢力範圍了。在這種情況下,琳涅的【魔眼】將是不可多得的重寶。更準確來說,若是沒有【魔眼】的探查能力,面對如此強大的敵人,很有可能落入被動的不利狀態。
  話雖如此,琳涅的力量應該還沒有完全恢復。
  彷彿是要證明自己,啟動異能展開探查的琳涅,很快就搖了搖頭,表示沒能發現魔物的蹤跡。可是她的臉色變得一片蒼白,像是看到了什麼恐怖的東西。
  因為亞爾斯早已預期到結果,所以他沒有多問琳涅發現了什麼,只是小心謹慎地繼續前進。
  不一會兒功夫,琳涅所看到的東西,就出現在亞爾斯等人眼前。
  那是一幅難以形容的光景……如此多的魔法師,不對,如此多的人類在外界同時殞命的慘劇,是最近幾年都不曾發生的事情。
  「阿爾小弟!這下子……是不是比原先預估的還要不妙啊?」
  蕾蒂不禁蹙起眉頭說道。在目睹這一帶的慘狀後,她忍不住脫口問出了這個問題。
  那是和周圍綠意盎然的世界隔絕的地獄景象。先前完全無法比擬的大量血液,直接灑滿了整片地面,將眼前一切都染成暗紅色。沒錯,那些血液就像是瘡痂一樣,不僅覆蓋了所有的事物,還將它們染上了暗紅色的不祥色彩。
  在視野所及的範圍內,樹下叢生的雜草和附近的樹皮,也全都被染成了一片紫黑。儘管如此,眼前卻沒能看到任何一具屍體,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無際的染血大地,讓人聯想起發生在這裡的淒慘悲劇,幾欲令人作嘔。
  「要說不妙是很不妙沒錯,不過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無濟於事了。就只是有可能出現最壞情況的預測,很不幸地命中了而已。」
  沒錯,從亞爾斯眼中看來,就只是原先預想到的麻煩事態,一如預期地以最糟的形式出現在眼前。不過,雖然亞爾斯早已習慣這種麻煩事,然而目睹眼前的一片血海,踏出去的腳步還是自然而然地沉重了起來。
  第二波的調查部隊可真是了不起,居然有勇氣繼續深入──就在亞爾斯想著這種無謂事情的時候……
  「隊長!您看這裡。」
  往聲音的主人一看,只見沙吉庫一臉得意地盯著某個地方,雖說這種場合不該露出這種表情,但他好像是想要洗刷先前的汙名。
  亞爾斯之前也聽說過沙吉庫鼻子很靈的事情,不過重新確認這件事情的真實性,未免太浪費時間了,於是他刻意不去觸及這一點。
  「這是,傷痕嗎……而且看起來還很新啊。」
  在沙吉庫所指著的那棵大樹上,可以看到樹皮表面有四道像是爪痕的傷痕。
  這幾道爪痕位於需要抬頭仰望的高處,毫無疑問是相當巨大的魔物所留下的痕跡,但會是討伐目標【惡食】的傑作嗎……不,在這種狀況下,假如還有【惡食】以外的魔物存在,很有可能也是相當高等級別的魔物。畢竟狂暴化的目標魔物,應該早就把弱小的魔物全部收拾掉了。這頭無法輕易被解決掉的高等級別魔物,大概就是六頭A級別魔物的其中之一吧。當然,也不能排除這頭魔物就是【惡食】的可能性。
  「現階段不可能弄清楚呢。話說回來……」
  既然爪痕是出現在那樣的高度,那麼爪子也有可能不是為了攻擊而揮舞,純粹就只是手掌劃過了樹皮而已。
  「從那個位置來看的話,身長應該在五公尺上下。」
  如此一來,化為【惡食】的那頭魔物,就很有可能是蕾蒂在出發前所說的「惡鬼」,也就是所謂的「食人魔種」。
  不管怎麼說,儘管無法單憑這些線索查明一切真相,但若是能事先掌握對手的型態和類型,對於陣形和戰術的安排都會有相當大的幫助。
  亞爾斯原本打算讚賞沙吉庫幾句,卻看到他耀武揚威地向其他隊友誇耀自己的發現,頓時感到有點不爽,於是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雖然身後好像響起了失落的嘆息聲,但肯定只是自己的錯覺吧。
  不過,褒獎沙吉庫的事情,可以等到討伐任務結束後再說。亞爾斯不曉得蕾蒂的部隊是按照什麼標準分配報酬,不過讓沙吉庫多領一些應該不成問題。無論如何,這都不是現在該考慮的事情。
  就在亞爾斯想到這裡時……
  「亞爾斯大人!」
  「怎麼了嗎?琳涅小姐。」
  在亞爾斯的視線彼端,可以看到捂住一隻眼睛的琳涅。目前距離礦床已經不到一公里,而對發動異能中的琳涅來說,捂住一隻眼睛的動作,就相當於調高望遠鏡倍率的效果。透過這個動作,她能夠更加精密地感知到遠處的光景。
  驚叫出聲的琳涅,在顯露些許動搖的同時,臉上也浮現像是鬆了口氣的表情。
  「前、前方兩百公尺的地點,有一道倒臥在地的人影。看起來和先前遭遇的敵人不是同一夥人,或許是巴魯梅斯派遣出來的魔法師。」
  「這樣子啊……」
  「如果是第一波部隊的魔法師,在全軍覆沒後都已經過了兩個月了,不可能一直倒在那裡沒事吧?八成已經……」
  「那、那道人影還有呼吸的樣子。」
  「────!!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啊!?再說這裡可是礦床附近耶,不管怎麼看都不是安全的地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得知這條驚人消息的其他隊員,也是一陣譁然。
  「隊長,我們要立刻趕過去救他嗎?如果他還有呼吸的話,或許還能保住性命。就算我們沒辦法帶著傷兵行動,但只要拜託後續部隊接手的話……」
  「喂!保持安靜!」
  穆傑路大喝一聲,制止了幹勁十足的那名隊員。因為他看到亞爾斯露出沉思的表情。
  片刻的寂靜籠罩了現場,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隊長的決定。
  亞爾斯很清楚這是非常不自然的狀況。但若是選擇見死不救,事後有可能成為任務上的疏失,而且亞爾斯也不是什麼鐵石心腸之人。如果對方還有救助的希望,那自然是再好不過。
  然而,亞爾斯的心中有股揮之不去的不安感,讓他不由得謹慎了起來。
  (不管怎麼看都不自然到了極點。按照常理來想,非常有可能是誘敵的陷阱……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的話,還可以直接置之不理,但這次的任務和希瑟妮婭也有關係,我得照顧到政治上的面子問題吧。)
  如果所有魔物都只有動物等級的智商,不曉得有多輕鬆啊──亞爾斯硬是把想咒罵的話語嚥了回去。在級別稍高的魔物之中,有些魔物會在狩獵時隱匿身形,或是玩弄一些小伎倆,不過一般來說,就只是野生動物擁有的那種本能智慧。魔物在智能方面終究比不上人類,牠們會盯上明顯的弱者,又或者將獵物引誘到自己的獵場,但也僅此而已。
  除此之外,先前和古鐸曼的那場對決,也在此刻浮現於亞爾斯的腦海之中。古鐸曼當時將魔物血液注射進體內,從而成功實現了變異。人類變成魔物這種事,本來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但凡事總有例外。而且古鐸曼在變身為魔物後,依舊保持著完整的智能。
  儘管古鐸曼最後沒能抵抗住魔物血液的侵蝕,但從整個變異的過程來看,魔物在吞噬人類後,是不是也有可能和人類合為一體,又或者偽裝成人類的外表?外界是一個永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世界。因為持續不斷進化的不僅是人類,魔物也在日新月異地更新自己的能力。
  亞爾斯先是長吁了一口氣,接著一臉麻煩地撓著後腦勺說道:
  「我們就先移動到能肉眼確認到『他』的位置吧。不過你們要記住,如果狀況不對勁,我們就立刻掉頭閃人。」
  對於亞爾斯的決定,沒有任何人表示反對,好幾名隊員都像是下定決心般,輕輕地倒吸了一口氣。
  對手有可能是S級別以上的強敵,只要走錯任何一步,或許就會導致全盤皆輸的嚴重後果。
  「還有另一件事情,從這一帶開始,【共振器】似乎沒辦法使用了。」
  聽到亞爾斯這麼一說,全體隊員一齊將注意力轉向自己的耳朵。緊接著,一股刺痛鼓膜的雜音,讓每個人都忍不住微微皺起眉頭。
  「雜音確實非常嚴重呢。這也是受到了礦床礦物的影響嗎?」
  亞爾斯以點頭表示肯定。
  沉睡在礦床裡的素材,導致魔力波長紊亂,前後部隊的通訊會因此失聯,不過在已事先告知的情況下,應該可以避免無謂的混亂。
  「所有人保持能互相掩護的距離。在警戒周圍動靜的同時縮小陣形,直到可以用肉眼確認到目標為止。」
  整支隊伍保持著以琳涅為中心的陣形,以最高警戒態勢應對當前的狀況。
  一行人放緩前進速度,悄無聲息地展開行動。很快地,映入視野的血跡明顯變得更加濃烈。從血液的數量和乾涸程度來看,可以清楚斷定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顯然愈往前,愈接近巴魯梅斯主力部隊的戰鬥地點。
  最後,抵達目的地的亞爾斯一行人,各自將身影潛藏在樹叢之中。
  從樹葉的縫隙間望去,可以看到那裡只有一道人影……只見一名男子就這樣癱坐在地上。
  以男子為中心,整個地面都染成了一片漆黑之色。那應該是流淌的血液在乾涸後留下的痕跡吧。染上這股淒慘不祥之色的周圍雜草,看起來也跟著枯萎凋零了。
  微微低著頭坐倒在地的男子,兩條腿隨意地擱在地上,在他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生氣,讓人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早已斷氣了。
  「雖然周圍沒有魔物的反應,但是來到現場一看……果然還是有哪裡很不對勁呢。」
  聽到琳涅的低聲報告,除了亞爾斯以外,蕾蒂也跟著同意地點了點頭。
  「亞爾斯大人,就我目力所及的範圍內,這一帶就是戰鬥痕跡最為明顯的地方。」
  「如果他真的僥倖活了下來,也沒有任何理由在這裡逗留。即使他在戰鬥之中撿回了一條性命,魔物也應該早就把他給吃掉了喲。」
  「假如對手是【惡食】的話,這種情況確實很古怪呢。那副慘樣居然還有呼吸,是嗎?他身上看起來確實是沒有外傷之類的。如此說來,地面上的那一大片血跡,就不是他本人的血液了。」
  「這麼看來,果然還是陷阱囉?」
  只是根據琳涅所言,附近並沒有探測到伏擊的魔物或類似的反應。因此很難認為這是魔物特地設下的誘敵之計。
  亞爾斯向蕾蒂示意,請她向潛藏在各處的隊員發出指示,要求他們隨時對周圍保持警戒。於是蕾蒂舉起手來,用手勢向所有隊員下達這道命令。
  「從目前的情勢來看,這傢伙很有可能不是什麼倖存者,只是不曉得到底是什麼狀況……」
  「會是圈套嗎?」
  在外界這種凶險的環境裡,像這樣猶豫不決,是最要不得的事情。這是需要當機立斷的狀況。而且這裡已經是魔物的勢力範圍,根本沒有時間進行漫長的作戰會議。
  若是無法做出判斷,也可以選擇直接拋下那名男子不管,只是身為隊長的亞爾斯,事後免不了會被追究責任。雖然也可以要求所有人統一口風,把這件事搪塞過去,但是那樣也會浪費許多無謂的時間和精力。除了增加麻煩以外,沒有任何益處。
  亞爾斯暫時將視線從「男子」身上移開,轉過整個身體。等候指示的蕾蒂在接收到亞爾斯的眼神後,立刻以匍匐的姿勢和他緊貼在一起。
  「我們有必要用這麼難看的姿勢黏在一起嗎?」
  「你要是太大聲的話,可是會被魔物察覺的喔。好啦~就讓大姊姊來瞧瞧,這具莫名其妙的屍體究竟是什麼玩意兒!!」
  蕾蒂以正面擁抱的姿勢湊到亞爾斯身上,從他的肩膀探出頭去,仔細確認起前方男子的樣貌……片刻過後,蕾蒂貼到瞪大眼睛的亞爾斯耳旁說道:
  「哎,我想我應該沒有認錯人!那個人是丹卡爾耶!!」
  丹卡爾・康茲耶魯,眾所周知的巴魯梅斯第九席魔法師。巴魯梅斯傾盡舉國之力的本次作戰任務,正是由他擔任戰場的總指揮官。
  先前參加元首會談時,亞爾斯也曾經從約翰口中聽說丹卡爾的名字。可是就算弄清了男子的真實身分,對於眼前不可思議的狀況也沒有任何幫助,甚至可說讓情況變得更糟了。無雙魔法師是被視為人類瑰寶的存在,即使亞爾斯能夠面不改色地丟下丹卡爾不管,但蕾蒂和亞魯法的信譽將會嚴重受損吧。
  縱使行事果決如亞爾斯,也不禁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第38章 「富麗堂皇的戰場」
  時間倒回親善魔法大會結束當天,也就是亞爾斯等人抵達巴魯梅斯的那一天。
  會場附近的某棟飯店,此刻正在舉行派對形式的參賽選手慶祝聯歡會。按照往年的慣例,派對的召開地點是在當屆冠軍學院的下榻飯店。各學院的選手都會穿著制服,或是適合出席派對的服裝,齊聚在這棟飯店的大廳參與盛會。
  令人遺憾的是,這場慶祝派對並不只是用來慰勞選手的辛勞,又或促進魔法師幼雛之間的情誼。即使撇開先前元首會談的決議不說,這場派對也充滿了政治上的角力鬥爭。各國都會展開猛烈的挖角攻勢,爭相接洽在大會上創下優秀成績,或是令人印象深刻的選手,直接預訂他們畢業後的出路。
  儘管餐桌上擺滿了五彩繽紛的料理,可是前三名學院的選手(特別是拿下前段名次的選手),幾乎沒有口福享用豐盛的料理,全在忙於應付絡繹不絕的來客。
  雖說這種情況的確令人頗為困擾,但若是吊車尾的弱小學院,來客基本上是連理都不想理。再加上那些選手本人也是一臉陰鬱,看起來簡直像是在參加守靈會一樣。因此抱怨自己被客人追著跑,未免有點人在福中不知福。這是在七國親善魔法大會結束後,幾乎都一定會上演的戲碼,也不是從今年才開始的事。
  「沒想到居然會忙到這種地步……」
  好不容易從人山人海之中擠出來的忒絲菲婭,總算找到喘口氣的功夫。只見她陡然卸下一直掛在臉上的和煦笑容,一臉精疲力盡地發著牢騷。
  貴族千金的完美面具已經完全被拋諸腦後,此刻的忒絲菲婭只顧著按揉眉間,試圖緩解疲憊不堪的精神壓力。
  在這場慶祝派對上,女性賓客都換上了自備或飯店提供的晚禮服。忒絲菲婭和艾莉絲也不例外,兩人都被強制換上盛裝出席派對。雖然每個人都知道這是一場聯歡會,但如果從表面印象來看的話,感覺更像是花了大把時間準備的時裝展覽會。
  就在這個時候,忒絲菲婭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地,開始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試圖在會場內找出某人的身影。
  沒過多久功夫,艾莉絲被水洩不通的人群包圍、整個人窮於應付的狼狽模樣,就這麼竄進了忒絲菲婭的視野之中。
  沒錯,身為亞魯法代表選手的兩名少女,完全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受到如此強烈的關注。雖然這對摯友已事先說好,為了應對慶祝派對上的搶人大戰,在會場裡要盡量一起行動,但是……
  現實無法按照劇本預設的走向發展。在人潮的壓力和鋪天蓋地的寒暄問候之下,兩名少女被絡繹不絕的攀談者追得團團轉,派對才開始沒多久就被拆散了。
  儘管艾莉絲看起來相當窘迫,但她憑著自己的努力應對,似乎勉強撐住了場面。
  就在這個時候,忒絲菲婭和一臉泫然欲泣的艾莉絲對上了眼。
  畢竟她曾和艾莉絲約好,好友有難,不能見死不救。就在忒絲菲婭準備上前解圍時──
  「打擾一下,能占用妳幾分鐘的時間嗎?」
  一名態度溫文儒雅的男子,擋在忒絲菲婭身前如此說道。從身上的氣息和服裝判斷,這位年約三十來歲的男子,應該也是一名魔法師。思及於此,忒絲菲婭猛地捂住嘴巴說道:
  「咦!您該不會是【魔法演武】的演出者之一吧!?」
  眼前的男子帶著苦笑回答道:
  「是的,在下是庫列比迪多的代表演出者。不過這次【魔法演武】的風頭,全都被貴國的伍爾哈維搶走了呢。」
  「呃,哈哈哈……」
  忒絲菲婭非常清楚,伍爾哈維這位戴著面具的神祕魔法師,其實就是亞爾斯本人,因此她頓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只能打馬虎眼地乾笑了幾聲。畢竟她也不可能直接表示,現役首席技壓全場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更何況這名男子是庫列比迪多的代表演出者,直接參與了亞爾斯喬裝出場、擄獲全場目光焦點的這場【魔法演武】。
  忒絲菲婭重新正面朝向對方,發現男子給人的印象和在觀眾席上看到的大不相同,有種在外界身經百戰的魔法師才有的獨特風采。即使穿著一身禮服也能看得出來的結實身材,以及沒有任何多餘動作的舉手投足,在在透露出他的豐富戰鬥經驗。
  不過,這場派對的主要參加者是參賽選手和大會相關人士,因此除了眼前這名男子以外,忒絲菲婭沒有見到其他【魔法演武】的各國演出者。
  無論如何,對方可是足以代表庫列比迪多魔法師的人物,忒絲菲婭自是不能輕慢對待。她只能再次換上社交性的笑容,以殷勤有禮的態度接待男子。
  老實說,忒絲菲婭是有那麼一點提不起勁,只是她也不會傻到把這種情緒表現出來。而且不管怎麼說,對方可是代表國家在【魔法演武】上出場的人物,她也有點在意對方來找自己攀談的理由。
  忒絲菲婭自認在大會上的表現算是相當亮眼。這名男子是不是也認同了自己的實力?這種又喜又憂的複雜心情,很自然地在她心中高漲。
  出身斐培爾家的忒絲菲婭,是和亞魯法有著緊密聯繫的名門貴族,其他國家若是要對她展開挖角(而且還是在這種明目張膽的場合裡),照理說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
  因此忒絲菲婭本人很天真地認為,她很快就可以擺脫挖角之類的邀約……然而事與願違的是,打從這場慶祝派對開始以來,這名男子已是第十七個找上她攀談的賓客。
  忒絲菲婭和男子聊著無關緊要的話題,試圖用與先前同樣的方式打發對方,但有一件事情出乎她意料之外。不同於先前的那些賓客,男子似乎很清楚忒絲菲婭是斐培爾家的千金小姐,並且是在此一前提下試圖挖角她。因此不管是「我得先和家母商量一下」的拒絕藉口,還是不著痕跡地拋出的斐培爾家的大名,男子都沒有顯露出任何的退縮之意。
  也不曉得男子是因為意志堅決,所以打定了「總之先找本人談談」的主意;還是因為非常看好忒絲菲婭的資質,所以不惜一切也要試著向她展開挖角。無論如何,意識到短時間內無法脫身的忒絲菲婭,只能迅速地將雙手在臉前合十,朝著依然被人牆包圍的艾莉絲表達委婉的歉意。
  忒絲菲婭瞥了一眼會場,發現最後很可惜地止步於預選賽的同班同學希耶爾,也同樣不斷地被其他賓客叫住。只見希耶爾比艾莉絲瑟縮得更加厲害,一個勁兒地朝著前來攀談的賓客點頭哈腰,讓人看了都忍不住同情起來。
  如果連希耶爾都是這種盛況的話──戎絲菲婭將視線穿梭在人潮的縫隙之間,試圖找出她想要尋找的另一道身影。
  雖然從結果上來說,忒絲菲婭是本次大會的冠軍,但只要是看過另一場比賽的人都非常清楚……她其實不是真正的勝利者,純粹只是以遞補的形式坐上了這個位子,從而獲得了冠軍的頭銜而已。
  在占據會場中央區域的亞魯法第二魔法學院的旁邊,就是拿下亞軍的盧薩路卡第一魔法學院。忒絲菲婭將視線移動到聚集在該處的人潮中心,發現弗利克──在和露姬的比賽結束之後便不見蹤影的那名少年──正有說有笑地和成年人交談。
  儘管弗利克的態度相當高雅有禮,但是熟悉這種社交場合的忒絲菲婭,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不協調感。
  (這傢伙的營業用面具可真是不得呢……)
  只見弗利克帶著宛如發自內心的愉快笑容,優雅地用單手捏著玻璃酒杯,舉手投足之間儼然有股貴族的氣派。
  看在忒絲菲婭的眼裡,總覺得莫名火大。
    
  
  「斐培爾小姐……妳還好吧?」
  「咦、呃、沒事!!」
  聽到那位庫列比迪多魔法師的聲音,忒絲菲婭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居然在談話的過程中把對方冷落在一旁。
  「所以說,妳是否願意加入我的部隊一展長才呢?雖然外表可能看不出來,但我其實也是二位數魔法師。」男子說著說著,從胸前口袋掏出了他的特許證,並且用手指在一張小紙片上碰了幾下。
  馬上以立體影像的形式呈現出個人簡歷的這張紙片,大概就相當於名片的作用。首先映入忒絲菲婭眼簾的,是「羅恩・威魯茲」這個名字。而羅恩的排名也確實如他所說的是二位數魔法師。
  「哎呀!有幸得到您這樣的大人物垂青,我感到萬分榮幸。但是像我這種才疏學淺的後輩,可能反而會給隊伍裡的其他人添麻煩……」
  忒絲菲婭先是以手掩嘴,相當刻意地表現出驚訝之意,接著換上謙遜和憂慮的神色,讓表情蒙上一層明顯的陰影。既然對方展示出了這樣的熱誠,就不能三言兩語隨便打發他,不然有失貴族的風範──雖然忒絲菲婭也覺得給別人無謂的期待,實在有點過意不去就是了……
  換成是剛入學時的忒絲菲婭,二位數魔法師前來挖角自己的事實,很可能讓她感到受寵若驚。但是因為「某人」的關係,普通的前段排名已經嚇不倒她了。
  通過後續的交談,忒絲菲婭得知羅恩在庫列比迪多是小有名氣的魔法師,麾下的隊伍也是近期才新設立的。因此也不難理解他就算有點死纏爛打,也希望盡可能地網羅優秀人才到自己隊裡的心情。
  「妳太過謙虛了。我看過妳在正式賽裡的表現,感覺非常熟悉戰鬥的樣子。當然,正式入隊會等到妳畢業之後再說,不過在春假之類的假期裡,我會另外幫妳安排訓練計畫。另外,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妳務必和妳的好友艾莉絲・提列克同學,一起加入我的隊伍。」
  羅恩在說話時的溫和表情,能夠感受到隊長的應有器量,但還是有種不夠老練的感覺。以奔赴外界前線的魔法師來說,他的說話方式相當平易近人,完全沒有拿自己的二位數排名擺架子,老實說是令人頗有好感。但是,或許是和亞爾斯相處太久的關係,忒絲菲婭總覺得羅恩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靠不住。
  雖然忒絲菲婭一開始就沒打算接受挖角的邀約,不過羅恩居然連她的交友關係都調查清楚的事實,還是讓她內心感到相當吃驚。
  「能承蒙閣下如此謬讚,我實在無以言謝。我真的很感謝您提出這樣的邀請,但這件事情必須和家裡討論,不能憑我一己之見決定……再加上我還只是一年級生,現在就考慮未來的事情,感覺有些操之過急。雖然這麼說很慚愧,但我終究還是不夠成熟且膚淺的一介學生。在目前這個階段,我希望在學院裡仔細思考將來的出路。」
  縱使是無懼斐培爾家威名的羅恩,在忒絲菲婭都說到這種份上的情況下,也不得不識相地就此打住。
  「是、是嗎……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我也不能繼續勉強妳。我似乎也有點太過心急了。那麼,我就明年再來找妳打招呼了。」
  「非常感謝您的諒解。真的很抱歉,耽誤了您寶貴的時間。」
  忒絲菲婭露出討好的笑容,彎下腰去向對方致歉;羅恩見狀連忙擺了擺手,表示這樣子太過意不去。
  「沒事沒事,這沒有什麼好道歉的。我很期待和妳的再次見面,忒絲菲婭・斐培爾小姐。哎,為了明年的再次會面,還請妳務必記住我的名字……請容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在下是羅恩・威魯茲。妳若是願意將我的名字放在心上,我將感到不勝榮幸。」
  「好的,我確實記住閣下的名字了。」
  「那麼,請恕我先行告退。」面對笑臉盈盈的忒絲菲婭,羅恩喜形於色地留下了這麼一句,接著就毫無節操地直接走向艾莉絲那裡。
  儘管感到有些傻眼,忒絲菲婭還是目送著羅恩快步離去的背影。
  艾莉絲似乎也剛好和前來勸誘的賓客結束了談話,整個人直接轉向了忒絲菲婭所在的方向,結果和早就等在那裡的羅恩撞個正著,頓時「咿呀!」地嚇得肩膀哆嗦了一下。
  在旁邊看著這一幕的忒絲菲婭,忍不住好笑地聳了聳肩,慢悠悠地將身體轉回正面。此時的她才赫然發現,自己的面前同樣出現了長長的隊伍,而且每個人的手裡都慎重其事地拿著特許證和作為名片的紙片,看起來和羅恩就是同一類人。臉頰不由自主地抽搐的忒絲菲婭,意識到她還不能摘下貴族千金的面具,只能再次繃緊十二萬分的神經。
  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的車輪戰。等到這場勸誘大戰終於再次告一段落時,忒絲菲婭環顧場內的視線,突然停在某一點上。
  她在休息區那裡發現了露姬煢煢孑立的身影。
  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在本應是全場最受人矚目的露姬周圍,沒有看到半名賓客的人影。露姬在和弗利克的那場比賽裡,幾乎耗盡了所有體力,但是此刻的她已經恢復到能夠勉強走動,不需要繼續坐在輪椅上的程度,就連她本人都感到相當驚訝。
  事實上,在慶祝派對剛開始時,人潮最為洶湧的地方正是露姬的前面。
  但是,面對排山倒海的勸誘攻勢,露姬一律斬釘截鐵地表示拒絕:「我已經是某位大人的搭檔了,所以我不會接受任何人的挖角邀約。」
  露姬絲毫不講情面的拒絕方式,讓前來勸誘的各方人士全都碰了一鼻子灰,沒過多久就一哄而散。在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敢不識相地來到她面前。
  不,有幾名來自不同學院的選手,曾經主動走到露姬跟前試圖向她打招呼,但是露姬始終板著一張臉,沒有搭腔。
  而在兩個小時過後,場內廣播促請前來勸誘學生的軍方人士退場,輪到貴族之類的各國政要入場參加派對。整場派對進入了第二階段。
  名義上是聯歡會的這場派對,主旨是要促進魔法師幼雛之間的情誼,但貴族社會的成員都有一個心照不宣的共識,那就是這裡是為子女或親屬挑選對象的絕佳場所。少數家世顯赫的軍方人士(也就是地位足以匹敵貴族的高官)同樣沒有退場,而是被允許繼續留在會場之中。不過在這場派對的第二階段裡,禁止做出先前那種明目張膽的挖角行為。
  身披華服的貴婦,很快就接二連三地出現在會場之中。話雖如此,這場派對的主角終究是學生選手,因此這些貴婦的打扮都控制在不致喧賓奪主的程度,在燦爛奪目和樸素簡單之間取得了平衡點。只是對貴族社會的成員來說,出席這種社交場合時所穿的服裝,等於是家世和地位的一種直接體現。
  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忒絲菲婭朝著附近的餐桌走了過去,打算忙裡偷閒喝個飮料休息一下。她想著要為艾莉絲也拿一杯,將視線轉向了好友那裡,卻發現臉上笑容快要維持不住的艾莉絲,再次陷入了窘境之中。
  艾莉絲似乎被一名男子糾纏著不放。因為像羅恩那樣的軍方相關人士已經退場,照理說來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情,但是就忒絲菲婭看到的部分來說,艾莉絲的處境實在不怎麼樂觀。
  拉住艾莉絲說話的那名男子嗓門極大,甚至給人一種壓迫感。而且他的說話內容,聽起來像是派對的第二階段所禁止的挖角行為。
  這名男子大概是擁有貴族身分的軍方相關人士吧,畢竟這場派對已經進入第二階段,軍方相關人士必須就此退場,只有貴族能夠待在會場裡頭。男子的行為顯然違反了禮儀,艾莉絲看起來也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整個人瑟縮著身子,彷彿在聽對方說教。
  「那男的在搞什麼鬼啊?居然連最低限度的禮儀都不懂得遵守……」
  不僅是忒絲菲婭,周圍的人群也開始議論紛紛,就在全場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艾莉絲和那名男子身上時──
  「我說這位先生,你難道不曉得這種場合的禮節嗎?你是隸屬於哪個國家的人?部隊和階級是?」
  一道冷靜沉著的女性聲音,突然就這麼插了進來。雖然是靜謐澄澈的女高音聲線,但是聲音裡透露出明顯的怒意,甚至還夾帶著輕蔑的嘲笑之色,宛如是在斥責對方的品性低劣。然而,那名男子依舊沒有從艾莉絲身旁離開的意思。
  「不好意思,我的話還沒有說完,請再給我一點時間就好……所以說,艾莉絲同學……」
  戴著圓框眼鏡、頭髮有些花白的男子,完全沒有看向聲音主人的方向,自顧自地纏著艾莉絲不放。
  「請務必讓我調查一下妳的AWR,如果可以的話,也請妳順便透露一下製作者的名字……」
  在糾纏不休的男子背後,那名身穿深紅色禮服的女子,忍不住誇張地嘆了口氣說道:
  「雖然我也覺得不可能,不過你確實不是亞魯法的人吧。我可不敢想像我們國家有你這樣的敗類……榭路巴。」
  「遵命。」
  站在女子身後一步之處、貌似管家的五十多歲男子,就這樣上前一步,擋在艾莉絲和眼鏡男的中間。
  「非常抱歉,我想您還是之後再來請教這個話題。否則的話,我可能就得在所有嘉賓的面前確認您的身分了。」
  老管家──榭路巴露出尖銳的目光,從正面筆直地盯著那名男子說道,把後者嚇得向後退了兩三步。儘管榭路巴早已從第一線退了下來,不過用眼神的殺氣震懾外行人,對他來說完全是不費吹灰之力。雖說榭路巴現在很少會做出胡來的舉動,但過去混跡地下世界的經驗可不是鬧著玩的。常年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的他,可說是經歷過無數的凶險場面。
  「呃、哎、我……!我、我明白了……失禮了,艾莉絲同學。」
  男子被榭路巴的殺氣震懾,只能死心地向艾莉絲道歉。在那之後,他總算看清楚了插手干預的那名女子是何方神聖,不由得再次支支吾吾。
  「妳、妳是……」
  「媽、媽媽──!!」
  與此同時,忒絲菲婭也忍不住驚呼出聲。
  沒錯,那名站在眼鏡男的面前、冷峻表情中滿是怒意的女子,正是芙蘿婕・斐培爾本人,也就是亞魯法貴族中的超級名家,被視為大貴族之一斐培爾家的現任當家。
  芙蘿婕不僅只是大貴族,還在亞魯法的軍隊內部立下了重大功績,即使她已經從軍方退役,各國政要也依舊熟知她的大名和樣貌。眼鏡男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接著立刻深深地鞠了個躬,旋即落荒而逃地離開現場。
  芙蘿婕冷冷地看著男子的背影,彷彿是在看待一隻螻蟻,然後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
  「唉~真是令人傷腦筋的傢伙呢。」
  「的確是呢。」
  「被那種討人厭的傢伙糾纏上,艾莉絲,妳也真是不走運呢。」
  將視線移到艾莉絲身上的芙蘿婕,瞬間換上了長者的和藹眼神。艾莉絲連忙低頭向她道謝。
  「芙蘿婕大人!!謝、謝謝您幫我解圍。」
  「區區小事而已。話說回來,女兒的好友居然用『大人』來稱呼自己,聽了真是教人難過呢……對了,妳乾脆也直接叫我『媽媽』如何?畢竟妳已經像是我的親女兒一樣了呢。」
  雖然芙蘿婕可能只是開玩笑地隨口一說,但縱使是個性隨和的艾莉絲,也很難真的用「媽媽」稱呼對方。說到底,艾莉絲和芙蘿婕固然算是熟識,可是她也沒有三天兩頭往斐培爾家裡跑。
  「那、那個……可不可以用『芙蘿婕夫人』就好?」
  艾莉絲之所以一副膽戰心驚的模樣,大概是因為想起了過去發生的事情。當時還沒進入學院就讀的她,首次被邀請到斐培爾家府邸作客。而在軍隊之中素以「魔鬼教官」著稱的芙蘿婕,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把艾莉絲抓了過去,連同女兒忒絲菲婭一起狠狠操練了一頓,艾莉絲至今仍心有餘悸。
  「好吧,現階段就先這樣吧。」
  芙蘿婕帶著有些遺憾的表情說道,實在看不出來她剛才那番話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無論如何,對芙蘿婕來說,這種虛實參半的話語,算是一種隨意的寒暄吧。
  「先不說這個,媽媽,您為何會跑來這裡呀?」
  忒絲菲婭來到面露苦笑的艾莉絲身旁,向芙蘿婕提出了這個疑問。但在話語脫口而出的那一瞬間,忒絲菲婭便猛然意識到了答案。芙蘿婕先前和亞爾斯做過約定──接受亞爾斯指導的忒絲菲婭,若是能夠展現出芙蘿婕也認可的成長,她便會允許女兒繼續留在學院就讀。也就是說,芙蘿婕出現在這裡的理由,是為了弄清楚女兒究竟有多大的成長潛力。思及於此,忒絲菲婭不由自主地冷汗直流。也不曉得芙蘿婕有沒有察覺到女兒心中的千迴百轉,只見她嫣然一笑地說道:
  「我當然是來為妳們的比賽加油的啊。菲婭,恭喜妳拿下冠軍;艾莉絲,妳在比賽裡的表現也非常精彩。」
  「謝、謝謝您的誇獎,媽媽。」
  「很榮幸得到您的讚賞,芙蘿婕夫人。」
  忒絲菲婭在慌忙回禮的同時,心裡也不由得大感意外。母親居然內舉不避親地在眾人面前誇獎自己,這件事情著實令她又驚又喜。忒絲菲婭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在做什麼幸福的美夢。
  芙蘿婕在從軍隊退役後,依舊保持著軍人的威嚴姿態,因此稱讚女兒之類的事情,幾乎是天方夜譚。在芙蘿婕直率誇獎的態度裡,可以看到她是以「母親」的身分,衷心為女兒的表現感到欣慰。
  事實上,此刻的芙蘿婕可說是處於十分滿足的狀態。
  因為亞爾斯的指導效果遠超過芙蘿婕的預期,和她將內心想法告知亞爾斯的那時候相比,女兒實現了更加驚人的成長。看著如今的忒絲菲婭,她也不禁感到自豪。
  芙蘿婕原本感到相當猶豫,不曉得該不該直接表達出喜悅,而讓她下定決心的,是榭路巴彷彿意有所指的一句話:「大小姐真的是非常努力呢。」於是芙蘿婕決定收起多餘的想法,坦率地向女兒送上讚揚之語。不過,她之所以親臨派對現場,其實還另有真正的目的。
  也不曉得忒絲菲婭有沒有看出母親的這番心思,只見她露出複雜的表情,窺伺著芙蘿婕的臉色。芙蘿婕頓時領會過來,女兒是在期待著聽到「答案」。
  在芙蘿婕的原定計畫中,忒絲菲婭作為守護斐培爾家的下一任當家,她的婚事必須儘早敲定下來,才有足夠的時間精力學習各種必備知識。芙蘿婕是發自真心想要這麼做。若是沒有特別突出的才能,即使成為魔法師,也不可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因此芙蘿婕過去始終深信,由她事先安排好忒絲菲婭該走的道路,才是最為女兒著想的做法。畢竟無法取得成果的努力,沒有任何價值。
  (……雖然我一直是這麼認為的,但是「他」實在是讓我大吃一驚呢。)
  芙蘿婕所說的「他」,自然是在指那名少年。親善魔法大會一年級生的個人冠軍──即使是芙蘿婕,也不可能無視這樣的亮眼成績。而她當然也知道忒絲菲婭在這份成績背後,究竟付出了多少辛勤的努力。只是即使將這一點納入考慮,女兒的成長還是遠遠超乎她原本的預期。事到如今,芙蘿婕的心裡也多少開始覺得,當初要求女兒從學院退學的決定,或許確實是個錯誤的選擇。
  而最為關鍵的一點還是在於,忒絲菲婭在和艾莉絲的比賽中使出了全新的絕技。芙蘿婕的確曾經在女兒面前施展過【冰界冰凍刃】,但是當時的忒絲菲婭還非常年幼,根本還沒開始接觸魔法的奧祕。
  不過,【冰界冰凍刃】同樣只是通往斐培爾家不傳之祕的門扉之一。和【冰柱巨劍】一樣,【冰界冰凍刃】其實也是通往最終奧義的前置階段。
  然而,芙蘿婕當初是花了三年的時間,才終於學會了【冰界冰凍刃】,並且就此放棄了更上一層樓的念頭。因為她認為無論再怎麼努力,自己的魔法才能和資質都不可能到達最終奧義的境界。
  事實上,在斐培爾一族的漫長歷史中,沒有任何一位當家徹底掌握住這項最終奧義。儘管歷代當家都會出於義務修習【冰柱巨劍】,但是迄今沒有任何人掌握住這項魔法的真正奧義。或許所謂的「最終奧義」只是紙上談兵的理論,實際上根本就不可行。從這層角度上來說,即使是芙蘿婕這樣的女中豪傑,也不能算是斐培爾家的真正當家。
  (我可能真的看走眼了。如果是菲婭的話,也許有機會到達那個領域……但是前提在於,必須要有「他」的協助才行呢。)
  在心中描繪未來藍圖的芙蘿婕,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延續斐培爾家和女兒的願望──能夠同時實現這兩者的合理道路,此刻已以更加完整的形式呈現在她眼前。
  伴隨著高漲的期待感,芙蘿婕的思緒馳騁在美好的理想未來之中。就在這個時候,她猛然意識到縮得像個小動物的女兒,一直在等待自己給出答案。
  「菲婭,關於妳學院生活的『去留』問題……」
  忒絲菲婭的表情頓時緊繃起來,就連應答的聲音都帶著些許顫抖,屏息等待著母親的下一句話。在旁邊聽著兩人對話的艾莉絲,也立刻察覺到氣氛變得凝重,默不作聲地關注著這對母女。
  「我決定收回之前要妳立刻退學的成命。妳今後也要勤加鍛鍊自己,當然學業方面也不能有任何懈怠。」
  「──!!媽媽!您是說真的嗎!?」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忒絲菲婭登時從緊張感中解放,像個小孩子一樣喜形於色。緊接著回過神來的她,立刻要求芙蘿婕許下承諾,像是在擔心母親反悔。
  「……您不會事後又說這些話都不算數吧?」
  「嗯,我至少會等到妳從學院畢業。關於妳未來的出路問題,我們就到時候再討論吧。」
  「好的!媽媽!非常謝謝您!」
  忒絲菲婭激動地鞠躬道謝,紅色的側馬尾跟著頭上下搖晃。
  「太好了呢,菲婭。」
  「嗯,艾莉絲,謝謝妳一直陪我做訓練,今後也請妳多多指教囉。」
  兩名少女手牽著手露出笑容的模樣,看起來比在大會上創下佳績時還要來得高興。
  芙蘿婕一臉欣慰地看著這對好姊妹,不過還是向女兒加上了一條但書。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直到畢業為止,妳都必須在亞爾斯同學底下好好接受指導。這就是我的條件。」
  「我、我知道了。」
  雖然忒絲菲婭回答得有些吞吞吐吐,但是她的腦袋立刻開始運轉了。從以前和理事長的那次談話來看,亞爾斯直到畢業以前……也就是只要他還是忒絲菲婭的同班同學,這種指導關係應該就會持續下去。儘管忒絲菲婭也覺得這種想法有點太過自私,但光是想到這樣的可能性,她就莫名地有種既高興又害羞的感覺。
  而只要亞爾斯還有意願指導自己,忒絲菲婭本人當然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艾莉絲,妳也要好好跟著亞爾斯同學用功喔。」
  「是、是。」
  艾莉絲也一樣,有些緊張地點了點頭。芙蘿婕看著兩名少女應答的模樣,再次思考。正如兩人在理事長室所做下的約定,亞爾斯完美地展示出了忒絲菲婭的成長潛力。從當時的談話脈絡來看,亞爾斯應該不會在這之後就拋下忒絲菲婭不管,但凡事總有萬一……
  「菲婭,我也想和亞爾斯同學打聲招呼,他現在人在哪裡?他好像連正式賽都辭退了……難道是身體出了什麼狀況嗎?」
  「──!!呃,阿爾的身體沒有什麼問題,只是說,欸~他有點事情需要處理。」
  在一陣明顯的動搖過後,忒絲菲婭語焉不詳地回答道。事實上,由於她只知道亞爾斯是為了「任務」的事情離開,因此也只能用這種支吾其詞的方式回答。
  「這樣子啊。因為他沒有在正式賽中出場,所以我覺得相當不可思議,真是遺憾呢。」
  芙蘿婕表面上非常冷靜,心裡其實有點失望。雖然嘴巴上絕對不會說出來,但她之所以特地親臨比賽會場,其實就是為了再見亞爾斯一面。
  這場大會是釐清亞爾斯真正實力的絕佳機會。不,根據榭路巴的評價和蕾蒂先前的那種口吻,芙蘿婕已經非常清楚亞爾斯是遠超乎學生水平的實力派角色。因此單純就只是她本人想要親眼見識一下而已。
  從預選賽的表現來看,會在決賽碰頭的兩名選手,應該是亞爾斯和盧薩路卡的魔法師幼雛弗利克。根據芙蘿婕的調查,弗利克這名少年的實力,應該足以迫使亞爾斯拿出真本事,只要他們兩人能在決賽裡碰頭,她就能趁機弄清楚亞爾斯的實力。
  在先前的比賽之中,亞爾斯巧妙地隱藏了實力,基本上都是以秒殺的方式解決比賽,連實力的一鱗半爪都沒有展現出來,根本無從評價他有多大的本事。不過芙蘿婕倒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
  在決賽之中打敗弗利克的選手,是那位名叫「露姬」的少女。雖然芙蘿婕已經透過調查得知,這位少女是亞爾斯的搭檔,但是露姬的實力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而既然露姬是亞爾斯的搭檔,那麼亞爾斯的實力自然比她更加強大。因此露姬打敗盧薩路卡王牌選手弗利克的事實,讓芙蘿婕愈發在意起亞爾斯這個人的存在。
  只是到頭來還是沒能弄清任何事情。
  「那就麻煩妳幫我帶個話吧,就說我改天會再主動跟他聯絡。」
  「我知道了,我會跟阿爾說的。」
  畢竟這場派對是第二魔法學院的祝捷大會,因此芙蘿婕就此打住了這個不相干的話題。
  「話說回來,艾莉絲,剛才的那個眼鏡男……他好像不是來遊說妳加入部隊的吧?」
  「咦?是的!他自稱是盧薩路卡軍方技術部門的主任,希望我把AWR借給他調查一下……」
  「這可真是稀奇呢。妳的AWR是這麼不得了的傑作嗎?我從軍隊退役後,對於最新的AWR就沒怎麼注意了……妳那是長槍型的AWR沒錯吧?是在哪裡買到的呢?」
  「……!哎、呃、那個……其、其實,這是阿爾親手製作的東西……因為他說是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所以我也不好意思不收下……」
  無法在芙蘿婕面前撒謊的艾莉絲,最後還是把事實都說了出來。隨著她每次開口,亞爾斯的祕密就這麼被洩漏了出去。對此感到過意不去的艾莉絲,只能滿懷愧疚地努力斟酌措詞。
  「────!!原來如此。所以妳才不願意透露他的名字是吧?話說回來,所謂的技術人員只要被點燃了好奇心,就會完全不顧周圍的一切,這一點不管到哪個國家都一樣呢。」
  「哎、呃、那個!果、果然還是請您當作沒聽見吧!雖說是阿爾送給我的東西,但是在沒有事先知會的情況下,擅自把他的名字說出去,實在是……」
  艾莉絲像是猛然回過神,慌張地試圖挽救失言,但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已經來不及了。
  「媽媽,我也一起拜託您了。因為阿爾向來不喜歡別人對他刨根究底……」
  忒絲菲婭彷彿想起了亞爾斯的那張臭臉,接在艾莉絲後頭如此說道。芙蘿婕也點了點頭,表達她不會把剛才聽到的話洩漏出去。
  話說回來……芙蘿婕覺得先前蒐集到的那些情報,在這裡得到了確切的印證。亞爾斯不僅有著極為特殊的魔法師經歷,在近年魔法技術發展的背後,也不時能夠看到他的名字出現。
  除此之外,就連新魔法的領域,也能見到亞爾斯的蹤跡。新開發的魔法在被載錄到《魔法大全》時,通常都會把開發者的名字一併記載上去。然而在實務運作上,這並不是會被嚴格執行的規則。作為這種例外的實際案例,就是最近幾年登錄在《魔法大全》上的好幾項新魔法,都在開發者的欄位留下了空白。
  而絕大多數的魔法研究者,似乎都非常清楚該填在這些空白欄位的名字是什麼。
  那就是「亞爾斯・雷金」這個名字。
  芙蘿婕之所以親臨本次大會賽場,固然有部分原因是為了忒絲菲婭,但最主要還是因為調查到了這些驚人的事實。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身為一介學生的亞爾斯所製作出來的AWR,居然連引領AWR市場的盧薩路卡技術主任都感到垂涎三尺,完全就是規格外的存在。
  芙蘿婕再次回想起艾莉絲在大會上使用的金色槍型AWR。
  「妳那把AWR的結構設計,確實是很有意思呢。妳在比賽時施展的魔法,應該也不是光系統的既有魔法吧?」
  「嗯,是的。其實那項魔法……同樣也是……阿爾開發的。」
  「原來如此……」
  芙蘿婕瞇起眼睛,微微揚起緊閉的嘴角。
  新魔法的開發難度非常高,有時必須由研究者組成團隊,透過大規模的研究項目推動才有辦法成功。大多數的新魔法開發,都需要由軍方提供資金支援。
  因此一個人開發出新魔法這種事,簡直就像是天方夜譚。即使是芙蘿婕本人,也覺得這未免太過脫離現實。只是她多少瞭解女兒好友的為人,而且艾莉絲的語氣聽起來完全不像在瞎掰,純粹是在如實地陳述事實,一點也沒有說謊的心虛感。
  總而言之,這絕對稱得上是史無前例的偉大成就,就連芙蘿婕也無法想像整件事情的難度有多麼巨大。
  「AWR的事情我是不怎麼瞭解,不過妳在大會上施展出來的那項魔法,應該會有人前來找妳洽談登錄於《魔法大全》的事宜。當然,這也意味著妳要公開這項魔法的魔法式。雖然對魔法師來說,自己的拿手絕技可說是最重要的東西之一,但是就我個人的立場而言,還是希望妳接受這樣的請求。畢竟新魔法相關情報的公開,有助於提升全體魔法師實力,成為守護人類的全新力量。」
  芙蘿婕以明豔的雙唇,道出一席語重心長的話。但是她的聲音沒有任何強迫的感覺,而是有種苦口婆心的味道。艾莉絲也聽得出來芙蘿婕是在關心自己,而且她的表情也像是在說不需要太過擔心這件事情。
  因此艾莉絲老實地接受了芙蘿婕的建議,用力地點了點頭。
  此刻的艾莉絲重新體認到,無論是打造出無與倫比的AWR的技術,還是創造出全新魔法的知識,都需要有不被既有概念束縛的超群靈感支持。而在這樣的巧思之中,肯定凝聚了自己完全無法想像的智慧。
  艾莉絲愈是細想,就愈是體認到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有多麼優渥。
  ……不知不覺中,三人已經談了好一會兒的時間。周圍再次有人潮聚集了過來,等著要向忒絲菲婭和艾莉絲攀談。
  這場派對的主角終究是學生選手,芙蘿婕大概也不好意思一直占著兩名少女,於是開口提出了最後的請求:
  「對了,我也想見一下妳們的朋友露姬同學。能幫我介紹一下嗎?」
  芙蘿婕擺出一個無懈可擊的親切笑容說道。事實上,在整座學院裡頭,芙蘿婕唯一沒機會接觸到的人物就是露姬。雖說當初主要是想探究露姬的底細,但是在目前這種狀況下,芙蘿婕純粹只是想和身為亞爾斯搭檔的她打個招呼。
  另一方面,忒絲菲婭和艾莉絲則是在芙蘿婕的巧舌之下,就這麼傻傻地點頭答應。兩名少女一時之間完全忘了,露姬在談到亞爾斯時總是管不住嘴,抱著套話目的而來的芙蘿婕一旦和露姬接觸,事情很可能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等到她們兩人意識到這些問題時,一切為時已晚。忒絲菲婭想起先前回家時和母親的那場對話,心頭頓時湧起不祥的預感。就在她不知所措地轉開眼睛時,沒想到露姬的身影就出現在她視線的另一端,時機可說是不湊巧到了極點。
  如果可以的話,兩名少女都希望芙蘿婕別挑這個時間點和露姬見面。因為現在的露姬相當心浮氣躁,看起來情緒很不穩定的樣子。而這當然是因為亞爾斯人不在這裡的緣故。
  芙蘿婕沒有理會兩名少女的擔憂,立刻眼尖地順著忒絲菲婭的目光看過去,就這麼捕捉到了露姬的身影。
  坐在會場角落的那名銀髮少女,毋庸置疑就是芙蘿婕在決賽中看到的「她」。周圍有好幾名貴族站在遠處窺探。只要看過露姬和弗利克的那場比賽,任何人都能明白她的實力有多麼強大。
  從芙蘿婕的角度來看,在以學生為主體的親善魔法大會裡,歷來並沒有幾個選手能夠打出如此高水準的比賽。這場比賽的精彩程度,甚至足以媲美約翰・倫布魯茲和蕾蒂・庫魯托卡當年的那場比賽,而他們兩人後來都坐上了無雙魔法師的寶座。因此露姬的前途可說是不可限量。
  而且露姬雖然個頭嬌小,卻有著宛如從童話故事中走出來的非凡美貌,完全可以蓋過她不是貴族或名家出身的背景問題。聚集在場內的貴族父母,會虎視眈眈地想要讓露姬成為自己的兒媳,說起來也是無可厚非。部分門第不算太過顯赫的貴族,為了不輸給其他競爭對手,甚至決定不惜付出遠超行情的巨額聘金,也一定要搶下這個奇貨可居的對象。
  然而,芙蘿婕本人對露姬的看法,卻和其他貴族有點不一樣。
  正如露姬在拒絕勸誘者時所說的,她已經是某位人物的專屬搭檔(芙蘿婕當然早就知道她所說的某人是亞爾斯)。在這種前提之下,露姬的存在有可能威脅到斐培爾家的理想未來藍圖。亞爾斯是個未來潛力無限的大人物,作為一位母親,芙蘿婕無論如何都想把女兒和他撮合在一起。
  露姬的美貌就是如此令人瞠目結舌。尤其是此刻的她還穿著一襲華麗的禮服,儘管看起來不太自在,但就算說她是從繪本或圖畫裡走出來的角色,形象上也沒有任何突兀感。
  芙蘿婕在年輕時,也有被眾多男性簇擁追求的經驗。她那冰山美人般的誘人美貌,甚至連同性都忍不住感到嫉妒。儘管忒絲菲婭沒有繼承到這種蠱惑男性的妖豔魅力,但是芙蘿婕不時會在女兒身上看到自己年輕時的影子,再加上榭路巴偶爾也會提及這件事情,因此她很清楚她們母女倆長得非常相似。以世間的標準來說,忒絲菲婭無疑是相貌出眾的美麗少女。正因如此,那名銀髮少女才會成為女兒的巨大阻礙,是忒絲菲婭非跨越不可的一道障壁。雖然芙蘿婕不知道忒絲菲婭本人是怎麼想的,可是在自己十幾歲的時候,同班同學裡如果有露姬這種人物,別說是感到嫉妒,就算是明確地將對方視作敵人,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一言以蔽之,芙蘿婕認定露姬將會成為女兒的勁敵。
  因此基於英雄惜英雄的心理,露姬若是被其他國家或亞魯法的無聊貴族纏上了,芙蘿婕也會覺得很沒意思。更別說露姬作為忒絲菲婭和艾莉絲的朋友,自己不但不曉得她的人品如何,甚至連自我介紹都還沒有做過,芙蘿婕自然感到心癢難耐。畢竟過去身為優秀教官的她,總是本能地想要把優秀人才納入自己的麾下。話雖如此──
  (還沒必要那麼著急。)
  芙蘿婕在心中如此嘟囔,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就算無法順利撮合亞爾斯和女兒的姻緣,也只要按照原本的計畫,要求忒絲菲婭趕緊和家世排名倶佳、前途一片看好的男性締結婚約就好了。
  不過,忒絲菲婭在本次大會所展現出來的成長蛻變,完全足以令人期待她能以魔法師的身分闖出名號。
  在這種情況下,關於結婚年齡的問題,就沒必要逼得那麼緊迫。只要其他條件能夠配合,芙蘿婕作為忒絲菲婭的母親,還是會盡可能地按照女兒的希望。
  假如忒絲菲婭真的順利以魔法師的身分闖出名號,從結果上來說,也能讓她的人生道路變得更加寬廣。雖然魔法師必須承擔上戰場的風險,但那是芙蘿婕本人也履行過的職責,也就是貴族的高尚義務。只要能夠克服這樣的風險,並展現出自己的堅強實力,即使是轉換跑道投入政治世界,也不會是什麼太過困難的事情。
  無論如何,芙蘿婕已經做出了決定。她答應女兒至少會等到畢業再做打算,是如假包換的真心話。
  芙蘿婕一邊思索著這些事情,一邊再次環顧露姬周遭。只見那些被她的優秀才能所吸引的貴族,依舊保持著互相牽制、試圖尋找機會出手的狀態,就算無法直接說定親事,哪怕只是讓她答應相親的邀約也好。說得難聽一點就是毫無節操。若最優先選項遭到對方拒絕,那就退而求其次換上另一個選項,展開恬不知恥的死纏爛打攻勢。雖然芙蘿婕也沒有資格說別人,但是貴族社會的醜陋一面,就這麼化為現實的光景,展現在她眼前。
  而在正式賽裡和露姬對上的弗利克,同樣也是實力不俗、前途一片看好的年輕魔法師,完全可以作為忒絲菲婭的婚約對象。此刻的他,在俊秀的臉龐上掛著爽朗的笑容,舉手投足都儼然貴族少爺般氣派,從容不迫地應付著那群披著兔皮的豺狼虎豹。弗利克這種本事,大概是來自他師父約翰・倫布魯茲的薰陶吧。
  然而看在芙蘿婕的眼裡,卻沒能留下什麼好印象。或許弗利克確實深諳圓滑世故的處世方式,能夠長袖善舞地周旋在眾多賓客之間,但是芙蘿婕總覺得這名少年有種不老實的味道。
  若是單就弗利克的魔法師排名來看,芙蘿婕倒也還能勉強容忍。只是真要說的話,芙蘿婕認為弗利克有點太過油滑了,她其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人。相較之下,亞爾斯那種旁若無人的態度還要好上一些,至少芙蘿婕頗為欣賞這種直言不諱的作風。
  但是她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也是因為先看上了亞爾斯的緣故吧。如果沒有亞爾斯的存在,芙蘿婕肯定馬上就會去找弗利克談話。
  看在不是貴族的其他人眼裡,想必覺得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世界吧。
  然而,貴族在人類的生存延續上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因此繼承爵位的貴族,都會致力於守護家族的名聲。貴族所蒙受的恩惠不僅是上流階級的身分,還有權居住在遠離魔物侵攻威脅的巴比倫塔周邊,又或者自己出錢雇用魔法師作為私人警衛。手腕高明或資本雄厚的貴族,甚至有權擁有自己的領地。最重要的是,貴族子弟在軍隊裡更容易升遷。在某些源遠流長的世家大族裡,就算有祖先傳下來、近似親衛隊的私兵集團,也不是什麼特別稀奇的事。
  可是,地位受到元首和國家保障的貴族,在不斷產出優秀的高階魔法師,證明自身高貴血統和社會貢獻價值的同時,也開始逐漸墮落為自私自利、窮奢極侈的特權階級。
  若是回顧歷史,就會發現人們對魔法師這項職業的尊崇,和貴族為了人類挺身對抗魔物的榮譽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只要想到這就是今日貴族的模樣,芙蘿婕就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羞愧。但是眼前的這幅光景,也可以說是近年來廣開大門,不再限定只有貴族子弟,而是允許一般市民也能加入魔法師這項職業的必然結果。
  尤其是在導入重視功績和實力的排名系統後,更是加速了這種變化。也就是說,舊有的保守秩序開始緩慢崩解,少數有力貴族把持魔法師世界的時代,正在一點一點地成為過去式。
  儘管如此……願意放下貴族出身的特權意識的人畢竟是少數。因此芙蘿婕也能夠理解,這些貴族為何要如此拚命地為兒女尋找理想對象。但即使是這樣,他們的醜態也實在是……
  從剛才開始,周圍就不斷地有視線朝自己射過來。因為其他貴族都暗中忌憚著芙蘿婕的存在,不敢走上前來向忒絲菲婭和艾莉絲搭話。
  (該說他們俗不可耐嗎……?)
  感到一陣不舒服的芙蘿婕,在心裡聳了聳肩。當然她也理解他們全是為了自己的子女著想,而且說得極端一點,自己其實也是一丘之貉。正因為芙蘿婕非常理解這一點,她才會開口向兩名少女說道:
  「我知道露姬同學在哪裡了,我這就去找她打聲招呼。妳們兩個就留在這裡,繼續和各位來賓聊天吧。我要是一直霸占著妳們兩個不放,這場派對的第二階段可就永遠沒辦法結束了呢。」
  「可是,媽媽……」
  忒絲菲婭露出有些焦躁的表情,因為她也知道這場派對的第二階段的主要目的。
  「菲婭,用妳的眼睛看清現實。我不會強求妳立刻適應這一切,但這可是一個學習何謂貴族社會的好機會。艾莉絲也是喔。」
  「咦?我也要嗎!?」
  艾莉絲完全沒想到話鋒會突然轉到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驚叫。擁有純正貴族血統的好友姑且不說,庶民出身、父母雙亡的艾莉絲,大概覺得自己在這裡就是個局外人。但是艾莉絲的熱門程度其實不亞於任何人,一直都有賓客等著找她交談,只是她本人似乎還有點欠缺自覺,說起來這的確很像是艾莉絲的風格。
  「那還用說。只要妳也是以當上魔法師為目標的人,就無法逃避這種事。妳們就當作是社會學習,輕鬆享受這個過程就好了。不過……如果遇到不合心意的對象,就要明確地表達拒絕的意思,不然很有可能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妳們要多留意呀。」
  最後的那段叮嚀,聽在不太懂得拒絕別人的艾莉絲耳裡,顯得格外刺耳。
  「好、好的,我會多加留意的。」
  「沒事的,艾莉絲,我會盡量待在妳附近的。」
  忒絲菲婭一邊說著,一邊在好友的背後推了一把,但是艾莉絲依舊一臉黯淡。
  附帶一提,雖然忒絲菲婭嘴巴上這麼說,可是面對再次蜂擁而來的大群貴族,她也沒有把握能一直和顏悅色地應付過去。若是草率應對,有可能會損害家族名聲。忒絲菲婭痛切地感受到,自己果然不適合這種滿是政治婚姻盤算的場合。畢竟她光是聽到「婚約」或「結婚」之類的字眼,都會反射性地湧起一股厭惡感。
  儘管忒絲菲婭隱隱覺得頭痛了起來,但她還是戴上了貴族千金的完美面具,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精神疲勞轟炸。
  「假如有理想的對象出現,妳們可要先下手為強喔。最好是擁有校官以上地位和履歷的人。如果地位沒有那麼高的話,至少也要是來自二位數魔法師輩出的名門,別被那種只有歷史特別悠久的門第唬弄了。那麼,我要去找露姬同學打招呼了,先暫時離開一下。等我辦完事,會再回來找妳們兩個。」
  芙蘿婕用眼神叮囑榭路巴,要他在遠處守望著即將站上戰場的兩名少女,隨即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朝著目的地走過去──順便在路上拎了兩個玻璃酒杯。
  那副優雅的動作,以及在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嫵媚妖豔氣息,讓現場的其他貴族和隨從都自動向後退了一步,讓出一條路給芙蘿婕通行。
  雖然芙蘿婕已經退役了將近十年,但是她的名聲依舊沒有任何消退,彷彿也印證了她和軍方的關係仍然無比緊密。而她那出眾的容貌,同樣沒有衰退的跡象。好色的男性貴族光是衝著這一點,或許都巴不得找個機會和她結識一下。
  芙蘿婕面帶和煦的微笑,就這樣踩著流麗的腳步,搖曳著禮服的裙襬,不疾不徐地穿梭在人山人海的會場之中。
  
