ⅩⅥ 白雪公主·上

[NTR同萌][电击文库][甲田学人]断章格林童话ⅩⅥ 白雪公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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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断章のグリム
作者:甲田学人
插画:三日月かけ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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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zzsqbb(LKID)
翻译:うどんと女子力は万病に効く
校对:某猫
ePub支持:reAct木子 小说组
本文仅供学习交流用,不得用以任何商业途径
转载时保留译组、人员等以上信息,珍惜他人的劳动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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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章格林童话ⅩⅥ 白雪公主·上

「『普通』什么的,迟早会坏掉,你还会回到这里哦。因为你是我『王国』的国民呢——」
叶耶那握紧的拳头颤抖着,言辞越发激动。那个曾经被苍衣毁灭了的少女的幻影,她的存在令苍衣备受折磨。但是,在苍衣遇到〈泡祸〉之前,就连叶耶的存在都忘记了。甚至,连过去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也都不记得了——。
主人一去不返的『神狩屋』。雪乃似乎只得依照命令停止活动,选择待机,苍衣更是只好呆在神狩屋的书斋里,从那庞大的资料中寻找线索。就在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重复这样做的时候,一本剪贴册被苍衣发现了。上面记载的,是有关叶耶过去的真相。于是——
鬼才献上的噩梦幻想新奇谭——即将落幕!

甲田学人
1977年生于岗山,发生津山三十人屠杀事件的津山市出身。二松学舍大毕业。《断章格林童话》系列终于进入最后的篇章,难免对结局反反复复改了又改,迟迟难以抉择。毕竟是童话,要不要弄个幸福结局呢——重点注意!?

三日月かける
东京都出身,诞生于夏季O型血人。通过《断章格林童话》系列正式作为画师出道。到最终篇章了,我对雪乃表情等要素的画法十分举棋不定。同时,我在心中祈祷能是个大团圆结局……。





沟口叶耶 Haya Mizoguchi

白野苍衣 Aoi Shirano

不管哪一本给人的感觉都是学术书籍和研究书籍。
在被那类书籍所环绕的房间里,
苍衣默默地搜索要找的『某种东西』。
苍衣拿到了一本薄薄的笔记。
上面所写的名字是——



田上飒姬 Satsuki Tanoue

时槻雪乃 Yukino Tokitsuki

雪乃摆着副说不上不开心也说不上无表情的样子,
只顾咒骂着自己的状态。
她咒骂着无计可施的现状。
咒骂自己这副无行动起来的,不中用的身体。
要说让她不能完全抛开的
就是飒姬她们会怎么样——。



「你————杀得了我吗?」

「照这样继续下去,终结就为期不远了」



目录

序章 伪造品的故事
一章 第一个『矮人/骑士』
二章 第二个『矮人/叶耶』
三章 第三个『矮人/公主』
四章 第四个『矮人/你』
五章 第五个『小人/我』
间章 酱汤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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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在这最后,就来讲大家最喜欢的《白雪公主》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国家里,有一位王后。
有一天,王后在窗边,看着外边的雪,想:「要是能有个孩子,她的肌肤像这雪一样洁白,两瓣红红的嘴唇,还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就好了」像王后所希望的那样,没多久她就生下了个想象中那样的女儿,并给她起名『白雪公主』。
可是白雪公主还没长大,王后就病死了。
过了一阵子后来,国王又娶了一位新王后。
这位新王后对自己的美貌非常自豪。她有一块魔镜,每天都会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然后,魔镜回答

「是您,王后。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王后您」

听到魔镜的回答,王后便放心了。
因为魔镜从来只会实话实说。
但当白雪公主慢慢地长大,出落得越来越标致漂亮了。终于有一天,王后又走到镜子面前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白雪公主」

她听了这话大发雷霆,叫来一个仆人,对他下令说
「给我把白雪公主带到森林里杀了!」
仆人把一无所知的白雪公主带到了森林里。
可是,他不忍心杀掉这么可爱的白雪公主,于是就在森林里把她放走了。
回不了城堡的白雪公主只好在森林里到处乱跑。她跑啊跑啊,终于在森林的深处发现了一所小房子。
她一进门就看到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七个装了食物的小盘子。
此时她又饿又渴,于是就从七个盘子里,每盘都拿了一点东西吃,可吃完了之后,她又觉得非常疲倦,于是把屋里面的七张床拼成了一张,躺了上去。
差不多天黑下来的时候,七个小矮人回到了家。
「天啊,好像有谁吃过我们的东西」
小矮人们立刻发现了睡在床上的白雪公主。
「我的天哪,怎么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呀!」
小矮人们见白雪公主实在太可爱了,生怕将她吵醒。所以直到天亮,小矮人们向白雪公主询问事情的经过。知道这一切后,小矮人们十分同情她,于是就让她留在了这里。
然后有一天,王后依旧像往常一样走到魔镜前面,问
「魔镜啊、魔镜。
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魔镜回答

「是白雪公主。
在森林里,与七个小矮人一起生活的白雪公主」

王后知道白雪公主还活着,大吃一惊。
于是一气之下,王后在一颗苹果里下了毒,装成卖苹果的老奶奶,来到了小矮人的家,对白雪公主说
「这苹果可好吃了,就送一个给小姑娘你吧」
「谢谢」
白雪公主答道。
就这样,白雪公主咬了一口毒苹果,紧接着就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夜幕降临时,小矮人们都回到了家里之后,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可他们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小矮人们让白雪公主睡进了一口漂亮的玻璃棺材,整日整日地为她伤心哭泣。
一天,有一位王子从那里经过。
王子看到了白雪公主,对她一见钟情。
「这是多么美丽的人儿啊」
王子求矮人们把白雪公主交给他。
然后王子亲吻了一下白雪公主,可谁知道,白雪公主竟然死而复生,醒了过来。
王子和小矮人们都开心极了。
然后王子带着白雪公主回到城堡,举办了两人的婚礼。从此以后,两人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



序章 伪造品的故事


我们人类以及这个世界时刻处在〈神之噩梦〉的威胁之下。
神真实存在。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全体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便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一直沉睡着。因为它沉眠着,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无所不知,在梦中一次性遍历世间的所有恐惧。
而神又无所不能,将妨碍它睡眠的,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割抛弃掉。被抛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浮上我们的意识的〈噩梦之泡〉具备其『全知』的普适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哎、又来了

白野苍衣心中暗想。
他再一次站在那个仓库中。
屋内积了厚厚的一层尘土,混凝土地面因劣化而变得破破烂烂。天花板高得不太正常,而在那片昏昏暗暗的空间中,空气干燥而淤滞,充满了尘埃的味道。
脏兮兮的瓦楞纸箱、木箱、水泥袋,堆在一边。
一旁还有台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机器,包着塑料薄膜,上边落满了灰尘。
这里是『王国』。
小小的闭塞的,秘密『王国』。
在『王国』那昏暗的景色中,苍衣面对着这里的主人,静静地站着。
「————苍衣」

小小的女王唤道。
她是叶耶。苍衣一边听着她的声音,一边不自觉地心想,这是已经重复过多少次了的,梦中的情景啊。
身处于这莫名模糊的景色,与暧昧不明感觉中,他意识中的某处恍惚也知道这里是『那个梦』。可即便知道这一点,这个地方对于如今身处其中的苍衣来说仍旧是现实,二者间存在的矛盾像是一种错觉般将意识搅乱混合,使他无法察觉那种冲突。
「苍衣!」
『王国』的女王又向发着呆的苍衣喊了一声。
「啊……嗯。抱歉。怎么了?」
苍衣这么答道。
然后,就见叶耶穿着件白色连衣裙,目光透过垂下的刘海向上看着,略有些不满的小脸上带着几许怒意。苍衣慌了。即便这是梦中,苍衣感觉到的焦虑之情仍旧是货真价实的。
「叶、叶耶……」
「又在想『外边』的事情了?」
叶耶诘问似的向有些焦躁不安的苍衣问道。
苍衣和以前一样,坦率地回答道
「……对不起……」
「那边就那么好么!?」
叶耶耍性子似的说道,而这样的一句话,像是条绳子似的,伴随着苍衣的罪恶感,把他缠得紧紧的,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来,脸上也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时候的叶耶似乎变得很容易发脾气。那时的苍衣已经上了一两年的小学,作为一个正常小学生该有的常识和道理也多少都明白了些。苍衣确实在想『外边』的事……也觉得这很正常。
苍衣作为一个小学生,一天的大半时间当然都要在学校中度过。交友也好、玩耍也罢、甚至是学习,这些叫人欢喜的,全都是在『外边』世界中理所当然的事。
所以,在苍衣眼中,这个『王国』已经不再算是正常了,而『外边』才是真真正正的普通。
可是,对叶耶而言,『外边』依旧是敌人一般的存在,也非常敏锐的察觉到,苍衣的魂儿早就被『外边』给勾去了。而这让叶耶变得很是暴躁。
叶耶一直执着于只属于自己和苍衣两个人的『王国』,所以每当她从苍衣身上嗅到『外边』的气味时就会发脾气,甚至质问苍衣。
那个时候,苍衣面对那样的叶耶觉得很是受折磨。
叶耶从苍衣言谈举止中觉察到了这种情绪,于是变得越来越蛮横,而她这样反而让苍衣的心越发向『外边』飞。
苍衣明白,叶耶才是不正常的那个。
可即便演变到这一步,苍衣仍旧喜欢着叶耶。
所以苍衣希望叶耶也能到『外边』去。然而他的这种想法却让叶耶变得越发的蛮横了————于是苍衣也越来越难以承受————结果就是如今这样,叶耶与苍衣的关系终于到了快要完结的时候。
「这里,是苍衣的家哦,是我和苍衣的,归宿」
叶耶仿佛想忍住那股朝他怒吼的冲动似的,压低声音对苍衣说道「可是,回都回来了,为什么还总想着『外边』呢?既然人在这里,当然就应该只想着这里啊……!」
叶耶那握紧的拳头颤抖着,言辞越发激动。此时她腕上看起来越发严重的割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苍衣看到她的手,无言以对。
他觉得,看了会让自己痛苦。『外边』的孩子没有一个有这样的伤。
「叶耶……不行啊……我,还有家庭作业要做……」
苍衣吞吞吐吐地说道。
「不做作业是会被骂的。老师呀,妈妈呀。说不定甚至连朋友也会说我。除了要做作业,还有很多其他事情要做。我没办法不去想啊……」
装出副言听计从的样子倒是很简单,事实上苍衣起初也是这么做的,可是聪明的叶耶总能立刻识破苍衣的谎言,当时的苍衣觉得只要有一天能说服叶耶就行了,所以也慢慢开始对她说些反驳的话。
只不过,尽管苍衣在最初很积极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但叶耶却对此似乎表现的过于敏感了,甚至有些无理取闹,于是苍衣也渐渐退缩了。如今的他,光是不去赞同叶耶的意见,就已经是竭尽全力了,除了找些普普通通的借口,别的也做不了什么。
而这种借口,当然是说服不了叶耶的。
「学校?学校有那么了不起么?」
叶耶直言不讳道。实际上,叶耶进入小学之后没多久开始讨厌学校了,拒绝去上学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对叶耶来说,学校也是敌人。
理所当然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叶耶的敌人,就连学校也不例外。
「学校什么的,不就跟个监狱似的嘛」
叶耶一口咬定。
「那不就是一所胡乱把动物都装进去塞满的监狱吗。有心灵的生物才不会做那样的事呢。让小孩子相互捕食,只有存活下来的才能成为大人,那里就是这样的系统吧?既然如此,那就不要虚伪地说『为了小孩子』什么之类的,一开始就该说明白」
「不、不是那样的……」
苍衣一样会去上学,但完全不会产生叶耶那种想法,听到叶耶这番话。苍衣无力地进行反驳,就像找借口一样。
「我说的哪里不对?」
可是叶耶义正言辞地反问回去
「有什么理由非得强行把动物们关在一起,强迫他们相互捕食?苍衣你不也是被迫去那种地方的,不是吗?」
「这种事……」
「我说错了?苍衣不也说了吗。『必须去』『必须做』之类的」
「!那是因为……」
「有错么?嘴上明明是这么说的,心里却不觉得它是强制的,苍衣你被骗了啊。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往往都是真心话哦」
「……」
苍衣无言以对。
即便如此,苍衣还是拼命想要创造突破口,勉强挤出句话来
「……可、可是……相互捕食什么的,幸存下来什么的……这种事,在学校里是不存在的啊」
「是么?」
可是,叶耶用充满憎恨,显得莫名苍白的声音,淡然地回答
「苍衣的学校里面没有霸凌行为?完全没有?」
然后叶耶这样问道。
「诶……」
「不去遵循在监狱里生存的法则,就会受欺负,心也会被杀死哦?你觉得在小时候被杀死的心,长大了就会活过来吗?你觉得砍掉的手脚,长大了就会再长出来吗?」
「这、这……」
「我可不这么觉得」
叶耶对给不出答案的苍衣说
「苍衣,你觉得那些能心无恶念地扯下昆虫手脚的孩子们,会单单放过关在同一个笼子里的小伙伴们,不去把他们心中的手脚折断吗?因为手脚真被扯断的人很少很少,所以苍衣也好,其他孩子也好,只是没察觉到自己也被这样做过而已。妈妈啊,爸爸啊,曾经这样对待过我,正因为如此我才知道,才能一下子就注意到。
那些心之手脚被拔掉的小孩子,心灵将永远得不到自由。就算长大了,就算死了,也绝对摆脱不了那样的状态。可能也有人会用其它的什么东西来支撑自己,但被扯下的手脚始终是无法复原的。在我眼中,学校就是个把孩子们关在一起,伤害其中弱小的个体,直至难以挽回的地步,使他们无法去违抗那些强者,只是一个进行这种勾当的监牢而已」
「……!」
苍衣大吃一惊。叶耶所说的学校,与苍衣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他应该是知道叶耶眼中的世界是多么凄惨的,然而当自己所熟悉的世界被重新说成这个样子,实在让他禁不住大受打击。
「可、可是……不学习、的话……」
苍衣低下头,弱声弱气地说道。
「是啊。学习是很重要的。毕竟那是了解世界的途径」
叶耶点点头。
「不过,学校的存在却并不是必要的哦」
「……」
「我想,苍衣在学习中弄不明白的东西,我应该全都明白」
应该是这样的吧。叶耶是完全拒绝去上学的孩子,但却把教科书全都读过了,而且她恐怕连学校没有教授的内容也都有所涉猎,并且融会贯通了。
苍衣刚上学的时候,叶耶还曾帮过苍衣做作业和学习。
没有什么科目是叶耶不擅长的,可她很快就厌恶了苍衣把『外边』的话题带进来,也就不再帮苍衣了。
「根本不需要。学校那种东西」
「……」
叶耶一口咬定说。
叶耶从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起,学校的话题就变成了仅次于家事的,另一个不能触碰的雷区。
但对苍衣来说,学校的话题就是日常生活本身。
学校是他一天中度过大部分时间的地方。而且,不能和叶耶一起分享,这样一个占据了自己生活大半地方的事情,这让苍衣感到很遗憾,很悲伤。
「我不需要那种监牢。我忍受不了」
叶耶摇摇头,郑重地说道
「不管是国语、算数、理科、社会,我都不需要学校来教。苍衣你一定也是不需要的」
「我……」
面对越说越激动的叶耶,苍衣含糊其辞道。
苍衣……并不是那样。苍衣并不是为了学习而去上学的,而是为了见大家才去学校的。
为了和大家一起。
为了和大家一起被关在教室里。
为了和大家一起聊学习和考试的话题。为了有时能被老师夸奖、责骂。
「……」
「是么……」
苍衣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叶耶仿佛像是读取了苍衣脑子里的想法似的,用冷至冰点的声音说了那么一句。
「叶、叶耶,我……」
「苍衣很『普通』呢。我却……并不像你那样。我要是呆在那个监牢里……我一定会最先被吃掉的。我的心,也会被杀死」
叶耶依旧垂着头,像是要将唇角咬破似的,牙齿用力咬着唇,她用非常低沉的声音说道。
苍衣像是想要辩解什么似的,拼命的找寻着合适的语言,可结果他慌张过头了,选了句不该出口的话出来。
「只、只要叶耶也变得普通就……」
「怎么变!?」
话音刚落,叶耶便头也不抬地大叫起来。
「告诉我啊!怎么才能变得普通!?我是成心变得不普通的吗?还是说,让我变得普通,然后其他『普通人』那样被杀掉!?」
「……!!不、不是的……」
「是要杀死我的心吗!?那我死就行了吗!?还是说,让我改变?让我变得『普通』就行了?可以改变吗?要怎么改变?
我的心之手脚已经没有了啊!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扯掉了啊!被爸爸跟妈妈,还有其他的所有人扯掉了啊!都是那些『普通』的人害的呀!我的心被『普通』的人杀掉了啊!我是明明那么的害怕『普通』,是那么的憎恨『普通』!而你却说要我变得『普通』?我变得了吗?」
「………………」
叶耶声嘶力竭地喊着,而苍衣却只是垂着头,似乎此时除了沉默,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苍衣,总有一天,你也一定会明白的」
叶耶调整着呼吸说道,可她的声音中仍残留着至深的愤怒与憎恶。
「『普通』什么的,迟早会坏掉,你还会回到这里哦。因为你是我『王国』的国民呢」
「……」
叶耶仅仅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她的脚步声,让苍衣醒了过来。
苍衣在自己的房间里————少女啪嘡一声关上门,从走廊上离开。苍衣听着她的脚步声,浑身冒着冷汗,醒了过来。

「…………………………!」

  †

神之噩梦的泡所导致的异常现象,我们称之为〈泡祸(Bubble Peril)〉。
所有离奇现象都是神之噩梦的碎片,这种极为可怕的现象能轻易地吞噬人类的性命与理智,而在极少的情况下,〈噩梦之泡〉的碎片将伴随巨大的精神创伤残留在〈泡祸〉中幸存之人的心底。
这些人可以通过释放自己体内被称作〈断章(Fragments)〉的噩梦碎片,把过去经历的噩梦的片段召唤到现实世界。世界上有很多人从〈噩梦之泡〉中幸存,噩梦的碎片跟可怕的精神创伤一同扎根于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聚在一起,为了生存相互帮助,并致力于拯救新的受害者而开展行动。
〈噩梦〉的受害者们组建了互助结社,结社发祥于英国,将称为〈支部(Lodge)〉的小型活动据点散布世界各地。
他们不为世人所知,在相互帮助的同时也从上浮到现实世界的噩梦中拯救他人,并将神之噩梦的存在,以及拥有神之噩梦〈断章〉的他们自身,永远隐藏于世人耳目之外。
其名为〈断章骑士团(Order of the Fragments)〉。

如是,〈童话〉再次开幕。




一章 第一个『矮人/骑士』

 1

黑衣男人问苍衣
看得见么?」
「……!」
苍衣点点头。因为他『能够理解』。
「你知道?」
「……!」
苍衣摇摇头。因为他『没有知识』。
男人说道
「既然如此————你的〈断章〉可能已经进化到了不具备知识也能理解的程度了。照这样继续下去,终结就为期不远了

………………

  †

『神狩屋』失去主人的又一天,开始了。
用本是老照相馆的建筑改造而成的这家旧货店,几天来门口一直挂着歇业的牌子,可虽然隐蔽,但其实门上却并没有上锁。
白野苍衣今天也站在这家失去了主人,已经丧失原本功能的旧货店门口。他站在那儿,把手朝门伸去。嘈杂纷乱的蝉鸣声仿佛从天空中倾泻而下,空气本身也似乎都带着能够让自己发光的热量,在这炎炎的夏日中,将铁制的门把手烤得发烫。苍衣拉下把手,一股散发着灰尘味道的冰冷空气便从昏暗的店内涌了出来,触到汗湿的肌肤。

「……午安」

苍衣拉开咯吱作响的老旧木门,用几乎比玻璃震动还微弱的声音向里头呼喊道。
少年穿着短袖的校服,体力和意志力早被这炎热的酷夏给消耗得差不多了,发出的声音就像个病号一样精疲力竭,有气无力。
当然,他的这种疲惫并不只是夏日的酷热所造成的。他的身心,特别是精神方面,最近每天都如同是走在紧贴悬崖的窄道上一般危险。
换句话说,就像是根绷得紧紧的,随时可能断掉的弦。
苍衣这几天每天都以这种状态来到这里。
尽管三木目医生告诉他要休息,他自己也很同意。可是碍于噩梦侵扰,他仍旧害怕睡去,也根本做不到身心放松地睡觉,所以就算嘱咐他去休息,他也不知怎样才能做到,为此很是烦恼。
于是他想,既然如此,索性干脆就在这种地方将体力用尽,之后再在家安心休养为好了。
苍衣确实不会否认,来到这里是出于责任心和使命感。
但最重要的理由则是,在家里平静不下来。由于苍衣在父母面前要隐藏自己像此时这般疲劳的状态,装出很副有精神的样子,所以苍衣在家时总是在勉强自己,而这个能随意露出疲态〈支部〉,反而却能让他平静下来。
「……哎」
苍衣一进门就如同气力耗尽一般站在了原地,一边听着门在背后关上的声音,一边发出叹息。
屋内开着空调,比起外边要凉爽得多,大部分的灯都没有开,显得十分昏暗。当苍衣离开外界灼热的空气与直射的阳光,逃进这里面的时候,肩膀也伴着安定下来的心一起垂了下去,学校指定要背的包像是快要掉下去一般,挂在了手臂上。
吸进肺里的,是飘荡在这的木质建筑和商品货架间,沾染上岁月痕迹了的灰尘的味道。
旧货的味道。虽然实在不想相信,但这个对苍衣来说已经熟悉的味道,如今就算什么时候消失都不奇怪。
「……」
苍衣既不像是深呼吸,也不像是叹气地长出了口气,抬起头,走了进去。
他穿过货架,朝店里面走去,只见里面只有柜台周围亮着灯,映出两个少女的身影。
一个正忙着专心打扫货架,连苍衣的到来都没觉察到的女孩,和一个明明知道苍衣来了,可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面朝圆桌的少女。苍衣走近后,忙着打扫的女孩总算注意到了他,将别着好几只彩色发卡的小脑袋朝他转过去。
「啊,白野!」
「嗯,午安」
苍衣努力在他满是疲惫的脸上露出平时的笑容,对田上飒姬回以问候。
飒姬穿着短袖短裤,外边围着件围裙,脖子上挂着本穿了绳子笔记本。原本正在认真打扫卫生的她,用灿烂的笑容回应了苍衣的问候之后,就立刻充满活力地说了声「我去泡茶!」,快速地朝放茶具的柜子跑了过去。
这样的飒姬,这样的场景,与之前别无二致。
苍衣看着这一如既往的场景,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暗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飒姬不管怎么打扫,都不会有客人来店里,另一方面,是因为给她做工作指示的经营者不在,所以她每天只能像一张唱针松掉的唱片,不断地重复店内的打扫。
「……嗯,谢谢」
苍衣忍住心中挥之不去的痛,温柔地向她道谢。
然后,他把目光从看着就让人心疼的飒姬身上移开,走到客人用的圆桌旁,找了把边上古色古香的椅子,把自己的包放了上去。
包发出沉重的声响,苍衣的手臂和肩膀得以从重荷中解放出来。苍衣拿到这里来的包沉甸甸的,里面也被得满满的,比起上学带着字典时还要重得多。
听到这个声音,之前看也不看苍衣的时槻雪乃,稍稍抬眼朝他看去。
尽管时值暑假,她仍旧跟往常一样穿着长袖的水手服,一边像是描着什么似的摆弄着从袖口露出来的绷带,一边摆出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可她虽然这个样子,但还是对苍衣说
「……搞清楚什么了么?」
「不,还什么都没有……」
「哦」
进行了这么一番简短的交流,雪乃又将视线放回到自己的手腕上。
即便对这么简短的对话,苍衣都感到了依恋。他打开放在椅子上的包的拉链,拿出里面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
唰,他把一叠笔记本拿了出来。
然后,还有几本书。不论笔记本还是书上都夹了大量的便签,特别是书上,彩色的便签就像是花瓣一样,从书上绽开来,其数量之多,甚至让书本的厚度都增加了不少。
不管是笔记本还是书,全都新旧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有因为反复使用而留下的痕迹。而且,书脊上多写着『童话』『传说』『研究』的字样,十分醒目,而笔记本上则贴了各种各样写了标题的分类贴纸,而且都是些用神狩屋的字迹写着的许多童话名字。
《小红帽》
《灰姑娘》
《汉赛尔与葛丽特》……
从具有代表性的故事,到鲜少听闻的故事,都有出现。
这些东西,都是苍衣从这个『神狩屋』里带出来的。这些都是神狩屋整理的,以象征为背景对童话————还有对〈泡祸〉进行考察的记录,以及附带的资料。
这些东西,都是之前存放在神狩屋书房里的。
书房在的后面,神狩屋一直当做主屋住在那儿,平时都是上着锁的,但有人把书房的钥匙给了苍衣。
那个突然到来,名叫入谷的男人。
据说入谷是从属于〈神狩屋支部〉的〈骑士〉入谷,昨天突然来到店里,将书房的钥匙,以及所剩时日不多的死亡宣判一并交给了苍衣。

————看得见么?

