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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虽然不是正文,但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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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機巧少女は傷つかない 第15巻 Facing "Machine doll Ⅰ"
译名:机巧少女不会受伤15
作者:海冬零儿
插图:るろ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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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人员:
被成功骗进组内的新人帽协会员作死妄图在日本作为漫画家出道的强强子
开新号后成功偷渡欧洲的呜喵王
喜欢duang的高考状元taroxd
三个月跳槽五次的wujiaao
机伤组首席顾问180(泠)
校对人员:
不要把我当校对我只是帮着看看的信至
解除狂犬化时的强强子
显露出壕属性的漠然之止
修图:速水伊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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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轻之国度:https://www.lightnovel.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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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载后请在24小时内删除,译者,LK不负担任何责任。
转载时,请注明以上信息,尊重翻译者的辛勤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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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报:神秘海域4真尼玛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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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
一拖三个月真的很抱歉,作为拖更的赔罪,特配上强强子特(shun)地(shou)画的插图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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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2/20 机伤同盟日志W列M行审阅号第%¥#@&*号
机伤同萌的会议室#1
昏暗的室内,数个围在桌子边的影子在蜡烛那黯淡光芒下摇曳,定睛一看,原来是机伤第15卷的翻译人员。wujiaao在和taroxd激烈讨论介质的介电常数和磁导率对跳槽的不可抗影响,毫无生气的天使目光呆滞地坐在座位上,呜喵王手捧电子书不时发出阴险的笑容,毛蟹一改一个月前的萎靡形象,口中不断地默念社会主义好,180手捧一堆不明药丸想要吃,但是因为胸部太大手根本够不到嘴,信至一边将手伸向桌上的小碟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呐喊》
谜之音:为啥审阅号是一串意义不明的字符?
taroxd:似乎是强强子狂犬化时敲出来的
wujiaao:怎么样都好啦,所以说今天开会的主题是啥?没事的话我就去新公司面试了
信至:说来,蔓延组内的手游风潮似乎是已过去了……啊,这茴香豆味道不错
谜之音:……
taroxd:……
wujiaao:……
天使:……
信至:……?
谜之音(合上了手中的书):信至,这其实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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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
谜之音:……喂,是羊教授吗?上个月不是把一个疯……翻译送去你们那里治疗嘛……对,对,这段时间……嗯?日记?
第二天
谜之音(打开强强子的日记):强强子这厮,不好好校对居然写起日记来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嗯?这什么鬼?
只见强强子那所谓日记,只有扉页上写了一句话“劳资抽卡能产生前列腺快感”,除此之外的内容全是满满的数字:
48000000
98000000
196000000
392000000
…………
谜之音:看不懂啊……看来需要开个组内会议了
机伤同萌的会议室#2
谜之音:强强子在这个月的疗……校对过程中留下了一本日记后就消失了,喂那边几个!别再玩手游了,快过来开会!
只见毛蟹、180、呜喵、小夫、千年基、漠然妹子不情愿地围坐在圆桌旁
信至:……FGO到底是怎么在组里风靡起来的?
谜之音:谁知道呢,话说强强子这本日记上到底写的是什么东西?
信至:对了,强强子自上次出院后,长久没有现身了,他还欠着校对稿子没给我呢
呜喵王:他怎么会来?……他又狂犬化了
信至:蛤?!
小夫:你瞧这日记,他总是课手游。这一回,是自己作死,竟课到FGO卡池上了,FGO的卡池,课的得么?
谜之音:后来怎么样?
180:似乎是咬了庄司,结果被抓了
谜之音:我懂了!这些数字,是强袭氪金的金额!看样子,是越课越多,越课越抽不出想要的卡,所以又狂犬化了吧……
信至:啊啊啊啊啊难道这次真的要拖到16卷出版才能更完吗!!!不行,我去把他抓回来!!!(夺门而出)
谜之音:喂,羊教授吗……对,这次要两辆车……喂你们怎么又玩起来了!
千年基:啊!!!护符一发入魂噢耶!!!尼禄老婆到手啊哈哈哈哈哈……呃?你们要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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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伤同萌的会议室#1
谜之音:……就是这样,在你被羊教授带……跑出会议室之后,由于千年基被乱棍捅死,全组翻译都被抓了,等被放回来以后,一个个都变成了废人,不玩手游也不翻译了
信至:……这不是从根本意义上完蛋了吗!!!16卷出版时岂不是悲剧了!!!
谜之音:好在16卷依然没有消息,应该还有救
信至(翻看稿子):唉……值得庆幸的是15卷的稿子都齐了,只剩校对……咦?喂谜之音!天使负责的第五章怎么还没好?!你不是用死灵术控制他干活了吗?!
谜之音:其实,我发现死灵术只能控制尸体,但是不能让尸体的大脑活过来,所以天使的稿子怕是没指望了,不过……
只见谜之音举起之前合上的书本,阴森森地笑道:
我还有这本《三十天速成洗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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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23 机伤同萌日志B列L行审阅号第002424号
第一天
迷之音:信至,今天taroxd说他不能翻译了,这是他的请假条。
纸条上写着:我要去回趟M78星云的老家,大概两年后回来,机伤15卷的翻译不用等我了~
信至:……
第二天
迷之音:信至,强强子这次不能翻译了,他刚刚因为MB的强袭自由发售日瞬间卖断货狂犬化咬人被抓了起来,据说羊教授治疗中心正在组织专家会诊呢,这是他的诊断书。
诊断书上写着“急性暂时性狂犬化综合征”
信至:……!
第三天
迷之音:信至,这次天使不能翻译了,这是他的——
信至(怒):————翻译一个个都跑了这样我们还怎么翻机伤这次天使无论什么原因都得把他抓回来翻译!
信至愤怒的夺过了迷之音手中的纸,只见上面写了五个大字:“死亡通知书”,
信至:……
迷之音:……
信至:……迷之音,其实翻译力量紧张,主要是你调度不好……
迷之音:怪我咯!当初机巧八翻译紧张我去学了运营学,机巧十翻译少我又报考了工商管理专业,机伤14人少我专门去了东莞见习血汗工厂如何压榨人力,你再嫌我发挥不出翻译的劳动力我只能去当死灵法师把天使拉起来了!
信至:仔细想想,翻译组的内部潜力也没有多少了,看来这次还是不得不拉人——
迷之音:很难啊,现在我们那边工厂都招不到农民工了,翻译就更别提了。
信至:招不到人说明特色不够!迷之音快想想,咱们机伤同萌有什么让翻译一看到就会哭着想加入的东西?这个可以有的!
迷之音:这个真没有……
信至:比如泠之所以号称180,不仅日语考试成绩是180,胸围也是180哟!
迷之音:扯淡也讲究点现实好不好!如果泠胸围180,那么必然结果是她摔倒了自己站不起来!
信至:这种事你应该两秒钟之前提醒我的!我都都把这句话写成征新公告发出去了一秒钟你才说。
迷之音:……你也得给我评价的时间啊,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这种东西也没人……等等,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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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伤同萌新人翻译面试房间里
迷之音:这位新人翻译,欢迎你加入“全员都是机翻实力伤不起只好一同卖萌翻译组”!还没请教你名字叫什么呢。
新人翻译君(兴奋):我叫帽协会员,叫我帽协就好!
迷之音:毛蟹嘛?新人君看来你很喜欢吃海鲜啊……既然你加入机伤同萌,那么咱们以后就是战友了,机伤同萌是……
毛蟹(打断):就是泠所在的翻译组对吧!就是日语考试得分180,胸围也是180对吧!我一看到征新公告就赶过来了!泠她胸围180,肯定摔倒了自己站不起来吧!没关系,以后拉她起身的任务就交给我吧!我撸……艰苦锻炼了二十多年的右臂,就是为了此刻而诞生的!
毛蟹君卷起袖子,露出了肌肉虬结,如同精钢浇铸的右臂。顺便一说,他的左右比例如下图所示。
迷之音:你这哪是毛蟹啊,分明是招潮蟹……
机伤同萌得到了新人翻(ku)译(li)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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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至坐在电脑前,一边玩galgame一边写玩后感《论为什么胸大总是代表胜利》,浑身散发着一种得意的氛围。
迷之音:你志得意满个毛蟹啊,虽然得到了有志于机伤翻译(?)的新人翻译君一名,但是感觉杯水车薪啊,我们过去现在将来都人力紧缺,除非毛蟹君能像金坷垃一样一个人顶几个人用……
信至(仍然得意中):不能当几个人用也没关系,可以一个一个找嘛……等等!当几个人用……我突然想到了什么!
迷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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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黑色城堡外面,机伤同萌翻译组的人群站在一个高台下面,高台上信至头上缠着写有“反NTR”的白布,威武庄严的出现在机伤同萌的众人面前
信至(慷慨激昂):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们机伤同萌翻译组十五卷翻译的所有战斗力,大家虽然都有各种各样的现实琐事,但是被NTR的愤怒让我们重新站到了一起!我相信,只要我们精诚团结,专心致志,那么不是人民怕NTR,而是NTR怕人民!
信至讲完之后,下面的翻译三三两两的鼓起了掌,wujiaao鼓掌鼓得声音最大,taroxd穿着一身休闲装,一边鼓掌一边嘀咕”回家过个中秋都让人不安生“,强强子被关在铁笼子里面,眼睛泛着绿光,身上贴着”十五卷总负责人“的纸条;180……不对,泠几次试图鼓掌,都因为胸太大够不着手而失败,天使脸上贴着一张道符,机械式的鼓着掌。
呜喵王:不过信至,我看了下翻译安排,这次序章和第一章没有负责人啊,这是怎么回事?
信至:这个,那个,呃,你,关于这个事,你们问迷之音好了!