    ◇ ◇ ◇
  
  「我為什麼會待在這種地方呀……」
  這句脫口而出的話語,沒有傳進任何人耳裡,寂寥地消融在空氣之中。
  傳入耳中的喧囂交談聲,聽起來只像是令人心煩意亂的噪音,持續不斷地刺激著鼓膜。
  打從派對進入第二階段以來……不對,打從第一階段開始,露姬就一直是孤身一人。在斬釘截鐵地拒絕眾多勸誘者後,再也沒有人敢肆無忌憚地接近她周遭,露姬就只是坐在那裡,靜待派對結束。不,非要說的話,她覺得自己像是誤入陌生世界的小孩子,連該做什麼都不曉得。
  最要命的是,原本應該也在這裡的某位人物,此刻卻不在身旁,這讓露姬比任何時候都感到不安。自己被單獨留在沒有亞爾斯的這個地方。
  露姬幾乎覺得自己和整個世界切割了。對於只知道軍隊和外界的露姬來說,這種觥籌交錯的時光和被華麗服裝包圍的場面,簡直就是異世界。究竟該採取什麼行動……不,打從一開始,露姬就對聯歡會之類的事情毫無興趣,也沒有心情和別人開心地談天說笑。
  雖然每次都是如此,但是露姬此刻再次意識到……或者該說再次體認到,她之所以能過著和普通人一樣的生活,完全是因為有亞爾斯在身旁。每當她像這樣獨自一人時,便會深刻理解到這個事實。為了迎合他人而強顏歡笑,是她無論如何也做不來的事。正是因為有亞爾斯陪伴著她,露姬才有辦法待在普通的日常空間裡。一旦亞爾斯從露姬身旁離開,她的心靈便會像是結凍的冬日湖面,即使是漣漪般的情感波動,也不會在表面顯露出來。
  圓滿達成亞爾斯所託付的奪冠任務,固然讓露姬放下了心上的一顆大石頭,但新的問題也接踵而來。
  起初是一場庸俗的搶人大戰,而在不留情面地拒絕那些傢伙後,好幾名顯然別有意圖的貴族,在派對進入第二階段的同時黏了過來。而從他們口中吐出的那些話語,聽起來就像是精心包裝過的穢物,徒然令露姬愈聽愈感到不愉快。
  儘管表面上全是華麗的詞藻,但聽在露姬耳中就是這麼回事。
  露姬刻意將不高興的表情擺在臉上,讓其他人不敢踏進雷池半步,只是圍繞在她周遭的人群並未就此散去。
  假如亞爾斯也在現場,這些不三不四的傢伙根本不會進入露姬的視野。縱使周圍的聲音有些吵雜,露姬也一定能享受和亞爾斯共度的片刻時光。
  就算露姬針對這些傢伙發幾句牢騷,亞爾斯也能夠諒解自己的心情吧。向來冷著一張臉的亞爾斯,肯定會面帶苦笑,設法開導露姬,要她說話不要總是那麼帶刺。思及於此,露姬不由得異常懷念起平日和亞爾斯的那些對話。
  就在露姬沉浸於思緒中時,一位貴婦趁機想要湊上前來,但是露姬立刻狠狠地朝她瞪了過去。那是一名濃妝豔抹,身上散發出刺鼻香水味的中年婦人,手指上戴著各式各樣的戒指。鑲嵌在戒指上的全是庸俗不堪的寶石,雖然看起來燦爛奪目,卻不具備任何魔法的要素。
  這名婦人身上的每個特徵,都代表著她是露姬不可能笑臉相向的那種人。
  別再繼續靠過來了──露姬的眼神帶著明確的敵意,甚至像是在說「我受不了妳的噁心香水味」。
  然而,即使她已經做出如此明確的警告,還是會有一些沒長眼睛的傢伙靠近她。
  究竟是不知死活,還是不自量力,又或者出乎意料地是個高手……畢竟只要是魔法師,不可能不明白露姬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但是,露姬光是用眼角餘光掃過這些人的腳步,就明白他們只是一群單純的蠢貨。因為慢悠悠地走向她的這些傢伙,根本全身都是破綻,更別說什麼一流的魔力操作了。
  歷經這番折騰的結果,如今露姬的心裡已經厭煩到了極點。
  就在她有氣無力地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時,又有另一個不識相的傢伙得意洋洋地闖進她的個人空間。那是一名身形肥滿的男子,穿著一襲寬鬆的燕尾服,全身上下佩戴著華麗的飾品。單從外表來看,男子的身材並不像是在外界活動的人物。不過,決定一個人在軍隊和貴族社會地位的,當然不僅是作為魔法師的實力而已。
  男子的年齡大約在四十五歲上下,身旁還領著一名貌似管家或護衛的壯年男性。從露姬的眼中看來,這名壯年男性還比較有可能在實戰裡派上用場。
  「妳就是露姬・雷貝赫爾吧?我是布馮古・莫列托魯歐,是我們這個名門的當家。我這次不遠千里從漢盧卡普迪亞來到這裡,是要帶給妳一個妳應該會有興趣的提議。」
  身形嬌小的露姬,剛才特地選了一張會場角落的桌子坐下,因此她需要稍微抬頭才能看清楚男子的臉。不過,因為對方也不是身材高䠷的類型,所以男子伸到露姬面前的那隻手,幾乎是停在她胸部上方的位置。
  只聽男子的手指發出一陣金屬摩擦聲。露姬將視線落到那隻要求握手的手掌上,發現在五根粗壯的手指上頭,全都憋屈地戴著花裡胡哨的戒指。
  露姬以幾乎像是在看待家畜的眼神,抬起視線對著男子的臉。與此同時,對方也毫不客氣地打量著露姬,從她的臉龐、脖子、鎖骨一路往下至胸部,最後順勢落到了兩條腿上。露姬實在難以忍受如此噁心黏膩的視線,忍不住用力握緊了胸前的墜飾。這條墜飾是「他」先前送給露姬的東西,上頭鑲著令人聯想到夜空的漆黑魔石。
  男子絲毫沒理會露姬的異狀,逕自朝她露出一個下流的笑容。光是看到那醜陋扭曲的嘴角,就能清楚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過了好半晌後,男子似乎才終於意識到,露姬不做任何反應,是在明確表示她完全沒有和自己握手的意思。於是他故作大方地聳了聳肩,朝身後的管家看了一眼。
  露姬只覺得男子的每個動作都帶著假惺惺的味道,而自從對方湊到她跟前之後,周圍人議論紛紛的聲音,感覺變得更加明顯。雖然男子報上了「布馮古」這個名字,但是露姬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
  不過,露姬記得的貴族名字其實少得屈指可數。畢竟那原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在露姬的眼中看來,貴族根本沒有什麼區別。
  而且亞爾斯之所以被迫在軍隊裡做牛做馬,說起來也全是這些傢伙在後頭唆使的緣故。亞爾斯不僅出身不明,又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頭。像他這樣的魔法師在不斷累積功績、逐漸在軍隊內部嶄露頭角後,自然會引來其他人刻意找碴。再加上總督也把亞爾斯當成心腹愛將的樣子,很少讓他在表面舞台上活動,當然會有許多人為此感到眼紅。尤其是那些並非憑藉實力,而是靠著貴族特權坐上高位的人物,更是將這樣的亞爾斯視作眼中釘。
  雖說總督擁有軍事上的最終裁量權,但也不能完全無視貴族們的自私提議。因為如果為此引發軍方的內部分裂,人類就根本沒有餘裕對抗魔物了。
  而且貴族們的要求,也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實力堅強的魔法師若是沒有得到充分的運用,無疑是一種國家利益的損失。只要是能成為強大戰力的存在,就必須為奪回人類領土的大業貢獻力量──這是軍方奉為圭臬的最高原則。即使想要拓展總督以外的盟友,但撇除蕾蒂和維札斯特不說,當時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亞爾斯的存在。一方面是因為他所擁有的魔法和魔力特性,在性質上都需要祕而不宣,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本人不希望被太多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總而言之,因為這些事情的關係,露姬對於貴族基本上沒有什麼好感,因此布馮古這名男子所說的「好事」,她也覺得根本沒有細聽的必要。然而布馮古似乎把露姬的沉默當成肯定,自顧自地把話說了下去:
  「我稍微調查了一下妳的事。小小年紀卻有著如此高超戰力的妳,非常有資格嫁進我們莫列托魯歐家。雖然我兒子已經二十三歲了,不過這點年齡的差距,不是什麼問題吧。我兒子會以正妻的身分迎娶妳,只要能在幾年之內生下繼承人,妳在我們家族裡的地位就穩如泰山了。我在軍方那裡也有不少門路,只要妳有那個意思,我可以保證妳在軍隊裡平步青雲。這個提議對妳來說挺不錯的吧?」
  布馮古摩挲著下巴,將上下打量的視線拉回露姬端正的臉,露出下流的表情說道:
  「而且妳生得這麼一副花容月貌,我兒子應該也會相當中意……」
  不,如果我再年輕個十歲的話,我就自己把妳收下來了──布馮古的眼神宛如在物色商品一般,簡直是把露姬當作櫥窗裡的洋娃娃看待。他那來回舔舐的視線,就這麼從露姬的臉龐、脖子、鎖骨一路往下至胸部,最後甚至直接盯住了她的大腿。
  露姬深深地嘆了口氣,彷彿是在惋嘆這名下流至極的男子居然不是魔物。與此同時,她也意識到可以藉著這個機會,徹底摒退周圍看熱鬧的好奇視線。
  「我對你這個人沒有任何興趣,而且你難道不曉得我已經是某位大人的搭檔了嗎?」
  「哼!不管妳是誰的搭檔都無所謂。妳放心吧,那種無聊的束縛,我隨手就能幫妳解除。這點小事對我們莫列托魯歐家來說,完全易如反掌。」
  聽到這句話的當下,露姬頓時勃然變色。始終擺著一張冰冷撲克臉的她,瞬間柳眉倒豎,臉上陡然流露出憤怒和蔑視的神色。
  雖說對方根本不曉得背後的緣由,但露姬可是好不容易才取得「搭檔」這個重要的容身之處。眼前這名男子,卻哪壺不開提哪壺地把這說成是「無聊的束縛」,最後甚至還說出了「解除」的蠢話!
  「──咿!!」
  面對露姬眼神中貨真價實的殺意,布馮古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站在他身後待命的管家,也只能瞠目結舌地僵立在原地不動。
  然而,除了布馮古本人和他的管家以外,現場幾乎沒有人察覺到露姬的異常變化。說起來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在這種講求體面的宴席上,原本不可能會有人釋放出如此露骨的殺意。
  露姬看著眼前嘴唇哆嗦、冷汗直流的男子,以極度冰冷的語氣緩緩開口說道:
  「你辦不到那種事的。如果你堅持要這麼做,那麼你已經做好賭上性命的覺悟了嗎?要我嫁給沉溺於地位之中,成天醉生夢死的豬玀?別開玩笑了……豬玀之子就該去找適合豬玀之子的家畜才對吧?」
  「妳、妳、妳這臭丫頭!!明明只是個黃毛丫頭而已,妳真的知道妳在說什麼嗎!?居然膽敢這樣對我口出狂言,我可不會輕易放過妳的喔!!」
  「你好像聽得懂人話的樣子,所以我就再說一遍吧……你已經做好賭上性命的覺悟了嗎?」
  露姬本人只是在重申理所當然的主張。畢竟解除和亞爾斯的搭檔關係,對露姬來說等於是剝奪了她的生命。
  「根本沒什麼好談的!區區魔法師幼雛的性命,怎麼可能跟我的寶貴性命相提並論。妳以為妳是什麼東西?虧我還好心想要收留妳……我改變主意了。看來我得好好教教妳誰才是家畜。」
  布馮古將手伸到身後彎了幾下手指,像是在說「看我怎麼教訓妳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試圖展現出成年人游刃有餘的模樣。
  領會到主人意思的管家,將臉湊了過來。
  「給她隨便安插個罪名……把這臭丫頭給我抓起來。接下來不用我說也知道怎麼做了吧?我已經調查過了,這丫頭是孑然一身的孤兒,沒有人會出面幫她說情的……即使真有那樣的人,也不會是我們莫列托魯歐家的對手……」
  「遵命。小的立刻就去安排。」
  就在管家鞠躬應承,準備轉身離去時──
  「哎呀,事情可鬧得真大呢。」
  「……!!」
  「莫列托魯歐大人,借用你剛才的話,你這樣對付一個還是學生的小丫頭,未免太沒有大人樣了吧?這場派對應該是用來表彰大會冠軍的慶功宴,在這種學生才是主角的聯歡會上,你打算對露姬同學做什麼呢?親善魔法大會是由各國元首聯合主辦的賽事,你居然想在大會結束後的派對上對學生動手,莫列托魯歐大人也真是膽大包天呢。從亞魯法落荒而逃到漢盧卡普迪亞的你,已經沒有更多退路了吧?真是細思極恐呢。」
  那名女子──芙蘿婕帶著嬌豔的微笑走上前,絲毫沒有被露姬依舊流露在外的殺氣逼退。
  發現來者是芙蘿婕的布馮古,先是不悅地咂了聲嘴,隨即浮現出苦澀的表情。
  「……斐培爾的女狐狸。」
  在聽到這個姓氏的同時,露姬很快地瞥了一眼那名女子,心中頓時一陣瞭然。怪不得自己會覺得女子的臉相當熟悉,因為她就是亞爾斯負責照看的紅髮少女──忒絲菲婭・斐培爾的母親。只是以她女兒的年齡來說,這位母親的外表看起來有點太過年輕了。
  「哎呀,你還記得我啊,莫列托魯歐大人。不過你會出現在這裡,就代表你們莫列托魯歐家還沒有完全沒落吧?」
  「虧妳還有臉跟我說這種話!」
  「你也是老糊塗了呢。居然忘記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無能所致。」
  儘管語氣輕描淡寫,但兩人之間的氛圍可說是劍拔弩張,可是雙方都只停留在唇槍舌劍的層面上,沒有人會在這種場合犯下認真爭執的愚蠢錯誤。這種尖銳的言語交鋒,實質上就像是某種桌上遊戲一樣,雙方只是在輪流打出手中的牌。
  莫列托魯歐家作為名門,在貴族之中也是歷史特別悠久的門第。因此古老貴族極度重視血統的習俗,也在莫列托魯歐家完整保留了下來。雖然這完全是落後於時代的做法,但其中也有一定的理由存在。
  原本發跡於亞魯法的莫列托魯歐家,過去曾經是權傾一時的強大貴族,但是因為連續十幾年都未能產出優秀的魔法師,家族的勢力就此凋零。最後甚至連貴族的體面生活都無法維持,實際上一直處於火燒屁股的危急狀態。而布馮古曾經是好幾支部隊的總隊長,在軍中率領的隊員人數相當於中隊規模,只是他本人作為魔法師的排名實在不怎麼樣。布馮古當時屢次和芙蘿婕競爭指揮官的位子,只是和芙蘿婕的耀眼功績相比,他的實戰成績只能說是乏善可陳,結果當然沒能被委以重任。這已經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因此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正是因為有芙蘿婕的存在,才導致了莫列托魯歐家加速沒落。
  最後,布馮古憑著當家期間的些許成績,獲得了漢盧卡普迪亞方面的賞識,於是便像落荒而逃般,舉家移居到漢盧卡普迪亞。因為這樣的關係,他才會如此拘泥於優秀魔法師的血統,拚命想要重振家族的輝煌。
  「嘖……我現在沒功夫應付妳。總而言之,這個小丫頭……」
  「哎呀,話可不能這麼說喔。露姬同學不僅是我女兒的朋友……而且還是肩負亞魯法未來的優秀人才。」
  「妳想要說什麼……?」
  芙蘿婕滿不在乎地承受著布馮古投來的怨毒目光,逕自接著說道:
  「真是的,你是年紀大了,連腦袋的運轉速度也跟著變遲鈍了嗎?你還不明白莫列托魯歐家能夠作威作福的時代,早已成為過去式了嗎?……換句話說,我完全可以使出全力碾碎你們喔。」
  「……唔!」
  布馮格垂下頭,握緊了拳頭,整個人憤怒地全身顫抖。可是,現實不會有任何改變。斐培爾家在亞魯法是能排進前三名的大貴族,芙蘿婕如果真的有那個意思,確實有能力碾碎如今的莫列托魯歐家。
  但是──
  「話、話說回來,不管她是多麼優秀的人才,終究也只是個黃毛丫頭而已,你們斐培爾家為什麼願意如此庇護她?這樣做對妳沒有任何好處啊……妳如果願意把這丫頭交給我,我可以給妳更多……」
  「那就試試看如何?」
  「什麼?」
  「所以說,那就試試看如何?如果你覺得你的寶貝家族,包含令郎在內的子孫,都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也無所謂的話。」
  「……」
  面對芙蘿婕的再三羞辱,布馮古只能咬牙切齒地強忍下來。但是幾秒鐘過後,他就再也按捺不住地怒吼道:
  「回去了!!」
  布馮古領著連忙跟上的管家,氣呼呼地踩著重重的步伐離開會場。
  目瞪口呆地看著整個經過的其他貴族,依舊將視線停留在芙蘿婕身上。在一片鴉雀無聲的會場中,芙蘿婕的凜然嗓音陡然響起。
  「不好意思,驚動各位了。」
  只見她露出一個過意不去的笑容,落落大方地向周圍賓客致歉。場內眾人紛紛向芙蘿婕投以讚許的目光,完全沒有針對此事指責她的意思。
  「我可以理解大家都想要向露姬同學送上祝賀,但是她在正式賽裡所受的傷似乎還沒有完全恢復,因此我想各位還是讓她一個人清靜一下比較好。」
  芙蘿婕再次叮囑似地如此說道,場內眾人似乎也姑且接受了她的說法。
  雖然也有人忍不住懷疑,芙蘿婕這樣說是為了摒退其他競爭者,好讓斐培爾家能夠獨占露姬,但是芙蘿婕只有女兒是眾所皆知的事情。因此儘管心情上難以接受,不過沒有任何人正面表示反對……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眾人都非常明白,和芙蘿婕槓上是多麼有勇無謀的行為。而且作為當事人的露姬,明顯沒有理會這類話題的意思。此刻仍是一臉怒容的她,在芙蘿婕的背後表示出明確的拒絕態度,完全不是能夠對話的狀態。
  在理解這一點之後,事情就簡單多了。
  原本圍繞在露姬周邊的貴族很快就一哄而散,開始各自移動到其他地方。確認周圍人群都已散去,芙蘿婕再次轉向露姬的方向說道:
  「抱歉,自我介紹有點遲了呢……露姬同學。」
  「請您別這麼說,我才是還沒向您自我介紹。剛才真是謝謝您了,斐培爾閣下。」
  露姬先前聽說過芙蘿婕曾是軍隊的教官,因此她沒有忘記加上這個敬稱。
  然而,芙蘿婕對於露姬的恭敬應答似乎有些驚訝。雖然曾經受教於芙蘿婕的學生,如今還是會用「閣下」來稱呼她,但是芙蘿婕在軍方已經沒有任何職位,現在只掛著「斐培爾家當家」的頭銜而已。
  「我被人稱作『閣下』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囉。看妳是要叫我『夫人』還是什麼都行,不用感到那麼拘束。」
  「我明白了,芙蘿婕夫人。」
  不同於亞爾斯,這位銀髮少女給芙蘿婕的又是另一種感覺。儘管態度彬彬有禮,但也意味著她對自己充滿了戒心。那道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牆,顯然不是隨便就能闖進去的。
  「話說回來,妳最好還是謹言慎行一點比較好。貴族這種人原本就陰險狡猾,其中又有許多品格低劣的傢伙……而且一個弄不好,也有可能給亞爾斯同學帶來麻煩喔。」
  「……!!我太大意了,看來我實在是缺乏冷靜。非常謝謝您出言提點。」
  芙蘿婕知道亞爾斯和自己的關係,這個事實讓露姬的臉上瞬間露出了納悶的神情,但她很快就意識到,原為軍人的芙蘿婕要獲得這些情報並非難事。露姬再次彎腰行禮,懇切地向芙蘿婕表達謝意。
  芙蘿婕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而露姬在鞠躬的同時,也沒有忘記觀察對方的表情。然而,芙蘿婕看起來並沒有抱著什麼企圖或陰謀的樣子。因為對方是忒絲菲婭的母親,所以露姬一開始繃緊了神經,但是此刻的她已經覺得,芙蘿婕似乎是個值得信賴的人物。
  「不必多禮。」芙蘿婕帶著微笑說道,同時將玻璃酒杯遞向露姬。露姬輕輕接過了玻璃酒杯,裡頭盛裝的大概是含有果汁的碳酸水,而且杯子本身似乎已經先冰過了。
  露姬一口氣就把杯中的液體乾了,彷彿是在懊悔自己剛才居然愚蠢到差點情緒失控。甘冽通透的碳酸水滑過喉間,為她發熱的腦袋和身體帶來一股恰到好處的清涼感。沒錯,假如芙蘿婕沒有及時插手干預,她肯定會失控暴走,給亞爾斯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而露姬也非常清楚自己險些失態的間接原因。並不只是因為情緒激動的關係──而是自己內心深處有股無法壓抑的焦躁感。
  就在露姬參加這場無聊派對的同時,沒有帶上她同行的亞爾斯,正在遙遠的外界執行任務。這次的任務難度恐怕非比尋常,她卻只能待在這種地方……
  露姬心中再次湧起無法排遣的煩躁。為了強行按捺住這種情緒,她再度大口喝下杯中的飮料,用冰涼的液體滋潤喉嚨。緊接著,露姬意識到她忍不住嘆了口氣,連忙伸手捂住了嘴巴。
  當她注意到時,眼前的芙蘿婕已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面對這樣的芙蘿婕,露姬總算回過神來,重新端正好姿勢說道:
  「初次見面,我是露姬・雷貝赫爾。」
  在報上姓名之後,兩人互相握了握手。露姬一握之下才發現,芙蘿婕的手掌並沒有想像中的柔軟纖細。在她的手掌上能感受到常年鍛鍊留下的痕跡,毫無疑問是久經戰陣的人才會有的手掌。
  諷刺的是,這種沙場老將的感覺,再次喚起了露姬一度放鬆的戒心。雖說芙蘿婕並沒有給露姬留下不良印象,但她終究是貴族之中的有力人士。因此露姬決定還是不要對她掉以輕心。
  更別說這是露姬第一次和芙蘿婕正面接觸。單憑剛才的那件事情斷定對方的為人,未免有些操之過急。露姬已從亞爾斯那裡聽說忒絲菲婭的事情,可是最近這幾個月以來,她一直覺得亞爾斯變得有點太好說話了。
  像是照看忒絲菲婭和艾莉絲的訓練也是如此,雖然亞爾斯本人硬是給自己找了一堆理由,但看在露姬的眼裡,難免為他感到委屈。因此,忒絲菲婭的母親如果打算繼續把難題扔給亞爾斯,她就必須態度堅決地嚴詞拒絕。
  接下來必須盡可能地保持冷靜,一邊設法弄清楚芙蘿婕的來意,一邊謹慎地選擇詞彙回答──露姬的目光流露出了如此戒心。敏銳地察覺到這一點的芙蘿婕只是聳了聳肩,隨即帶著溫和的笑容開口說道:
  「妳用不著那麼警戒。我今天純粹只是來觀賞比賽,難道我就不能向努力奮戰的女兒友人,送上幾句慰勞的話語嗎?」
  「……我充其量只是阿爾的代打而已。」
  露姬沒有放鬆警戒,如此回答。
  「……是這樣沒錯呢。即使如此,妳的比賽表現還是值得嘉許。畢竟妳可是讓我們見識到如此精彩的比賽,假如妳沒有受傷的話,個人冠軍肯定會落到妳手中吧。」
  「那也是因為我還不夠成熟的關係。」
  「真是謙虛呢。無論如何,假如沒有妳拿下的這場勝利,第二魔法學院恐怕會和團體冠軍失之交臂吧。真的是一場精彩絕倫的比賽。」
  「您過獎了。」
  雖然露姬對此感到有些納悶,但她還是坦率地接受了芙蘿婕的稱讚。
  「還有就是……菲婭平常總是受到妳的關照呢。」
  「不,那也是因為亞爾斯大……阿爾決定要這麼做的關係。」
  芙蘿婕忍俊不禁地看著若無其事地改口的露姬。
  「無論是妳還是亞爾斯同學,似乎都給了菲婭很大的幫助喔。那孩子雖然擁有才能,但光是『擁有』才能也成不了大器。但是,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進入學院就讀的菲婭就有了突飛猛進的成長。該說是切磋琢磨的效果嗎?艾莉絲的成長也相當驚人,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們身邊有妳和亞爾斯同學的存在。我真的很感謝你們兩位。」
  「才能,是嗎……?」
  露姬彷彿被這個詞彙勾起興趣,忽然插嘴這麼說道。
  「嗯,沒錯。遠超常人的努力固然也很重要,但是才能是最為關鍵的因素。你們之所以能達到現在的排名,不也是因為擁有才能的關係嗎?」
  「不,我覺得嚴格來說不完全是如此。而且排名這種東西只不過是一種指標,我不認為在外界能派上任何用場。事實上,我和阿爾都不是很執著於排名高低。因為求生之道只能憑藉自己的經驗獲得,就算是擁有才能的人,也不保證一定能活得比較久。因此阿爾教給她們的,純粹是用來打倒魔物的方法,而不是什麼只能用來提升排名的小聰明技巧。」
  露姬的回答,完全是她過去經歷的如實寫照。在她的話語裡頭,有一股普通學生或魔法師幼雛難以企及的力量,那是只有久經戰陣的過來人才明白的經驗之談。
  也不曉得芙蘿婕有沒有察覺到這件事,她催促著露姬繼續說下去。
  「那不就和『強大』是同一個意思嗎?」
  「不一樣。變強之後或許確實能提高生存率,但無法持續下去……芙蘿婕夫人,您應該比我更瞭解這一點。」
  在觀察了對方反問的表情後,露姬也察覺到一件事實──拋出這個問題的芙蘿婕本人,對於露姬的經歷乃至和亞爾斯的真正關係,其實「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此一來,繼續掩飾自己和亞爾斯的關係也沒有太大意義。
  而且從芙蘿婕的態度也可以看出,露姬剛才那番話想要表達的意思,明顯也是她早已瞭若指掌的事情。沒錯,只要是身為軍人的魔法師,應該都會切身體認到這種事實。儘管如此,芙蘿婕還是希望從露姬口中親耳聽到的樣子。在意識到這一點後,露姬繼續把話說了下去。
  「理解魔物的行動方式,掌握最有效率且合理的戰鬥技術──若是能到達這樣的境界,就意味著無論身處任何險境,都有辦法化險為夷。而充分地認知到自己的能力極限,也能使人不致陷入過於相信自己力量的誤區。」
  露姬想起以前和亞爾斯的對話,把整段話的內容一字一句地複誦了出來,彷彿是在反芻一樣。
  「因為歸根究柢,只有活下來的人才能夠獲得真正的強大,也才有機會冠上頂尖魔法師的榮耀頭銜。」
  芙蘿婕的雙眼瞬間瞪大了幾分,但她很快就換上柔和的表情,衷心佩服地揚起嘴角露出微笑。
  老實說,芙蘿婕難以掩飾驚訝之情,因為她完全沒有想到,年紀輕輕的露姬居然能看得如此透徹。在現役的魔法師之中,本領愈高超的人,就愈不怎麼執著於排名的事情。而這的確是因為他們都瞭解露姬所說的「真正的強大」。
  露姬給出的結論,從實用主義的角度來說,應該是顛撲不破的真理。但其中所呈現的世界樣貌,不得不說偏頗得相當嚴重。畢竟人類無法單憑真理過日子。而且這樣的信念想法,也無法在生存區域和外界之間取得平衡。露姬的尖銳主張固然有著一針見血的力度,但基本上是相當笨拙的生存方式。
  「的確是呢……」
  可是,像這樣仔細聽露姬娓娓道來之後,儘管其中還是有不成熟和幼稚的味道,芙蘿婕也確實感受到了無法忽視的真理。至少露姬所說的這番話,在芙蘿婕心中掀起了小小的漣漪。她之所以有些語帶吞吐,也是因為她敏感地察覺到自己心中的波瀾。與此同時,芙蘿婕也不由得湧起一股奇妙的感慨,覺得自己真的是年紀大了。
  另一方面,露姬看著這樣的芙蘿婕,心裡同樣也感到有些意外。有別於說出口的話語,露姬其實也理解目前的順位制和魔法師排名的意義。作為評價標準的順位制和魔法師排名,其實形塑了魔法師世界的根本基礎,因此她也無意否定它們的價值。雖然露姬和亞爾斯都不拘泥於這些事,但是其他魔法師要汲汲營營於排名,她也不會有任何意見。
  當然,露姬這種想法多少是受到了亞爾斯影響,不過她本人已經將它吸收內化成自己的一部分。因此對露姬來說,她只是很自然地陳述自己覺得正確的意見。
  然而不知為何,芙蘿婕卻露出了彷彿心魔退去的表情。
  片刻過後,芙蘿婕忽然拋出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問題。
  「對了,關於亞爾斯同學中途就從大會上消失的事情,妳知道些什麼嗎?我是聽說他臨時有事要去處理。」
  由於芙蘿婕突然轉換話題,露姬一時有些轉不過來,但她隨即就領會到,剛才的那個話題對芙蘿婕來說已經結束了。
  不過……這個問題果然還是來了。
  露姬立刻在腦袋裡組織起幾個答案,猶豫著該怎麼回答才好。既然芙蘿婕和忒絲菲婭及艾莉絲碰過面了,她們大概已經把情報洩漏出去了。
  但是,露姬先前只有向兩名少女簡單提及,說亞爾斯是去「執行任務」,因此或許沒有誇張到能稱作「洩漏」。不,如果從亞爾斯執行的任務重要性來看,一開始就不應該向她們透露任何訊息。
  (看來之後有必要重新檢討一下,究竟該透露多少重要資訊給忒絲菲婭和艾莉絲……)
  又或者該好好教教她們兩個,「保密」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歸根究柢,是我做事太馬虎了吧。)
  無論如何,既然芙蘿婕拋出這個問題,露姬最好認定她已經掌握了一定程度的情報。而參與該任務的成員,還包括了蕾蒂這位無雙魔法師的爆炸性事實,就不清楚是否也在芙蘿婕的掌握範圍之中了。
  「嗯,因為臨時有任務進來,所以他得過去處理……」
  最後露姬判斷,她只能選擇委婉地承認這件事情。畢竟身為搭檔的露姬,若是表示她毫不知情,未免也太過不自然了。而且從剛才的談話過程來看,一聽就知道是在推託搪塞的回答,是絕對不可能讓芙蘿婕老實作罷的。
  「哎呀,那可真是遺憾呢。我一直很想再和亞爾斯同學當面打個招呼。」
  「真是非常抱歉。」
  「用不著道歉啦,畢竟這是常有的事情。也不是什麼好壞的問題,軍人基本上等於沒有私人時間。先不說這個,如果亞爾斯同學是去執行任務,身為搭檔的妳為什麼沒有跟著他一起行動呢?搭檔不就是為了這種時候而存在的嗎?」
  芙蘿婕的語氣沒有任何刻意的成分,但也正因為如此,她的話語才深深地刺穿了露姬的心。
  露姬之所以會留在這裡,當然是因為亞爾斯下達了這樣的命令,但這果然還是背離了搭檔這個角色的初衷。因此露姬確實也有一種寂寥感。
  姑且不說露姬內心的糾結,因為芙蘿婕的態度極為自然,所以露姬也覺得對方只是單純地感到困惑而已。
  「如果在大會期間一下子少了兩名選手,第二魔法學院的戰力將會遭受沉重的打擊。而且我之所以會留在這裡,也是出於阿爾本人的指示。」
  「……妳這個人也真是彆扭呢。」
  「……我哪裡彆扭了!」
  突如其來地從芙蘿婕嘴中蹦出的話語,讓露姬的眼神變得尖銳,瞪向面帶微笑的芙蘿婕。
  「妳如果覺得這樣就好的話,那我也沒有什麼意見。只是所謂的搭檔,並不是單純的棋子而已。更何況妳又不是只會忠實執行命令的人偶對吧?」
  「就算是這樣,我也無所謂。而且我還必須顧及學生的身分。」
  「這樣啊……但是妳終究是活生生的人類,無法徹底成為沒有情感的人偶。」
  芙蘿婕彷彿看穿了一切,笑容可掬地如此說道。而她的這個舉動完全足以惹惱對方,讓露姬馬上就拋開了好不容易恢復的精神自制力。
  「……芙蘿婕夫人,您是因為什麼都不曉得,才會說這種話!」
  自己為何會下定決心成為亞爾斯的搭檔──芙蘿婕完全不曉得其中的來龍去脈和內心掙扎。對露姬來說,成為亞爾斯的搭檔就是她世界的一切……明明什麼都不曉得的人,沒有資格大放厥詞!儘管露姬知道這麼做非常愚蠢,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頂撞回去。不,她其實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激動。儘管沒到完全掌握的程度,可是芙蘿婕敏銳地看出了露姬的糾結來自何處,並且毫不留情地指出這點。正因如此,露姬才會情不自禁地強烈反彈。伴隨在亞爾斯身旁,就是露姬的存在意義,而她本能地感受到這個存在意義遭到質疑,於是帶著怒意回嘴。
  然而,作為當事人的芙蘿婕表情不變,一副「妳這孩子可真難搞」地微微聳了聳肩,隨即嘆了口氣說道:
  「是呢,或許我的確多管閒事了。但是,正因為我什麼都不曉得,才能看出妳的彆扭之處。妳如果滿足於現在的這種狀態,那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搭檔這種東西,終究也只是一種被分派的角色而已。遵從侍奉對象的命令,說起來也是正確的做法,可是妳對這件事情很不滿吧?」
  「…………!!」
  「妳的心情全寫在臉上了喔。」
  看著露姬的震驚表情,芙蘿婕若無其事地說道,感覺她已經看穿了露姬的一切想法。
  露姬甚至想不出該如何反駁才好。芙蘿婕的每一句話,都猛烈地敲在她的心坎上,彷彿尖針一般刺入她的胸口深處。其結果就是,原本便所剩無幾的戒心,和用來掩蓋真心話的故作從容,全都被扒了下來。此刻的露姬只能以赤裸的心靈直接面對芙蘿婕。
  「雖說目前已經退役,但是我也曾經長年待在軍中,因此這是我作為過來人給妳的建議:魔法師也是人類,自然也有著無法壓抑的感情。至於是要不斷抹殺心中的情感,還是設法滿足內心的需求,到頭來全由自己決定。只是非要說的話,人不可能不斷抹殺心中的情感。雖然有時候忍耐是必要的,可是……妳從以前到現在一直都在忍耐,不是嗎?」
    