那是的入谷问了,苍衣看到了
全身被烧得焦黑的火焚尸体。
颈骨折断扭曲被绞死了的尸体。
脑袋残缺不全沾满了血的尸体。
身体正面被压平,肢体和脸都化作鲜红断面,但眼睛、鼻子还有嘴巴的地方却完全开出空洞,推定恐怕是高处坠落致死的尸体……
入谷被那些无计其数且惨不忍睹的死者们拖着,这些苍衣全都看到了。然后,苍衣与那不计其数的亡者们的目光相交合,一边浑身发软一边回答了入谷提出的几个问题。而后,入谷对苍衣做出了宣告。即————苍衣的〈断章〉如今已经『恶化』到了即使没有任何预备知识也能理解初次见面的人的〈断章〉的一部分。
「……知道么?这些亡灵除了我之外,没人能看得见」
他对混乱的苍衣,说道
「但你看到了。听过你的〈断章效果〉,有一部分效果是让你能看到只有〈断章〉所有者才能看到的亡灵,可是这对以前从未见过的人也起作用么?至少根据鹿狩那家伙的分析,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入谷坐在客人用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翘着腿,淡然地指出这一点。
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不到三十的入谷,纤瘦的身体上搭着为他纤瘦的体型定制的深色西装,染成茶色的头发留得很长,没有打理。他的外表看上去就像是演员,更准确的说,像一个扮演杀手的演员。
因为他那双无尽苍凉的眼睛,那双让人从中感觉不到任何一丝愤怒、不悦、戒备这类应有的感情的眼睛,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锐利。
而且,他周身还仿佛散发着一种光是靠近就能令人不安的特有的气息。
在开始说明的时候,苍衣最开始『看』得非常清楚的那群亡灵,已经从入谷周围消失了。可是在与之正面相对的苍衣眼中,入谷周围的景色,感觉像是空气就在摇摆一样,有种奇妙的异样感。
然后————就在这看上去微微扭曲的旧货店的景象中,不时会像把老电影重叠放映一般,有人影闪过。人影基本上跟背景混在一起,就像是幻视一样,但却能频频在无意中感觉到淡薄而透明的亡者从眼角闪过,这令苍衣不禁吃了一惊,将视线投向背景。
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苍衣已经明白,这并不是错觉。
苍衣如坐针毡。甚至他仿佛一直都能够感觉到,在这间这绝不算大的店里站着许许多多的人朝这边看着,如此这般的一种感觉。
「雪乃同学……是看不到的呢」
「嗯」
雪乃对苍衣的确认式的询问点点头。
「我从未看到过入谷先生的〈断章〉的『姿态』。当然现在也一样」
「……」
与其说打击,倒不如说心情变得沉重,苍衣无言地低下头。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
入谷缓缓地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串很老旧的钥匙,他把乒呤乓啷作响的钥匙放在了桌上,对苍衣说道
「这个给你。鹿狩交代过,当他死的时候就把这个给你」
「………………!?」
就这样,入谷离开了,一直到了今天。
入谷没有说更多的话,苍衣本期待着他是为了接任负责人而回来的,但结果却是如此,这让他感到有些沮丧。
准确的说,与其说是沮丧,倒不如说是因为问题的不到解决而心有不满。
说来,这个〈支部〉因为神狩屋的离开一直完全停摆,一切活动都无法进行,苍衣深切地感觉到拥有一个成年负责人的必要性。
多亏了被交代善后的三木木医生和管理着自己的〈支部〉却频繁来访的四野田笑美,飒姬和梦见子的生活才能勉强维系下去。
所以,苍衣有那么一瞬曾这样期待过。可是当苍衣对雪乃透露自己的这种想法时,雪乃却对此觉得理所当然一般,冷冰冰地断言道。
「如果入谷先生做得来这个,我一开就找他了」
她说得一点不错。
苍衣没再说什么。因为这么听着有关入谷的诸多事情,苍衣对此也在很多事情上表示认同。
在雪乃被带到这个〈支部〉的时候,入谷就已经在了,对于雪乃他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作为〈骑士〉的前辈。说来,雪乃在立志走上〈骑士〉之路时,入谷因为神狩屋的授意,只在头几次以类似指导者的身份与雪乃同行。
「那么,他就像雪乃同学的师傅一样?」
「………………差不多吧」
雪乃似乎不喜欢苍衣的这种说法,但她自己似乎也想不出其他什么更好的表述,所以最后还是认同了。苍衣觉得,雪乃作为〈骑士〉的姿态中有入谷的影响,但对雪乃指出来的话,感觉雪乃一定会否认。
很像。
入谷身上有着雪乃曾经对理想的〈骑士〉投影过的痕迹,与〈丧葬屋〉是同一类人。
而同时,和雪乃也是同一类人。
也就是说,他和〈丧葬屋〉一样与自己的〈断章〉接触得太过密切了,以至于到了〈断章〉的气息会时常溢出的程度。然而,他也和雪乃一样,总是被亡灵依附着,忍受着这样的境遇。
不提这些了————

「……那么,我把看完的还过来,去拿新的吧」

说完,苍衣用入谷给的钥匙,从神狩屋的书房里把书和笔记拿出来,带回家里。
他想要通过这些资料,尝试尽量调查一些神狩屋消失之后的动向。
虽然说要是留下时间表或者日记的话就另当别论,但像这样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怎么可能那么巧被他们碰到。虽然雪乃也讥讽似的说过苍衣的这种行为很没效率,但苍衣却并没有停下来。说实在的,就算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对苍衣等人也是必须的。
苍衣和雪乃现在没有任何事可做。
这个〈支部〉不仅仅是功能停摆了。由于神狩屋的失踪和那起事件关系太过重大,笑美出于关心也只说让苍衣他们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担心,阻绝了信息,什么事情也不告诉苍衣他们。
换句话说,苍衣和雪乃现在虽然是当事人,却被排除在外了。不管是有关那个主题为『莴苣姑娘』的〈泡祸〉的事后情况,还是对去向不明的神狩屋的搜索工作,苍衣他们全都一无所知。
而且,苍衣他们连个能打听到消息的熟人都没有。
笑美的过度保护主义,雪乃对人际关系的轻视,以及苍衣的能力不足,都造成了如今情报不足的现状,让他们想行动也无法行动。
他们被当成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单纯地被保护着。
苍衣和雪乃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微乎其微的事情都做不了,只能暗自挣扎。
这样下去,别说是神狩屋的事情了,说不定连这个〈支部〉的将来都无法干涉到。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被迫让〈支部〉解散,所有人被分配到附近的〈支部〉。
可就算注意到这件事,但由于之前与其他〈支部〉进行联系的工作完全是由神狩屋负责的,所以苍衣他们现在也还是束手无策。而且少数能够联系到的熟人,也全都和笑美认识,已经被笑美「两个人受了不少罪,别让他们乱来」这样一句『善意』的话,被不同程度的笼络了。
苍衣他们被『善意』的高墙围住了。
苍衣他们被用温情构筑而成的坚固墙壁封在里面,变成了等待结束的囚犯。
而出现在墙内的入谷,虽然为给予苍衣他们的东西不多,但也像是带来救赎的神明一般的存在。于是,苍衣一边进行着令人不耐烦的工作,一边将因为噩梦而睡不着的时间也利用起来,翻阅神狩屋的资料。
「能找到就好了呢」
「哈哈……」
最后,雪乃这几天在无事可做的状态中,也开始向苍衣投去不算是期待,但也不再是讽刺的冰冷的话,苍衣无力地笑着,抱起笔记本。然后,他转向柜台里边通向居住区的门,这时,正在取出茶具的飒姬向他搭话道
「啊,白野。要把红茶拿过去么?」
「咦?」
面对笑面盈盈的飒姬,苍衣不禁停住了。
他看到飒姬灿烂的笑容,不禁对她是否知道目前的状况,和对现状有何种程度的认知产生了疑问————可是他没有问出来的勇气,暧昧地回以笑容后,回答飒姬说

「嗯……不用了。我去去就回」
「是!我明白了!」


 2

抱着笔记本站在门前,反手在沉重的钥匙串中寻找。
几把像是电影和漫画里看到过外形古朴却的大个儿钥匙,被一根像是根破布拧成的,有些变色的绳子起来串起来,苍衣从乒呤乓啷的钥匙串中找到自己需要的那个,插进那种连在祖父母居住的乡下也都没有见过的,大到可以窥见房里的钥匙孔中。
他拧动钥匙,咔嚓,老旧锁头的机关动了起来,一种沉重的触感穿了。苍衣拔出钥匙,拧动球状的门柄把门打开,拿着钥匙的手探进黑暗的房间里,在墙壁上摸索着把灯打开。

「……」

而后啪叽一声,小小的房间被照亮了。
房间位于主屋角落,感觉原本可能是用作储藏室的,没有窗户,只有三张榻榻米大小,被书架和靠椅以及书桌塞得满满的,被压缩的空间十分显得十分狭小,怕是有三个人在里面都会觉得很挤。
书架上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厚实的书,这使算不上学者的苍衣产生种被压迫的感觉。架子的台板和书之间形成的空隙也被横放的书给塞满了,即便这样还是有很多塞不下的书,它们被堆在了书桌下面或者地上,又盖住了部分本来就露出不多的绒毯。
这就是神狩屋的书房。
苍衣昨天才算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进到里面来看。以前也有时候被叫来过,但都是在神狩屋进出的时候正好撞见,也就是隐约瞥见里面而已,但还一次都没进去过。
里面散发的味道,与在车站附近摆着晒褪色了的书本的破烂旧书店的十分相似。这样说并无不妥,屋内堆起来的书大半都褪了色,也有的书一眼就能看是很久以前出版的。
不论哪一本,都像是学术类或研究类的书籍。
神话、民间故事、民俗————有时会看到有着这样名字的书,书脊上带着用断断续续的笔迹写好的标题,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
苍衣准备踏入被那类书籍所环绕的房间。他怀着擅闯他人房间所产生的些许歉意,进到了那个小小的房间里,将钥匙和笔记本放在年代久远的书桌上。
就跟昨天一样,这里让苍衣感到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其实是置身他人领地所感到客场感,而这种感觉又被这逼仄的空间所放大。
这个小小房间的空间里,紧实地塞满了神狩屋这个人的存在。教养、思想、兴趣、生活、习惯、人生、审美观等等,神狩屋的一切仿佛触手可及一般,都集中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
这个房间俨然诠释着神狩屋的本质。
所有的房间都会或多会少的体现出居住者的品质,然而这个小小的书房如同是他品质的结晶一般。
年代久远的古朴家具,与那个神狩屋非常搭调。
充满书房的古书味道,很容易让人想到神狩屋。
这个空间浓缩着他的存在感,甚至能鲜明地想象出他坐在中央的靠椅上的样子。因此,苍衣用钥匙进入这个主人不在的房间时所感觉到的,是一种与身为外人擅自闯进别人房间时的负罪感相似的坐立不安的感觉。
神狩屋的气息驱之不散的余香一般充斥着苍衣所处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而现在,这种气息让苍衣完全平静不下来。
苍衣回想起来从入谷手中得到钥匙的时候,自己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话。那是一个用烂了的玩笑。
「……这个里面,不会有把钥匙是用来打开不能进入的房间吧?」
「我很想说你说想多了,但我不知道」
回想起当时那段有些冷的对话,苍衣有些自嘲地笑起来。
说实在的,呆在这个房间里,感觉神狩屋随时会进来一样,这让苍衣感到有些害怕。这正是『蓝胡子』(注1)的新娘擅自闯入禁止进入的房间后,对发现的事情所感到的恐惧和胆怯。
现在————苍衣害怕神狩屋。
绝对不会死的神狩屋想要利用苍衣的〈断章〉来自杀,那次的事件让苍衣对神狩屋的恐惧深深地铭刻在了苍衣的疲弱精神上。
相当信任的大人,发生了剧烈转变。
那是一次,几乎要被杀死的经历。而现在,苍衣的〈断章〉因为神狩屋执行计划时所诉诸的行动,而变得前所未有的不稳定。
就像入谷说的那样。
就像苍衣自己感觉的那样。
而且,做出那种事的神狩屋,至今未被找到。
说不定他还会为了达成目的,突然出现在苍衣面前。出于这样的恐惧,苍衣在这个可谓是神狩屋主场的房间里,根本无法保持平静。
……和蓝胡子的新娘不一样,还没有发现可怕的东西,所以还有救。
苍衣怀揣着不断加重的感情,将那叠笔记放回到塞满书的书架上,其中相对靠近书桌的一片空出来的位置上。
在非常靠近书桌的这一带空间被分成了两段,塞着账簿和笔记等神狩屋自己写的东西。神狩屋似乎没有按书的标题整理摆放的习惯,书架的摆放整体来说很是杂乱,但这部分塞满了种类千奇百怪的笔记,和活页纸之类的东西的空间,样子更加惨烈。
昨天苍衣把那些被压住,连书脊都看不到的书理平整好,并把有关童话的笔记都翻了出来。而且,神狩屋似乎有把经常使用的书移动到跟前的书架或者地板上的习惯,所以他就把位置显眼的,与童话有关的书也都一起带了回去。
这些东西中有很多的推论和记录,上面详细地记载着神狩屋对过去的事件所进行解释。虽然苍衣对里面的内容很感兴趣,但这些东西无法成为了解神狩屋动向的线索,所以并没起到作用。
「……」
苍衣将还未确认的部分笔记本抽出来,快速地确认里面的内容。在他通览过一遍,确认里面的内容起不到作用之后,又规规矩矩地放回到原位,再抽出下一叠。
苍衣默默地进行着这样的工作,寻找应该发现的『某种东西』。虽然昨天进到这个房间里,发现有关童话的笔记时有几分期待和兴奋,可是经过一天的冷静,他发觉自己其实就连要找的『某种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扫视文字的眼睛也跟着清醒了过来。
在苍衣已经不再抱什么期待,就这么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重复这样做的时候。
「……嗯?」
苍衣拿到了一本薄薄的笔记。
没有标题。封面是歪的。打开一看,是本制作潦草的剪贴本,上面贴着从报纸上或是杂志的复印件上剪下来的新闻。
这是神狩屋的行事风格,这种样子的笔记本已经看到过好几册了。只是,那些里面有的贴的是收据,有的贴的是学术性报导之类的剪报,到现在为止发现的剪贴本,每本几乎都被贴了大半本的东西,厚度增加了不少,标题也都记载明确,一看便知。
可是刚刚找到的这一本,好像才刚开始制作,很薄,标题也没写。
为了确认下内容,苍衣快速浏览里面的报道,他像之前一样流水式的扫过几张似乎是关于起谋杀事件的报道,而他刚翻页,便浑身瞬间冒起冰冷的鸡皮疙瘩。
「唔……!」


下落不明正在寻找女孩


映入眼中的,是令他感觉像是百爪挠心一般悲伤痛苦的文字。
恐惧蔓延开来。感觉这像是复印的传单或是告示之类的东西,上面写着寻求失踪女孩的目击情报,等如此这般的悲痛言辞,一起的还附有年幼女孩的面部照片,以及为了说明她失踪时身上的衣物而加上的图解。
白色的连衣裙、
白色的袜子、
白色的鞋子。
这些关于衣服详细而无机质的图解,在空空如也的空间中配置成人正穿着的样子,和无机质的说明文章一切摆在上面。
就像透明人,或者幽灵一样。
不,或者说————就像这衣服的主人留下这身衣服,自己溶成了一汪水流走似的。
这张传单催生出的那种来源不明的恐怖,仿佛冻结了苍衣的目光,使他僵在那里。
可是苍衣之所以僵住,并不单纯是对这种东西感到不舒服,而是因为印在上面的照片,以及下面所写的名字。

沟口叶耶⑽

※注:蓝胡子是由夏尔·佩罗创作的童话、同时也是故事主角的名字。曾经收录在格林童话的初回版本里,但是第二版之后被删除。故事中蓝胡子告诉他新的妻子有一房间绝对不能打开,但妻子还是战胜不了好奇心打开了,看到了蓝胡子杀死的前几任妻子的尸体……有兴趣请自查。


 3

「……唔,白野好慢啊」
红茶只差往茶壶里注入开水就能完成了。飒姬在茶具面前,心神不宁地说道。
时槻雪乃听到了她说的话,但没有任何表示,仍旧把手肘放在圆桌上撑着脸,看着摆满茶点的容器。
她眼睛看着点心,但手没有伸过去,反而是从手边的药盒中取出一粒药片,放进嘴里。她把药片放进嘴里后没有用水送服,几秒钟后,就听到牙齿将药片咬碎的声音。
维生素片那带有药剂味道的酸味在口中弥漫。
但雪乃却全然不怎么在意,目光直直地落在桌子上。
雪乃的视线虽然落在桌子上,但实际上她什么也没看。
「呃……不喝水没问题么」
「哦」
飒姬的语气有些困惑,雪乃虽然简短地做出了回应,但一点也不明确,她根本就没有在听。
「…………」
雪乃摆着副说不上不开心也说不上无表情的样子,只顾咒骂着自己的状态。
她咒骂着无计可施的现状。进一步说,她咒骂的是自己这副无法强行行动起来打破僵局的,不中用的身体。
虽然雪乃了解自己作为〈骑士〉的评价,但她也明白负责人在进行调整,于是暗自消沉起来。实际上,雪乃也多少有些自负,觉得没有负责人她也能够进行活动,可是笑美没有取得任何人的许可就擅自开始代行负责人的职权,以至于雪乃能做的事情顷刻间就被剥夺了。
尽管苍衣正在神狩屋的书斋中寻找线索,但雪乃不认为他能发现派得上用场的东西。可即便这样,毕竟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所以不禁对他羡慕起来,甚至到了想对他出言讽刺的地步。
如果可以,雪乃想跟着入谷一起进行其他的支援,可雪乃知道,入谷基本不会和其他〈骑士〉结伴的。他的〈断章〉基本是对周围进行无差别攻击,所以除非必要的情况,他根本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
而且入谷主要从事的『职责』很特殊,不能指望能通过入谷得到其他〈支部〉的支援请求。
「…………哎」
雪乃再次认识到自己的状况,叹了口气。
雪乃陷入了如今这般的境地,全部是由神狩屋的背叛而起。
要说完全没受打击肯定是骗人的,不过雪乃对神狩屋的变节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想。
雪乃本来就没打算和其他人相互熟络,尽管对神狩屋作为负责人的能力十分认可,但交情没道理要深到那个程度。
毕竟神狩屋是在雪乃不知觉间,将雪乃的〈断章〉彻底抑制住的元凶。而且雪乃与他作为〈骑士〉的方针不合,他执着地想要让雪乃回归日常生活,这也让雪乃很不开心。尽管在性格上并不会吵起来,但感觉不太合得来。
而且最关键的是,雪乃好几次看到过〈保持者〉的心磨灭崩溃的样子。
已经目睹过多次的事情现在发生在神狩屋身上,要觉得『不可能』才是『不可能』的,那不过是迟早终会到来的事情。
相信存在于此时此地的噩梦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家伙,才真是愚不可及。
雪乃虽然没有『觉悟』那么具体的东西,但心里已经做好了这种事会随时发生的准备。
要说让她不能完全抛开的,就是神狩屋不在之后,飒姬她们会怎么样。她所担心的事情只有这些,仅此而已。苍衣的事————想都不用去想。怎么都好,随他去。
是的。她原本觉得那也不过如此。
但是,雪乃万万没想到自己现在所处的会是这个状况。
竟然因为爱管闲事的笑美的『善意』,而陷入了什么都不被允许做的状况。雪乃以前对笑美不甚了解,在她陷入这种状态后,才第一次被迫去亲身体会这个负责人的是非功过。
雪乃已经了解到笑美作为负责人的那种力量,和那种束缚力。
虽然雪乃不会有兴趣对一度成为『敌人』的对象感到同情,也不会因其意志而产生共鸣,但此刻,她头一次被迫地体会到了驰尾勇路处状况的冰山一角。
即便这样,雪乃对他依旧没有同情。丝毫都没有。
而苍衣则不同。苍衣遇到这个情况,明确地对勇路说出充满同情心的话,可是雪乃采取了强硬的态度,她的立场让她不得不斩断这种天真。如果不这样的话,她所遵循的原则便不复存在了。
「……」
话虽如此,却没有任何打破现状的手段。
就在雪乃一个人这个样子忸怩的时候,大门开了,那个元凶来到了店里。

「午安。雪乃,飒姬」

一位女性手里拿着大手提包和纸袋,脸上挂着平静而柔和的微笑。
「啊,笑美小姐,你好」
「……」
害雪乃陷入如此忸怩的思考境地的元凶——四野田笑美一边爽朗地说着「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向雪乃她们询问近况,一边将东西放在椅子上,从纸袋里取出了装在可爱袋子里的西式点心。
「给,带了点小礼物」
「好的!」
飒姬精神满满地接过去,笑了起来,笑美麻利地戴上了围裙。
然后
「我来泡茶,能替我把梦见子带过来么?」
她这样拜托道,让飒姬去了里屋,然后干练地开始准备泡茶。
「雪乃,你想要哪种?」
「……随便」
笑美打开可爱的包装纸,将一边拿着点心示意,一边问,雪乃则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在那次事件发生后,笑美出于纯粹的善意频繁像这样照顾这个〈支部〉,乐此不疲地跑到这边来。
其频率,从雪乃眼前器皿里装着的那些怎么也用不完不完的茶点便可见一斑。就连以前每次见面都会忘记笑美的飒姬,现在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把她给记住了。
「……」
雪乃默不作声地盯着一边哼着歌,一边泡茶的笑美的背影。
虽然她的背影给人一种热心而温柔的感觉,然而现在就像丝绵一样,完全束缚着雪乃的行动。
面对她的背影,雪乃无计可施。
雪乃对着这面『墙』望了一会儿,而后简短地问了一句
「找到神狩屋先生了么?」
笑美停下哼歌,发出像是在思忖一般的声音。
然后给出了个完全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没关系啦。雪乃不用担心」
回答的语气很温柔。
「现在呢,休息就是你们的工作。事情就交给大人们来办。好么?」
「……」
雪乃盯着笑美的后背。相同的对话已经重复过很多次,有的时候甚至还会激动地吵起来,但就连那种时候,笑美仍是这个态度,把雪乃的抗议当成小孩子的戏言无视掉。
沉默。
雪乃想用沉默来制造些无言的压力,可是这么看去,不知道笑美是否感受到了。
笑美不久又开始哼起歌来。
这个时候,雪乃仍旧静静地盯着笑美的后背,过了一阵子实在扭过不过了,于是转变话题,向她搭腔说。
「入谷先生回来过了」
「……」
哼歌再次停止,笑美转过身来。
「……什么时候?」
「昨天」
笑美略作思考似的皱紧眉头,手指放在嘴上。
「是么……他,现在在吗?」
「走了」
「他说他去哪儿了吗?还有,他说过什么?」
「不知道。他说他不想看孩子,暂时不管这家店了。他还说,是要毁灭还是怎么样,趁这段时间决定好」
「唔……」
听到雪乃的回答,笑美露出发愁的表情,眼睛移向空中。
入谷在名义与金钱上与神狩屋是共同经营者,所以现在成为了这家店的主人。
换而言之,正如苍衣所想的那样,作为第二资格者的入谷,就算真成了这个〈支部〉的负责人也无可厚非。
如果是拥有更多的成年成员的〈支部〉的话,可以通过讨论来决定接下来的方针,而且多半会在参与讨论的成员中选出下一任的负责人。不过现在这里的这种被情况来看,似乎是被搁置的样子————不止如此,如果没有其他〈支部〉像笑美这样进行支援,从内部从外部都无法掌握现状,从而导致分崩离析,最终消失的〈支部〉当然也不在少数。
「入谷先生当不了负责人的。这也没有办法……」
笑美叹着气继续进行泡茶的工作,背对着雪乃说道
「还是我来说服他比较好么?他是这里唯一的大人吧?」
「没用的。入谷先生不可能答应的」
雪乃对笑美故作亲切的提议感到烦躁,语气有些强烈地说道。
听到雪乃的回答,笑美再次发愁似的沉吟起来。然后,她用规劝迷途之人的口吻,说出了对入谷的意见。
「我觉得,这是不负责任哦……」
「!」
雪乃不禁狠狠地朝笑美背后瞪了一眼。
「拿着这个责任来压人不给人自由,我觉得更加不负责任!」
「冷静一点,你太累了哦」
雪乃的声音不禁变得粗暴起来,可即便这样,笑美还是不介意。
「你是太累了才会激动的。你的心必须休息。事情等你冷静下来再谈,好么?我会等你冷静下来的」
「……!」
笑美非常非常温柔。跟她实在说不通,雪乃咬着牙想。
这个时候,飒姬从柜台里面的门那边回来了
「把梦见子带来了!」
然后,苍衣穿着拖鞋从旁边拉起了梦见子的手,往店面的方向走去。
梦见子穿着人偶一般的连衣裙,但和以前不一样,整体上略显质朴。毕竟头发、丝带还有着装等,以前都是神狩屋像打理人偶一样来为梦见子弄的,而这个工作现在移交到了飒姬和三木目老人手中。
她单手抱着个大大的绘本,和一只大型的兔子玩偶,就是在的《爱丽丝梦游奇幻记》中出场的那只,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一样。然后,她另一只手被苍衣牵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半空中,缓缓走来。
「哎呀哎呀」
看到这个情况,笑美眯起眼睛。
「就像可爱的兄妹一样」
「……午安,四野田小姐」
「嗯」
笑美笑眯眯地把放了茶具的托盘拿在手里,催促苍衣他们落座。
苍衣对她的催促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将敞开放在桌上的书籍资料收拾好。这些东西里头,混了一本与今天带回来放回到书斋的不一样的笔记。
雪乃不想跟笑美说话,为了调整心情向苍衣问道
「那是?」
「!」
刚被这么一问,苍衣不知怎的摆出副吃惊的表情,向雪乃看去。
「啊……这……呃」
「…………什么啊」
「诶,没……」
「我关心一下情况,有那么奇怪?」
雪乃有些失望地说道。说罢,雪乃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多余的事,可能给了苍衣留下了些可以开无聊玩笑的噱头,为此而感到后悔,但苍衣对此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支支吾吾地答道
「啊……嗯……我还没好好读过」
「……?」
苍衣有些遮遮掩掩的。
雪乃觉得可疑,皱紧眉头。
紧接着,苍衣想要说些什么来掩饰之前的样子。可是他偷偷朝笑美那边看了一眼后,就什么都没说,直接将笔记本收进了包里,吐出一口气。
然后,当他再看向雪乃时,露出了原本疲惫的笑容。
苍衣将手放在塞了神狩屋的书的包上,对雪乃说
「雪乃同学,要不要和我一起调查?」
「……为什么我非得做这种事不可啊」
雪乃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想,如果能找到共同的话题,会很开心的」
「我拒绝。和你聊太长的话,多有耐心的也会被你给气死的」
「啊哈哈……」
雪乃虽然觉得苍衣想要掩饰什么,但现在她还是选择用她特有的方式去关照苍衣,暂且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二章 第二个『矮人/叶耶』

 1

除了墙上挂着的那副用大大的镜框框裱着的有关外国城镇风景的拼图外,这屋子里几乎没什么其他装饰,显得既没情调也没情趣,煞风景的很,完全不像是一个高中生的房间。

「…………」

苍衣直到傍晚才迟迟回到家中,他走进自己的房间,先将沉重的包放到地上,接着一脸顺从地坐在包跟前。
苍衣这样子把包的拉链拉开。然后像是个小偷取出赃物般,一脸胆怯地把东西从包里拿了出来,就是那本在神狩屋书房里发现的,被当做剪贴本来使用的笔记。
结果苍衣还是没抓准好时机把话说清楚,就把它悄悄带了回来。他并没有想对雪乃她们隐瞒,只是今天来到〈支部〉的笑美太热衷照顾梦见子,很奇怪地在那儿呆了很久,甚至到了苍衣要回去的时候,她也仍没有回自己的〈支部〉。
苍衣有神狩屋书房的钥匙这件事,并没有告诉笑美。虽然苍衣也感觉这称不上是什么秘密,没必要搞得神神秘秘的,不过这是当前为数不多的能够瞒过笑美得到的材料。毕竟笑美那『善意』的毛病已经病入膏肓,所以苍衣觉得这也不算过度谨慎。
而结果,就是眼前的『这东西』。
神狩屋书房里的书,一部分在昨天被当做自己正在搞那个架空的『地方史研究会』的活动的证据给父母看了看,不过苍衣现在手里的东西,实在不能够让家人看到。
不只是这样,光是像这样带回来,就让苍衣产生了种类似害怕的讨厌感情。毕竟上面贴着的剪报就是造成苍衣心灵创伤的根源————除此之外,让苍衣同样感到害怕的就是神狩屋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出于什么目的对那起事件进行调查的,究竟了解到什么程度,这些疑问给苍衣带来了与那些剪报不相上下程度的恐惧。
————沟口叶耶的,失踪事件。
这本笔记本没有写标题,只是把剪下来的东西贴上去而已,是本非常凌乱的剪贴册。虽然都是剪贴册,但书房里其他的那些不管哪一册,都因为剪报的缘故,厚度较最初都要厚上个一倍有余,跟它们相比,这一本明显个头小多了。
这本册子差不多只用了一半。可是苍衣个人感觉,这已经够多了。
苍衣身为事件的其中一名当事人,感觉那起事件不过是一位古怪的少女不见了,就那个事件上截取的资料来说,却多得有些异常。这是苍衣的真实感想。
苍衣本来想打开来看看,可由于太害怕就又合上了,不过身为事件当事人的苍衣,却丝毫不记得之前复印件中的那张收集关于叶耶目击情报的传单。
或许关于那时事件的记忆,已经被他当做种心灵创伤,在无意识中封存起来了吧,而且这样做似乎也可以算是理所应当的,但当苍衣如今再次尝试去回想当时的事件时,他发现叶耶的事件对他而言,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关于社会或者说其他人怎么处理对待这件事的记忆,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关于事件的报导、经过,以及其他事情,他全都不知道。
说不定,当时苍衣对这件事封闭了意识,不愿去看。
——是怎么回事呢?
苍衣直直地盯着笔记本。
这并不是好奇,反而更像是种害怕去看的恐惧,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受到了一种似乎该称之为使命感的东西,关于自己的过去,那段如今正威胁着自己的往昔,他觉得自己必须尽可能的去了解,尽可能的去看。
不知是何原因,苍衣非常紧张,都没想过要挪去书桌那边。
苍衣面对着被书撑得鼓起来的包,手里拿着笔记本,正坐着。
「……」
太阳已经下山了,从外边传来阵阵声响,那是被夜幕笼罩着的住宅区所发出的声音,空洞而又日常。房间里充斥着这种声音,在屋内的荧光灯的灯光下,苍衣带着副紧张的表情,翻开了笔记本的封面,看到最开始的一页。