大家的眼光无言的看向迷之音,迷之音一只手手心朝向天使,一只手拿着一本黑皮书,封面上写着《三十天速成死灵术》,嘴里念念有词。
迷之音(感受到大家的目光):你们别看我,我一分心就控制不住天使了!
信至:你还真去学了死灵术啊!
巨大的黑色城堡里面的一个小房间,机伤同萌的新人翻译毛蟹君头上缠着”大魔王“的布条,趴在桌子上翻译机伤第十五卷的序章,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睛黯淡无光,眼神已经完全死去,连原本钢铁般的右臂都萎了。
毛蟹君(双目无神):我还能相信什么……为、为什么……为什么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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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机巧少女不会受伤第15卷,はじまるよ~
信至:喂不要把我算校对啊,我真是只是帮着看看!
序章 最后之夜#2
“你还不能去呀雷真!还没到缴械的时候!”[每卷开头惯例的黄段子,“去(いく)”和“缴械(果てる)”皆双关。]
在搭档的呼唤声中,雷真清醒了过来。
好冷。手和脚都没了知觉。雷真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是在东欧的泽蒙市。
在白金汉宫的地下被硝子小姐拒绝,搭档被装入了透明的水槽里——然后发生了什么?种种记忆在雷真脑中颠倒交错,弄得他没法好好地回想起来。
他姑且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前是泪流满面的搭档。
夜夜发现雷真醒了,长吁了一口气。让搭档哭成这副样子也不知是第几回了。夜夜掉着泪,紧紧地握住了雷真的手:
“太好了……雷真你安全脱险了……”
“……好像又让你担心了啊,不过,已经没事了。”
话是这么说,但雷真没有任何根据,毕竟他连现状都还没有搞清楚。
硝子小姐正站在夜夜的背后。她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硝子小姐会在这里?啊……她回到我们这边了吗,太好了。)
得知硝子成了蔷薇的一员时,雷真曾感到眼前一黑,不过她会在这儿,就说明雷真已经打倒金蔷薇,把她救了出来。
想到这里,他忽地一惊——这不都是十天前的记忆了吗!
剧痛冷不丁地涌了上来。雷真的胸口绑着新的绷带,绷带的下面多半是刚缝合的伤口。痛感很尖锐,这是没有用麻药吗。
这伤是谁弄的?是谁刺穿了雷真的胸口?
(冷静……冷静,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回想……)
雷真闭上眼睛开始了回忆。大约十天前,雷真与金蔷薇在泽蒙交手并击退了她。硝子为雷真和三姐妹的心意打动,回到了他们身边。
与此同时,在机巧都市中,同伴们正反抗着王妃格洛丽亚的统治。夏儿、洛基、学院生以及教授们齐心协力,成功驱逐了格洛丽亚。
(对了……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那之后的日子真是平静啊……)
回到英国的雷真与三姐妹度过了些许和平的时光。不久夜会再开,雷真又被卷入了“女帝”索涅奇卡的风波。
与索涅奇卡相处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的三天,却发生了许多情况。整个事件目前还理不清头绪。雷真明白的只有灰蔷薇西丝玛想要夺取索涅奇卡的肉体并让它与自己同化,据说只要这么做灰蔷薇就能成为坚韧的容器,从而吸收那个黑色巨人“居内什”。
(与索涅奇卡合体,又要和居内什合体,合体、合体的你是粘菌吗灰蔷薇?)
虽然完全不知道个中缘由,但区区人类要把居内什收入体内似乎是不可能的。用某种秘术把自己拔高为“超越人类智慧的存在”再尝试融合——这种思路想必是符合那什么魔术理论的吧。
但是,西丝玛的野心粉碎了。索涅奇卡没到手,居内什没到手,甚至连虚无石也没到手,西丝玛就被夜夜揍飞了。
(然后,然后……然后怎么了?我怎么会受了这个伤……?)
打败灰蔷薇后,雷真只假寐了几小时就又出动了。为了救出日轮和夏儿,他打算攻击她俩背后的魔女。
(对了……我是打算把两个魔女一起收拾掉……)
夜会业已成为结社蔷薇们的“代理战争”。为了解决金蔷薇的遗产继承纷争,爱德蒙德提出了‘夜会胜者猜想’游戏。这是个只要自己的棋子获胜,就可以把下一代的魔王、金蔷薇的遗产以及神性机巧一举收入囊中的恶劣至极的游戏。
正如索涅奇卡被灰蔷薇盯上了一样,夏儿和日轮的背后也有蔷薇的魔女。要是能把魔女引出来击败,结社的计划就会被扰乱,同伴们也能得救,可谓一石二鸟——雷真这么盘算着行动了起来,结果却事与愿违。
这胸口的伤是日轮留下的。
日轮用刀贯穿了雷真的胸口,让他负了濒死的重伤。
在雷真不能动弹的时候,银蔷薇格洛丽亚取出神话级自动人偶利维坦,犯下了用剧毒污染城市的暴行。
没人料到想要获得王位的她会进行无差别攻击。卢瑟福似乎也未能有所防备,学院彻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回想和现实终于连上了。雷真跳了起来:
“安丽怎么样了!夏儿呢?还有学院呢?!”
“冷静些,那个已经解决了。”
硝子像是看不下去了似的说道。她的表情比平日柔和,但即使是雷真也能明确感到,紧张感并没从她身上消失。
“‘解决了’就是‘得救了’的意思……对吧?”
“没错。比劳伯爵家的小姐们都没事,银蔷薇的威胁也消失了。当然我也是刚刚听说。”
硝子将视线悠地投向后方。只见两名身着黑大衣的魔术师正在门口待命——看来他们算是硝子的护卫兼监视者,还兼任传令兵。
据硝子说,银蔷薇是被比劳伯爵打败了。
雷真放下了心,却又感到胸中燥动。夏儿、安丽还有学院都没事——这明明是他期望的结果,他却不知为何情绪低落,污浊的情感涌上了心头。
夜夜敏锐地察觉了雷真的异状,她诧异地望向雷真:
“雷真,我看你一直在走神,心思根本不在这儿。”
“有点儿……吧。我只是想起了这十天来发生的事。”
“想起了和狐狸精们的乱交派对?”
“别把你的妄想塞进我的过去里——痛痛痛……”
话说得太多结果影响了胸口的伤。雷真像虾一样弓起了身子:
“短短十天时间……我们东奔西跑地干了不少事啊……哈哈。”
为了掩盖纠结在心中的感情,雷真小声笑了笑。
『日轮希望能与和自己相配的男性结合。』
雷真脑中浮现出了她说这句话时露出的冷淡微笑。
“打起精神来雷真!你要发昏到什么时候!还是说——”
夜夜的视线不安地游移着,她试探似的问道,
“是因为胸口在疼?”
——夜夜说的到底是哪方面的意思呢?
“不……疼痛已经算不了什么了,毕竟可以随意缓和嘛。”
雷真让魔力流向胸口,作用于自己的神经,让痛觉弱化了——这种高端技术雷真已经能下意识地使出来了。
硝子眯起眼睛,慰劳似的说道:
“干得不错嘛,技术好得让人不敢相信是第一次做。”
“硝子的说法……感觉好下流……”
“别给我过度解读!没什么下流的!”
雷真对搭档的装傻吐槽道。不过在这一来一往之下,雷真总算取回了平常心。劫后余生的真实感涌了上来,就连体力似乎也恢复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硝子出言叮嘱道:
“得意忘形可不好哦。我想你应该体验过一次了,我给小子你填的是接近未分化状态的‘生的’精琉。接下来它们会寄生在小子你的身上,慢慢地与你融合。”
雷真想起了三年前的变故。那时他在箱根的山里受了重伤,因此接受了硝子的治疗。那时也用到了人造细胞“精琉”。
“精琉需要小子你用魔力去‘饲养’,这点你明白的吧?”
“……之前那次是完全没明白,但现在我有点懂了。精琉和生物一样需要‘营养’,也就是说精琉也是‘活着的’,对吧?”
“唉呀,聪明了不少嘛?这也是留学的成果吗?”
硝子点了点头,又轻轻地抚了抚雷真的胸口,
“精琉现在发挥着绷带的功能保护着你的肺。但它说到底还是异物,小子你的身体现在正想方设法要把它除掉。要维持精琉的存在——”
“就要给它名为魔力的饲料。”
“没错。只要带着小子你的魔力,它就能作为你的一部分存活下来。所以近期你千万不要用尽魔力。你受伤的器官很纤弱,有个闪失就会变成致命伤的。”
雷真脑中闪过了洛基的影子。同时掠过的还有宿敌的身影。
接下来雷真要和他们全力战斗,他无法保证……魔力不会用尽。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雷真嘴上这么应承着站起了身,
“夜夜,我们去竞技场吧。今晚的夜会还没结束吧?”
“现在还是晚上十点,离结束还有两个小时。”
“……说起来,今晚要决定‘马格纳斯的挑战者’来着。都到这一步了,总不能不战而败啊。走吧。”
“好的。啊——这块……青斑?是,什么?”
夜夜描着雷真背上绷带和皮肤的分界处说道,
“看起来像刺青一样……虽然颜色变得很厉害。”
“让我看看。”
硝子与夜夜更换位子,透过机巧眼罩的镜片确认着,却没有向两人解答这青斑是什么,似乎连她也辨不出青斑的真面目。
夜夜似乎很担心地如是说道:
“这个,不是内出血吧。难道说是武器上涂了毒……?”
说到这里,夜夜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慌忙否定道,
“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对不起,我乱说的!”
“不,这种可能性是有的吧。毕竟日轮是动真格地捅了我。”
日轮刺雷真明显是要让他负重伤,所以刀上涂了毒也不奇怪,趁机施了诅咒或是魔术都有可能。
雷真的胸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快感。
要是日轮没那么做,雷真就可以参加对利维坦战了。
雷真甩了甩头,驱散了黑色情绪。
“我们快点吧,去夜会前得先绕个路。”
“啊,好的!夜夜当然明白!”