  
  「那、那是……可是……」
  「妳就算稍微主張一下不能退讓的底線,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嘛。僅屬於妳的做法……才是妳自己也能接受的方式吧。這樣做也更能展現出妳的女性魅力喔。」
  芙蘿婕面帶微笑的溫柔表情和一針見血的建議,讓露姬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與此同時,過去一直壓抑在內心深處的那些情感,全都不安分地躁動了起來。
  「可是,我……而、而且從下次開始……就可以一起……在身旁……」
  露姬垂著頭咕噥出來的話語,盡是支離破碎的隻言片語,完全語無倫次。視線不停游移的她,依舊在試圖找尋藉口。
  六神無主的露姬,明確地意識到了心中的迷惘。簡直像是心靈在拒絕接受腦袋已經理解的事情。兩種截然相反的情感(ambivalent),讓露姬的內心彷彿同時存在著兩個對立的自己。
  無論是作為女性還是魔法師,芙蘿婕都有著比露姬漫長的人生經驗,因此她很容易就能察覺到,這名嬌小的少女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感情。芙蘿婕叫住了走過身旁的侍者,把喝完的玻璃酒杯放到銀製的托盤上。
  「妳究竟是他的『什麼人』?『下次』又是什麼時候?」
  「…………!!」
  露姬一臉訝異地抬起頭來。她感覺心中的某個疙瘩被解開了。
  (我是亞爾斯大人的「什麼人」?我只不過是他的搭檔而已……不、不對,搭檔什麼的只不過是藉口,就只是一個方便扮演的角色而已。所謂的「下次」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究竟什麼才叫做「下次」……可是、可是,我真的可以奢求這麼多嗎?)
  儘管露姬在心裡用力搖頭,但是那個任性的自己,還是輕聲嘟囔了一句,彷彿是在複誦仍未找到答案的難題。
  「下次……」
  露姬心裡其實非常清楚。她早已察覺到這件事了。可是若要將它化為言語說出口,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不對勁感。就像是兩枚齒輪不僅沒有咬合在一起……甚至還彼此互相遠離,持續著沒有意義的空轉。感覺言語只是空洞地編織出道理,然而一切都在原地空轉。
  (下次……已經……!!可是……)
  即使如此,露姬的眼眸還是充滿了猶豫之色。順從自身欲望的本能,和試圖抑制這種任性的理性,宛如互不相讓的兩個人,相持不下地爭執不休。結果就是,露姬連半步都踏不出去。
  感到看不下去的芙蘿婕忍不住伸手扶住額頭,特地改用淺顯易懂的說法,再次對露姬好言相勸:
  「唉~妳這孩子真是麻煩呢。像妳們這樣的年輕人,只要先去做就對了,等做完了再去思考!!」
  在說話的同時,芙蘿婕倏地伸出玉手,用纖細的蔥指抵住露姬的胸口,旁邊恰好就是亞爾斯送給露姬的漆黑墜飾。
  緊接著,芙蘿婕順勢將手移動到露姬的肩膀上,直接把她嬌小的身軀轉了一百八十度,用力在她背上用力推了一把。
  在這一推之下,露姬先是踉蹌地向前跌了幾步,旋即一臉驚訝地轉過頭。她之所以踟躕不前,是因為還在猶豫該不該順著芙蘿婕的鼓舞,就這麼前去實踐自己的願望。
  就露姬的真心話來說,她連一秒都不想離開亞爾斯身旁。但是多次前往外界的露姬,也非常清楚一件事情。
  心中帶著迷惘的人,在戰場上只會成為拖油瓶而已。在片刻都不得懈怠的外界裡,身旁若是有這種不定時炸彈存在,結果不言而喻。
  「……非常謝謝您的提點。我會一個人好好想一下。」
  「好好想一下,是嗎?希望妳能夠想明白。話說回來,魔法師的身分在這種時候,反而是種礙事的存在呢。」
  露姬再次向話裡有話的芙蘿婕深深一鞠躬,就此轉身準備離開會場。芙蘿婕則是朝著她的背影說道:
  「妳不必在意這邊的事,我會幫妳找個藉口圓過去的。不過……」但是芙蘿婕的話還沒有說完,露姬的心思便早已飄到出口方向,完全沒把她的話聽進去。
  「妳身上還帶著傷勢,所以別用跑……」芙蘿婕擔憂露姬傷勢的話語,就這麼空虛地消融在空氣之中。只見露姬帶著煩惱的表情,氣勢洶洶地飛奔而去。因為芙蘿婕剛才是以露姬需要靜養的理由摒退其他貴族,所以她希望露姬在行動時,多少也顧慮到一下自己的顏面……
  就在芙蘿婕忍不住苦笑的期間,那道嬌小的背影已變得愈來愈遠。像她這種荳蔻年華的少女,本應生活在光彩亮麗的溫柔世界之中,但是露姬已經看過太多外界的世界。沒錯,她真的看過太多不該看的事物了。
  露姬從孩提時期開始就混跡在成年人之中,以魔法師的身分在戰場上不斷累積功績。因此即使在這種時候,她可能也無法像個普通孩子一樣,順應自己內心的渴望行動。
  而在露姬的身影消失的會場內,被她甩在原地的其他貴族,全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出口的門扉。
  在眾人愕然的表情之中,芙蘿婕相當刻意地以手掩嘴,「呵呵」地發出幾聲乾笑,試圖掩飾這樣的尷尬氣氛。
  因為比賽的疲勞尚未恢復,所以身體不適的露姬先回房休息了──她姑且以這樣的藉口唬弄了過去。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沙啞的男性聲音從芙蘿婕的身後響起。
  「芙蘿婕夫人,您特地做出這種『贈鹽與敵』的行為,究竟是為了什麼……?那女孩可是大小姐的……」
  「的確是很傻呢。但我只是想要稍微表達一下謝意……榭路巴,我或許真的是年紀大了呢。」
  「不,我想您是返老還童了才對。夫人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坎坷的少女時代……也就是找回自己的『赤子之心』了吧。」
  芙蘿婕頓時臉頰抽搐,瞪了老管家一眼,但在隔了一拍後,她像是放棄似地嘟囔了一聲「的確是呢」。
  在聽到露姬間接地指出「排名並非萬能」的事實之後,芙蘿婕確實有一種再次恍然大悟的感覺。當她還待在戰場的時候,應該多少也理解這件事情。然而,從軍方退役並離開戰場的她……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之間,染上了貴族將排名視作一切的不良風習。說起來實在是相當丟人的事情。
  在魔法師的世界裡,排名確實被根深蒂固地視為身分的指標。作為無可迴避的事實,每個魔法師都無法擺脫這套制度的束縛。說來矛盾的是,到頭來能夠超脫在這套制度之外的,就只有那些登上高位的魔法師。因為只有取得優秀排名、獲得眾人認可的魔法師,說出來的話語才具有足夠的說服力。
  可是,排名絕對不等於一個人的存在價值。而讓芙蘿婕想起這件事情的,卻是對她來說還只是個小女孩的露姬。
  正因如此,即使芙蘿婕明知露姬會成為女兒的強大情敵,但她還是忍不住多管閒事地提點了露姬幾句。
  雖然芙蘿婕本人是這麼想的,不過在重新審視榭路巴所說的「童心未泯」後,她也意識到自己心裡其實還有別的動機存在。
  芙蘿婕一邊沉浸在過去的思緒之中,一邊打開了記憶的蓋子。
  「看到抱著如此純粹思慕的孩子,我也不知不覺就多話了呢。即使在世俗打滾許久,也依舊能夠抱著如此熾熱的思慕之情,我覺得真的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夫人說的是。」
  看到老管家臉上意味深長的微笑,芙蘿婕驀地領會過來,就此沉默不語。不,與其說是領會,「恍然大悟」才是更加準確的說法。
  芙蘿婕剛才向露姬所說的那番話,其實並不是為了露姬而說的,她本人才是對一再忍耐的結果感到後悔不已的人。因為在不斷忍耐的最後,等待著她的卻是丈夫的死亡。這是芙蘿婕抱憾終生的傷痛,至今仍在她的心底縈繞不去。
  身為軍人者,不能把私情夾帶到任務之中,這是組織內部的常識。但是,假如那個時候……沒錯,正因為沒有人知道結果會是什麼,所以縱使是基於私情,自己也應該採取行動才對。
  芙蘿婕突然輕輕笑了一下,彷彿是為了拋開這些往事,悄悄撫平有些感傷起來的心情,接著再次低聲說道:
  「話說回來,那孩子……或許是從小就待在軍隊的關係吧,她的生存方式實在是太拙劣……不對,實在是太笨拙了呢。」
  雖然這句話也適用於亞爾斯,但是芙蘿婕隱約感覺得到,他的情況和露姬又有點不一樣。
  「菲婭如果也能有她那樣的氣概就好了。」
  「有時候耐心等待也是一種方式。大小姐肯定也會成長到這種程度的。」
  芙蘿婕瞥了信心滿滿的榭路巴一眼,刻意拋出了一顆「炸彈」。
  「榭路巴,假如斐培爾家失去了貴族的地位……」
  「直到我不能動彈的那一天,都請讓我隨侍在夫人身旁。大小姐對我來說,就和自己的孫女沒兩樣,因此我絕對不會放棄現在的工作。」
  榭路巴不服老地朗聲而笑,把鬍子吹得一陣抖動。從他的表情來看,芙蘿婕所扔出的悲觀假設,似乎沒能動搖他侍奉斐培爾家的決心。
  芙蘿婕低聲向榭路巴道謝,隨即筆直地看向自己的女兒,朝著她的方向邁開腳步。
  「是呢。到頭來,只有當事人能決定自己未來的路,做父母的不該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給孩子……畢竟這樣做有可能在將來造成遺憾,反而會讓菲婭恨我一輩子吧。」
  儘管芙蘿婕也有自己的考量和盤算,但是此刻的她已經決定,要重新檢討一下女兒的未來出路和婚約事宜。究竟是要以魔法師的身分闖出一片天,還是要專心維持斐培爾家的貴族門面……又或者是兩者兼顧?
  有權利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不是身為母親的自己,而是女兒本人才對。但只要忒絲菲婭願意接受,芙蘿婕也不會吝惜伸出援手。
  至少在把當家的位子傳給忒絲菲婭以前,自己都必須扮演好母親的角色。日漸成長的女兒,總有一天會繼承斐培爾家的一切,為了這一天的到來,她得好好地守護斐培爾家才行。
  直到剛才為止,芙蘿婕都還覺得這是一條漫長而沉重的道路。坐上當家的位子後,她每天都忙得天旋地轉,幾乎和以前在軍中的時候沒兩樣。然而不知為何,芙蘿婕此刻的腳步卻變得無比輕快,宛如是無憂無慮地奔跑於草原上的天真孩童。
  「榭路巴……我今天有來這裡真是太好了。」
  「夫人說的是。」
  
    ◇ ◇ ◇
  
  獨自離開會場的露姬,就這麼朝著飯店的三人房跑了回去。她的雙腳像是被什麼力量控制住了,只是一個勁兒地向前飛奔而去。
  雖然露姬還是有點擔心,自己就這樣中途離席是否有些不妥,但就算繼續待在會場裡,也只會有更多麻煩的傢伙圍攏過來而已。思及於此,她也就乾脆不再去想了。
  沒錯,自己的確選擇了逃跑,從那個毫無價值的世界逃了出來。但是,這也是為了踏進另一個更有意義的世界之中。說到底,自己根本不稀罕也不想要那種必須應酬的人際關係。比起那些無聊的事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
  彷彿被什麼催促著一般,露姬將房卡貼上房門的感應處。
  她像是在躲避追兵般,恨不得解鎖的聲音立刻響起,就這麼動作粗魯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無數話語在露姬的腦海中盤旋不去,全是來自剛才和芙蘿婕的那一席對話。
  陷入沉思的露姬一屁股坐倒在床上,下意識地抱著頭,視線落到膝蓋上。床墊支撐著身體的柔軟觸感,輕輕地將她的思緒也一併包裹了進去。
  即使不用芙蘿婕說出來,露姬本人也非常清楚。
  她對亞爾斯抱持的是想要報恩的單方面情感。但是,在被亞爾斯拯救的那一刻,也是露姬重新認識到自己生命意義的瞬間。芙蘿婕對露姬的觀察確實很準確。
  雖然嘴巴上說是為了亞爾斯著想,但說穿了其實只是不想給他添麻煩而已。在魔法師的實力上遠遠不及亞爾斯的露姬,就算硬要跟去也只會成為他的累贅。
  沒錯,亞爾斯說得很清楚,露姬在這次的任務裡只會變成拖油瓶。
  室內的微弱燈光將房裡照得昏暗朦朧,在她低垂的臉上落下了濃厚的影子。露姬原本以為自己一個人獨處的話,可以讓精神稍微放鬆一下,但沒想到一個人獨處時,反而更容易胡思亂想。那些下意識地不去正視的事物,全都重新浮上水面,並且向露姬拋來質問。
  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才成為亞爾斯的搭檔?
  露姬一頭栽倒在床鋪上,用力把臉埋進枕頭裡十幾秒……接著像是反彈似地猛然抬起臉。
  「啊,原來是這樣啊。和亞爾斯大人待在一起,和他一起度過學院的生活……讓我誤會了一件事情。」
  只聽她喃喃自語地說道:
  「我居然以為馬上就會完成使命,同時也早已終結的這條性命,能夠就這麼一直延續下去。現在的生活,全是過了就不再重來的時光呀。沒錯,明明我的剩餘生命全是為了亞爾斯大人而存在……」
  露姬的這番獨白,簡直像是在責備自己搞錯重點。
  絕對不能成為亞爾斯的拖油瓶──露姬想起亞爾斯臨行前的氛圍。根據她的推測,亞爾斯本次的任務應該相當困難。如果這次的任務是要殲滅某個目標,那對方肯定是極為難纏的強敵。但是,無論敵人多麼強大,她肯定還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即使在最糟的情況下,露姬也能豁出性命把整個身體作為肉盾,替亞爾斯爭取到幾秒鐘的時間。只要能夠幫上亞爾斯的忙,露姬很樂意獻出自己微不足道的性命……
  正因為生命脆弱易逝,所以隨時都有可能迎來終結。見識過無數死亡的露姬,非常清楚這件事。
  既然如此,這條性命的終點,就應該用在最能夠綻放光芒的那一瞬間。而對於露姬來說,那當然就是為了亞爾斯「犧牲成仁」的那一瞬間。
  沒錯,不管是什麼樣的死法都無所謂。無論是作為肉盾承受魔物的攻擊也好,還是作為吸引魔物注意力的棄子也罷,只要能將被亞爾斯拯救下來的這條性命,使用在對他有幫助的地方就好。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好煩惱的。
  「我是因為亞爾斯大人才保住了這條性命,也是因為有亞爾斯大人的存在……我才有動力活到今天。」
  既不是要在學院抓住逝去的青春,也不是要離開軍隊過上原本應該經歷的「普通生活」,唯有待在亞爾斯的身旁,露姬才能找到存在價值。她只能透過奉獻餘生的方式,來報答亞爾斯對她的莫大恩情。
  (沒錯,我的一切都是為了亞爾斯大人而存在……)
  亞爾斯肯定會誇獎她做得很好吧。在露姬生命的燈火即將熄滅之際……他應該會像相遇的那時候一樣,溫柔地撫摸自己的頭吧。露姬不禁覺得,如果自己能夠這樣死去,不知道該有多好。然而……
  「哈哈。」
  她不由自主地發出一陣自嘲的笑聲。不,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
  這一切全是露姬的痴心妄想。在學院和露姬重逢的亞爾斯,已經和當年的他不一樣了。沒錯,露姬心裡非常清楚,假如是現在的亞爾斯,絕對不會樂意見到她就這樣死去……
  「畢竟當我動用『禁忌』時,亞爾斯大人訓了我一頓……因此他絕對不可能誇獎我做得很好……」
  反倒是會對露姬這種無謂地捨棄生命的舉動感到生氣才對。但如果是這樣的話,究竟該怎麼做才好……對於派不上用場的自己,露姬感到痛苦難當。
  露姬一心希望能夠幫上亞爾斯的忙。即使這條性命會灰飛煙滅,也在所不惜……
  因此……
  翻來覆去想不出答案的露姬,突然將目光停留在房間的某個位置上。
  放在那張桌子上的東西,是沒有半點可愛要素的粗獷軍用背包。那是個只講究實用的收納功能,沒有任何造型的背包。
  而隱約從背包裡露出來的衣物一角……就是一切問題的答案。明明大會的比賽用不上這種東西,露姬卻不知道為何還是帶著那套衣物一起上路。那是她已經穿慣的亞魯法軍服,能夠收納大量的飛刀型AWR。自己特地千里迢迢地從亞魯法把這套軍服帶過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她本人其實是最清楚的。露姬倏然站起身來,不再強行壓抑在胸口翻騰的情感。
  達成了奪冠約定的她,有了不被亞爾斯趕回去的名分。而且……
  思及於此,露姬做了個大大的深呼吸。
  在深呼吸的期間,她下意識地將手伸向胸口的那枚墜飾,憐愛地用指腹摩挲起蘊藏著漆黑魔力的寶石表面。
  當露姬做完深呼吸時,原本鬱悶的心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錯,為了不對自己說謊,更重要的是為了不後悔……她已經不再感到迷茫。
  因為露姬最害怕的事情,是失去獻出性命的機會,亦即失去自己願意為他獻出性命的那個人。
第39章 「在深處蠢蠢欲動的存在」
  此刻所有隊員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名男子身上。說起來有倖存者存在,原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然而,在處處凶險的外界中,「男子」還能存活至今,這件事只給人一種相當不對勁的感覺。而在聽到蕾蒂說出的「男子」姓名後,亞爾斯頓時表情險惡地反問道:
  「說起丹卡爾這個名字,就是巴魯梅斯的無雙魔法師吧?」
  「沒錯。雖然我也只和他碰過幾次面而已。你看一下那個男人的胸口。」
  在蕾蒂催促之下,亞爾斯凝神細看了起來。蕾蒂指的是男子千瘡百孔的戰鬥服──深綠色上衣的胸口一帶吧。那是一件和亞魯法的軍服有些相似的服裝。
  在男子的胸口部位,掛著三枚貌似勳章的東西,表面沾滿了血汙。
  「雖然有點難以辨識,不過那應該是巴魯梅斯頒發給有功者的勳章,相當於亞魯法的威魯海姆勳章吧。既然那個男人身上別著這些勳章…………」
  「就代表他是立下了許多功績的人物吧……」
  「嗯,還有就是非常喜歡賣弄自己的功績。」
  在蕾蒂語帶諷刺的回答裡,可以看出她對丹卡爾這個人沒有什麼好印象,畢竟對方是在和魔物對峙的戰場上,還特地炫耀似地把勳章掛在身上的人物。
  亞爾斯雖然沒有繼續深究,但無論如何,那名男子是丹卡爾的可能性又提升了不少。
  威魯海姆勳章主要是頒發給軍人的榮譽獎章。在國土防衛、領土收復等任務上有卓越功績者,便有機會獲頒這枚亞魯法的最高等級勳章。亞爾斯和蕾蒂當然也被授予過這枚勳章,可說是魔法師所能獲得的至高榮譽。
  只是巴魯梅斯所頒發的國家勳章,相對其他國家來說含金量沒有那麼高。以國家的整體表現來說,巴魯梅斯在和魔物的戰鬥裡,並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戰果,但在自卑轉自大的心理作祟下,巴魯梅斯在每件事情上都追求和其他國家平起平坐。結果就是,經常被人閒話「雖然擁有無雙魔法師,但國家的整體戰力貧弱」的巴魯梅斯,為了向外彰顯自己國家的實力,即使是雞毛蒜皮的功績,也會動不動就頒發勳章,想要藉此表示巴魯梅斯能和其他國家平起平坐。
  「那麼就更加不能不上前確認了吧。」
  考慮到陷阱的可能性,直截了當地扔出誘餌吸引敵人上鉤,應該是最快的解決方法。但是問題在於誘餌的人選。
  (總不能把蕾蒂的隊員當作棄子使用。)
  到頭來,還是由身為隊長的自己出馬最沒有爭議──亞爾斯立刻就做出了決定。
  他先是製造出了一顆小型的魔力彈,好用來觀察對方的反應。
  小石頭大小的魔力彈在被手指彈出去以後,精準無誤地命中了丹卡爾的肩膀部位,發出「啵」的輕微聲響。然而,對方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亞爾斯懷疑地皺起眉頭,向琳涅投去「那傢伙真的還有呼吸?」的懷疑目光。
  接收到他眼神的琳涅,則是非常篤定地點了點頭。
  「真沒辦法……你們就保持警戒吧。」
  在如此交代蕾蒂和琳涅後,亞爾斯這次親自光明正大地從樹叢中現身,就這樣緩緩地朝丹卡爾走過去。
  其他隊員都屏息注視著這一幕,臉上滿是緊張的神色。若是普通的倖存者,在剛才魔力彈的一擊之下,好歹會出現些微反應。假如對方確實如琳涅所言,還有一絲呼吸存在,那麼就如亞爾斯所推測的,這非常有可能是個陷阱。萬一隊長因此不幸負傷的話……思及於此,每名隊員都不由得攥緊了自己的拳頭。
  亞爾斯將手臂藏在大衣底下,單手握住了AWR的劍柄,一邊緩步拉近距離,一邊向對方喊話道:
  「我是來自亞魯法的魔法師,在討伐任務的途中發現了你的存在。閣下就是負責指揮巴魯梅斯第一波部隊的丹卡爾吧?」
  「…………」
  然而,丹卡爾似乎沒聽見亞爾斯的喊話,沒有對他的聲音做出任何反應。
  最後,就在兩人的距離進一步縮短,只要用力伸出手就能搆著對方的那一瞬間,一道奇怪詭異的聲音,突然傳進了亞爾斯耳中。
  那道聲音像是某種生物的呼吸聲。如果聲音聽起來氣若游絲,那倒還容易理解,畢竟眼前毫無反應的丹卡爾,不管怎麼看都處於異常狀態。可是亞爾斯所聽到的,卻是重低音般的異常聲響,彷彿是從粗壯的管子裡發出來的。
  無論如何,那都不是奄奄一息的人類所能發出的聲音。
  亞爾斯作為魔法師的敏銳感覺和本能,立刻迫切地敲響警鐘。
  就在他從腰間拔出AWR的同一時間──
  丹卡爾低垂的頭,倏地扭向不可能的方向。而他那雙空洞的眼睛,就這麼直接對準了亞爾斯。
  「────!嘖!」
  一對猶如坑洞般的窟窿眼窩。可是,深陷在眼窩裡的不是眼球,而是兩坨漆黑淤泥般的東西。而且他的嘴裡還「咕啵咕啵」地不斷湧出烏黑的液體。然而,丹卡爾不僅沒有被這些液體嘻住,反而像是要露出笑容,嘴巴扯成新月般的弧度,嘴角甚至扯到了耳朵旁邊。
  在目擊丹卡爾詭異模樣的當下,亞爾斯立刻轉過頭去高聲叫道:
  「我就知道是這樣──所有人員!做好戰鬥準備!」
  同一時間……
  琳涅也察覺到另一個異常的地方。
  在全體隊員注視亞爾斯和丹卡爾的戰場遺址處,聳立著許多參天巨樹。而在巨樹上方三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即使如此,也只到巨樹的一半高度而已),也就是相當於主幹的部位,有個東西像幽靈般浮現出來。琳涅的魔眼瞬間就找出了異常的發生源,精準地捕捉到這幅光景。
  那個東西從空無一物的地方突然現身。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對方的所在位置和琳涅及其他隊員相距不遠──正好就在他們的頭頂上方。
  (我真是太不中用了,沒想到對方居然會擬態成樹木的模樣。)
  那個東西──不,那頭魔物在亞爾斯發出警告的同一時間現身,並且立刻朝著底下飛撲而來。
  「正上方有敵人!!」
  琳涅高聲叫道,並且抽出一支箭矢準備搭在弓上,不料還沒來得及拉開弓弦,就已經有人一把摟住了她的腰肢。
  「倉促應戰可不是好主意喲。我們就先暫避鋒芒吧。」
  蕾蒂用纖細的手臂一把兜起琳涅,將她整個人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強行把她帶離現場。其他隊員也馬上和魔物的落下地點拉開距離,看起來已經熟門熟路的樣子。
  而在眾人的視野邊緣,另一頭魔物正朝著轉過頭去的亞爾斯發動襲擊。先前占據並擬態成丹卡爾身體的那個玩意兒,從亞爾斯身後猛撲過去。判斷敵人共有兩頭的琳涅,正打算高聲發出警告,但是亞爾斯搶在她開口之前,就已經轉回正面,一劍斬下了直到剛才為止都還是丹卡爾的魔物頭顱。
  下一秒鐘,先前似乎都埋藏在地底的詭異管狀物體,就這麼冒出地面開始蠕動。管線的末端和偽裝成丹卡爾的魔物手臂連結在一起。緊接著,丹卡爾失去首級的身體,就在眨眼之間飛舞到半空中,彷彿是被看不見的力量牽引。
  此時丹卡爾的服裝和身體,都已經變成了烏黑的顏色。亞爾斯所斬落的那顆頭顱,只不過是魔物擬態出來的一部分,並沒有造成什麼實質上的傷害。曾是丹卡爾的漆黑團塊,就這樣來到琳涅等人的近旁,和那道從樹幹上跳下來的巨大黑影會合,漆黑團塊在黑影的右手上收縮蠕動,迅速變形成了長有四指的手掌,宛如回到了原本所在的位置。
  雖然琳涅將敵人誤認為兩頭,但是就眼前的情況來看,從樹幹上現身的大概才是魔物的本體,而擬態成丹卡爾身體的,只不過是牠身體的一部分而已(應該是由右手所構成的)。
  如果不是現在這種狀況,這肯定是令人驚奇的大發現。因為這頭魔物不僅擁有擬態的能力,甚至還具備高度智能,足以設置如此精巧的陷阱。
  換句話說,這頭魔物是站在狩獵者的角度,觀察推測著人類這種獵物的外形和行動,制定出有效的狩獵方法,以最有效率的方式進行捕食。
  那頭外型像是壯碩黑猿的魔物,利用自己龐大身軀的落地之勢,向訝異不已的全體隊員發動攻擊。只見牠將巨大的雙手合握起來,宛如鐵鎚一般砸向地面。
  伴隨著轟隆巨響,這沉重的一擊使地面凹陷下去,帶著強烈的風壓席捲周圍的一切。
  蕾蒂和琳涅以及其他隊員,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過了這一擊。眾人在重整態勢後,立刻重新確認起那頭巨大魔物的樣貌。
  魔物的漆黑外殼帶著裂縫,體長大約在五到六公尺之間。上半身有著極為厚實的胸膛,也不曉得是肌肉還是其他的什麼器官。從胸膛到腹部之間,可以看到一團有些變形的隆起突出。背部的彎曲程度異常誇張。肌肉極度發達的手臂則相當地長,四根手指的指尖都長著銳利的尖爪。
  那是一副宛若猿人的體格,整張臉孔更是長得扭曲醜陋。在細長的眼睛裡是一雙圓睜的瞳孔,目光看起來迷惘而茫然。整個鼻子像是被削掉了,只剩下兩個孔洞而已。微微張開的醜惡嘴巴,則密密麻麻地長著兩層利齒,彷彿暗紅色的刀刃。
  無巧不成書,正如亞爾斯和蕾蒂在出擊前的談笑時提及的,這頭魔物是「食人魔種」的其中一種。該種魔物的俗稱是【洛佐加盧古】,通常都被判定為A級別,並且擁有較高的同伴意識,有著拉幫結派的習性。對魔法師來說,算是相對熟悉的一種魔物。
  「阿爾小弟,我說我們是來『消滅惡鬼』的,似乎還真的被我說中了呢。好啦,就照平常那樣來吧!阻礙系和束縛系魔法!!」
  在蕾蒂的一聲令下,全體隊員立刻展開行動。
  逐漸上升的地面,形成從【洛佐加盧古】四面逼近的岩壁,在頃刻之間就籠罩了牠的全身。最後,就像是把猛獸關進巨大的牢籠之中,魔物的身體被完全密封在岩壁裡。
  而從高空蜿蜒伸展下來的十幾根樹枝,則是把魔物的巨大身軀和石籠串刺在一起。
  這幅光景和古早時代流行的某種「把人裝進箱子裡,並用長劍刺穿箱子」的街頭賣藝如出一轍。為了保險起見,隊員們還在周圍張設了一道半透明的障壁,將插滿樹枝的石箱整個包裹固定在裡面。
  「請看倌看仔細囉,這就是咱們小隊的本領!」
  蕾蒂語氣老練地向琳涅說道,隨即把她從肩膀上放了下來,自己整個人轉向被魔法障壁包覆的石箱──「啪嚓」地彈了一下手指。
  一道模糊的爆炸聲頓時響起,石箱的全體表面都因為高溫變成一片赤紅。
  雖然整個石箱立刻就炸裂開來,但是半透明的魔法障壁將爆炸的衝擊和高熱,連同岩石的碎片一起限縮在一定的範圍之內。
  這就是蕾蒂部隊最擅長的聯手攻擊,能夠確實地殲滅目標魔物。在蕾蒂的收尾魔法──【緋紅一瞬《crimson eyes》】的猛烈火力之下,被關進石箱裡的魔物,只能活生生地被燒成灰燼。
  「這次好像還有追加表演呢。」
  經蕾蒂這麼一說,琳涅把視線移到半空中,赫然發現亞爾斯不知何時已經衝上天際。只見他順著下墜之勢,將手按到AWR上頭,製造出一把巨大的冰劍。令人驚奇的是,那把冰劍正是忒絲菲婭的拿手絕活【冰柱巨劍】。這項魔法在構成上相對單純,亞爾斯在見識過忒絲菲婭的版本之後,基本上已經能夠還原得八九不離十。
  【冰柱巨劍】雖是高階魔法,但使用起來並沒有那麼靈活方便。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可說是恰到好處的終結手段。不僅不會波及到周圍的其他隊員,而且只要集中在一點猛砸,威力也完全綽綽有餘。只是亞爾斯AWR的鎖環上,當然不可能刻有【冰柱巨劍】的魔法式。因此既無法控制威力大小,也無法調整細部造型──雖說在以魔物為對手的情況下,他根本也沒想過要調整什麼造型。
  結果顯現出來的,就是一把造型粗獷的冰劍,絲毫沒有忒絲菲婭版本的那種精細美感。不過對重視實用性的亞爾斯來說,這樣子完全夠用了。畢竟冰劍本身具有巨大的質量,只要將劍刃垂直落下,就足以把魔物連同石箱和魔法障壁一起斬成兩段。
  相當於好幾棵巨樹那麼粗的冰劍,輕而易舉地貫穿了魔法障壁,直接碾碎了整個石箱。在漫天飛揚的塵土和魔力殘渣之中,亞爾斯利用巨大冰劍衝撞地面的反作用力,在空中重整姿勢,悄無聲息地降落在蕾蒂和琳涅的身旁。
  「注意到了嗎……?」
  亞爾斯省略了「你們」這個主詞,劈頭就說了這麼一句。蕾蒂聽到他的問題,則是語氣苦澀地肯定道:
  「那是什麼蠢問題,你以為我吃魔法師這行飯多少年了啊?這傢伙不僅力氣大得驚人,甚至還擁有高度智能的樣子。還有……從牠身體流洩出來的魔力,似乎混雜著各種相反的資質,感覺真教人不舒服。這傢伙明顯很不對勁呀。」
  琳涅接在蕾蒂的後頭說道:
  「不,我在這頭魔物身上感受到的魔力,已經不是『很不對勁』能夠形容的了。這頭魔物絕對不是普通的【洛佐加盧古】!除了高度的智能以外,牠還擁有高超的擬態能力,能夠分離身體進行擬態。再加上食人魔種的外形,不可能在體內儲存如此駁雜的魔力,就算牠是變異體,也無法解釋這樣的現象。」
  「嗯,我也這麼覺得。我們的討伐目標【惡食】固然是變異體……但是這傢伙實在太過不自然了。」
  魔物會根據吸收的魔力資訊,得到各式各樣的特殊性質。因此在極為少數的情況下,會產生出所謂的「變異體」。當魔物攝入過於龐大的魔力,又或超出個體處理能力的魔力資訊時,就連外表也會配合著發生變化。
  這種身體的全面進化,可說是為了獲得能夠承載新進魔力的容器。為了保留好不容易得到的稀有魔力,魔物選擇改造自己的整個身體。
  因此反過來也可以這麼說:只要攝取了超出身體負荷的魔力或魔力資訊,魔物的某些身體部位免不了會出現變異。但是剛才的這頭魔物,卻能在保持A級別的【洛佐加盧古】外形的情況下,在體內儲存如此複雜且異常的魔力。
  這種無法解釋的現象,化為揮之不去的不對勁感,在亞爾斯等人的心中翻騰不已。
  「────!!要來了!」
  迅速察覺到異常的琳涅,向所有人發出了警告。
  仔細一看,亞爾斯方才插在石箱上的【冰柱巨劍】表面,出現了一道龜裂的痕跡。
  「雖然我也覺得不會就這樣結束……所有人提高警戒!將目標推定為S級別展開行動!」
  地面底下傳來一陣激烈的左右搖晃,【冰柱巨劍】隨之傾斜歪倒,旋即從劍尖部位開始崩解。耀眼的粒子在空中飛舞,煙消霧散成魔力殘渣的塵埃。
  儘管亞爾斯早有心理準備,但是【冰柱巨劍】果然沒能收拾掉那頭魔物。
  (這股奇妙的魔力奔流,也很令人在意。總而言之,這傢伙有辦法干涉【冰柱巨劍】這種等級的構成強度吧。)
  亞爾斯隱約感覺到的這股魔力氣息,比先前蕾蒂施放【緋紅一瞬】時還要更加明確。這頭魔物很有可能是透過釋出魔力,又或某種魔法來抵擋住攻擊。
  緊接著,幾十隻細長的手臂從地面冒了出來,扭曲蠕動地向眾人發動襲擊。
  「──區區怪物也敢如此猖狂!」
  令人感到愕然的是,即使施加了如此飽和的攻擊,那頭魔物依舊生龍活虎。先前那頭魔物在回收分離的右手時,亞爾斯就已經有股不祥的預感。若是普通的【洛佐加盧古】,不可能會有那種具備黏性的黑色軟泥狀身體……那頭魔物恐怕是把整個身體組織都變成其他東西了。
  亞爾斯一邊閃避著無數手臂的追擊,一邊揮劍將它們一刀兩斷。但是那些手臂一被斬斷,斷面處馬上出現一陣翻騰起伏,隨即冒出長有四指的全新手臂,無論斬斷多少次都會再生回來的樣子。
  亞爾斯意識到這樣下去會沒完沒了,在空中靈巧地踢了一下樹幹,借力讓身體轉了幾圈,躲過所有蠕動手臂的攻擊。
  他很快地掃視了一下周圍,面對無窮無盡的手臂大軍,全體隊員幾乎都束手無策地陷入苦戰之中。
  蕾蒂不斷地將那些手臂連同地面一起炸碎,可是手臂的數量完全沒有減少的跡象。在壓倒性的質量差距面前,即使是蕾蒂也開始逐漸向後退去。
  雖然無法確定這是超乎尋常的再生能力或分裂能力,但這大概也是異常進化的結果所致。假如是普通的變異,不可能有如此驚人的能力。很少和魔物交戰的琳涅,恐怕應付不了這種情形。
  為了避免出現傷亡,亞爾斯當機立斷地大喊道:
  「跳起來!」
  亞爾斯一把抓住AWR的鎖鍊,掄起【宵霧】轉了一圈,像是在畫圓似地將周遭一帶的黑色手臂全數斬飛。接著他立刻用力回拉,讓鎖鍊回到手邊。只見【宵霧】的劍尖就這樣沒入地面,彷彿是直接被地面吸進去了。
  當然,這不是因為亞爾斯沒有接好。在劍尖沒入地面的同一時間,他一腳就踩住了劍柄,讓【宵霧】的劍刃深深地埋入地面之中。
  緊接著,領會到亞爾斯意圖的全體隊員,一齊跳躍了起來,斷絕了和地面的接觸。
  「【永凍結界《Niflheimr》】。」
  以AWR為起點,周遭一帶在眨眼之間化為一片冰雪世界。
  眼前只剩下無數被凍結起來的漆黑手臂林立在冰原之中,宛如前衛藝術的雕像一般。
  作為亞爾斯的得意組合技,緊接著施展的【震格振動波】,將會徹底粉碎被凍結起來的魔物──但是亞爾斯並沒有使出這項魔法。
  因為跳到半空中的全體隊員,全都察覺到了亞爾斯的下一手,於是各自施展出了魔法,搶在他的前頭,粉碎了無數的手臂雕像。
  (不愧是精銳中的精銳呢。)
  這些隊員都是身負絕藝的魔法好手,而且大概也熟知最高階魔法【永凍結界】的性質。因此才有辦法在周遭化為冰雪世界後,迅速做出正確的應對措施。
  亞爾斯一直以來都是單打獨鬥,所以他有種頗為新鮮的感覺。這樣的團隊合作搭配,確實可以節省自身的魔力,同時也能夠省去許多瑣碎的功夫。
  「將隊形切換為戴爾塔(DELTA)。」
  這是一種三角形隊列的陣形,也是軍隊的基礎隊形之一,主要運用在人數比中隊更多的隊伍裡,用來護衛重要人物或進行撤退。例如在隊伍面臨全軍覆沒的危機時,會將最高排名者置於隊形的最後方,以盡可能地降低作戰失敗的損失。位於三角形頂端的隊員將負責殿後的任務,竭盡所能地爭取撤退的時間。另一種應用方式,就是將作為護衛對象的人物,擺在整個隊形的最後方。
  而在目前這種情況下,當然不是要眾人展開撤退。
  換句話說,現在必須保護的最優先人物就是……領會到亞爾斯意圖的全體隊員,在空中一齊點了點頭,旋即在降落地面的同一時間,各就各位地站定了位置。他們正如亞爾斯所希望的,將琳涅配置在隊伍的最後方,形成互相掩護的防禦陣型。
  「很好,沙吉庫和穆傑路,再加上蕾蒂和我……就由我們幾個來狩獵吧。」
  「看來終於輪到我大顯身手的時候啦。」
  沙吉庫挽起袖子,臉上的無畏笑容比平常更加濃烈了幾分。光從他的氣勢來看,的確像是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只是亞爾斯也看過沙吉庫平日的德性,因此多少覺得有點靠不住。
  「你可別搞砸了啊,沙吉庫。我們的任務是支援兩位大人,不讓那頭魔物闖過這裡。」
  穆傑路正確地理解了亞爾斯的意圖,特地這麼叮嚀沙吉庫。
  「包在我身上!」沙吉庫精神抖擻地回答,全身上下卻瀰漫著過剩的魔力。你這傢伙未免也太使勁了吧──亞爾斯忍不住在內心苦笑了一下。
  沙吉庫的AWR是一對戴在手上的粗獷護手;穆傑路的AWR則是帶著尖頭的白銀枴棍。
  「雖說是變異體的【洛佐加盧古】,不過也差不多摸清楚特性了,我們就趕緊把牠解決了喲。」
  蕾蒂摩挲著纖細的手鐲,轉動手腕舒散筋骨。
  「那個是什麼啊?妳什麼時候有這種AWR了?」
  因為那枚手鐲不是蕾蒂慣用的戒指型AWR,亞爾斯不禁疑惑地問道。
  「嘻嘻嘻~畢竟人家的戰鬥方式不適合團隊作戰嘛。所以得靠這玩意兒進行調整。」
  以蕾蒂的無畏笑容為開端,四人一齊目光凛冽地注視著前方的某一點。
  就在下一秒鐘,凍結的地面陡然隆起,【洛佐加盧古】撞破地表的寒冰,從地底下爬了出來。雖然牠把軟泥狀的身體藏匿在地面底下,但是【永凍結界】將牠雙手化出的無數分身都冰封了起來,就連作為根源的雙手也被冷氣所凍結,因此牠才暴跳如雷地竄了出來吧。只見【洛佐加盧古】兩條手臂的位置都空空蕩蕩,看來是覺得結凍的手臂太過礙事,自己動手把它們扯下來了吧。
  儘管兩條手臂都被撕扯得不成樣子,可是【洛佐加盧古】的表情絲毫沒有痛苦的樣子。不過,因為少了兩條手臂的關係,所以身體失去了平衡感,那副步伐有些踉蹌,甚至給人一種滑稽的感覺。
  「那傢伙在搞什麼喲?那副模樣能正經戰鬥嗎~?」
  蕾蒂忍俊不禁地瞇起眼睛嘲笑道,但是……
  魔物的手臂斷面處,馬上就像是沸騰似地冒出翻滾的泡沫。下一秒,伴隨斷面處一陣猛烈的波濤起伏,軟泥狀身體的一部分從那裡逐漸隆起,不一會兒功夫便形成了新的手臂。
  「看到那種表演之後,愈來愈覺得這傢伙是個怪物了呢~……感覺真教人不舒服。」
  「別在那裡碎碎唸啦,趕緊動手解決掉吧。我們可沒有那麼多閒功夫。」
  亞爾斯舉起【宵霧】擺好架勢,但是蕾蒂揚起手制止他的動作。
  「先由我上場吧。百聞不如一見,你就親眼見識一下這玩意兒是做什麼的吧……你們兩個也沒問題吧?」
  蕾蒂舉到亞爾斯眼前的那條手臂上,戴著那枚散發出白金微光的手鐲。手鐲表面似乎鐫刻著極為精細的魔法式。
  但縱使博學如亞爾斯,也不明白那枚手鐲的金屬為何會散發出微光。
  緊接著,蕾蒂將雙手向前伸了出去,這次不是手鐲,她用力地彈了一下戴著戒指的大拇指和中指。只見她的雙指之間迸發出摩擦的火花,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洛佐加盧古】的胸口一帶,也出現了伴隨強光的猛烈爆炸。
  這是【緋紅一瞬】在極近距離下引發的爆炸。雖說【洛佐加盧古】有著怪物般的耐久力,可是面對如此驚人的火力,再怎麼樣都不可能全身而退。只是【緋紅一瞬】原本是廣範圍的攻擊魔法,因此就連同伴也有被爆炸波及的風險。
  儘管剛才的這一擊是在魔物的胸口附近引爆,但爆炸的氣浪和火焰還是逐漸逼近了亞爾斯等人……然而,坐上無雙魔法師之位的強者,不可能沒有預料到這一點。亞爾斯深知蕾蒂一定有什麼妙計,因此只是在一旁靜觀其變──
  擴散開來的爆炸氣浪,在眨眼之間停止了擴大的趨勢,緊接著就像是影片倒帶一樣,逐漸縮小了回去。很快地,爆炸的氣浪全都逆流回了爆炸的中心點,彷彿被吞噬似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而,位於爆炸中心點的魔物肉體,有一部分被燒到炭化的程度。殘留下來的些許熱氣,則是伴隨著難聞的惡臭,化為悶熱的暖風吹拂了過來。
  (那枚手鐲的功能是將魔法的構成倒轉回去啊……也就是說……)
  「那是用【隕鐵】打造的手鐲啊。」
  「真不愧是阿爾小弟呢。看來是不需要我特地說明了。」
  蕾蒂有些傻眼地輕輕嘆了口氣。
  「嗯,雖然我對細部原理很有興趣,不過剛才的那一擊基本上已經說明了一切。」
  在施展魔法之後,透過【隕鐵】製成的手鐲型AWR,對魔法的構成進行反轉,而非分解。
  這種做法可以控制魔法的影響範圍,將爆炸的氣浪抑制在不會波及同伴的區域內。可說是唯有貴重的【隕鐵】製品才能實現的功能。
  「不過,看起來並沒能給那傢伙造成致命傷害呢。」
  在亞爾斯看來,雖然魔物的身體確實是受到了傷害,但還不到致命傷的程度。
  「因為這項魔法的座標指定很嚴苛嘛──我可以這樣狡辯嗎?」
  蕾蒂撓著臉頰試圖打馬虎眼,不過在亞爾斯看來,問題根本並不在這裡。雖然蕾蒂抱怨這項魔法的座標指定很嚴苛,但是她應該沒有犯下這樣的基本失誤。那頭魔物體內蘊藏的龐大魔力,恐怕才是未能造成致命傷的真正原因。
  【緋紅一瞬】可說是體內爆破型的爆炸魔法,由於魔法的座標是設定於目標的身體內部,因此必須使用特殊的魔法式。在整個魔法的構成階段裡,座標資訊是在之後才另外追加上去的。
  簡單來說,就是魔法本身的構成和目標的座標資訊,是分別組合起來的兩個部分。從某種角度上來看,也可以說是兩種魔法的複合體。因為【緋紅一瞬】具有這樣的特質,所以如果要有效發揮威力,就必須精確地設定目標的座標資訊……
  「不受限制的硬質化能力……還有就是那傢伙的龐大魔力量,把妳的魔法直接擠壓出去了吧。」
  在充滿他者魔力的空間裡,該場所會以魔法構成的形式牢牢地固定下來。空間裡的魔力濃度愈高,其他人的魔法就愈是難以介入其中。
  換句話說,早在蕾蒂設定魔法發動座標的階段,充斥於魔物體內的異常魔力,就已經直接反彈了【緋紅一瞬】的座標指定動作。
  結果就是,【緋紅一瞬】的爆炸是發生在體表附近,而非蕾蒂原本設定的身體深處,因此沒能對魔物造成有效傷害。
  不過,這一擊還是勉強炸開了身體組織的樣子,【洛佐加盧古】的胸部外皮有一部分被炸飛了出去,整個身體也稍微向後仰倒,暫時停下了一切動作。可是,發出惡臭和黑煙的損傷部位,已經迅速再生了。
  就在這個時候,沙吉庫包覆住整條下臂的護手突然發出「咔鏘」一聲,接著從他分開的雙拳之間,產生出了一個火花紛飛的電場。沙吉庫就這麼順勢將電場纏裹在拳頭表面。
  穆傑路也舉起柺棍擺好架勢,和沙吉庫互相使了個眼色。
  為了趕在魔物完全修復身體前發動第二波攻勢,沙吉庫和穆傑路立刻飛身上前。但就在兩人兵分左右、準備一口氣發動攻擊的瞬間──
  「──!!」
  在向前踏出一步的沙吉庫眼前,出現了一顆巨大的球體,看起來就像是一顆血紅的眼珠。
  沙吉庫立刻就領悟到這顆球體是什麼東西,馬上將包覆著護手的粗壯手臂交叉在臉前,擺出防禦的姿勢。就在下一個瞬間,那顆紅色眼珠沒有任何前兆地在他的面前炸裂。
  深紅的火焰製造出濃密的黑煙,並且在剎那之間吞噬了周遭的空間。而爆炸所帶來的衝擊波,則彷彿砲彈似地,將沙吉庫這名魁梧的壯漢輕易轟飛了。
  亞爾斯是最先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的人。
  這是魔物所施展出來的魔法。只是沙吉庫本人其實也沒有掉以輕心,純粹是因為魔物的肉體能夠發揮相當於AWR的作用,所以幾乎看不到魔法的發動徵兆。
  換句話說,這是不需要魔法式的魔法。若是說得更直接一點,在不需要AWR便能夠自由施展魔法這一點上,魔物所使用的魔法,甚至可以說是魔法的完全型態。
  說到底,人類也是在反向分析魔物所使用的魔法後,才成功開發出攻擊用的魔法,將其轉化為對抗魔物的終極利器。這是無可否認的歷史事實,「魔法」的「魔」字也是由此而來。因此追根究柢,魔物才是魔法的真正使用者和擁有者。
  雖然沙吉庫被遠遠地轟飛出去,但是因為他瞬間就用護手做出防禦,所以傷勢應該不怎麼嚴重。亞爾斯先是咂了聲嘴,接著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
  「喂,蕾蒂,妳的招式被偷學走了喔。」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呢……這傢伙對魔法的適應力也太誇張了吧。」
  令人震驚的是,直接命中沙吉庫的那記魔法,正是蕾蒂剛才施展在魔物身上的【緋紅一瞬】。
  幸虧蕾蒂在設定座標時受到了干擾,導致整個魔法的發動並不完全,因此魔物依樣畫葫蘆使出的魔法,也同樣未能發揮原本的威力。
  只見【洛佐加盧古】吐著黑煙,朝亞爾斯等人齜牙咧嘴。假如這頭魔物有感情存在的話,牠此刻想用表情傳達出來的,大概就是某種嗜虐成性的喜悅之情,耀武揚威地向弱者誇耀自己的力量。
  而在魔物自鳴得意的期間,牠身上的細胞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展開新陳代謝。剛才受到損傷的胸部立刻就長出了新的血肉,再次硬化形成外殼。
  緊接著,【洛佐加盧古】顫抖著下巴,張開血盆大口,既像是在誇耀幾乎完全恢復的身體,又像是在嘲笑弱者一樣地咆哮。
  在那之後,宛如猛獸在享受狩獵的樂趣,【洛佐加盧古】朝著亞爾斯等人緩緩踏出腳步……但是牠的腳步很快就定在原地了。
  「【禁錮無底沼《restruction marsh》】。」
  這是來自穆傑路的魔法,屬於輔助用的束縛系魔法,能夠將周遭一帶化為泥沼,對於身軀龐大的敵人尤有奇效。
  雖然穆傑路也很關心被轟飛的沙吉庫,但是很清楚自己現在該做什麼的他,只是瞥了好友一眼,便毫不遲疑地著手執行自己的任務。
  【洛佐加盧古】被穆傑路製造出來的泥沼絆住腳步,整個龐大的身軀就這樣傾斜了下去。雙腳被困住的魔物,因為本身的巨大重量,正逐漸被泥沼吞噬。
  面對停下動作的【洛佐加盧古】,沙吉庫像是早已說好似地衝上前,一個飛跳就越過了腳下的魔法沼澤。他的身上還留著剛才爆炸的痕跡,整個人拖著幾縷黑煙,不過就如亞爾斯所預想的,基本上傷勢並沒什麼大礙。
  在飛跳到【洛佐加盧古】的面前之後,沙吉庫立刻從身上釋放出電流,氣勢如虹地掄起流竄著猛烈電光的拳頭。
  「給我化為齏粉吧──【電光塵拳】!」
  電光發出猶如怪鳥的尖銳鳴嘯,沙吉庫也同時跟著短促疾呼。蘊含在他拳頭中的威力理應足以粉碎岩石……但是使勁砸在魔物心窩(相當於人類的要害部位)的拳頭,卻只留下了徒手猛擊巨石的徒勞感,直接被反彈了回來。
  沙吉庫一邊咂嘴,一邊踢著魔物的胸膛,利用反作用力退到後方的地上。
  「這傢伙比想像中的還要硬啊!」
  沙吉庫語氣焦躁地如此說道,不過他的這一拳確實威力不凡,再次打碎了魔物的胸部外殼,亞爾斯也頗為佩服地低聲稱讚了一句。
  屬於雷系統的沙吉庫,主要擅長的是身體強化系魔法的樣子。就如剛才飛跳時所施展出來的【身體強制強化】,有別於大老粗的外表,他其實是相當靈巧的那種類型。
  另一方面,穆傑路也是一名很有意思的魔法師。單就先前書面資料得到的印象,亞爾斯實在不明白穆傑路為何能加入這支精銳部隊。可是在看到他剛才的表現後,亞爾斯也恍然大悟。
  穆傑路同時擁有水系統和土系統的適性。對優秀的魔法師來說,懂得使用兩種系統的魔法,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說白了就是類似左右開弓的感覺。然而,假如單純只是「能夠使用」的程度,在實戰裡也發揮不了什麼作用。如果只有這種程度,儘管說不上平庸,但在前線的嚴苛環境裡,頂多只能混到一個跑龍套的小角色。
  可是,穆傑路不僅可以靈活駕馭兩種系統,還在這方面有著天生的才能。作為水系統的變形之一,他能夠透過不同液體的組合搭配,生成酸性液體或各種毒液。除此之外,將土系統和水系統結合起來製造出泥沼的招式,雖然是早有人開發出來的技巧,依舊是相當稀有的才能。亞爾斯不禁對穆傑路感到刮目相看。
  作為蕾蒂的左膀右臂,沙吉庫和穆傑路肯定有些拿得出手的本領,只是這對好哥們的實力,確實超出了亞爾斯的預期。
  兩人同樣都是二位數魔法師,想必還有什麼底牌沒亮出來,不過就現階段而言,只要能絆住魔物的腳步就十分足夠了。
  被沙吉庫一拳打得向後仰去的【洛佐加盧古】,奮力地抬起頭,擺出一個身體前屈的姿勢。只見魔物的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熊熊烈火,情緒激昂地張開血盆大口,直接對準最先進入牠視野的亞爾斯。
  「──!!」
  前一秒鐘才剛在魔物口中凝聚起來的光芒,下一秒鐘已經以恐怖的速度疾射而出。
  間不容髮地揚起手來的亞爾斯,立刻在射線路徑上張設五道半透明的抗魔法障壁。那是一束強烈到連眼睛都無法直視的白光,不難推測魔物噴射出來的是某種高能量的光束。被抗魔法障壁阻擋下來的那道熱線,登時散亂成細微的粒子。
  震耳欲聾的聲音慢慢退去,宛如飛箭一般劃破長空的光束,也跟著逐漸變細,終致消失不見。
  以眾人站立的位置來看,亞爾斯剛才如果選擇直接躲開,待在他身後的琳涅等人,即使被直接燒成焦炭也一點都不奇怪。就連亞爾斯所張設的五道魔法障壁,也被直接衝破了其中的三道。
  和高等級別的魔物戰鬥時,最難應對的招式就是這一招。剛才的光束基本上是一種熱線射擊,與其說是魔法,不如說是直接把魔力轉換為熱量發射出去。
  因此只要看漏了攻擊的徵兆,馬上就會陷入被動的不利局面。必須從纏裹在魔物身體表面的魔力流動,瞬間預測和應對這樣的攻擊才行。
  總而言之,在綜合考量這頭魔物迄今為止的行動和能力後,亞爾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看來是中大獎了吶。」
  站在他身後的琳涅跟著用力點頭;蕾蒂也同意地出聲說道:
  「再怎麼說,這傢伙的規格都超出普通種太多了。這傢伙果然就是我們要找的【惡食】吧。」
  「嗯,不僅擁有變化身體的能力,還有著匪夷所思的魔法適應力,再加上龐大到不可思議的魔力量。雖然我對某些地方有點在意就是了……」
  相較於【惡食】吸收的魔力量和魔力資訊的濃度,作為容器的【洛佐加盧古】的身體,未免顯得太小了一些。老實說,亞爾斯唯獨對這個部分抱有疑慮,但至少【惡食】似乎還沒有徹底完成魔力的吸收轉換。
  「要動手的話就要趁現在。因為魔法有可能被這傢伙偷學,所以我們就速戰速決吧。」
  「沒問題喲!!」
  雖然蕾蒂的回答語氣不怎麼認真,不過從她身上流洩出來的魔力,明顯表示出她已經進入認真的戰鬥模式。能夠坐上無雙魔法師之位的強者,並不是因為在魔法的習得數量或水平造詣上有多麼了不得,而是因為他們擁有近乎怪物般的龐大魔力。
  在亞爾斯的敏銳感覺裡,蕾蒂的魔力已經濃密到肉眼可見的程度,並散發出充滿鬥志的光芒,實在很有她的風格。
  另一方面,亞爾斯的魔力則是和這種純粹的光芒完全無緣,給人一種冰寒徹骨的印象。他身上那股幾近無限的魔力,甚至會讓不少魔法師感到不寒而慄,覺得自己是在面對深不見底的虛無深淵。
  魔力裡頭包含著大量的個人資訊。不管是感情、氣質,還是性格皆是如此,也就是相當於每個魔法師生存方式的直接具現。正因如此,此刻纏裹在亞爾斯身上的魔力,除了「虛無」兩個字以外,沒有其他詞彙能表達。
  在這股空洞的魔力之中,完全感受不到人類理應具備的那些東西。
  「你們兩個負責掩護,我和蕾蒂負責收拾那傢伙。」
  「瞭解!」
  「遵命!」
  穆傑路下意識地高聲敬禮;沙吉庫也跟著大力點頭。值得一提的是,兩人的臉上都滿是冷汗。因為他們都感受到了蕾蒂和亞爾斯釋放出來的魔力。
  不是徒具虛名的稱號,而是名副其實的怪物……兩名無雙魔法師身上所蘊藏的恐怖力量,只要看到他們的魔力便一目瞭然。
  「真是可怕的大人物啊。」
  穆傑路會不由自主地如此呢喃,說起來也是無可厚非。雖然沙吉庫也是同樣的感覺,不過都是二位數魔法師的兩人,和一位數魔法師之間的差距理論上應該沒有那麼巨大。儘管穆傑路心裡是這麼想的,但是在親眼見識到這種天壤之別的力量差距之後……
  看著表情有些僵硬的穆傑路,沙吉庫有些少根筋地說道:
  「穆傑路,你可別恍神了啊!」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為了不妨礙隊長他們的行動──我們要把握空隙進行突擊。」
  亞爾斯和蕾蒂很快就展開聯手攻擊。面對這場只有強者才能參與其中的激烈戰鬥,其他隊員只能神色緊張地在一旁觀戰,完全沒有插手介入的餘地。
  在眾人面前上演的,是無雙魔法師和魔物之間的貼身肉搏戰。
  「就算你說要把握空隙突擊,在這種等級的戰鬥裡,我們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啊~」
  聽到沙吉庫的感嘆之語,穆傑路也像是完全同意般地點頭說道:
  「你不是最擅長肉搏戰了嗎?或者該說,你也只有肉搏戰能拿來說嘴。你就直接上去幫忙如何?」
  「別說傻話了,我連和蕾蒂隊長聯手都還不夠格呢。就連蕾蒂隊長都有點跟不上亞爾斯大人了,我看了都覺得下巴要掉下來了。我就算強行加入其中,也只會妨礙他們兩位。」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是尋找空隙進行掩護是兩人的任務。因此他們在交談時並沒有看向對方,片刻都沒有把視線從戰場上移開。
  亞爾斯和蕾蒂與【洛佐加盧古】展開貼身肉搏,已經過了幾分鐘的時間。儘管只要正面挨上魔物的一擊,就會受到致命的重傷,可是身處其中的兩人,完全是游刃有餘的樣子。
  蕾蒂的武器只有戴著戒指和手鐲的雙手,但她不斷抓住空隙接近魔物,向對方送上附帶小型爆炸的拳打腳踢,對牠的外殼和身體造成傷害;另一方面,亞爾斯則是在【宵霧】的前端延伸出魔力刀,活用武器的長度,一點一點地削下敵人的外皮。
  然而,這頭魔物的再生能力實在太過驚人。那些對牠造成的傷害和外傷,全都馬上就會恢復過來。
  「……【惡食】可真是超乎想像的存在啊。不僅身體硬得要命,還能不受限制地使出各種魔法,即使是身為無雙魔法師的隊長他們,也很難找到進攻的手段吧。」
  「這傢伙究竟吞噬了多少魔法師……我實在不願意去想呀~」
  就在兩人談話的期間,蕾蒂的拳頭也正準備朝著魔物揮過去,可是幾根巨大的尖刺赫然從外皮的縫隙中湧現,一口氣朝她襲擊過來。蕾蒂原本打算直接炸飛這些尖刺,但她立刻意識到這種迎擊手段,頂多只是抵消這波攻擊而已。
  於是蕾蒂和亞爾斯採取了更加高竿的應對方式。就在蕾蒂即將被尖刺貫穿的前一刻,亞爾斯一把抓住她的手掌,用力將她整個人拽了過來。在空中變換姿勢的蕾蒂,則是順著離心力的作用,以亞爾斯為軸心直接轉了一圈。這個集迴避和攻擊於一體的動作,彷彿是要還以顏色,帶著全身的爆發力和離心力,對準【洛佐加盧古】的腋下送上了猛烈的一腳。緊接著,蕾蒂利用腳掌被反作用力彈回的瞬間,以魔法在踢中的位置施加爆破,【洛佐加盧古】的身體頓時轟然傾頹下去。但即使是這種程度的傷害,魔物大概也能馬上恢復過來吧。正如兩人所預想的,面對如此驚人的恢復速度,普通的攻擊根本起不了作用。
  而且【洛佐加盧古】的抗性似乎會隨著每次的修復提升,感覺蕾蒂的爆炸攻擊開始慢慢地失去效果了。
  「簡直沒完沒了喲。」
  「我應該已經把牠的手臂砍下來了十次左右。再這樣下去情況會很不妙。」
  兩人才剛這麼發完牢騷,魔物怒氣沖天的巨大臉孔便已經立刻對準了蕾蒂。從只有兩個孔洞的鼻子裡噴出的大量白氣,顯然不是因為體力消耗的關係,單純只是魔物感到煩躁不已。
  從根本上來說,只有破壞魔核才是打倒魔物最有效的手段。因此在遭遇這頭魔物後,琳涅也一直試圖找出應該位於牠體內的魔核。但縱使是琳涅的優秀探查能力,也無法弄清楚魔核的所在位置。因為這頭魔物一開始並沒有固定的形態,再加上體內充斥著濃密的魔力,探查魔法很難正常發揮作用。
  亞爾斯和蕾蒂在交戰時,當然也是以破壞魔核為第一目標,但魔核的位置若是如此撲朔迷離,就不得不讓人聯想到某種可能性。
  「該不會是魔核可以在體內任意移動的類型吧?」
  「又或者是藏在非常深的地方吧?畢竟我們在牠身上弄出來的傷口,都不是能直達體內深處的致命傷。」
  「的確是呢。所以,妳上還我上?」
  「要我上也可以喔!」察覺到亞爾斯意圖的蕾蒂,慧黠地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有些不合時宜的淘氣笑容。
  真是服了,這傢伙還真是喜歡出風頭──看著蕾蒂躍躍欲試的表情,亞爾斯再一次在心中吐槽。
  話說回來──
  (實際交手之後,這頭魔物也就只有魔力量的部分稱得上是S級別。雖然牠的身體修復速度,的確是個引人注目的地方……)
  老實說,亞爾斯心裡甚至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就在他思緒千迴百轉之際,【洛佐加盧古】突然用力跺腳,奮力向前踏出了一步。從牠腳邊冒出的冰錐,宛如利劍一般延展伸長,以驚人的速度向外擴散了出去。注視著這一幕的亞爾斯,立刻就看出這些冰錐的威力沒什麼大不了。先前被【惡食】之名勾起興趣的他,曾在腦海中想像【惡食】的強大程度,但是眼前魔物的表現完全不符合期待。
  面對迫在眉睫的冰錐劍山,亞爾斯和蕾蒂馬上就做出了反應:亞爾斯留在原地不動,蕾蒂則是跳到了後方。
  亞爾斯絲毫沒有要閃避的意思,而被他以單手拖曳起來的鎖鍊,不知何時已經飄蕩在周圍的空間之中。
  「【震格振動波】。」
  緊接著,亞爾斯像是在試劍似地,「嗖」地一聲將AWR揮舞了出去。伴隨而出的衝擊波,立刻就從正面迎擊那座冰錐劍山。【震格振動波】原本是用來對付複數目標的廣範圍魔法,迎面撞上冰錐劍山的那道強力衝擊波,說起來只是這項魔法的次要效果。但是,亞爾斯透過精細的操控,將這項魔法的部分力量單獨抽取出來,並且化為波動放射出去。儘管威力本身縮減了不少,但是朝著冰錐劍山而去的那道波動,還是輕而易舉地粉碎了那些寒冰。彷彿玻璃破碎的清脆聲音,頓時響遍周遭。蔓延在周圍的薄冰,很快就無法維持物質的形態,連同碎裂的劍山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頭魔物剛才所施展的魔法,同樣也是現學現賣的產物……可以說是【永凍結界】的劣化版本。雖然牠身上汲取了各種不同的魔力資訊,但該說是「樣樣通樣樣鬆」嗎?反而無法完整地構成魔法。完全型態的魔法是魔物的最大優勢,但這頭魔物卻是在模仿不完整的魔法,因此最後施展出來的成品只能是劣化的版本。
  而在亞爾斯的眼前,方才碎裂的冰塊碎片像是大雨一樣傾盆而降,猶如破裂的泡沫一般,接二連三地回歸為魔力殘渣。
  在漫天飛舞的冰屑裡,亞爾斯將【宵霧】投擲了出去,同時筆直地從魔力殘渣的光點之中衝過去。他轉眼便來到【洛佐加盧古】龐大身軀的面前,而先一步投擲出去的【宵霧】,早已經深深沒入魔物的厚實胸膛。
  【洛佐加盧古】只落後了半拍,就掄起了巨大的手臂,但亞爾斯手上靈動有如活物的鎖鍊,馬上就纏繞住了那條手臂,緊緊地勒住它。
  一擊未果的【洛佐加盧古】,打算改用另一條手臂碾碎亞爾斯,可是鎖鍊立刻纏繞上那條手臂,直接把它以高舉過頂的姿勢固定起來。被剝奪自由的魔物愈是奮力掙扎,鎖鍊就愈是勒進牠的身體。
  即使如此,【洛佐加盧古】還是強行扭動著巨大的身軀,被【宵霧】刺穿的胸口部位,也咕嘟咕嘟地流出詭異的綠色血液。
  蕾蒂配合著亞爾斯的束縛動作,將手按到他的肩上,一個縱身就從他的頭頂跳了過去,長長的辮子在身後輕盈地搖晃。
  「稍微『滋~』一下就好了喲。」
  蕾蒂以纏裹著魔力的手指在半空中描繪出文字,隨即對準魔物的胸口發射過去。伴隨著一道類似燙上烙印的聲音,魔物的胸口被烙上了一個印記。
  另一方面,亞爾斯在靠近【洛佐加盧古】的巨大身軀之後,那種不對勁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不管魔物擁有多麼龐大的魔力,只要施展出魔法,就一定會消耗相應的魔力。
  然而,在這種天經地義的過程中,卻有一個非常奇怪的地方。具體來說,消耗魔力和施展魔法,基本上是在同一時間發生的事情,但是【洛佐加盧古】的魔法卻存在著零點幾秒的延遲。而唯一能夠解釋這種延遲現象的,就是有一道額外的程序被安插在了魔法發動之前。
  至於理由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變異體本來就有不少超乎常識的特異之處,只是亞爾斯在這頭魔物身上感受到的,是一種更加本質性的毛骨悚然感。他甚至覺得自己不是在和眼前的【洛佐加盧古】──而是某種令人心裡發毛的不明存在交戰。
  不過,這個疑惑也只是一閃而過。亞爾斯很快就摒除掉腦海中的雜念,出聲向蕾蒂詢問道:
  「蕾蒂,妳準備好了嗎?」
  「OK喲!」
  亞爾斯隔著肩膀瞥了一眼蕾蒂,發現她的表情無比嚴肅,和開朗的聲音截然相反。充斥體內的濃密魔力,讓蕾蒂的眼睛迸發出了光芒,像是深潭似地閃動著光輝。
  只見她「啪」一聲地將手掌合在一起,細長的辮子在空中翩翩起舞。
  (好啦,我能制住這傢伙幾秒鐘呢……)
  察覺到蕾蒂接下來要做什麼的亞爾斯,立刻解除了鎖鍊的綑綁,取而代之的是以空間干涉魔法重新束縛【洛佐加盧古】。
  亞爾斯將AWR換到另一隻手上,像是在揪住東西似地握起右拳。一股無形的力量和他的握拳動作產生連動,將【洛佐加盧古】的兩條手臂同時箍了起來,緊貼在龐大身體的表面。從旁人眼中看來,就像是亞爾斯以看不見的巨大手掌,緊緊掐住【洛佐加盧古】的整個身體。
  而站在他身旁的蕾蒂,則是以流暢悅耳的聲音構築起魔法。在那張因為極度集中而變得面無表情的平靜臉孔下,蕾蒂正在組建她本人擁有的最強級別魔法。
  「尊貴御靈之蒼炎業火,奉汝之無上威名,焚盡塵世一切有形之物……」
  只聽蕾蒂以微風般的澄澈嗓音,鏗鏘有力地逐一唸出咒文,堅實地構築起了整項魔法的基石。而最後作為魔法發動扳機的關鍵詞彙,則是深具蕾蒂個人風格的獨特語尾助詞。
  「在終焉之炎中婆娑起舞吧……喲!」
  「──不妙!!」
  聽到這段獨特的咒文,沙吉庫赫然驚覺蕾蒂準備施展的魔法,頓時露出膽寒的表情;穆傑路也不由自主地僵硬著臉。不過,亞爾斯及時張設在兩人面前的障壁,讓兩人同時鬆了口氣。
  位於後方的琳涅和保護她的其他隊員,也都各自使出渾身解數,層層疊疊地架設起魔法障壁。而亞爾斯的強大障壁,直接從最外層將所有人都籠罩在其中。
  就在下一個瞬間,六團鬼火般的藍色火焰,帶著熊熊燃燒的熾烈火光,從擺出合掌姿勢的蕾蒂周圍冒了出來。
  蕾蒂手上的所有戒指都發出了光芒──合起來的手掌則是微微浮現汗水。與此同時,在她背後排列成半圓形的六團鬼火,也開始晃動搖曳。這幅景象看起來就像是從冥界飄蕩而出的幽魂,正無聲無息地在那裡盤旋不去。
  「【迦具土note.png】。」
   