 如果白野你看到了这个笔记本,
 要立刻合上。
 千万不要读。
 这有关你的断章。
           神狩屋。


书页上突然出现一张用钢笔写的纸片,用透明胶带贴在上面。
「…………」
完完全全的出师不利,苍衣对这个警告感到害怕。置身眼下这种情况,让人不禁感觉这就像神狩屋阴谋的一部分,但是正常来想的话,这则警告是在更早的时候写下来的,也就是说,他之所以写下这则警告,为了在自己不经意间发现这个笔记本的时候,防止自己去读有关自己〈断章〉的事件,以避免对〈断章〉造成影响。
但就算是写在很早以前,可在神狩屋决定要利用苍衣来自杀这一点上是相同的。
神狩屋为了达到目的,需要操控苍衣。所以神狩屋应该也不希望看到苍衣在没有他监控的情况下读到这个才对吧。
苍衣想到这里,觉得自己现在有可能并不在神狩屋的掌控之中,反而能够放下心来。
而且,此时苍衣反而很庆幸没有把这本书的事情告诉雪乃她们。就算苍衣真的因为〈断章〉爆发而死掉了,雪乃她们也不在跟前。要是告诉了她们,她们恐怕就不会允许苍衣一个人读这本笔记了。
苍衣一直很在意,自己因为笑美在场,而没有把事情告诉大家。而当苍衣察觉到,自己并没有关于叶耶失踪这件事,作为『事件』而存在的记忆时,就意识到自己必须去了解这件事了。
而且,说不定在这本对苍衣进行调查的笔记中,可能存在关于神狩屋的自杀计划的某些情报。
于是苍衣
以叶耶的失踪为起点,开始读有关事件的剪报
「………………!!」
看罢他便面色铁青地奔出房间,冲进了厨房。
然后,他来到了正在准备晚饭的母亲身边,对有些吃惊又有些不悦的母亲问道。

「妈妈————你还记得叶耶吗?」
「……我记得哦。当然记得啊。她以前跟你玩得挺好吧。竟然会被母亲虐待致死,还上了新闻,当时真把我给吓坏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
………………


 2

忽然回过神来,家中没有人的气息了。

「………………」

没有气息,没有感觉。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本应非常熟悉的自家走廊,不知为何却感觉非常陌生遥远,就像是缺乏生活感的布景。
苍衣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在这样的走廊上。
过分的安静,总觉得一点也不现实。苍衣的感觉仿佛被一层朦胧的违和感包裹着,在走廊上徐行前进。

「………………」

总觉得好古怪。这样的感觉一直萦绕不散。
明明正走在自己的家里,却感觉像走在迷雾中似的。
不,倒不如说,是那种五感被蒙上了层薄雾的感觉。
——是睡眠不足造成的么?
苍衣下意识的这样想。他一边想,一边迈着迟缓的脚步,呆呆地走向房间。

「………………」

他站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前。
还是老样子听不到声音。世界格外安静。
他握住门柄。握住东西的感觉也很模糊。
五感很迟钝。他在这样的迟钝中,打开门。

自己房间的地面,被一池鲜红艳丽的血所代替。

算得上装饰的,就只有挂在墙壁上装裱过的拼图。在缺乏色彩模糊不清的房间里,鲜烈到不自然的红色,在地板上满满铺开。
总觉得好古怪。
好古怪。

然后,在那片鲜烈深红的血池中,出现了更加鲜烈的白色的,空荡荡的连衣裙和袜子依照穿在人身上的模样组合在一起,从血中浮了上来。

「………………」

总觉得好古怪。
好古怪。
就像是衣服里的人溶解了一般,叶耶的白色连衣裙无力地躺在深红的血池中。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好古怪。
总觉得……


「……………………………………………………!!」


全身大汗淋漓,醒了过来
苍衣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不知何时意识竟断掉了,在不知不觉间做了个噩梦,然后又在椅子上醒了过来。
「唔……」
在他眼前的,是因剪贴纸而膨起来的笔记本的封面。
荧光灯的亮光。从窗帘外边闯入安静的房间里的,是远处车辆的声音,以及深夜的住宅街中,近似呼吸的人声。
「……」
苍衣在此间一次又一次地喘着粗气,等待心脏平静下来。
然后,他缓缓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地上,确认那里什么都没有后,才很是安心地叹了口气。
刚才的事情是梦,这让他安心,事情只发生在梦里,这也让他安心。他用手掌擦掉额头上的汗,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仰头对着天花板,重重地,长长地深呼出一口气。

「唔………………」
胸口的安心立刻如挥发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之前烦闷压抑的苦恼,压迫般的在胸中扩散开来。
想起来了。在不留神睡着与噩梦遭遇恶梦之前,自己都在做什么,想起来了。
苍衣一直在烦恼,在思考。

————怎么回事

苍衣就像小睡之前那样,盯着导致刚才做噩梦的原因——放在桌上的剪贴本的封面,就这么被拉回到了苦恼的循环中,再度慢慢地沉入思考的泥沼。
疑问只有一个。

————叶耶是受虐致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疑问,只有这个。
神狩屋不知什么时候,用何种方法收集到了这些剪报,做了这个剪贴册。这上面详细地收集了当地报纸上刊载的,那些苍衣几乎没有任何印象的,有关沟口叶耶失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叶耶在某一天,失踪了。
家人发出了寻人启事,希望有人能提供线索。
然而————几天后,尸体在她自家的庭院中被发现了。
叶耶的母亲对她的虐待愈演愈烈,一次叶耶顶嘴时,她的母亲用手用力勒住了她的脖子,在近乎奄奄一息时被抛下搁置不管,最终死亡。她的母亲将尸体埋进庭院的仓库下面后,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发布了寻人启事。
这就是剪贴簿上所记录的,叶耶失踪的来龙去脉。
发现尸体之后,事件的影响也扩大了不少,周刊杂志也参与了报导,所以那之后的剪报数量也激剧增加,但这些对苍衣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
问题在于,叶耶是被虐待致死的,而且发现了她的尸体,这一不争的事实。
这与苍衣所拥有的关于心灵创伤的记忆,有着非常大的出入。

没错,因为叶耶是苍衣杀死的

沟口叶耶因为遭到了苍衣的拒绝,被〈泡祸〉吞噬,不止没有变成自己想要变成的『什么东西』,甚至最后变得什么都不是,在那个『王国』所在的地方变成乱七八糟的形态,溶解崩溃而死,连尸体都没有留下。事情应该是这样才对。
苍衣与雪乃相遇,与〈支部〉相遇,随着〈断章〉的觉醒而回忆起了那段记忆。然后现在,〈断章〉作为那段记忆的证据寄宿在他身体里,侵蚀着他,令他备受煎熬。
怎么回事
苍衣的手放在冒汗的额头上,拼命思考。
这段记忆有误?先这样重新确认之后,确实越想越没有自信。
但这件事,对如今苍衣的人格以及存在,甚至说他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说是颠覆性的存在。现在的苍衣心中,混乱与不自信、疑问与探求新,然后还有不安与恐惧,都不停地在脑子里打转,卷起漆黑的漩涡。

————这件事,我自己,究竟是?

苍衣认真地对自己问道。
本来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去相信,但也没办法否认说剪贴本上贴着的那么多报道都是假的。
报导,即是客观到令人绝望的现实。
为了能多少提高些自己记忆的准确性,苍衣拼命地在自己的记忆中搜寻是否存在与报导中类似的东西,然而苍衣能够想起的叶耶,就只有那个只属于他们两个的世界。

那个,『王国』。

「…………………………」
不安与混乱在脑中心中翻滚,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苍衣一边急促地呼吸着,一边思考。
——必须搞清楚这个矛盾的真相。
——还有自己的记忆。
——以及自己的根据。
对于了解到了这种异常而感到的不安,以及因为这样的了解,所以对从而对可能引发的可怕事情而感到的不安,这些都在苍衣的脑中打转,可相比之下,在这样一团糟的状态中,关于自己的记忆以及存在而产生的不安更胜前者,它在苍衣的心中不断胀大————他无法让自己无视这些而平静下来。



这一刻,身背后感觉到了某种气息。
「!!」
苍衣弹也是的把头抬了起来,扭动身体看向身后。
他转过身去,屋子里什么都没有。
在转过身去的瞬间,感觉余光瞬息间瞟到了白色的东西,可之后在屋内扫视了几番,房间里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淤滞的异样寂静。
「…………………………!」
苍衣喘着粗气,一时间静静地凝视着房间中央。
于是,在执着地确认没有任何东西,以及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之后,他才终于重新转向书桌,坐在椅子上,把手放在桌子上。
脱力的胳膊与其说是放,不如说是扔到桌子上,一不留神把桌上的东西粗暴地扫开了。借来的书和笔记本发出哗哗的声音掉在地上,苍衣连忙从椅子上起来,把散落在地上的神狩屋的书和笔记本捡回到桌子上。
然而,当他从这些东西里捡起那本剪贴本的时候。
「……嗯?」
笔记本因为掉在地上,封面和纸页折了起来。苍衣连忙想将它抚平,突然在之前没有看过的位于中间一页的角落上的一行小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苍衣将它翻开。这是神狩屋的字迹。
是用钢笔写的文字。用飞快的笔触这样写着。

『白雪公主』

只有这四个字。
苍衣一边思考其中的含义,一边又再一次打开笔记本,试着翻看上面的每一页,可是只看到剪报,找不到其他任何的记录。
怎么回事?和叶耶的事件有什么关系?
苍衣呆呆地思考,却无法得出能够让自己接受的答案,只有凝重的沉默在房间中弥漫开。

「…………………………」


 3

  《白雪公主》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严冬时节,雪花从天空中翩翩飘落。
一天,有个国家的王后坐在王宫里的一扇窗子边,正在做针线活儿。
她一边缝着线一边抬头向窗外的雪花望去,一不留神,针刺进了她的手指,红红的鲜血从针口流了出来,有三点血滴落在飘进乌木窗子的雪花上。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点缀在白雪上的鲜红血滴,见此景非常美丽,于是她心想「但愿我能有一个女儿,她的皮肤长得白里透红,看起来就像这洁白的雪和鲜红的血一样,那么艳丽,那么骄嫩,头发长得就像这窗子的乌木一般又黑又亮!」
后来,王后生下了一个女孩。她的皮肤真的就像雪一样的白嫩,又透着血一样的红润,头发像乌木一样的黑亮。所以王后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白雪公主」。但王后刚生下白雪公主不久,就去世了。
一年后,国王又娶了一位妻子。这位王后长得非常漂亮,但她骄傲自负,嫉妒心极强,只要听说有人比她漂亮,她就觉得不能忍受。她有一块神奇的镜子,每当她走到镜子前,看到镜中自己时都会问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然后,镜子回答

「是您,王后。
您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魔镜从来都只会实话实说。听到魔镜的回答,王后放心了。
但白雪公主慢慢地长大,并出落得越来越标致漂亮了。到了七岁时,她长得比明媚的春光还要艳丽夺目,比王后更美丽动人。有一天,王后对着镜子问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然后,镜子回答

「王后,您是这里最美丽的人。
可是白雪公主要比您美丽千倍」

她听到了这话大吃一惊,过分的嫉妒使她脸色铁青。从那一天开始,王后每次见到白雪公主,都恨她恨得心也仿佛快要蹦出来似的。她的嫉妒就像庭院里的草,一天天朝上生长着,不管白天黑夜都冷静不下来。于是,她叫来一个猎人,对他下令说道
「给我把白雪公主带到森林里去,我再也不希望看到她了。到时候把她的肺和肝带回来,证明她已经死了」
猎人遵从了王后的命令,把白雪公主带走了。他在森林里拔出刀子,正要把刀子捅入无辜的白雪公主的心脏时,白雪公主哭了起来
「请饶我一命。我会到森林里去,不会再回来」
面对楚楚动人的小公主那可怜兮兮的哀求,猎人也不禁起了恻隐之心。猎人心想,反正她不久就会被野兽吃掉,于是便放走了她。但他一想到不必亲手杀了她,就仿佛觉得压在心上的一块沉重的大石头落了下来。这时碰巧有只猪仔跑了出来,他刺死了它,掏出了它的肺和肝当做证据拿给了王后。恶毒的王后命令厨师用盐腌了肺和肝,认定那是白雪公主的内脏,吃了下去。
可怜的白雪公主在森林里到处徘徊。她害怕极了,不停的奔跑,穿过满是石头和玫瑰的草丛。许多野兽在她身旁吼叫,但却没有一个去伤害她。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她来到了一间小房子跟前。她想休息一下,于是走了进去。
家里的东西不管什么都很小,但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十分整洁干净。一张桌子上铺着白布,上面摆放着七个小盘子,盘子里装了浓汤,盘子旁边依次放着七个装满葡萄酒的玻璃杯,七把刀子和叉子等。然后靠墙还并排放着七张小床,上面铺着洁白的床单。
此时她感到又饿又渴,也顾不得这是谁的了,走上前去从每个盘子里吃了一点点蔬菜和面包,又把每只玻璃杯里的酒喝了一点点。吃过喝过之后,她觉得非常疲倦,想躺下休息休息,于是就来到那些床前,七张床的每一张她几乎都试过了,不是这一张太长,就是那一张太短,一直试到了第七张床才感觉合适。她躺上去,很快就睡着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房子的主人们回来了。他们是七个在山里开矿采金子的小矮人。他们分别点亮七盏灯,家里亮了起来。然后,马上觉得房子没有离开时那么整洁,发觉有人进来过。
第一个问「谁坐过我的凳子?」
第二个问「谁吃过我盘子里的东西」
第三个问「谁吃过我的面包?」
第四个问「谁动了我的蔬菜?」
第五个问「谁用过我的叉子」
第六个问「谁用过我的小刀?」
第七个问「谁喝过我的葡萄酒?」
第一个接着向四周瞧,走到床前,叫道「是谁在我的床上睡过?」
其余的小矮人一听都跑了过来,叫到「是谁在我的床上睡过?」
第七个矮人看向他的床,一下就看到了正睡着的白雪公主。他立刻把他的兄弟们都叫了过来,他们拿来灯,仔细照着白雪公主看了好一阵子,惊奇地感叹道
「我的天哪,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呀!」
他们欣喜而又爱怜地看着她,生怕将她吵醒了。晚上,第七个小矮人轮着和其他的几个小矮人每人睡一个小时,度过了这个夜晚。
第二天早上,白雪公主醒来后见有七个小矮人围着她,吓了一大跳,但他们非常和气地问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
白雪公主回答说
「我叫白雪公主」
小矮人们又问
「你是怎样到我们家里来的?」
于是,白雪公主向他们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他们听了非常同情,说道
「如果你愿意为我们收拾房子、做饭、洗衣服、纺线、缝补衣裳,你可以留在这儿,我们会尽心照料你的」
白雪公主很乐意地说
「好的,我非常愿意」
于是,白雪公主住进了七个小矮人的家里。
七个小矮人每天到山里寻找金子和银子,太阳下山后才会回来,白雪公主则待在家里干些家务。
他们见白雪公主整天只有一个人,告诫她说
「要小心你的继母。王后不久就会找出你在哪儿的,你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屋来」
王后以为白雪公主已经死了,这下,她一定是全国最漂亮的女人了,她走到镜子面前说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回答

「王后,您是这里最漂亮的女人。
但是在山的那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七个小矮人建造的小房屋,
白雪公主就躲藏在那里,她比您美丽千倍」

王后听了大吃一惊,因为她知道这面镜子是从不说假话的,一定是那个猎人蒙骗了她,她知道白雪公主还活在这个世上。她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要白雪公主的命,她决不能容忍有任何比她更漂亮的人活在这个世上。
于是,她把颜料涂在自己的脸上,扮成一个卖杂货的老太婆,用这个不会被任何人识破的样子翻越了七座山,来到了那七个小矮人的住处,敲着门喊道
「卖杂货,多好的杂货呀!」
白雪公主从窗户往外看去,说道
「老人家,你好!你卖的是什么啊?」
她回答道
「好东西,好漂亮的东西,比方说这个五颜六色的胸带」
她拿出一根五彩丝绳编织的带子,给白雪公主看了看。
白雪公主暗想,这老太婆,好像并不是那种坏人,就让她进来吧。想到这里,她跑过去打开门,买了那条漂亮的胸带。
老太婆说道
「可爱的小姑娘,让我把你身段系的漂漂亮亮吧」
白雪公主做梦也没想到这会有危险,所以她走上前去,站在了老太婆的面前。老太婆很熟练地将带子给她系在胸前,系着系着,突然,她猛地用力将带子拉紧,白雪公主便被勒得透不过气来,很快失去知觉倒在了地上,就像死去了一样。
看到她的样子,恶毒的王后说道
「这样一来,我又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了」
她说完放心地走了。
晚上,七个小矮人回来了,看到白雪公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于是他们合力将她抬了起来,当注意到带子紧紧地勒住了她的胸,他们就马上剪断了带子。过了一会儿,白雪公主慢慢地开始呼吸了,渐渐地又活了过来。听她讲完事情的经过后,他们说道
「那个老太婆肯定就是连上帝都不怕的王后,下次你要当心,在我们离开后,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王后一回到家里,就迫不急待地径直走到魔镜面前,问镜子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和以前一样,回答

「王后,您是这里最漂亮的女人。
但是在山的那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七个小矮人建造的小房屋,
白雪公主就躲藏在那里,她比您美丽千倍」

听到这样的回答,王后知道白雪公主还没死,她周身的血如同都汇聚到心脏一般的愤怒。
她不甘心,不能忍受,于是又开始给自己化妆,这次的伪装尽管还是一个老太婆,但却完全不同于上次。伪装好后,她带上一把用魔法下了毒的梳子,翻过七座山,来到了七个小矮人的房门前。敲着门喊道
「好东西买不买哟」
白雪公主把脸探到外面说
「回去吧,我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的」
王后连忙说道
「你只要看看我这把漂亮的梳子就行了」
说着,她把那把有毒的梳子递了进去给白雪公主看。白雪公主还是个孩子,想要得到那把梳子,于是决定要买这把梳子,打开了门。然后老太婆说道
「让我把你的头发梳的漂漂亮亮吧」
白雪公主做梦也没想到这会有危险,就照老太婆说的办了。老太婆刚把梳子插进白雪公主的头发,梳子上的毒力发作了,白雪公主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你一定完蛋了」
恶毒的王后说完,离开了房子。幸运的是太阳没多久就落山了,七个小矮人也就都回来了。当他们看见白雪公主躺在地上时,知道一定又发生了不幸的事情,急忙将她抱起来查看,很快就发现了那把有毒的梳子。他们将它拔了出来,不久,白雪公主恢复了知觉,醒了过来。接着,她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告诉了他们,七个小矮人再次告诫她,任何人来了都不要再开门。
此刻,王后已回到王宫,站在了镜子前面,问镜子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和以前一样,回答

「王后,您是这里最漂亮的女人。
但是在山的那一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七个小矮人建造的小房屋,
白雪公主就躲藏在那里,她比您美丽千倍」

这下,她气得浑身都哆嗦起来了。
她无法忍受这样的回答,狂叫道
「白雪公主一定要死,即使以我的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她悄悄来到了一个没人知道偏僻地方,精心制做了一个带有剧毒的苹果。这苹果白里透红,非常诱人,但只要吃一点就会要人的命。
接着,她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农妇,翻过七座山又来到了小矮人的房舍,伸手敲了敲门。白雪公主把头从窗户里探出来说道
「我不敢让人进来,因为小矮人们告诫我,任何人来了都不要开门」
老农妇说
「就随你吧」
老农妇拿出那个毒苹果说道
「可是我想把带来的苹果全都处理掉,我就作一个礼物送给你吧」
白雪公主说道
「我可不敢要」
老农妇急了
「你这傻孩子,你担心什么?难道这苹果有毒吗?那我就把这苹果切成两半,我吃白的这半边,你吃红的那半边,这总可以了吧」
其实,王后在做毒苹果时做了手脚,只在红的地方下了毒。白雪公主看见那农妇吃了那一半,从窗户伸出手去取,接过了另外一半。可她刚咬了一口,她就倒在地上,断气了。
王后一见,笑了起来
「这一次,就算小矮人也没办法让你醒过来了呢」
她回到王宫,来到魔镜前,问道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回答

「是您,王后。
您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听到这句话,王后那颗嫉妒的心才算是安定下来。
夜幕降临时,小矮人都回到了家里,他们发现白雪公主躺在地上,没有了呼吸,已经死了。他们在白雪公主身上找有没有有毒的东西,解开了她的胸带,用水和葡萄酒给她清洗身子,但一切都是徒劳的。因为白雪公主看来已真的死了。
他们极为伤心地将她放在棺木上,七个小矮人坐在旁边守着。他们悲痛欲绝,整整守了三天三夜。最后他们绝望了,准备将她入土掩埋,但看到白雪公主的脸色红润依旧,栩栩如生,他们说
「我们不能把她埋在阴冷黑暗的地下」
所以,他们做了一口从外面也能看见她的玻璃棺材把她放了进去,棺材上用金子把白雪公主的名字及她的生前事迹写在上面。小矮人们将棺材安放在一座小山上面,每天都有一个小矮人陪着,永远坐在旁边看守。森林里的动物们也为白雪公主的经历感到悲伤,首先是一只猫头鹰,接着是一只渡鸦,最后飞来的是一只鸽子,它们都来为白雪公主的死而痛哭。
白雪公主就这样一直被安放在小山上,过了很久很久,她的样子看起来仍然像是在那儿安睡,皮肤仍然如雪一样的白嫩,脸色仍然透着血一般的红润,头发仍然如乌木一样又黑又亮。
直到有一天,一位其他国家的王子在森林里迷了路,来到了小矮人的房子前,想借宿一晚。在小山上,他看到了白雪公主及棺材上的写着的字,他对小矮人说
「求你们把棺材卖给我。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但小矮人说
「就是用世界上所有的金子来换,我们也不会同意让她离我们而去的」
王子听到这话,对小矮人说
「那么,就请把这个棺材送给我吧。见不到白雪公主,我就活不下去了。我会把白雪公主当做最珍贵的宝物,珍惜她胜过一切」
心软的小人们终于被他的虔诚所感动,同意让他把棺材带走。王子叫人把棺材运走,但命运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棺材撞到了一棵矮树,那块毒苹果突然从她喉咙里吐了出来,白雪公主马上就醒了。
她茫然问道
「我这是在哪儿呀?」
王子开心极了,回答说
「你好端端地与我在一块儿」
接着,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最后说道
「我爱你胜过爱世界上的一切,走吧!与我到我父亲的王宫去,我将娶你做我的妻子」
白雪公主听到王子的话,爱上了王子,并与王子一同回了家。于是两人举办了婚礼,婚礼非常的隆重。
可是,在他们邀请的客人当中,其中就有那个坏透了的王后。她将自己打扮得富贵典雅,对着镜子说道

「镜子啊,墙上的镜子啊。
谁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人?」

于是,镜子回答

「王后,您是这里最漂亮的女人。
但新王后要比您美丽千倍」

听到这些话,如同恶魔一般的她又勃然大怒起来,但又无可奈何。她起先很是生气,不想去参加婚礼,但不去见一见又觉得怎么都不安心。
于是王后去了城堡,看到新王后正是白雪公主。王后很是吃惊,吓得呆立在当场。一双用炭火烧得通红的铁鞋用火钳拿到了她的跟前,她被逼穿上了这双鞋子。之后,她就一直不停地跳着舞,跳啊跳啊,最终倒在地上,死了。