“——什么?你知道我要去什么地方?”
“当然。是要去救日轮小姐吧?”
在说不出话的雷真面前,夜夜凛然说道:
“夜夜当然也会同行!因为夜夜可是雷真独一无二的‘搭档’!”
“……抱歉,我想去的不是那边。”
夜夜一脸意外地僵住了。雷真像是要逃避她的视线似的转过了身:
“这事你也知道,是先前约好的,在和洛基交手之前得先聊两句——”
“雷真你在说什么呀!日轮小姐正被逼婚——搞不好此刻她就在被施暴!”
“有老太太在她身边,情况不会那么糟的。”
夜夜露出了像是被背叛了似的表情。雷真移开目光,像在辩解一样继续说道:
“能入老太太的法眼的,想必是个相当好的女婿。既然是在这里做介绍,那多半是英国的哪个贵族大人吧?她本人也挺起劲的不是?”
她自己说的。她要跟与自己相配的男人结合。
“日轮的事就忘了吧。如果赢不了洛基就不能和天全战斗——”
“请不要欺骗自己!”
夜夜猛得跺了下地面,地面大辐晃动,碎石从天花板上落了下来。
“雷真是想去救日轮小姐的!你并不愿意和她这样分别!”
“……我说,夜夜,你客观地想一想,接下来要去杀自己哥哥的‘杀人犯’与财产和地位兼备的‘优秀的名士’相比,选择哪一个会更幸福?”
夜夜闻言一惊,接着又垂下了头,颤抖着肩膀。
她用像在生气,又状似悲伤的声音挤出了一句:
“这个问题……太赖了……”
被夜夜这么一说,雷真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夜夜是希望日轮和别的男人结合的吧,这就是夜夜的主观——所以,要她‘客观地’回答的话,她就只能说出与这相反的话来了。
这种问法确实狡猾。夜夜尽管很痛苦,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我觉得伴侣不是意中人……是算不上幸福的。居然要和不喜欢的人度过一生……”
“‘结婚就意味着要习惯’,我妈常这么说哦?”
“这完全不是那个意思!不要因为夜夜是人偶就小瞧夜夜!”
“喂!我可不是这个意——”
“夜夜也明白人类的微妙之处!这只是在秀恩爱!她的意思是因为喜欢对方,所以对方的缺点也能习惯!”
夜夜披散着头发,指着雷真斩钉截铁地说道:
“总之雷真你错了!彻彻底底地错了!”
“……你这就把结论给下了啊。”
雷真发出了几声干笑。不过搭档的话确实有说服力。
这样一来好像是我在耍赖一样了。
“你还真是温柔啊,明明平日里拼了命地和日轮抬扛来着。”
“这,这个和那个是两码事。而且夜夜不是为了日轮小姐……我是不想看到雷真后悔。”
搭档的话,让雷真哑口无言。
在这三年里,夜夜一直在离雷真最近的地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观察着因妹妹的死而悔恨不已的雷真,观察着仿佛惩罚自己般自虐式锻炼的雷真,观察着伊吕利评价为“饥饿的野狗”的雷真。(帽协会员注:伊吕利的这个评价见一卷五章三节。)
再也不想见到那样的雷真了,夜夜这么说了。她这么对雷真说了。
夜夜将手放在雷真肩上,在极近处注视着雷真的眼睛:
“我说,雷真,你觉得夜夜为什么在这儿?”
“那当然……是为了打败天全啊。”
“错了。这个硝子一开始就说过——‘由你来侍奉小子’。"(信至注:见六卷三章一节。)
"'——”
“不论何时,夜夜都会为雷真派上用场。因为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道具——”
话一出口夜夜有些害臊,随即自豪地纠正道,
“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搭档’呀!”
夜夜的话让雷真的心为之一震。
(为了我这样一个只会说大话的……丢脸的男人……你……!)
我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所以请选择不后悔的道路走下去——你是这个意思吗。
看到快要流出眼泪的雷真,硝子窃笑道:
“看来是小子输了呢。我也赞同夜夜的意见。如果是平时的你,哪怕是被我打了或是夜会垮了,也会去绑架日轮大人的吧?”
硝子的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歉意。她也明白,雷真之所以会变得‘不像雷真’,是因为他现在有了“不论如何都要保护的东西”。
无法像以前一样乱来,只因不想让勇敢的搭档死去。
雷真抱住搭档的头,将她揽到怀里:
“谢啦,你果然是世界第一的搭档。”
夜夜就像温驯的小猫一样,百依百顺地将脸贴了过去。感受着夜夜的温暖,雷真再次下定了决心。绝不能让这名搭档死去。绝不。
“话虽如此,日轮的事还是得放在后头。”
“什——雷真你怎么还说这种话!”
“把话先听完。老太太的实力我已经充——分了解了,现在去找她干架我们也是毫无胜算的。”
“那个……也许是这样——”
“我该做的,是成为魔王。所以现在先把心思放在夜会上。先打败洛基,日轮的事之后再说。明白了的话就出发吧。”
“请等一等,雷真大人!”
一个尖利的声音忽地传了过来。
银发少女穿过黑大衣们的跟前跑进了屋。
她的脸色很差,发青的皮肤上透着难以掩饰的不安。她只有在担心妹妹们的安危时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伊吕利小跑着靠了过来,不是对着雷真而是对硝子说道:
“主人!请再一次告诉我正确的位置!”
“……就是我刚才告诉你的地方。那地方你也熟悉的吧?”
“可是,那里谁也不在!”
雷真这才察觉了硝子身上透着紧张感的原因。
“难道说……小紫她没回来?”
没有人回答雷真。这跟肯定的回答没两样。
硝子从袖口取出八角形的式盘,向其中注入了魔力。盘的表面亮起了光点,指示着雪月花的位置,然而有反应的光点只有两个,本该存在的“第三个点”没有出现。
“……伊吕利,你是去了哪?“
“我去的是,这个建筑——‘愚者的圣堂’的最深处……“
“果然是这里啊,原来如此。那里不是被灰蔷薇给摧毁了吗?“
“是半毁状态。不过之前我们潜入的巨人的洞穴还在。“
“这么说那个‘人类’也被送回这里了?“
“这个嘛,我也……总之我没发现它。”
“可疑之处太多了吧。为什么小紫会在那种地方?“
“因为那里有小紫的反应,直到刚才为止。”
硝子如此呢喃。看来就连她也没能把握现状,显得十分焦急。
“想来,是有人把小紫领到那儿去了吧。”
“领到那儿去?是辛吗?他应该和小紫在一起的来着。”
“不……应该不是我方的人干的。因为对方发现伊吕利接近后,就把小紫带到别处去了。小子要是没有了小紫,在夜会上会很不利吧?”
“把小紫带到别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这个大空洞里可是有怪物在晃荡的。”
“关于这点,雷真大人,之前遇到的眼球怪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你说什么?”
消失了?明明是多到数不清的?
“是被老大给吸收了吧?”
夜夜在一旁插嘴道。硝子难以接受似的歪了歪头:
“根据金伯莉老师的说法,那些怪物似乎是从本体里漏出来的‘剩余品’。把一度排出的东西再度吞回去,是不是太没有效率了?”
既然还要吸收回去,那还不如一开始就别排出来。
行踪不明的小紫、不见的巨人,消失的怪物们。
蔷薇们的赌约、日轮的豹变、以及神性机巧的诞生。
伴随着众多的谜团和问题,夜会的最后一夜渐渐深了——
Chapter 1 迷茫散去
1
“来,我们上吧。现在正是展示夜夜和雷真的一切的时候!”
“不要脱衣服!也不要来脱我的!”
夜夜和雷真是不是马上就要说着诸如此类的招牌式傻话现身了呢?
——夏儿如此期待着,同时也不安着。被这两种情绪玩弄着的她,现在正坐在竞技场的观众席中,与帽子上处于幼龙形态的西格蒙德一同盯着入口的方向。
这里是瓦尔普吉斯王立机巧学院,夜会的舞台,竞技场。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四年一度的夜会也只剩下两战。
连日来坐无虚席的观众席上,今夜却有了显眼的空位。观众数量顶多也就在一千人左右。观众的种类也不再是和平时一样的绅士淑女,而是各国的军事相关者以及学生居多。这也难怪,毕竟市区因为利维坦的袭击遭受了巨大的破坏。周边地区的市民都已经被转移到了军方设立的营地和被指定为避难所的建筑里。
直至目前英国军还在持续着复兴作业,夏儿也直到刚才还在帮忙清洗建筑物。
“即便是在这种时候还是会有观众。人类可真是好奇心旺盛啊。”
西格蒙德在夏儿的帽子上呢喃道。
“大家对昨晚的<黑之巨人>的事明明还记忆犹新。不论是谁应该都能看出来那正是学院长的<极密研究>。”
“嘛啊,学院长有所企图这种事早就跟公开的秘密一样了。”
“不过,今晚要是再出了什么乱子,这个学院可就真的要撑不住了。警备部队已经瓦解,作为主力的魔术师们也因为白天的事件消耗巨大。”
“到了那时就是我们比劳家出场的时候了呀。没问题的,父亲大人就在附近,况且还有协会那边的人!”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夏儿忐忑不安地望向舞台。
今晚的主角之一、<剑帝>洛基正独自沐浴在照明的灯光下。站在他旁边的是白银色的机械天使吉卜利勒。要以他们为对手,即使是雷真也会陷入苦战吧。
然而最大的的问题,则是雷真至今为止仍没有出现在舞台上。
“到底去哪里开小差了,那个笨蛋……!这样下去不就变成洛基的不战而胜了吗。我看干脆我们先去和他打一场怎么样?”
“你已经不是手套持有者了吧?都已经在王妃面前烧成灰了。”
“还真是啊!早知道就不耍帅了……!”