     
        譯註:「迦具土」為日本古代神話中的火神之名。
     
   
    
  
  只見一道用來銘刻目標的佚失之咒,應聲浮現在【洛佐加盧古】的胸口,「啪嚓啪嚓」地迸裂出火花──
  「一……」
  彷彿是在回應蕾蒂的話語,其中一團鬼火突然猛烈燃燒,眨眼間便燃燒殆盡,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與此同時,以蕾蒂銘刻在【洛佐加盧古】身上的佚失之咒為起點,藍色的火焰瞬間蔓延,包裹住了牠的龐然身軀。
  「二……三……」
  藍色火焰變得更加蒼白熾烈,一眼就能看出溫度急遽升高。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道火焰沒有出現火星四射的現象。因為這是僅以【洛佐加盧古】為目標,只會將牠的存在燃燒殆盡的魔炎。換句話說,這是由魔法創造出來的,既是火焰又不是火焰的業火。
  在旁邊看著整個過程的亞爾斯,鬆開了攥緊的拳頭,解除【洛佐加盧古】的束縛。因為持續出力的關係,亞爾斯的掌心淌出了不少汗水,不過他能感覺到已經沒必要繼續束縛了。
  而在亞爾斯的正前方,被藍色火焰纏身的【洛佐加盧古】,則是闔上了嗜血野獸般的眼睛,痛苦地用雙手捂著臉龐。為了擺脫身上的火焰,魔物腳步踉蹌地向後退去──但是就連這樣的動作都已經無法完成了。
  藍色火焰在頃刻之間,便像是毒蛇一般纏繞住魔物的身體。
  「沒有用的喲。沒有任何方法可以逃離這道火焰的燃燒。」
  正如蕾蒂所言,這項魔法是以銘刻上去的佚失之咒為起火點。說得淺顯易懂一點,就是魔物的身體會被拿去作為燃燒的薪柴。而在六團鬼火尚未用盡前,這道藍色火焰絕對不會消失不見。
  「四……五……」
  只見一道火柱直沖天際,受到加熱的空氣吸引周圍的氣流,很快就變成了強烈的暴風。
  魔物的龐然身軀開始沸騰融解,逐漸染上一片赤紅之色。
  牠的兩條手臂已經無力地垂了下來,並且在逐漸碳化的過程中,隨著洶湧翻騰的火焰凋零剝落。但是那些碳化的碎屑甚至沒有機會到達地面,因為它們在落到地上以前,就已經化為塵埃,接二連三地消失無蹤。
  不久之後,魔物失去生氣的眼窩也竄出了藍色的火焰。
  最後做了個深呼吸的蕾蒂,鬆開了合在胸前的手掌,像是要送上致命一擊地揚起一條手臂。
  「呼~……六!」
  一道更加凶猛的藍色火焰包裹住了【洛佐加盧古】的全身。從內側燃燒起來的魔物,彷彿斷線的人偶一般,頹唐地跪倒在地。
  【洛佐加盧古】的兩條手臂都已經燃燒殆盡,幾乎不留半點痕跡。膝蓋猛然跪倒所帶來的衝擊,讓牠燒焦的身體各處,宛如枯葉般凋零飄落。
  不過S級魔物的堅韌外殼,似乎讓牠在外表上勉強保留住了原形。
  「幹掉牠了吧!?」
  幾顆晶瑩剔透的汗水,順著蕾蒂纖細的下巴滴落下來。
  蕾蒂會如此疲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雖然【迦具土】的發動條件十分嚴苛,但在最高階魔法裡有著數一數二的威力,因此魔力消耗也相應地非常驚人。
  若是單就威力而言,甚至已經足以匹敵【極致級魔法】了。
  畢竟作為發動的前置準備,必須直接碰觸對手的身體,並且銘刻上複雜的魔法式。不僅完全不能浪費無謂的魔力,而且在魔法發動期間,幾乎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
  「這可不好說……妳先退到後面休息吧,換你們兩個到前面來。」
  「不好意思喲。不過牠都被燒成那樣了,再怎麼說都已經死透了吧?」
  「但願如此……只是這頭魔物實在太過異常,我也很難做出判斷。」
  「辛苦妳了,隊長。善後工作就交給我們吧。」
  沒等亞爾斯把話說完,沙吉庫和穆傑路便已經走上前了。
  穆傑路重新舉好枴棍;沙吉庫也跟著輕輕互碰了一下護手,接著一臉「真受不了你」地開玩笑道:
  「隊長,不是我要抱怨,您在使出這招之前,好歹也先跟我們說一聲嘛。」
  「你們不是也很清楚這招的火焰不會波及到其他人嗎?」
  「我們當然曉得!可是就算火焰不會延燒到我們身上,在這種距離之下,光是高溫熱氣就足以把人燒傷了。單憑魔力操作就把高溫熱氣隔絕在外,這種事對我們來說門檻太高了啊。」
  如果把沙吉庫的這番抱怨視為學藝不精,那未免太過苛刻了。畢竟大多數魔法師在排定訓練優先順序時,都不會把魔力操作的相關技巧作為訓練首選。因此其他魔法師在魔力操作的本領上,自然遠遠不如最頂尖的無雙魔法師。
  「的確是我不對呢。因為我也很久沒用這招了,所以完全忘記這回事了,哈哈哈。」
  沙吉庫和穆傑路沒好氣地看向蕾蒂,但很快就放棄似地聳了聳肩。
  「幸好沒有人因此受傷,請您趕快退到後面休息吧。」
  沙吉庫用大拇指比了比身後說道。就在蕾蒂一邊用袖子擦著汗水,一邊正準備邁開腳步時──
  「亞爾斯大人!!還沒有結束!」
  琳涅緊張的高呼聲,讓原本放鬆下來的氛圍頓時凝固。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臉上,緩緩看向【洛佐加盧古】燒成焦黑的身體。蕾蒂也瞪大了眼睛,整個人僵硬地定在原地,臉上滿是難以置信。沒錯,被燒成那副德性的【洛佐加盧古】,不可能還有活動的能力。
  那是一副完全被燒成灰燼的身體。縱使是強韌如魔物,這樣的身體應該也已經無法作為魔力的容器。沒錯,那應該是再過不久就會回歸塵土的「魔物殘骸」。
  然而在場的所有人,確實都捕捉到了那個不可思議的現象。
  儘管腦袋拒絕理解眼前發生的事情,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僵直了起來。
  理論上連站都站不起來的【洛佐加盧古】的身體……居然搖搖晃晃地動了。與此同時,四條由寒冰構成的手臂,從牠身體的邊緣冒了出來。眾人連驚訝都來不及,四條手臂的前端就已經各自長出猙獰的龍頭,猶如蛟龍出海般朝亞爾斯等人襲擊過去。
  「阿爾小弟!!那是吉黎妲小姐的【冰蛟】!」
  「嘖!」
  其中兩顆龍頭直接衝向了站在最前面的亞爾斯;另外兩顆龍頭則是向外兜了一圈,朝著代替蕾蒂擔任前衛的沙吉庫和穆傑路而去。
  那些龍頭在逼近過來的期間也不斷膨脹,很快就成長到足以將人一口吞下的大小。伴隨著一陣清脆的堅冰聲,兩顆龍頭瞬間從亞爾斯的頭頂咬了下去。
  周圍頓時一片塵土飛揚。兩條冰龍一邊互相碰撞著身體,一邊鑿穿地面,將地上的塵土掀得漫天飛舞。然而,龍頭本身所散發的強烈冷氣,甚至立刻凍結了揚起的塵土,將它們化為無數的冰之結晶。
  雖然亞爾斯馬上就向後飛退躲過攻擊,可是狂暴的冰龍仍然對他窮追不捨,並且凍結了途經的一切。
  亞爾斯在向後退去的同時,揮舞手臂拉出了AWR的鎖鍊。在找到要找的那個鎖環後,他一口氣注入魔力。
  兩條冰龍在追擊亞爾斯的途中,逐漸將身體纏繞成螺旋狀。變得更加粗壯的冰龍,就這樣在亞爾斯眼前張開大嘴。
  就在下一秒鐘,地面陡然聳立起好幾道岩壁,在亞爾斯和冰龍之間築起了防壁。可是正如亞爾斯所預想的,面對魔法級別完全不是同一個層次的【冰蛟】,這些岩壁甚至無法發揮拖延時間的效果。絲毫沒有減慢速度的冰龍,輕而易舉地撞碎了瞬間就被凍結的岩壁,繼續朝著亞爾斯衝過去。
  【冰蛟】不愧是吉黎妲的得意魔法,而且還是位列最高階魔法的級別,因此這項魔法完全具有壓倒性的力量。只是【洛佐加盧古】不僅沒有喪失活動能力,同時還能施展出這種程度的魔法,毋庸置疑是個極度危險的存在。
  而且相較於先前現學現賣的【緋紅一瞬】和【永凍結界】,眼前的【冰蛟】可不是什麼劣化版本,而是近乎忠實再現的完美版本。更別說【洛佐加盧古】是在同一時間施展出四道如此規模的魔法。
  (這是只有魔物才能辦到的完美魔法……在構成強度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呢。)
  亞爾斯非但沒有感到焦急,臉上甚至露出了極為自然的微笑。此刻逼近他眼前的,是魔法原本應有樣貌的理想具現,可說是人類不可能抵達的完美境界。因此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種純粹之美。
  與此同時,亞爾斯的鬥志和興奮也更加高漲,只見他用力扯動鎖鍊,以驚人的速度揮出了手中的【宵霧】。自劍身延伸而出的不是魔力刀之類的東西,而是一道帶著細微振動的無形波動。
  目睹這一幕的人,大概都會懷疑是自己眼睛的錯覺吧。誕生自最高階魔法的冰龍,居然像紙張一樣被輕易切成兩段。
  而且切斷的方式明顯相當異常。因為冰龍的周圍──也就是空間本身出現了斷層般的落差。
  然而,如此凶惡的【冰蛟】身體,就這樣「劈哩啪啦」地碎裂開來,彷彿是在證明這既非幻術亦非錯覺一樣。
  在滿天飄落的魔力殘渣之中,只剩下亞爾斯獨自佇立的身影。
  可是,這也只是暫時告一段落而已。
  「你們不要緊吧?」
  亞爾斯轉向沙吉庫和穆傑路的方向,向兩人出聲詢問道。因為雖然有兩條【冰蛟】被自己所斬殺,但是亞爾斯也用眼角餘光注意到其他兩條【冰蛟】襲向沙吉庫和穆傑路的畫面了。他能看出兩人的傷勢不算太過嚴重,不過穆傑路似乎被【冰蛟】打個措手不及。
  「非常抱歉,亞爾斯大人。在下太大意了。」
  穆傑路捂著腹部的出血處,呼吸粗重地說道。
  「是我的判斷有誤。」亞爾斯遺憾地咂嘴說道。在剛才那種猝不及防的情況下,正面迎擊完美版本的最高階魔法,已經超出了沙吉庫和穆傑路實力所能應付的範疇。由兩人代替蕾蒂擔任前衛的決定,反而害他們吃了大虧。或許應該要求兩人全力迴避才對。
  「哈哈,你可真是不爭氣呢,穆傑路。」
  雖然沙吉庫這麼開著玩笑,但是他本人也因為【冰蛟】的奇襲而遍體鱗傷。只見他全身上下流著鮮血,雙手和雙腳,以及胸口和臉孔等部位都能看到凍傷。
  根據沙吉庫本人所言,他是用了【身體強制強化】和各種攻擊魔法,直接以肉身從正面擋下了【冰蛟】。儘管他試圖直接撕開【冰蛟】的大嘴,但是最後以失敗告終。穆傑路一臉愕然地說道:
  「你自己才是身受重傷吧?我看你的手和腳都不行了吧?」
  「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麼好嘛!」
  除了【身體強制強化】的副作用以外,和【冰蛟】正面肉搏的傷害似乎頗為嚴重。
  無論如何,眾人將目光轉回發動如此強大魔法的【洛佐加盧古】身上。
  只見魔物保持著跪地頹倒的姿勢,像是一塊巨大焦炭動也不動……儘管如此,牠還是沒有像魔核遭到破壞的魔物那樣,就此徹底回歸塵土。不僅琳涅還能繼續探測到魔力反應,而且剛才還發生了使出魔法的異常事態。
  可是【洛佐加盧古】如果有任何動靜的話,亞爾斯也絕對不可能看漏。
  (到底是怎麼回事……)
  滿腦子都是這種疑惑的亞爾斯,沒功夫沉浸在勝利的餘韻之中。因為在重新仔細檢視後,他非常肯定【洛佐加盧古】已經完全停止了活動。不管魔核藏在龐然身軀的哪個地方,蕾蒂的【迦具土】應該都已經將魔核徹底燒個精光了。
  雖然只有少量而已,不過構成魔物身體的魔力開始化為殘渣。逐漸變成灰燼的魔力殘渣,就這樣隨風飄散而去。無論任誰來看,都會認為【洛佐加盧古】已經死透了,畢竟就連肉體都開始崩解了……可是,死去的魔物是不可能構築出魔法的。
  如此說來,琳涅所偵測到的東西,就不是魔物的活動徵兆,而是不知為何還殘留於魔物體內的巨大魔力吧。可是魔物身上明明沒有流洩出能夠觀察到的魔力。
  從這些現象推導出來的答案……亞爾斯在做出結論以前,就從琳涅的蒼白表情領悟到了真相,於是將已到嘴邊的話語嚥了回去。那頭魔物毫無疑問還未死去──正當亞爾斯如此確信的瞬間,他的眼角餘光也捕捉到某個東西在蠢蠢欲動。
  「你們兩個都退到後面專心治療!」
  馬上就察覺到異變的亞爾斯,立刻向沙吉庫和穆傑路下達後退的指示。而從魔物死後開始的風化進程,也在胴體部位還剩一半以上時停了下來。
  咪唏!咪唏咪唏……啵扣!──只聽【洛佐加盧古】的身體傳出一陣奇怪的聲響。那道聲音發自魔物異常隆起的腹部位置。緊接著,炭化的外皮冒出了龜裂的裂痕,並且轉眼就像蜘蛛網一樣朝四面八方擴散開。裡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鬼祟地蠕動著……很快地,外皮的一部分便崩塌開來,剝落的碎片落到地面上,揚起一陣煤灰。
  亞爾斯等人就這麼看著【洛佐加盧古】的外殼從內側崩裂開,某種異形的雛鳥正要從灰色的蛋裡爬出。
  這實在是一幅詭異至極的光景。在場眾人全都只能動也不動地緊盯著這一幕。最後就在魔物的外殼出現明顯崩裂時,可以從那道裂縫窺探到裡頭的東西……不,或許亞爾斯等人才是「被窺探」的一方,出現在裂縫內部的光點,儼然就是一雙不祥的眼睛。
  現場所有人都屏息注視著那個東西,時間彷彿在此刻停止了下來。
  「怎麼可能──!!騙人的吧!」
  蕾蒂不由自主地如此咕噥道,並且驚訝得向後退了一步。
  此刻在【洛佐加盧古】崩塌變形的腹部位置,已經清晰地顯露出一頭怪異生物的身影。那頭不明的異形生物,似乎正在比陰影和黑暗都更加漆黑空洞的殼裡窺探著外頭。在直到方才都還是【洛佐加盧古】的虛無之卵中,有一對白色光點在搖擺不定,宛如一雙混濁的眼睛。
  在那之後──
  「唔咈咈咈咈……」
  一道高頻的振動聲響遍周遭,震撼著亞爾斯等人的五臟六腑。與其說是發自喉嚨,聽起來更像是來自身上的某種特殊膜狀器官。
  穆傑路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身子,差點把手中的枴棍型AWR掉到地上。
  「這是在開玩笑吧?那、那玩意兒究竟是什麼啊──」
  「這下子不妙了喲……琳涅小……」
  背上滿是冷汗的蕾蒂,轉頭看向身為探查魔法師的琳涅,想從她那裡弄清楚魔物的級別。
  「不、不……不要啊!騙人騙人騙人……唔噗……哈哈哈……嗚……」
  然而,琳涅原本晶瑩剔透的肌膚,已經變得像是屍體一樣慘白,臉上完全看不到任何血色。似乎陷入過度換氣狀態的她,整個人已是氣若游絲,同時還一副噁心想吐的模樣。就連眼睛也變得呆滯無神,目光一片恍惚迷茫。
  只要看到琳涅的反應,任何人都能直覺地意識到,潛伏在【洛佐加盧古】體內──又或者說是擬態為【洛佐加盧古】──的生物,正是【惡食】本人。
  正因為琳涅善於察覺蛛絲馬跡的些微魔力,所以她大概直接感受到了敵我的力量差距,以及這頭魔物的魔力有多麼異質。對琳涅來說,吞噬了數百名魔法師的【惡食】,無異於泰山壓頂般的沉重壓力,直接衝擊著她的纖細神經。
  看著琳涅的狼狽模樣,蕾蒂自責地咬緊了嘴唇。自己居然以為那種程度的攻擊就能夠擺平敵人,自顧自地得意忘形了……
  「阿爾小……隊長……」
  蕾蒂神色肅穆地開口說道。在她的表情裡頭,可以看到無雙魔法師置生死於度外的決心。接下來所採取的行動,恐怕得賭上自己……不,在場所有人的性命了。在蕾蒂的眼神之中,明確地透露出了這樣的覺悟。
  「嗯,不會有錯,那傢伙是毋庸置疑的SS級別魔物。」
  甚至連肌膚都能直接感受到的壓力,以及令人作嘔的扭曲魔力。眼前的魔物有著壓倒性的異樣存在感,明顯有別於過去所殲滅的任何魔物,讓亞爾斯的內心躁動了起來。
  「可是……這下該怎麼辦才好?光憑我們幾個,根本沒有辦法應付那樣的對手喲!」
  「在、在下也贊成蕾蒂隊長的意見。或者該說,這種等級的魔物,已經不是單一國家能獨自解決的了……」
  「喂喂喂……穆傑路,你在亞爾斯大人面前說這什麼蠢話。能下決定的人並不是我們吧?」
  沙吉庫毫不客氣地從旁插嘴,打斷了穆傑路的軟弱發言,只是他的聲音同樣也在顫抖。不過,穆傑路的意見是正確的……單是聚集一國的精銳魔法師,根本不可能應付得了這樣的對手。但是,事情已經不是這種層次的問題。接下來要採取什麼行動,亞爾斯早就心意已決。因為其他選項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就在眾人驚慌失措的期間,【洛佐加盧古】身上的空洞變得愈來愈大,三根滑溜的手指攀住了洞口邊緣,像是要把洞口弄得更大。
  「如果要撤退的話,就只能趁現在……我、我們會盡可能地爭取時間……」
  穆傑路竭盡全力打起精神,但是亞爾斯對此沒有任何反應。宛如要催促恍神的亞爾斯做出決定,穆傑路再次孱弱地開口說道:
  「亞、亞爾斯大人!!」
  就連現役首席也被這種異常事態給嚇傻了嗎?──穆傑路忍不住探頭窺伺亞爾斯的表情,結果他立刻被嚇得臉色一片蒼白。
  「──!!」
  那是一雙猙獰凶惡的眼睛,是絲毫感受不到怯意的狩獵者之眼,彷彿在等待獵物自己從巢穴裡探出頭來。在亞爾斯的表情裡,甚至還可以看到一抹微笑。
  「阿爾小弟?」
  蕾蒂也語氣困惑地輕聲問道。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亞爾斯,總算把注意力轉回部下們的身上。
  「是呢,你們就先撤退吧。」
  「「「──────!!」」」
  「亞爾斯大人,您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您打算一個人對付這頭魔物!?」
  「那還用說。畢竟SS級別的魔物,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遇上的。再也沒有比這更適合我使出全力的對手了吧。」
  亞爾斯的臉上甚至流露出滿足的神情,像是要掩飾似地收了收下巴。他的嘴角已經揚起一抹無畏的笑容,同時眼睛也散發著興致勃勃的光芒,宛如發現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樣。
  在某些人的眼裡看來,或許會覺得亞爾斯的反應已經不能叫脫離常軌,而是腦袋出了問題。
  「雖說是任務所需,但如果不偶爾和這種像樣的對手打上一場,作為魔法師的本領也會退步吧?而且這可是我第一次遇上的魔物種類。雖然不清楚究竟是寄生還是擬態,不過這傢伙之所以一直潛伏在【洛佐加盧古】體內,與其說是吸引獵物的卑劣陷阱,不如說是在等待更加強大的獵物也說不定。」
  在亞爾斯的表情裡頭,甚至有種謎底終於解開的喜悅之情。魔力量和容器之間的不搭嘎,以及魔物施展魔法時的莫名延遲……所有的不對勁和疑惑的解答,此刻全都伴隨著明確的理由,直接展示在自己眼前。
  「我們若是選擇逃跑,那傢伙毫無疑問會緊追過來。在被追擊的情況下,人員的傷亡狀況會比原先預估的更加嚴重。畢竟對手可是『這種玩意兒』吶。」
  「阿爾小弟有辦法打倒牠是嗎?」
  「不好說呢。不過,感覺至少不會輸吧。」
  「──────!!可是,亞爾斯大人,這樣做風險太高了!而且對手的強度還是未知數……」
  穆傑路試圖據理力爭,但是沙吉庫把手按到他的肩膀上,向好友輕輕搖了搖頭。
  緊接著,沙吉庫向前踏出了一大步,擺出兩腳與肩同寬、雙手背至腰後的標準站姿。這副充滿軍人威嚴的肅穆模樣,和沙吉庫先前給人的印象大不相同,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打算向亞爾斯提出建言。
  看到沙吉庫鄭重其事的樣子,亞爾斯也姑且仔細聆聽他的意見。
  「亞爾斯大人,我們都自認是足以代表亞魯法的魔法師。因此隨侍在蕾蒂隊長和您的身旁,竭盡所能地為你們兩位效勞,就是我們生平最大的願望。雖然我們也很清楚自己力有未逮,但是拋下亞爾斯大人單獨撤退這種事情,我們是絕對做不出來的。」
  即使是無法隱藏動搖的穆傑路,聽到這裡也醒悟了過來。身為部下的自己,不該自作聰明地設想各種狀況,而是要相信指揮官做出的判斷,這才是軍人應有的風範。站在眼前的這位好友,可說是真正貫徹了士兵的職責。
  (沒想到會被這傢伙趕在前頭啊。)
  穆傑路不禁自嘲地苦笑了一下,隨即也跟著站到沙吉庫身旁,正襟肅容地擺出最正式的敬禮姿勢,像是完全忘記了強大魔物的存在。
  「亞爾斯大人,請原諒在下剛才的胡言亂語。我的想法和沙吉庫相同……而且我相信在場的所有隊員,都抱持著同樣的想法。」
  其他隊員也仿傚兩人的動作,接二連三地點頭同意。「男人就是這樣……真是一群傻瓜。」看著這一幕的蕾蒂,忍不住嘟囔了這麼一句,旋即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
  接著,蕾蒂再次換上一本正經的表情,朝著眾人喊話道:
  「很好!橫豎都要幹的話,就算同歸於盡,也要把那傢伙解決掉喲!你們聽明白了嗎!?」
  就在蕾蒂如此激勵士氣大振的隊員的下一秒鐘……
  「喂!你們要熱血沸騰我是管不著,但是可別給我胡亂插手啊。」
  「欸?」
  亞爾斯這句毫不客氣的打臉,立刻給高漲的氣氛澆了盆冷水。蕾蒂頓時歪著頭僵在原地;沙吉庫和穆傑路也露出摸不著頭腦的表情。
  「……也罷,看在你們心意的份上,我就特別允許你們在旁邊觀戰吧。」
  亞爾斯朝著三人無畏地笑了一下,接著繼續開口說道:
  「我為何一直以來都是選擇單打獨鬥──你們都不知道其中的理由吧?你們就在旁邊好好觀戰,直接親眼確認原因是什麼吧。」
  在說話的同時,亞爾斯揚起手來,指著離這裡有段距離、彷彿陡峭岩山的礦床山頂。
  若是那個位置,應該不太會受到戰火波及。雖然對魔物來說是相當顯眼的目標,但是亞爾斯有自信不讓敵人對他們出手。
  再加上【惡食】似乎是在等待足以匹配自己的獵物,除了擁有龐大魔力量的亞爾斯以外,牠應該不會被其他人吸引注意力。
  「好啦,你們趕快過去吧。那傢伙馬上要爬出來囉。就讓我好好見識一下──至今仍然惡名昭彰的SS級別威脅,究竟有多麼了不得!」
  就在不甘不願地接受亞爾斯命令的隊員,保持著警戒向後退去時──
  「咈咈咈咈……」
  伴隨著緩緩流淌到地上的黏液,【惡食】從狹窄的洞口伸出腳來,一口氣弄碎了搖搖欲墜的外殼,終於顯露出牠的全貌。
  在伸出手臂之後,【惡食】像是在確認動作,將四根手指的指尖輕觸在一起。
  只見牠全身上下都是漆黑光滑的外皮。因為體長只有三公尺,所以個頭並不算大,不過後頭長有分岔成兩條的尾巴,在尾巴的前端還各有一張極具怪物風格的血盆大嘴。
  整張臉孔扁平單調,表面包覆著一層黏液的薄膜,閃閃發亮地反射著光芒。反射的光芒點亮了貌似眼窩的凹洞,看起來就像是眼睛一樣。一張巨大的嘴巴幾乎橫跨了整張臉龐,而且周圍似乎也有表情肌肉存在,上揚的嘴角隱隱有股人類嘲弄笑容的味道。從頭上冒出來的變形犄角,則是朝著後方伸展而去。
  整體給人的印象,就像是眼睛退化、頭上長角的異形爬蟲類。
  儘管外表十分詭異,但是整體造型有種機能之美,甚至稱得上流麗洗練。就連亞爾斯也從未見過完成度如此之高的魔物進化型態。
  與此同時,見識過無數魔物的亞爾斯,腦海中也再次浮現過去就有的某種想法。
  那就是在人類的歷史上,以傳說或神話形式流傳下來的幻想生物或虛構生物,牠們的外形或許就是源自魔物也說不定。
  魔物在吞噬人類時,那些被吸收進去的魔力資訊,也包含著受害者的記憶。因此就有了「正因為魔物吸收了人類的記憶,所以在進化變形之後,才會出現各種類似幻想生物的造型」的假說出現。
  另一方面,也有人認為在魔物大規模出現、從而被人類普遍認識以前,其實牠們早在太古時期就已經存在於這個世界。
  例如世人口耳相傳的惡魔和天使、諸神和精靈等超自然存在,這些東西當然都不是現實的存在。但是也有人據此主張,或許是古人透過自己的方式,詮釋自古以來便存在的魔物特性及外表,才會有這樣的神話傳說流傳下來。
  然而,這樣的猜想畢竟太過牽強附會,因此在學者之間大多是傾向支持前一種說法。
  只是在宗教人士裡,有極少數的異端分子採用了後一種說法。如此一來,「魔物是比人類更加歷史悠久的高等存在」的主張,就得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釋。事實上,在魔物開始蜂湧而出的歷史混亂時期裡,甚至有不少人主張魔物是真正的神明降世,主動選擇被魔物吞食,或者向魔物獻上活人作為祭品。
  即使到了今天,還是有一小部分類似邪教的宗教團體,將魔物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但是他們的活動基本上都遭到國家禁止和鎮壓。
  如果讓亞爾斯來說,這些主張根本是不值一哂的胡說八道。
  在這個絕望的世界裡,面對超越人類智慧的存在所帶來的無盡破壞,人們會渴望在這樣的浩劫之中找到某種救贖,亞爾斯並非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心情。但假如魔物真是降世拯救人類的神明,牠們又為何會將人類作為盤中飧?只要想到在前線和魔物浴血奮戰,從而淒慘殞命的魔法師們之身影,以及這些英雄背後,他們的家人之悲傷;這種只會帶來痛苦又從不拯救任何事物的神明,根本沒有價值,更別說是對魔物頂禮膜拜了。亞爾斯打心底對這樣的行為嗤之以鼻。說到底,這種崇拜魔物的想法,本身就是在褻瀆為了人類奮戰至死的魔法師靈魂。
  亞爾斯再次重新審視起【惡食】的全身,儘管牠的造型確實有種惡魔般的美感,但終究還是給人揮之不去的異形怪物感。
  (嘿,這傢伙既沒有眼睛也沒有鼻子,有辦法掌握住我的位置嗎?)
  亞爾斯一把脫下大衣,一口氣釋放出了魔力。宛如狂風暴雨般的魔力奔流,讓魔物陡然出現反應,亞爾斯則是一臉挑釁地斜睨著牠。
  【惡食】登時欣喜若狂地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了直至喉嚨深處的無數排牙齒。
  與此同時,牠的姿勢也切換成了身體前屈的四足步行姿勢,兩條分岔的尾巴也高高地豎了起來,漫無目的地在空中甩來甩去。
  【惡食】的整顆腦袋幾乎要貼到地面,從牠嘴中淌出的黏稠唾液就這樣直接流到地上。就在亞爾斯緩緩擺好迎擊對手架勢的瞬間……
  【惡食】突如其來地展開衝刺。
  只見【惡食】一腳踩陷地面,掀起了漫天的土塊和小石子,在電光石火之間縮短距離。可是牠的目標並不是亞爾斯。
  也不曉得【惡食】是怎麼察覺到的,位於牠衝鋒的直線路徑上的,是亞爾斯身後正準備撤退到礦床山頂避難的其他隊員。
  亞爾斯原本以為魔力最為充沛精良的自己,會成為【惡食】最優先的目標,但是【惡食】野獸般的狩獵本能,似乎讓牠不由自主地追逐起逃走的獵物。
  為了阻止【惡食】前進,亞爾斯立刻將鎖鍊延伸出去。【惡食】像是早已預料到他會使出這麼一招,朝著近旁的巨木跳了過去,直接踩著樹幹再次展開跳躍。亞爾斯當然不可能就這麼放牠離開,當下便重新握好拉回手邊的AWR,準備在魔物落地的那一瞬間展開狙擊,但是……
  「──!!」
  就在亞爾斯握住【宵霧】的黑色劍刃,迅雷不及掩耳地擋在魔物跳躍方向上時……
  完全就是在眨眼之間,就連亞爾斯都沒能察覺到是怎麼回事,一道人影突然出現在他眼前。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道人影居然是琳涅。她明明位於撤退用的戴爾塔陣形最後方,而且應該已經移動到相當遠的位置了。
  眼看順勢揮舞而出的【宵霧】,馬上就要刺穿琳涅的纖脖,但是在劍刃觸及她的白皙肌膚以前,亞爾斯硬生生地煞住了這一劍。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即使琳涅本人也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那張梨花帶雨的表情,如實地表現出了她正處於極度混亂的狀態。
  就在下一秒鐘,魔物已經逼近到亞爾斯和琳涅面前,張開血盆大口撕咬了過來。
  那是一張滿是駭人利齒的嘴巴,彷彿直接通往地獄的深處。這樣的大嘴要嚼碎一兩個人類,根本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該死!!」
  亞爾斯千鈞一髮地避過那張血盆大口,同時察覺到了從【惡食】的表皮迸發出來的魔力殘渣,頓時明白了琳涅身上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空間掌握魔法。這是亞爾斯最為拿手的魔法,能夠干涉物體的存在和位能以及座標軸。
  (這傢伙為什麼會用【兩點間情報相互移轉《shuffle》】啊!)
  不,正確來說,【惡食】使出的魔法是更加高端的版本。牠並不是將兩個物體的座標情報、重量及位能進行相互替換,而是直接透過空間移動把琳涅整個人強行傳了過來。
  儘管亞爾斯感到驚愕不已,但是考慮到魔物原本就比人類擅長魔法的天生優勢,他很快就從紊亂的情緒中恢復。
  與此同時,亞爾斯也察覺到了【惡食】為何不在他身上施展這招的理由,於是立刻想出了應對的方法。沒錯,即使是高端的空間掌握魔法,也一樣無法干涉亞爾斯的座標情報,因為他本人的強大魔力,將自身的存在固定在空間之中。因此【惡食】才會把目標對準了琳涅,畢竟琳涅不曾受過戰鬥魔法師的專門訓練。
  就在亞爾斯的腦袋閃過無數念頭的同時,他的身體也自動自發地動了起來,自行採取了最佳的應對措施。
  下一個瞬間,只見亞爾斯的手臂一閃,【宵霧】的黑色劍身已經破風揚起。
  「【次元斷層《dimension thrust》】」
  亞爾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先前劈開【冰蛟】的魔法,奮力揮出手中的AWR。這一劍劈開的不是【惡食】,而是亞爾斯眼前的空間。
  沿著劍刃劃過的軌跡,空間本身出現了一道線條,將景色分割成了兩半,看起來就像是錯位的斷層一樣。【惡食】似乎本能地察覺到了這道裂縫有多麼危險,在即將碰觸到裂縫的前一刻,把兩條尾巴釘入地面煞住了身體,隨即朝旁邊飛退而去。
  這道空間的裂縫很快就被弭平修復,前後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不過用來阻止【惡食】的急襲已經非常足夠。
  就在這一瞬間的空隙裡。
  飽受驚嚇的琳涅看到亞爾斯重新握好AWR,並將手中的劍刃高高舉起。周圍沒有任何前兆地捲起激盪的氣流,空中冒出了無數由魔力創造出來的劍刃。
  與此同時,彷彿是在琳涅耳邊呢喃似地,亞爾斯宣讀出魔法的名稱:
  「【朧飛燕】」
  由魔力構成的近百道劍刃,一齊將刀尖轉向朝旁邊退去的【惡食】,旋即拖曳著魔力的光芒,接二連三地發射出去。
  持續不斷的劍刃風暴,化為一道又一道的銳利光芒,毫不留情地傾注在【惡食】身上。看著這幅像是有無數小型流星砸落在同一處的光景,琳涅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同時感覺到亞爾斯摟著自己腰部的手臂猛然收緊了一下。
  「咿!?」
  在閃光的暴雨過後,無數劍刃發出的清脆摩擦聲這才傳了過來。在這樣的背景音中,亞爾斯輕輕地把琳涅放下去,並且鬆開了摟住她腰肢的那隻手。
  「抱歉,我完全沒料到【惡食】能使出【兩點間情報相互移轉】。」
  「謝、謝謝您救了我……」
  「考慮到座標指定的問題,只要盡可能地遠離這傢伙的視野範圍,牠應該就沒辦法使出這招了。雖說不需要太過提心吊膽,但是請妳向其他隊員轉達:在和【惡食】拉開距離以前,記得隨時保持魔力釋出,有意識地將自身的存在固定於空間之中。只要持續透過魔力改寫位置情報,應該多少能夠對抗【惡食】的這項魔法。」
  「我、我明白了。」
  「好了,妳趕緊離開這裡吧!」
  琳涅再次向亞爾斯微微頷首,隨即拔腿朝著礦床的方向飛奔而去。儘管她本人也覺得非常窩囊,可是琳涅非常清楚,在這種高階魔法漫天飛舞的激烈戰鬥中,她根本幫不上忙。一個弄得不好,還會像剛才那樣被【惡食】玩弄於股掌之間,完全就是拖油瓶。
  亞爾斯背對這樣的琳涅,再次轉向了【惡食】的方向。
  發足狂奔起來的琳涅,馬上不安地轉過頭看了亞爾斯一眼。就在這個時候,另一道人影也迅速來到了她的身旁,他正是前來搜尋琳涅蹤跡的穆傑路。
  臉上表情如釋重負的穆傑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向琳涅說道:
  「琳涅小姐,往這邊走!」
  穆傑路像是要護住琳涅似地緊跟在後頭,在兩人快跑撤退的過程中,不斷為自己照顧不周道歉;琳涅則是搖頭表示不是他的問題,並且簡短地說明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
  透過現場殘留下來的些微魔力殘渣,其他隊員察覺到琳涅的消失是某種魔法的作用,於是便分頭尋找她的蹤跡。而順道前來向亞爾斯報告此事的穆傑路,就這麼幸運地發現了琳涅的蹤影。
  穆傑路從琳涅口中聽到【惡食】能夠施展如此可怕的魔法,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在見識到【惡食】深不可測的實力之後,相比於自己也有可能淪為這項魔法犧牲者的恐懼感,他更擔心的是留下來對付那頭怪物的亞爾斯。
  彷彿是要寬慰穆傑路的不安,只聽琳涅如此說道:
  「沒問題的。亞爾斯大人是最強的魔法師。假如連他都無法打敗【惡食】,就代表人類已經沒有任何勝算了。這樣一來,人類的滅亡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因此為了讓亞爾斯大人能夠傾力一戰,我們該做的就是在遠處祈求見證他的勝利。」
  「……!既然琳涅大人都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是這樣吧……呃,失禮了,被我這種懦弱的傢伙護送,想必也會害您感到很不安吧?請您忘了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吧。」
  「沒有這種事情……不過既然你這麼要求了,我就當作沒聽到吧。」
  穆傑路行事向來謹慎小心,在面對每一場戰鬥時,都會冷靜地評估敵我的戰力差距,並且十分重視計算出來的結果。因此他會變得如此吞吞吐吐,說起來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探查魔法師的職責是正確地偵察敵人情報,並透過這些資訊引導隊伍走向勝利,可是琳涅剛才的那番話,完全背離了這種角色定位。
  即使是探查能力被譽為亞魯法第一的琳涅,也完全無法預測亞爾斯和【惡食】的這一戰會如何收場。穆傑路領悟到這一點,反而湧起一股豁然開朗的感覺。他們隊伍的指揮官此刻身處的空間,已經化為人類的小聰明無法發揮作用的神聖領域。穆傑路決定要全心相信亞爾斯的力量,因為這是他唯一能夠做到的。
  而如果真的到了最後關頭,穆傑路也相信所有隊員都會豁出性命,不管怎麼樣,都要給那頭怪物一點顏色瞧瞧……
  在那之後不久,琳涅和穆傑路便成功與蕾蒂等人會合。
  以直線距離來說,礦床的位置並不算遠。但是不時從背後傳來的猛烈戰鬥動靜和轟響,每每讓兩人感到不寒而慄。
  「琳涅小姐,妳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總之我們盡快趕往礦床那裡避難吧。」
  琳涅聞言點了點頭,老實地緊跟在蕾蒂身後,全力朝著最為遠離戰場的那個地方奔去。
  巴魯梅斯軍在靠近礦床的這一帶也留下了交戰的痕跡,到處都可以看到斷裂倒塌的樹木或被削掉一大片的草皮,地面上滿是怵目驚心的坑洞溝壑。
  琳涅皺起眉頭看著這幅異常的光景,向蕾蒂等人說明【惡食】的魔法和相應對策。
  「原來如此……剛才那果然是【惡食】所施展的魔法……」
  「是的。亞爾斯大人將這項魔法稱作【兩點間情報相互移轉】。」
  「這次是【兩點間情報相互移轉】啊?看來【惡食】所使用的魔法,果然沒有特別限制在哪個系統上呢。或者該說,【惡食】也有可能根本不屬於任何魔法系統……」
  「蕾蒂隊長,您在施展【迦具土】的時候,亞爾斯大人用來束縛【洛佐加盧古】的那項魔法,同樣也是……」
  穆傑路像是突然察覺到般說道。眾人立刻就反應過來他想要表達什麼。他們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那種束縛魔法的存在。
  「蕾蒂大人,亞爾斯大人是魔法研究的最高權威。我聽說轉移門的相關原理,實際上也幾乎都是亞爾斯大人確立起來的。」