………………

  †

过了一晚,来到了这天下午。

「就是这里么?」
「大概没错……」

现在是位于苍衣所居住小镇的一角,苍衣和雪乃彼此间说着。
天上阴云绵绵。可是空气不仅很潮湿,气温也很高。而且每当阳光从云缝间漏下来都会显得很烦人。在这样的天气下,身穿制服的两人站在一起。
在两人面前,是一面饱经风雨,表面破破烂烂的板材围墙。
然后就是入口,那扇油漆剥落布满铁锈的铁栅栏。
从铁栅栏的缝隙间能够看到片狭窄的建设用地,地皮风化开裂,甚至还有草从一些裂缝中长了出来。然后从入口看去,在侧面建着一座仓库,仓库被生锈的白铁皮墙围着,像个盒子似的。这个仓库大得离谱,与这个小型工厂不搭调。
「嗯,就是这里。我感觉没什么改变」
苍衣从铁栅栏间往中间看了一阵子,说道。
「周围有些改变,跟印象中不太一样,所以不敢保证就是了」
「是么」
雪乃没有在意苍衣所说的话,一边回答,一边慎重地监视鲜有人经过道路。
从苍衣家所在的住宅区出发,穿越大型国道之后的区域,就来到了这片街上冷冷清清,周围有着老旧写字楼,工厂啊,仓库啊这一类显眼的建筑用地的区域。似乎两侧的建筑与空地都变成了别的建筑,尽管跟印象中有些出入,但苍衣记得就是这个仓库。
没错,这里————曾是叶耶和苍衣的,『王国』。
小时候,叶耶和苍衣总是溜进来玩。
那个时候,这一带空地稍微多一点,出于安全考虑禁止进入,不过附近的小孩子都在这一带玩耍。苍衣就是在这特别的秘密游乐场找到了苍衣。
苍衣今天在『神狩屋』将事情对雪乃全盘托出,为了调查这个地方,专程来到了这里。
当他拜托雪乃同行时,他已经做好被当面拒绝,或者被骂的心理准备。
可是雪乃听过后,立刻就答应了苍衣,爽快地从圆桌旁站了起来。就这样,经过了一次小小的迷路,他们终于到达了这里。自从叶耶发生了那样的事,苍叶别说是来这个仓库了,就连穿过国道,踏入这片区域这样的事情也一次都没做过。
恐怕,苍衣是在无意识中避开了这个地方。
因此,过了差不多六七年,苍衣才又一次站在了这里。
搞不好,那个仓库本身都可能不在了,而且就算还保留着,里面可能也会有人在使用,所以正常来考虑,六年前偷溜进去的小孩子所留下的痕迹,应该不可能再找得出来了。
苍衣也不认为会有那种东西。
他到这里来,是寻找『自己的记忆』的。
苍衣心灵创伤的根源,叶耶的死亡现场。苍衣期待着,或许通过再一次亲眼看到这个地方,就能想起什么,填补自己的记忆与剪贴本上的事件报道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
但是,向仓库里边窥视的苍衣,不禁下意识说出口来
「总觉得……里面的东西跟原来一样……」
旁边建了新的仓库,用地里面栽种了树木,所以一眼看去,跟之前的印象有所改变,但仓库里面的样子,看上去却几乎没有变化。
不过,苍衣的这句感叹,并不正确。
苍衣百思不得其解。苍衣所说的『跟当时一样』,指的并不是现在看到的情况跟当时没有变化,而是如同仓库被空置了一般,一直维持着苍衣偷溜进去时的样子,在没有任何人进入与打理的状态下经过了漫长岁月的样子。
白铁皮围墙的风化程度,还有铁栅栏的锈蚀程度都有所加深。
用地内那混凝土铺装的地面,在当时就有裂缝,裂缝里长了草,但现在草的高度、密度、裂缝的大小都随着岁月有所增长。看上去,这间仓库就好像从那时候起就没人打理一样。
然后在调查过铁栅栏的锁之后,这个疑惑越来越强烈。铁栅栏门以前为了防止被人打开,会用锁链和锁头锁着,不过现在锁链因为锈蚀的关系完全变黑,变硬,就算锁头能开,也基本和锁链锈到了一起。
可以看出来,砂石和铁锈已经将锁眼以及锁链的缝隙都堵住了。
只放置个一两年,怕弄不成这个样子。
「…………」
苍衣无法判断这是异常还是侥幸,犹豫了一阵子,将手放在铁栅栏上,呆呆地站在原地。尘土和草的味道从里面飘过来。这个尘土的味道勾起苍衣小时候的记忆,甚至让他想起最近梦到的噩梦。
「……于是,怎么办?」
这个时候,雪乃在苍衣身后问道。
「啊……嗯。我想要进去还是能进去的……怎么办呢」
「搞快点」
有雪乃帮忙放风,苍衣振作起来抓住铁栏杆,准备将它打开。
在以前,只要拉这个栅栏就能把锁链拉到最长,制造出相当大的缝隙。当时苍衣和叶耶就是从那个缝隙溜进用地的,然后再从仓库外壁的白铁皮上开出的大洞入侵到建筑物里面的。
「一、二……」
苍衣用力,就像小时候那样,使尽全身的力气把铁栅栏往两边拉。
「……嗯!」
在这一刻,只闻“嗙”,像是东西坏掉的声音,从锁链上四散溅出片片铁锈,而铁链也伴随着苍衣的拉扯,开始拉长,绷紧。
随后————板材围墙上固定锁链的L型铁板,刚好折断了。就这样,沉重的铁栅栏沿着被砂埋住的钢轨,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开到大致一半的位置,折断的金属零件连着锁链从铁栅栏上垂下去,发出咣啷哐啷的声音,砸在了混凝土地面上。
打开的铁栅栏哐地一声停住了。
「啊……哇……!」
始料未及的事态害苍衣差点摔倒,于是忙紧踏几步站稳。
把东西弄坏,以及出乎意料的巨大声响,这都让苍衣呆在原地,吓得不敢动弹。但在随后,雪乃间不容发地抓住苍衣的手,拉着他走了进去,关上了铁栅栏门,然后又拽着他在围墙后面蹲了下去。
「……!」
「别傻愣着,会被人发现的」
雪乃一边像士兵一样冷静地窥探周围,一边说道。
「唔、嗯……」
「你要进里面是吧?从哪里进?」
苍衣动摇地窥视周围,那间仓库对面,立着扇挺大的门,门上挂着的南京锁果然是一副被闲置了很久的样子。
然后,他将竖在正面墙壁上的,与墙壁同材质的白铁皮板滑动拆解。表面因生锈变得粗糙,接触地面的部分因砂石和风雨的关系已经锈住了,比小孩子的个头还要大的白铁皮板,此时比记忆中要沉重得多。

就这样,白铁皮板发出滋滋的声音,被侧向滑动,拆解下来。

「啊……」

破洞在墙壁上突兀地显现出来,墙壁上印成水滴形状的赤色锈迹,挂在上面的蜘蛛网,都增加了破洞的阴森感。
苍衣站在它的前面,仿佛吓呆了一般。
有很多东西他其实也想明白了,今天来这里也有提前做好思想准备。但当这一幕真正的摆在眼前是,还是会让他觉得有种冰冷的东西流进心房。他盯着破洞,眼睛无法移开,僵在了原地。
这是,『王国』的入口。
曾经那里有一位女王以及一位国民,但如今他们已经不在,这是已经灭亡了的『王国』的入口。
苍衣是阔别数年才回到这里的,最后的国民。杀死女王,毁灭王国然后逃亡的,这个王国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国民,如今像这样,迫于无奈回到了这里。
「……白野同学」
雪乃用冰冷的声音催促又一次呆住不动的苍衣。
「唔、嗯……好的」
巨大的破洞就像是被大型车辆之类的东西扯掉的一样,只要屈身,就算成年人也都能够轻易通过。苍衣弯下腰,向内窥视。
仓库的天花板用的是半透明的材质,里面的光线比外面暗了不少。由于今天没有太阳,里面的样子感觉就像是在白天拉上窗帘的房间里似的,还能隐约窥见仿佛阴影一般堆在里面的物品。
「…………」
见状,苍衣深吸了一口气。
毫无道理,不明缘由的害怕,仿佛从映在眼中的昏暗景色向自身侵染开来一般,漆黑的恐惧在胸中弥漫开来,渐渐令苍衣感到呼吸困难。
「能进去么?」
随后,雪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感觉危险的话,就没必要勉强。现在没必要这么做,我认为这是在毫无意义地刺激〈断章〉」
雪乃淡然地说出意见。但她的这番话让苍衣勉强下定了决心。
「不,既然是这样……那果真必须现在就做」
「是么?」
「我从昨天起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我觉得,如果把这么在意的事情放下不管,会更危险」
「…………也对」
雪乃想了想,同意了苍衣的话。
实际上,苍衣读过那本剪贴本之后,脑袋里被这件事完全塞满。为了让〈断章〉稳定下来,当然应该尽量不要去想这些,但如果带着这个疑问什么也不做的话,显然会对苍衣的〈断章〉造成更恶劣的影响。
「而且,好不容易有雪乃同学来陪我」
于是苍衣硬着头皮开了个玩笑。
但尽管雪乃对此感到意外,可还是点了点头。
「也对」
「咦?」
虽然话题是苍衣发起的,但苍衣还是吓了一跳。不过雪乃依旧很平静,不自觉地转头俯视着苍衣,让人完全笑不出来地说道
「如果你因接触自己的过去而发狂,需要有人杀掉你呢」
「……」
苍衣听到这个话,混着叹息笑了笑,然后下定了决心。
他为了不看到太里面,一直低着头,把手撑在满是砂砾咯吱作响的混凝土地面上,缓缓穿过那仿佛曾有血流过一般的锈迹斑斑的『入口』。
进去还是不进去,干燥的尘埃味道突然变得强烈起来。
太阳光虽然弱但,但仓库仍处在烈日的炙烤下,在这高温的空气中,苍衣站起身来,抬起脸,环视周围。


「…………………………」


高高的天花板,充满着淤塞的空气。
应该是建材和工作机械的东西在周围高高堆起来,上面蒙着厚厚的一层灰。在这个大型仓库闭塞的空间内,充满了被阳光加热后,弥漫着尘埃味道的空气,沉浸在昏暗与鸦雀无声的寂静中。
由半透明的波浪板构造成的天花板透出模糊的光,光线十分朦胧。
然后,从散发着微光的天花板,到破破烂烂的混凝土地面,影子和尘埃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在大量被闲置的物品周围能看到可将之称为黑暗的影子,阴沉沉地落在那里。
还在动的,只有自己的心脏和呼吸。
在这种状态中,脚下因为身体无意识的细微活动,发出微弱的咯吱声。
砂砾和尘土覆盖在由于受损,而显得凹凸不平的混凝土地面上。这确实与苍衣最近噩梦中出现的场景相同,但梦果真不过是梦,与实际看到的情景在印象上有些不一致。
「…………嗯」
苍衣在这种充满了尘埃味道的空气中,怀着既不像是紧张,也不像是害怕的心情,对即使进来了也仍平安无事,和这种比想象中要稳定的现状感到了几分欣慰。
这个时候,雪乃学着苍衣钻进洞里,站了起来,一边拍掉砂子一边警觉地扫视周围。
然后
「怎么样?搞清楚什么了么?」
她问道。
苍衣他
「不,还没有调查……不过我觉得比之前想的要稳定。照这个样子,或许在这个地方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如此回答说。他抬起停下的脚,迈向仓库里头。
苍衣基本像在前方这些堆积起来的东西之间穿行,朝更深处走去。
而后就到了另一头的那片略开阔的空间,那个地方就是曾经的秘密据点,是叶耶与苍衣的『王国』的舞台。
苍衣同时抱着怀念与不安,向里头走去。
与小时候的记忆比起来,感觉这里窄了不少,身体侧着从东西间的缝隙中穿过。
一穿过去,便是一个开阔的空间。
当苍衣站到这里时,他心中黑色的可谓乡愁的感情,像风一样飒地扩散开。

「…………没有变啊」

苍衣轻声呢喃。
在这个地方,那个『王国』的样子,与苍衣还记得的最后的记忆,几乎没有差别。
那用嵌了木框的瓦楞纸箱做的『城墙』。
那些拿搭着落满灰尘的布的工作机械当成的『家具』。
叶耶经常坐的,那个水泥袋堆起来的『王座』。
然后是因为画魔法阵而沾上石灰的缘故,比别处显得要白的,那片积着沙尘的混凝土式的『国土』。
这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然后,面对现实的『王国』,苍衣的内心出乎意料的平静,既没有动摇也没有闪回。
「……为什么呢」
苍衣,呢喃。
当他呢喃的瞬间,从他垂下的视野外边,一个包含着黑色笑意少女声音突然出现了。

『〈爱丽丝〉,这是因为「王国」只存在于你的心中哦』

苍衣大吃一惊,抬起脸,只见亡灵正坐在『王座』之上。
「!」
『这里只是一片废墟。是噩梦的空壳。空想王国的国土,只存在于空想之中。噩梦也仅存在于人的脑袋里哦』
曾经衣白如雪的女王所坐的『王座』,如今换了黑色女王的亡灵坐在上面。这个亡灵——时槻风乃在那张与雪乃如出一辙的脸上,露出嫣然的微笑。她穿着哥特萝莉装的身体向前探出,就像缠上来一般,对苍衣说道。
「风乃小姐……」
「姐姐」
跟着过来的雪乃看到风乃,脸色难看起来。风乃坏心眼地对神情不悦的雪乃浅浅一笑,然后开心地接着对苍衣问道
『〈爱丽丝〉,你觉得国家存在于哪里?』
「咦?」
『国王?国民?历史?思想?』
风乃就像试探一般注视着苍衣,提出问题。苍衣答不上来,但风乃似乎并不是要得到答案,她微微一笑,直接将答案说了出来。
『我觉得呢,是心里哦』
风乃,如此说道。
『我认为,我们所居住的国家,是把我们脑中溢出的国家凑起来,创造并混合成型的。其他的东西,全部都是由这个结果构成的』
「…………」
苍衣不知道风乃想说什么,所以沉默着。
『国王也好,国民也好,历史也好,思想也好,法律也好,国土也好,全都是由此构成的。所以国家只要一度成型过,即便之后灭亡了也会残存下来。
国王、国民、历史、思想……就算国家灭亡也会残留下来,那些东西将寄宿心里,长久残存下去。它会产生幸福,也会带来悲剧。你就是那个王国残存的最后的国民哦。随着王国的死,法律也好思想也好都消失掉了,国土也被舍弃了————所以残存下来的只有国民。你所寻找的国王,已经只存在于你的心里,其他哪里都不会有的』
风乃说道。苍衣听到这里,莫名其妙地突然理解了风乃话里的意思。
「……〈噩梦〉?」
『终于明白了』
风乃听到苍衣说的话,眯起眼睛。
『所以,在你舍弃,并一度忘却的那个时间点上,这个地上本身就已经是一具空壳了。这里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是这样啊……」
「……」
苍衣灰心丧气。雪乃则表情诧异。
『你应该寻找的,可不是王国哦,而是国王之死的真相才对吧?』
风乃开心地讲道
『既然如此,那么该探究的就是国王本人了呢』
总结风乃的意思就是说,苍衣现在就算去探寻形成『王国』形态的〈噩梦〉也是白费力气。
苍衣因为被〈噩梦〉的记忆所迷惑,所以如果要寻找解决事件上出现的矛盾,就必须要去探究叶耶本身。重新被她这么一说,感觉确实在理。
苍衣叹着气,在他身旁的雪乃完全插不上话,不开心地皱起眉头,她觉得自己不过是被卷入了一个愚不可及的话题中,于是就像平时一样什么都没说。苍衣在这种失落的气氛中,缓缓环视四周,一边想着将这个现实中的『王国』作为判别的标准烙印在脑海中,一边得出了唯一的一个推论。

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调查叶耶的事情,也能搞清楚神狩屋在那个剪贴本上写的『白雪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吧?

对于苍衣他们来说,如今童话的标题所代表的唯一含义,那就是〈泡祸〉。
苍衣到此的目的之一。他想知道,造成叶耶死亡的那起事件,到底是不是参照『白雪公主』了的〈泡祸〉。
「…………」
必须更加仔细地思考。想到这里,苍衣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苍衣————

苍衣对他自己的〈断章〉,真的理解么?

突然想到这一点的他不禁眉头深锁。一时间无意识地把目光落在了那空无一物的荒凉国土之上。




三章 第三个『矮人/公主』

 1

在看上去像是坏掉的古旧玄关门外,有人的脚步声和气息。
有钥匙串的声音,还有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然后,随着咔嚓咔嚓的开锁声,因为老化而连接不稳的门柄,小幅度地摇晃起来。
好像锁本身也出了问题,似乎是费了一番功夫,后来好不容易才拧开了锁。门柄转动起来,当那间如同画上画着的破公寓的门被打开后,外面的光线和温热的空气便一同向老旧一居室的厨房涌去。

「!」
「嗨」

然后,迎接走进公寓的神狩屋的,是坐在连接房间和阳台窗户窗框上的入谷的那张缺乏表情的脸。
因为玄关的门被打开了,又开着窗,风很快就吹了进来,窗帘和入谷的夹克在窗前被风吹的啪踏啪踏作响。
入谷嘴里叼着香烟,烟雾向房间内飘去,香烟的味道在整间屋子里徘徊缭绕。坐在窗框上的入谷,脚下放着个铝制烟灰缸,其中躺着几根抽完掐灭了的香烟,一阵风过,里面的烟灰被带起,飘飘摇摇地落在晒褪色的榻榻米上。
「动作真慢啊」
「……你来了啊,入谷」
对入谷不冷不热的呼喊,神狩屋表现得似乎有些伤脑筋,但却又像是满不在乎似的,抓了抓自己那有些少白的,被睡乱了的头发。他的嘴上挂着几分苦笑。就见他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衫,衬衫外面套着件颜色深沉的马甲,还是平时的样子。
但是————在这种状况下还跟平时一样的话,就可以算是不正常了吧。
这个地方尽管从方向上来说并不一致,但和离『神狩屋』最近的车站一样,是个离『神狩屋』决算不上远的地方。尽管他对苍衣等人做了那些事情,引发了事件,仍能平心静气地住在这么近的地方,这样然是不正常的行为。
「好久没有像这样直接见面了啊」
「……」
而且入谷就在眼前,还能做出这么心平气和的反应,不正常。
自不用说,入谷对于神狩屋而言是追兵。
对此,神狩屋表现得极为泰然,反应与平时并无二致。
可是入谷看到了,那副年代久远的圆框眼镜后边,神狩屋的眼睛————已经没有任何伪装感情的意思,就像两颗玻璃珠一样,里面只有空虚,麻木地望着入谷。
不……是已经消耗到连伪装都做不了吧?
不管怎样,神狩屋机械地照着以前的样子,徒具其型地扮演着那个优柔寡断的男人。他看上去似乎并不打算把玄关的门关上,只是在玄关那里,与屋内严阵以待的入谷对立着。
「入谷,你从早上就在这里了么?」
神狩屋就像拉家常一样,对他说道
「嗯」
入谷一边将嘴里的香烟在烟缸里按熄,一边淡然地回答,将最后吸进去的那口烟从嘴里缓缓地吐出。
「没让我白等,真是太好了」
「那真是辛苦你了」
「毕竟是你能自由使用的地方呢。我只是大致地调查了一下,发现有生活的痕迹,于是就试着守在这里了」
这里是一所已经建成超过二十年的老公寓。没有人入住。
神狩屋以前靠关系购入了这个有说道而且位置不便的无人不动产,直接将这所建筑当做『神狩屋』的仓库来用。除了这个房间之外,其他房间的地上都成堆地摆着未经整理的旧货之类的东西。
这里是唯一一个完全空出来的房间。虽然玄关门的表面有一部分掉漆,里面也只是铺着廉价的复合地板,这房子的状况就跟看上去一样惨,不过住一住的话还不成问题。
在房间的角落,堆着许多私人物品和速食产品。
就连刚刚入谷还在用的烟缸,也是从那里面找到的。
「你不是戒烟了么?」
入谷用视线向神狩屋示意烟缸。
「有害健康哦」
「……你这玩笑真过分啊!」
听到入谷面无表情说出的话,神狩屋眼镜后面的眼睛颦蹙起来,头一次不加伪装地苦笑道。
「我本来就是个死不了的求死之人,才不想被你这个烟鬼教育。硬要说个什么理由,我只能说没有戒烟的必要了。我过去曾两次戒烟,一次是开始和志弦一起生活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开始经营店面的时候。如今我身边已经没有忌烟的人了。要是能折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神狩屋煞有介事地耸耸肩,开了个玩笑似的说道,彼此间紧张的气氛仿佛也跟着变得轻松起来,但两位当事人却好像并不这么想。
「那么,入谷」
神狩屋说到

「你————能杀了我么?」

。当此言一出,神狩屋给人的感觉突然变得冰冷,充斥着冷酷的疯狂。
「……」
空气冻结了,像琴弦一样绷紧了。
神狩屋现在的样子,完全没有平时的影子,他那冷酷的声音和眼神,让人一听到,一看到就会害怕得颤抖起来。面对这一切,入谷坐在窗框上,依旧不以为意,面无表情地回望向神狩屋。
然后,他用低沉而平淡的口吻,回应神狩屋
「对,我来就是为了这个」
神狩屋怀疑地眯起眼睛
「你办得到么?」
然后

「明明召集了那么多〈骑士〉,却仍旧不能让饭田小姐死,你能么?」

他这样问过去。
他这质疑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感情,只是种陈述对实验结果所抱有疑问的,没有感情的实验者的口吻。
「你能杀死我这个『死不了的噩梦』的根源么?」
「是,我能」
「凭你一个人?」
「没关系。毕竟这是我的『职责』。已经坏到没有『职责』就活不下去的人,就是〈骑士〉。这种事,你也懂的吧」
神狩屋几乎以斥责的口吻道出怀疑,入谷则仍给出极其平淡的答复。
随着两人这种对话的进程,两人间的空气也逐渐变得更冷。一点点,一点点,空气仿佛像是伴随着细微的声音,缓缓冻结的水那样,将密度不断增大,显得越发紧张。
「你的『职责』……」
于是最后,神狩屋面无表情的说道
「当你决定这项『职责』的时候,我就赞成这事应该有人来做。不过那个时候,我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呢」
「有么?我一直都觉得会这样」
「是这样么?说真的,我没想到会被你这么看待。如果你能实实在在地杀了我,我倒是无所谓你是不是会去积极主动排除〈异端〉,以及那些做出反社会行为的〈保持者〉的杀人骑士呢。前提是,只要你能做得到」
神狩屋说出充满挑衅的话。相对的,入谷则非常的淡然。
「不眠不休地把你碾碎个三天三夜,你会死么?」
「这种事,我自己早就试过了」
「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那就把你弄碎之后再关进永远也别想再不来的棺材里。像是保险柜什么的。」
「……这还是免了。果然不能把事情交给你。必须得白野来」
「真是个任性的家伙」
「任性也无妨」
正当神狩屋准备向外面退开一步的时候。
紧张的空气突然以入股为中心,温度地瞬间降了下来,降到了让人脊背发凉的程度。随后

嗙!!

只听到一声可怕的声响,入口的门和入谷背后的窗户都被猛地关上了。
「!」
根本没有任何人去触碰,这些现象却一并发生了。神狩屋拧动门柄,但没有锁上的门却像是跟墙壁焊在一起了一样,纹丝不动。
「————〈一起死吧〉。别以为能轻易溜走」
入谷非常、非常、非常低沉地说道。
此言一出,同时空气确确实实发生了某种质变,整个房屋发出异样的响动,在入谷身后的玻璃窗上

啪嗒、

出现了一个沾满油脂的白色手印。
然后

啪嗒。

又出现了另一个手印。
然后、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手印、手印、手印、手印、手印。
眼看着整面玻璃窗被从下往上爬一般的浮现出的无数密密麻麻的手印所完全覆盖。

吱、

木制建筑发出声响。

吱、
吱、
就像许许多多的人在到处走动一般,榻榻米下陷,壁橱的槅扇也微微摇晃。
房间里的感觉变得很是拥挤吵嚷。到了这一步————神狩屋走投无路般的,背贴在了门上,冒着冷汗,还挂着微笑的嘴角也抽搐起来。
「………………!」
但就在此时。



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身影,神不知鬼不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入谷背后那扇被手印弄得全白发浊的窗户玻璃上。
「!!」
从脊背传来一阵冰冷的感觉。入谷瞬间向后跳开,唰地转过身去。那一刹那,入谷〈断章〉的气息就像拉紧的弓一样被绷紧到了极限,突破了平衡,如爆炸般攻击玻璃窗。
瞬间

嗙!!

几乎震碎耳膜般的巨大声响,在房间内的房间中心炸裂开来。
窗户上的玻璃被震得粉碎,甚至连壁纸、窗帘、槅扇、榻榻米、天花板————房间里的一切东西同时就像破裂了一样,瞬间被撕扯得稀碎,飞散开来,纸、木头、土、布的碎片飞撒到房间中伸手不见五指的空气中。
「嘁……!!」
就连入谷咋舌的声音,也被这一切所吞噬,消失不见。这股将房间里的东西,不,将房间本身打碎的,犹如暴风的破坏力,除了神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控制,疯狂肆虐。
把墙壁砸碎,把天花板揭开,把榻榻米撕开,把一切破坏粉碎的可怕声音。
然后,伴随着股猛烈的尘埃与发了霉的味道,无数的残骸在灰蒙蒙的屋子里到处乱飞。
这股破坏力非常危险,强烈得让人久久无法动弹,久久延续。就这样感觉仿佛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后,一切也都平息下来的时候,就看见天花板被弄穿,墙壁崩落,连建筑骨料都露了出来,完全变成废墟的样子。
残骸在被撕得粉碎的榻榻米上堆积起来。
窗户没了玻璃,也没了窗帘,只剩下了严重扭曲的窗框还在那里。
然后玄关门也同样毁掉了。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扯碎了一般,只把连接件和门的一部分留下来,之前本来是门的东西被完全一分为二,变成了单纯的破烂板子,被凄惨地扔出了玄关外面。
「………………」
入谷在残破的现场,无言地站起来。
尽管里面一片狼藉,他身上的深色西装却没有半点弄脏,很不自然。
看向窗外,除了玻璃的碎片散乱出去之外,没有任何痕迹。
然后,他看到飞撒在玄关的血迹,以及消失不见了的神狩屋的身影,眼睛又放回到窗户,皱紧眉头,小声喃道。

刚才的家伙,是什么东西?」

………………
…………………………


 2

「雪乃同学……你用不着硬是陪着我哦?」
「你真烦啊。别在意」

苍衣半是困惑地说道,雪乃则不开心地回应着他。
在那之后,两人又回到了『神狩屋』。苍衣对仓库进行了调查,几乎没有得到有关叶耶线索,就又回到了『神狩屋』,打开了神狩屋的书房,又开始对童话及其解读的文献展开新一轮调查。
贴着有关叶耶事件纸片的笔记本上,神狩屋批注过的那个,换言之,苍衣查的就是关于《白雪公主》的东西。到头来,一直很在意的《白雪公主》,关于它和叶耶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苍衣还是毫无头绪。
从可能性上出发考虑,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致使叶耶死亡的〈泡祸〉的原型为『白雪公主』。
至少神狩屋有可能会这么思考。
可是光读剪贴本,却看不出这样的情况。倒不如说,由于剪贴本上面只记录了社会上有目共睹的事件,这让苍衣对记忆中出现了的〈泡祸〉是否真的发生过也感到了怀疑。
说到底,去记忆中的现场——那个仓库进行调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而到头来,即便进行了调查,也还是无法彻底抹去对自身记忆的疑惑。
所以苍衣决定在神狩屋的书房里继续挖掘寻找剩下的线索。只是,现在让苍衣感到困惑的,就是不知为何陪在身边的雪乃。
「雪乃同学,你不是讨厌这种事么……」
苍衣露出些许困惑的神情,说道。
本来就很狭窄的书房坐进了两个人,雪乃就在苍衣坐着的靠背椅后面,所以显得很是拥挤,开始不好做事了。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雪乃回答。
「要不就是坐在店里的桌子上发呆,要不就是被姐姐骚扰,要不就是跟笑美小姐鸡同鸭讲让人心烦气躁,我早就受够了」
雪乃说着,依旧摆着一张臭脸,凝视苍衣。
「我该怎么做?」
她向苍衣索要任务。
苍衣发愁了。
「哎……」
其实,神狩屋留下的童话研究笔记中,也有关于《白雪公主》的资料,并没有多到需要两人来分工查看的程度。
坦白的说,没有能让雪乃帮上忙的工作。虽然没有,但苍衣一看到雪乃正坐在地上摆着副像是有些发火的表情,直勾勾地瞪着自己等待指示的样子,这种话就完完全全说不出口了。
「呃、呃……那么,能不能帮我参照神狩屋先生的这个笔记本上记录的标题和页码,把书找出来呢?」
「好的」
「啊,不过这个笔记本不在手上的话,我也不好办……就先找记录上的东西吧,麻烦把记录抄一份」
「嗯」
雪乃依旧是一副有些怒气冲冲的样子,老实地接过笔记本和线格纸,默默地开始工作。
看到这个情况,苍衣只好在重新拿到笔记本之前装模作样地读起《格林童话》来。就这样,苍衣一边回忆着已经读过的笔记本中的内容,一边开始对《白雪公主》和叶耶进行思考。