“而且就算手套还在,我们也没法好好战斗。”
在白天的战斗中,西格蒙德的翅膀和头部都受了伤。夏儿耗尽了的魔力也还没有恢复过来。另一方面,洛基的魔力则处于充实状态。想必他在白天时刻意有所保留。
“就没有我能为雷真做的事了吗?”
“有。那就是‘什么都不做’。要是你倒下了,雷真也会心痛的。现在就好好休养身心吧。你不是还想救日轮吗?”
西格蒙德的话一向都很中肯。没错——夏儿还有一场不得不面临的战斗。
即使被宣告不再是朋友,夏儿还是喜欢日轮。不论是她谨慎的地方、还是其实内心很坚强的地方。不论是她纯洁的地方,还是其实又并非如此的地方。
日轮陷入了困境,我想去救她,然后为了能让她再一次喜欢上我而努力,而为此,与魔女的一战自然不可避免。
既然如此,现在就不该做多余的事,我要老老实实地等待雷真的到来。
在无力感的折磨中又等待了几分钟,场内忽然泛起了一片骚动。
从入场的大门里,走来了观众期待的人物。
是赤羽雷真。泰然自若的表情让人看着就不快。至少在表面上,他看上去还挺放松的。制服就像是刚洗过一样平平整整,也不像是受了伤。
美丽的少女型自动人偶正搂着他的手臂。
“你看呀雷真!观众居然还有这么多!”
是夜夜。她正用闪闪发光的双眼看着灯光,发出兴奋的声音。雷真也笑着说道:
“反正大多是因为工作原因才来看的吧?还真是辛苦啊。”
“夜夜好高兴。居然有这么多人来观摩夜夜和雷真的爱的营生——“
“伊吕利,不要松懈。洛基可是个强敌。”
“为什么要无视人家——!请不要对妻子的卖傻不理不睬啊!”
“谁让你老是丢出毫无进步的段子!”
真的是,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的对话。夏儿因放松得过了头直接瘫倒在了座位上。
“什么嘛,那家伙……害人家那么担心,结果不是万事俱备嘛……”
“……不。“
西格蒙德的声音变得有些僵硬。夏儿也马上注意到了其中的原因。
雷真身边只有黑发的夜夜与银发的伊吕利。身材娇小常常撒娇的三姐妹中的幺妹却不在。
但雷真似乎毫不在意,径直走向了洛基。在夏儿的帽子上,西格蒙德直起身子,像是不经意似的脱口说道:
“他是真准备开打啊。在没有花之少女的情况下就想去挑战洛基吗。”
“不会吧!肯定是藏在附近的什么地方啦。反正又是他拿手的奇袭战术不是吗?”
“不好说。也有可能是在白天的实战中被破坏了。”
“那就更不可能了。要是那个孩子出了什么事,伊吕利早就陷入半狂乱状态才对……!”
夏儿边这么说着边看向伊吕利的脸,顿时僵住了。
伊吕利的表情十分黯淡。视线低垂,只看着自己的脚尖。虽然还没有到半狂乱的地步,但她在拼命抑制感情这一点即使是旁人也能看得出来。
一度散去的不安的阴霾,再次袭向了夏儿的内心。
过了一会儿,场内的骚动终于平静下来,夜会执行部的女学生宣告道:
“确认第一百位<倒数第二>入场。双方请开始比赛!”
2
日本魔术的最大派阀<伊邪那岐流>——其现任当家,土门绮罗现在心情愉悦。
“虽然放跑了花之傀儡是一大失败。不过总的说还是不错,不错。”
真是有祖母风格的口吻,日轮如此想到。即使是对结果满意,祖母肯定还是会挑出一些不足。仿佛是把这样的做法当成自己的义务一样。
两人现在所在的是狮鹫女生宿舍的接待室。因为是用于接待住宿生的亲属或是赞助者的,所以不论是家具还是格调都高雅大方,就像学院长的官邸一样豪华。
绮罗此时正挺直了脊背浅浅地坐在豪华沙发上。酒吞童子此时到底还是收了起来,乍一看她只是一个不会引发任何问题的贵妇人。
宿舍配属的女仆推来台车,为绮罗还有日轮沏上了红茶。
女仆在行了一礼后就退到墙边。大概是觉得对方肯定不懂日语,绮罗完全不在意女仆的存在,对着日轮光明正大地说起话来。
“学院长家的管家,还挺有骨气的。居然跟留学生的人偶一样拼命……不过他也许是为了他的大小姐吧。毕竟那位小姐好像迷上小鬼了。”
“……非常抱歉,不论是人偶还是使用者我都没能解决掉。”
日轮把手轻放在桌上、对着祖母平伏。
“因为从未杀过人的关系。似乎偏离了要害的样子。”
“毕竟是说不定会成为你的夫婿的小鬼,觉悟会变钝也正常。”
日轮坐直了身子。本来预想会有追加的讥讽,然而绮罗却意外地温柔。
“即使如此你还是干得不错。那家伙已经不能好好战斗了。下次一定能解决掉。”
“是……这样吗?”
“赤羽一门是帮怪物,总之就是一群顽强的家伙。他们的感知能力能跟野兽媲美。你没有用术是个很好的判断。要是用了,搞不好就会被他察觉到了。”
“是的,雷真大人不是能用一般的方法对付的对手。不仅足智多谋,五感和胆力也出类拔萃。如今连魔性也——“
话还没说完日轮就闭上了嘴。因为绮罗的视线渐渐变冷了。
“不要随意称赞别家男人。你可是要当妻子的人了。”
“……非常抱歉。”
日轮再次坐直了身子。然而祖母似乎并没有被影响到心情。
“他是一个出众的男人这一点我也承认。不过现在可以暂时安心一阵了。”
绮罗窃笑道。然而很快她又转回严肃的表情、清了清嗓子。
“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是帮千年来无论怎么清理都没有剿灭干净的家伙。”
日轮已经知道了赤羽与伊邪那岐长达千年的不和。
回想起先前祖母告诉她的<伊邪那岐的阴暗>,日轮不禁颤抖。
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是那么可怕——又那么可恨。
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后,绮罗开始起身。
“十点了。差不多是见夫君的时间了——弓削。”
“——有,在此候命。”
回答声迟了一会儿,不知是不是因为有所犹豫。
接着像是帘幕滑落一样,背景的一部分脱落下来,凭空出现了一个阴阳师。
看来是利用隐形的式神<卫真奇>一直隐藏着真身。旁边的女仆惊讶得两肩一抖。不仅是那个女仆,日轮也吓了一跳。即使凭她的感知力,也没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突然出现的阴阳师体格健硕,面庞精悍。是一个眉间和嘴角有着深刻皱纹的壮年术者。他是个连日轮也熟知的,最高干部级的男子。
“弓削……!你居然在英国……!?”
弓削对着日轮深深地低下了头。
“久疏问候,日轮大人。白天时六连居然闯了那么大的祸……我后面一定严加处罚他。”
“不要对六连太严苛了。他也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
抬起头来的弓削脸上严肃的表情一变,温柔地眯起眼睛。
“日轮大人还是那么温柔啊……跟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瞬间,日轮的心中涌出一股强烈的乡愁。
三年前的记忆复苏了。那是她和眼前的弓削一同去东京的那天的记忆。
现在她能明白。自己是多么地被珍重着。
害怕自己身上血脉的心情依旧没有变。对绮罗也抱有恨意,同时也有想要诅咒伊邪那岐一门的想法。但她唯独无法否定一直守望着、养育自己的大人们的那份温柔。因为这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绮罗用充满信赖的眼神看着心腹干部说道:
“弓削,日轮的夫君——未来的夫君马上就要来了。”
“是吗。那我就到外面回避一下吧。”
“你也要打招呼。对方可是会成为天下轴心的大人物啊。”
“——这么说,通过那位的活动,今晚<比良坂之岩>终于要……”
“没错,玄狱门就要打开了。到时候我们将无人能敌。”
“我明白了。那么就请让我同行吧。”
天下的轴心?玄狱门?
不论是哪个词都能明白其意思,但却不理解其中的意图。
天下的轴心是怎么回事?打开玄狱门?怎么打开?为了什么?
正当日轮想要插嘴时,绮罗从座位上起身,站到门前。
她没有把手伸向把手,只是站在那里。一旁的女仆看得莫名其妙,然而绮罗这么做的理由很快就揭晓了。
只见一道光从窗外横扫过来,同时一辆汽车开入了前庭。
乘坐在车上的人下了车,走进了夜晚的女子宿舍。日轮察觉到,这就是自己的那位“夫君”了。护卫共有三人。有着卓越第六感的日轮立刻看出了他们都是魔术师。而且绝非学生等级,而是一流的魔术师。
绮罗还有弓削都开始对着门弯下腰。看起来,来者是个地位相当高的贵人。日轮也慌忙依样鞠躬。
数秒过后,一个全身被黑色衣服包裹着的贵公子现身了。
对方或许也是早有预料,并没有展现出惊讶的样子。只是以像是骑士接待淑女一样的方式、而同时又不失王者威严地回了一礼。
“贵安,土门夫人。还有,公主。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日轮惊愕不已。她认识这名贵公子的面孔!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这个人会是自己的“夫君”……?