  「……的確是呢。如此說來,阿爾小弟本人也是不屬於任何系統。欸~也就是所謂的『系統外』吧。」
  「……」
  琳涅不發一語地陷入了沉思,不過這種可能性可說相當地高。
  亞爾斯方才在救助琳涅時,使出了【次元斷層】的絕技。琳涅認為這項魔法同樣也是不屬於任何系統的魔法。劈開空間──雖然如此理解可能太過籠統,但是那個現象恐怕就是如肉眼所見的那樣。只是,即使以最保守的方式估計,這項魔法的威力都無比驚人。畢竟就連【惡食】都不敢隨便碰觸那道斷層;以完美狀態發動的最高階魔法【冰蛟】,在這項魔法的面前也被輕而易舉地一刀兩斷。
  「可是,就連這種系統外的魔法,【惡食】似乎也使得出來……即使集結全體魔法師的力量,或許也很難成功將牠殲滅呢。雖然對阿爾小弟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們如果沒把系統外和無系統的相關情報送回去,那事情可不是鬧著玩的喲。」
  琳涅對此也表示同意。縱使是過去無人知曉的概念,只要是基於魔法的運作原理,就存在著相應的對抗方式,就如亞爾斯教導眾人如何抵禦【兩點間情報相互移轉】一樣。但若是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挑戰【惡食】,就算是強大如無雙魔法師,也很有可能避免不了慘遭秒殺的命運。
  於是蕾蒂挑選了一名身手特別矯捷的隊員,命令他單獨行動,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巴魯梅斯報告。
  在【惡食】身上新發現的魔法,以及這種魔法帶來的重大威脅,必須一五一十地報告給總督知道。然而,有別於蕾蒂所做出的判斷,琳涅的思緒則是沉浸在另一件事情之中。
  (只有亞爾斯大人能使用的系統……他總是單獨執行任務的理由,以及必須隱匿的各種事項……雖然從以前開始就不斷有人對此做出臆測,不過現在看來,這些猜測還真是雖不中亦不遠矣。而且那恐怕是我們過去都不曉得的魔法系統。)
  琳涅更進一步地聯想到,人類目前所使用的魔法,其實是源自魔物身上的歷史脈絡。
  (可是也只有一小部分的魔物,像是理所當然地掌握著魔法的力量。這是因為魔物原本才是魔法的主人。但這種無系統的力量,即使是魔物也無法輕易掌握。因此在五十年前的「災厄」現世後,中間再也沒有出現過這種級別的可怕魔物,說起來也是人類的一種幸運吧……)
  每頭魔物所能使用的魔法基本上是有限的,而能夠彌補這種欠缺的,就是「捕食」的行為。在經由捕食吸收蘊含於魔力之中的資訊後,魔物有時會變得可以使出被捕食的魔法師所擁有的魔法。不過,這當然不是所有魔物都能夠辦到的事。
  正因如此,魔物對人類來說永遠是重大的威脅。
  考慮到魔物捕食的吸收效果,在【惡食】過去所吞噬的魔法師裡,或許也存在著無系統的使用者吧……
  不,不可能有這種事情──琳涅立刻在內心否定自己的想法。畢竟從蕾蒂剛才的反應也可以得知,所謂的「無系統」,根本是人類尚未踏足的處女地。立於全體魔法師之上的無雙魔法師都這麼說了,那就絕對錯不了。沒錯,無系統的使用者就只有亞爾斯一個人……
  思及於此,琳涅猛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不對,這個問題也可以反過來思考。為什麼亞爾斯大人能夠施展人類至今未曾知曉、即使在魔物之中也只有最高階存在會使用的魔法……?他純粹只是以魔法研究者的身分,獨自找出了通往無系統的方法嗎?)
  就在琳涅心念電轉之際,亞爾斯和【惡食】引發的戰鬥餘波,化為巨大的爆風從眾人的背後席捲而來,頓時打斷了她的思緒。
  「可真是打得轟轟烈烈呢。」
  蕾蒂一邊飛撲過來護住琳涅,一邊像隻貓一樣在空中轉了一百八十度。在確認琳涅平安無事後,她立刻踢著近旁的樹幹,找了根粗細合適的樹枝站了上去。接著倏地把手掌擋在額頭上,眼睛也跟著瞇了起來。
  蕾蒂之所以做出這個動作,並不是因為想要看得更遠一點。剛才的爆炸氣浪從她身上吹過之後,在她的肌膚上留下了星星點點的細小顆粒。而那些東西是──
  「咦!沙子?」
  在蕾蒂所站樹枝的遙遠下方,琳涅同樣輕撫著手背,像是看到什麼不可思議東西似地呢喃道。
  那是極為細小的沙粒。照理說來,在這種地面富含水分、滿是綠蔭覆蓋的森林裡,不可能見到手感如此細滑鬆散的沙子。
  琳涅很想發動魔眼確認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她馬上克制了這樣的衝動。因為她覺得若是在這時候發動魔眼,有可能會干擾到亞爾斯的戰鬥集中力。
  彷彿是要代替琳涅前去偵察,只見蕾蒂跳到更高的樹木上,確認著後方的戰況,隨即驚嘆地高呼了一聲──聽起來甚至有那麼一點開心。
  「那、那是什麼鬼啊……哈哈,沒想到居然能在外界看到沙丘啊!」
  「您、您是說沙丘?」
  「沒錯。阿爾小弟所在的那一帶,已經變成一大片亮得刺眼的沙漠了喲。」
  聽到蕾蒂這句話,其他隊員也跟著接二連三地站上高處,確認著那幅不可思議的光景。
  「……!!那、那是【砂國世界《helheim》】啊!!」
  穆傑路高聲大叫。這種發瘋似的驚叫聲,實在不像平常冷靜沉著的他會有的行為。
  「你知道這項魔法喲?」
  「恐怕就連《魔法大全》也沒有收錄這項魔法的完整版本,我也只是聽說過而已。附帶一提,這項魔法的名稱是有典故的,在我小時候母親讀給我聽的童話故事裡,我便聽說過這個名字。根據傳說所言,【砂國世界】是和創世神對立的魔人所創造出來的東西,因此能夠透過它的力量自由操縱沙子。」
  「我都快搞不清楚到底哪邊才是怪物了……」
  蕾蒂忍不住面露苦笑,緊接著沙吉庫也跟著開口說道:
  「蕾蒂隊長!請您快看天空!這下子可不妙了。我們最好盡快趕到礦床那裡!」
  對此做出反應的蕾蒂,臉頰頓時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明明還是白天的這個時間,天色卻不知何時變得陰暗起來,大批烏雲開始匯聚於天空之中。而這很顯然不是什麼自然發生的現象。因為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不時在烏雲裡閃耀的那些雷電,是漆黑到完全無法以「閃光」來稱呼的異質光芒。
  正常情況下絕對不會出現的烏雲和黑雷,就這麼在眾人的頭頂上閃爍不定,那毋庸置疑是某種強力魔法的產物。
  除了一目瞭然的不祥氛圍以外,身為雷系統使用者的沙吉庫也發出了警告,因此這肯定是某種威力驚人的魔法。沙吉庫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平日的從容不迫,而是流露出了迫切的焦急之色。
  「雖然那樣的黑雷我是第一次見到,不過那應該是雷系統的最高階魔法吧……?該不會是相當於雷霆八角位的魔法吧?」
  聽到琳涅的推測,沙吉庫表示同意地說道:
  「對,那肯定是雷霆八角位中威力最為驚人的【黑雷】。我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而且正確來說,【黑雷】的魔法分類其實是【極致級魔法】。」
  彷彿是在佐證沙吉庫的這番話,所有人都感到皮膚一陣發麻刺痛。就連相隔好一段距離的這裡,空氣中也開始隱隱帶著電流。
  「這樣子確實是很不妙喲。接下來得直線衝向礦床那裡才行了。」
  在轟隆的雷聲催促之下,眾人臉上的焦急之色變得更加明顯起來,同時竭盡所能地朝目的地奔去。
  從遠處望去,拔地而起的礦床山頂看起來並不怎麼高聳,但在實際靠近確認後,就會發現這是一座陡峭的岩山。通往山頂的斜坡有著異常險峻的坡度,普通人光是要登上斜坡都得費上好一番功夫。
  不過,在場隊員全是身手不凡的魔法師精銳,憑藉著些許的立足點,很快就扶搖直上地來到山頂。
  雖然山頂的空間有些侷促,但只要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還是能勉強容納下整支隊伍。
  緊接著,沒等蕾蒂發出指示,全體隊員已經自動自發地架設起層層疊疊的障壁。
  親眼見識到剛才那項魔法的隊員,都非常清楚必須張設障壁,因應即將到來的衝擊。在眾人合力之下,一道巨大的障壁籠罩住了陡峭突出的礦床山頂。
  雖說在那片不祥烏雲的面前,任何的防護措施都無法保證萬無一失,但至少能夠盡己所能地架設起多重障壁。
  琳涅默默地注視著忙於架設障壁的其他隊員。因為她的專攻項目是探查魔法,硬要插手幫忙,也只會給別人造成困擾。
  「蕾蒂大人,您不一起架設障壁嗎?」
  注意到蕾蒂同樣沒有動作的琳涅,不由得這麼開口問道。若是為了萬無一失,蕾蒂這名無雙魔法師所張設的障壁,應該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哎~我對障壁系的防禦魔法很不在行喲。」
  「欸?」
  蕾蒂找了塊突起的岩石坐下,面露乾笑地說道。只見她抬起手來,將鬱悶地垂在臉前的三股麻花辮撥到背後,聳著肩膀向琳涅吐露:
  「我話先說在前頭,即使同為無雙魔法師,但我希望妳別拿我和阿爾小弟相提並論喲。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阿爾小弟那樣,可以隨心所欲地使出任何魔法。」
  「啊!對、對不起。」
  「沒關係啦。我可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女人,會因為這點小事就感到嫉妒。」
  琳涅直到此刻才意識到這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有一個普遍的說法是,探查魔法師得花上大半輩子的時間,才有可能徹底掌握在外界偵察魔物的技術。作為相對的代價,探查魔法師幾乎沒有機會和精力修習攻擊魔法。而這樣的道理同樣也適用於專精戰鬥的魔法師。
  對普通的魔法師來說,在鑽研魔法的道路上,這種取捨的選擇就是如此重要。每個人必須根據自己的適性、魔力量,以及在隊伍中的角色,找出成長潛力最大的系統、性質,以及魔法。在正常情況下,魔法師是在近乎無限的選項中做出抉擇,從此專心致志地將其作為一生的追求。而在人類的有限生涯中,無論是所能得到的知識和經驗也好,還是用來精進自己的時間也罷,全都不足以窮盡這條博大精深的道路。
  琳涅本人在專攻的探查領域裡,有著排行第二的探位,但如果單就作為魔法師的排名來說,她最多也就只有四位數排名而已。
  想要窮究某個領域的奧祕,就意味著必須捨棄其他領域的東西。人生事實上就是一個不斷做出選擇的過程。琳涅甚至忘了這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將不可能化為可能、世上唯一無二的魔法師。因為在這次的任務裡,琳涅一直和這種超出規格的存在一起行動,所以她會忘記這一點,或許也是很正常的。
  將全副心力放在攻擊魔法上的蕾蒂,在火系統的爆炎魔法上做到了臻於極致,從而坐上了無雙魔法師的寶座。因此她在其他魔法的領域上不如二位數魔法師,說起來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
  不,甚至該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能夠憑著單一領域的造詣坐上無雙魔法師的寶座,這本身意味著蕾蒂有多麼天賦異稟。而專屬於蕾蒂的這支部隊,就是為了彌補她其他方面的不足。專長各異的這些隊員,會負責支援絕對稱不上十項全能的蕾蒂。仔細一想就會發現,這是極為合理且普遍有效的戰略方針。
  對於自己居然忘記了如此重要的事情,琳涅感到羞愧萬分。緊接著,她猛然意識到亞爾斯為何總是選擇單打獨鬥的原因。
  「也就是如同字面意思所說的,亞爾斯大人可以一個人包辦所有的事情……所以完全不需要和隊伍一起行動,是嗎……」
  琳涅的這句呢喃,似乎清楚地傳進了坐在一旁的蕾蒂耳裡。
  「雖然我覺得那也是部分原因,不過……」
  就在蕾蒂思索著該如何表達的時候,頭頂上的烏雲猛然迸發出驚人的光芒。
  「那是【黑雷】啊!」
  望著眼前的光景,琳涅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甚至忘記追問蕾蒂沒說完的下半句話。宛如黑龍的閃電,以快到看不見的速度,朝著地表俯衝而下。巨大能量和雷電所產生的爆裂音,立刻緊接在閃光之後傳進眾人耳裡。落雷降下之處頓時竄起無數的黑色電流,翻騰打滾地以放射狀的形式向外擴散。
  說時遲那時快,有好幾道電流也竄到了礦床的山頂這裡,在撞上外圍的障壁之後,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後一片寂靜籠罩了整個戰場。原本激烈的交戰聲響,彷彿被那道巨大的雷鳴聲徹底抹消,周圍陷入一陣詭異的寂靜之中。
  「……繼續剛才的話題吧。就我個人看來,阿爾小弟是覺得只有他一個人的話,就不會有任何人因為他而死去吧。像剛才也是這樣,他在看到我和其他隊員無法以萬全狀態應戰之後,不是馬上就叫我們退下別插手嗎?」
  「……這是不是有點過度詮釋了?」
  「不不不,妳別看他那副樣子,阿爾小弟可還只有十六歲喲。這算是一種孩子般的理想主義吧。不希望有任何隊員在外界的任務中犧牲……不過,他確實擁有足以實現這種理想的力量。」
  蕾蒂口中描繪的亞爾斯,和自己心中認知的亞爾斯有很大的不同,因此琳涅不由自主地打斷她說道:
  「……在我眼中看來,亞爾斯大人實在不像是那樣的人。」
  「妳這話可真過分呢!所以妳的意思是,阿爾小弟是鐵石心腸的冷血戰鬥機器人囉?」
  「──!我、我才沒有說得這麼過分!!」
  「哈哈,我開玩笑的啦。不過妳說的也沒錯啦……阿爾小弟還在軍隊裡的時候,只要是看過他的人確實都會留下這種印象。只是我在阿爾小弟年紀更小時,就已經認識他囉。」
  蕾蒂臉上露出帶著些許優越感的笑容,看著琳涅繼續說道:
  「不過,在進入學院就讀後,我覺得阿爾小弟給人的印象變了很多喲~他一直都是單打獨鬥這件事情,我個人倒是覺得沒什麼。在那股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任何魔物都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只是,正因如此才令人擔心呢。畢竟一個人終究還是有各種極限存在的……啊,這是我個人的一貫主張。」
  「亞爾斯大人的身邊,現在好像有露姬小姐負責跟著了。」
  「是啊。那孩子給我的感覺有那麼一點特別……嗯,我很期待她的表現喲。總而言之,阿爾小弟若是繼續這麼單打獨鬥下去,肯定早晚有一天會陰溝裡翻船…………我可以很篤定地這麼說。」
  但是,既然蕾蒂都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作為亞爾斯的監護人兼上司的貝利克總督,就不可能沒有察覺到這件事情。
  (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安排吧。)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在心中自問自答的蕾蒂,或許領會了貝利克安排亞爾斯進入學院就讀的真正用意。貝利克衷心希望亞爾斯能在學院平凡無奇的日常生活中,逐漸找回他所欠缺的那些東西。
  「不管怎麼說,過於強大的力量會使人陷入孤獨,甚至讓人把只是理想的東西,誤以為是可以成真的現實。說得不客氣一點,阿爾小弟單打獨鬥的理由,實在太過理想主義了。因為不想讓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所以選擇在戰場上不依靠任何隊友……真希望他能盡早察覺到這樣的想法,只不過是自命不凡的幼稚理想而已。」
  站在最前線作戰的蕾蒂,想必見證過無數部下和戰友的死亡,因此她的這番話完全不能一笑置之。透過經驗而來的某種直覺,令琳涅也隱約能夠理解蕾蒂想要表達的意思。
  誰也不知道外界什麼時候會發生意外狀況。在這種只會出現反常現象的凶險環境裡,獨來獨往的獨行俠,總有一天會遇上一個人處理不來的棘手狀況。縱使亞爾斯的實力堪稱所向披靡,在過去的任務裡也從未遭遇過滑鐵盧,但是每個人在一生當中,不可能永遠都一帆風順。
  「那麼,由您自己告訴亞爾斯大人不就好了嗎?」
  「那樣做是不行的喲,琳涅小姐想得太淺了呢。像這種事情啊,只能由當事人察覺到才行。」
  「這樣子是不是有點太薄情了啊……?」
  「我希望妳把這稱作『愛』!」
  「……『愛』,是嗎?」
  琳涅複誦了一遍這個詞彙,並且在內心反覆吟詠,有些不解地歪起頭。
  「我在這一點上是不會退讓的喲……再說,一直以來都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彷彿是在為年紀還小的孩子感到煩惱,蕾蒂有些強顏歡笑地露出一個寂寞的笑容。
  「我剛才也說了吧?阿爾小弟在進入學院後,整個人變了不少……希絲緹理事長似乎做了很有意思的安排,因此包含小露姬在內,我很期待那幾個女孩的表現喲。」
  琳涅看著蕾蒂的神情,忽然察覺到一件事情。
  她可以感覺得出來,其實蕾蒂才是最想要在亞爾斯身旁扮演這個角色的人。只是看到蕾蒂的陰鬱表情,琳涅最後還是決定不把這句話說出來。
  「不過,妳可千萬別跟他本人提起這些話題喲!阿爾小弟真的很不擅長處理這方面的事情。因此他很有可能嘴硬地說什麼自己不需要任何幫手,刻意展現實力拒絕別人的好意,在內心的某處拉起一道防線呢。」
  看著蕾蒂憂心忡忡的表情,琳涅露出一個淘氣的微笑說道:
  「請您不必擔心。我可不是那麼不識趣的女人。」
第40章 「叛逆的禁忌之子/迪米──艾茲魯」
  令人遺憾的是,縱使強大如亞爾斯,也無法盡數改變周圍的環境,將之化為一望無際的浩瀚沙漠。儘管如此,朝著四面八方延展開來的【砂國世界】,還是將視野所及的樹木全都化為沙礫,原本聳立著參天巨木的那些地方,則是直接變成了一座座的小沙丘。
  外界綠意盎然的景色,已經徹底變了個樣──簡直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眼前是一片反射著豔陽光芒的金黃色沙漠。
  在這片沙漠之中。
  不知何時,濃密的烏雲已經籠罩了整個天空。直到剛才仍熠熠生輝的沙粒上,全都蒙上了昏暗的色彩。這片烏雲的範圍轉眼擴展,逐漸將太陽遮了起來,明顯感覺到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這種變化僅限於附近一帶而已,像是把這片沙漠作為決戰舞台單獨切割出來。在遠方雲層的縫隙間,可以看到太陽依然和先前一樣,朝地面灑下燦爛的陽光,為景色添上幾分溫暖的色彩。
  在這種詭譎的天氣之中。
  獨自對抗異形怪物的亞爾斯,感受到許久未有的戰鬥滿足感。他過去從未遭遇過如此強大的敵人,同時也是第一次把魔力動用到這種程度。只見他的唇角揚起了一抹笑意。這種沉浸於死鬥之中的高昂情緒,當然不是來自魔法師的理性,而是來自強者的本能渴望。
  實際和【惡食】展開交戰的亞爾斯,已經把那個抱怨被捲入麻煩事的自己拋到腦後。不,即使到了現在,這也依然是一件麻煩事。只是過去的他在戰鬥中品嚐到的,不是這種興奮的情緒,而是一種索然無味的空虛感,簡直像是巨人在蹂躪嬰兒一樣,根本只是在屠殺魔物而已。
  從這層意義上來說,置身於現在這種狀況的新鮮感,讓亞爾斯的思緒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可以說是達到海闊天空的境界。
  事實上,這場戰鬥對亞爾斯來說,也是一個實驗的好機會。因為他有了充足的理由和必然性,可以盡情地使用鐫刻在鎖環上的眾多魔法。威力、精密度、構成程序的安定……究竟會消耗掉多少精神力?因為這些魔法過去基本上都是在瞬間殲滅掉魔物,所以頂多只能確認到可以正常發動而已。
  因此能夠在實戰的環境下,以如此強大的敵人作為對手,就成了徹底測試【宵霧】力量的絕佳機會。
  然而,儘管亞爾斯本人完全是從容不迫,但是現場如果有第三者存在,單從眼前的狀況來看,大概會毫不猶豫地做出他處於下風的判斷。
  雖說都不到致命傷的程度,然而亞爾斯的全身上下在在可以看到滲血的傷口,衣服也到處都是撕裂的破洞,甚至還有不少燒焦的痕跡。
  劃破臉頰的那道傷口不斷流出鮮血,於是亞爾斯用袖子抹了兩下。可是胡亂擦拭傷口表面的結果,就是他的半邊臉頰被鮮血染紅,簡直像是拿小刷子塗抹開來。雖然傷口因此暫時止住了血,但是即使有鮮血再次從傷口流出,亞爾斯大概也不會去理會這件事吧。
  至於另一方面的【惡食】。
  若是從亞爾斯施加的魔法和攻擊的傷害總量來看,【惡食】就算已經魂歸西天了都不奇怪。然而,這頭可怕的敵人不管是手臂被砍飛也好,還是頭部直接挨了一劍也罷,都能在一瞬間恢復原狀。因此從外表上來看,【惡食】依然是完好無傷,和一開始對上亞爾斯時的模樣如出一轍。儘管如此,魔法的交火和身體的恢復,理應都會消耗掉相應的魔力,其結果就是身體內部的魔力會出現顯著減少──不,是「應該」會減少才對。
  【惡食】畢竟是吞噬了幾百名魔法師,並且吸收了他們魔力的魔物,即使是魔力量異常驚人的亞爾斯,在總量上也難以和牠匹敵。
  (話說回來,這傢伙究竟是吃掉了多少魔法師啊……)
  亞爾斯非常清楚自己擁有的魔力量有多麼不尋常。他和普通魔法師之間的不同之處,不僅限於魔力操作和能夠使用所有系統魔法的能力,在魔力量上更是有著一目瞭然的差距。
  儘管如此,面對幾百名魔法師加起來的魔力量,亞爾斯終究也難以望其項背。雖說他心裡也早有預期,但多少還是感到有些失望。
  為了轉換失落的心情,亞爾斯深深地長吁了一口氣,接著再次緊盯住【惡食】。周圍的空氣緊繃了起來……雙方都在觀察對手會怎麼出招。
  也不知道是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還是忌憚著亞爾斯的力量不敢貿然動手。
  只見【惡食】遲遲沒有主動進攻的意思。可是戰局如果發展成持久戰,總有一種不太妙的預感。於是亞爾斯露出無畏的笑容,像是在刻意挑釁似地開口詢問【惡食】:
  「你打算怎麼辦?如果你的腳下全是這樣的沙漠,你的腳力和奔跑速度就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了吧。」
  雖然不曉得亞爾斯的話有沒有傳達給對方,不過【惡食】張開了大嘴,「咔嚓咔嚓」地咬著尖牙作為回應。
  (總而言之,唯有用一擊必殺的方式,才有可能打倒這傢伙吧。)
  雖說沙漠的沙子會絆住腳步,同時也沒有能夠作為踏台或跳躍起點的樹木,可是像【黑雷】這種在天空展開的魔法,想要直接命中動作迅捷的【惡食】,實在是極為困難的事。
  就在下個瞬間,【惡食】採取了行動。只見牠揚起沙塵,以「之」字形的不規則軌道,朝著亞爾斯的方向猛衝過來。轉眼就從四足步行切換成二足步行的【惡食】,用力掄起幾乎拖在地面上的手臂。
  三根堅韌的利爪在撥起沙子的同時,於空中施放出了三道垂直的鋒利斬擊。
  這三道凌厲無比的斬擊,和【庫拉瑪】的哈贊先前施展的無形風刃非常相似,但是說起蘊含其中的魔力量,每一道都有哈贊的兩倍以上。
  而最為棘手的問題在於,風系統的斬擊是將威力蘊藏在空氣本身之中,因此不管是主動進攻還是被動抵擋,都沒辦法完全消除斬擊的威力。話雖如此,倘若斬擊把烏雲劈出縫隙,將會影響到【黑雷】的魔法構成,到時候事情也會變得很麻煩。
  (用風來對抗風是最常規的做法──直接碾碎好了。)
  亞爾斯扯動AWR的鎖鍊,將魔力注入靠近劍柄尾端的某個鎖環,隨即揚起手說道:
  「【蒼穹隕落《downburst》】。」
  忽然之間,彷彿有某個無形的巨人從天空一腳踩了下來,一股強大的氣浪猛烈地吹拂。這道氣浪連同著空氣,直接碾碎了【惡食】利爪發出的斬擊,在地面上鑿出一個圓形的深坑。
  撞上地面的大股氣浪,隨後便沿著地表擴散,將細小的沙礫吹得漫天肆虐。
  在這陣沙塵暴一般的風暴中,亞爾斯依舊全神貫注地盯著【惡食】,沒有放鬆任何警戒。果不其然,有兩道平行的光芒倏地激射而來。亞爾斯立刻將上半身向後仰,閃避這突如其來的高速攻擊。就在他切換成向上仰望姿勢的瞬間,【惡食】施放出來的兩道熱線,正好燒灼著空氣,和他的視線交會而過。
  亞爾斯順勢將視線轉向了【惡食】,發現那兩道熱線來自兩條尾巴前端的異形大嘴。只見那兩條尾巴像是毒蛇昂首般扭動起來,持續噴射而出的熱線也配合著尾巴的動作,毫無章法地搖擺揮舞,簡直像是兩根細長的火焰棒。
  亞爾斯揚腳一挑,做出把東西踢起來的動作。他腳邊的沙子立刻漫天飛舞,在注入魔力後化為一道沙壁,抵禦即將到來的熱線攻擊。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亞爾斯扭動身體做出迴避動作──下一秒鐘,沙壁的某個部分染上一團赤紅、高高隆起,白熾的熱線就這麼從中心貫穿而過,以毫釐之差掠過了他的臉頰。
  緊接著,【惡食】朝著亞爾斯猛衝了過來。亞爾斯馬上在前方展開好幾重障壁,【惡食】則是直接伸出雙手和利爪作為回應,像是要強行撬開門窗,使勁撕扯著擋住去路的障壁。片刻過後,或許是覺得這種突破方式太過麻煩,【惡食】再次將魔力聚集在口腔部位。
  只見【惡食】陡然停下了所有動作,像是在憋氣似地閉住嘴巴,而牠的胸口一帶明顯鼓脹起來。
  「──別仗著有幾分魔力,就不把人放在眼裡了啊!」
  就在亞爾斯不悅地如此嘟囔的瞬間,【惡食】的嘴巴張開到接近一百八十度,從中射出了一顆壓縮到極致的魔力彈。那顆魔力彈摧枯拉朽地碾碎了障礙物,一口氣就破壞了層層疊疊的障壁。和剛才的熱線不同,魔力彈的速度並沒有那麼驚人,外表看起來則像是一顆漆黑的重力球。
  只要被這顆重力球吞噬進去,除了物理損傷以外,魔力肯定也會受到擾亂。不,一旦和人類的脆弱身體發生正面碰撞,後果完全不堪設想。
  亞爾斯立刻做出反應,製造出一顆用來對抗的球體。不過,這顆球體並不是魔力彈,而是魔法具體顯現之後的樣貌。
  相對於【惡食】的漆黑魔力彈,這顆球體就像是迷你的白色太陽。
  「【煉獄《astral sun》】。」
  不,不僅是外表相似而已,從原理上來說,這顆球體就是壓縮過後的微型太陽。
  很快地,帶著熊熊火焰、表面甚至冒出了螺旋噴發的微型日珥【煉獄】,和內部盤踞著漆黑邪惡的重力彈,兩顆巨球在行進路線上交會了。
  為了應對衝擊和極有可能迸發的熱浪,亞爾斯立刻在前方布下了沙之防壁。形狀呈波浪形的沙之防壁,看起來就像高高湧起的沙浪被直接凍結起來。
  就在架設好防壁的下一秒鐘,一股猛烈的衝擊波襲向了亞爾斯──伴隨著近似爆炸的衝擊,蘊含在兩顆球體裡的龐大魔力,轟飛了周圍的一切。那是足以令人當場斃命的強大爆炸氣浪,不,就連隨之而來的凶猛熱浪,都能瞬間帶走人類的生命。
  等到衝擊平息後,躲在焦黑障壁後頭的亞爾斯正準備站起身──然而就在他不經意地抬起頭的瞬間,眼前的沙之障壁突然碎裂。當亞爾斯注意到時,【惡食】那兩條前端長著詭異大嘴的尾巴,已經突破障壁來到他眼前。
  「────嘖!」
  亞爾斯馬上拔出【宵霧】斬斷了其中一條,但沒能來得及應對另外一條。那條尾巴在咬上亞爾斯的左邊肩頭後,立刻把銳利的牙齒戳了進去,用力地扭了一圈,從他肩上撕了一塊肉下來。
  亞爾斯奮力掉轉黑刃,將那條尾巴斬成兩截。一塊鮮血淋漓的肉塊從尾巴前端掉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響。
  亞爾斯用眼角瞥了一眼傷口,發現鮮血正「咕嘟咕嘟」地泉湧而出。他像是要確認傷勢似地開合了幾下手掌。儘管手指還能活動是個喜訊,可是他的左臂已經抬不起來了。
  「……在我宰掉你以前,我一定會讓你知道厲害!」
  亞爾斯彷彿要報一箭之仇,惡狠狠地瞪向了【惡食】,隨即垂下頭集中意識。蠢蠢欲動的魔力從他身上流洩出來,立刻在周圍掀起一陣勁風。
  那是能用肉眼捕捉到的可見魔力,宛如將黑暗本身直接具現化。
  或許是感受到了這股駭人的氣息,【惡食】才剛完成再生的尾巴,簡直像是逃命般,一溜煙地竄回到了本體身上。
  「你還想往哪裡逃……」
  亞爾斯緩緩地舉起右手──暗影正在上面鬼祟地蠕動。
  「貪婪地吞噬一切吧!【暴食捕食者《gula eater》】。」
  在亞爾斯一聲令下,漆黑的魔力像是擁有自我意志似地更加躁動,飢渴難耐地朝著目標飛了過去。原本尖細的前端在飛翔途中逐漸變成圓形……最後「啪咔」地張開了一團漆黑的嘴巴。【暴食捕食者】猶如在水面彈跳的石塊,以不斷來回碰撞地面的方式向前飛去。看起來就像是黑龍在扭動著身軀,每次和地面的碰撞都會帶來更加猛烈的加速。最後,擁有意志的漆黑魔力便順著這股速度牽引,一口氣向【惡食】發動了襲擊。
  【暴食捕食者】一邊從裂開的大嘴裡吐出龐大的魔力,一邊撲向【惡食】。而從它口中吐出的那些魔力,又分裂成了無數條小蛇般的分支,並且各自張開了貪婪的大嘴──簡直就是貪食無厭的體現,不斷地進行增殖和擴大。從旁人眼中看來,就像是亞爾斯的身上冒出了無數的黑色觸手一樣。
  在不知不覺中,包圍住【惡食】的【暴食捕食者】,已經分裂出將近上百個分身。
  雖然不是被蛇盯住的青蛙,但是【惡食】就此變得動彈不得,【暴食捕食者】則是毫不留情地咬了上去。不過,勉強取回行動能力的【惡食】立刻向後飛退而去,【暴食捕食者】的分身全都撲了個空,撞在一起化為煙霧消散。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散開的煙霧馬上重新聚攏,恢復成原本的狂暴模樣,死纏不放地追擊著目標。
  【惡食】掄起利爪施展斬擊,試圖擊退【暴食捕食者】,可是這記斬擊直接穿過了後者由魔力構成的身體。
  除此之外,因為這記斬擊還夾雜著風之魔法,所以龐大的魔力就這麼流入了亞爾斯體內。由於【暴食捕食者】的本質是一種魔力,因此從理論上來說,只有魔法才能作為有效的對抗手段。但事實上在那無窮無盡的食慾面前,就連魔法也無法充分發揮威力,只會被接二連三地吸收進去。換句話說,物理攻擊自不用說,即使是魔法攻擊也無法對付【暴食捕食者】──它身上其實根本沒有外部攻擊能夠觸及的弱點。
  仍然試圖抵抗的【惡食】奮力揮舞著手臂,或是用尾巴前端的大嘴進行嚙咬,可是牠和【暴食捕食者】的每一次接觸,都只是反過來被後者吞噬魔力。雖說【暴食捕食者】並非來者不拒,但是對魔力有著無盡飢渴的它,甚至能夠以身體表面吸收魔力。
  (差不多了吧……)
  從【惡食】身上吸收的魔力量,比亞爾斯預想的還要龐大許多。因此在【暴食捕食者】失去控制前,亞爾斯決定暫時把它收回體內。
  【暴食捕食者】所吞噬吸收的那些魔力,除了作為本身的養分以外,也能夠直接流用為亞爾斯施展魔法的燃料。
  因為吸收了過於大量的魔力,【暴食捕食者】的體積明顯膨脹了許多。亞爾斯全神貫注地壓制著【暴食捕食者】的抵抗,硬是將它拽回身體之中。
  遵循欲望行動的詭譎漆黑魔力,就這樣逐漸變得模糊。
  在【暴食捕食者】回到亞爾斯體內後,【惡食】依舊窮追不捨地對它尚未消散的影子發動攻擊。亞爾斯冷冷地看著白費力氣的【惡食】說道:
  「真搞不懂你這傢伙是有腦袋還是沒腦袋……不,假如你有點頭腦的話,早在我使出【砂國世界】的當下,應該就立刻選擇逃之夭夭了吧。」
  亞爾斯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
  「唔噢噢噢────!!」
  也許是終於察覺到自己的魔力遭到吞噬,暴跳如雷的【惡食】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就連空氣都為之震顫。兩隻手臂前傾垂地的【惡食】,帶著爆發性的加速度,筆直地朝亞爾斯衝了過去。在牠本體和尾巴前端的嘴巴,都可以看到魔力從中迸發出來,緊接著全身上下都流洩出魔力的餘波。這些魔力全都聚集在用力踏向地面的那條腿上,並且一口氣釋放出來。
  和先前以【洛佐加盧古】的外型施展出來的效果一樣,這道魔法立刻就將周圍凍結了起來,把整片沙漠轉化成冰雪世界。
  「【永凍結界】啊,果然怪物終究就是怪物。」
  咕噥了這麼一句,亞爾斯倏地向上挑起手指。
  與此同時,【惡食】的下顎也像是被向上拉起似地高高仰起。
  把這說成是空間掌握魔法,或許有點太過小題大作。亞爾斯只是在【惡食】的下顎下方,製造出伴隨牢固力場的細長棒狀空間,然後猛烈向上頂了一下,以此來挫敗敵人的進攻勢頭。如果【惡食】沒有如此怒火中燒,應該能夠閃過這種單純的攻擊。
  和暴跳如雷的【惡食】相比,始終冷靜地觀察著對手的亞爾斯,沒有看漏牠所露出的些許破锭──身體從地面上浮起、雙腳也離開地表的【惡食】,就連腹部也跟著露了出來。
  亞爾斯立刻舉起雙手在身前交叉。
  說時遲那時快,銳利的沙錐粉碎凍結的地面,從地底下竄出。四根高速旋轉扭動的沙錐,從各個方向貫穿了【惡食】的腹部。【砂國世界】在魔法構成上,不會受到其他魔法的干涉影響。它所構築出來的是一個魔法無法改寫的世界,在這個等待終結的死亡世界裡,不存在死亡以外的其他變化。
  先前【惡食】還潛伏在【洛佐加盧古】體內時,亞爾斯曾經在牠面前施展出【永凍結界】。而【砂國世界】所構築出來的這片沙漠,事實上存在著作為根源的中樞,想要解除這項魔法,就必須先識破這一層奧妙才行。然而,這些都不是【惡食】有能力做到的事情。只要牠沒有發現【砂國世界】的核心部位設置在地底下,這項魔法就不可能被解除。
  「唔噢噢噢────!!」
  【惡食】的尖叫聲,很快就化為震顫空氣、宛如要刺破鼓膜的淒厲哀嚎。
  緊接著,貫穿目標的沙錐崩落變形,變成飄浮在半空中的堅硬岩塊。這些岩塊直接困住了【惡食】的身體,將牠以倒剪雙臂的姿勢固定在半空中。
  【惡食】奮力甩動尾巴,想要破壞束縛住自己的沙之枷鎖,可是岩塊瞬間變回沙子的狀態,將牠的尾巴一起包裹進去,接著再次硬化成岩塊困住尾巴。不過,即使看起來只是無謂的抵抗,依然不能疏忽大意。畢竟以【惡食】的剩餘力量來說,這種程度的束縛魔法,還是很有可能被牠輕易掙脫開來。
  「話雖如此,這個片刻的停頓,就足以要了你的性命……」
  只見【惡食】腳下的沙地崩裂,塌陷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黑洞,彷彿直通地獄的底層。飄浮在半空中固定住【惡食】的那些岩塊,也立刻跟著恢復成原來的沙子,「唏唏簌簌」地向下崩落。而從束縛中解放出來的【惡食】,亦馬上在重力的作用之下朝著黑洞直墜而去。
  「這裡只有你和我兩個人而已,使不出【兩點間情報相互移轉】喔。」
  亞爾斯俯瞰著【惡食】跌落下去的身影,一陣強風從洞穴底部吹了上來。頭髮迎風飛舞的亞爾斯揮動AWR,將鎖鍊舉至眼前,然後把手掌伸到其中一個鎖環上。在透過AWR改變魔法和形狀之後,自鎖環迸發而出的黑雷,開始在亞爾斯的周圍閃爍。
  (對了,我記得發現新品種魔物時,第一發現者其實是擁有命名權的呢。)
  姑且不說動物,有意願成為奇怪魔物命名者的好事之徒,這世上可沒有幾個。因此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由軍方或國家所指定的研究機構,決定新品種魔物的名字。
  然而,此時的亞爾斯直覺地想到了一個名字。
  即使是作為同類的魔物也照吃不誤的獨行者;人類自不用說,就連同族也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孤獨地潛伏在宿主體內的暗黑之子。
  「有了,【叛逆的禁忌之子/迪米・艾茲魯】,這名字很適合你呢。」
  【惡食】猶如斷線的風箏,朝著漆黑深邃的巨大沙坑底部掉了下去。雖然藏在沙坑深處的【砂國世界】核心有可能會被發現,但事到如今也已經沒有任何影響了。【惡食】在消失於亞爾斯視野的前一刻,還試圖伸出手臂和尾巴攀住洞口,但是因為洞口周圍全是沙子,只能以徒勞無功收場。
  亞爾斯看著【惡食】的垂死掙扎,冰冷無情地吐出送牠上路的魔法名稱。
  「【黑雷】。」
  在話語出口的同時,漆黑的巨雷宛如被觸及逆鱗的黑龍,倏地從天空中俯衝而下,筆直地朝著地面的洞穴衝去。
    