「……」

说来,如果神狩屋把叶耶的事件当做『白雪公主』来思考并写下了那些东西,那他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苍衣从昨天起就在想,那起事件和『白雪公主』会不会有什么共通点,但从裁剪下来的报导事件中,除了叶耶是被母亲勒死这一点以外,再没找到其他像这样有代表性的点了。
而且,新闻中报道的事件,跟苍衣的记忆时有出入的。话虽如此,但老实说,苍衣依旧抱有疑问的,就是神狩屋对此认识有多深,另外就是报导和记忆之间存在多处龃龉。
比方说,苍衣是怎么认识叶耶的……
苍衣本认定,首先是彼此的家长关系很好,所以从小就跟叶耶在一起玩的,不过苍衣从母亲的说话语气中,却感觉不到她跟叶耶的家长打过交道。她对叶耶的印象,也仅仅是听苍衣说过叶耶是「很好的朋友」而已,知道有她这个人罢了。想到这里,苍衣再次尝试去回想自己与叶耶相互认识的时间和契机,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记忆与现实相重合的地方,或许因为那时的朋友基本都是由于家长相互认识的缘故才交到的,所以苍衣当时很可能把叶耶也分到了那一类。
苍衣越是回想,感觉记忆中叶耶的存在就越来越模糊。但就算这么去做,也无法轻易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除了这些,还要把童话这一关键词也加进去,这让苍衣越发地混乱了。即便这样,苍衣能做的也只有思考。疲劳与睡意向沉默着的他袭来,眼睛和脑袋渐渐变重,苍衣硬着头皮努力让脑袋运转起来。
「……」
苍衣呆呆地回忆起神狩屋写的对于童话的分析笔记。
那个笔记本上,从童话中抽取了「公主」「镜子」等关键词并按顺序列举了出来,还标注了以象征意思为重点的一些关联知识。
神狩屋的藏书中有一本题为『象征学事典』的厚实辞典,也确认过那些东西多是从这上面摘录的。那本辞典上记录了超过三万项的词条,编纂了词条对应的象征和意义,苍衣觉得那是一本十分厉害的辞典,但即便拥有那么多的词条,也无法顺利地与目标关键词对应起来,所以笔记上那些关键词,只有差不多一半,能在词典中找到对应的解释。而大约三分之一的词,后面连标注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
当苍衣找到这本辞典的时候,心想这下有办法了,可是简单翻了翻就发现,单是有这本词典几乎是没有意义的。而当他了解到这一点,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才深切地意识到神狩屋,他所掌握的知识是多么的全面且周到。
那些对『白雪公主』的剖析,就是那个神狩屋写下的。
苍衣的眼睛很自然地落在格林童话的书上,但在脑海中缓缓打转的却是笔记上标注的那些东西。

「血」

被认为是生命之源,被神明所寄宿的物质,因此除了一些祭祀仪式之类的场合需要准备血外,流血在大多数文化圈中都被视为禁忌。圣经旧约中写到「血里有生命」(利未记17:11)即是说血便是生命,是不可以吃的。因此在犹太教中,就有特定的戒律说没有在某种仪式下宰杀的,或是未经完全放血的肉,是禁止食用的。
在古代,人们认为人类是从精液与经血中诞生出来的。
在古巴比伦的传说中,生命是由神之血和泥土混合创造出来的。
把血注入白雪=对创造生命的暗喻?
血加上精液=霍尔蒙克斯(Homunculus)

……笔记本上大致这样写着。
关于摘录下来的关键词,或照抄书本,或补充想起来的知识,或记下想到的东西,更或是同时将上面提到的那些中的几个都标注上去。
大概这些研究的是王后在窗边被针扎到手指的场景。神狩屋将关于血的象征学知识以及相关的神话和传说回忆起来并做了记录,然后对血落在白雪上的场景进行联想,非常潦草地适当列举了一些东西。
能见识到神狩屋庞大的知识储存,和他展开联想的过程,这让苍衣非常感兴趣。
神狩屋从与红色的血形成对比的白雪的部分,联想到了「人是从经血与精液中诞生的」的这种古代思维,并由此想到了霍尔蒙克斯。
苍衣并不了解霍尔蒙克斯,于是进行了调查。那是用温热腐败的精液配上马血孕育而成的,用炼金术制造的人造人。苍衣对此很感兴趣。从顺序上来思考,这个场景预示了后来降生的白雪公主的美丽,同时还暗示了王妃体内孕育着新生命……神狩屋大概会这么分析吧。苍衣突然这么觉得,心情莫名地变得复杂起来。
另外仍是针对这个场景,还有这样的一些记述。

「黑檀(乌木)」
以前黑檀被当做是可以保护人们不受到恐怖侵害的东西,用来制作摇篮。
另外,希腊神话的冥王普路托坐的是黑檀制造的王座。其黑色象征死亡。

「窗」
用于建筑取光的,向外敞开的部分。暗示将至的荣光。彩绘玻璃。
其本身不发光,由于接受上帝的光辉而闪耀,被当做圣母玛利亚的象征。
月?

「针」
针刺是种用来判定魔女的手段。出血之人则不是魔女。

…………然后后面有「血」的词条。「针」和「血」之间还有「雪」的词条,但上面什么都没写,留着空白。
这样子的笔记,让苍衣很感兴趣,但这跟与神狩屋对话所听到的不一样,欠缺类似条理性的东西,所以不太容易装进脑子。和现场讨论一比,笔记本上记录的东西,显然有很多没有关联的多余信息,又难记,又难以在脑子里有机的相互结合。
这些注解中,苍衣从昨天起就非常专注的去阅读的,果然还是关于死因的部分了。
只有叶耶的死亡才能让人灵光一闪地与『白雪公主』中的元素联系起来,所以苍衣对造成公主死亡的那一部分所进行的解释进行了反复的研读。

「丝带」
带子为用于捆绑之物,在基督教的观点中,束缚象征司法权。
捆绑的带子与钥匙也有密切关联。门,进一步说是与天堂或冥界有关的强力象征。
在古代中国,身份尊贵的人被处死时,会得到皇帝赐予的白绫。意思是说让此人用这个上吊自杀。

「梳子」
圣布莱斯的徽章。布莱斯被处以斩首之前,曾在拷问时被羊毛刷刮得遍体鳞伤。
在日本,梳子被认为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因此也是护身符。
梳齿被认为像洒下来的光,被视为平等。另外,梳齿的尖端与剑视为同义。

「苹果」
在希腊神话中,是爱之女神阿佛洛狄忒的持有之物。苹果被频繁比喻作乳房,分成两半的核的部分形似女性阴部,是色情象征。也因为这层关系,是个很丰富的象征。
在古代雅典,有在新郎新娘第一次合房的时候,双方要将一个苹果分开吃掉的风俗。
赠送或投掷苹果是求爱的行为。
由于存在战争女神厄利斯朝诸神的宴会中扔金苹果的传说,苹果有不睦,和战争的种子,这样的象征。
在北欧神话中,女神伊登负责掌管能让诸神保持青春的「不老苹果」。
在凯尔特,苹果自古以来都是智慧的象征。
在古代中国,苹果(槟)与病音近,送病人苹果是忌讳。
基督教中————在欧洲,从伊甸园的传说中衍生出诱惑与原罪的象征,在亚当和夏娃堕落的图画中,经常会描绘被蛇咬住的苹果。只不过,在圣经中只记述了那是果实,没有写那是苹果。幼年的基督将手伸向苹果的绘画,是「耶稣一心背负现世之罪」的象征。
在巴洛克风格的绘画中,苹果象征对罪的诱惑。诱惑=将苹果,拿在手中,和报应之死=尸骨,会画在一起。
在魔女狩猎的那段时间,人们相信魔女有力量让恶灵寄宿在食物中,能够恶灵依附在吃下该食物的人身上。还有很多对此提起诉讼的审判记录。在这些申诉中,被当做诅咒媒介的,大半是苹果。

……苍衣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是看懂了的,但像这样窥见神狩屋那渊博知识的片鳞半爪,苍衣还是只能感到佩服。
与此同时,他还重新认识到,以前从神狩屋那里学到的知识,都是被他在脑中仔细筛选过以后,才教授给他们的。
有关死因的这三个词条,苍衣从昨天起仔细看过不少次,基本上都记下来了。但老实说,苍衣实在没有信心能说自己能让这些随意罗列出来的东西发挥作用。
和叶耶的死因关系最大的就是「绳子」了,但绳子本身充其量只跟死亡有关,看不出像样的象征意义。
所以刚一开始就栽了跟头。
苍衣想了一阵子,但什么都想不到,叹着气将手中的书合上。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雪乃将刚才给的笔记本伸到了苍衣的脸旁边,冷淡地告诉苍衣
「抄好了。还你」
「哦……嗯。谢谢」
不知怎的道了声谢,苍衣接过了笔记本。
然后,他用余光看了看拿着纸条开始检查书架的雪乃,又半是无所事事地呆呆地打开了还回来的笔记本。
一打开,上面便是对《白雪公主》各版本的差异所记录的备忘摘要。和其他的《格林童话》相同,《白雪公主》在各个版本之间也有所改变。这段摘要记录了这个故事的最终版——第七版,与之前版本的差异,然后并对类似故事做了记录。
苍衣读了好几次《白雪公主》,现在可以说已经基本掌握了版本之间的差别。
虽说现在已经很了解了,但苍衣最开始也只知道面向儿童的绘本里的内容。
王后被穿上烧红了的铁鞋,还有公主被王后杀过三次,王后命令猎人取了公主的肺和肝并吃掉,这些他之前都不知道。
据说在现代的绘本中排除掉了残忍的部分,删减的部分相当之多,而且场景也令人震惊。苍衣准备读《格林童话》第七版的《白雪公主》时,发现与自己记忆中的绘本相比,这版的页数要多出不少,甚至多得令人吃惊。
虽然在第七版中已经留下了这些残忍的场面,但看到初版里被改动的部分时,还是让他大吃一惊。明显被改动点有一个。苍衣记得其他的童话中也做了相同的修改,在初版中嫉妒白雪公主并痛下杀手的并不是继母,而是白雪公主的亲生母亲。
那个一边在乌木窗边缝衣服一边为孩子许愿的幸福的王后,却对那个得到上天恩赐的女儿心生嫉妒,嫉妒得想要杀了她。而且,还让人杀了她后,把肺和肝挖出来,虽说她被猎人给骗了,但也说明她的嫉恨只能靠这样才能宣泄平复。
这份落差,比起这残酷的描写本身,更让苍衣觉得浑身发寒。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事情呢?
苍衣这么想,不仅是为了为了白雪公主,也是为了王后所发出的感叹,公主被王子救了之后,应该离开她的国家的。在被穿上烧红的铁鞋并惨死之前,早在公主被救的这个阶段,苍衣就开始对王后产生同情了。
而且还有一个版本中写了,王子并没有出现拯救白雪公主。
在格林童话问世之前,文学家弗朗兹·布伦塔诺向格林兄弟提出过童话集出版的建议,所以出版之前的草稿借给过布伦塔诺,但却被遗失了。这份稿子由于是在后世于埃伦伯格修道院被找到的,所以被称作埃伦伯格稿。这份草稿中收集了很多相似的故事,有个版本中写的并不是王子,而是外出的国王在回去的路上穿过森林,让随行的医生用咒语将公主复活的。
王子只是作为一位出色的结婚对象,在最后登场。
而在这个版本中,王后的结局仍旧是在婚礼上被穿上了烧红的铁鞋,跳舞跳到了死。
由于这种变动,王子几乎与故事的发展没有关系。故事仅仅在公主的王国就上演完毕了,别说是公主了,就连王后都无处可逃。

「……」

在忧愁的思考之中,苍衣视野中的一角忽然变冷发暗。
「!!」
苍衣吓了一跳,看过去,不知何时,风乃坐在了眼前的书桌上,裙摆下面的脚在苍衣身旁甩来甩去,此时的她正挂着浅笑俯视着苍衣。
『对白雪公主的故事,有什么不满意么?』
随即风乃眯起眼睛这么说道。苍衣不禁想要把身体向后缩,但这里空间太小了,结果为了不撞到正在书架上找书的雪乃的脚,所以他最多也只能扭动下身子而已。
「唔……」
『我很喜欢哦?白雪公主』
风乃这样说着,笑了起来。
雪乃嫌烦地向这样的风乃侧目一眄,没再理会,继续手中的工作。
苍衣就像被抛弃了一样,必须一个人应付风乃。苍衣无奈,只好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风乃
「……因为很残酷?」
『呵呵,差不多,但并不准确』
风乃回答了苍衣的提问
『正确答案是「罪」。因为在「弑亲」「吃人」「近亲相奸」这世界大三禁忌中,白雪公主打从一开始就占了两个』
风乃一边用她白皙的手指细数罪孽,一边开心地进行说明
『而且,某作家以格林童话为基础写的书里,推测出王后之所以,可能推测出是国王与变漂亮的公主,他们父女相奸的行为。这样解释的话,三大禁忌就占全了。而且还有种非常出名解释,称,对白雪公主的尸体非常执著,并带回城堡的王子,其实是个恋尸癖。
弑子加弑亲、绞杀加毒杀、嫉妒、魔女、拷问、近亲相奸加恋尸癖加嗜食同类。简直是罪恶的展览会啊,白雪公主的故事。格林兄弟将几个相似的故事接合成一个故事,想要作为《献给孩子和家庭的童话》来创作,可结果创造出了一个如此罪恶的故事。要是用埃伦伯格稿的故事来出版就就好了,但他们非要刻意地把它献给孩子,尽管著者的是出发点是好的,但这样可是把毒浓缩了哦。真讽刺呢。
于是呢,这个故事里明明充满了罪恶,可孩子却那么喜欢呢。大人们也拼命地改编,为了能够讲给孩子听,做了大量的准备,可毒杀和恋尸还是没能藏住,被留了下来。竟然让王子去亲吻尸体,简直让故事变得更糟了呢。这个「白雪公主」的故事,它的出现,它的改变,还有那种让家长读给孩子听的构想,全都是人类罪恶的缩影哦。是罪与讽刺还有愚蠢的缩影。所以我喜欢这个故事』
对此时开心得不得了,向苍衣进行说明的风乃,他有种就被她震慑住的心情,可是在现在的状况中,风乃的这番话却成了种饱含讽刺的暗示。
「……了解得真详细啊」
即便这样,苍衣仍旧没心情去无所顾忌的夸奖或是感谢,斟酌一番后选择了这样的一句话。
『不过是爱好哦。因为是哥特·洛丽塔呢』
风乃将手放在胸口,微微一笑。
『那么,〈爱丽丝〉是怎么看待这个故事的呢?』
风乃紧接着问道。
回到最初的问题。苍衣虽然隐约的感觉关于这问题的回答,不应该对风乃直言相告,但没多久他还是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王后……最开始缝衣服时的幸福样子,和之后要杀白雪时,落差太大了」
『嗯?』
「我觉得,在那个时间点上,这就已经是场悲剧了。王后最后的死,已经不是惩罚和复仇,也不是什么大快人心的事情……而是悲剧必经的场景,反倒让人觉得可怜……」
『是么,〈爱丽丝〉真温柔呢』
风乃窃笑道。
苍衣的表现与其说是惭愧,不如说是畏缩。但风乃就像在教导这样的苍衣似的,指点道。
『不过呢,王后有被穿上烧红的铁鞋的理由哦』
「……唔」
苍衣低着头,没有和风乃对上视线,说道
「毕竟……虽说是未遂,但有三次想要杀人呢」
『不对哦。不是这种理由』
苍衣的呢喃听似合理,可风乃却摇了摇头。
「咦」
『因为王后是「魔女」。这就是理由』
对禁不住抬起头来的苍衣,风乃这样说道,风乃对他说道
『因为她是进行镜占,用魔法制作毒梳子和毒苹果的魔女哦。占卜就不用说了,「魔女」施展魔法,制作出恶魔的苹果,若是在基督教系的社会中————被告发之后,就要接受异教徒的审问,然后就是严刑拷打,最后被火烧死,这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其他理由』
「……!」
理由从之前根本不曾想过的方面被指出来,苍衣此刻向风乃看去,有些呆住了。
然后,没多久他又恢复过来。

「那个」

飒姬突然把脸探进敞开的书房门,朝里面喊道。
「!」
在此之前,飒姬时不时会来偷偷看看书房里的情况,毕竟这样的光景很是少有。但之前飒姬没有说话,此时虽然发觉到自己可能影响到了他们,不过还是畏畏缩缩地把事情说了出来。
「那个……有客人来了。是莉香小姐,还有一个男人」
「咦」
苍衣一边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动摇,一边转换思维,答道
「啊……嗯。我明白了,我们马上去」
「我去泡茶了」
飒姬快步朝店的方向回去了,当苍衣视将线放回去时,风乃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和雪乃相互看了看。
「……走吧」
苍衣姑且这么说道。
雪乃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取出来的厚书与纸条一起放在了文案上。


 3

「嗨,听说入谷先生回来过了?」

苍衣和雪乃一起,刚来到店面,莉香就欢快地举起手,第一句话就这样说道。
莉香戴着眼镜,一头长发,看上去像个身高很高的中学生,又像个身高不高的白领女性,年龄不详。她仍旧是那副以自我中心的样子,坐在客用的椅子上,脸上挂着就像是嘴角被拉起来一般微妙的笑容,向苍衣打起招呼。
「……大家说的都是一样的话呢」
苍衣一边穿鞋,一边这么回应莉香。
「嗯?什么意思?」
「没有,入谷先生回来之后,来的人都这么说呢」
「哎,算了。毕竟这个〈支部〉必须决定今后的方针,而他又是这个〈支部〉里最后一个成年人,他的动向姑且还是得问问呢。作为一个有所牵扯的负责人呢,我」
莉香一边说,一边拿起桌上装着饼干的小包装袋,把包装袋打开,毫不客气地送进嘴里。
莉香作为通过网络低密度却大范围地覆盖全国的〈网络支部〉的负责人,也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支部〉在全国的覆盖范围和其运作方法的人之一。绝大多数的成员,顶多只掌握着附近的市町村和县里〈支部〉的情况。
因此要决定〈支部〉的建立与解散,像莉香这种人的意见十分宝贵。只不过由于莉香个性有些张扬,不太好对付,〈网络支部〉也并不像一般的〈支部〉那样会关照四邻,而且部中还有不少问题人物,所以莉香他们总被身边的人怀疑,讨厌。
当下,神狩屋也非常讨厌莉香。
即便这样,到了现在这种时候,虽然算不上频繁,但一有情况,莉香就会过来交换情报,苍衣对她十分感激。
尽管在个性上,她还是让苍衣有些应付不来。
但即便这样,苍衣还是觉得万一发生情况,她是会帮助这里的人的。莉香将饼干一口咬碎,又伸手去拿另一个,同时向苍衣问道
「那么,我就不抱期待地问了,他要当负责人么?」
「……不」
苍衣答道,莉香又说
「不出所料啊。不过,要是入谷先生说了『要当』更会让人不安就是了,所以没差啦」
说完,莉香又吃了一块饼干。
她的言行太过自然,非常容易被她的态度所蒙蔽。莉香今天带来了一位朋克打扮的高个儿中年男子,苍衣曾见过一次,这名中年男子现在正服服帖帖地坐在莉香旁边,与他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气场完全不能和莉香相提并论。
「您对入谷先生很了解么?」
苍衣问道。
「这个嘛,他那种不停东奔西走的〈骑士〉,跟我们这样的〈支部〉自然会有些瓜葛呢」
莉香答道
「别走的太近哦。不管本人想怎么样,问题还是〈断章〉啊。那家伙的〈断章〉跟家人似的天天黏在一起,靠近他跟进雷区似的。」
「是这样么?」
「因为他的心灵创伤是全家集体自杀呢」
莉香耸耸肩,说道
「话说回来,这怎么办呢。说真的,这个〈支部〉要是没了,对周围的负担相当不小啊」
然后,莉香一边把黏在手上的饼干渣舔掉,一边露出副思忖的表情。
这时,半坐半靠在柜台边上的雪乃,用有些不安的语气对莉香说道。
「既然如此,能不能对笑美小姐想想办法?她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为我们好,然后什么都不许我们做,给我们带来不小的麻烦」
听到雪乃告状,莉香装模作样地摆出发愁的样子,皱紧眉头,手指放在额角。
「这可麻烦了呢。不过这事别来找我。那个人其实心里是讨厌我的,如果我说话让她太心烦的话,会被她杀掉的」
莉香轻描淡写地拒绝了雪乃。
「你不是死了几万次么?如今还怕死?」
雪乃带着些讽刺向莉香挑衅道。可是听到这话,莉香耸耸肩,用几分严肃的口吻回答
当然怕啦。都死了几万次了啊
「唔……」
「就算我死了几万次,更正,正因为我死了几万次,所以才怕死啊」
莉香眼镜后面的眼睛眯起来,雪乃有些尴尬地沉默着。
「让我来说的话,不怕死的家伙实在太天真了。那种人没有任何作为人类的积累。所以,我和神狩屋先生那种人是水火不容的。死了就解脱了,可真是肤浅的想法呢。如果人死后变成了幽灵,能够永远存在下去的话,绝对会对自己的死后悔的」
莉香辛辣地说道。然后说到这里,莉香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脸清爽地喝了口红茶,转变话题说。
「……于是,你们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提问,让苍衣犹豫起来
该告诉她什么,告诉多少,苍衣无法判断。
苍衣和雪乃现在正在对苍衣的过去————叶耶的事情进行调查。但苍衣感到疑惑,不知该不该对莉香说明这些,如果告诉她也没事的话固然最好,但对象毕竟是莉香,苍衣很担心这样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但苍衣苦恼了一会儿之后,决定告诉她。
苍衣希望,哪怕只是一个,也希望有负责人这种程度力量的人成为自己的『同伴』。
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对笑美说的。被笑美阻挠的可能性相当高。莉香确实很危险,但至少不会妨碍苍衣和雪乃,作为负责人的能力也无可挑剔。
「……其实————」
苍衣对莉香说明了情况。
神狩屋留下的笔记,还有叶耶的事件,这些都告诉了莉香。
莉香听完之后,通览了一遍神狩屋的剪贴本。她在通读过一遍之后,将它交给了身边的男人,极为正常地下达了命令。
「大隅,去搜索下这个」
「……诶?唔诶!?」
大汉正无聊地地张望着周围货柜,突然被叫到名字,顿时惊呼起来,连忙向莉香看去。
「去搜」
「诶?诶?啊……好、好的,大姐」
几秒钟的混乱过后,大汉总算掌握了情况,用那只戴满银首饰的手慌慌张张地一边翻着剪贴本,一边开始操纵智能手机。
「说不定能搞清楚什么,说不定什么也搞不清楚呢」
莉香摆着副清爽的表情。苍衣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感到困惑,但还是道了声谢。
「非……非常感谢……」
过了许久。
在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阵之后,苍衣忽然想起了一件一直惦记的事情,问莉香
「……话说回来,找到勇路了么?」
「哎」
莉香挠了挠脸。
到头来,自从上次事件过后,驰尾勇路便销声匿迹,音信全无。
笑美什么也没说,而且苍衣本来就没想要问。笑美之所以讨厌莉香,很可能是这件事所造成的恶劣影响所导致的。
苍衣还从莉香口中得知,将上次『莴苣姑娘』的巨大〈泡祸〉消灭掉的,似乎就是勇路。莉香对苍衣提的这个问题表现得有些尴尬,耸了耸肩后答道
「不,完全没找到。只好认了」
「是这样么……」
苍衣垂下头。
其实,苍衣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没办法完全敌视勇路。
现在这么问,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性命被他盯上。不,也不是说本该对他抱有警觉的苍衣缺乏那种戒备,不过担心勇路的心情要更加强烈。
苍衣觉得雪乃会骂他天真,所以才没有言及这些事。
可苍衣也感觉到,自己的心思已经被雪乃察觉到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苍衣觉得雪乃正在背后盯着自己,再度陷入沉默。就在这个时候,忙了许久的大汉终于喊了莉香,把智能手机的屏幕给莉香看。
「大姐」
「嗯?」
莉香倾着身子,注视着伸过来的屏幕。
然后,她看了看苍衣的眼睛,摆出有些严肃的表情,开口问道
「……你啊,知道叶耶的家在哪儿么?」
「咦?」
苍衣被这么一问,才头一次开始往这个方向展开思考。
然后,带着几分对这一点的忽视而感到的吃惊,和有些笼统的确信,苍衣在记忆中搜索着苍衣————但这时才发觉,自己完全想不起叶耶的家在哪儿。
「啊……」
或许是忘了,或许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叶耶的家在哪。
而且,他不记得以前去过叶耶的家。
「其实,那个住址在网上发布过了」
莉香指了指大汉手中的手机。
「网络真可怕呢。……你准备怎么办?想知道么?」
「……」
苍衣看了看莉香,又看了看不知怎的表情比苍衣还要尴尬的巨汉,提心吊胆地说出了回答。




四章 第四个『矮人/你』

 1

入谷克利的全家人集体自杀,他是事件中存活下来的两个孩子中的其中一个。
然后,也是最后幸存下来的那一个。在那起集体自杀事件的十年后发生了一场〈泡祸〉,当时十七岁的入谷,在那场灾难中一下子失去了上次存活下来的妹妹,收养自己和妹妹的祖父祖母,叔父叔母,两个表兄弟,还有三个朋友。
想忘也忘不了,那正好就是当下这般的暑假中的一天。在高中最后的暑假里,一天,朋友们找入谷玩,在入谷的祖父家过夜。那天晚上,家中的所有人,谁都没能再离开那个养育了入谷和他妹妹十年了的,祖父祖母的家。
入谷他们到了半夜仍然醒着,还在玩耍,而在他们眼前,房间的窗户没有任何人去碰,却突然关上了。这就是一切的开始。正当四个人面面相觑的时候,家中所有可以出入的门窗全都被亡灵关上了,已经入睡的祖父祖母就在被窝里,被砸烂了头————然后,直到天亮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入谷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惨遭亡灵的屠戮。
那个情景,就是一片地狱。
血。
血。
血。
客厅、浴室、走廊、玄关、家里的所有地方,一处接着一处,纷纷上演着可怕的屠杀,鲜血飞溅、滴落、流动,化作一片血海。
然后在这片血海之中,入谷的家人和朋友纷纷丧命,变成了难以形容的尸骸。夜里,所有地方的灯都被破坏,光影斑驳,所有的出口都被封闭,亡灵徘徊、潜入、出现、到处爬来爬去,亲手将入谷至亲至爱之人,一个接一个地杀死。
那些亡灵————就是入谷的父母和弟弟。
在集体自杀事件中死去的父母和弟弟。入谷的父亲拿着沾满母亲鲜血的菜刀,打开槅扇,来到入谷兄弟妹三人就寝的房间,杀掉了入谷最小的弟弟。
十年前被杀的家人,将入谷新的家人赶尽杀绝。
对入谷来说,这除了是将十年前的事件扩大再现之外,别的什么都不是。
于是当他得知这个再现叫做〈泡祸〉的时候,入谷身体里便已寄宿着“将那个噩梦进一步扩大并再现”的〈噩梦〉。
他的〈断章〉,被命名为〈军团〉。
在入谷周围,入谷曾经的家人,以及被曾经的家人杀死的新的家人、朋友的亡灵,总是与他形影不离。
那些亡灵总会在阴影、身边、背后、视野边缘中出现,压迫着入谷的精神。就这样,这些不会威胁入谷的亡灵,一旦作为〈断章〉获得活性,就会将所有的出口封锁,将现场关起来,进行残虐的杀戮,然后将杀死的人变成〈军团〉的人,令其位列最末加入进来。
如今,入谷的〈军团〉数量已经超过五十了。
杀得越多,〈军团〉的阵势也就越大,影响范围和屠戮能力也就越强。
入谷确信,迟早有一天,增加到极限的〈军团〉会杀死他自己。
他确信,满身是血的家人、朋友,以及后来因〈断章〉爆发而死的恋人————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但下次一定会拖他下地狱吧。