绮罗以英国式的做法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能一拜尊容恐悦至极,爱德蒙德三世陛下。”
问候时祖母使用的是流畅的英语,发音也属于上流阶级。虽然一时觉得意外,但仔细想想,祖母在这数十年间一直像这样和外国人打着交道,会说外语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本该由我们登门拜访,荣得陛下亲自驾临,着实感激不尽。”
“无须在意。我为了观看夜会本来就滞留在学院里——而且听说公主还被贼人袭击。各位想要出行想必有诸多不便。”
爱德蒙德露出微笑,以宽容的语气说道。
“不管怎样,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真是劳您操心了。不过请放心,那些人里没有能敌过我们的人。”
在其乐融融地交谈着的两人背后,一名护卫正严密地监视着。大概是打算一旦发现我方有可疑举动就立刻发动攻击吧。那名护卫是个富有知性的男性,年纪在三十岁左右。尽管年轻但看来身居要职,身上崭新的阶级章闪着光芒。
注意到这边的视线,爱德蒙德扬手展示了一下护卫。
“我来介绍一下,夫人。他是狄拉克。负责率领我的亲卫队,是一名优秀的魔术师。——少佐,这位贵妇人是即将成为我岳母的人。”
狄拉克的表情没有变,但脸色却变了。他瞥了一眼日轮后说道
“下官还从未听说这件事……难道说是和这位小姐……?”
“正是如此。那位是同盟国日本的大贵族,土门家的公主。”
果然。爱德蒙德似乎是要迎娶日轮的样子。
得知最糟糕的预想应验了的日轮,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狄拉克似乎也同样受到了打击,沉默着说不出下一句话来。而爱德蒙德则坏心眼地微笑着,装傻充愣地问道:
“对我的婚约有什么不满吗,少佐?”
“……请恕在下惶恐上谏。是不是应该先告知议会?”
狄拉克一如他那一丝不苟的性格,明确地汇报了自己的意见。
“目前国政的混乱还仍在持续。像这样的丑闻可能会成为致命问题。而且尽管对方身份高贵,但那也是仅限于在极东。”
“居然说是丑闻,还真是让我意外啊。另外,你的口气有些失礼呢。”
狄拉克闭上了嘴,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他会如此纠结的原因其实也很好理解。从英国角度看,日本只是一个后进国。而且,英国是一个重视传统的国家。就算说要把东洋人迎娶为王妃,也不知世人会不会认同这一点……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爱德蒙德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只是以轻松的语调说道:
“国际婚约什么的,早在罗马的时期就有了。英王室里也有前例。”
“那只是……在欧洲同胞之间。”
“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了,少佐。舍弃那种偏见的时代早已悄然而至。仅是为了这一点,就有王来率先做出示范的必要。不用慌,到了我的子代或是孙代,王室应该都可以迎娶平民的妻子了。与那些相比,人种的不同只是琐碎的小问题。”
看来他是认真的。爱德蒙德重新转向绮罗还有日轮,以真挚的口吻说道。
“我的卫兵说了非常失礼的话,还请各位原谅。”
从王的嘴里居然现出了谢罪的话语。面对他那意外绅士的态度,日轮不禁哑然。
这和雷真那里听来的人物印象相差太多了。
在茫然的日轮面前,爱德蒙德进一步上前说道:
“容我重申一遍,土门小姐。我想把你作为我德兰王朝的新娘迎娶进门。”
日轮真想一口回绝,但她没有这么做。
“……您肯要我这样一个不再贞洁的女子真是万分感激。”
“日轮!”
绮罗发出了训斥声。而爱德蒙德却笑了出来。
“这种话可不能说。况且就算你刚才所说的是真的,我也不会在意。对我而言曾经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成了谁的。”
“……简直像是把女人当成领土一样的说法呢。”
“两者都是珍贵、会予人恩泽还会吸引男性的东西不是吗?”
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日轮像是不肯服输地说道:
“我,我可是会向婚约者刀刃相向的女子。请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很好,真是太棒了。”
突然,爱德蒙德的声音变了。贵公子般的表情顿时崩坏,浮现出一股野性的魅力。看到对方本性毕露,日轮不禁有些胆怯。
“你想要老子的命,那你随时都可以觊觎它。但对你来说服从老子才是正确的做法,因为王(老子)永远是正确的。”
“……了、了不起的自我陶醉呢!那么,总有一天我会暗算——”
“日轮!你给我闭嘴!”
头发被拽了。绮罗按住日轮,强行让她低下了头。
“这可真是,万分抱歉……这没家教的丫头让您看笑话了……!”
“不。真的是很棒的教育呢。令媛实在是符合我的口味啊。”
爱德蒙德离开了日轮面前,靠坐在沙发上。
“表面功夫的问候我也受够了。举止尽管跟平时一样就好了,在这附近的都是我的心腹——似乎还有个不是的也混在里面呢。”
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了那个女仆的身上。女仆原本一直保持着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但此刻她似乎察觉了自身的危险,像是被弹开了一样奔向门口。
弓削和狄拉克同时做出了反应——但有人行动得比他们更快。
有人像是捅纸窗一样轻松破坏了接待室的门。
一只白色的手从走廊上伸进来抓住了女仆的脖子,仅凭一只手就轻轻松松把她举了起来。那只手的主人是一个比女仆还要娇小的少女形自动人偶。虽然她的头发是金色,但却有着东洋人的面孔,具体而言简直和雪月花一模一样。
爱德蒙德笑出声来,对着自动人偶叮嘱道:
“可不要杀了她哦,七号,她可是预料之外的大收获。话说回来,我果然是被这个世界爱着的啊。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得到她。”
“呜……如果陛下肯重新考虑这次的婚事的话……”
“区区人偶还提什么条件,信不信老子拆了你这废物。”
自动人偶开始低声啜泣,而女仆则在痛苦地挣扎着。弓削还有绮罗则是张大了嘴,茫然地看着少女型的自动人偶。
“陛下……刚才,您说了……七号吧……?”
“啊,我是说了。原来如此,这家伙是和你们有些因缘的道具吧?”
“是的……还有,那个女仆——难道不是普通的间谍?”
日轮几乎完全是靠着直觉察觉到了这个女仆的真实身份。在过去曾一同作战的同伴里有一个擅长变装魔术的人。
如果说,这个女仆是她的话。
收获,爱德蒙德刚才使用的词语,化为具体的威胁迫近了日轮……
爱德蒙德露出奸笑,用目中无人的样子说道:
“堆积着的话题先放到后头。让我们先干一杯吧。为了这历史性的婚姻,以及世界帝国的黎明。”
世界帝国。这个令人不安的单词扰乱了日轮的内心。
爱德蒙德为什么要选择自己作为妻子,日轮还是用直觉理解了出来。
土门是日本的高贵血脉——爱德蒙德想要的正是这个血统。
绮罗不停地点着头,满足地微笑道。
“真是了不起的大人啊。世界帝国,就连太阁先生也没能做到呢。”
“祖母大人!这个人他是要对日之本的……陛下的性命下手——”
“住嘴。不要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的人到底是谁呢。日轮已经陷入了绝望的情绪中。
“还真是期待婚礼啊。我们会用心准备好上等的白无垢的。”
“日本的礼裙吗,那也不错。结婚仪式就搞的华丽一点吧。”
开始转动的历史齿轮正在加速。日轮的脑中出现了这样的幻影,然而她并没有可以阻止齿轮的转动的方法。
3
(再怎么说,这也算是『准决赛』啊?)
这么想着,雷真穿过了通往竞技场的一扇扇门。
从满是空位的观众席里,意外地传来了响亮的掌声。至今为止的战斗就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闪过,不合时宜的感伤涌上心头。
——终于,打拼到这里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伊吕利。伊吕利在半天前,才被绮罗的鬼打得半毁。她的修复想来不充分,更重要的是她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行踪不明的小紫,以及寿命将尽的夜夜——担心着两个妹妹的她正心如刀割吧。
注意到雷真的视线,夜夜立刻闹起了别扭。
“雷真!这种时候还看姐姐看得入迷!”
“夜夜才是在这种时候还在犯傻!话说”
雷真笑了起来。和平时一样的搭档的样子,到底给了他多少救赎呢?
“明明昨晚和今天白天都有够受的了,却完全没变嘛?”
“那当然!夜夜的爱是永世不灭的!”
在遭到令人痛心的背叛之后,搭档的言辞让胸口无比温暖。雷真将这份心情藏在心底,为了蒙混过去而转移了话题。
“不是,我是说学院啦。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还好好地保持着学院的样子,悠闲地开着夜会。总感觉就算世界毁灭,只有这里还会留下来啊。”
“因为这里可是魔术师的学校,魔术师除了前进就别无选择了不是吗?”
夜夜像是要推雷真一把一样,微笑着说道。雷真甩去懦弱的想法,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夏儿从观众席的最前排上飞了下来。
虽然是和平时一样的打扮,但在额头上却包着崭新的绷带。雷真一惊。
“夏儿!你受伤了……”
“你终于来了笨蛋!担心死我了呀变态!平安无事吧木头人?”
“不要给我参杂坏话!话说你那边才是没事吧?还有安丽她……?”
“当然没有事啊!我这里只是稍微擦伤了而已!”
对于雷真的询问,夏儿回以耀眼的笑容。看到她的表情,雷真也放下心了。
然而同时,一股巨大的罪恶感也涌了上来,令他的呼吸变得困难。
“……抱歉夏儿,我必须得向你道歉才行。”
“你还在说什么无聊的话。洛基从刚才开始就等你半天了哦?还不快点上舞台,稍微展现点好看的一面出来!”
“——你不参加夜会吗?”
“我的夜会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你和洛基的战斗了。”
夏儿开朗地说道。今晚的她看不出任何忧愁,看来长期以来苦恼着她的伯爵家的问题,这次真的被解决了。
雷真怀有歉意的理由,夏儿应该也是明白的。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没让他说出来。对于她这份体贴感到高兴的雷真,也对她露出了笑容。
“是吗,我知道了。多谢。”
夏儿让出了道路。尽管夏儿还有西格蒙德都没有触及小紫的问题,但另外一个人却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这一点。
“你是什么意思,无底笨蛋。少了一个人吧?”