  
  漆黑的閃電把雷聲拋在後頭,在剎那之間就抵達了地面。瞬間盈滿整個洞穴的雷光與其說是閃電,感覺更像是某種黏液,化為無數的黑蛇湧出洞口,向周圍擴散而去。片刻過後,猶如巨龍咆哮的轟鳴聲響,令空氣為之震顫,並且掀起了無數飛沙。
  就在下一個瞬間,翻騰起伏的【黑雷】完全填滿了洞穴,在吹飛一切的同時,也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前後不到一秒鐘的時間裡,視野有一瞬間被黑色所覆蓋。即使眼睛明明是睜開的,感覺卻像是閉上了一樣,進入被奇異的黑暗所籠罩的世界。不過,以【黑雷】引發爆炸的位置為中心點,周圍的景色很快就恢復成原本的色彩。
  亞爾斯至此總算能夠解除層層疊疊的防護措施。為了確保自身安全,他不僅用魔力的力場把身體固定在空間之中,甚至還架設起了好幾道障壁。在確認【黑雷】轟炸效果的同時,他突然有一種飄浮的感覺,整個人就這樣緩緩地降落到地上。
  原本的地面已經徹底消失。眼前的地面是原先被地表覆蓋的深層部分,可是現在全被直接從地底下挖了出來。【砂國世界】的效果則是已經解除。儘管同為環境變化系的魔法,但是【砂國世界】不同於【永凍結界】,主要是拿來改變地形、輔助施術者戰鬥的魔法。【永凍結界】是透過魔法之理來欺騙世界的法則;【砂國世界】則是針對物質本身進行改寫替換。換句話說,【砂國世界】是把改造之後的世界,直接紮根在現實世界之中。雖然這項魔法的效果只能作用於純粹的物質,但相對地能夠永久保持下去。即使從施術者的魔力之中得到解放,已經完成變化的物質,基本上都會繼續保留在現實世界裡。
  眼前的巨大窟窿不僅承受了【黑雷】的衝擊,地表的土壤還因為【砂國世界】變質成沙粒,隨著猛烈的衝擊一起崩塌,所以才會留下這副怵目驚心的景象。覆蓋住整個洞穴底部的閃耀沙粒,意味著【砂國世界】的變化在現實世界裡固定了下來,如實反映出了亞爾斯的魔法有多麼強大。
  在不知不覺之中,烏雲已像是憑空消失似地杳然無蹤,天空是一片萬里無雲的蔚藍。沒有任何遮蔽的陽光直射而下,映照出過於強大的魔法在大地上留下的傷痕。
  先前好不容易透過吸收而恢復的魔力,恐怕有將近三分之一都消耗在剛才的那一擊了。雖說耗魔驚人是個老問題,但真要說起來,亞爾斯可是在不具備雷系統適性的情況下,施展出了威力如此驚人的魔法。【黑雷】在雷系統中是位列雷霆八角位的超級魔法,若是能夠以龐大的魔力消耗作為施展的代價,這筆買賣怎麼算都不虧……
  「這招在魔法的評價系統裡,毫無疑問能列入【極致級】吧……」
  現行通用的魔法評價系統共有四種級別,但在實務運作上,很難完全憑著這四種級別正確分類所有魔法。而且這四種級別的區分,其實已是五十年前訂定下來的評價標準。在人類持續鑽研魔法智慧、從而實現飛躍性進步的今日,有不少魔法早已超出過往評價系統的衡量範圍。
  而那些超出原有四種級別的魔法,則是以【極致級】這種非正式的級別表示,並且也確實有魔法被分類到這個級別中,【黑雷】就是其中的一分子。
  只是【極致級魔法】的力量,真的是人類可以染指的東西嗎……?亞爾斯看著滿目瘡痍的周圍,忍不住苦笑──簡直就是隕石撞擊後形成的隕石坑。
  或許是地面被徹底刨開的關係,放眼望去,坑穴的某些位置可以隱約看到特殊的岩盤,那大概就是遍布於附近地底的部分礦床吧。
  由於地底礦床的分布正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樣,亞爾斯的表情不由得放鬆了下來。
  就在他繼續移動視線,環顧周遭狀況時──
  「────!!」
  亞爾斯反射性地擺出迎戰姿勢──片刻過後,伴隨著一聲嘆息,他解除了瞬間緊繃起來的情緒,微微聳了聳肩說道:
  「看起來是死透了,只是連【黑雷】都沒能把你化為齏粉啊……身體居然堅固到這種程度,真不愧是SS級別的魔物呢。」
  異形魔物那具殘破不堪的身體,就這麼倒臥在【黑雷】落下的中心位置。
  原本通體黝黑的身體,此刻已炭化得面目全非。其中一條手臂直接從肩膀處消失不見;向後方伸展而去的犄角也逐漸風化粉碎。
  亞爾斯不再理會停止活動的魔物屍骸,逕自轉過身去。然後他輕輕地揉著僵硬的肩膀,朝著隕石坑的外圍邁開腳步──
  啵咕……啵咕……啵咕啵咕……
  忽然之間,背後連續響起水面氣泡破裂的聲音。
  那是在沙坑之中不可能會有的聲音。亞爾斯反射性地轉頭看向奇怪聲音的來處,頓時瞪大了眼睛。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幅異常的光景。理應已經斷氣的【惡食】,身上一邊「咕嘟咕嘟」地冒出氣泡,一邊像是氣球似地膨脹起來。從內部膨脹起來的魔力因為無處宣洩,只能透過氣泡向外排放,並且伴隨著一股瓦斯漏氣的惡臭。【惡食】的死亡是毋庸置疑的事實,牠身上的龐大魔力也應該很快就會跟著身體一起煙消霧散,然而……
  (該死……!)
  所有魔物的身上都存在著「魔核」這種器官。亞爾斯在剛才的戰鬥中,已經察覺到【惡食】的超級恢復力,甚至連魔核都有辦法瞬間復原。因此為了一次摧毀包含魔核在內的整個身體,才特地選擇【黑雷】作為致命一擊。他的這個目的應該是達成了。然而……從眼前的這幅光景來看,【惡食】所吞噬吸收的那些魔力,並不是儲存在魔核,而是存放在其他的器官。
  研究者普遍認為,魔核能夠將吸收進來的魔力,轉換為適合魔物本身的魔力,因此魔核乃是魔物的最大要害。只是這種簡單易懂的身體構造,似乎不適用於【惡食】這種特異的個體。
  亞爾斯憑著直覺意識到真相。【惡食】的身體不僅沒有像普通魔物那樣煙消霧散,甚至還不斷膨脹起來……如此說來,牠很有可能是把吸收進來的大量魔力,分散存放在全身上下的各個地方。假如真是如此,那麼就是原本由魔核獨力承擔的魔力儲存功能,被分散到身體的所有細胞上。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實在令人難以相信,但如果是發生在這頭異常至極的魔物身上……
  總而言之,一切為時已晚。
  由於【惡食】已經死亡,存放在牠體內每個細胞的龐大魔力,都將因此不受約束地橫衝直撞,猶如出閘的猛獸。【惡食】體內有著各種相反對立的魔力,足以支持牠隨意使出各式各樣的魔法,而這些魔力又全都攪和在一起……假如【惡食】是憑著魔核的力量,才有辦法成功控制體內的這些魔力的話……
  沒錯,儲存於全身上下的龐大魔力,此刻等於是擺脫了韁繩控制,化為一團混沌的漩渦,馬上就會進入嚴重的失控狀態。最後引發的結果就是──
  「『超反性魔力爆炸』是吧……」
  亞爾斯只是低聲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這是正常情況下不可能發生、只有在多種限定條件疊加之下才會產生的魔力現象。若是把各種相反的異質魔力,以極度壓縮的方式存放在狹小的容器之中,很容易就會因為某種契機而產生過剩反應,直接引發猛烈的爆炸。【惡食】所吸收的龐大魔力固然已經消耗了不少,但是牠的每個細胞都還在忙於魔力的變換處理,結果就很不幸地滿足了超反性魔力爆炸的條件。
  說到超反性魔力爆炸的規模,光是單純的衝擊波就足以涵蓋方圓幾十公里的範圍,在魔力引發的所有現象之中,無疑是傷亡最為慘重的一種。
  雖說蕾蒂等人和這裡隔了好一段距離,然而爆炸一旦發生,他們大概也會在一瞬間灰飛煙滅。至少該為蕾蒂等人嘗試最後的抵抗。但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任何方法可以挽救了……早知如此,真不應該和忒絲菲婭及艾莉絲她們走得這麼近。
  此刻在亞爾斯的腦海裡,充斥著無數的懊悔之情。假如自己剛才是採取其他做法的話──
  然而,浮現在他腦海中的修正對策,事實上全都於事無補,畢竟亞爾斯事前根本不可能想到這些對策。
  除了五十年前的那一次以外,歷史上沒有其他SS級別魔物出現的案例。而且嚴格說來,五十年前的那一次根本不算討伐成功,SS級別魔物的完整特性和弱點,幾乎沒有留下任何資訊。更別說引發危機的魔物種類和狀況,以及吞噬的魔法師數量和質量,前後兩次完全沒有可比性。
  果然唯一的方法就是瞬間殲滅。只能由所有人的魔法在同一時間展開轟炸。不,既然【黑雷】只差一步就能把【惡食】化為灰燼,那麼剛才應該把所有的魔力都投入進去才對。
  儘管有無數念頭閃過腦海,但到頭來都只是「下次」的對策,並非解決眼前問題的方法。
  就在亞爾斯思緒千迴百轉之際,魔物的身體也以驚人的速度不斷膨賬,完全看不出【惡食】的原本樣貌。膨脹到幾近極限的巨大身體,甚至遮蔽了天空,讓周圍變得一片昏暗。
  亞爾斯死心地把AWR收回劍鞘,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的是搞砸了啊……)
  他仰頭看向天空,靜靜地睜開眼睛。
  亞爾斯就這樣凝神盯著外界的天空,用目光追逐著飄忽不定的雲朵。外界的天空今天同樣也是一片蔚藍,雲朵也和往日一樣,不斷地變幻著形狀。那種雲朵的形狀,生存區域內自不用說,即使是在外界也從未見過。在陽光照射之下,雲朵的邊緣隱約帶著一圏光暈,彷彿是打了背光一樣。
  假如平常執行外界任務時一定會帶著的水壺有在手邊,亞爾斯應該會把水壺裡的水直接當頭淋下,這是他沉浸於這種心境時的習慣動作。因此儘管明知自己沒有帶著水壺,他還是不由自主地想把手伸到腰間的位置。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是亞爾斯早已做好了覺悟。他沒有聯繫蕾蒂等人的辦法。即使能夠取得聯繫,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亞爾斯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惡食】──此刻仍在持續膨脹的魔物身體,看起來隨時都會破裂,引發超大規模的爆炸。
  如此一來,周遭的地形會在剎那之間化為不毛之地吧。就連距離這裡有一大段距離的巴魯梅斯,都不一定能保證平安無事。而爆炸所產生的衝擊波,肯定會席捲蕾蒂等人所在的礦床山頂,將所有人都盡數吞沒。
  亞爾斯輕輕地闔上了眼睛……
  (實在很對不起蕾蒂他們呢。)
  他很難得地在心中向眾人致歉。自己叫別人不要插手,結果卻搞成這種局面。
  (這下子報酬也全都泡湯了呢……也罷,能有這樣的結局,也算可以了吧。)
  亞爾斯略去了「這一生」這個主詞,在心中自我解嘲道。這個自嘲的笑容,同時,也是他做好覺悟的表現。沒錯,雖然亞爾斯還是可以試著掙扎一下,但不管怎麼樣,他的生命都會在這裡迎來終結……
  亞爾斯很清楚自己將命喪於此。過去在書本上所讀到的「回憶如走馬燈般閃過腦海」,似乎還要好一段時間才會出現。只是真要說起來,自己真的有什麼值得浮現在腦海中的記憶嗎……?無論如何,答案只能留待最後的那一刻驗證了。到時究竟會浮現出什麼樣的情景,亞爾斯其實有些好奇。只見他像是看開似地輕輕吁了口氣。
  (結果我的葬身之處,還是在外界啊……)
  事到如今,亞爾斯甚至有種感慨萬千的感覺。他衷心喜歡外界的景色。這片未受人類干預的神祕自然,讓他感受到了一種恢宏壯闊的法則。
  亞爾斯早有預期自己不會有什麼正經的死法,因此現在這樣的結局,或許意外地算是相當不錯。
  雖說對方都是十惡不赦之徒,但是亞爾斯在牆內的任務中殺死了許多人。過去曾經和他一起在外界並肩作戰的魔法師,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換了一批臉孔。不知不覺中,除了蕾蒂等極少數的例外,無論是對他有深入認識的人也好,還是他想要深入認識的人也罷,都只剩下寥寥可數的幾個人而已。而那些身負重傷、無力回天的戰友,更有好幾個人都是在他的手下得到解脫,次數多到十根手指都數不過來。
  真要說起來,在亞爾斯坐上無雙魔法師的位子之前,究竟有多少魔法師喪失了他們的性命?自己的這條性命,只不過是拖到現在才加入他們的行列而已。只要這麼一想,就會覺得即將到來的死亡也沒什麼好怕的。
  然而,即使如此。
  像現在這樣想著至少要保全蕾蒂等人性命的想法,對亞爾斯來說實在是太諷刺了。向來覺得「他人死活與我無關」的亞爾斯,居然拚了命地想要拯救別人的性命。
  不,說起來,他根本沒把握能夠保全蕾蒂等人的性命,因此這或許只是在殘酷命運前的垂死掙扎,只不過是心血來潮而已。總而言之,亞爾斯也很清楚自己湧起了傷感的情緒,只是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反應。
  「哈,我原來是這樣的人啊……」
  亞爾斯下意識地低聲嘟囔了一句,接著像是察覺到什麼似地猛地抬起頭來。
  「不對!」他輕輕搖了搖頭,否定了這樣的想法。
  哪怕可能性連百分之一都不到,如果這就是最佳方案,他便會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行,這才是亞爾斯這個人的作風。只是因為過去的對手和他存在著絕對的力量差距,所以亞爾斯一直都沒有遇上需要放手一搏的場面。既然如此,此刻正是考驗自己器量和靈魂的機會。
  因此──
  「好啦,我好歹也是身居現役首席的人物,就算是無謂的垂死掙扎,也得掙扎個一兩下才行啊!」
  伴隨著鏗鏘的落地聲,腰間的AWR就這麼掉到地上。在接下來的行動裡,AWR已經成了用不上的累贅之物。
  「我會解除你的所有枷鎖,你就遵循你唯一的欲望吞噬一切吧!【暴食捕食者】!」
  亞爾斯下定決心,倏地揚起了一條手臂。彷彿混沌化身的魔力頓時泉湧而出,眨眼之間就以黑暗侵蝕籠罩了周圍的空間。他可以說是完全不顧後果地徹底解放了【暴食捕食者】。面對眼前的豪華大餐,猶如海嘯一般的漆黑奔流,無不爭先恐後地朝著魔物疾撲而去。
  緊接著,各自逼近獵物的【暴食捕食者】的奔流,很快就聚攏在一起,張開大嘴準備一口咬向【惡食】的身體。
  亞爾斯所想到的辦法,是趕在那具龐然巨軀發生魔力爆炸以前,將【惡食】的所有魔力吞噬一空。然而,這個辦法會帶來威脅生命的風險。正如亞爾斯所預想的,【暴食捕食者】所吞噬吸收的那些魔力,瞬間就讓他體內的魔力容量達到上限。
  咚──感覺有什麼東西猛烈跳動了一下。那絕對不是自己心臟的聲音,而是身體的某個部位因為超過極限而崩壞的聲音。
  亞爾斯無視身體的異常訊號,只是全神貫注地操縱著【暴食捕食者】,不斷地吞噬著【惡食】的魔力。
  在吸收進來的龐大魔力作用下,【暴食捕食者】獲得了爆發性的成長,轉眼之間就膨脹了好幾圈。值得慶幸的是,雖然徹底解放的【暴食捕食者】脫離了亞爾斯的掌控,但它還是持續圍繞在【惡食】的身體周遭。遵循著暴食本能行動的它,絕對不可能放過眼前的美味大餐吧。
  (還差得遠……這種吸收速度會來不及阻止爆炸!)
  【惡食】遭到吞噬的身體,依然沒有任何縮小的跡象。儘管【暴食捕食者】的吞噬沒有片刻停息,但是【惡食】身體的魔力爆炸徵兆完全沒有消失。亞爾斯咂了咂嘴,更進一步地解除了對【暴食捕食者】的掌控,因為他覺得這個辦法還是有點希望。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再也無法回頭了。成長起來的【暴食捕食者】一旦徹底失控暴走,就連亞爾斯也無法重新讓它受到控制。
  【暴食捕食者】的吞噬速度變得更快。滾滾而來的大量魔力,讓亞爾斯臉上浮現苦悶的表情──
  舉在半空中的右手,開始痙攣般地抽搐顫抖,接著更是不聽使喚地舞動起來,宛如脫韁野馬一樣在空中翻騰扭動──下一個瞬間,伴隨著駭人的聲響,亞爾斯的手臂噴出了大量鮮血。恐怕是血管直接破裂了吧。由於血液中的魔力密度已經超出了身體的承受能力,因此血管壁和皮膚再也無法負荷更多壓力。
  亞爾斯只能咬緊牙關,發出「咯吱」的聲響,強自忍耐著這股劇痛。
  與此同時,左手也出現了異常。無力地垂在身旁的左手,從肩頭到手掌都是一片血紅,不僅已經感覺不到疼痛,甚至連麻痺的感覺都沒有了。大概是神經已經失去作用,連感覺都變得麻木了吧。很快地,這次換成雙腳的血管猛地凸起,在高高鼓起之後便陡然破裂開來。
  亞爾斯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但他還是強行舉起右手,緊盯著詭異蠕動的【暴食捕食者】,持續不斷地吞噬【惡食】膨脹巨軀的畫面。
  他打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即使能夠阻止眼前的魔力爆炸,獲得爆發性成長的【暴食捕食者】,也會完全脫離自己的掌控。
  就在亞爾斯如此尋思之際,從【惡食】身上洩漏出來的魔力,也就是魔力爆炸的徵兆,開始逐漸減弱。最後,【惡食】體內的魔力似乎被吞噬殆盡,身體總算停止了膨脹,而【暴食捕食者】也從那具殘骸上離開。
  還遺留在現場的東西,就只有些許部分的外殼和魔力殘渣。而外殼的表面也很快就冒出裂痕,隨即像是沙子似地崩解。
  (及時趕上了是嗎……那麼,接下來的問題……)
  在把眼前的大餐吃乾抹淨後,【暴食捕食者】並未如原先預期的那樣再次暴走失控,而是回到亞爾斯的頭頂上盤捲成一團。但是,亞爾斯能感覺到它只是在做「飯後休息」,只要尋找到新的獵物,它那貪婪的獵食本能隨時都會再次爆發。
  【暴食捕食者】的整體大小,已經膨脹到足以籠罩亞爾斯的視野所及之處,從天而降的陽光被直接遮蔽,給人一種現在已是夜晚的錯覺。
  陽光穿過那半透明的身體,在地面上投下濃密的影子,隨著詭異蠕動的【暴食捕食者】同步搖擺。
  「居然成長到這種地步啊……」
  將視線轉向上空的亞爾斯,發現飄浮在頭頂上的那道陰影大得教人咋舌,足以籠罩住【砂國世界】解除之後所形成的巨大隕石坑穴。除了流入亞爾斯體內的那些部分以外,【暴食捕食者】究竟吸收了多少魔力作為成長的養分?在不知不覺中,它的外型已經轉換成巨大的漆黑球體。看起來就像是裝滿魔力的詭異水槽,帶著自我意志在空中四處飄蕩。
  在貪得無厭的食慾驅使之下,也不曉得【暴食捕食者】何時會再次展開獵食,以追求更多的魔力。不,從相對位置來看,它很有可能已經感知到了蕾蒂等人的魔力,接下來甚至有可能直接向巴魯梅斯發動襲擊。
  就現階段來看,亞爾斯覺得形勢不至於惡化到這種地步。雖說【暴食捕食者】擁有自我意志,但從根本上來說還是和他密不可分的魔力團塊。只要和亞爾斯相隔太遠,魔力資訊便會開始劣化,就此回歸為魔力殘渣。可是,亞爾斯也不能保證事情會如他所願,因此這完全是在孤注一擲。
  在魔力量如此龐大的情況下,或許就有可能出現某種變數。如果【暴食捕食者】能夠自行填補魔力資訊的劣化短缺……那麼它就有機會從亞爾斯身上完全獨立出來,獲得不受限制的單獨行動能力。說得誇張一點的話,就是一個完全的魔力生命體誕生在這個世上。若是任由這樣的魔力生命體在世上肆意妄為……等於是為了討伐【惡食】,反而創造出了比【惡食】更加可怕的怪物。
  儘管亞爾斯認為事情不至於發展到這種地步,但這只是一廂情願的樂觀想法。一股不安的焦躁感,燒灼著他幾乎快要沒有感覺的後頸部位。
  (不過,就算事情真的惡化到這種地步,我也還有最後的辦法。)
  那就是在【暴食捕食者】成為完全的魔力生命體前自我了結。如此一來,這個異能應該會跟著一起消失。
  殺死自己。以自己的意志扼殺某個存在。沒錯,就如自己過去對許多人做過的事情一榡……
  深藏在亞爾斯心中的古老記憶,突然就這麼浮現在腦海裡。明明沒有刻意想起,這些記憶卻在這個緊要關頭湧現。
  那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第一次開口表示不需要任何同伴──是在見證過幾百名魔法師的死亡之後?還是害怕被魔物吃掉的某名隊友,哀求自己送他上路的時候?
  彷彿等於是因自己見死不救而死,那些淒厲的慘叫聲、尖叫聲,在亞爾斯的腦海中反響迴盪。浮現在他眼前的每一位魔法師,眼中都淌著充滿後悔遺憾的臨終淚水。
  發現自己不僅拯救不了同伴,有時甚至必須親自動手幫他們解脫的亞爾斯,為了逃離這個沒有盡頭的煉獄,只能選擇扼殺心靈。或許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不再和任何人一起執行任務。
  (我也不想殺死任何人啊……)
  雖說是得不到答案的自問自答,但是感覺並不討厭。
  亞爾斯忍不住露出自嘲的笑容。結果到了最後,他還是連累了其他隊員,把他們全都捲入了死亡之中。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令人戰慄的寒氣竄過全身。
  盤踞在頭頂上的【暴食捕食者】,將它的巨大身軀猛地分散開來。
  「唔!!」
  【暴食捕食者】的無數分身宛如決堤的滾滾濁流,從巨大球體狀的魔力水槽奔湧而出。只見它們紛紛揚起頭來,長出一張和「暴食」之名相符的「大嘴」,就這樣一齊露出凶惡的獠牙。
  
    ◇ ◇ ◇
  
  即使在礦床的山頂,也可以輕易用肉眼確認到這幅異象。雖然和【黑雷】發動前的烏雲有著明確的不同,但如果硬要形容的話,那團東西確實就像是烏雲一樣。
  「那是什麼鬼玩意兒啊……」
  蕾蒂看著遠方的漆黑魔力集合體說道。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但是某人突然哆嗦了一下,於是蕾蒂主動追問了對方。
  「琳涅小姐,妳應該知道是怎麼回事吧……那頭魔物被解決掉了嗎?那個東西又是什麼鬼東西!」
  「魔、魔物……【惡食】已經被亞爾斯大人成功討伐掉了……」
  全體隊員頓時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唯獨蕾蒂像是還沒聽到完整答案,目不轉睛地盯著琳涅的臉,彷彿在催促她趕緊把剩下的話說出來。
  「然後,那個東西……該怎麼說呢……算是亞爾斯大人的魔法吧……」
  儘管亞爾斯交代琳涅別說出去,但如今面對那股不祥的魔力,她不可能繼續守口如瓶。因為擁有魔眼之力的琳涅,已經非常清楚這個狀況是異常事態。雖然那個不祥的存在是亞爾斯召喚出來的東西,但很有可能已經脫離了他本人的掌控。
  琳涅透過魔眼窺探到的亞爾斯身影,已經明白地顯示出這樣的事實。她暫時不去提這件事情,繼續把話說了下去:
  「先前【庫拉瑪】成員使出的那一記斬擊,不是被亞爾斯大人直接吸收了嗎?那種吸收能力的真面目,肯定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奇妙魔力集合體。」
  「既然如此,不就一切都解決了嗎?」
  「不,我們最好馬上就從這裡撤離。那股魔力……恐怕沒有任何人能夠對付得了……即使是亞爾斯大人自己也不例外。」
  琳涅死心地垂下眼眸,語焉不詳地說道。蕾蒂納悶地看著這樣的琳涅,繼續追問下去: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那玩意兒不是阿爾小弟的魔法嗎?」
  「或、或許是這樣沒錯。但我覺得……那和普通的魔法有著本質上的不同。那個魔力團塊根本就不是由魔法所構成的。再加上它的動作簡直像是擁有自我意志一樣……」
  「……」
  琳涅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放棄了隱瞞,滔滔不絕地道出真相。原本因為安心而放鬆下來的其他隊員,聽到這番話後,表情立刻變得僵硬,空氣中開始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氛圍。
  「雖然這只是我個人的推測,不過亞爾斯大人應該正在試圖控制住那個魔力團塊。然後從目前的這種狀況來看,【惡食】體內即將發生魔力爆炸的龐大魔力……大概全都被那個魔力團塊吸收進去了……」
  琳涅像是說不下去,先是用力咬了咬嘴唇,然後才終於開口說道:
  「亞爾斯大人基本上已經處於瀕死狀態,出血狀況非常嚴重……」
  「那麼,我這就立刻趕過去搭救他!」
  雖然沙吉庫如此自告奮勇,但是琳涅用視線制止了他的行動,接著盡可能地以冷靜客觀的態度,語氣平淡地陳述事實。
  「那個黑色的魔力團塊,在亞爾斯大人奄奄一息的情況下,居然還能反過來保持住如此驚人的魔力量,而且看起來生龍活虎……明明從理論上來說,它應該是和亞爾斯大人密不可分的存在才對。」
  有人「咕嘟」地吞了一下口水,發出格外響亮的聲音。琳涅繼續說道:
  「我覺得……那個魔力團塊就是這樣的存在。不,應該說是正在逐漸成為這樣的存在。我們如果現在過去的話,大概沒有任何還手抵抗的餘地吧。在那樣的對手面前,無論是主動進攻還是被動防守,都沒有任何意義。」
  吞噬哈贊斬擊的那項異能,在琳涅的眼中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憑著探查魔法師的直覺,她很清楚那不是魔法的力量。說得直白一點,那是等同於天災的存在,人類沒有任何手段能夠與之抗衡。
  而這種來路不明的怪物,實質上是和亞爾斯這個人類並存在同一具身體之中。
  正因如此,琳涅的本能才會大聲疾呼,要她馬上逃離這個現場。
  「我們立刻撤退吧。雖然現在撤退也不一定逃得掉就是了……」
  在琳涅的這番話裡,聽得出來她已經對狀況感到絕望。
  然而──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喲。我們得去救援阿爾小弟才行。」
  「的確是呢。」
  「沒有異議。」
  「我對自己的速度很有信心。」
  在蕾蒂率先表態之後,穆傑路、沙吉庫,以及其他隊員,紛紛主動表明了自己的決心。琳涅聞言,不禁驚訝地說道:
  「太魯莽了!你們根本不可能接近到亞爾斯大人身邊。更重要的是,我們有義務立刻回報這個異常事態。」
  「嗯~說的也是呢。那麼,這項任務就交給琳涅小姐負責了喲。」
  蕾蒂嫣然一笑,以輕描淡寫的語調說道:
  「說起來琳涅小姐原本就不是我們的隊員嘛。妳沒有義務和我們一起以身涉險。」
  「不、不是這種問題……」
  琳涅拉高了音量,但是穆傑路出聲打斷了她的話語。
  「就是『這種問題』喔,琳涅大人。我們是軍人,是蕾蒂隊長手下的隊員。該說是身為軍人的榮譽感嗎……我們有著自己的驕傲,以及必須持守的底線。您大概難以理解這樣的生存方式吧?但是這就是我們的生存之道。我如果拋下亞爾斯大人,自夾著尾巴落荒而逃,那可就沒有臉面回去見內人了。」
  「您若是有家室的人,就更應該活著回去……」
  「是啊,所以我也不打算去送死。但是,我自認很清楚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是什麼。正因為我是這樣的人,內人才願意下嫁給我這種不成才的傢伙。而且只要想到即將降臨的新生命……我就更應該去把亞爾斯大人救回來!」
  穆傑路有些難為情地撓了撓臉頰;沙吉庫則是以夾雜著些許羨慕的彆扭表情瞪了好友一眼,隨即接在他的後頭說道:
  「欸,雖然這傢伙算是少數的特例,不過即使是身為黃金單身漢的我,也一樣不能幹出夾著尾巴逃跑的醜事。我在過去的大小戰役之中,可從來沒學過拋下指揮官的苟活方式。」
  「就是這麼回事。不過,真要說起來……還有一個更加簡單易懂的理由喲。」
  只見蕾蒂彷彿變了個人,換上了一本正經的表情。在她的眼眸裡頭,只剩下不容反駁的事實,絲毫沒有私情介入的餘地。琳涅忍不住催促著她說出答案:
  「阿爾小弟是最後的希望。我不清楚其他無雙魔法師的情況,但阿爾小弟是無可替代的唯一存在。對亞魯法和全體人類來說都是如此。貝利克總督也非常明白這件事情,而我們也抱持著同樣的想法……剩下的理由,單純就只是我無法拋下阿爾小弟的私人情誼吧。」
  「這也是所謂的『愛』嗎?」
  「欸,這還真不好說呢~所以說,琳捏小姐,妳必須活著回去向總督報告這件事情。」
  蕾蒂露齒一笑地說道。琳涅沒有搭理她這句話,只是默默不語地凝視著眾人的表情。在場所有隊員的臉上,不僅沒有痛苦糾結的神色,甚至看不到任何後悔的情緒。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流露出義無反顧的表情。
  雖說琳涅確實曾經是軍人,但她主要負責的是後方支援的任務,服役的時間也不算很長。而且專門從事諜報任務和情報工作的琳涅,一直以來都被灌輸「活著把情報帶回來」的優先價值觀,因此她不可能理解穆傑路所說的這種榮譽感。
  然而,看著隊員們勇往直前的表情,琳涅卻莫名地感到羨慕,覺得他們綻放著耀眼的光彩。她對目前身為元首親信的地位沒有任何不滿,甚至認為這項工作就是自己的天職。但是,有別於這樣的滿足感,琳涅在這群軍人魔法師的生存方式之中,同樣清晰地感受到了值得尊敬和讚揚的地方。而且只要想到希瑟妮婭如果陷入相同的險境,她自然也馬上做出了決定。
  「唉~」
  琳涅刻意聳了聳肩,將堅定的意志注入因為突發事態而緊張僵硬的身體。接著,她硬是擺出了平日的柔和笑容說道:
  「我明白了。請允許我和各位一起行動。」
  「──!那誰要負責去跟總督報告啊?」
  「沒有什麼不好的吧?畢竟我也不是打算去送死的啊。而且不管怎麼說,現在要逃命也已經來不及了。」
  琳涅帶著挖苦的笑容,有些自暴自棄地如此說道。雖然嘴巴上是這麼說,但是從語氣裡可以感覺得到,她本人並不相信穆傑路的那套說法。不,或許琳涅想到了什麼對策。
  蕾蒂將琳涅的這句話視作決心的表現,露出無畏的笑容說道:
  「隨妳高興吧。」
  「不過,如果像無頭蒼蠅似地橫衝直撞,原本有救的人也會變得沒救。那個魔力團塊究竟是什麼東西,我大致有點頭緒了。」
  「真是令人意外呢。」
  琳涅頓時不高興地噘起嘴,像是覺得蕾蒂的這種說法,對被譽為「亞魯法之眼」的自己未免有些失禮,但現在的狀況是分秒必爭,所以琳涅沒多跟她計較。
  「雖然沒到亞爾斯大人那種程度,不過這些特殊異能的相關知識……我多少還是懂一點的喔!」
  琳涅說到最後忍不住稍微拔高了音量,但她在心裡安慰自己這是不可抗力。
  「說是這麼說,但也就只是有點頭緒而已,目前還有許多不明之處。畢竟那是過去從未有人知曉的異能。」
  看到所有人都點了點頭之後,琳涅接著把話說了下去:
  「即使亞爾斯大人失去意識,那個魔力團塊恐怕還是能夠繼續行動吧。假如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就真的無計可施了。但如果是亞爾斯大人還有意識的現在,應該還能找到解決的辦法。請各位無論如何都不要和那個魔力團塊發生接觸……因為會在一瞬間被奪走生命。另外也請特別注意,那個魔力團塊擁有吸收魔力的特性。尋常的普通魔法,只會平白增添它的力量、讓它變得更加巨大。」
  或許是因為打一開始就做好了覺悟,即使聽到對手是不可碰觸且無法抵擋的敵人,其他隊員也依然沒有流露出膽怯的神色。
  琳涅已經透過魔眼,確認了作為亞爾斯異能的黑色魔力團塊其速度。原本以為魔力團塊在膨脹得如此巨大之後,行動速度會稍微變得遲緩,但是實際一看才發現,即使是蕾蒂,大概也無法持續逃過它的追擊。
  因此要琳涅來說的話,這完全是送死的行為,所以她先前才會建議眾人「撤退」。只是蕾蒂他們當然不會採納這個意見。
  「亞爾斯大人目前在坑穴中心附近,看起來因為身負重傷而動彈不得。雖然目前還有意識,但是看他那副樣子,不管什麼時候昏厥過去都不奇怪。」
  「這種走一步算一步的感覺,很符合我們小隊的風格,還挺不錯的嘛!」
  蕾蒂先是露齒一笑,接著用視線環顧了其他隊員,眾人則是以點頭作為回應。就這樣,全體隊員加上琳涅,一齊從礦床山頂疾衝而下,在同一時間飛奔起來。
  
  朝著目的地前進的蕾蒂等人,採取的是盡可能不擠成一團,但又不致於間隔過大的分散隊形。
  一行人筆直奔往的目標,是亞爾斯所在的那個巨大坑穴。他們奔馳在地面上,穿梭在盤根雖節的樹根和樹枝之間,即使遇上了倒塌的樹木或高聳的巨樹,也就這麼直接翻越過去。正如「直線前進」這四個字所說的,眾人採取直線的最短距離,一口氣穿越了整片森林。
  「話說回來,阿爾小弟的那項異能,和琳涅小姐的魔眼是同等級別的力量嗎?」
  蕾蒂突然這麼開口問道,視線依然保持在正前方。這大概是她試圖摸索出解決方案的努力之一。
  「不好說呢,畢竟那未必是來自魔眼的力量。除了魔眼以外,世上也還有不少被稱作『異能』的能力……」
  雖然嘴巴上如此回答,但是琳涅其實已經有一個近似解決方案的腹案。然而,從可行性的角度來說,還停留在「有可能」的階段而已。單就魔眼確認到的狀況來看,就連琳涅都很懷疑成功的可能性。
  (控制魔眼的最大關鍵,說到底就是持有者的精神力。就算那項異能不是來自魔眼的力量,大概也有同樣的傾向。亞爾斯大人應該已經很清楚這件事情……一旦解除了異能的桎梏,就很難單憑意志控制住異能……而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那項異能十之八九是處於解除桎梏的狀態。)
  身為過來人的琳涅非常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在被稱作「異能」的各種特殊能力裡,有一類力量是只要逮到機會,便會試圖擺脫持有者的掌控。這類力量一旦成長茁壯,就不可能單憑普通的精神力將它重新納入控制之中。更別說那個黑色魔力團塊的成長程度,肯定已經遠遠超越亞爾斯的精神力極限。
  不過,雖說外在力量能否影響那個魔力團塊還是未知之數,但既然亞爾斯本人尚未失去意識,或許還有機會重新控制住失控的異能──即使可能性趨近於零。
  與此同時,琳涅也猛然明白了一件事。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亞爾斯大人才會對我的眼睛那麼感興趣。)
  亞爾斯恐怕就是擔心會有這種事發生,所以想要獲得能夠處理這種突發狀況的線索。
  若是從這個角度來推想,就不難得出一個結論:至少在那個時間點上,即使是亞爾斯本人也不曉得如何應對暴走失控的異能。
  雖然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無濟於事,可是琳涅心裡不禁覺得,果然還是不該在被激情感染的情況下,貿然地跟著眾人一起過來。儘管她心裡是想到了一個解決方案,但那是過去從未嘗試過的辦法,根本沒有任何成功的把握。
  雖說即使不幸失敗,琳涅也不會為此後悔,只是作為主君的希瑟妮婭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肯定會大肆嘲笑她。「混在一群邋遢的臭男人之中,想必會感到熱得難受吧?」──希瑟妮婭一邊如此開口嘲弄,一邊諷刺地揚起嘴角的模樣,彷彿就這麼浮現在琳涅的眼前。
  與此同時,琳涅也忍不住輕輕地皺起了眉頭,因為她意識到想像著那幅光景的自己,居然有股莫名的喜悅和微微的期待感。這樣豈不是代表她渴望被那位美麗無瑕的元首欺負嗎?
  屆時被希瑟妮婭大肆戲謔的她,肯定只能咬牙強忍這種不講道理的嘲笑。也或許自己會忍不住脫口反駁……而一旦開始反駁,琳涅肯定會止不住勢頭地列舉出各種煞有介事的理由。然後希瑟妮婭便會流露出鄙夷的眼神,冷冷地看著這個無能的貼身侍女,再次……
  「果然還是得活著回去才行。」琳涅連忙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妄想,低聲咕噥了這麼一句。
  「話雖如此,這個方案能不能成功,全得看亞爾斯大人才行……但是前提在於:我們要能夠到達他的身邊。」
  「說的是呢。不過那玩意兒還沒有任何動靜耶?妳先前講得像是它會立刻撲過來一樣。」
  「不,它就算立刻往這裡撲過來也不奇怪喔。我之所以確信亞爾斯大人還有意識,就是因為它一直沒有動靜……換句話說,即使作為自身異能的魔力團塊已經脫離掌控,但我認為亞爾斯大人還是能夠做出些許抵抗。正因如此,那個魔力團塊才會還停留在原地。」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我們還有機會挽救一切吧?」
  琳涅一邊破風疾行,一邊同意地點了點頭。
  這個事實證明了這樣的可能性。如果亞爾斯還能做出抵抗,事情就還有挽回的餘地……此刻的他們只能這麼相信。即使靠近到亞爾斯身旁將他救出這件事,等同於毫無防備地暴露在那個魔力團塊面前,他們也只能選擇這麼做。
  「等、等一下──」
  突然發出一聲驚叫的琳涅,眼中浮現出顯示【普羅比雷本斯之眼】發動的魔法式。在先行移動到更靠近亞爾斯位置的魔眼視野中,有一道影子倏地一閃而過。雖然那道影子非常渺小,但是怎麼說都不致於看漏。
  那明顯是一道人類的身影,而且假如琳涅的記憶沒有錯的話……
  「有人搶在我們前頭趕往那個巨大坑穴了。人數是一個……可是,為什麼她會出現在這裡……」
  
    ◇ ◇ ◇
  
  在蘊含龐大魔力的【暴食捕食者】分裂出無數分身後,亞爾斯竭盡全力抵抗著它的暴走失控。
  事情到了這種地步,繼續抵抗下去,或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事實上,亞爾斯之所以勤加磨練其他魔法師輕視的魔力操作技術,就是為了控制住自己的這項異能。儘管亞爾斯的魔力操作技巧堪稱登峰造極,但是此刻盤踞在他頭頂上的,不僅已經不是他手中的終極王牌,甚至連單純的魔力團塊可能都算不上了。【暴食捕食者】在成長壯大的過程中,擅自切斷了和亞爾斯之間的魔力聯繫(說得形象一點就是「項圈」),也就是變成了一個獨立的個體。
  在一片朦朧的意識中,亞爾斯奮力做出了一些抵抗,因此稍微阻止了那個活體魔力的蠢蠢欲動。儘管只是杯水車薪,但似乎還有辦法爭取一些時間。
  蕾蒂等人如果能趁著這個機會逃離現場,那就說得上是功德圓滿了。在那之後,亞爾斯會自己……親手讓一切落幕。如此一來,亞魯法至少獲得了成功討伐【惡食】的戰果,接下來就算有什麼預料之外的事態,應該也能把災情控制在最小的範圍內。
  「哈、哈、哈……唔!」
  亞爾斯咬破嘴唇,強行拉回逐漸遠去的意識。流出的鮮血讓他的嘴裡滿是鐵鏽味。膝蓋以下的部位老早就沒有知覺了,左手臂則像是被扭下來了似的,甚至感知不到它的存在。他只能透過肩膀傳來的重量,勉強感知到有個東西垂掛在那裡,只是那種感覺簡直像是吊了個秤砣。
  【暴食捕食者】維持在無數分身即將湧出的狀態,在半空中搖擺晃盪。再次想要掙脫阻攔的它,使勁地向前探出身體。
  視野慢慢模糊了起來,身體也逐漸開始發冷。亞爾斯知道這是大量出血帶來的體溫下降,可是汩汩流淌而出的鮮血,在地上形成一灘溫暖的血泊,甚至讓他有股想要把臉埋進血泊之中的衝動。
  然而,哪怕只是片刻鬆懈,【暴食捕食者】肯定也會遵循著欲望展開行動。儘管心裡懷著這樣的擔憂,但是自己拚命保持住的意識,頂多也只能再撐個幾分鐘而已。
  就在此時──亞爾斯感覺到遠處有人連跑帶跳地朝這邊趕來。
  只見一道嬌小的身影,主動闖入了這片死地,從巨大坑穴的邊緣一口氣跳了下來,就這樣直奔亞爾斯的所在之處。
  看著對方被陽光照得銀光閃閃的秀髮,亞爾斯立刻察覺到來者的真實身分,神色不善地緊盯著那道逐漸靠近的人影。
  他絕對不可能認錯人。對方身上穿著眼熟的斗篷和黑色的裙裝軍服。從裙子底下露出來的纖細雙腿,纏滿了密密麻麻的繃帶。
  跪倒在地的亞爾斯強行撐起上半身,朝著靠近過來的少女倏地揚起右手。
  「妳為什麼會來這裡!?」
  亞爾斯帶著近乎殺氣的憤怒,朝著那名銀髮少女喝問道。
  終於在他眼前停下腳步的露姬,從額頭到臉頰都布滿了豆大的汗珠,軍服的領口和袖子也被汗水浸透。最令人怵目驚心的是──纏裹在她雙腿上的繃帶,因為吸滿鮮血而變得一片赤紅。
  「亞、亞爾斯大人……這是……!!您的傷口──得立刻進行治療才行……」
  驚慌失措的露姬立刻想要走上前,但是亞爾斯以斬釘截鐵的態度,語氣嚴厲地制止了她的動作。
  「我應該說過了……不許過來!妳這是要違背我的命令嗎!?」
  儘管打倒了【惡食】,但是在【暴食捕食者】化為威脅的現在,無論如何都要盡快讓露姬遠離這片死地。然而,露姬卻像是胸懷大義,強而有力地朝著亞爾斯踏出腳步。雖然雙腿傳來的劇痛讓她忍不住皺起臉,可是露姬沒有因為疼痛而退縮,只是以更加強而有力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朝著亞爾斯走去。
  「我沒有違背亞爾斯大人的吩咐。您的命令對我來說是絕對的。因此,我之所以會前來這裡……正是遵照了您所說的那個約定。沒錯,第二魔法學院成功摘下了本次大會的冠軍。既然我實現了您開出來的條件,那麼按照先前所約定的,您不能對我同行一事有任何意見喔,亞爾斯大人。」
  自己確實有和露姬這麼一言為定。
  但是,現在的狀況可不容許──亞爾斯剛要開口,卻被露姬的話語直接打斷。
  「您沒有說過從什麼時候開始,因此我就根據自己的判斷,將獲得冠軍的當下視為約定生效的時間點。」
  亞爾斯一時之間找不到反駁的論據。不,真要說起來,現在根本沒有閒功夫思考這些有的沒的……
  依然在空中蠕動收縮的【暴食捕食者】,或許是感知到了露姬的魔力,那顆長著無數嘴巴的巨大球體,陡然出現了明顯的反應。
  彷彿巨龍昂首,其中一張格外巨大的嘴巴拖曳著尾巴,打算一路從球體那裡延伸到地面上……亞爾斯保持著強烈的自我意識,凝神壓制住那個分身的動作,於是漆黑巨龍的腦袋就這麼定格在半空中。
  只要有片刻疏忽大意,露姬嬌小的身軀肯定瞬間就會被那張巨嘴吞噬。萬念倶灰的亞爾斯,盡可能地以平靜的語氣告訴露姬真相:
  「這玩意兒是我的力量,但是它已經脫離了我的掌控……我現在等於是在勉強壓制住這頭破閘而出的怪物,因此即使是妳也會成為它的攻擊目標。妳馬上就離開這裡!我會想辦法幫妳爭取時間。」
  「原來是這樣啊……」
  露姬稍微沉默了一下。先前賭上搭檔之位向亞爾斯發起挑戰時的事情,從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當時施展出來的【鳴雷】會直接消失,或許就是這項異能的力量所致。
  「我明白狀況了。那麼,亞爾斯大人,您本人會怎麼樣呢?您當然也會平安無事吧……?您的傷勢應該要立刻接受治療才行。」
  亞爾斯沉默了好半晌,但是他沒有辦法撒謊。因為他非常清楚露姬為何會想要成為自己的搭檔。
  只要是為了亞爾斯,露姬甚至連生命都可以捨棄,她對亞爾斯的思慕就是如此地純粹、執著。亞爾斯之所以至今都沒有特別要求露姬改正這一點,是因為他覺得露姬總有一天會不再那麼繃緊神經,到時自然就會明白這個道理。對亞爾斯本人來說,他根本一點都不想要這樣的忠誠心,只覺得這是一種沉重的負擔,甚至認為自己不配被這樣對待。
  「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不過這傢伙應該無法離開我,只能在我周圍一定範圍內活動──假如它沒有繼續吸收魔力變得更加強大的話。只要我這個本體還留在這裡,它的魔力容量就存在極限。在這之後,我想……它大概會直接吞了我吧。」
  從理論上來說,亞爾斯的死亡也意味著【暴食捕食者】的消滅。但是亞爾斯已經頗為篤定,深陷於無盡欲望之中的魔力團塊,大概早就把自己是它主人的事情拋到腦後了。而且成長壯大到這種程度的【暴食捕食者】,或許已經獲得了自行補充魔力資訊的能力,在界定自身存在的持有者死亡之後,依舊能夠繼續活動下去。
  亞爾斯以極度平靜的表情說出了這席話。
  「────!!」
  露姬聞言,頓時如入冰窖。雖說她隱約早有預感,但是事前猜想到是一回事,實際從對方口中聽到又是另一回事。
  與此同時,露姬心中也萌生出一個堅定不移的決心。
  「我有什麼能為您做的嗎?」
  「沒有!立刻就給我離開這裡!或許我的確是救過妳一命……但是妳沒必要為了這種事,就留下來陪我一起送死。妳根本不需要感激我什麼。」
  「……!!」
  露姬之所以說不出話來,是因為長久以來縈繞在心頭的迷霧,終於在這一刻撥雲見日。
  「您還記得這件事情啊……」
  湧上心頭的那股情感……讓露姬感覺到整個靈魂都為之震顫。她高興到想要衝上前去抱住亞爾斯,帶著淚水向他訴說感謝之意。
  原本空空如也的心靈,很快地就被喜悅之情填滿。露姬向來就不擅長表達情感,更別說是用表情展現情緒了;但此刻的她,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微笑。
  「妳給我聽明白,我選擇妳作為我的搭檔,可不是為了讓妳陪我一起送死……」
  「是的,我非常明白。」
  (因為亞爾斯大人就是這樣的人啊……可是,這是我唯一的願望。)
  露姬把剩下的話藏在心裡,再次邁開步伐,一步一步地緩緩走上前去。
  面對那毫無遲疑的腳步,亞爾斯反射性地以焦急的目光看向露姬,彷彿在叫她別再繼續靠近。
  「露姬,妳是個優秀的魔法師,有著上天眷顧的才能……所以別在這種……」
  「亞爾斯大人您也很清楚吧?我和您一樣,並沒有懷著什麼值得嘉許的遠大志向,根本不在乎人類或世界會不會滅亡。因為您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要說我對您的救命之恩沒有感激之情,那肯定是騙人的……」
  說到這裡,露姬不由自主地大喊:
  「但是事實上!事實上,根本和那種事情沒有關係!此時此刻存在於此的是我的意志!我的這份決心和想法不會有一絲動搖!哪怕是現在就粉身碎骨也好,還是當下就魂飛魄散也罷,我的身體和靈魂的每一個碎片,都是我自身意志的展現!必須有亞爾斯大人的存在,我的生命才能變得完整呀……!」
  在傾訴完心中的話語後,露姬的臉上浮現一抹安詳的笑容,她將手捂在胸口上不再說話,像是在祈求眼前的絕望狀況只是一場惡夢。
  「別開玩笑了!…………!!糟糕!?」
  因為情緒激動而鬆懈的集中力,讓【暴食捕食者】獲得了片刻的自由。那團漆黑魔力的獠牙,在眨眼之間就把嬌小的少女鎖定為下一個目標,宛如要把露姬包圍住似地蜿蜒伸展了過來。
  就在亞爾斯覺得來不及的時候──【暴食捕食者】出乎預料地陡然停下了動作。
  緊接著,一道清脆的破碎聲在周圍響起。這道聲音來自露姬捂在胸口心臟前的小巧手掌,透著一股沉穩靜謐的厚實力量。
  露姬不由自主地看向掌心。在掌心化為碎片的東西,正是那顆魔石──也就是會根據魔力變化為不同顏色的那條墜飾。這是亞爾斯先前送給露姬的禮物。
  在墜飾的黑色寶石裡頭,蘊含了亞爾斯灌注進去的魔力。封裝在這顆可說是守護石的貴重寶石中的魔力,因為【暴食捕食者】的凶猛魔力而綻裂。雖說只有一瞬間,但是漆黑的魔力猶豫著該不該一口吞噬獵物。因為露姬的全身上下都籠罩著和主人相同的魔力,導致【暴食捕食者】的識別能力陷入混亂,只能暫時停下捕食動作。
  而碎裂的墜飾所帶來的……不僅僅是這短暫的一瞬間而已。
    