「…………嘁」

然后,就是这样的入谷,此时正近乎于跑步似的,快步穿行在冷清的住宅区的小路上。他咋着舌,表情严峻地前冲。
他的右手伸进松开纽扣的衣领中,仿佛在揉似的摸着脖子上的老伤。他脖子上的伤,是在曾经的那起集体自杀事件中,被父亲刺伤后留下的,过了二十年那伤疤仍旧还在,甚至直到如今还会因为后遗症的问题,像现在这样让人不快地隐隐作痛,令入谷陷入苦恼。特别是像这样在把〈断章〉从大脑底层抽出来之后。
那疼痛一点点从伤口处渗出来,入谷用手揉着,将这种伤害他神经的疼痛渐渐揉散。他边用咋舌来掩饰着,边拿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追寻着线索。
「鹿狩……」
他追着血迹。
入谷本想在那个公寓,独自把神狩屋给收拾掉的,但可惜没能成功。
但还没有结束。入谷让神狩屋受了伤。神狩屋的伤应该很快就会愈合吧,伤口出血的迹象已经看不到了,但似乎沾满血的衣服和鞋子所留下的痕迹,并无法轻易地就消除掉,更不用说想要在这种状态下逃走的话,就必须得掩人耳目,逃脱路线自然也就受到拘束,正因如此,入谷才能得以继续追踪他
入谷和神狩屋是〈神狩屋支部〉的创始成员。
作为相距这里很远的〈群草工房支部〉的一员的神狩屋,以及那个和当初就在这附近,但如今已不复存的〈支部〉有所联系,却又保持着距离的入谷,他们两人都住在这个镇上。他们在同一个小镇,但又都处于孤立的状态,而且他们都是危险性很高的〈保持者〉,周围的人进行了讨论,把他们放到了一块,让两人作为一个模拟的〈支部〉进行相互援助,便宜行事。
神狩屋失去了恋人,成了一具空壳,入谷失去了家人,和恋人生活在一起。
在入谷被〈支部〉派遣的〈骑士〉从那个化作地狱的家里救出来之后,过了好几年他才重新振作起来。而这事就发生在他忘记了一切,想要回归社会,并几乎要达成的时候。
正因为入谷想要尽快把那些事情忘记,所以他不想和〈支部〉有什么瓜葛。因此老实说,〈支部〉主动跟自己接触,甚至还塞了个比自己年龄还大的,心里有病的〈保持者〉,这都给他带来了很大麻烦。但没办法,入谷其实从本质上说,就是那种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结果正如大家所看到的,入谷开始支援那个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的神狩屋回归社会。
但与此同时,入谷也有所收获。入谷期盼着与〈噩梦〉诀别,实际上只要控制亡灵频繁从视野中窜来窜去,就能在这种不完善的生活中长久地坚持下去。而神狩屋虽然成为〈保持者〉的时日并不长,但在有关〈噩梦〉与〈断章〉,的方面,却有很强的洞察力,所以针对如何控制威胁入谷生活的〈断章〉,提出了相当有用的建议。
神狩屋的建议行之有效,所以入谷的〈断章〉迅速地平息了下来,这让入谷的精神有了放松的空间。并且,这份放松改变了入谷的立场,他经历了多次的救人,神狩屋用旧货商人的身份来自我支撑,逐渐独立,附近曾照顾过他的〈支部〉的毁灭等一系列事件后,入谷最后下定决心建立〈支部〉。
入谷是负责人,神狩屋是顾问。就照两人这个样子,本应是堪称是人尽其才的。
可是,就在刚刚准备要开始活动时候。
在入谷着手建立〈支部〉的同时,与恋人的关系也顺利的培养起来,甚至可以说两个人到了情同骨肉的程度,但两人间这样的进展却成了某件事的导火索————于是,某一天,入谷的〈噩梦〉突然对他第三次獠牙相向,在入谷的家中,当着入谷的面,藉由入谷的『家人』之手,用可怕的力量将入谷女友的半个脑袋给砸得稀烂,于是她就那样被残忍地杀害了。
而两个人的立场也以此为界,相互转换了。
入谷变成了空壳,而神狩屋对他进行支援。事情渐渐推进,入谷本以为〈支部〉的成立受到了顿挫,但意外的是,神狩屋承继了他以前的想法,甚至还展现了出乎意料的才能,不久很是出色的〈神狩屋支部〉在小镇上诞生了。
入谷接受了反过来照顾自己的神狩屋的保护,这次没过一年就重新振作起来了。
不,这和『像原来一样』的重新振作明显不同。在那之后,入谷对眼下可谓是最后的家人的神狩屋竖起高墙,看一切都冷冰冰的,成了一个冷漠的人。
自己的〈噩梦〉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入谷总算悟到了。
入谷的家人全都被〈噩梦〉破坏、夺走了。于是他便决定,此生再也不跟谁拥有像是家人那样的关系了,并将这件事牢牢地刻在心里,只把这些亡灵当做是自己唯一的家人。
于是最后,入谷踏上了〈骑士〉之路。
但入谷成为〈骑士〉,并不是为了救人。
他也不是为了救自己。当然,归根结底也不是救赎自己内心的复仇。
这是因为有必要。对自己的〈断章〉,入谷以前一直想要忘记,拼命地视而不见,最终却不得不去面对,而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噩梦是一群渴望活祭的恶灵————为了让不该被害死的人免死于『事故』,那些即使被害死也没什么关系的人的存在便成为了种必要。
但实际是怎样的,入谷也不得而知。
至少入谷自己是这么确信的。
这份确信,也可能是〈噩梦〉所招致而来的疯狂与悲剧。对入谷而言,相对那份去试验确认所要承受的恐惧,他更宁愿去寻找活祭,毕竟那要轻松不少————此后,入谷便不断地为自己所怀的噩梦献上活祭,成为了一名名为祭祀者的杀人犯。
除了神狩屋,没人知道这件事。
于是,入谷肩负起了所有人都望而却步的『职责』,作为杀人〈骑士〉而活动着。现在,他为了履行这项『职责』,执着地追寻着他最后的朋友——神狩屋。
「……」
入谷几年前就在心里预感到,可能迟早有一天会将自己的〈断章〉对向神狩屋。
神狩屋也那么说了,不过谁也没有料到,实际竟然会变成这种状况。
入谷预感到,自己对〈断章〉控制不够彻底,迟早有一天会加害神狩屋,并对此感到害怕。但是,神狩屋会在此之前偏离正道,致使两人对立,相互对持,这种事,有没有可能暂且不提,至少入谷从没想过它会成为现实。
但话虽如此,可他对于神狩屋失足这件事本身,并不觉得吃惊。
入谷认识那个曾经只是一具空壳的神狩屋,在入谷看来,做着负责人的神狩屋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心机,但可想而知,他这个人一直空空荡荡,日积月累,精神必定将濒临极限。
可是,自从入谷踏上了杀手之路入谷以后,他每没杀一个人〈军团〉的数量就会增加,他长期被这样的倒计时追赶着,所以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崩溃会在他前面。当听到〈梦醒的爱丽丝〉————白野苍衣的事情时,入谷确实感到了危险,可即便这样,他那种自己会先坏掉的预想也没有动摇。
然而,现实并未如他所想。
白野苍衣的存在,出乎意料地动摇了神狩屋心中的空洞,令他提早崩溃了。
然后当神狩屋叛变的事实传达到支援地点时,入谷只感到略微的吃惊,之后便立刻下了决心。
我要亲手把他收拾掉————对于发觉自己的〈断章〉时,与神狩屋拉开距离,不断意识着自己的〈断章〉会对准神狩屋,把神狩屋当做最后的朋友的入谷来说,这相当于最后的了断。
但不管怎么说,入谷从最开始,便觉得神狩屋很可怜。
神狩屋这个人,舍弃了对死后的希望。在饱受亡灵折磨的入谷眼中,他的存在方式非常不幸。
在相遇之初吵起来的,也是这件事。
那些事,现在也都还历历在目。那时候的神狩屋对无法控制自己身上的那些亲人亡灵的入谷这么说

「那是〈泡祸〉。你的弟弟也好,妹妹也好,朋友也好,都已经不在了

就像忠告一样。
「入谷,是你自己想得太复杂了。就是你的家人,杀死了你的家人」
最开始,入谷觉得这是在安慰自己。
「……不,不用说了。事实就是事实」
所以入谷当时这么回答。但神狩屋对入谷的回答,静静地摇了摇头。
「不对。我的意思是,你的家人已经消亡了,已经不在了」
他否定了入谷的话,否定了入谷了一切。
「…………你说什么?」
「你只是在死抓着已经消逝的东西。死去的人不会成为亡灵,只是完全消逝掉罢了」
「……!?」
「那是〈泡祸〉让你看到的陷阱。你最好是承认这一点。那只是你的〈噩梦〉和你的心让你看到的镜像。不要被那种东西给迷惑了」
入谷对神狩屋所一口咬定的事情,从理论上讲,也不是不明白,但他的内心仍是被那种“家人把家人杀害了”的绝望所支配着,所以尽管明白,但他却始终无法接受这种事。
被死后的存在所困扰的入谷,很自然地相信着死后的存在。
不相信死后的世界,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这样的人究竟有多少呢?至少入谷不属于这类人。如果没有死后的世界,那么弟弟、妹妹、祖父祖母、叔父叔母、表兄弟们、朋友们,他们的死,与他们的分别,都完全没有意义了。入谷人受不了这种事。
入谷反驳神狩屋,甚至还和神狩屋吵了起来。
但入谷并不擅长争辩,这呀那呀的越说越说不明白。
结果最后,还是用一记不由自主的拳头,结束了两人的争论。在那之后,入谷便把这个话题当成了两人之间的禁忌,没再提起过,而神狩屋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从此没再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只是,入谷在那之后就预感到了。
神狩屋的心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
而且到那个时候,神狩屋一定会将自己深陷的不幸,向周围散布。
不相信死后世界的求死之人,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不相信死后会获得幸福,不相信能够投胎转世,不相信先死的人会和留下来的人再会,当这种人选择自我毁灭的时候,究竟还会有什么顾虑呢?
根本不会有。
神狩屋把自己照顾的白野苍衣当做道具,逼得他走投无路,甚至还对那个叫饭田的负责人下了毒手。在知道这些事之后,入谷更加坚定地确信了这一点。
入谷不是人,已经不算是人了,因为他要不断杀人来献上活祭给自己的『家人』。
他没想过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开脱。不过,他觉得正是这样,那个偏离正道,比自己更不算是人的神狩屋,应该由自己收拾。
入谷和神狩屋相处了相当长久的岁月,有这份感情
那接下来————不是人的自己,跟不是人的他,这样的两个同类相互毁灭,这无疑是最合情合理,也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神狩屋比自己先崩溃,也一定是老天的安排。
入谷这么觉得,然后他下定决心,回到了这个小镇,像他所做的那样,追踪着神狩屋。

「……」

入谷无言前行。
他越往前走,神狩屋的痕迹就变得越少,血迹差不多变得快要分辨不出来了,这使接下来的追踪变得非常困难,然而入谷的脚步却出奇地没有任何犹豫,反而越走越坚定。
但在这样的入谷眼前呈现出的景色,却相反越来越模糊。入谷的〈断章〉渗出来,使那即便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下,也该充满艳丽色彩的夏日风光,看上去像是又叠上了一层胶片一般,钝重而模糊。
「……」
然后,就在痕迹已经消失了的时候,在小巷的前方,站着一个人影。
人影的咽喉处被深深地撕开,露出一个连骨头都能看见的赤黑色空洞,从空洞那里流出的血,把睡衣的胸口染得一片鲜红。那是一个小孩,他站在狭窄的丁字路口,纹丝不动地指着一个方向。
那如同重叠着的胶片一般,闪动摇晃的朦胧景色中,脖子上的伤配合着因微微摇晃而产生的眩晕隐隐作痛。入谷忍着脖子上的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凭着清晰地意识朝那个孩子走去。
「……」
走向被母亲捅死的弟弟身旁
他一边感受血腥味给鼻腔带来的刺激,一边快速从旁穿过,朝着所指的方向拐进小巷,眼睛转向前边。
在小巷前边又站着一个人影。
血从那人影的嘴里溢出,脖子上的窗帘像是条难看的围巾一般缠在上面,仿佛是要代替那折断了的脖子似的,支撑着脑袋。那是一位少女,她也纹丝不动地,直直地指着小巷那边。
「……」
那是被亡灵杀死的妹妹
入谷注视着她的身影,一边咬牙忍耐着脖子上的疼痛,一边朝着那些亡灵所指的方向埋头前行。
亡灵们所指出的,就是神狩屋逃走的方向。
就算是让他给逃了,就算线索断掉了,入谷的〈断章〉也会追他到任何地方。一旦被〈军团〉所注意到,不论逃到哪里都会有追兵列队相迎。一旦成为〈军团〉的目标,那便永远都会被他们追踪下去。
就如同不能拒绝否认的血缘关系般,一种无法从集体自杀中挣扎逃脱出来的束缚。
就这样,入谷在朦胧的世界中从妹妹身旁走过,视线移向所指的方向。
在那前面,是他那半边脸被砸烂,半边身子被血所染红的恋人,她也指着一个方向。
当他看到了这一幕时,他禁不住停了下来,环顾周围的景色————他注意到神狩屋所逃跑的方向,显然是朝着『神狩屋』去的。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向他袭来。

「……!!」


 2

苍衣和雪乃站在了那所民宅的内线电话前面,一时沉默地凝视着上面的按键,以及正在闪动着的小小的红色电源灯。

「……你准备怎么办?想知道么?」
「…………………………是」

苍衣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回答了莉香的提问。在那之后,夕阳西下的时候,苍衣和雪乃再度回到了苍衣家所在的区域,来到了住宅区里位置相当深的地方,一起站在了这所民宅的门前。
这个房子很气派。
这一带集中着类似这样的,园地宽敞的房子。
现在来看,这房子虽然已经相当老了,但这是一所充满品味的现代风格的大房子,宽敞的院子被高高的院墙围着。用厚厚的木板做成的院门,院门上没再修筑顶棚,所以尽管很大但却并不会给人造成压迫感。
虽说不上是替代,但门旁边有一个与庭院相连的,近代风格的四方形大拱门,外面的木质的百叶门关着。大概这个庭院或许也被兼用作停车场,里面应该还有车库。
苍衣和雪乃来到的这所房子,就是能让人想象到如此富裕且有格调的生活。
里面并非没有人,只是,给人感觉好像偷偷摸摸地生活在这里似的。
虽然找到了这里,但并没有看到名牌。不过这个房子,的确是沟口家————曾今叶耶所住的房子,不会错的。
「……嗯,我觉得大概不会有错」
苍衣手里拿着纸条,这样说道,就像是讲给自己听一样。
这个地方,是以叶耶事件的报道为基础在网上搜到的,当时的报道不知是何原因,确定了叶耶和父母共同居住的这个家的位置。
这里就是叶耶的那起事件的发生现场。
最关键的是,叶耶的尸体就是在这个地方被发现的。这个地方,便是苍衣的记忆与事件之间最具决定性的矛盾体现。
「话说回来,竟然连住址都被曝光开了呢」
苍衣怀着复杂的感情说道。虽然莉香没给苍衣看到具体的信息,但有关过去这起事件的话题似乎在留言板上引起了轰动,把事件报道的内容与报道中使用的照片等碎片结合起来,确定了事件的发生地点。
由于腐烂的尸体在住宅区被发现的冲击性,再加上亲手杀害了自己女儿的母亲,却发出寻人启事,还厚颜无耻地在媒体面前掉眼泪,给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似乎是一件反响十分恶劣的事件。也正因为如此,有关的话题才会被炒得很火热,信息相继凑到一起,最终确定了当事人的住址。
准确的说,住址本身并没有写在上面,而是地图软件的空中照片。即便这样,对于能上网的东西也只有手机,过着疏离网络的生活的苍衣来说,这件事既说不上是略受打击,也说不上是毛骨悚然,更说不上是惊讶感叹,想想倒像是种难以形容的感情。
雪乃在这方面感想大同小异,不过雪乃的表达方式更加冰冷
「就是这么回事吧」
只是这句话听上去与其说是在表明她已了解,倒不如说只是单纯的撇开不理。
「于是要怎么办?」
「嗯……」
接着,雪乃又这么问道。
被催促着的苍衣感到有些困惑。通过网上的空中照片能够看出房子和当时的一模一样,但在最开始,苍衣实在不觉得叶耶的父母现在仍旧生活在这里。
他们应该受不了这种生活,早就搬走了吧。
可是像这样来到这里,亲眼目睹了现场的现在,苍衣又改变了认识,觉得他们还住在这里的可能性很高。
根据就是这里的样子,以及外面没有名牌的这种情况。
只是在到这里来之前,苍衣一直在想如果有其他没关系的人住在这里,会给人家添麻烦,所以有些犹豫,但如今,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已经不高了,可遗憾的是,苍衣心中又生出了另一种挥之不去的犹豫。
一种去揭悲惨事件苦主的疮疤前,理所当然应该有的犹豫。
而且不仅仅是这样。当苍衣站在这个家门前时,感到的却是种从未来过的陌生,而与此同时,还伴随着一种非常不祥的———就像是对这个家感到害怕似的恐惧印象。
「…………」
苍衣本能上觉得非常不愿意来到这个家。
而这种感觉却不知为何,与现在看到的情境和感受到的印象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种缓缓从心底渗出的,难以言表的抗拒感。
这是种对深入接触心理创伤,而做出的逃避吗?除此之外很难再另作他想。已经到傍晚了,会给人家添麻烦的,还是明天再……就连这之类的,迁延推托的借口也都在脑袋里冒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
雪乃向站在内线电话前,对止住动作的苍衣问道。苍衣半像做深呼吸一样吸了口气,答道
「稍微……做下心理准备」
「好吧」
说罢,苍衣抬起脸。心里虽然很不情愿,但如果现在回去,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自己的这种的心理反应,其实是不合情理的。为什么会这么不愿意?再说了,像这样站在这儿看着,对这所房子也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对头一次看到的房子,竟然产生如此强烈的抗拒感,实在是没有道理。
是因为这样做会更接近叶耶那起事件的核心吗?所以才会在深层次的意识中产生出如此这般强烈的抗拒感?
总之,必须下定决心。
苍衣一边不住地深呼吸,来稳定住狂跳的心脏,一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按下了内线电话的按键。

「……」

门铃似乎是在外侧不响的那种,按下去之后出乎意料,传来很小的一声轻响,随后便又是一片寂静。
只有指示灯忽明忽暗,仿佛停滞了的空气和安静一起朝周遭弥漫开去,能够听到的,就只有车辆在远方行驶的声音,身边有的还是那片寂静。
在这段感觉尤为漫长的沉默中,一股不安感在苍衣周身游走开来,他想,「或许门铃实际上是坏的?或许还应该再按一次?」然后,在他即将抵御不住这股不安的时候,扬声器里传来卟滋的一声杂音,一个年老女性的声音传了出来。
「……哪位?」
「请……请问……!」
苍衣在紧张之下大喊起来,他一边回忆着一直在想着的台词,一边对着内线电话说道。
「唐突前来打扰非常抱歉。请问……这里是沟口女士家么?」
「……」
苍衣刚一问出来,扬声器那头便突然沉默了下来,接着就是用戒备的口吻给出的回应。
「……是的……有事么?」
「那个,我是叶耶的朋友!」
苍衣像是豁出去了似的,说道。
「我叫白野苍衣!」
「……!?」
苍衣刚一报出姓名,便感觉到扬声器那头似乎一直抱有警戒感的那位,仿佛在一瞬间突然屏住了呼吸。

  †

「我的态度很失礼呢,对不起。因为以前恶作剧很严重……」

在内线电话中应答的,是自称叶耶外婆的老人。
她是叶耶妈妈的母亲,目前一个人住在这个宽敞的房子里。从她的话里话外隐约可以发现,她已经跟叶耶的父亲那边断绝了关系,而且也没什么访客会到这个有严重污点,只等着被拆除的家里来,所以她似乎只好独居在这里。「我想那孩子也会很开心的。毕竟都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谁来拜拜她呢」
苍衣让雪乃在门口等候,自己一个人被带到了房子里。此时苍衣正在听叶耶外婆说话,她看起来的确很开心。
由于老婆婆没想到会有客人来,所以之前只穿着皱皱巴巴的T恤衫和裤子,现在又连忙在上面罩上了一件上衣。这样的老婆婆外表比苍衣的祖母还要年轻得多,但动作很不流畅,看起来比苍衣的祖母要老上好几倍。
「……」
宽敞的玄关那里积了很多灰,可见长时间没有清扫。
中途被老婆婆带着经过的走廊上,有一小段相对干净,但外面的走廊上却仍积满了泛白的尘埃,看来别说是打扫了,根本连走都没走过。
接下来,苍衣本应该被带到安放佛龛的地方,但老婆婆并没有把他带去佛堂,而是一个一居室。而佛龛设置在餐厅的角落,并且跟客厅之间被平拉门隔开,虽然从这边看不到里边,但散发着就像潮湿的被褥一样充满尘土气的生活味道,连着厨房的餐厅也没有被打理过,里面充满了油脂味道的空气清楚地飘散出来。
……看来这个房子放老婆婆一个人住太大了,而且有没有客人来,生活全都集中在了这套一居室了。她应该是把客厅当成卧室了,里面的被褥也没有铺好,散乱地放着,大概是不想让人看见,所以就把门关上了吧。
一打开佛龛的门,叶耶的照片,还有摆着奇怪造型,用来装饰的假菊花,便都露了出来,苍衣看到微微蹙了蹙眉头。
苍衣觉得她一位老人家更换鲜花一定很累,但从没听谁说过因为这就可以用假花来代替。此时,苍衣依据这个房子的整体情况,在老婆婆身上感到了一股驱之不散的异样感。
像这样坐在餐桌的椅子上向佛龛祭拜,这种事苍衣也从未体验过。
佛龛设置在正中央,小小的照片竖在上面,那是从一张照得绝对算不上好的一张远景照中裁剪下来的,而且就苍衣所知,照片上的叶耶,比起她去世时要小上不少。
苍衣本觉得在看到摆在佛龛上的照片时,自己的心绪会更加紊乱,然而这种情况并没有发生。
不,要是突然看到照片,苍衣一定还是会动摇吧。不过叶耶生前的照片,苍衣在剪贴本上已经把看过很多次了,早就动摇够了,虽然佛龛上的照片跟预想中并不完全一致,但对内心的震撼不至于令他产生动摇。
叶耶的外婆端出了速溶咖啡,苍衣在餐桌旁,与她面对面坐着。
婆婆将用绳子绑好,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戴上,摆出副像是要对苍衣参拜的样子,直直地凝视着苍衣。
「…………」
苍衣觉得很不自在,无言地望着咖啡腾起的热气。
在一阵无言之后,老婆婆的嘴嘟哝了几下后,便用老人家那种颤颤巍巍的动作,以及与动作及截然相反的清晰语言,对苍衣说道
「如果叶耶还活着,一定会长得像你这般大吧」
「差、差不多吧……」
苍衣只得暧昧地答道。
如果继续这么说下去,会很难办。苍衣想问有关叶耶的事件的事情,但他决定不了该问什么,要怎么问,于是只顾钳口不语。
但是,婆婆的这样一句话,打破他的迟疑。
「那个男孩子当年个头比叶耶还小,可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呢……」
「!?」
苍衣吃了一惊。听老婆婆的口气,她显然与小时候的苍衣见过,但苍衣对此全无印象。
「不、不好意思……!」
苍衣不由说了出来
「婆婆,我见过您么!?不好意思,我实在记不清了……」
苍衣深知自己的提问有多么失礼,但老婆婆摆出理解的表情,缓缓地点点头,答道
「是啊,我们只见过两次,不记得我也不奇怪呢」
「啊,是这样啊……」
「可是,叶耶的朋友,苍衣,除了你之外我没见过别人,也没听说过,所以记得很清楚哦」
听到这话,苍衣觉得应该是在外面被看到的,有那么一刹那似乎也接受了这样的想法,但非常遗憾,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老婆婆这样说道
「除了你之外,那孩子再也没朋友到过这个家里来玩了呢
「………………咦?」
听到这话的瞬间,苍衣的思考停止了。
能够接受的立足点,被颠覆了。自己到这里来玩过?这不可能。不记得了。不管看到这个家的外面,还是看到空拍照片,都完全没有印象。
「…………………………!」
不应该是这样的。苍衣感觉自己脸色变得铁青。
可是老婆婆仍旧笑脸盈盈,非常怀念地,又很遗憾地讲道
「那个时候,我住在别的地方呢……偶尔会过来看看情况,喏,就是那个庭院」
老婆婆说着抬手指了指,那是一幅合上的窗帘。
「我瞧见你们俩就在庭院里玩儿。问她吧,虽然还是跟平常一样板着个脸,但还是小声地对我说,说你是『苍衣』。哎,那个不善与人接触的孩子也交到了朋友,当时我真的好欣慰啊,可是……谁知道竟然会发生那种事,要是能早一点发觉就好了……」
老婆婆说了很多事,不过苍衣基本上都听不进去了。苍衣注视被指的那副窗帘,半是木讷地说了句「稍微失陪一下……」打断了老婆婆,他站了起来,朝着连接庭院的落地窗走过去,把积着厚厚灰尘的窗帘打开了一点。
「……」
眼中所见的,是杂草丛生的庭院。
放任疯长的草坪上,混着些杂草。然后在庭院深处,有一个大大的箱型建筑,上面的百叶门对着庭院,与其说像仓库,倒不如说更像车库。
那个造得像集装箱一样的铁箱,大概是兼作仓库与车库的吧。
正如空拍照片上的一样,只是当时智能手机上的画面很小,没办法确实估算出大小,所以实际上看到的正体的样子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然后————叶耶当时就被埋在那个箱子下面
或许换种说法,也可以把它当做叶耶的墓碑吧。这个箱型仓库本来是全白的,应该很漂亮,但现在沿铁板之间以及百叶窗的接缝,到处都爬满了斑斑锈迹。
「……」
「怎么样?这个庭院,很让人怀念吧?」
老婆婆对无言望着庭院苍衣说道。
「现在只有婆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呢,草也没办法割了,看起来很荒凉吧。真不好意思」
「……」
的确很荒凉。但苍衣的反应和这种原因没有半点关系。苍衣果真不记得
就算告诉他他以前和叶耶在这里玩过,他也完全没有什么确实的感觉。苍衣甚至觉得,这位老婆婆说不定是把自己错当成其他人了,但叶耶除了苍衣之外没有朋友,根本想象不到她会和别的什么人在庭院里一起玩。
但这个时候,苍衣又产生了另一个疑惑。
真的不记得这里了
苍衣在遇见雪乃之前,出于对心灵创伤的自我防卫,就忘却了叶耶的事情。既然是这样,那么苍衣如今也仍记不起来的其他事情,究竟有多少是能够相信的呢?坦白的说,苍衣对此也没有答案。
事情真的发生过,但是却忘记了
将有关叶耶的记忆完全封印起来的人,就算忘掉了其他的什么,不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吗?
苍衣拼命思考着。他思考得越深入,越是感觉到大脑深处的抗拒,也就越是无法继续深入下去。
——但事到于今,为什么还会这样?
苍衣又想到了这一点。既然苍衣已经回想起了叶耶的事情,那么事到如今为什么还有必要去继续忘记在叶耶家玩的事情呢?
必要?什么必要?
这种情况,为什么这种事会成为必要?
苍衣思考着。
苍衣曾经为了保护自己的心,忘却了叶耶的悲剧。
既然如此,自然就会想到————是不是还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还没有被想起,被自己遗忘了呢