洛基从舞台上投下了冷漠的视线。
洛基的话中带着确信,也就是说他是在看破八重霞的基础上断言小紫不在这里的。看来洛基和云雀一样达到了<心眼>的境界。
对他来说糊弄是不管用的。雷真放弃抵抗,承认了小紫不在的事实。
“因为各种原因,小紫今晚就先保留了。”
“开什么玩笑!”
洛基从舞台上跳了下来,一把抓住雷真的前襟。雷真因为疼痛表情有些扭曲,而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洛基的眼睛。洛基压低了嗓音,从至近距离对着雷真严肃地说道:
“我又不是瞎子。你身体这副样子,如果不凑齐三台人偶那还有什么好比的!”
“……我想是值得一比的哦。我在这半年里也不是玩过来的。”
“无底大笨蛋!我是想说这种比赛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夏儿提心吊胆地——不知为何还红着脸——看着这边,洛基翻了一下斗篷,并非向着舞台而是向着入场大门的方向走去。
“过来,吉卜利勒。”
只见洛基呼叫回机械天使,打算走出竞技场。观众席上扩散出一片动摇。
“等……喂洛基!你要去哪里啊!”
“我去找花之少女。姐姐,你也来帮忙。”
“嗯!”
芙蕾从观众席上站了起来。夏儿也一副拿他们没办法的样子说道:
“真是不让人省心啊~你们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好了。”
雷真愕然了。暂且不说已经没有利害关系的夏儿,连对战对手洛基和他的姐姐都准备要帮忙寻找小紫的下落了。
无视不知所措的雷真,同伴们很快就走出了竞技场。
“搞什么啊……那些家伙……”
“大家,都很温柔呢。”
夜夜看起来很高兴地微笑道,而雷真也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与他们建立的友情。
夜夜端正了一下表情说道:
“我们也走吧雷真。总不能就这么光看着什么也不做!”
“……也对。就这么放手不管也”
“万万不可!请您自重!”
对于正要出发的两人,伊吕利慌忙进行阻止。
“你们难道忘了白天的骚动了吗!雷真大人可是刚和那位伊邪那岐大人发生了冲突!”
当然没有忘记。雷真拼尽全力拐走了日轮,还对绮罗发动了攻击。夜夜甚至把绮罗乘坐的车辆给扔飞了。
“让日轮大人成为伊邪那岐的当家,利用新当家的威慑力对我们的暴行不加以追究——这样的远大计划从第一步开始就失败了。现在来说,雷真大人只是一介暴徒。即使是军方盯上了雷真大人也毫不奇怪!”
“……没错。确实是这样。”
“万幸的是,这里处在学院长大人的监视之下。附近有这么多的目击者,日本军方面估计是不敢动手的吧。但是如果出了这个竞技场会发生什么就……”
“知道,我知道了。我会自重的。”
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今晚只要战胜了洛基的话,不管是赤羽天全还是魔王的位置都触手可及了。如此绝佳的机会,可不能因为判断错误而失之交臂。
(……混帐。我还真是变得会耍小聪明了啊。)
雷真不禁自嘲起来。自己从什么开始变得这么懦弱了呢?
感觉过去的自己过得更自由、更随心所欲。自己的安危只会放在第二位,一股脑地遵从自己的信念,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然而——这也是和硝子约定好的事——我要成为魔王,寻找让夜夜活下去的方法。对于全力奋战到今天的搭档,这是雷真能为她做的唯一的事。
自己已经不能再失败了。不能再输给任何人了。连陷入苦战也是不被允许的。这样的迫切感变成了束缚自己的枷锁,反过来也造成了白天的失败。索涅奇卡那时候也是,这样的观念束缚导致了判断延迟,最后不是被别人反倒是被夜夜给训斥了一顿。
面对这样的自己,实在是气得牙痒。
雷真脸上露出了苦得不能再苦的苦笑。
“……一味接受他人的帮助,可能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了吧。”
“如果明白了这一点,那你就一定能变得更强。”
突然,从大门深处传来了声音。
在洛基等人出去的方向上,昏暗的走廊里站着一位绅士。他的旁边还陪伴着一位美丽的夫人。光是这两个人出现,就感觉周围像是被点亮了一般通明。
关于眼前这位绅士是谁,雷真花了好几秒才理解过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之前他比现在要消瘦、寒酸许多。
“难道说是夏尔的爸爸——埃德加·比劳伯爵?”
“好久不见——倒也不是啊。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哦,雷真君。”
尽管说话口气很平稳,但背后沉甸甸的魔力质感却显得强力而雄壮。过去那衰弱的样子仿佛像是骗人一般。一边被这种有力感压倒着,雷真深深地低下了头。
“抱歉,伯伯……”
伯爵“嗬”地呼出一口气,而雷真紧接着说道:
“以前我说了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想向你道歉。请原谅我。”
“——你是说‘用你自己的双手保护女儿们’那句?”
“没错。而且我连和你的约定也没能守住……为了安丽我什么也没能做到。银蔷薇最后还是由你来打倒的。”
“那个人本来就是我的宿敌,我并不是代替你打倒了她,况且安丽本来就是我的女儿。即使是这样,你还是想说要对我道歉吗?”
“对。就像现在这样。”
雷真进一步低下了头。而伯爵夫妻两人却相互一看,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过,我们夫妻两人其实是来向你道谢的。”
“咦?道谢……为什么?”
“为了你所做的一切。你已经好几次代替我保护了我的女儿们。而且和约定一样,成功撑到了我归来的时候不是吗。”
“那只是因为你恰好赶上了而已。况且……这些事情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是因为我的搭档,同伴们,还有夏儿她自己,肯陪着我乱来才……”
“没错,一切的起因正是你的乱来。如果不是有你,一切都无从开始。”
比如说现在,洛基会出手相助作为对手的雷真也是。
芙蕾和夏儿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帮忙也是。
更进一步地说,他们能活着存在于这个地方也是。
要是雷真没有乱来的话,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未来——
埃德加“砰”地敲了一下雷真的肩膀。
“多拿出点自信挺起胸膛吧,你可是比劳家的恩人啊。”
之前一直被自责感折磨着的雷真,被埃德加的一番话触动了泪腺。
埃德加说的只是一些没有任何修饰和浮夸的朴素的言语。然而,这想必是会在之后的人生里无数次支撑雷真的强韧话语。
见到雷真的样子,埃德加像是看透了一般笑了:
“看来你是在自责吧?自己本来可以做的更好——也许你是这么想的。但这其实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征兆。”
“危险?为什么?”
“这是一种自我陶醉。这种时候人总是会想着要把所有事情一个人背负起来。”
“……伯伯,我至今为止从没想过要一个人走下去。我总是依赖着别人……我是靠着搭档和同伴才走到了现在。”
“那你现在心怀的烦恼,你的同伴们都知道吗?”
“——”
雷真情不自禁地看向搭档的脸。夜夜则是怔了一下,眨了眨眼。
关于搭档的寿命即将耗尽,为了回避搭档的死而奋斗这点,雷真没办法和同伴们商谈。现在完全没有说那种事的余裕。
“现在的你,或许总有一天将重蹈我的覆辙——开玩笑的啦。”
埃德加自嘲似的笑了笑,再次敲了敲雷真的肩膀。
“希望没让你感到厌恶。大人总是喜欢对年轻人的做法插嘴。明明自己当初还不是犯了那么多的错。”
“不……谢谢你。我受教了。”
雷真感觉自己抓住了重大的线索。在感到无路可走的他面前,埃德加的话似乎为他指明了方向。
“我说,能让我也插一句吗?”
这时夫人突然上前,毫无防备地缩短了距离。亚麻色的头发和安丽一模一样,眼睛还有鼻子都很端正,脸上的淡妆也很有成熟的气质。
对方是初次见面的美女——而且还是朋友的母亲。尽管雷真一时僵住,但夫人却无邪地——
“雷真先生,是夏儿的‘对象’?”
——投下了炸弹。夜夜的头发反射性地倒竖了起来。雷真也开始颤抖。
“不,不是那样的!的说!”
“哎呀那真是遗憾,那也就是说那孩子还只是单相——”
“母亲大人——!”
一阵疾风‘呼哇’地吹了进来,把夫人的前发掀起
夫人一边用手梳理头发,一边不满地转向犯人。
“啊啦,夏儿,你回来了呀?”
“我就猜会变成这样!母亲大人请你老老实实待在角落里!”
“嘛啊!对着许久未见的母亲,这种说法是不是太过了?”
“对着许久未见的女儿,刚才那种行为才是太过吧!?”
夏儿用近乎拖走一样的方式把母亲从雷真身边拽开。西格蒙德则是苦笑着,但是看起来很开心地守望着这对母女的互动。
在母亲还有女儿离去后,雷真“哈——”地深深叹了口气 。
“吓了一跳……那就是夏儿的老妈吗?真是超级漂亮的母亲呢。”
“雷真~~~~~~~你那个喜欢年上的癖好就不能改掉吗~~~~~~~!”
“哈啊!?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说什么啊笨蛋!人家可是人妻哎!?”
“对于雷真这根本不是问题!不如说雷真明明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
“白痴,这种事情……还真不好说?”
“果然~~~~~!”
谈话很快就变成了没有结果的嘎嘎乱吵。埃德加忍不住笑了出来,导致雷真的脸红了大片。伊吕利也看不下去,从看不见的角度拧了一下夜夜的屁股。
看着夏儿远去的背影,雷真感觉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夏儿那家伙看来还蛮精神的。照这么看,安丽也真的……”
“啊,女儿两人都很精神哦。“
埃德加肯定道。雷真松了一口气,接着环顾了一下四周。
“说起来,安丽在哪?我还想当面向她道歉呢。”
“谢罪什么的没有必要——刚刚不是已经得出这个结论了吗?”
埃德加苦笑着,像是思虑颇多地望着远方。
“现在正好是被引见给灰十字的战士的时候。”
“引见给魔术师协会?她一个人?”