  
  露姬看著在掌心碎裂的墜飾,臉上露出一個淒楚的微笑。當然,她的眼中沒有一絲猶豫或膽怯。因為此刻站在這裡的她,早已做好了一切覺悟。
  在片刻的停頓後,總算從混亂中恢復的【暴食捕食者】再次蠕動起來,伸出獠牙對準露姬咬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亞爾斯也取回了對【暴食捕食者】的微弱掌控,然而為時已晚。
  只見地面揚起了漫天塵土。但就在下一秒鐘,亞爾斯有些驚訝地瞪大眼睛。
  露姬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巨大黑色獠牙豎立的地面上,並且以伸手可及的極近距離倒臥在亞爾斯身旁。
  「【身體強制強化】……!!可是,妳是什麼時候……」
  露姬不僅已經學會【身體強制強化】,還在和弗利克的比賽中實際施展了出來,亞爾斯對此完全一無所知。畢竟露姬為了給亞爾斯一個驚喜,在大會開始前都沒有露出任何蛛絲馬跡。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向您展示這一招呢。不過……我好像再也動不了了。」
  露姬筋疲力盡地倒在地上,將臉朝向亞爾斯如此說道。大口喘息著的她,整個人顯得奄奄一息。但是,她還是竭盡所能地露出笑容。隱藏在笑容背後的堅定覺悟,足以讓亞爾斯意識到不管自己如何勸說,露姬都絕對不可能退讓。
  三番兩次地發動【身體強制強化】,為露姬的身體帶來嚴重的傷害。因為高速移動而脫落下來的雙腳繃帶,已經被滲出的鮮血染紅到不能再紅的地步。
  「……可是按照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會死在這裡。」
  「是的,我會追隨您到天涯海角。亞爾斯大人如果將要命喪黃泉,我會主動先走一步的。因為沒有亞爾斯大人存在的世界,我連一刻都不願意多停留下去。」
  「…………」
  死亡迫在眉睫,露姬不僅沒有哭泣哀嚎,甚至還流露出如願以償的幸福神色。亞爾斯還是第一次看到露姬的這種表情。見證過無數魔法師死亡的他,更是從未在任何人臉上見到這樣的臨終表情。
  那是一個順其自然地接受了現實,並打從心底發出的滿足微笑。
  在情不自禁地感到美麗的同時,亞爾斯的心底也湧起一股莫名怒火。
  「誰說要放棄了啊!」
  事實上,對一切感到萬念倶灰的自己,才是亞爾斯真正生氣的對象。這種坐以待斃、連個垂死掙扎都不願意的態度,令他感到火大至極。更別說這整件事情都肇因於自己的不成熟。
  「露姬,等我們平安回去以後……妳今後在採取任何行動之前,一定要給我更深思熟慮一點!」
  「好的……」
  倘若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亞爾斯根本不在乎這條性命,但是他的身上已經背負著另一個人的性命了。壓在肩頭的全新負擔,讓他感受到無比沉重的壓力。
  「……真是的,就不能讓我死得輕鬆一點嗎?」
  「是的,請您絕對不要比我更早離開這個世界。」
  露姬努力擠出來的這個微笑,似乎給了亞爾斯下定決心和付諸實踐的力量。
  亞爾斯帶著堅決的眼神,抬頭望向正上方──從巨大的【暴食捕食者】身上延伸出的無數血盆大口,正在那裡飄浮晃盪。他就這樣坐倒在地,把雙腳擱在地上,接著弓起一邊的膝蓋,低聲咕噥了這麼一句:
  「真是的,我還是第一次受這麼重的傷(搞得如此狼狽)吶。」
  大概是連痛覺都已經接近麻痺了,才有辦法說出這樣的玩笑話吧。
  盤踞在頭頂上的【暴食捕食者】,沒理會亞爾斯那副不當回事的模樣,全身上下的數百隻觸手一口氣伸展出去,像是要在地上立起一座巨大的營帳。鋪天蓋地而來的無數觸手,猛地張開了前一刻才冒出來的大嘴。
  看這來勢洶洶的模樣,這些觸手的目標很有可能已經不只是露姬而已。照這樣發展下去,亞爾斯和露姬肯定都會被它們吞噬。
  面對蜂擁而至的觸手大軍,亞爾斯只是俐落地揚起手,倏地張開舉在身前的手掌說道:
  「──別動。」
  那是一道猶如神諭的聲音,透著一股讓人絕對服從的威嚴,足以響徹肺腑、封殺一切反對意見。
  數量多到數不清的魔力觸手,以一定的距離環繞在亞爾斯和露姬的周圍,沒有繼續向前逼近,彷彿在空間裡畫出了一道無形的圓圈。
  宛如被觸及逆鱗的巨龍,亞爾斯聲色倶厲地下達了命令。這句簡短無比的命令,夾帶著一股天地萬物皆需服從的無上威懾力。
  在冰冷瞇起的雙眸深處閃動的黑色光芒,則是展現出了不可動搖的強烈意志,不允許任何人傷害自己決定守護的象。
  聽到亞爾斯所下達的絕對命令,【暴食捕食者】像是被封鎖動作似地停了下來。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暴食捕食者】無法對主人展開攻擊。亞爾斯也非常清楚這一點。正如他本人對露姬所說的,已經脫離自身掌控的【暴食捕食者】,等於是一頭破閘而出的猛獸。再加上它甚至開始萌生了作為個體的自我意識,想要單憑意志的力量控制住【暴食捕食者】,基本上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因如此,亞爾斯決定拿這個「自我意識」賭上一把。此刻的【暴食捕食者】就像是剛出生的幼雛幼獸,所以亞爾斯此刻採取的行動,是從更加根源的層面上對它進行威嚇,而不是透過魔力強行束縛。雖然他本人也覺得這完全是病急亂投醫,但令人慶幸的是,這種做法似乎還真的產生了一點效果。
  在那之後,【暴食捕食者】出現了新的變化。朝著他們兩人伸來的無數觸手,以及飄浮在空中的巨大魔力體,全都密密麻麻地冒出了睜開的眼睛。只見【暴食捕食者】的身體表面緩緩出現裂縫,長出了大小不一的各種斑點,就好像那些眼睛原本就存在於那裡一樣,只是在這一刻一起睜開而已。
  「…………」
  亞爾斯面無表情地凝視著這樣的變化徵兆。
  眼睛是負責視覺的感覺器官──對一直以來都是遵循暴食本能行動的這團魔力塊來說,眼睛這個全新的感覺器官,相當於它開始想要主動認識世界的一個前兆。
  最後,【暴食捕食者】的身體表面冒出了多如繁星的眼睛。在隔了一拍之後,這些眼睛全都咕嚕地一齊轉向了亞爾斯。在這幅詭異的光景之中,只聽亞爾斯以凜然的聲音開口說道:
  「我不需要不服從我命令的力量。」
  也不曉得【暴食捕食者】有沒有把這句話聽進去,只見遍布在它身上的異形之眼全都瞇了起來,像是在評估亞爾斯有沒有資格作為自己的主人。
  亞爾斯宛如絕對的支配者,將這樣的反應視為忤逆犯上的行為,以不容分說的視線斜睨著【暴食捕食者】……漫不經心地合起張開的手掌,做出了一個握拳的手勢。
  ──在「啪嘰!」的乾裂爆炸聲中,【暴食捕食者】的所有眼睛都出現了裂痕,就這樣緩緩地闔了起來。
  「臣服吧……」
  這句話彷彿撕裂了寂靜的空氣。
  伴隨著亞爾斯的握拳動作,出現在【暴食捕食者】身上的無數裂痕變得更加明顯。緊接著,他格外用力地握緊了拳頭,而【暴食捕食者】的眼睛也像是產生連動似的,在同一時間一起碎裂開來。周圍頓時響起一陣連續不斷的破裂聲。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位於【暴食捕食者】身體正面的巨大眼睛,和亞爾斯的視線有了交會……那顆怪物般的眼睛似笑非笑地扭曲了一下,接著便和其他眼睛一樣,在一瞬間破碎瓦解。
  遍布於【暴食捕食者】體表的所有眼睛,就像是闔上了眼瞼一樣全部消失不見。而作為本體的漆黑魔力塊,則如同被吸回神燈的巨靈般,一溜煙地流進了亞爾斯的身體裡。
  不管怎麼說,【暴食捕食者】都成長壯大到這種程度。雖說勉強重新讓它回到了掌控中,但若是要把這股魔力吸收到體內,亞爾斯就必須做好送命的心理準備,賭上最後的一把──這一切都是為了拯救和守護露姬。
  膨脹的異能魔力流入體內的強烈異物感,讓亞爾斯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這是【暴食捕食者】從【惡食】那裡吞噬而來的,混合了無數不同魔法師的異質魔力。
  先前流入亞爾斯體內的那些魔力,至少還經過【暴食捕食者】的消化轉換;但現在的這股魔力作為後者的活動燃料,只能說是徹頭徹尾的純粹異物。對人體來說,這股過於異質的魔力,直接燒灼著亞爾斯的靈魂,並且逐漸侵蝕著他的心靈。
  那種感覺就像是全身上下充斥著某種力量。
  亞爾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成功守護住了什麼。雖然自己是擁有絕對力量的魔法師,但還是第一次成功守護住了重要的人,他甚至有種酣暢淋漓的感覺。
  理應馬上降臨的死亡,遲遲沒有到來的跡象。亞爾斯持續沉浸在心願達成的喜悅之中,不過這段時間實際上連幾秒鐘都不到吧。
  而先前緊繃的神經在放鬆下來後,一股鮮明的寒意陡然席捲而來。
  只見一抹鮮血從亞爾斯的嘴角流下。彷彿是以此為信號般,他的吐血情況很快地就變得愈來愈激烈。
  一道又一道的鮮血……猶如無法阻擋的洪流,接二連三地從亞爾斯體內泉湧而出。被嘔出的鮮血嗆到的亞爾斯,不自覺地伸手捂住了喉嚨。壓抑在胸中的鮮血,就在這一瞬間急遽地倒湧上來,化為暗紅色的血河,一口氣噴灑在腳邊的地面上。
  看著這幅光景的露姬,難以置信地把眼睛瞪到最大。她心中最後的願望,就這樣無情地在眼前破滅。
  露姬無法理解亞爾斯為何會痛苦地口吐鮮血。兩人在剛才的對話裡,理應已經達成了一起攜手走向未來的共識……既然如此,亞爾斯就不可能在這種地方喪命。至少他本人應該也有這樣的認知才對。
  隔了半晌之後,露姬終於察覺到亞爾斯的真正想法──即使要以犧牲自己作為代價,他也不惜要拯救露姬的性命。這種自我犧牲的行為,實在不像是亞爾斯會做的事情,但從某種角度來說,又的確非常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儘管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桀驁不馴,卻會毫不吝惜地把自己的生命作為廉價的籌碼──這就是亞爾斯這名少年的處世風格。
  「怎麼會這樣……!這和我們說好的不一樣!」
  亞爾斯無視露姬的悲痛吶喊,逕自垂下頭癱軟在地,整個人似乎已經失去意識。
  「亞、亞爾斯大人!!」
  露姬抬起頭來,再次瞪大了眼睛。只見她臉上滿是恐懼的表情,全身上下哆嗦個不停。
  緊抿著嘴唇的露姬,拚命擠出如鯁在喉的沙啞呼喊。
  「怎、怎麼會?亞爾斯大……人……啊,亞……亞……啊……啊啊啊啊……」
  倒臥在地的亞爾斯,只有一張臉朝向旁邊,整個人沒有半點動靜。披散下來的黑髮蓋到眼睛上,無法看清楚他的表情。露姬的視野逐漸模糊,映入她眼簾的景色全都只剩下朦朧扭曲的輪廓。
  雖然露姬的身體已經動彈不得,淚水卻像是永無止盡般地流淌而出。接連不斷地在腦海裡上演的黑暗未來,不管怎樣都無法停止。
  至少要陪伴在亞爾斯大人的身旁──在露姬一片混亂的腦袋中,只剩下這個想法。她一邊嗚咽抽泣,一邊傾盡所有精力,命令身體行動起來。
  「(動啊動啊動啊動啊!)──給我動起來啊!!」
  露姬的雙腿早已不聽使喚,但是手指還有一些反應,而手臂也還能夠微微抬起。她立刻毫不猶豫地用指甲抓住地面,使出所有的力氣想要把上半身撐起來。可是搖搖欲墜的纖細手肘,還沒能成功撐起露姬的上半身,就這麼直接彎折下去,讓她整個人再次「噗咚」一聲倒在地上。
  由於遮蔽天空的【暴食捕食者】的身體已經消失,太陽毫不留情地把陽光傾灑在兩人頭頂上。面對如此狠毒的陽光曝曬,望著太陽的露姬忍不住覺得很可恨。
  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真該一開始就跟在亞爾斯身邊;早知道會見到這樣的光景,就不該聽從亞爾斯的勸阻,而是趕在他之前離開這個世界……
  臉上沾滿了眼淚和泥土的露姬,再次掙扎著從地上抬起了臉。接著便以匍匐前進的姿勢,用手臂……手指刨著地面向前爬行。就算指甲因此翻起脫落,她也絲毫不以為意。這樣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麼。沒錯,畢竟現實世界不可能會有如此可怕的疼痛。露姬一心只想否定眼前的光景。她那副豁出性命的模樣,像是在說只要抵達目的地,這場惡夢便會徹底地消失不見般。
  露姬甚至連呼吸都忘記了,只是拚了命地在地上匍匐前進。原本馬上就能抵達的距離,如今卻像是遙不可及般漫長。即使如此,露姬還是打從心底相信,只要繼續伸手向前,肯定能夠到達應有的未來和正確的結局。因此她不斷地用指甲刨著地面,單憑手指的力量拖著身體前進。
  或許是過度使用【身體強制強化】所帶來的反作用力,每當露姬用指甲刨抓地面,一股錐心刺骨的劇痛便會傳遍全身。儘管如此,就算每一次刨抓手指只能前進短短的幾公分,就算這樣的爬行速度如同毛毛蟲般緩慢,露姬依舊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
  只是微乎其微的距離也好,只要能夠更加挨近「他」一點,露姬願意不顧一切地刨著泥土掙扎上前。就算和「他」之間的距離每縮短一公分,自己的手指就要跟著切下相應的長度,露姬還是會奮不顧身地繼續前進吧。
  另一方面,一種黑暗的想法從露姬的內心深處升起,在她的腦海裡縈繞不去。與其陷入如此絕望的情緒之中……倒不如直接去憎恨整個世界……而只能像這樣匍匐前進的自己,更是令她感到最為可恨的對象。
  露姬強忍著嗚咽,在刺眼的陽光底下爬行,如雪崩般湧現的悲傷情緒,幾欲占據她的全部意識。
  儘管晶瑩剔透的銀髮已經髒汙得不成樣子,露姬還是奮力地以雙手拖著身體前進。繃帶再也阻止不了的大量出血,在她爬過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紅色痕跡。
  而在使出最後的力氣,讓整個身子湊上前去之後……露姬的手掌終於搆到了亞爾斯的後背。她把最後一絲力量注入到滿是鮮血的手指,拉住了亞爾斯軍服的肩頭部位。
  就這樣,露姬總算把臉湊到亞爾斯面前。兩人的臉龐正好以上下相反的方式並列在一起。
  露姬歪著頭看向身旁的亞爾斯,滾燙的淚水從她髒汙的臉上滑落下來。
  「亞爾斯……大人……?」
  她孱弱地抬起染成暗紅色的手臂,用使不出力的小指撥開蓋住亞爾斯眼睛的頭髮。在翻起剝落的指甲底下,全都是泥巴和血汙。
  亞爾斯始終沉默不語,露姬順勢把手掌擱到他蒼白的臉頰上……那隻手掌就這樣緩緩無力地滑落到了地上,簡直像是在憐惜地撫摸著他的臉頰一般。
  
    ◇ ◇ ◇
  
  「琳涅小姐,這樣真的好嗎?放任小露姬一個人先趕過去那裡。」
  「是的,和我們幾個相比,交給她去處理的成功機率會更高一些。」
  聽到琳涅這句頗為冷靜的分析,蕾蒂忍不住朝她瞥了一眼。在一行人趕往亞爾斯所在位置的途中,琳涅透過魔眼發現露姬已經趕在眾人的前頭,隨即將這件事情告訴蕾蒂等人。
  然而,單純就戰鬥力來說,自然是蕾蒂等人更加技高一籌,在人數方面也有壓倒性的優勢。因此蕾蒂完全摸不透琳涅是什麼意思。可是在現場的所有人裡,也就只有身為魔眼持有者的琳涅擁有異能的相關知識。
  「我先前也說過吧?異能的控制並不是單純地比拚力氣,精神力和生命力之類的力量也不可或缺。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魔力的完全掌控。從身體的全部感覺器官,到這些器官所蘊含的資訊,都必須得到完美的調配控制。即使是一流的魔法師,也很難在主動操作的情況下辦到這種事情。」
  除了蕾蒂以外,其他隊員似乎也都在側耳傾聽著琳涅說話。
  「或許您會覺得這樣的說法太過語焉不詳,但是操控異能的方法,至今仍有許多無法用語言表達的部分。也就是說在許多情況下,只能全憑感覺掌握其中的關鍵點。」
  若是普通魔法師會接觸到的魔法領域,這些只能憑藉感覺來掌握的部分,基本上都已經在眾多先賢努力之下,完成了高度理論化的工作。
  然而,異能的情況和魔法有些不同。大多數的異能不僅缺乏樣本數據,甚至還會從身體內部侵蝕持有者的精神和生命。因此持有者必須優先採取更為原始的對策,根本無暇顧及理論化的事情。
  就如過去被稱作「巫女」或「巫師」的那些人,會聲稱他們在自己的體內開啟了一扇門扉,可以和神明或精靈互通信息。透過承認體內的另一個存在,能夠由此實現彼此之間的交流。每個持有者和異能之間的關係不盡相同,以琳涅的魔眼來說,她是透過【共存】的方式,取得精神上的平衡點,可說是極為稀有的成功案例之一。
  有一種說法認為,異能可以說是獨立於持有者的個體生物。人們在說到持有者身上的異能時,經常會不經意地使用「寄宿」這個詞彙,其實形象地表達出異能是不同於持有者的生命體。像【魔眼】這樣的異能,有時甚至還會索求主人以外的獨立魔力供給來源。
  雖然不同性質的異能有著不同的應對方法,但是從結果上來說,這些操控異能的方法,基本上都必須仰賴宿主本人的精神力。
  而其他人唯一能夠幫助異能持有者的事情,就是透過話語或行動鼓舞他們的精神。儘管這種「為了守護某人而湧出力量」的套路實在很老掉牙,但是魔法和異能都是與精神有著緊密聯繫的領域,因此這完全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真理。
  所以說──
  「所以說露姬小姐更有可能成功。雖說是直到最近才獲得正式承認,但她可是亞爾斯大人的搭檔。而且……說起來,我們也阻止不了她吧?畢竟我們沒有方法能呼叫她過來會合。」
  琳涅想起露姬在魔眼視野下那副拚命的模樣,不由得如此說道。
  「我們唯一能做的,只有盡快趕到目的地去。真到緊要關頭時,至少還可以扮演誘餌爭取時間。蕾蒂大人,您覺得這樣可以嗎?」
  「若要問我的意見,我認為只要妳覺得這麼做最妥當,我們其他人就不會有任何異議喲。」
  「非常感謝您的理解……另外,我這裡其實也有一個以防萬一的備案。」
  琳涅將手伸向背後的箭袋,指著其中一支純白的箭矢。
  「那是……?」
  蕾蒂有些納悶地盯著那支箭矢,接著像是察覺到了它的「用途」,頓時驚訝地大聲說道:
  「該不會……妳是認真的嗎──?」
  琳涅毫不畏懼地迎上蕾蒂的尖銳目光,帶著堅決的眼神開口說道:
  「假如事態演變到最糟的地步,那團漆黑魔力甚至抵達了巴魯梅斯的話,將會成為超越SS級別魔物的重大災害。但是異能只要失去宿主,就必然會跟著一起消失……」
  「琳涅小姐,我們之所以會趕來這裡,就是為了阻止這種事情發生喲。」
  在蕾蒂的聲音裡,已經流露出一股近似殺氣的憤怒。
  「蕾蒂大人,請您稍安勿躁。我完全沒有要動手殺死亞爾斯大人的意思。這支箭矢上面刻有妨礙行動的魔法式,箭矢本身的材質也具有增幅魔力的效果。簡單來說,就是能暫時停止中箭者的生命活動……雖然我也是第一次動用這支箭矢,但是只要用它射中亞爾斯大人,或許就能阻止失控的異能。」
  無巧不成書,亞爾斯先前推導出來的最終解決方案,同樣是以終結自己生命的方式結束這一切。雖然琳涅的表情依舊一片平靜,背後卻隱藏著堅定不移的決心。
  「亞爾斯大人將暫時陷入假死狀態,只是我也不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什麼。他在失去意識之後,有可能再也不會清醒過來,而且也無法保證那股漆黑魔力會就此消失。但是如果露姬小姐沒能成功的話……我認為這個方法還是有一試的價值。」
  「只有在最糟的狀況下,妳才會選擇這麼做是吧……」
  蕾蒂勉強按捺住怒火,低聲嘟囔了這麼一句。
  緊接著,她露出苦澀的表情,不得已地嘆了口氣說道:
  「雖然我一點都不想同意這種事,但是阿爾小弟也是個軍人呢……不過,我可不會隨隨便便就讓妳這麼做喲。不管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全力以赴──這也是我們身為軍人的本分。」
  琳涅也跟著同意地點了點頭。
  然而,蕾蒂並沒有意識到琳涅在這段話裡,其實巧妙地隱去了某些關鍵的部分。亞爾斯的那項異能,具有吸收魔力的能力。假如這項異能的力量,能夠作用到亞爾斯身上的話……
  琳涅的箭矢必須直接刺進身體,才有辦法發揮效果,讓異能使用者進入假死狀態。但是如果亞爾斯的全身上下,都籠罩在能夠吸收所有魔法的異能之中,琳涅的箭矢就無法發動魔法的效果。在這樣的情況下……那支箭矢將會帶著純粹的物理破壞力,直接貫穿亞爾斯的心臟。
  以亞爾斯目前的狀態來說,他不可能抵擋得住這麼一記冷箭。
  因此琳涅在內心默默祈求。
  (露姬小姐……一切都拜託妳了。)
  
    ◇ ◇ ◇
  
  ──就在那股魔力的氣息憑空從原來的位置消失不見之後。
  一行人滿懷納悶地來到巨大坑穴的中心地帶,馬上就發現了面無血色地倒臥在地的亞爾斯,以及在他身旁失去意識的露姬。
  露姬一息尚存的事實,讓眾人忍不住鬆了口氣,但緊接著就看到蕾蒂臉色蒼白地扶起動也不動的亞爾斯……在場所有人的背脊頓時都竄起一陣惡寒,心頭閃過一股不祥的預感。
第41章 「潛藏於薄暮中的旁觀者」
  激烈鏖戰的痕跡,深深地鐫刻在大地之上。剛才那些強大魔法所留下的魔力殘渣,似乎還飄散在周圍的空間中。
  彷彿隕石坑一般、直徑足足有一公里左右的巨大坑穴──這個座落在礦床附近的坑洞,在一切都已結束的現在,周圍沒有任何人類的氣息。
  太陽終於開始西沉,照耀在這片和外界格格不入的荒地之上的陽光,逐漸變成了暗淡的橘子色。
  在夕陽映照下,只見巨大坑穴的內部,有一道人影在走動。那道人影踩著悠哉的步伐,不疾不徐地朝著幾小時前的鏖戰地點走去。
  那頭順著肩膀披散而下的美麗白髮,隨著高䠷人影的步伐搖曳擺動,簡直像是隨風飄逸的女性長髮。
  這名人物穿著一件藍白條紋的長大衣,雙手插在長大衣的口袋裡。因為身材高䠷纖細的關保,乍看之下實在難以辨別出「他」的性別,但勉強還是能夠看出是名男性。
  這是因為男子給人模糊朦朧的感覺,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脫離現實的奇妙存在感。如果硬要形容的話,就是存在的印象和輪廓都十分模糊,沒有明確的感覺。但男子明顯不是什麼普通人物,即使是看似平凡無奇的步伐,也在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一股不尋常的氛圍。
  在西斜的夕陽中,男子喃喃自語地說道:
  「伊莉依絲還是老樣子,非常謹慎呢。雖然哈贊一副馬上就要失控的樣子,不過她還是成功制住了那匹脫韁野馬。然而,哪怕是同歸於盡也好,我本來還期待他們直接幫我收拾掉現役首席,看來我的如意算盤是打過頭了。話說回來,那傢伙感覺比想像中的還要難解決……亞爾斯・雷金。」
  男子不帶情緒起伏的聲音,有著宛如女聲的清脆響亮,只有在說出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流露出一絲苦澀的味道。但就在下一個瞬間,從平整瀏海下露出的那張臉,已經揚起了無所畏懼的冷笑。
  「哼……在這種窮山惡水的地方,不知是哪位貴客大駕光臨?」
  彷彿是在回應他的這句話一般。
  「伊莉依絲和哈贊那個蠢貨,和盧薩路卡的貴公子打起來了喔~」
  原本應該只有男子一人的巨大坑穴之中,不曉得從哪裡傳來了一道極為悠哉的女性聲音。很快就在男子視野邊緣現身的那名女子,外表完全是典型的鄰家女孩,彷彿能令人聯想到純樸的田園風光,和周圍一片死寂的景象形成了鮮明對比。女子身上散發出一股恬淡自得的氛圍,直接體現出了一種純樸敦厚的氣質。話雖如此,若是鄉間的小城鎮也就罷了,在這種外界的戰場遺跡裡,她的這副模樣反而有種非常突兀的感覺,甚至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也不曉得她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相當突兀,只見女子──妲琪婭從容自在地把手背到身後,隨意地踢著地上的小石頭。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名平凡的普通女孩,但是也有些許故意做給別人看的感覺。
  「這可真是教人吃驚呢。妳居然還活著啊?」
  「你那種根本不在乎別人死活的語氣,居然好意思說什麼『真是教人吃驚』~?」
  女子語帶調侃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但是男子完全沒有回頭看她一眼的意思,只是繼續邁著腳步走向巨大坑穴的中心地帶。
  「哎呀呀,妳別看我這樣,我其實也是很吃驚的喔。畢竟殺死妳的不是別人,正是身為現役首席的亞爾斯・雷金。不過,如果是妳的話,的確是有可能逃過一劫呢……話說回來,伊莉依絲有徹底解決掉約翰・倫布魯茲嗎?我個人是很希望她能做好【庫拉瑪】成員的本分工作啦。」
  「你沒從她那裡收到報告嗎?很遺憾地,最後似乎還是讓對方溜掉了~」
  從名為「妲琪婭」的女子口中聽到答案之後,男子有些掃興地哼了一聲,不發一語地繼續邁開步伐,最後終於停下腳步。在這個距離坑洞中心不遠的位置,地面上有一大灘黑褐色的汙漬。
  若是知道幾小時前那場變故的人,大概都會馬上反應過來──這是亞爾斯殊死戰鬥後留下的血跡。
  男子掏出插在口袋的其中一隻手,抵在下巴上擺出沉吟的模樣。但是和他的動作相反,他的表情看起來沒有特別在思考什麼。此刻站在這裡的他,顯然是帶著明確的任務和目的。
  「這下子那位大人也不會有任何怨言了,甚至還有可能稱讚我做得非常好吧。古鐸曼的研究也不會變成白忙一場……還真是幹得相當不錯呢。」
  古鐸曼所開發出來的強化人類技術,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研究成果,但是那種帶有缺陷的技術,原本就很難達到實用化的階段。
  若是能配合最新的重大研究數據,或許多少能改善這種缺陷問題,可是這項技術已經被那位首席魔法師徹底銷毀。不過單從結果來看,古鐸曼先前交給男子的數據資料,已經可以算是令人滿意的成果。雖然原本的計畫遭到打亂,但就結果來說也只是時程有些延遲而已,甚至有機會調整成更好的規劃。
  男子將手臂伸到黑褐色的汙漬,也就是那灘血跡的上方──立刻有無數的紅色水珠飄浮了起來,彷彿是從地面上擠出來一樣,只從沙子和土塊之中提取出液體。那些血珠很快就集中在空中的某個位置,凝聚成了一顆拳頭大小的球體。
  凝視著那顆球體的男子,掏出了插在口袋的另一隻手。一個貌似試管的容器握在那隻手的手掌裡。動作熟練地用拇指取下瓶蓋之後,紅色水珠形成的那顆球體,馬上像是被吸進去似地流入容器之中。
  男子立刻闔上瓶蓋,對著暗紅色的陽光檢視了一下試管的內容物,心滿意足地將它收進了口袋裡。在那之後,他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說道:
  「這樣子啊,沒想到最後連約翰・倫布魯茲都沒能收拾掉……也罷,畢竟是這種狀況,伊莉依絲大概沒有使出四尾吧。話說回來,妲琪婭,妳沒有回到【庫拉瑪】的……」
  男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陣忍俊不禁的笑聲打斷。背對太陽而立的妲琪婭,在一片逆光之中露出了目中無人的笑容。
  「突然跑來打擾你是我不對,不過你這樣子是不行的喔~沒把話說清楚就想拐人家回去……而且我個人更感興趣的事情,是你剛才採取那些血液的動作……梅庫菲斯。還是說,你現在是叫伊諾貝這個名字~?」
  男子溫和上揚的嘴角頓時沉了下來。只聽他以帶著明顯敵意的語氣,非常不高興地開口說道:
  「哼,我的確有段時間是叫這個名字。順帶一提,『伊諾貝』這個名字可不是我自己取的……單純只是在那個場合下,被對方用這個名字來稱呼而已。」
  這名被稱作「梅庫菲斯」的男子,在一瞬間就恢復了笑容,以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回答了這個問題,就連夕陽的逆光也沒能讓他瞇起眼睛。緊接著,他突然換上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妳早就知道那裡有什麼東西了是吧?有件事情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礦床附近會這麼剛好地出現棘手的魔物。妳這個人的性格實在是很惡劣呢。對了,話說回來──妳的那具身體,究竟又是誰的東西?」
  「你說這個嗎?你如果願意告訴我那些血液的用途,那我也不是不能告訴你答案喔~」
  「哼,還真敢說呢……妳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老實交代的意思吧?所以說……妳打算站在哪一邊?」
  妲琪婭一臉狡獪地露齒輕笑道:
  「當然是對我有利的那一邊囉~看在以前的交情上,只要你別來壞我的好事,那我們就可以相安無事~可是事情似乎沒有這麼容易呢?」
  面對妲琪婭的這番裝瘋賣傻,梅庫菲斯面露苦笑地回應道:
  「不好說呢。不過,我個人也是真心不想和妳扯上任何關係。畢竟我實在是猜不透妳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
  梅庫菲斯一邊用單手撥弄著試管,一邊動作瀟灑地轉向妲琪婭的方向,以像是和老朋友說話的語氣一般說道。
  兩人之間的談話,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火藥味。然而,儘管明知自己和對方不可能是同路人,但是又沒有理由針鋒相對的兩人,只能持續著不著邊際的對話,就像是沒話找話地聊著天氣話題一樣。
  最後,梅庫菲斯像是對這種無謂的談話感到厭煩,甩了甩一頭白色長髮,意興闌珊地聳肩說道:
  「好啦,雖然我還想再聊一會兒,但是我們好像沒有時間了呢。」
  梅庫菲斯很快地瞥了遠方一眼。他似乎確認到了正在朝著這邊接近的大量人影。
  「嗯,看起來的確是這樣子呢~那麼,我就先行告退了。」
  妲琪婭踮起單腳轉過身去,像是要繼續剛才的散步之旅。就在這個時候,她再次隔著肩膀回頭看向了梅庫菲斯,臉上突然浮現一種難以抹滅的虛無感。那空洞呆滯的眼神,甚至只剩下一片渾濁。
  「《費格爾四書》,第四章【歐迪奧格希多】。」
  「──!!」
  妲琪婭在臨去之際拋出的這句話,讓梅庫菲斯微微瞇起眼睛。話音方落,妲琪婭的身體便在夕陽之下無聲無息地爆炸四散。彷彿是流淌在她體內的血液一齊向外噴出,整個人毫無前兆地從內部「爆裂開來」。
  在傾盆而降的血雨之中,還摻雜著一股濃烈的腐敗惡臭。梅庫菲斯伸出舌頭,舔了舔沾上臉頰的渾濁血液。
  「屍體……果然是傀儡人偶啊。」
  認定妲琪婭是個麻煩人物的梅庫菲斯,原本打算當場解決掉她,但這似乎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行為。不,他打從一開始就隱約猜想到這一點了。畢竟妲琪婭在這類魔法上的造詣,可說是曠古絕今第一人。她肯定是把本體藏在別的地方,遠距離地操作著這具暫時的身體。
  「這件事情也得向那位大人報告才行呢。哎呀,他們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早到呢……如此一來,這張『臉』就有點不方便了。」
  梅庫菲斯所說的「他們」,指的是剛才察覺到的那些人影。正在朝這邊接近的那支魔法師部隊,似乎有著超乎他預期的前進速度。梅庫菲斯背對著魔法師們趕來的方向,神情輕蔑地冷笑了一下。就在下一個瞬間,他的身體陡然扭曲。只見他如同軟體動物般扭動身軀,逐漸改變整個身體的外表,就連頭髮也像是變戲法似地染上一片紅色。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無論是身高和身材,還是長相和眼睛的顏色,全都變成了和剛才完全不同的模樣。
  此刻的梅庫菲斯,臉上滿是雜亂的鬍子,頭髮也是一團蓬亂,全身上下都遍布著結實的肌肉。原本披在身上的長袍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巴魯梅斯正規軍的制服。
  最後,看似完成變身的梅庫菲斯──不,直到前一刻都還是梅庫菲斯的這名男子,用粗獷的聲音開始自問自答。
  「好啦,這傢伙是誰來著?雖然他肯定是巴魯梅斯的魔法師……畢竟那些死在我手下的傢伙,我不可能把他們的名字全都記起來嘛。」
  總而言之,若是現在這副模樣,即使不小心撞上了趕來的魔法師部隊,應該也不會特別啟人疑竇。
  「咦!?明明是新登錄進來的,這傢伙卻只能使出這種程度的魔法?我當初幹嘛把這樣的素體記憶下來啊?雖然這次算是派上了用場,不過似乎有必要來個徹底的整理了呢。」
  男子用不習慣的手勢摩挲起鬍子,可是只有一股不對勁的感覺,令他忍不住皺起眉頭。接著他像是要轉換心情,看了一眼制服的內口袋。
  「不過,『這個』肯定就不一樣了。雖然我真的非常期待,但是在這種狀況下,也只能暫時忍著不去測試它的效果了……」
  男子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摸著不知何時從長袍變成制服的口袋,隔著衣服確認收在口袋裡頭的那支試管。
  在目前這種情況下,若是這副彪形大漢的模樣也就算了,但如果變成這支試管血液的主人,很有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男子只能死心放棄,拖著這具性能低落的身體,朝著巴魯梅斯的方向奔去。從速度不到之前的一半來看,作為素體記憶下來的這具身體,頂多只有三位數或四位數魔法師的水平吧。
  
  只要是記憶下來的「素體」,就可以變換成對方的模樣──這就是梅菲庫斯的特殊能力。然而,素體的身體能力會直接反映到變身後的本人身上,有時也會造成一些問題。
  另外,這項變身能力運用在類似這名大漢的二流魔法師時,基本上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在變身為一流魔法師時,能否施展出該魔法師的習得魔法,還是得看梅庫菲斯本人的實力。此外,即使外表發生了改變,魔力量也不會跟著產生變動。
  只是,就算把這些缺點都納入考量,這項變身能力的靈活優勢,也足以彌補其他一切。而且透過古鐸曼的研究成果,更是成功掌握了正確複製血液資訊的技術。過去的梅庫菲斯頂多只能做到外型上的變化,並由此得知變身對象的擅長魔法和系統之類的表層情報。這是因為頻繁使用的那些魔法,會在魔力資訊中產生特定的傾向,因此能間接從中獲取情報。
  但是梅庫菲斯的這項變身能力,如今已經徹底昇華,甚至連變身對象的習得魔法都能夠正確地複製出來。在吸收對方的血液後,就可以詳細地讀取出其中所蘊含的資訊。然而,即使是能力大幅成長的現在,他所能夠讀取到的內容,也還是僅限於血液中的殘留魔力和魔法的固定情報,無法從中提取出變身對象的經驗或想法。
  儘管如此,梅庫菲斯還是能夠在一定的範圍內,自由運用變身對象的身體能力和魔法特性。
  因此方才採取到的這瓶血液,自然是令他感到歡天喜地的寶物。
  「到時候肯定會很有看頭吧……當我出現在你眼前的那一刻,你究竟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呢?還是說只會被我玩弄於股掌之間呢?不管事情怎麼發展,應該都能讓我欣賞到精彩的破滅之舞吧。」
  
    ◇ ◇ ◇
  
  場景來到巴魯梅斯的軍方本部。
  各國的高階魔法師及無雙魔法師,正在陸續集結到這座建築物。就在這個時候,蕾蒂等人抬著亞爾斯和露姬回到了這裡。雖然一時陷入混亂狀態的只有巴魯梅斯軍方本部,但是封口令在這種非常時期也難以發揮作用。這場風波要傳播出去,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擔任全軍總指揮官的貝利克,直接從蕾蒂那裡收到了【惡食】被成功討伐的捷報,但緊接而來的亞爾斯負傷消息,讓他眉間的皺紋變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儘管勉強保住了性命,可是亞爾斯的狀態完全不容樂觀。貝利克和亞爾斯之間的交情,可以追溯到亞爾斯成為魔法師以前。雖然亞爾斯曾經多次執行嚴苛的任務,但他應該從未受過如此嚴重的傷勢。
  在目送亞爾斯和露姬被送進緊急治療室後,貝利克手上有無數的工作等待處理。亞爾斯究竟是被什麼東西逼入絕境?──弄清楚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僅是行政業務上的必要流程,同時也是因為貝利克的腦海裡有著解不開的困惑。
  而站在貝利克面前的蕾蒂,則是氣勢洶洶地質問道:
  「總督!我想要找您談談阿爾小弟身上的那股力量!」
  聲音帶著幾許怒意的蕾蒂,毫不客氣地瞪著貝利克。原本想要打馬虎眼的貝利克,從亞爾斯的慘狀聯想到了某種可能性,頓時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雖然亞爾斯的任務成功率可說是百分之百,但是貝利克也很清楚他身上有一顆「不定時炸彈」。
  「──!!該不會是失控了吧!!」
  貝利克的表情瞬間凍結了起來,片刻過後才意識到他發出了不小的聲音。
  「咳,這裡不方便談這個。我們到其他房間說吧,順便進行這次任務的報告。」
  「……」
  蕾蒂默默跟在快步走出房間的貝利克身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微微顫抖的後背。貝利克的雙拳似乎也緊握了起來,顯得有點僵硬。
  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旁叫住了他們兩人。
  「總指揮官大人,請允許我列席參與會談。居然有魔物能把亞爾斯逼到那種地步……雖說已經成功殲滅敵人,但如果目標真是SS級別的魔物,為了應對突發事態,我認為我們也有必要掌握魔物的種類和型態。」
  一看之下才發現,說話的人是盧薩路卡的無雙魔法師──約翰・倫布魯茲。身後帶著幾名部下的他,以端正的姿勢和嚴肅的表情提出這項請求。在結束和【庫拉瑪】的戰鬥之後,約翰便立刻趕回了巴魯梅斯,看起來才剛做完應急治療的樣子。儘管身上還纏著繃帶,但是他明顯沒把傷勢放在心上,和部下一起向貝利克投去凌厲的目光。
  雖然不曉得約翰對亞爾斯的異能瞭解多少,不過從他的樣子來看,應該可以認定他已經掌握了最基本的部分。
  這個難搞的傢伙,為什麼偏要挑這個時候過來攪和啊?──蕾蒂忍不住在內心咒罵道。她本人沒來由地敵視約翰的私人恩怨,固然是其中的部分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在於:關於亞爾斯異能的事情,即使是同為無雙魔法師的蕾蒂,貝利克也從未向她透露過隻言片語。
  如此重要的情報,無論如何都不能洩漏給其他國家的無雙魔法師知道。正如蕾蒂所想的那樣,只聽貝利克如此開口說道:
  「約翰大人,非常感謝您的鼎力相助。若是少了您的外圍支援,亞魯法的精銳部隊很有可能無法順利完成任務。」
    
  
  「既然如此……」約翰馬上想要以此作為列席參與的正當理由,但是貝利克沒等他說完,就立刻巧妙地截斷話頭說道:
  「但我才是被委任為總指揮官的人。我在聽取報告後,會再整理出詳細的報告書,統一發布給七國政府知悉。各位現在只需要知道任務完成的事實就夠了。再說您目前也被交派了防衛的任務。雖說SS級別魔物已經遭到排除,可是我們並不能因此放鬆警戒。而且也有報告指出,外界的局勢仍是一片混亂,魔物的分布狀況相當異常。」
  【惡食】消滅周圍魔物的行為,導致少數倖存的魔物展開了大規模遷移,像是想要逃離【惡食】的勢力範圍。其結果就是,包含高等級別的魔物在內,各地都傳來了魔物的勢力分布出現巨大變化的報告。
  「總而言之,我們絕對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畢竟對現在的巴魯梅斯來說,如果沒有各國援軍協助,根本無法抵擋任何魔物的入侵。我們必須盡快匯整報告,及早查明各種情報的真假,重新研擬對策進行因應。」
  「恕我直言……作為盧薩路卡的代表,我認為我們也有權利旁聽報告。」
  約翰依舊不肯就此罷休。雖說是惺惺相惜的朋友,可是同樣身為無雙魔法師的約翰,經常感到亞爾斯身上有許多令人難以理解的地方。而本次的七國元首會談,更是讓他的懷疑變成了確信。
  在一般情況下,無雙魔法師的相關資料都是最高機密,但由於亞爾斯實在是過於異質的存在,盧薩路卡曾經好幾次旁敲側擊地請求亞魯法公開資訊。
  在過去亞魯法和盧薩魯卡兩國聯手的共同作戰中,其實也有一部分是在打這個主意。但最後當然還是一無所獲。
  「到此為止吧,約翰・倫布魯茲!」
  只聽一道響徹走廊的聲音,先發制人地阻止了約翰繼續發言,讓所有人都頓時停下了動作。只是這道聲音的主人並非在場的任何人。
  眾人一齊將視線轉向聲音的來源,發現一名壯年男子背著雙手,不疾不徐地朝這邊走了過來。那寬大沉穩的步伐,稱得上是威風凜凜。或許是打算親自站上前線指揮,男子的服裝樸素到不像是一國元首,那打扮反而更像是重視機能性的軍服。
  「哈歐魯格大人!」
  「約翰,我們現在該做的事情,是在鞏固防線的同時,盡早排除魔物的威脅。在外界徘徊的那些魔物,很有可能會趁這個機會發動襲擊……我們有必要牽制這些混球的行動,順便徹底掃蕩牠們。另外,貝利克總督,最起碼我們已經把討伐目標成功收拾掉了吧?」
  「確鑿無疑。」
  「亞魯法的第一波部隊,照理說來只是負責偵察任務……把無雙魔法師也安插進去的安排,實在教人搞不懂你們在想什麼。不過,在先前的那場會議上,與會成員確實也沒能訂定一個明確的方針。總而言之,既然討伐任務以成功收場,就不會有人多說什麼。就是這麼回事啦,約翰。你如果還有什麼意見的話,等到一切都結束之後再說如何?」
  「我明白了……」
  儘管心裡有千百個不願意,約翰還是點頭同意了哈歐魯格的提議。
  「沒錯,這樣就行了。當然,是在所有的報告都公布之後。」
  彷彿是理解到了約翰的擔憂,伊拜里斯元首──哈歐魯格・麥松・傑科夫列斯意有所指地看向了貝利克。
  「所以說,防衛任務就交給我們處理吧,貝利克總督。還有就是海德蘭吉的部隊編成作業有所延誤……你那邊也收到相關通知了吧?」
  「嗯,他們好像還沒有從國內出發呢。我這邊剛收到庫列比迪多的部隊即將抵達的通知,因此我是打算把他們配置在海德蘭吉的北側。」
  因為巴魯梅斯和伊拜里斯是鄰國的關係,所以貝利克特地把伊拜里斯的部隊配置在靠近本國的位置。這樣的配置是希望避免發生不必要的摩擦,畢竟沒有國家樂意看到他國軍隊在自家門口徘徊。若是以巴比倫塔為中心,巴魯梅斯在各國之中是位於東北位置。而巴魯梅斯的上方,也就是最北位置是海德蘭吉;下方的國家,也就是東南位置是伊拜里斯,再往下則是庫列比迪多。
  然而──
  「哎,你不用特別顧慮我們伊拜里斯啦,而且我有交代本國留下一定人數的魔法師。既然海德蘭吉的部隊有所延誤,北方的防線就由我們伊拜里斯的部隊負責。請你把庫列比迪多的部隊配置在伊拜里斯。位處遠方的漢盧卡普迪亞,應該會從北邊趕來這裡。麻煩你先通知他們一聲,請他們直接和我們的部隊會合。只要把部隊集中起來,應該勉強能夠應付得來。」
  「感謝您的寬宏大度。」
  「小事一樁,我會馬上讓梵杰特趕過去的。」
  哈歐魯格對著耳邊的通訊機器呼叫了一聲,準備向伊拜里斯麾下的第二席魔法師──梵杰特・歐納格拉姆下達指示,但就在這個時候……
  「這項任務能否交給我來負責呢?」
  約翰目光直視著哈歐魯格說道,接著轉向了總指揮官貝利克。
  「大概再過一個小時左右,外界的天色就會完全暗下去了吧。與其等待各國部隊到來,不如直接由我們來掃蕩周遭魔物。」
  「……好吧。不過,您是有傷在身的人,而且防衛線上至少要有五十名兵員留守。」
  「單憑我的部隊就已經非常足夠了。這點皮毛小傷就高掛免戰牌的話,可沒有辦法作為部下的表率啊。」
  約翰揚起一個無所畏懼的微笑。聽他話裡的意思,感覺像是在說這種程度的任務,他自己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了。
  「那就隨您高興吧。不過我有個但書:請您在日落之前完成這項任務。」
  約翰站直身子行了一禮,感謝貝利克的慷慨允諾,隨即颼地轉過身去,向在背後待命的部下發出指示。
  值得一提的是,貝利克其實也有事情要找哈歐魯格。因為他正想著要聯絡對方,沒想到哈歐魯格就找上門來了,可說是省了不少功夫。在目送約翰和部下快步離去的同時,貝利克開口提起了這件事情。
  「哈歐魯格大人,我有事想找您商量,能否請您拜託那位大人……」
  沒等貝利克把請求說完,哈歐魯格便揚起手打斷了他想說的話,咧嘴一笑地說道:
  「那位大人早就已經抵達了。畢竟她也能理解這是需要勞駕她出馬的緊急事態。」
  「這樣子啊……」
  貝利克臉上露出幾分放心的表情。
  「她老人家應該正在治療貴國的兩位魔法師吧。」
  雖說貴為一國元首,不過哈歐魯格的辦事手腕實在相當高明。這大概是因為他有著和普通元首不同的經歷,也就是實際指揮軍隊作戰的經驗。
  伊拜里斯的元首職位並非純粹的虛職,在軍隊內部也有相當程度的影響力。為了奠定在軍中的威望,出身於顯赫名門世家的哈歐魯格,曾經不惜冒著危險親自站上前線執掌兵符。
  因為這層關係,哈歐魯格在政治和軍事上的高超手腕,可說是名滿天下。伊拜里斯自不用說,整個生存區域的人類幾乎都知曉這位元首的威名。
  
    ◇ ◇ ◇
  
  另一方面,從任務中歸來的蕾蒂部隊成員,全都面容憔悴地聚集在安排給他們的某個大房間。
  雖然每名隊員都有另行分配到休息的房間,但是誰也沒有回到個人房休息的打算,現場瀰漫著一股微妙的氛圍。儘管蕾蒂也下達了指示,要眾人好好休息,讓身體和精力得到徹底恢復,可是沒有人去執行這項命令的樣子。
  而這一切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他們在擔心亞爾斯和露姬的狀況。聚集於此的魔法師都很清楚……這位君臨於魔法師頂點的現役首席的存在,對於投身軍旅的魔法師來說,是多麼強而有力的支柱。
  假如亞爾斯真的撒手人寰,不僅會造成嚴重的戰力真空,對人類而言更等同於失去了絕對的支柱。他就是如此無可取代的人類至寶。而自己在關鍵時刻幫不上半點忙的窩囊感,則讓眾人的表情都還無法從任務中走出來。
  在一片凝重的氣氛中,只有一名女子坐在桌前專心敲打著虛擬鍵盤。她的心情其實也和周遭的隊員沒什麼兩樣,只是這項單純的事務作業,正好可以用來分散注意力。
  這名女子──琳涅從任務歸來後,便簡單地沖了個澡,旋即開始這項繕打作業。雖然之後也必須製作詳細記載事件始末的報告書,但她認為在此之前,必須把腦袋裡記得的經過和情報做個簡單的文字整理。
  照理說來,這種繕打作業有專門的書記官負責,琳涅只需要口述重點部分就好,可是這次有不能這麼做的理由。
  在蕾蒂向全體隊員轉達的訊息中……除了各種必要聯絡事項以外,裡頭還包含了一道指示。那就是針對事件中的某個環節,要求當時在場的所有人統一口風,刻意不在報告書裡提起這件事情。
  嚴格說來,是沒到「捏造情節」的誇張程度。沒錯,如果讓琳涅來說的話,這只是一些小差錯所導致的筆誤。生性耿直的她固然感到有些良心不安,但蕾蒂在話語中也暗示了這是總督的旨意。
  (亞爾斯・雷金身上的傷勢,主要來自於和【惡食】之間的戰鬥,以及遭到【惡食】的自爆波及……在那之後,他試圖以【黑雷】徹底抹消目標的存在,但【惡食】的身體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超反性魔力爆炸……爆炸的威力直接在地上開出一個巨大坑穴……形成了直徑一公里左右的隕石坑……)
  琳涅以莫名熟練的動作,行雲流水地敲打出掩蓋事實的文字。儘管她為此感到一陣無謂的內疚,但是依舊沒有停下手指,反覆確認著先前在腦海裡構思出來的文章。
  畢竟整份報告書的焦點是放在討伐【惡食】上,討伐完成之後的部分原本就沒必要多提。而且在涉及亞爾斯祕密的情況下,即使貝利克沒有如此下令,希瑟妮婭肯定也會下達同樣的指示。
  琳涅勉強用這些理由說服自己,甩了甩剛沖完澡還濕漉漉的秀髮,微微斂起了下巴。
  在瞥了周圍一眼後,彷彿是要逃避瀰漫於整個房間的沉重空氣,琳涅再次把意識拉回到虛擬鍵盤和螢幕上頭。
  這種抑鬱沉悶的氛圍,讓琳涅感到度日如年。雖說只有短暫的時間,但是看到曾經同甘共苦的其他隊員的鬱悶表情,她也實在不好意思以休息為藉口,獨自一人躲回房間。因此只能在這種不上不下的地方,專心處理著用來分散注意力的作業……
  琳涅在嘆了口氣的同時,忍不住在內心嘟囔。
  (蕾蒂大人,拜託您趕快回來吧。)
  