噶吱

脑袋里有什么在咯吱作响。
苍衣凝视着庭院,在对这个景色没有任何感觉的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脱位
心跳一点点加快。尽管他听到老婆婆在背后说了很多「叶耶一定也会很开心的」之类的话,但那些话却无法传达到苍衣的意识。
直到婆婆的声音————从身旁近乎于一拳之隔的位置传来为止。

「————要出去看看吗?到庭院里」
「!」

突然在触之可及的距离听到声音,这让苍衣大吃一惊,甚至感觉心快要蹦出来似的,连忙向身旁看去。
不知是老婆婆太过无声无息,还是单纯只是因为苍衣正在发呆而没有觉察,不知什么时候,老婆婆已经来到了苍衣的身边,并强行将身子凑过来,挤到苍衣和他面前的窗户之间,然后使劲儿把脸靠向窗户,开始噶嗒噶嗒地打开窗户内侧的锁。
「不、不好意思!不用劳烦的……」
「没关系没关系,我觉得你若是出去的话,叶耶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苍衣吃了一惊,连忙像是想要解释什么似的开口推辞道,但老婆婆却没有在意,边说边打开了窗户。
不知道是因为生了锈,还是堆积的沙尘太多,老婆婆很是费力地把两扇约有一人高的落地窗左右分开,窗户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窗帘上落着的尘土也伴随着外边的气味,一同被吹进房里。植物的味道。风吹日晒的建筑物的味道。
这些味道和灰尘的味道混在一起,在房间里打转。
「……呼,真够呛啊。我只用厨房那边的门进出庭院,结果这边的窗子简直就要打不开了啊」
老婆婆笑眯眯地说道,然后不知从哪儿拿来一双拖鞋,放在了落地窗外。
「没有多的脱鞋了哦。这双已经不要了,你不用客气,就穿着它到庭院去吧?」
「咦……」
老婆婆自顾自地说起来,说的话也多少有些古怪,可是瞧老婆婆的这个状态,苍衣也不想违逆她,于是按她的吩咐脱掉了脚上的拖鞋,穿上了放到地上的脱鞋走到庭院里。
原本以为一走到庭院中,或许就能从老婆婆的世界所带来的违和感中逃脱,可是出去之后却并没有什么变化。被院墙围起来的草坪上,单单只是从厨房到仓库的那一段,被人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次,甚至可以看到那唯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而这样的情景,也只不过是将家中那个奇妙封闭的世界向外稍稍扩展了一些罢了。
恐怕因为长期孤独的原因,老婆婆的生活和精神,都已经完全不正常了。
而这个世界便是老婆婆的这种不正常的体现。这个在空间上被适当压缩了的,时间上被休止停滞了的生活空间和精神世界,仿佛要用一个又一个的困惑将苍衣包裹住似的,一点一点向他侵蚀着,而这种令人厌恶的想法,从刚才起便停不下来了。
荒废了的草坪没过了拖鞋。
草里的飞虫被踏入庭院的苍衣所惊扰,在视野中纷纷扬扬地飞走了。
那间伫立在草地中的仓库,感觉果真就像一座又白又大的墓碑。巨大的,白色的,还生了锈的,无机质的墓碑,感觉非常适合叶耶。
「……」

喳哗

而这个时候,苍衣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站在这里,像这样看着这个白色的仓库,却不知为何感觉到了非常危险的东西,那感觉就像是突然间意识被扔进了不安之中。
不明缘由的危机感在胸口扩散开,脚下的感觉也变得不稳。
一种「不想呆在这里」的感觉在身体中惊叫着,可是究其原因,苍衣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它。
然后,明所以,站在原地发愣的苍衣丧失了逃跑的机会。
「噢……哟。真怀念啊,回想起来了啊」
从厨房门下到庭院来的婆婆,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眯着眼睛眺望着庭院,接着她向苍衣招了招手,说道。
「过来这边」
「……」
苍衣已是脸色苍白,但老婆婆完全没有注意苍衣的样子,依旧对苍衣这么说道
「我带你看看仓库。那孩子就是在那个仓库里发现的哦。你肯拜拜那孩子的话,那孩子一定会开心的」
「诶……」
眨眼间恐惧的感情在苍衣心中扩张开来,立时他便感到双脚发软。
「不、不用了……」
「没关系的,已经弄干净了」
苍衣禁不住插嘴拒绝,老婆婆则笑眯眯地这样回答他说道。
想着或许已故的人会感到开心,便平心静气地把人带到以前发现尸体的地方,有些问题的老人怀着她特有的,扭曲的『善意』催促着苍衣。而苍衣虽然感到十分害怕,但也不忍心将那名为拒绝的『恶意』指向眼前的老婆婆。
「来,在这边」
「……!」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苍衣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脸因为害怕而正在抽搐。可是转身逃离这里又不合情理,苍衣无法这么做,只能回应老婆婆的召唤,朝着仓库走了过去。
老婆婆走在草地中甚是那条明显的小路上,苍衣跟在她的身后。
苍衣的意识,感觉,身心力量的全部都在抗拒着,但一心受制于普通的他迈着感觉模糊的脚,朝着仓库走去。
「有人说过很多次要把这种仓库拆掉,可我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就留下来了」
老婆婆一边往前走,一边悠闲地说道。
「不过,像我这样的老太婆,不需要这么大的仓库呢。所以我就决定让它保持原样,用来凭吊了呢」
「……」
鞋子踩在草上沙沙作响,苍衣默不作声地跟在前边带路的婆婆身后。
而在他老老实实向前走的时候,脑袋里也仍在拼命地思考着离开这个地方的借口。可是,他还是没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想要逃走,在徒劳无功的思考中,他找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而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仓库转眼就到了。
什么也没想到的苍衣就这样来到了仓库的跟前。
「来,在这边」
「……」
老婆婆开心地说道。
然后,当苍衣站在仓库的侧面,那扇嵌着磨砂玻璃的铝门前时,他便再无法迈开步子向前走去了。
「啊……」
那扇普普通通的门在苍衣眼中,不知为何看上去说不出的大。
恍惚间苍叶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将这扇随处可见的门,与高耸的地狱之门的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但老婆婆没有在意驻足的苍衣,脸上挂着微笑。
她将钥匙插进门柄,一边转动,一边就像拉家常一般继续说明道
「这间仓库,是铁做的哦?到了夏天会非常热啊」
她把锁打开。
「艳阳高照的日子都不能进来呢。不过今天是阴天,所以感觉差不多没问题呢」
她抽出钥匙。
握住门柄。
「于是呢,我为了不让叶耶寂寞……」
然后继续说着闲话,最后转动了门柄。
她手伸进去,按下开关,打开了仓库里的灯,然后就那样催促站在门旁等候的苍衣进去。

「…………………………」

苍衣,定在了打开的门前。
怎么办?好想逃。但苍衣想起来了。自己是来调查叶耶的那起事件的。
叶耶是在这里被发现的。这是与苍衣的记忆之间,致命性的矛盾点。
这里,就是那样的地方。既然如此,这里就应该是必须调查的,不管心里有多么讨厌。
不对————正因为讨厌才必须调查。
这个地方既然与苍衣心灵创伤的记忆有关,那么就有可能存在什么东西。
要想方设法消解矛盾。必须找出那什么。现在的苍衣,没得选择。

「过来吧」
「………………」

又一声催促,咕噜一声,苍衣将嘴里积蓄着的一口唾液咽了下去。
他把手放在口袋上,万一要是发生什么事情,只要按下通话键就能拨出电话。摸到显示着雪乃手机号码的手机,苍衣心里踏实下来。
然后,他逼着自己勉强迈出沉重的步子,朝仓库门靠近。他刚一靠近,便感觉到仓库中被加热的空气便如要缠上来一般,从打开的门内向外溢出,接触到皮肤。
那是被炙烤过的铁板散出的热量。
在这种乌云密布的天气还能这么热,要是在晴空万里的大太阳下面,里面究竟会有多少度呢。
而叶耶就曾被埋在里面。
就算叶耶没有被勒死,光是被关在这个里面,不出几分钟也会中暑而死吧。
一步、一步,苍衣向门靠近,最后,穿过了门,脚踏了进去。
刚一进去,全身便被仓库的热气所包围。里面的空气有种热且干燥的集装箱的味道,并没有什么恶臭。
脚下的是用素土夯实了的地面。
从百叶窗的位置等方面能够看得出来,这里之前的确是被当做车库来使用的,但是别说是车了,就连别的什么东西也都没有。只有空荡荡的空间,被盏奄奄一息的荧光灯照着。面对如此空无一物的仓库,甚至连苍衣都感到了有些扫兴。单单只有些像是垃圾似的东西被堆在仓库深处的角落里。
但。

「能看到里面那个角落里的洞吗?叶耶当时就是被埋在那里哦」
「!!」

身后传来老婆婆这样的几句话,苍衣连忙凝目而视,确实在靠近那堆垃圾的地面上,能看到一个被挖得很大的洞。
里面的荧光灯奄奄一息的,使整体上看起来十分昏暗,那个洞乍看上去就像个影子似的,所以苍衣一下子也没分辨出来。
「里面的东西差不多都被警察他们收拾赶紧了,现在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哦」
老婆婆说道。
「就剩一个洞了啊。所以能在那里祭拜么?」
「好、好的……」
苍衣僵硬地做出回答后,脚朝着仓库的角落走了出去。

喳……
喳……

在宽敞的集装箱中,脱鞋踩到土地上,发出喳喳的声音。
除此之外,还有自己的呼吸声。如同时在吞吐着仓库中的热气一般,苍衣的皮肤上渐渐渗出汗来。
就这样,随着苍衣一步一步靠近,之前看上去就像团黑影的东西,开始显露出洞一般的轮廓。而这个时候,仓库里飘荡的空气中,除了原本仅有的土地味道,以及被加热了的空气的味道以外,又突然混入了其他别的味道,这令苍衣微微蹙起眉头。
「……」
那并非有机性的味道,而是塑料的味道。
是溶解之后的塑料所散发出来的微微的味道。
苍衣觉得有些可疑。
但老婆婆却并不管苍衣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对苍衣说起话来。从身后传来的声音,透着几许奇怪的不安感,就是这样的感觉硬生生地把苍衣的意识拽了过去。
「这里什么都没有对吧?叶耶也很寂寞呢」
「……」

老婆婆说道。苍衣虽然没有回答,但却在清楚地听着。
真希望她能停下来。苍衣感到越发地不安,但请人『住嘴』的话又显得很古怪,所以对此他也束手无策。

「因为觉得叶耶会寂寞,所以我还给她买来了娃娃哦」
「……」

苍衣默默地前进。向那个洞靠近着。
老婆婆没有子在意,接着对苍衣说道

「娃娃,我每天都会买给她」
「……」

苍衣向前走着。
老婆婆继续说道

「每年呢,我都会买一个娃娃给她,供奉在这里」
「……」

苍衣向前走着。
心中的不安开始膨胀。

「这些娃娃呢」
「……」

老婆婆说道。
于是,就在老婆婆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苍衣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都放在那里了,看得出来吗?」

在埋过尸体的洞旁边,手、脚、脸,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在地上滚作一团。
然后,他看到了。当苍衣察觉到那些东西的瞬间,心脏狂跳了起来,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惊叫在喉咙深处被生生碾碎。
「…………………………!!」
滚落在那边的,是由溶解变性了的,迷你人类肢体所混合而成的团状物。是最开始看到的那堆垃圾。光滑而迷你的四肢、头、胴体,都像是糖块般被溶化,被压瘪,被黏在一起,与衣服相互纠缠着,在地面上铺陈开来,就如同是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作品。
不过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不是人的肢体,而是人偶。
塑料做的人偶在炎炎烈日下的仓库中,被腾腾热浪所炙烤,所溶化,然后彼此粘黏在一起,凝固在一起,最后变成了这样件可怕的作品。
小婴儿一样手和脚就像蜡一般溶解,垮掉,从身体上以不正常的角度伸将出来。人造的眼珠、鼻子、嘴,和融化掉了的头发混在一起,组合出一个个畸形且令人作呕的造型,或是被溶化成的液体覆盖住了整张脸,或是只是有几撮搭在脸上,而后溶掉朝周围淌去,只剩下眼睛还在胡乱地注视着虚空。
而且,溶解并混合在一起的,并不止一具。
那东西混合成一团,远远看去就像是堆垃圾,摆在昏暗的仓库中被挖出的洞口旁。
当苍衣察觉到它的全貌的那一刻,感觉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而现在在这个已经发不出声音,被吓得僵直站在那里的身体中,能听到的只有心脏跳动时发出的巨响,如同警钟般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回响着。
「…………………………!!」
苍衣张大双眼,看着那个作品,僵住了。
即便能够理解,但身体仍旧像是被捆住一般动弹不得,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瘫软倒下一般。
苍衣拼命地告诉自己,那些只是人偶。然而一度畏缩的心和身体,很难像原来一样再活动起来。他感觉要是现在坐下去,恐怕就再也站不起来了,于是他拼命地抵抗着残存在心中的恐怖感受,竭尽全力让自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但是,老婆婆完全没有注意到苍衣这种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状态。
她站在仓库入口,继续用刚才那种在某种意义上非常悠闲的语气,对苍衣说道
「这些娃娃啊,都熔掉啦」
老婆婆说
「这个仓库太热了,所以就熔掉了。不过我也没办法,只好继续买,每年一个……一、二、三……都快七年了呢。七个,虽然很浪费,但是这是为了祭奠亡魂的,所以就一直放在这里了」
「……」
苍衣张大双眼,一边注视着那些『人偶』,一边听着老婆婆说话。
熔化掉的,七只人偶。
「…………」
看着那些被制成恶心作品的人偶,苍衣脑子里突然产生了种不祥的联想。

七个

放在洞旁边的,七个小小的丑陋人偶。
现在已经变成一体的,七个人偶。

————七个、小矮人

当苍衣忽然联想到这里时,身后发出嗙嘡一声巨响。
「!?」
苍衣转过身去。
门关上了。
「啊……」
正当苍衣的脚无法动弹,茫然地朝着关闭的门,毫无意义第伸出手时,在他视野的边缘,那片填满了『洞』的黑暗中



有什么东西,冷冰冰地动了起来。




五章 第五个『小人/我』

 1

,从脊背升起一阵恶寒。

「!?」
『……察觉到了?』

雪乃的脸就像像反弹似的,扬了起来,而几乎与此同时,风乃低语道。雪乃转过身去,抬头观望那所房子的状况,伴随着已经降临的夜幕,房子周围也被种异样的寂静所包围着,已然无法再让人联想到这是一所有人居住的房子了,像是座废屋一般,连同整块地皮,被某种漆黑瘀滞的东西所笼罩覆盖着。
苍衣要找遗属说话,若是单单是陪他过来的雪乃也一起进去的话,怕会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就独自留在了门口。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雪乃就在沟口家的门前,闭着眼睛,靠在柱子上等待着————也正是这个原因,空气发生这种『变质』的瞬间,雪乃的皮肤便当即感受到了这种变化,身体像触电一样离开了门柱。
那是种不冷不热的感觉,虽然并不冰冷,但还是会让人生出一层起鸡皮疙瘩,就是这样讨厌的空气。
这里虽然寂静,但不是那种像是会断绝掉触觉和听觉的敏锐寂静,而是一种粘滞度很高的寂静,它仿佛能感觉与灵魂从耳朵里一点一点地吸出来,催生出一种让人厌恶的感觉。



好像里面有着『什么东西』似的,伴随着某种质量的安静。
可是里面存在的东西,显然只能令人联想起非人的『某种东西』。就像那种蕴含着仿佛能侵蚀人精神的毒气,把人缠住不放的寂静。
这样的空气,重重地落在了眼前略显灰暗的房子上。
苍衣前不久进入的房子,在染上暮色的阴云之下,伴随着阴暗和沉重,没入了那令人厌恶的寂静之中。
「………………!」
雪乃向上看去。
几秒钟后,几乎无意识地重新攥住了放在口袋里的美工刀,抿住嘴唇,打开了没有锁的院门,冲了进去。
冲进去的瞬间雪乃只觉一阵恶心,有些想吐的感觉。源于〈噩梦〉的物质达到了会对普通人精神造成影响的浓度,充斥在院地内的空气中。
「!这、里面的人呢……」
『不太妙啊』
雪乃语气有些尖锐地低语道,而风乃则是副和嘴上说的完全不同的态度,有些开心的说着。
虽然听到了内线电话里的声音,但那个老妪确实住在这个房子里,就算她没有被卷入〈泡祸〉,在这种状态下也肯定不可能精神正常。
歼灭。
营救。
雪乃想要摆脱掉大脑中因〈噩梦〉的感染而产生出的那种类似眩晕的感觉,迅速决定自己的『职责』。她从门外快步走向玄关,将拿出的美工刀藏在身后。嘎啦嘎啦,把刀片稍稍推出来了一些。
「……」
然后她停在了玄关前,只短短窥了一眼里面的样子,就打开了门。
在门打开的同时,她也摆好了架势,但玄关里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更加昏暗更加沉重的寂静

鸦雀无声、

空虚和茫然充斥着整个空间。
一切都停滞了。没有人的声音,也没有人的气息。在这份空虚中,就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变得像异物一样,五感被这种虚无所包覆着。苍衣那双学校指定的皮鞋整整齐齐地放在房门口,苍衣肯定还在这个房子里。
然后,

茫然

在那片可以称得上是被夜色所覆盖的空虚的深处,有模糊昏暗的灯光。
那是从门上嵌着的磨砂玻璃,和它那四方形的缝隙间透出的光。那扇门就在玄关前方深处的尽头,不起眼地向外透着呈四方形的光。
这光总觉得就像亡灵一样,很模糊。
打个比方吧,就像漆黑的森林深处亮起的,忽隐忽现的昏暗灯火那样叫人不安。
「……」
雪乃她

咚、

地一声,穿着靴子踩进了房子里。
她一边听着自己细而静的呼吸,一边尽可能地降低坚硬的鞋底踩在走廊地板上的声音,在仿佛能听到幻听的安静中,摆开架势向前走。
走廊上,墙根处积满了灰,能看得出没有进行过像样的清扫。在雪乃还小时便过世了的,那个独居的祖母家里,也是这种感觉。因为体力上吃不消,所以有时会无法打扫,而且由于视力下降的缘故,有些地方脏掉了也发现不了,所以就算打扫也弄不干净。
在这种淤塞的生活臭气中,雪乃缓缓前进。
警戒与紧张在胸口一点点地收紧。
然后没过多久,雪乃便到了漏出光线的门前。雪乃一边在门前探寻气息,一边将左手放在嘴边,甚至为了随时能解开绷带,还用嘴咬住了手腕上的绷带————她用拿着美工刀的手按下门柄,然后跳进了屋里。

「……!!」

里面,没有人。
门那边房间是一间餐厅和厨房的一体间,房间里只开着一盏由于长年未经更换,而变得十分昏暗的电灯,但里面并没有人。
没用的东西很多,很杂乱。
而且在这个铺着现代设计风格的木地板的餐厅里,摆放着一个从各种意义上讲都十分不搭调的佛龛,而这个充满存在感的佛龛的出现,是这间房子显得更加地不正常。「………………」
餐桌上放着两杯咖啡。
咖啡似乎没有被动过。可以推定,苍衣,恐怕还有那个老妪,毫无疑问就曾经就在这个地方。
……哪儿去了?
雪乃心急如焚。
——不在这里,是上哪儿去了吗?是有什么事,离开房间了?
雪乃想着,在房间里来回张望,然后她发现一扇下到庭院的落地窗,还有一面将这里与客厅部分隔断的平拉门,不过窗子和门都关着,看不出他们有逃出去。
窗子外面也一目了然,一个人也没有。
既然如此,只能按顺序找了。雪乃先毫不顾忌地走向隔断客厅的门,将门猛地打开。
在打开门的瞬间,从不透风的房间里涌出一股沾满潮气的寝具和人身上体臭相混合的气味。然后雪乃看到的,是没有铺好的被褥,还有大量的生活用品、衣服、垃圾,这些东西铺在地上,差不多连地板都看不见了,窗帘也被完全拉上,潮湿而又黑暗————所有一切都灰蒙蒙的。打个比方吧,这个房间就像把老去了的人类这种生物的生活封闭起来,使之发酵膨胀一般的地方。
但雪乃看到的,不仅仅是这些
当雪乃察觉到那些东西的瞬间,在感到浑身冒起鸡皮疙瘩的同时,还不禁张大了双眼,用力抽了口气。

「……!?」

被褥,鼓成了人的形状
雪乃僵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并不是空被子鼓了起来。雪乃禁不住又一次仔细地朝它看去,只见被埋在皱皱巴巴的毯子和衣物下面的枕头边上,有个质感明显不同于那些东西的东西,从布的缝隙中稍稍露了出来。

头发

「…………………………」
当发现的那一刹那,雪乃不禁呆呆地定在了原地,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那个东西。
冷汗几乎就要喷出来的讨厌感觉,扩散到每一寸皮肤上。在潮湿、黑暗,散发着馊了一样的臭味的房间里,鼓起来的被子一动不动,沾满污垢的头发从中露了出来。

人?
是人么?

雪乃屏住呼吸,注视那东西
那东西跟被子周围的垃圾没什么区别,非常安静,雪乃不论怎么探寻潜藏起来的气息,还是连呼吸的迹象都感觉不出来,也感觉不到类似体温之类的东西传过来。被那张被子盖着的『块』,与周围发潮的垃圾并无二致,只是溶入了室温之中,静静地摆在那里罢了。
简直————就像尸体一样

难道。

雪乃将凝重的沉默吞咽下去。
回过神来,口中已干涸异常。面庞绷紧,嘴巴紧缩,硬是将紧张的气息细细地吐了出来。
「…………」
于是,雪乃便屏住呼吸。
然后她俯视着地上『那东西』,朝着屋内踏入了一步。

……吱、

她踩在厚厚的一堆旧衣服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雪乃靠近。陷在屋子里灰色阴影中的『那东西』,看起来仍旧是一堆垃圾而已。
她心想,如果是长毛黑狗之类的东西被埋在垃圾下面死了的话,看起来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样子。
即便这样,看上去还像是一个人躺在被子里面。
雪乃根本不想那么去看,但那东西看上去还是像个人。
而且,看上去还像是堆垃圾。
仔细一看,有些像是豆子外面那层薄皮似的东西,飞溅般地散落在枕边和被褥周围。

要调查……必须要调查。

雪乃拼命地自我暗示着。
她按捺住内心的紧张,下定决心,又靠近了一步,然后————弯下了一边的膝盖,慢慢地把脸凑近『那东西』。
「……」
呼吸自然而然地停止了。
可即便雪乃把脸凑近,但不论是呼吸还是体温,一切也还都是感觉不出来。
那只是一堆太过安静冰冷的,由旧衣服和头发所组合而成的混合物。接着,雪乃悄悄地,向那条几乎完全覆盖住那堆东西的被子探出手去。
朝着跟肮脏的旧衣服和垃圾混在一起的枕头旁边。
朝着那个落有仔细看像是豆衣一样东西的,那个掺杂着头发,几乎跟垃圾堆没什么区别的枕头旁边。
「……」
她伸手过去,然后。
她用手将枕头边上的被子————像是在用指甲掐什么似的,将因受潮而变得冰凉沉重的布料,轻轻地捏了起来。
光是这样,就让她感觉难以呼吸。
咕,她将口中的空气咽进干掉的喉咙里。

「……」

然后,
隔了片刻。

「……」

犹豫,
然后下定决心。

「……」

屏住呼吸,
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

「……!」

雪乃像是要扯掉什么似的,用力地掀开了被子。那一刻,一股秽物的味道卷着尘埃,哗地从被子和垃圾堆中腾了起来,在房间的空气中飘荡着。
随后————

传来吧啦吧啦的声音,跟垃圾粘连在一起的被子被扯了起来。

「!?」
始料未及的沉重手感和异样声音。在感受到这些的同时,就像把枕头撕碎,里面的东西洒出来一般,被塞在被子里的那些不计其数的,像是小豆子的豆衣一般的东西汩汩溢出,发出沙沙的声响。
然后就如同沙尘那样的粉末似的,四散飞舞。
那些沙尘在进入鼻腔和口中的瞬间,散发出股酸臭腐败的难闻味道,因此而感到阵阵反胃,且咳嗽不止的雪乃,飞快地向后退去。
「唔……!!」
哗唦
被撒开了的被子掉了下去,里面的东西暴露出来。
被子内侧就像吸收了大量的泥浆一般完全变色,然后那仿佛泥浆一样的东西已经变得干燥,硬邦邦地凝固在上面。那个沾满油脂的,既不像泥土也不像粘土的东西,满满地被装填在被子和褥子之间的空隙中,掀开的被子后,便就哗哗地脱落了下来。然后连同那些把被子和垃圾黏在一起的淤泥一起,那些豆衣一样的东西也满塞在被子里面,被子掉在地上的时候,那些东西就像被弹开一般散向周围。
然后————与毯子一起粘在被子上的,头发。
那些簌簌剥落的声音里,有一部分确实是那些头发发出来的。
那些头发附着在被子上,随着被子的内侧一起露了出来。房间里十分昏暗,一眼看不出它是什么东西,然而看着看着,便就察觉到了。
跟头发一起从之前附着着的被子上掉落的,是一张头皮
半风干的头皮连着头发一起掉了下来,变成纯黑色的血管的痕迹就像网眼一样留在头皮的内侧,露在外边。
它原本所在的枕头周围,沾染着可怕的油脂,推定曾经是枕头和毯子的东西,已经变成了黑色。然后,勉强残留着一部分皮肤与头发的头骨,一半浸没在那不像血液也不像油脂的染料中,而另一半则被干枯的脂肪和泥土掩埋,把白色的表面露在外面。
「………………!!」
雪乃哑口无言。她全都明白了。
被子里的,毫无疑问是人的尸体。
那些粘土一般东西,是经过腐坏分解,水分和油脂被被子吸收之后的肉和内脏。
然后慢慢塞在里面的,大量的就像灰色豆衣一样的东西,是尸体里生出来的蛆变成蛹之后,羽化之后留下的空壳。
被子里的是具曾经历过骇人的腐化过程,以及蛆虫生养繁殖的残骸。
是具在被塞进被子里时便已完结,但在之后又经历了长期放置,最终落得个这般混合物下场的人类尸体。「唔…………」
『……呵呵,一个疑虑消除了呢。至少不是这个人被〈噩梦〉缠上而发狂呢』
面对凄惨的景象,雪乃捂住嘴,呆呆地站在原地。风乃则在雪乃耳边细语着。
然后