“对方是个可以信赖的魔术师。我和妻子接下来也要赶往那边。然后打算全家一起和协会进行对话。毕竟白天的惨剧是我们比劳家的责任。“
“……是吗。”
“雷真君,接下来你将会经历无比艰辛的战斗吧。”
“咦……?”
“虽然我很想要成为你的力量,但我也有我的使命。所以无法为你的战斗助力。”
像是预言一般的话语。埃德加看着雷真,直言道。
“但在心理上,我永远都站在你这一边。即使身在两地,也请你认为我们是在一起战斗的。”
埃德加说完后伸出了右手。雷真握住了那只手,两人留下再会的约定后分别了。
在这之后,过了约三十分钟。
在经过了这段煎熬的时间后,洛基从夜空中飘然而降。
和完全制御振动不同,他看起来就像是乘在风上一样。
在平滑地落地之后,洛基抬了抬下颚说道:
“找到了”
“真的!?”
雷真、夜夜、伊吕利一起冲出竞技场,把视线固定在外面的树林里。在室外灯的光照下,可以看到加姆犬正成群赶来。
打头的是狼狗拉比。芙蕾就紧抱在它的脖子上——
而抱着紧随其后的柯利犬的脖子的,正是那名和服的少女。
4
“小紫!你这个,冒失鬼!”
伊吕利冲了出来。柯利犬里维埃拉把身子向上一振,小紫就因弹力被甩了下来。伊吕利上前用尽力气抱住轻巧落地的小紫,。
“哇哇,姐姐大人,太粗暴了!”
“冒失鬼……你也好,夜夜也是,一天到晚不让我省心……!”
“那个……姐姐大人?连夜夜也要一起被训斥这点实在是不能接受哦?”
尽管夜夜流露出不满。但为妹妹的平安而感到高兴这点她和伊吕利还是一样的。
伊吕利本来就是半哭的状态了,在确信面前的是小紫本人后她更是不顾他人目光地哭了起来。被两个姐姐挤得一塌糊涂的小紫也害羞地垂下了头。
雷真见此也松了口气,总之真是太好了。
然而——同时巨大的违和感也令他感到烦恼不已。
为什么小紫会如此简单地就被找到了?
感觉像是有人有意而为的结果。更确切地说是有陷阱的味道。
“小紫,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那个……”
不出所料地,小紫变得吞吞吐吐了。平时天真烂漫的脸上,也笼罩着忧虑的阴霾。
“总之,对不起!”
“不,我并不是在训斥你……”
雷真为了寻求帮助而转向芙蕾,忽然,他注意到了某件事。
“——芙蕾,你好像有什么很好闻的味道。”
“呜!?”
芙蕾吓了一跳,她抱着拉比的头向后退去。
“是狗的味道?”
“不,不是那个。是花——或者该说是水果一样的味道吧。”
“呜,腐烂了的水果?”
“所以说不是那种味道!更像是那种,想让人继续闻下去的味道!”
“就算是这样也不要这么露骨地闻啊变态!真——的是一点也不体贴!”
姗姗来迟的夏儿怒了。该说是理所当然吧,夜夜的头发也倒竖了起来。
“雷真~~~~~~~好不容易小紫回来了,你居然还对狐狸精嗅嗅~~~~~~!”
局外人的骂声有点吵。的确,雷真的言行客观而言就是变态,与现在这个场合完全不相称。雷真深刻反省之后,赶紧转换话题。
“比起这种事还是说小紫吧!找到她的是芙蕾吗?是在哪里找到的?”
“呜。就在附近的林子里哦?”
“那,那个。其实我一直藏在地下!”
小紫快速补充道——果然,很可疑。
“地面上不是有一条很大的蛇在暴走吗?所以我和管家先生就一起躲进了地下的洞穴里。”
“——那个辛怎么样了?”
小紫瞪圆了眼睛,这并非演技,她看起来很担心地问道:
“管家先生没有回来吗?”
“不……这不问问爱丽丝还不知道。”
雷真深刻感受到状况正陷入未整理的混乱状态。今晚的夜会结束后,真希望能把同伴们召集起来开一个情报交换会。
小紫像在寻找辛一样游走着视线呢喃道
“管家先生他,一直都在保护我……我们不是一直在学院长的官邸里警戒着伊邪那岐的那个老婆婆吗?”
没错。在拐走了日轮之后,雷真在爱丽丝的带领下潜藏到了学院长的官邸里。当时为了防止绮罗的袭击,辛和小紫在负责放哨。
“但是我们没有看到老婆婆出现的瞬间。我们就好像是被拉到什么地方……一样的感觉,回过神来时已经在别的地方了……”
“你说的,是不是式神的转移?”
夏儿在旁边说道,雷真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
但是不论是辛还是小紫都是禁忌人偶,对魔术的耐性十分强。能无视他们的抵抗将他们转移走的,只有像日轮还有绮罗这样的‘达人级’魔术师。
“式神!我也是这么想的!”
,小紫特别有力地赞成道。
“在我们被转移到的地方有一个通往地下的入口,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跟管家先生在一起的,可过了不久就走散了。等好不容易回到地面了,就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雷真沉默了。小紫她,说白了就是在装傻。
然而即使再问一遍,她也不见得会老实回答。因为如果是能说的事情就用不着这么糊弄过去了。
夜夜似乎也知道些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小紫。当她和雷真对上视线时,又有些慌忙地把视线转向了脚下。
(连夜夜也……?到底是怎么了?)
大概,是在雷真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些什么吧。而且,恐怕小紫的怪异举止和夜夜的沉默都是源于同一个原因。
为什么要对雷真隐瞒?是不能在夏儿还有芙蕾面前说吗?还是——
(不能对我说?)
比如说,是关系到雷真恨之入骨的人物——之类的。
不管怎么说,经过了相当的犹豫之后,雷真最终决定‘不刨根问底’。
“小紫,有没有哪里受伤?应该还能战斗吧?”
“当然!就由我来帮助姐姐大人们!”
小紫捏紧拳头,用带着决意的声音说道。她对夜夜的情况已是心知肚明,却依旧表现出了可嘉的觉悟,雷真想到这里不禁感到一阵心痛。
“伊吕利怎么样?已经冷静下来了吧?”
“是,是的。十分抱歉让您见到难堪的一面了。”
“这点就不用在意了。夜夜怎么样?”
雷真俯视了一下搭档的脸。夜夜端正了表情,点了点头说:
“当然是准备万全了,即使是被窝里的延长战也能应对!”
“好。那么走吧。”
“到被窝里吗?难道说,雷真你终于有了那个意思……!?”
“我一下子变得不安了好吗!给我认真点笨蛋!”
雷真‘呗叽’地弹了一下夜夜的额头。夜夜看起来很痛似的摸着额头,然后笑了出来。
伊吕利和小紫也保持着一副紧绷的好表情。
(没问题。这样一来就足够和洛基一战了。)
雪月花的三姐妹到齐了。应该能与洛基的吉卜利勒分庭抗礼。
“夏儿,芙蕾,你们肯帮忙找小紫真是多谢了。这份恩情——”
“你会在舞台上还给我们的对吧?”
夏儿把雷真想说的话抢先说了出来。雷真用力地点了点头。
“啊。我会好好满足洛基的。”
“那个是哪方面的意思!?”
“你这异常的反应是什么情况!”
芙蕾看起来有些不安地看着这边,但也被夏儿催促着和加姆犬们走向了观众席的方向。
雷真和三姐妹相互点了点头,一起冲入了大门中。
在穿过通道后的耀眼灯光中,雷真最大的劲敌正等候在那里。
5
在舒畅地感受着观众们的热潮的同时,洛基咋了一下舌。
(哼,还真是个毫无进步的麻烦家伙。明明只要老实地说一句“请帮帮我”就能完事了。)
洛基脸上自然地露出了笑容。而注意到这样的自己,他这次真的变得有些不悦起来。
不需要任何天真。
要全力击溃雷真,然后成为魔王。自己必须这么做。
他抓住半斗篷,把手放在胸口。能提取出庞大魔力的人造心脏正在胸中跳动。这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来的不稳定的<实验>装置。要想尽办法把它变回肉体,让姐姐做回普普通通的人类——这正是洛基的目的,也是存在的理由。
可脏器的制造是违反魔术师协会制定的伦理规定的。想要光明正大地研究它,魔王的位置不可或缺。然而即使排除了这些因素,洛基也绝不允许有失败。
他把视线投向观众席,正好看到姐姐芙蕾坐回到了原来位置。戴着黑色兜帽的幼女——看起来像是幼女的——多萝茜就坐在姐姐的正后方。
多萝茜看到洛基后挑衅似的笑了笑。这是表示“我在监视你哦”的信号。洛基和芙蕾这对姐弟,现在正处于黑蔷薇的支配之下。
“给我记好了。你要是输了,你的姐姐就得回到死之国度去了。”
黑蔷薇的声音在鼓膜的深处响了起来。注意到姐姐用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洛基倏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不要露出那种眼神。一切,都交给我吧。)
隐藏起来的想法绝不说出口。绝对不能泄露,要把它压在体内。
洛基把手放在腰上,握住了挂在腰带上的短剑魔具,那是装有<热风操作>的钢刃——即使是赌上这把武器,自己也绝不能输。
“哟,下定决心了嘛。”
从观众席的前排传来了慢吞吞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是<倒数第一>维隆。只见他把脚架在隔栏上,用一副随便得过了头的姿势看着这边。他注视了洛基一会儿,说了这么一句话:
“要赢啊。”
“……你是要我加油的意思吗?不是给雷真?”