  至於蕾蒂……在向貝利克反覆報告了幾遍事件的經過,並且統一好對外說法中的各種可能漏洞之後,此刻的她正待在某個房間的前面。
  那個房間正是亞爾斯被送進去的緊急治療室。蕾蒂倚在門旁的牆壁上,靜靜地閉著眼睛。
  厚重的房門被牢牢鎖上,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打開的跡象。打從亞爾斯的身影消失在這個房間裡,已經過了三小時以上。雖然在一小時前左右,做完治癒魔法和應急處置的露姬,從裡面被送了出來……
  露姬的狀況是局部傷勢惡化和精神消耗過於嚴重,因此不至於危及性命。不過她的傷勢之所以能夠迅速好轉,完全得歸功於此刻仍在房間裡專注治療工作的某位治癒魔法師。
  這間緊急治療室是治癒魔法的特殊專用房間,整個房間的牆壁都是由能夠隔絕魔力的稀有礦石製成。因此在治療室正常運作的期間,地板上的巨大魔法陣都能夠持續生效,甚至還可以回收飄浮於空氣中的魔力殘渣,將治癒魔法的效果發揮到極致。換句話說,整個房間就等於是常態發動型的治癒魔法結界。
  本次設置於房間之中的魔法陣,毫無疑問是用來施展人類生存區域內最高水平的治癒系魔法。而開發出這道魔法陣的發明者本人,此刻正在房間裡向亞爾斯施加治癒魔法。
  先前露姬躺在擔架床上被送出來時,蕾蒂曾想趁機進去房間,但最後當然吃了閉門羹。
  原因是蕾蒂的魔力有可能影響室內的魔法效果。真要說起來,控制住下意識地流洩到體外的魔力,對身為無雙魔法師的她來說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只不過蕾蒂也可以理解,這樣的安排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的謹慎考量。因此她才會心甘情願地在這裡等了兩個小時之久。
  蕾蒂並不只是在擔心亞爾斯的傷勢。說句老實話,她也希望有一個人獨自思考的時間。
  在先前和總督的對話裡,蕾蒂得知了不少亞爾斯隱藏力量的相關情報,此刻的她正在心裡琢磨著這些事情。
  (如此驚人的異能,確實可以說是魔物的天敵……但這同時也意味著……這是一把有可能危及全體人類的雙刃劍。)
  貝利克從他所知道的首次異能失控開始說起。
  那是在亞爾斯開始展露出壓倒性戰鬥力的時候。從亞爾斯口中聽到這項異能的貝利克,立刻就新設立了一支臨時部隊。那是由維札斯特擔任隊長的小規模特殊部隊。雖然不曉得隊長的人選是不是完全出自偶然,但是由維札斯特這樣的豪傑來作為亞爾斯的頭頂上司,說起來實在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在那之後,亞爾斯所執行的各種任務,主要都是為了正確掌握這項異能的性質和軍事應用。貝利克也命令直屬的研究團隊,針對這項異能展開相關調查,但是完全沒能得出任何成果。幾經折騰之後,姑且確認了這項異能是殲滅魔物的絕對力量,因此便以控制住這股力量為目標,在絕對保密的情況下,反覆展開了機密訓練和實驗性的出擊。
  就在亞爾斯的異能駕馭逐漸邁上正軌的時候……
  他的異能發生了第一次的暴走失控。
  那一天,有大群魔物向亞魯法蜂擁而來。在亞爾斯等人出擊後沒多久,那件事情就發生了──周圍數百公尺內的所有魔物,全都一齊消失得無影無蹤。從維札斯特那裡聽說來龍去脈的貝利克,當時花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把這件事情壓制下去。
  貝利克面帶苦笑地向蕾蒂陳述他當時的心情:自己終於找到了一股所向披靡的力量,足以帶領人類向魔物吹起反攻的號角。
  然而,問題並沒有那麼單純。在未能弄清這項異能的全貌和完善的控制方法以前,都無法公布給世人知道。過於強大的力量會成為一種罪業,並且往往會引發人們的恐懼。更別說這項異能還伴隨著「控制」、「駕馭」之類的詞彙,很容易就會讓人察覺到其中的相應風險,進而導致不必要的臆測揣度。畢竟如果真有什麼萬一的話,沒有人曉得人類將會為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即使背後存在著風險,貝利克還是堅持起用亞爾斯,因為他非常清楚過去的那場大災厄。想要消滅惡鬼的人,自己也必須變成惡鬼。儘管貝利克知道這樣做有可能帶來新的罪業,但是他不得不借助這股超越人類智慧的力量。然而,能夠理解貝利克想法的人可謂寥寥無幾。在當時的高層領導之中,根本沒有人的器量大到能夠接受這樣的提案。
  (可是……把有可能招致如此巨大罪業的重擔,全都壓在阿爾小弟一個人身上,這未免也太殘酷了吧。)
  不,貝利克或許是認為,人類總有一天會在「生存」的大義之下,選擇接受這樣的巨大罪業。所以自己必須負責引導亞爾斯走上正途,因為他將會成為肩負這個國家……不,全體人類未來的魔法師。
  正因如此,貝利克現階段能採取的行動,就是謹慎地隱匿起這項異能,先從和其他國家(尤其是盧薩路卡這樣的大國)的逐步交涉做起,以迂迴進攻的方式來為將來鋪路。為的就是終有一天能夠讓各國政府認知到,這股力量對人類來說是有用且必須的存在,為的就是終有一天能夠讓亞爾斯這名少年,毫無後顧之憂地走在陽光普照的大道上。
  亞爾斯獨自一人收復大陸的事情,可說是空前絕後的重大功績,但即使大肆宣傳這項壯舉,各國的主事者大概也只會一臉懷疑地皺起眉頭──不管亞魯法再怎麼主張這是事實,其他國家應該也不會貿然採信。而身為現役首席的亞爾斯還只是十六歲少年的事實,不僅無法增加他功績的可信度,反而有可能造成反效果。因此蕾蒂完全可以理解,貝利克為何對此一直都採取含糊其詞的態度。
  當然,若是完全不放出任何消息,同樣會引發別的問題。因此就隨著階段的發展,適度地散布出一些風聲,耐心等待亞爾斯成長到不再有人質疑他功績真假的那一天……貝利克心裡打的大概就是這種主意吧。
  (所以阿爾小弟申請退役的事情,對總督來說肯定是相當大的打擊吧。還真是活該呢。)
  思及於此,蕾蒂基於和亞爾斯的私人情誼,淘氣地咯咯竊笑起來。
  (話說回來,【暴食捕食者《gula eater》】是嗎……只會吞噬魔力的魔力……)
  這是蕾蒂聞所未聞的異能。對人類來說,魔力也是生命的動力來源。因此【暴食捕食者】對魔力的貪婪渴求……讓蕾蒂也隱約察覺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暴食捕食者】的行動原理,簡直就和魔物沒有兩樣。
  正因如此,只要聽說這項異能的性質,肯定會有人開始胡思亂想。貝利克之所以連對亞魯法國內都沒有透露詳細情報,大概也是基於這樣的理由。
  在最糟的情況下,伴隨著巨大的反彈聲浪,整個國家機器有可能動員起來,將一切埋葬在黑暗之中。假如事態演變至此,被牽連進去的就不會是一兩個人而已。而貝利克別說站出來幫忙說話了,甚至有可能因此失勢下台。更進一步來說,亞魯法乃至全體人類,將會由此邁向破滅的未來。根本不曉得自己幹了什麼蠢事的愚者,還會沾沾自喜地覺得做了最妥善的處理,孰不知他們已經一腳踏進了地獄深淵的入口。
  (就算撇開這點不說,總督的想法可真是以毒攻毒呢。畢竟毒藥有時候也能作為特效藥……)
  雖然不完全是因為這個原因,但是陷入沉思之中的蕾蒂,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緊急治療室緊閉的門扉終於打開了。
  蕾蒂連忙跑到走出治療室的那位人物面前,氣勢洶洶地向這位人類之中最頂尖的治癒魔法師,同時也被譽為「伊拜里斯的聖女」的老婦人問道:
  「涅庫索麗絲大人,阿爾小弟他……」
  過去被人稱作「聖女」的涅庫索麗絲,先是很不高興地皺起滿是皺紋的臉龐,接著不假辭色地開口說道:
  「小女孩,妳怎麼還在這裡啊?雖然我不曉得妳是什麼人,但是妳可別小瞧我了。我現在只是覺得腰有點疼,才走出來呼吸一下外頭的空氣而已。」
  「是、是我失禮了。我是亞魯法的無雙魔法師,蕾蒂・庫魯托卡。」
  只是在蕾蒂眼中看來,雖然這位老婦人嘴巴上說得輕描淡寫,不過涅庫索麗絲並沒有真的那麼從容不迫。額頭上汗涔涔的水滴,如實暴露了她的疲憊。
  (話說回來,這位老人家就是過去的聖女大人啊……)
  蕾蒂再次偷偷斜眼打量著涅庫索麗絲。這位年齡約有七十五的老婦人,正在按揉著佝僂的腰桿。要不是因為身上穿著治癒魔法師的標準白大褂,她那一邊放下捲起的袖子,一邊徹底放鬆下來的模樣,實在和普通的老婆婆沒什麼兩樣。
  聽到「聖女」這樣的稱號,自然會讓人期待著相應的美貌,但非常遺憾的是,蕾蒂並不清楚涅庫索麗絲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模樣。不過,涅庫索麗絲作為治癒魔法師的實力,絕對是毋庸置疑的頂尖水平。
  「哼!妳這小女孩是亞魯法的魔法師啊……不是我要抱怨,你們亞魯法就只會逼我亂來,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惹人厭啊。話說回來,沒想到連那樣的小少爺都能當上現役首席,這個世界可真是要完蛋了啊。居然會把這種乳臭未乾的小鬼頭派到外界去……」
  「那、那是因為……」
  「就算跟妳抱怨這些也無濟於事呢。說起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那個小少爺的魔力量實在太過驚人,不管是哪個國家都會把他推上前線。只是這樣的鬼之子為何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啊?該不會真的是從其他世界誤闖進來的吧?」
  「雖、雖然我不曉得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阿爾小弟毫無疑問是史上最強的魔法師!」
  蕾蒂連忙打圓場似地說道,語氣裡帶著幾許引以為傲的感覺。涅庫索麗絲聞言只是冷哼一聲,隨即把頭扭向了一旁,接著整個人突然搖晃了一下。
  「小心……您這是要去哪裡呢?」
  蕾蒂立刻跑上前去,攙扶住她的身子。
  「沒什麼,我只是要去外頭呼吸點新鮮空氣,順便去瞧瞧以前被我救過的某個小子。」
  只見蕾蒂一臉不放心地歪起頭,像是在說「我不曉得妳是要去找誰,但是能不能先告訴我亞爾斯的狀況」。而涅庫索麗絲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內心想法。
  「沒事的,那個小少爺暫時不會有什麼問題,他的傷勢已經全部治好了。反正他現在也動不了,就留在房間裡持續接受循環治癒術式的治療,繼續觀察情況吧。那個小少爺恐怕是因為某種原因,吸收了超出原本容許範圍的魔力。打個比方來說,就是心臟抱著一顆巨大的炸彈,我們最好還是不要隨便插手。更準確來說……是根本無從插手。」
  「那麼,阿爾小弟會在什麼時候清醒過來……?」
  「不好說呢,至少得等到那些魔力被完全吸收融合之後。身體的外傷都已經完全治癒了,剩下的就看小少爺自己的造化了。」
  蕾蒂瞥了一眼涅庫索麗絲走出來的門扉深處,旋即再次把視線移回她身上。雖然外表只是個尋常的老婆婆,但涅庫索麗絲是一位偉大的先驅者,從治癒魔法的黎明期到現在,始終持續引領著該領域的變革和創新。換句話說,她幾乎就是一位活著的傳奇人物。
  治癒魔法原本只能夠治療擦傷程度的傷口,是涅庫索麗絲一手促成了今日的卓著發展。無論是用魔力提升人體的自我治癒能力,還是構思開發出各種新的治療手段和魔法,都是無人能出其右的不世功績。如果蕾蒂沒有記錯的話,作為伊拜里斯麾下治癒魔法師的她,是在五十年前的那場大災厄中一舉名揚天下。
  有不計其數的生命都因為涅庫索麗絲而得到拯救,其中包括連醫生也無力回天的受災者和被魔物殺傷的軍人。早已從軍中退伍的她,目前似乎是在城裡經營著一家小診所,不過依舊持續著對治癒魔法的探求。
  蕾蒂再次油然而生地感受到,涅庫索麗絲的人生歷程,著實配得上「聖女」這個稱號。
  「真的非常感謝您。」她向涅庫索麗絲致上由衷的感謝之意。
  「小女孩,妳與其跟我說謝謝,不如幫忙揹我一程吧。這種折騰老骨頭的累人工作,希望不要再有下一次了啊。」
  蕾蒂連忙放低腰身,把雙手繞到身後,將背部朝向這位老婦人。
  「好的,那麼,您是打算去……?」
  「別擔心,我只是要去找多年前認識的黃口小兒而已。」
  伊拜里斯的聖女──涅庫索麗絲這麼說完之後,嘴角揚起一抹靜謐的微笑,臉上的皺紋變得更加深邃。
第42章 「寂靜的密度」
  結束【惡食】的討伐,並把亞爾斯送進治療室之後,已經過了大約兩個星期的時間。
  目前巴魯梅斯的防衛工作,是由其他六國共同代為分擔。各國的總督和元首在事件過後,很快就齊聚於巴魯梅斯召開了對策會議,會中也決定日後將定期舉行此類會議。
  本次會議的最優先議題,自然是國家麾下的魔法師幾近全滅的巴魯梅斯,今後將如何維持國防戰力的問題。作為該問題的對策,從各國派遣魔法師支援的提案立刻就通過了,因為各國元首都一致認為,這樣的做法是最妥當的處理方式。
  各國很快就達成以下協議──前來支援的部隊成員不包括無雙魔法師,但是會安排幾名二位數魔法師在內,以確保戰力能夠達到一定水平。巴魯梅斯的防衛工作,在短期間內都會由這些支援部隊負責包辦。
  而各國元首在經過討論之後,裁定身為巴魯梅斯元首的霍爾達爾必須退位,並且剝奪其同族血脈的元首繼承權。被送上軍事法庭接受審判的總督賈加利德,在亞魯法居中斡旋之下,勉強逃過了極刑的命運。儘管再也無法重回軍隊,但至少能夠在邊境度過餘生,說起來也算是相當寬大的處置。
  至於巴魯梅斯的繼任元首,將會從移居此地的舊羅姆王國王族之中,挑選出合適的成員作為候選名單。而接替賈加利德坐上總督之位的,則是妮露赫涅・奎鐸盧這位鐵娘子,也就是七國親善魔法大會期間,陪同霍爾達爾出席臨時會議的那位老將軍。年齡約在五十五歲左右的她,投身軍旅已有三十年的歲月。妮露赫涅在軍方內部人望深厚,是原本呼聲就很高的穩健派代表,再加上出身名門貴族,因此沒有任何人反對她的上任。照理說來,總督的任命權是握在元首手裡,但是這次因為元首的任命也需要相當的時間,所以就採取了這樣的特例處置。
  就這樣,在各種善後處理工作都完成安排後……
  眼看最迫切的問題都已經解決,代表各國的高官和隨同前來的無雙魔法師,也開始陸續返回自己的國家。巴魯梅斯所發生的這場風波,確實是一起重大事件,但在這種情況下,更不能疏忽自己國家的防衛工作。
  結果就是,如今還逗留在巴魯梅斯的他國無雙魔法師……就只有亞爾斯一個人而已。
  這一方面是因為他至今都尚未清醒過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考慮到治療上的需求,不能夠隨便移動傷患的身體。
  先前幫忙涅庫索麗絲的其他治癒魔法師,也開始陸續踏上返國的歸途,讓整間治療室變得有些冷清。而在這將近兩個星期的時間裡,亞爾斯都靜靜地躺在房間中心的病床上沉睡。
  在這間以白色為基調的治療室裡,除了遍布房內的治癒魔法用魔法陣以外,就連最普通的水瓶都充滿了病房的風格。唯一值得慶幸的,大概就是至少沒有瀰漫著一股藥品的味道。
  話雖如此,整間治療室並沒有給人鬱悶的感覺。因為每天都會有人在固定時間進來做定期檢查,為房內帶來新鮮的空氣和更換的備品。而始終散發著淡淡光芒的那些魔法式,或許也幫忙掃除了一些陰鬱的氛圍。
  一陣乾燥的微風從窗戶吹了進來,讓窗簾不規則地擺動。某位探病者所送的水果,隨風散發出一股清香,若有似無地挑逗著嗅覺。
  位處高層的這間治療室,此刻進入了完全的寂靜之中,表面上看起來一片安穩祥和。
  躺在床上沒有半點動靜的亞爾斯,頭髮被惡作劇般的微風輕輕吹拂了起來。
  就在這寧靜的晨光中,突然有訪客的氣息出現在這間病房裡。
  一道人影從無聲滑開的門後走了進來,躡手躡腳地不發出任何聲音。這名訪客之所以沒有事先敲門,大概是因為很清楚房裡沒有其他人存在。為了避免驚動到亞爾斯,「她」的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但終究還是無法避免枴杖傳出的敲擊聲。
  露姬自從清醒後,每天都會在這個時段造訪亞爾斯的病房。話雖如此,她在病房裡也不會特別做些什麼,就只是陪伴在亞爾斯身旁而已。然而,露姬似乎把這件事情視為搭檔的應盡任務,近乎死心眼地每天都這麼做。甚至連定期檢查中較為簡單的那些項目,例如體溫和心跳數的測量,她也自告奮勇地包辦下來。
  只見露姬搖晃著一頭銀髮,踩著不靈活的腳步來到亞爾斯的病床旁。接著就像往常那樣,單手拉過旁邊的一張圓凳坐下。在悄無聲息地吁了口氣後,她彎下纖腰,窺伺起病床上的亞爾斯。
  露姬應該早已恢復到無需輔具也能行走的程度,但她硬是以「傷勢還有疑慮」為藉口,拒絕卸下身上的輔具。而她的這種態度,大概是在擔心自己會被強迫和亞爾斯分開,獨自一個人被遣送回亞魯法本國。
  先前露姬從昏迷中清醒過來時,她首先想到的也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亞爾斯的安危。雖說露姬現在多少冷靜了下來,但她心裡還是有著強烈不安。畢竟當亞爾斯恢復意識時,應該要有人陪伴在他身邊才對。而如果可能的話,她希望那個人是自己……
  正因如此,露姬每天都會在這間病房裡,和亞爾斯一起度過漫長的時間。
  「亞爾斯大人,您如果不趕快清醒過來的話……學院的出席日數會不夠的喔?」
  今天的露姬同樣也東拉西扯著無關緊要的話題。雖說一直都是如此,但是她的這些呼喚並沒能得到任何回應。如果亞爾斯就這麼一直昏迷不醒……露姬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像是要揮去不曉得已是第幾次浮現於腦海裡的不安。在只有兩人的靜謐空間裡,唯有亞爾斯的規律呼吸聲,能夠勉強讓露姬的心靈冷靜下來。
  雖然露姬聽說亞爾斯遲早會恢復意識……但是隨著每天日升日落,她的心情也變得愈發焦躁。要等到何時,才能看到亞爾斯清醒?說到底,他真的能夠清醒過來嗎?該不會所謂的治療成功,根本就是騙人的吧?
  「亞爾斯大人……再這樣下去的話,我覺得我真的會……」
  無法原諒這所有一切。無論是過度倚賴亞爾斯的軍方,還是害他身陷危機的元首和總督,又或者是到頭來沒能趕上的蕾蒂和琳涅等人。而最讓她感到無法原諒的,還是儘管趕上了緊要關頭,最後卻什麼也做不到的自己。
  然而,露姬也只能伴隨著一聲長長的嘆息,將心中的無盡悔恨傾吐出去。不過即使這樣唉聲嘆氣,亞爾斯也不會因此清醒過來。
  儘管如此……露姬還是渴望再次看到那幅閒聊拌嘴的日常畫面。雖然從她眼中看來,亞爾斯實在是變得太好說話,以致於時常被忒絲菲婭她們趁火打劫,但是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了。自從亞爾斯進入學院就讀以來……沒錯,和軍人時代相比,他簡直判若兩人。
  從露姬的角度來看,這樣的劇烈變化,確實讓她有股說不出的彆扭感。只是如今細想起來,自己心中懷著的這種彆扭感,不過是細微末節的問題。直到此刻露姬才領悟到,整件事情的重點在於,這些變化對亞爾斯帶來了什麼樣的影響,而不是她怎麼看待這些變化。如果這對亞爾斯來說是正面的徵兆,她就不該干涉過問。
  如今的露姬,甚至希望見證亞爾斯的一路變化,以及這樣的亞爾斯將會走上什麼樣的未來。
  為了開創能夠繼續共同度過的明天,為了迎向永續安定的未來……
  「請您趕快清醒過來吧,亞爾斯大人。」
  彷彿是在治療靈魂過去所受到的一切傷痛,熟睡的亞爾斯完全沒有要恢復意識的跡象……露姬看著這樣的亞爾斯,臉上露出一抹淒楚的笑容。為了按捺住心頭湧動的思緒,她硬是站在搭檔的立場,擠出一個強顏歡笑的笑容。
  是因為在那場聯歡會的派對上,被芙蘿婕從背後推了一把的關係嗎?還是因為首次遵循內心想法的行動,至少換來了這樣的一個結果?
  雖說露姬對自己的不中用感到咬牙切齒,但若她當初沒有做出這樣的決定,現在肯定深陷於更加強烈的悔恨之中。
  種種情緒疊加在一起,讓她的自制力出現了裂痕,過去一直深藏在心底深處的任性想法,開始一點一點地洩漏出來。
  露姬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緩緩地將手臂交疊放到病床旁邊,輕輕地把臉趴在纖細的手臂上,格外用力地磨蹭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天氣使然,還是和煦的微風所致,她就這樣垂著頭,娓娓道出自己的心聲。
  明明沒有任何聽眾在場,露姬卻深感歉疚地垂下臉,不敢正視亞爾斯的臉,只敢看向他的腳尖說道:
  「請您不要再讓我孤單一人……不要奪走我的生存意義……不要從我的身旁離去……」
  在露姬的眼中看來,傾吐出令自己憂愁苦悶的思慕之情,只不過是一種自說自話的任性行為。因此她總是將這份情感留在心裡,等待時間的流逝來抹平消弭這一切。
  只是露姬從來沒有想到,這種情感糾結會是如此揪心的痛楚。
  因此……只要一次、只要一次就好,只要把心中的這份情感傾吐一空,從明天開始又能恢復為原來的自己。不管她說出什麼蠢話,在沒有聽眾在場的情況下,自然也不會被任何人追究。只會像是淡去的魔力殘渣一般,化為泡沫隨風消散而去。
  在如此下定決心後,露姬便再也止不住勢頭,逕自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儘管雙唇顫抖不已,但她還是將塵封在心底深處的各種思緒,以話語的形式逐一釋放。與此同時,她也按照著時間的順序,將亞爾斯和自己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有條不紊地做了一番梳理。
  如果沒有像這樣徹底整理一遍心中的思緒,感覺就沒有辦法處理好任何事情。而這樣的整理作業,有點類似小女孩在幻想中獨自編織故事的行為。露姬試圖在想像之中,爬梳出亞爾斯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的原委。只要能在其中找到一個合適的反派角色(代罪羔羊),就可以朝著那傢伙扔石頭,把一切的過錯都推到這個人身上。
  然而,露姬心裡也很清楚……自己其實也是構成這個反派角色的一分子。這個無力且無能的自己,才是露姬最不能原諒自己的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不停自言自語的露姬,突然輕輕地闔上了雙唇。
  翻揀著記憶的片段撰寫故事的露姬,彷彿想起了某個場景發生的事情,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變化……像是被喜悅漲滿似的,一掃陰霾地流露出溫柔的神色。
  「您還記得這些事情呢……」
  露姬的這句呢喃,是針對亞爾斯的那句話而發。
  無論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也好,還是露姬在首次的外界任務中,體驗了永生難忘的地獄景象的事情也罷,亞爾斯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一直以為您早已忘了這些事情。不,就算您不記得也沒關係。畢竟對亞爾斯大人來說,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只不過是在被交派的無數任務之中,偶然發生的小小插曲,根本就沒必要放在心上……所以說……」
  飄動的銀髮覆蓋到眼睛的位置,遮掩住露姬眼眸裡的情緒。微微顫抖的喉嚨和嘴唇,則是帶著不知所措的困惑,努力摸索著繼續把話說下去的方法。
  一度說不出半個字的露姬,像是用力擠出來似的,硬是把話說出了口。
  「所以說,您根本就沒必要在乎我的感受。只要您一聲令下,哪怕是作為肉盾也好,還是爭取時間也罷,我都會心甘情願地完成您交辦的任務。沒錯,您只需要把我當成這樣的存在就好了……可是,為什麼您連這樣的機會都不願意給我……!」
  在傾吐出最後的任性後,露姬臉上浮現一個乾澀的笑容。那道有些淒涼的自嘲笑聲,代表著她本人比誰都要清楚理由是什麼。
  和以前一樣……亞爾斯不可能允許她這麼做。這是露姬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情。在雙親逝世之後,對一切感到萬念倶灰的露姬,只是苟延殘喘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因此她決定將微不足道的生命,全部奉獻給拯救了自己性命的亞爾斯。
  那個時候也是如此。
  或許在兩人的初次邂逅中,露姬就已經看透了亞爾斯的本質。正因如此,她才能毫不猶豫地決定獻出生命,並且堅定不移地走到今天──沒錯,一切都是因為亞爾斯就是這樣的人。只要想到自己的性命可以幫上他一點忙,露姬便能夠帶著笑容坦然迎接死亡。
  「我一直都非常努力。每天都拚死拚活地努力……但我其實並不是想要得到誰的認同,純粹只是無法待在您身邊這件事情,讓我痛苦得無法忍受而已。」
  除此之外,只有待在亞爾斯的身邊,她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價值。已經無法壓抑心中激動的露姬,只能任由話語接二連三地脫口而出。內心的情緒直接反應到表情上,抓住床單的手掌更是猛地收緊,像是在把所有的懊悔之情直接表達出來。滿腔的思念之情,彷彿隨時會從那雙濡濕的眼眸滿溢而出。那是在她胸中積攢已久的苦悶和委屈。顫抖的話音裡已經透出明顯的嗚咽聲。
  「……我不會讓妳這麼做的。」
  在一陣徐風吹進室內的同時,響起一道溫柔無比卻又森然冷冽的聲音。這道毫不留情地否決露姬夙願的嗓音,正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聽到的聲音。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就讓露姬忍不住想要放聲大喊。如此狡猾的話語和聲音,伴隨著胸中湧起的無限喜悅,在她的腦海中迴盪不已。
  儘管露姬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向他的臉,但是她已經無法將背對的視線轉回他身上了。
  露姬拚命壓抑著向亞爾斯傾訴一切的衝動,但她垂下的睫毛還是沾上了淚水,纖痩的肩膀也跟著顫抖。
  然而,亞爾斯輕而易舉地解除了露姬的倔強和忍耐。和往常一樣,他伸出了手,溫柔地撫摸著那頭宛如絹絲的銀髮。
  隨著每次的來回輕撫,那道心靈的防線也逐漸瓦解。結果露姬更是沒有辦法轉過頭去。儘管嗚咽哭泣的聲音已經完全隱藏不住,但她哭得一塌糊塗的臉,可不能讓亞爾斯看到。
  各種情緒在露姬心中交織雜揉,奪眶而出的滾燙淚珠不斷從臉頰流淌而下,把床單浸濕了一大片。
  「……亞爾斯大人,我沒能幫上您任何忙。」
  「沒這回事。妳這次幫了我一個大忙。」
  「……亞爾斯大人,我連【身體強制強化】都學會了喔。」
  「嗯,我有看到。」
  彷彿是要讓露姬傾吐出一直埋在心中的話語,亞爾斯始終沒有移開手掌,只是不停地撫摸著她的頭。可是,露姬接下來所說的那句話,卻讓他的手掌瞬間停頓了那麼一下。
  「……亞爾斯大人,我連【鳴雷】都已經能夠完整施展出來了喔。」
  「是、是嗎?妳真的是很努力呢。」
  忍不住露出苦笑的亞爾斯,勉強保持住了平靜的表情,隨聲附和地說出露姬想聽的答案。習得【鳴雷】這件事情,當然是有些脫離常軌,畢竟最高階魔法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到達的領域……只是在目前的這種氛圍下,他實在不好提及這個話題。
  「我會持續不斷地努力下去,所以請讓我陪伴在您的身旁。」
  露姬語帶哭聲地懇求道,每個字都帶著十足的重量,徑直地傳進了亞爾斯耳裡。
  「是呢,這次的事情……讓我體會到了自己還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話說回來,這次真的是被妳救了呢,謝謝妳。在今後的日子裡……也要繼續麻煩妳了。」
  亞爾斯在說完這麼一句話之後,便閉上了看向天花板的眼睛──這就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單打獨鬥的報應吧。不斷奔赴戰場的軍旅生活,確實讓他缺失了某種東西。亞爾斯隱約有股預感,若是不找回這塊缺失的碎片,總有一天會造成無法挽回的致命後果。只是他究竟還有沒有機會把它找回來呢?
  就在此時,亞爾斯緩緩坐起上半身,露姬見狀也不由自主地端正起坐姿。只見她用力地揉揉眼睛,胡亂地抹去淚水。雖然眼眶哭得一片紅腫,但是眼眸蘊含著堅定不移的決心,看起來比平常更加美麗澄澈。
  「亞爾斯大人!請您答應我一件事情。」
  那道緊盯著亞爾斯不放的視線,從正面直勾勾地鎖定了他。從眼神裡流露出來的,是更勝於露姬過去提出搭檔要求時的覺悟。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我都答應妳。」
  亞爾斯二話不說地點頭同意。臉上露出認真表情的他,事到如今,已經打算接受露姬的任何請求了。
  「畢竟妳這次真的救了我一命。和以前的那次相互抵消的話,我們就誰也不欠誰了吧?」
  「怎麼可以……才沒有兩相抵消、互不相欠這種事情!!」
  露姬立刻否決了亞爾斯的說法,然後稍微停頓了那麼一下,大概是在調整紊亂的呼吸吧。她的表情就像是在說「我和亞爾斯大人之間,不可能存在著『兩相抵消』這種斤斤計較」。因為露姬從那天開始,就把自己的人生全都獻給了亞爾斯。這不是零或一百……不,世上的任何一個數字,都不可能表達得出自己和亞爾斯之間的關係。她那激動爭辯到面紅耳赤的模樣,彷彿是在用全身主張自己的說法才是正確的。
  「所以說,妳要我答應什麼事情?」
  亞爾斯苦笑地看著這樣的露姬,強行拉回前一個話題。雖然他多少有點擔心露姬會提出什麼要求,但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撤回前言了,而且他也沒有這麼做的意思。
  露姬聞言,在椅子上輕輕地吐了口氣。窗邊撩動著窗簾的徐風,悄悄地從室內吹拂而過。在隨風舞動的銀髮中,露姬嫣然一笑地說道:
  「請您不要先我而去。」
  若是在正常的和平年代,這句話或許是白頭到老的恩愛夫妻,在人生的最後階段互相訴說的幸福話語。但是奔赴戰場的魔法師,全都身處於朝不保夕的無常世界之中,隨時可能丟掉性命。
  對魔法師來說,這句話的份量顯得格外沉重,倘若真能有幸實現這個殷切的期盼,此生可說是了無遺憾。
  正因如此,這是一句重於泰山的承諾,亞爾斯也非常清楚其中的含意。然而──
  「我知道了。我答應妳。」
  如果這是露姬的願望……肯定有竭盡所能去達成的價值吧。
  要說為什麼呢……
  「畢竟是亞爾斯大人救了我的性命,所以您當然得負起這個責任。您無論如何都要活得比我更久才行。」
  只見露姬臉上綻放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絕美笑容。
  「而且經過這次的事情……我再次體認到一個事實。」
  在停頓片刻之後,銀髮少女頰染紅暈,輕聲吐露道:
  「我無法忍受這個世界沒有亞爾斯大人在。」
    
後記
  各位讀者朋友好,睽違四個月不見了note.png,在下是イズシロ。
   
     
        編註:本篇後記中所提到的出版進度及企劃,皆指本書於日本出版時的狀況。
     
   
  當然,其中應該也有第一次見面的讀者朋友,不過就筆者本人來說,能夠順利將本系列的最新作品送到大家手中,心裡著實是鬆了一口氣。
  總而言之,感謝每位閱讀《最強魔法師的隱遁計畫》第七集的讀者朋友。
  筆者深感幸運的是,本系列能夠廣受各位讀者朋友的好評(?),一路出版到第七集。回頭一看才發現,距離第一集的發售已經有一年半的時間,筆者在深感懷念的同時,也有一種暑假作業終於告一段落的感覺。
  當本書送到各位讀者手上時,炎熱的秋老虎想必也已經……不,總覺得今年的秋老虎還會持續發威一陣子,怎麼還不趕快變成秋高氣爽的季節呢?筆者都感到有點等不及了。哪怕只是消除一點暑氣,也能讓人感覺輕鬆許多。
  雖說寫到這裡其實已經差不多了,但是這次的「後記」還剩下許多頁數呢。順便透露一個小祕密,筆者其實是很不擅長寫「後記」的那種作者,最近甚至在想要不乾脆在「後記」放個短篇好了。不過,因為想到的素材都用在店頭特典的短篇上了,所以也沒有什麼多餘的存稿可以拿來用……因此,玩笑話就到這裡,還是來跟大家報告一下近況好了。
  不過,因為筆者平日也是無所事事,所以就算要聊身邊的話題,同樣沒有什麼東西好寫呢。
  話說回來,就在筆者撰寫「後記」的這個時間點上,坊間也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Comikenote.png的話題。
   
     
        譯註:固定於每年八月和十二月舉行的全球最大型同人誌展售會。
     
   
  作為一個嗜書如命、愛畫成痴的人,筆者一直想要找個機會去見識一下,但是面對現場的那種狂熱氛圍,我肯定連一時半刻都支撐不了。感覺被現場氛圍震懾住的我,會直接就這麼掉頭回家。
  說到這裡,請您翻到封面的部分看一下。在封面折口的作者介紹裡,寫著「置身在人群雜沓之處,便會遭到毒素侵蝕」對吧?筆者當初隨意寫下的這句自介,差一點就要化為現實,直接在自己身上應驗……實在是好險好險。
  筆者今後會更加注重自己的身體健康……這段不怎麼吉利的作者介紹,不曉得現在還來不來得及改掉?
  雖然不小心暴露了筆者不健康的生活實態,不過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儘管有點突兀,但筆者接下來想來聊聊劇情的部分。
  關於第七集的內容,各位讀者覺得如何呢?從第五集展開的故事線,在這一集裡姑且算是告一段落。從整體結構上來說,第五集、第六集、第七集,分別是上冊、中冊、下冊的關係。「親善魔法大會」和「【惡食】討伐任務」,在本次的劇情裡是兩條並行的主線。但是,回過頭來仔細一想,就會發現本集的結尾部分全是露姬的個人場景。因此從綜合的角度來看,或許也可以說是「露姬的個人特集」。
  其實光從書背上的主題角色note.png也能看出這一點。像這樣依序擺放在書架上之後,總算有種女主角們全員到齊的感覺。筆者也不明白露姬先前為何一直沒有出現在書背上。因此這次包含封面和卷首插圖在內,全都是「※單推露姬」。從整體劇情的角度來看,露姬在本集裡也出現了精神上的重大突破。
   
     
        譯註:本段所提到的「書背上的主題角色」,指的是日本原書的書封設計;「〇〇推し」,本來是偶像團體的粉絲用語,主要是指支持聲援某位特定偶像的意思,如今已是廣泛使用在各種對象上的流行語。
     
   
  總而言之,筆者這次是懷著滿腔熱情,寫出了露姬內心積攢已久的願望和戀慕。久藏於少女心中的愛慕之情,總算獲得解放。露姬終於主動打破自己的外殼,向亞爾斯傾吐自己內心的想法。
  這位有著特殊人生軌跡的少女魔法師,第一次打破自己的外殼,以身為人類的情感為優先。這種激情的衝動,沒有所謂的好壞之分。但是,為了實現微小的願望,少女奔向了亞爾斯身旁……其中沒有任何的道理,單純是順從內心的聲音而行動。隨著搭檔身分而來的行動準則,在過去一直強烈地束縛著露姬。其結果就是,她的理性和感性發生了衝突,導致精神處於不平衡狀態。
  這樣的露姬在輾轉糾結的最後,究竟會得出什麼結論,又會採取什麼行動?隨著劇情的推進,在先前的幾集裡也多少觸及過這個問題,不過在本集裡,筆者有種能夠徹底使出渾身解數的感覺。換句話說,就是終於可以放手去寫一直想寫的東西,筆者對此也感到相當滿足。
  除此之外,本集還有不少增添改寫的部分。其中之一就是神祕男子「梅庫菲斯」,以及乍看之下是名普通女孩的神祕女子「妲琪婭」。如果硬要形容的話,這兩人大概分別是「忘者」和「亡者」吧。尤其是妲琪婭這個角色,筆者完全沒有想到,只是加入一名WEB版沒有登場的角色,居然會讓整個故事的走向出現如此巨大的變化……
  有種實際體會到了蝴蝶效應的感覺。
  附帶一提,地下魔法犯罪組織【庫拉瑪】,在今後的故事發展裡也會扮演相當吃重的角色,敬請各位讀者期待。
  另外,本部作品作為一本戰鬥小說,自然少不了許多打鬥的場面,不過在【七國親善魔法大會】的劇情裡,還是省略了部分戰鬥場景。第六集的費莉涅菈和卡黎雅的二年級生決賽就是如此。若是有機會刊載在其他地方,筆者本人也非常想提筆寫下,因此還請各位讀者保持期待。
  那麼,下一集的劇情又會如何發展呢?在不知不覺中,章節的數字已來到相當可觀的程度,差不多也該進入新的故事篇章了呢。關於後續的劇情發展,還請大家務必多加期待。
  因為篇幅也差不多快用完了,接下來請容筆者向協助本書撰寫的各方人士致上謝意。
  負責插圖的ミユキルリア老師,這次也蒙您答應筆者提出的無理要求,真的非常感謝您。筆者一直擔心自己的要求太過胡鬧,覺得您早晚會找上門來興師問罪。倘若真是如此,還請您不必有任何顧慮,就算罵得狗血淋頭也沒關係!是的,請您去找責任編輯先生抱怨……今後還是要請您多多關照本系列。
  然後是責任編輯T氏。上面那句話當然是開玩笑的,感謝您總是給筆者正確的寶貴建議。這次的寫作過程,同樣蒙受了您許多照顧。
  接著是參與本書製作的印刷公司、校閱人員及美術設計等相關人士,還有就是拿起本書的各位讀者朋友,筆者衷心感謝你們的支持和愛護。
  最後,承蒙各位讀者朋友的大力支持,在第七集發售之際,得以舉辦第二波的「漫畫&原作小說上市宣傳活動」。
  本次的活動名稱為「最強女主角博覽會」,同樣準備了豪華獎品給大家抽選。在仔細參閱書腰上的活動說明之後,還請各位踴躍參與本次的活動。
  那麼,這篇有些嘮叨的「後記」就到此為止,為了在接下來的第八集裡和各位再次相會,筆者也會卯足全力,今後還請大家繼續多多支持。

「夜晚的小酌」
    特典小冊子
    「長腿叔叔的奇葩行為」
  「全體人員都就定位了嗎?」
  這道充滿威嚴的聲音,透過通訊機器傳到每個人的耳中。光是這樣一句話,就足以讓眾人不由自主地打直背脊,全身上下都緊張起來。接下來所要執行的雖然是非正式任務,卻是由總督本人親自坐鎮指揮。
  總督的直屬部下(也就是精銳中的精銳)運來了各種一看就很專業的器材,布置在七國親善魔法大會會場各處,做好拍攝大會賽事的事前準備。
  而且他們也和營運單位溝通好了,確定賽事結束之後,便能取得大會的官方紀錄影像。
  既然總督如此嚴格命令,就絕對不能草率行事。即使他們所要拍攝的對象,只不過是一場學生的比賽……
  「目標確認,艾莉絲・提列克的第一場比賽即將開始。拍攝角度調整完畢……所有項目調整完畢。隨時都能開始攝影,貝利克總督。」
  「嗯,所有人都給我繃緊神經了,絕對不允許有漏拍的情形出現。」
  「瞭解!!」
  貝利克迫不及待地從VIP室俯瞰著比賽會場。他能夠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忐忑不安。世上做父親的肯定都是懷著這樣的心情,看著自己的子女站上人生的大舞台吧。
  儘管已過知天命之年,貝利克仍是孤家寡人。然而,將艾莉絲視為親女兒看待的他,眼神裡帶著無比和藹的目光,完全看不出是統領一軍的總督之身。
  與此同時,貝利克也有種感慨萬千的感覺,讓他不由得鼻頭一陣發酸。艾莉絲跨越痛苦的過去後,日漸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已經徹底擺脫研究設施的日子所帶來的陰霾。
  肯定是和朋友及周圍人之間的來往,在艾莉絲心中產生了各種羈絆,從而填補了原本的空洞心靈。思及此,只能暗中向她提供金錢援助的貝利克,也有種得到救贖的感覺。
  「那孩子的笑容變得更漂亮了呢。」
  「唔哇,總督有夠噁心的。」
  蕾蒂立刻毫不客氣地吐槽,希瑟妮婭也跟著苦笑說道:
  「雖然我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你支持那孩子的方式太異常了吧……我看了都有點後悔任命你為總督了。」
  聽到兩人這麼說,貝利克的太陽穴頓時跳動了一下,臉頰也跟著抽搐。他那緊貼在觀戰席落地窗前的模樣,確實是很沒有大人的樣子,但即使如此……
  「不不不,那是因為妳們兩位都太年輕了。總有一天,妳們也會明白這種觸動心靈的感慨。沒錯,我真的辦到了……為了讓那孩子恢復笑容,我一路奮鬥到了今天。而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也會繼續奮鬥下去,這是我發自肺腑的感想。」
  就在這個時候,從貝利克頭頂打下的燈光,讓他臉上的陰影變得更加深邃。
  「大概是我的錯覺吧,只是你瞬間看起來老了許多呢。」
  「希瑟妮婭大人,我也覺得總督看起來像是垂垂老矣的老爺爺呢。感覺就算直接退隱江湖也不奇怪。」
  「妳們在說什麼傻話啊?我從那孩子身上得到的活力,還足夠我奮戰個幾十年呢!」
  「這、這樣子啊,那可真是太好了呢……」
  貝利克撇下一臉退避三舍的希瑟妮婭和蕾蒂,自顧自地強忍感動的淚水,用力地握緊了自己的拳頭。
  「您會不會把她想得太過美好了啊?我想再過一陣子,她就會嫌您有股老人臭了哟。」
  「唔!?我自認有拿捏好彼此的相處距離,而且艾莉絲才不是會說這種話的壞孩子!」
  「我說貝利克啊,我知道你一直都孤家寡人、膝下無子……但是正常來說,會做到這種地步嗎?」
  「就是說啊~我還聽說她在阿爾小弟那裡接受訓練呢,那孩子是叫『小艾莉絲』是嗎?就連這次比賽的拍攝計畫,也是從她進入魔法學院就讀便開始籌備的樣子。這只能用喪心病狂來形容了吧?」
  貝利克聽得連連搖頭,一副「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懂」的表情。
  順帶一提,即使考慮到晚年生活,貝利克的總資產也完全足以暗中支援艾莉絲的生活。雖然他原本就沒有什麼花錢的機會,但是截至目前為止,貝利克對艾莉絲的金錢援助,應該已經達到相當驚人的數字。他對艾莉絲的溺愛程度,已經完全超越祖父母疼愛孫子的表現了。
  甚至讓人忍不住擔心,萬一艾莉絲有一天交了男朋友,貝利克會不會徹底調查男方的人品家世,或是強烈反對兩人的交往。在不合他心意的情況下,搞不好還會不惜動用骯髒手段逼退男方。
  即使沒到如此嚴重的地步,這位長腿叔叔也很有可能變成愛管閒事的大叔──更別說貝利克是統率一國軍隊的最高指揮官。希瑟妮婭在沉吟片刻之後,儘管覺得應該不至於如此離譜,但還是帶著叮囑的口吻向他說道:
  「拜託你可別鬧出什麼醜聞啊。畢竟你要是出事了,我也會遭受池魚之殃。」
  「真是失禮呢……希瑟妮婭大人,您似乎對我有什麼誤解……」
  「話說回來,總督您的心情應該很複雜吧?您打算怎麼解決那方面的事情?」
  「妳是指哪方面的事情?」
  「就是小艾莉絲將來也會成為魔法師的事啊。既然她是魔法學院的學生,那麼她早晚也會加入軍隊吧?」
  「唔,我的心情當然很複雜,但這是她自己思考後決定的道路。我只會在一旁靜靜守望著她,如果有必要的話,就在她背後稍微推上那麼一把。」
  說著這席話的貝利克,老當益壯地打直腰桿,擺出充滿軍人自豪感的姿勢。浮現在他臉上的微笑,給人一種坦然自若的感覺。
  然而──
  「可是啊,總督,您的腳在發抖喲。」
  「果然是上了年紀的人啊~我都可以聞到一股哀愁的味道了呢。」
  面對兩名妙齡女性異口同聲的吐槽,貝利克只能一臉愕然地愣在原地。
  
    「夜晚的小酌」
    ※請在讀完正篇故事之後,再來閱讀這則加筆短篇。
  
  今晚或許是個適合訴說往事的夜晚。沒錯,或許是個適合沉浸於回憶之中的夜晚。
  女子的紅褐色秀髮吸收了適度的水分,處於等待自然乾燥的狀態。
  只見她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撓著頭髮,試圖甩掉沾附在表面的水珠。
  好不容易從任務中歸來的蕾蒂,正在巴魯梅斯軍方本部分配給她的房間裡稍做休息。這間寬敞客房的豪華程度,絲毫不遜色於最高等級的飯店。
  洗去身上的髒汙後,蕾蒂豪邁地把毛巾掛在肩頭,光著腳丫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她很罕見地沒有徹底擦乾頭髮的水分,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
  :那件襯衫緊貼著濡濕的肌膚,隱約透出底下的白皙膚色。不過這個房間的周圍目前只有極少數人存在,因此倒也不必擔心會被他國人士撞見這一幕。
  平常總是紮成辮子的長髮,現在也全都解開了,光滑似水地披散在肩背上。
  蕾蒂此刻並無感到不悅──但是從旁人的眼中看來,她那副有些嚴肅的表情,彷彿拒絕卸下心靈的武裝。
  始終沉不下心的蕾蒂,就這樣走向露台,直接來到房間外頭,整個人倚靠在宛如工藝品的精緻白色欄杆上。吹拂而來的夜風,輕輕撩動著她的秀髮。
  無數令人難以信服的事情,以及無處宣洩的不平憤慨,讓蕾蒂的眉間堆起了深深的皺紋。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從蕾蒂背後傳來,彷彿察覺到了她內心的苦悶。
  「您看起來完全是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樣呢,蕾蒂大人。」
  「琳涅小姐嗎?真是讓妳費心了呢。」
  「您言重了。」琳涅微微搖了搖頭。雖然她的頭髮已在腦後盤成髮髻,但或許是沒有誇張到把女僕裝一起帶來的關係,她身上換穿的是一套有些樸素的服裝。大概是察覺到空氣中的微妙氛圍,琳涅抓準蕾蒂從浴室出來的時間點,端著飮料來到蕾蒂的房間。
  盛裝在兩個玻璃酒杯裡的,是摻入果汁的飲用水。那股清涼的入喉感,正適合迎著夜風享用。接過玻璃酒杯的蕾蒂,把嘴唇浸在冰涼的飮料之中,細細地啜飮,像是在冰鎮發燙的臉頰。
  「咦?這個飲料是……」
  「您不能喝酒精飲料嗎?我只調了一點點進去,酒精濃度應該沒到水果酒那麼誇張。」
  「有點酒精倒是無所謂。只是喝到這種特別調製的飲料,就會覺得我果然還是讓妳費心了呢~」
  蕾蒂臉上浮現淺淺的酒窩笑道。琳涅的確是在照顧蕾蒂的心情,但是也沒有到特別費心的程度。儘管向無雙魔法師說這種話可能有點厚臉皮,不過琳涅覺得在這個令人鬱悶的夜晚裡,同為女性的蕾蒂應該也會想要找個人舉杯對飲。
  「……您是在煩心亞爾斯大人的事情嗎?」
  「算是吧,或者該說被妳猜個正著。不過我就算喝醉了,也不會口無遮攔地吐露出不該說的話啲。」
  「我、我才沒有這種打算呢。該怎麼說才好呢……我沒有事情已經結束的實感。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感到難以置信。」
  「參與這次任務的所有隊員,大概都有同樣的感覺吧。不過呢,這種事情對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了。畢竟魔法師在整個大局之中,也只是一枚任人擺布的棋子而已。但唯獨阿爾小弟是與眾不同的存在。元首和總督都有人可以取代……就算是我這樣的無雙魔法師,也還是能找到頂替的人選。可是,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頂替阿爾小弟的存在。」
  聽著蕾蒂打啞謎般的一席話,琳涅忍不住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道:
  「因為亞爾斯大人位居全體魔法師的頂點……?」
  「阿爾小弟完全是不同層次的存在喲。雖然我從以前就這麼覺得了,不過這次更是讓我徹底認知到這一點呢。舉個例子來說好了,假設現在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強大魔物,足以輕而易舉地摧毀整個人類文明。」
  「那可真是不得了呢。」
  儘管覺得蕾蒂的舉例太過誇張,琳涅還是苦笑著附和了一句。
  「各國在轉眼之間就灰飛煙滅,魔法師盡數陣亡,他們所守護的國民也跟著死去,元首和總督當然也全都被魔物所殺。」
  蕾蒂的認真語氣,讓琳涅不由自主地將自己代入情境之中。逐漸從心中湧現的真實感,讓她的背上竄起一股莫名的涼意,甚至忘了自己手中還拿著飮料,只能愣愣地嚥了一口口水。
  「無論是多麼強大的魔法師,都會在這場浩劫之中死去。二位數魔法師也好,個位數魔法師也罷,即使是我,肯定也會就此陣亡。但是,唯獨阿爾小弟會存活下來。就算人類毀滅了,阿爾小弟也能獨自存活下去。」
  「…………」
  蕾蒂的這番話沒有絲毫停頓,彷彿只是在陳述單純的事實。周圍逐漸變得沉重的空氣,讓琳涅下意識地想要轉換話題。蕾蒂大概是想要再次重申亞爾斯的巨大存在價值,而這也是她內心糾結的根本原因。
  然而,此刻的琳涅所希冀的東西,其實是成年女性之間的輕鬆談笑。她根本沒有探討嚴肅話題的意思。因此在萬惡的酒精作用之下,琳涅像是要掃除沉重氣氛似地輕啜一口水果酒,潤了潤喉嚨後說道:
  「話說回來,蕾蒂大人,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跟我說些關於以前的亞爾斯大人的軼事呢?」
  「作為下酒的談資嗎?……應該沒有我想的這麼簡單吧?好可怕啊。」
  「才沒有呢!我只是想說難得有機會就邊喝邊聊而已!真是的~為什麼大家總是喜歡陷我於不義啊!」
  「好啦好啦,畢竟琳涅小姐是希瑟妮婭大人的得力心腹,妳對阿爾小弟有更多瞭解也是件好事。」
  琳涅不由得臉頰抽搐。明明自己只是想要隨便閒聊一下,為什麼會變成像是出於工作需要的打探對話呢?儘管心中難以釋然,但她還是不由自主地被蕾蒂所說的內容吸引過去。
  「小時候的阿爾小弟啊,可是超級可愛的喲。不對,雖說是小時候,但差不多是比現在小上那麼一點的時候吧。啊,不過他當時的眼神比現在更加死氣沉沉。只是呢,那副倨傲的小不點模樣,似乎剛好能打中未婚女性魔法師的點喲。」
  琳涅忍不住感到有些意外,因為她沒有想到蕾蒂居然會透露這種事情。也或許只是酒精發揮了作用,不過話題能夠往這個方面發展,對琳涅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感覺接下來的談話將會非常熱絡,即使房間裡只有她們兩名女性,也能像三姑六婆那樣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在那之後,蕾蒂和琳涅暢談了幾十分鐘。等到兩人臉上的酒暈逐漸退去時,這場意想不到的熱烈閒聊,也終於迎來了尾聲。
  「話說回來,蕾蒂大人,您在講起亞爾斯大人的事情時,總是顯得特別興高采烈的樣子……這也是因為有『愛』的關係嗎?」
  蕾蒂嘴角揚起一抹孩子般的頑皮笑容,將空空如也的玻璃酒杯倒轉過來,把最後一滴飲料倒進口中。
  「我也不是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情喲。我這次沒有帶著私人物品過來,不過在我特許證的收納夾裡,放著一張慶祝阿爾小弟成為無雙魔法師的合照。」
  琳涅硬是按捺住想要看照片的好奇心,向蕾蒂拋出最後的單純疑問。儘管有可能再次掀起波瀾,但是這種時候不繼續追問下去,未免也太過不識風趣了。在這種舉杯交心的情境下,也不需要顧慮順位和身分上的問題。兩人純粹是以女性的身分對話。
  「在這方面的事情上,蕾蒂大人……您和亞爾斯大人之間,有發生過什麼您本人也察覺到的心動時刻嗎?」
  只見蕾蒂臉上浮現想起什麼的表情,隨即露出一個笑咪咪的笑容……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邊說道:
  「這可是秘密喲,改天有機會再跟妳說。沒錯,到時候作為下酒的談資,我可以慢慢地跟妳一路聊到天亮……」
142
330

請選擇投幣數量

37

全部評論 1

10000
哈尔滨烤冷面 子爵
感谢翻译!

2 年前 0 回復

kqlk 王爵
我雖然很想說些什麼但是突然之間忘了我想說什麼。
3.2k 粉絲
13 關注
151 發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