『可是,这是住在这个房里的老婆婆么?如果是————那么把爱丽丝招进去的,又是谁呢?』
「………………!!」
听到的这番话,雪乃看了看这个躺着死人的,笼罩着灰色阴影的房间,又看看了看隔壁屋子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杯,思考应该正和苍衣在一起的『某种东西』



一阵微寒窜上了背脊。


 2

被关在漆黑仓库里的苍衣……
在觉察到洞里有什么在动作的那一刻。


背脊窜过一阵恶寒,苍衣条件反射似的转向了身后。
「……!!」
伴随着心脏收缩一般的感觉,苍衣张大眼睛转向了身后,可是在那边,什么都没有。仓库的地上被挖开了,长形的洞感觉刚好可以埋进一口棺材,里面没有任何能动的东西,有的只是满溢的黑暗。
「……」
不,准确的说,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但那东西并不是能动的东西,事实上也并没有动。
苍衣的眼睛看着它,却不禁要被吸过去。在填满洞内的黑暗中,粘滑地浮现出鲜亮的白色。那东西没那么大,只是一个圆筒状的白壶,像是收藏般的,被孤零零地放在洞底。
「!?啊……!!」
但苍衣在看到那东西的瞬间,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恶寒窜了上来,令他冒起鸡皮疙瘩。
那是骨灰坛。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暗蔓延开来,在这个已经成了弃尸地点的仓库里,进一步说就是那个发现了尸体的洞里,就装殓着那个,一个小小的,朴素的,小孩子用的骨灰坛。
那个有着像是死人的皮肤颜色的,用来装殓死者遗骨的容器,就如同物归原位一般,被孤零零地放在那个被母亲绞杀后尸体所被埋藏的洞里。
由溶化后混作一团的七个小矮人,看守着。
「………………!!」
从这个状况从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苍衣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正抽搐着,他凝视那些东西向后退,心脏和肺像是被什么束缚着,仿佛被勉强挤出来一般的『那个词』从口中漏出来。
「……叶耶……」
从苍衣口中漏出的,是这个名字。
瞬间,苍衣明白了。如果说把那个骨灰坛存放在叶耶尸体被埋葬的地方有什么理由的话,那除了这东西是叶耶的以外,别的也想不到什么了。
但苍衣刚刚喃出这个名字,随即


对哦,她睡在里面,在等你哦


老婆婆突然在耳边细语道。
「噫……!?」
温热气息的触感连同着一股恶臭拂过面庞,一阵恶寒窜上背脊,苍衣立时便呆立不动了。声音在近到几乎要碰到耳朵的地方,毫无征兆突然响起。这一刻,在苍衣身后那片不断扩张着的,甚至仿佛就快要贴在他背上的阴影中,如同液体沁出表面一般,出现了一股浓重的气息
一股仿佛要贴在背上的似的,老婆婆的气息
她应该不在这里才对。就在刚才,她应该从外面关上了门,把苍衣一个人关在了里面才对。
既没有进来的气息,也没有靠近的气息。
不对,此前正因为没用眼睛去看,所以才能清晰的明白。这个气息没有体温,也没有呼吸,甚至作为一个活物应该有的一切它都没有,它有的只是种让人明白那是『老婆婆』的印象,然而别说老婆婆了,它就连人都不是。

————〈异形〉。

嗖。在仓库里这种让人汗流浃背的高温环境下,身体做出的反应却截然相反,浑身上下竟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唔…………!!」
苍衣想要逃跑……至少想要动起来,可他已经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了。他不论多么想动,要动的地方刚要用力就软下去了,简直完全使不上力气,简直就像渗入进来的〈噩梦〉从指尖入侵到细胞组织正在扩散一般,全身被近似疲劳的不快感觉困住。


「…………………………!!」

感觉无法自由控制的身体,正缓缓地、缓缓地倾斜,感觉好像是要朝曾经放着遗体的洞穴里窥视一般,而苍衣却只能在心中发出哀嚎。
眼睛瞪的滚圆,甚至连眨都没办法眨一下。脖子僵住无法动弹,和上半身一起一点点倾斜,正要朝曾经埋过叶耶尸体的洞底窥视。
朝着放了青梅竹马的少女的骨灰坛的,黑暗底层。
瞬间,不祥的预感在脑袋里爆炸,苍衣拼命地想要拉回上半身,然而他越是拼命地去用力,身体就越向前倾,简直就像要朝着洞底栽下去似的,不断向前探出去。
不,不对。
不是像,根本就是要倒下去。
朝着前面。
朝着埋过尸体的洞。
身体已经差不多是靠着踮起的脚尖所支撑着,不住地颤抖着,然而就连维持这种姿势的力量也没了,苍衣能够做的,只有在脑袋里放声惨叫。
「…………………………!!」
可是,不论在心中怎么大喊,都无法得救,只感觉得到背后的老婆婆的『气息』正在笑。
然后————
挣扎、抵抗,可没过多久,便到达了极限————
「!!」
一种头朝下跌落的感觉向苍衣袭来,苍衣掉进了洞里。他无情地向下坠落,然后连紧急回避的姿势都来不及摆,肩膀和半边脸就砸在了像是水泥一样硬的土地上,立时他便感到在脑中震荡回响的冲击,以及深入骨髓般的疼痛。
「唔……!!」
脑袋被撞得弹起来,一瞬间眼冒金星,一股冲击的力量贯穿了头骨。
肩膀也让人觉得像是脱臼了一般疼。苍衣微微地张开眼睛,连在地上抓一抓都做不到,只得一动不动地趴在洞里。
一边的脸贴着温热的土上,视野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洞底。最开始什么都看不到,但随着因受到冲击而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也慢慢能看到自己所处的情况了。

「!!」

然后苍衣就后悔了,要是看不见就好了。
他没想到,放在洞里的,那个叶耶的骨灰坛就在他脑袋旁边,甚至几乎就要贴在他的脸上。
近到似乎能感觉到从那白色的表面传来的呼吸。
近到脸上的皮肤似乎也能感受到那种温度,或者说,如果里面的那种粉末状的东西露出来,说不定马上就会被鼻子吸进去那么近。这或许是因为太近了,所以才有的某种灵魂在里面寄居的感觉吧。
苍衣躺在墓穴底部,脸贴得几乎要亲上遗骨。
他的身体无法动弹。而且那熔化结合了的七个小人,正用那歪七八钮错了位的十四只眼睛,从洞口上方冷漠地俯视着下面。
沙尘的味道随着呼吸进到嘴里,这让苍衣想到了骨灰的味道。
不,仔细想想,这个墓穴埋过叶耶的尸体,据说尸体在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腐烂损坏,叶耶的一部分就在这个土里,说不定叶耶腐烂的尸体刚才进到了嘴里,咽了下去。
「………………!!」
不要。好想逃出这个洞。
可是身体动不了。浑身上下疼个没完。
苍衣拼了命地朝着洞口外面,把脸向上抬。就像逆水的人把脸往上伸一样,拼命地求救,可声音就是发不出来。
耳朵里能听到的,只有身体微微挪动,衣服和土摩擦发出来的声音。
越是知道发不出声音,越是发现身体不能动弹,脑袋里就越是被恐慌所占据,越是更加拼命地求救。

————救命!!

「…………………………!!」

——————谁来,救我出去!!

「…………………………………………!!」

但即便这么拼命地挣扎,现实也没有分毫的改变。声音发不出来。身体也动不起来。拼命往上伸的头,也只能勉强看到洞口边缘的几公分,和那里熔化了的七个小矮人。
看外面。看洞外面。
苍衣拼命地朝外看,似乎觉得哪怕只是看上一眼,就会改变什么,他一边拼命地扭动脖子,一边在洞底挣扎着。但就在他这么做,感觉能够隐约看到洞口边缘处一点点地方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了好像某人鞋子的东西
「!!」
这或许只是一瞬的错觉,但它也足够让苍衣去拼命依靠————在回过神来的那一刻,苍衣不顾脖子的疼痛,硬是挤出了最后的力气,奋力地将头和上半身往上伸。

在那里,小时候的苍衣,正呆呆地望着下面

停止。
沉默。
空白。
然后————

「————————————————————咦?」

苍衣向上望,从他嘴里总算漏出了短促的声音。
站在洞口边缘的,感觉上好像是上小学时的苍衣,他正牵着一个不认识的两岁左右的小女孩的手站在那里,那张脸在恐惧、混乱、冲击之下变得呆滞,只有眼睛张得大大的,无言地俯视着洞底的苍衣。
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
自己究竟在看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完完全全,一丁点都理解不了。
就在苍衣脑袋里一片空白,仰视着这一幕的时候,忽然察觉到洞口上面的苍衣看的并不是自己。视线没有对上。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对上。洞口旁边的那个年纪还很小的苍衣,并不是在看洞底这个正上高中的苍衣。
「……」
年幼苍衣的视线从苍衣身旁穿过去。
他在看这个扭着脖子向上看的苍衣的身后。
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
搞不明白————
视线放了回去。

与完全发黑已经腐烂的少女尸体,四目相交

「…………………………!!」
尸体上已经腐烂的肉已经变成了如同柿饼一般的可怕颜色,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身上脱落似的,蛆虫在如今已变成空洞的眼睛处来回蠕动着,而突然与苍衣四目相交的,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紧接着的下一个瞬间,带着酸味的浓烈腐臭充满了墓穴底部,鼻子和喉咙的粘膜,以及眼球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腐烂的尸体躺在洞穴底部,脖子好像折断了一般,脸耷拉向这边。光是这样,苍衣的心脏就已经被恐惧给捏碎,从口中发出惊恐万状的惨叫,比起这个来,最为异常的,是一个成年女性正骑在少女的尸体之上,勒着少女的脖子,样子十分骇人。
她的脸上满载着的,是无法单纯用愤怒或是厌恶能说明的,如同化作了恶鬼的人类一般的表情。
她把早已死去的少女压在下面,完全不顾腐肉陷进指甲里,使出最大的最大力气勒住了少女的脖子。
在倒下的苍衣面前咫尺之隔的位置上,手指正如字面意思陷进肉里,又不像腐水又不像油脂又不像腐肉的东西从指头缝里被挤出来。然后,被几乎变成粘土的皮和肉连着的头部在女性的暴虐之下,如今快要被扯下来。
数不清的蛆从少女的腐肉中逃出来,呈放射状在周围的地面上散开。
看上去简直就像少女的肉变成了无数条蛆虫,想要逃离女性的杀意一般。
腐肉,腐水,蛆虫蠕动的声音。
这俨然是一副令人作呕的地狱图景。但看着这些的苍衣,忽然在脑中浮现出从洞口上方俯视的这幕构图的情景。
腐烂的尸体————穿着被腐水弄脏的,叶耶的衣服。

「………………!!」

想起来。
一切都想起来了。
正俯视着这一幕的苍衣,就是自己。在自己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确实到这里来过,当时确实就像那样俯视着这一幕。
俯视着,叶耶母亲正勒住叶耶尸体脖子的情景
那个正勒着腐烂生蛆的叶耶尸体脖子的背影。如今的苍衣转换了角度,向上望着叶耶的母亲。她全然不顾那些成群结队飞来飞去的苍蝇落在自己的胳膊上,也无所谓那些蛆虫爬进了自己的嘴里,只是大张着嘴,在对着压在身体下的叶耶尸体骂着什么。
只是,他听不到声音。
只有叶耶母亲吼出来的话,像是声音遭到严重破坏一般,什么也听不到。
但蛆虫蠕动的声音,苍蝇飞来飞去的声音,却充斥着整个世界。苍蝇的振翅声,还有又肥又大的蛆虫在腐烂的肉与脂肪中蠕动着的湿润声音,这些灌满了耳朵,吞噬覆盖了耳膜,就连脑袋里,也全都是这样的声音。
鼻腔和口腔都被那种强烈到刺痛的腐臭塞满。

不要。
受不了了。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苍衣一边流泪一边求救着,但浮现在眼前的世界,没有任何改变。
回想起来的这个世界,只被液化了的腐败所塞满,五感就像被腐水腌渍一般,苍衣光是在这里呆着,就是一种折磨。
这个时候,从被掐住脖子的叶耶那张被蛆虫啃噬,牙齿暴露在外的,空空荡荡的嘴里

『————苍衣,想起来了?我的,变质

传来了声音。从腐烂的空洞中传来了声音。
传来了叶耶还在世时的声音。
「——————————————————!!」
苍衣惨叫起来。这一次终于叫了出来。发自喉管的深处,发自胸腔的深处,发自灵魂的深处,释放出恐惧、厌恶、绝望的惨叫。
但他那张惨叫着张开的嘴,被沾满腐水的蛆虫爬了进去。沾着腐烂后化为液态的腐肉,以及渗出的油脂而变得粘滑光润的蛆虫,从叶耶的尸体里爬出来,扩散,那样的它们如今爬满了苍衣全身。
伴着腐肉和带有油脂臭味的刺激性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唔……呕……!!唔呕……!!」
苍衣感到恶心,呕吐感从腹腔底部涌上来,将蛆虫呕了出来。
然而又有好几只蛆虫爬到了苍衣脸上,拖出黏腻的油脂痕迹,接连钻进了他大张的嘴里。
「啊!啊啊……!!」
受不了了。苍衣把嘴闭紧,蛆虫柔软的身体和腐败了的人类脂肪,这两种感觉在苍衣嘴里搅动着,他恨不得立刻就把他们给吐出来,可是舌头却不想被那些东西碰到。
但,可怕的蛆虫毫无顾忌地在口腔内腾出来的空间中爬来爬去,甚至带着浑身上下的那些释放出可怕臭味的脂肪,钻进了苍衣的喉咙深处。
「!!」
咕噜一下,苍衣感到阵阵恶心,咽喉处不断鼓动着想要吐出来,但相反却把蛆吞了进去。
他感觉到那肥大的蛆虫一边蠕动着,一边从食道滑下去,一直被送到了胃里,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真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衣惨叫起来。而这时蛆虫也接二连三地爬到他身上,钻进他嘴里。苍衣捂住嘴,苦不堪言,然而按住嘴的手上也已经挂满了蛆,那些蛆从手上爬到脸上,爬到嘴唇上,爬到鼻子上。

停……!
快停下……!

他哭了,像这样全身上下,甚至是口腔内部,全都被蛆虫与腐水覆盖,这实在是太痛苦了。
从心底里满溢而出的恐惧,厌恶,以及乞求,如同股浊流般将一切都冲走,削磨着他正常的精神,把他变得一塌糊涂。
他正常的精神被这股猛烈的力量所侵蚀着,破坏着。
就在脑袋里逐渐变成一片空白,完全被恐惧侵占,想要把脑袋和心里的一切全都撒手不管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一切撕裂。


『〈我的痛楚啊,燃烧世界吧〉!!』


瞬间,仓库里的每一寸黑暗都被置换成了通红的返射光,所有的声音也都被替换成了猛烈喷发的火焰之声,
「!!」
轰!苍衣视野中的东西瞬息之间燃起的劫火吞噬殆尽,腐烂的尸体,勒住尸体脖子的女性,从两人身上扩散的蛆,都在火焰之中瞬息间化作黑色的轮廓,一边发疯似的挣扎,一边被燃烧殆尽。
那群飞来飞去,数量多到将整个仓库弄得黑压压的苍蝇,在空中被火舌卷到,便化作了无数像是被卷入漩涡般,不停打转的火星。染红了视线的那些火星,仿佛像是畏惧什么似的,反复在空中盘旋来往,但最终也还是燃尽,爆裂开来,化作真正的细小火星,消失在空气中。
火焰强烈的味道将与腐臭接触过的每一寸空气吞没掉,燃烧殆尽。
墓穴和仓库里化为火海,〈断章〉之炎疯狂肆虐,让一切归为灰烬。
而那像是烟火一般,打着转儿向上腾起的杀戮之火,最后也毫不意外的如同烟花般烧光燃尽,然后消失不见。最后,在将〈噩梦〉的一切完全燃尽之后,站在只留下一股浓烈的焦臭味道的仓库中的,便就只剩下那个用手里的美工刀在左腕上划出血淋淋伤口的雪乃,她正摇着根黑色蕾丝缎带站在那里。
「……」
雪乃在仓库里四下望了望,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声响,向里头走进去。
然后,她走近被挖开成四方形的墓穴,看着放在一旁熔化混合的『六个』人偶,眉头微微颦蹙之后,俯视躺在墓穴里的苍衣,段时间第观察了他的呼吸等生命体征,然后对他说道
「要不要紧?」
雪乃少有的坦率说出了表示担心的话,可苍衣却并没有回答。
苍衣身旁的骨灰坛倒了,里面大部分的东西都洒了出来,简直就像有小孩子刚刚在这里被火化过一般。那些几乎已经变为灰烬的骸骨,铺开的面积跟个躺着的孩子差不多,仿佛像是谁睡在边上一样摊开在那里。
「……白野同学?」
「嗯……」
雪乃又叫了一声,苍衣终于回答了。
「看来还活着。你这样子真是糟透了,最好把衣服换换」
雪乃说道。
雪乃说得没错,苍衣浑身被混了腐水的大量蛆虫爬满,样子相当惨。钻进苍衣衣物中的蛆虫还存活着,散发浓烈恶臭的黄色油脂从他的衬衫上滴下来。
「……」
苍衣没有回答。即便蛆在动,他也一动不动。
雪乃俯视着他,皱紧眉头,又问了一句
「……真的不要紧?」
「嗯……」
在重复的提问下,苍衣总算回答了。雪乃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像刚刚想起来一样,一边开始给自己的左手手腕止血,一边怃然地说道
「不好意思,你看上去完全不是不要紧的样子」
「嗯……」
苍衣答道。之后,他总算说了句别的话
「虽然不是完全没关系……不过大致上没关系吧……我觉得」
「是吗」
雪乃如同报复似的,简短地回答道。
「我只是,在想事情」
「……」
「想起来了。我,曾忘记了关于这里的记忆。那段记忆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给忘了」
「………………是吗」
雪乃回答。但这一次的回答没有像之前那样,并没有混入挑衅的语气。
「不过……我想的,却不是这件事情」
苍衣断断续续地,接着说道。
雪乃开口道
「……想说给我听吗?要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可要杀了你」
「嗯,希望你能听一听,这是重要的事」
苍衣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样说道。
「明白了。你就说吧」
雪乃答道。
但关于这个苍衣的回答却十分突然,完全超出了雪乃的理解范围。
「那个…………我觉得是梦见子」
「什么?」
雪乃皱紧眉头。
「……什么?」
「我想起来了」
苍衣完全不管逼问的雪乃,淡然地接着说下去
「我在上小学的时候,在这里看到过叶耶的尸体」
然后

「不过————我当时手中牵着一个女孩子————可能你不会相信,但我觉得,那孩子就是梦见子
「什么!?」

听到苍衣的话,雪乃一头雾水,雪乃完全不明所以,禁不住这样答道。




间章 酱汤之歌


「哼哼~♪」

田上飒姬一边哼着歌,一边打扫着店里的柜子。
这是段空有轻快的感觉,但却算不上是音乐的哼歌声。飒姬按照自己的心情随便排列出音阶,这样的曲子,就算找遍全世界,也只能在这里找到。
然后,这首曲子,也即将面临从世间绝迹的命运。
不论是多么喜欢的旋律,飒姬也都没办法一直记住,所以飒姬根本无法唱出既已存世的乐曲。而且,哪怕是她自己随便唱出来的曲子,也会立刻从她的记忆中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上。对于田上飒姬来说,音乐不论什么时候,总是这样的东西。
今天哼的歌,主题是浓汤。
今天笑美掌勺,飒姬帮忙,做出来了浓汤。
虽然到了明天必然会忘记,但帮忙的记忆让她很开心。她会把快乐的记忆搭上音律,变成曲子。
然后,这些曲子将会飘散在空气中,然后彻底消失。
记忆也迟早会被虫子从飒姬的内部吃掉,消失不见。
但是,飒姬没有在意这种无能为力毫无成果,而且十分悲伤的现实,她把自己的记忆哼成了歌。唱着歌,伴随着旋律晃动着身体,这样的她总是开开心地,擦掉柜子上的灰尘。
她好像真的觉得很开心似的,打扫着柜子。
就算柜子上已经没什么灰尘了,她还是会打扫柜子。
今天一天至少已经打扫了二十次了,她不断地重复着这项工作。
虽然在知情人眼中,这是种无可救药的行为,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一定会是一番非常欣慰的情景。
今天,飒姬在看店。
虽然有笑美和其他很多很多人来做过客,但大家都已经回去了。
苍衣和雪乃也有事不在。三木目先生说过,到了晚上会过来看看情况,但现在还没到要来的时间。
所以飒姬,现在在看店。
看店是很麻烦的。有好多好多必须记住的事情。
要是没有脖子上挂着的笔记本和到处贴着的便笺,就会忘记重要的事情。飒姬一觉醒来会忘记很多很多的事情,甚至有时会不安地想些像是自己和昨天是不是一样的人这样的事情。
像这样工作着的时候,让她能够放下心来。
因为她记得,工作是必须做的事情。
说不定会忘记其他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正在做的工作却会一直记得。哪怕只能够记住一件事情,也都让她感到安心。『记住』对于飒姬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跟苍衣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她没有忘记苍衣。
能够跟雪乃打招呼,是重要的事情。
因为这意味着她没有忘记雪乃。
被不认识的人叫到名字,这让她很担心。
因为这可能意味着她把那个人给忘记了。
想起来不就好了?
飒姬『想不起来』。
对于飒姬,不存在『想起来』这个概念。因为,飒姬之所以会忘记,是因为她的记忆会被〈噩梦〉之蟲吃掉,再也不会回来。就像被虫蛀掉,变得没法再读的书一样。

「哼哼哼哼~♪」

飒姬今天也在将随时可能想不起来的记忆,变成立刻就再也想不起来的曲子。
从柜子的一头,按照顺序,擦呀,擦呀。
要是不按顺序,就会忘掉自己擦到哪里了。
要是有客人来,打断了她,她就会从头再擦一遍。重头来做并不辛苦,所以这没有什么。

「哼~♪哼~♪」

哼歌最棒了。因为今天看店,店里没有人,没有被中断。
打扫也最棒了。就像最佳状态时那样,手脚不停地,细致入微地打扫。但又非常周到,非常开心。
为了随时都能接待客人。
这个时候,忽然大门上的玻璃由于震动而发出声音,门打开了,店外的空气吹了进来。
「啊」
是客人来了。飒姬停下了手中的活。
今天飒姬看店。客人来了必须打招呼,必须接待。嗯,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飒姬快步前往里头的柜台。
客人来了,就要把客人带到这里的圆桌坐下,端上茶,问清楚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嗯,没有问题。
「欢迎光临……」
然后,飒姬在客人面前探出脸。正当她要用灿烂的笑容打招呼的时候。


「……嗨」


此时神狩屋走进店来。他身上的衬衫沾满了血,脸上露出那个温柔而暧昧的微笑,站在了飒姬面前。
「啊……」
飒姬僵住了。
神狩屋的脖子周围就像被可怕的力量撕碎过似的,那件夹克从领口到胸口的部分沾满了血。
他的眼镜框有点弯,那个本来就给人十分邋遢的印象的神狩屋,如今又加上这么副狼狈的打扮。但即使他在这种状态下,仍旧是温柔却又含糊的样子,而且————已经戴惯了这样的面具,透露出某种傲然。
活死人,回来了。
叛徒,回来了。
杀人犯,回来了。
飒姬面对神狩屋的归还,一瞬间呆住了,然后开口说道

「欢迎回来,神狩屋先生!」

她神采奕奕地,对于能够如此跟他打招呼,感到无比的幸福。
虽然感觉到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眼下记住的事情才更加重要。飒姬完全遵从这个信条。
「我回来了,飒姬」
神狩屋平静地笑着回答。
之后,飒姬总算问了神狩屋衣服的事情。
「这身衣服,怎么搞的?」
「遇到了点麻烦呢」
神狩屋有些伤脑筋似的笑着答道。
——他在笑,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飒姬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现在又松了口气。
「要换衣服么?」
「衣服嘛,是要换的……」
神狩屋苦笑起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事情要办」
「?」
尽管神狩屋这样说,但飒姬还是歪着脑袋有些不明白,问道
「什么事?」
「梦见子在么?」
神狩屋问道。
飒姬回答
「在哦。她有在好好的看家哦」
「这样啊,真了不起」
神狩屋抚摸飒姬的头发,飒姬得到夸奖,开心地笑了。但她没能看到,在神狩屋伸向她的这只手后面,那副被遮住的笑容里混入了可怕的空虚之物。

于是,一切都赶不上了。
如是,故事将继续通往结局。





后记

Click?
Clack!

首先和平时一样,向拿起这本书的您表示感谢。
许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然后是……

好了,一直以跟着这本《断章格林童话》追下来的各位。
非常感谢。我由衷地对各位表示感激。
然后,我也怀着几分寂寞,几分愧疚的心情。
在此,将拙作《断章格林童话》最终话『白雪公主』呈现给大家。

我想跟读者聊的话题,除了作品之外真的很少再有其他的了,我就是那种总会为后记的话题发愁的那类人。
其实,即便系列进入最后的故事,在这方面也没什么改变。
尽管也想在作品内加入各种各样的游戏,但基本上羞于尝试。
想想点子搞搞想象,挺开心的。
或许其中某一种就是正确的解答。
不过既然是玩游戏,也没有什么正确不正确的吧?

那么,这一次就写到这里。
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各方人士,谢谢各位。
因为我原稿交得太迟而给各位带来了不少麻烦,真的非常抱歉。然后对一如既往给予我很多照顾的两位,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先生,画师三日月老师,我由衷地向你们表示感谢……

最后的小老鼠,正在准备。
于是,让我们在最终卷再会吧。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 甲田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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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4

10000
desblood 勳爵
又減少一部有生之年一定要看完的大作
沒想到一開始就有這樣的爆點 作者真愛釣人味口

9 年前 0 回復

半夏阳炎 平民
翻译辛苦了,看到断章终于要完结了,心中感慨万千啊

9 年前 0 回復

全球气温 伯爵
bad bad bad哦哦哦哦(⊙o⊙)哦哦
终于来了吗?
有生之年系列的逐渐完结吗?
下一个十年该追什么?_?

9 年前 0 回復

肯德基(百胜) 皇帝
欢迎光临汉堡王DIY汉堡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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