“你赢了的话比较有趣啊。再说我本来就看不惯那个差劲透顶的混蛋。”
尽管是一副唾弃的口吻,但他的声音里却透着不可思议的温度。
——一点都不诚实,但是,能理解。
两人之间弥漫着共犯似的氛围,而对此一旁的奥尔嘉以泼冷水的形式若无其事地说道:
“那么我就为<倒数第二>那边加油吧。声援要是偏向一方也太不公平了。”
“喂剑帝!把那个色魔给我揍扁!宰掉!”
“无聊!不要在我们的比试中掺杂你的嫉妒心!”
“你小子装什么优等生啊。你的姐姐也是站在雷真那一边的哎?”
“我知道了,宰了那色魔也好。”
维隆和奥尔嘉齐刷刷地瞪圆了眼睛。洛基自身也为自己居然能说出这种玩笑话而感到惊讶。洛基放松了双肩的力气,对着两人露出了微笑。
“我可没有打算要输。不用你们担心,我也会认真拿出全力比赛的。”
“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不知是什么人的回复,从维隆还有奥尔嘉的背后传了过来。
只见在观众席的通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浅黑色肌肤的青年。
“阿修罗!”
洛基还有奥尔嘉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站在那的确实是阿修罗·欧文。
阿修罗过去曾是被银蔷薇随意使唤的学生。虽然过去曾一时坐到了学生总代表的位置,但是现在这个身份已经被剥夺了。有两名武装了的警备员与他随行,他手上还带着封魔的手铐。
奥尔嘉敛去笑容,露出了试探的眼神:
“我还没有接到联络……禁闭已经解除了吗?”
“拜你们所赐还在继续呢。不过我硬是求着学院长让我来观摩学习了。毕竟我想亲眼见证,你们俩的胜负会如何分出。”
阿修罗爽朗地一笑。只有在发挥真实力量的时候才会发出金色光芒的眼瞳,如今正漆黑地闪耀着。在那双眼瞳中,过去的焦躁、忧虑、无处发泄的愤怒已经不复存在了。
奥尔嘉似乎也解除了警戒心,挪动身体让出了一个位置。阿修罗道了谢,在奥尔嘉旁边坐下。
“就让我在这里好好见识一下吧,洛基。看看你和雷真的力量在这短短半年里达到了什么样的程度,还有你们的信念给了你们多少力量。”
“随你的便。不过看了这些,你又想怎么说?”
“你和他都是以自己的意志……说的难听点就是为了私情在战斗。”
“没错。我们都不是以大义的名分战斗。”
“这样就行了——我现在,也变得能这么想了。”
阿修罗说出了意外的话语。他十分自然地,以平稳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一直都认为有力量的人必须保持高洁,而魔王的称号是足以左右国家间力量关系的东西。因此为了私欲来挑战夜会的做法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现在,难道就不是了吗?”
“我现在觉得,高举这样的大义无非也是一种私情,而你们怀抱的对血亲的感情在根源上也是大义。我想要亲自确认这条道路的终点。”
“你说的话真是每次都那么麻烦。”
“那还真是抱歉——”
“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我放心了。”
阿修罗睁大了眼睛,想必是没有料到到从<剑帝>的嘴里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吧。洛基自己也感到很惊讶。但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就像阿修罗变了一样,洛基也变了。维隆也好奥尔嘉也罢,所有人都变了。
(跟那个笨蛋扯上关系的人,都被传染上笨蛋病了吧)
洛基和阿修罗交换了一个笑容。而这副情景,被坐在附近位置的夏儿偷偷看在了眼里。
夏儿的脸莫名变红,十分痛苦地按着胸口:
“怎么办西格蒙德……!阿修罗说不定也可以有……!”
“虽然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终于要开始了。”
“呀——兴奋起来了!又是反目成仇又是共同奋战,历经迂回曲折道路的两人,今晚终将在众目睽睽之下互相进行确认了!”
“没错。他们要互相确认对方的力量和技巧了。”
“那方面!?说、说的也是!当然是这样啦!”
“……其它还会有什么?”
“嗯~也就是说,心意的强韧……之类的东西!”
夏儿像是掩饰一般说道。在面面相觑的同伴们的周围,“哇”地响起巨大的欢呼声。穿过入场大门,雷真和人偶三姐妹一起走进了竞技场。
“真是的你这孩子……就跟蝴蝶一样左飞右飞……冒失鬼……!”
一边紧握着小紫的手,伊吕利如此埋怨道。
另一方面,小紫以一副受够了的表情叹了口气:
“我说,姐姐大人……这已经是第几十回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不行哦小紫,可不能让姐姐大人担心。”
“不要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夜夜!你也是一样,太乱来了!”
伊吕利抱住妹妹们,紧贴着不肯松手。雷真在一旁苦笑着,守望着三姐妹这样的对话。看起来她们比刚才还要放松许多。
看起来因为小紫回来的关系,不仅是在战力上,精神上也准备周全了的样子。
(有趣,这才有打倒的价值。)
感受着高涨的情绪,洛基回到了舞台的中央。
雷真也一样走向了舞台正中,每走一步都会紧绷的紧张感让人畅快。洛基的心情和他是一样的——不知为何雷真凭直觉就感知到了这一点。
雷真以一副轻松自在的样子这么说道:
“抱歉让你久等了啊。有没有变成佐佐木小次郎啊?”
“xiǎo cì láng?谁啊,那是。”
“古时候的剑豪啦。传说中他的对手武藏在决斗时迟到了很久不说,还提出不用剑而用桨来战斗,弄得小次郎过分焦燥结果输掉了决斗。”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我可是要比你冷静多了。”
洛基降低了音调,用观众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能战斗吧?”
“托你的福。”
凭洛基的眼力早已看出雷真受了重伤。但是他同时也十分明白,他们两人都不想放过、也不会放过这次交手的机会。
雷真坏心眼地一笑,像是挑衅似的说道:
“现在还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吗?你不也是因为白天的实战遍体鳞伤。干脆弃权也是可以的哦?我可不在意不战而胜。”
在挑衅性的发言背后,潜藏着雷真风格的体贴。他是希望洛基能无所顾忌的战斗,才故意这么说的。因此洛基也有意回以嘲讽。
“省省吧半死人笨蛋。我可是基本无伤,会感到不安的是你才对。”
“开什么玩笑精力过剩笨蛋。受着伤才是我的默认状态啊。”
“好一个腐尸笨蛋。差不多也该学会打架不挂彩了吧?”
“要你多管闲事啊健康笨蛋。人不都是吃一堑才会长一智的吗。”
“你不就是不会长那一智才变成这副德性的吗。”
“那是,嘛……好像吧。”
因为感觉变得要忍不住笑出来了,两人都把坏话收了回去。
洛基抬起左手,与一旁的机械人偶建立起了魔力联络。
雷真也双手结印,然后向两旁张开手,把魔力输送给了三姐妹。
两人这时都没有把感谢的话放在嘴边。
作为代替,他们只是这么说道:
“区区劣等生,看我今天不跟你分个高下!”
“来的正好,事后可别记仇啊。”
“我才不会记仇呢。因为赢的人是我。”
“还真敢说啊。到底会不会这样——就来试试吧!”
三姐妹和机械天使各自摆出架势,观众的热情也在持续高涨。
场内的扩音器再度响起了执行部的宣告声。
“聚集于竞技场内的各位绅士淑女们,让大家久等了。容我再度宣告,第一百位<倒数第二>对第九十九位<旋转焰剑>——”
随着欢呼声的沸腾,宣布“开始”的声音都被盖了过去。舞台上魔力的青白色火焰在炸裂,两名魔术师和他们的人偶已经跃动了起来。
奇妙的是,这一幕与夜会第一夜,开幕战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命中注定的一战,终于揭开了帷幕。
Chapter2 殊死一战
1
取得先手的人是洛基。
“切碎他们,吉卜利勒”
‘Yes, master. I'm ready’
吉卜利勒升到空中,张开双手旋转起来。
腰间的翅膀随风飘动,金色的羽毛四散飞舞。那每一片羽毛都是薄如蝉翼的利刃。它们如树叶一般轻盈,又如机枪一般猛烈地落向三姐妹。
雷真和三姐妹急忙闪避。刀刃轻易地刺入了石质的地面。这锋利度虽然令人恐惧,但是真正可怕的却并非其锐利。
本已刺入地面的刀刃,忽然消失了。
“——是转移!伊吕利!”
“是!”
大气冻结了。千钧一发之际,冰之防护壁挡住了自四面八方杀来的刀刃。冰壁被削去,碎冰片化为了飞沫。
飞沫折射着灯光,犹如吊灯一般耀眼。在雷真被闪光夺走了视野的一瞬间,吉卜利勒的本体展开了行动。
它以不同于完全制御振动的敏捷行动,自冰壁的破裂处冲了进来。
“夜夜!”
不消吩咐,搭档已如雷真心中所想,跳向了正上方。
她将蓄积的脚力解放,自下而上迎击对手——这是大招<楸木太刀影>。“限制住对手进攻路线”的雷真的作战成功了——
不,行不通。吉卜利勒的身影变淡,从夜夜的一击中穿了过去。
吉卜利勒消失了,接着又跳跃空间,再次出现在了伊吕利的背后,同时全身的零件换位,变成了长剑形态。
它抄了伊吕利的后路,而且还是在这一击必杀的距离。不过,伊吕利也不是容易对付的对手。
自吉卜利勒剑身冒出的红莲之炎与从伊吕利周身喷出的纯白冷气展开了激烈的碰撞。
然而这场攻防,还是对方更有优势。火炎之刃砍飞了伊吕利的脑袋——似的,但不巧,那是八重霞的幻影。
因攻击落空,吉卜利勒的身体向前栽去。小紫抓住这个破绽,自虚空中挥刀砍向了吉卜利勒。
小紫在空中接连挥下了第二刀,第三刀。她的幻影接二连三地出现,令吉卜利勒无法确定目标。虽然小紫的攻击不重,无法造成决定性的打击,但是用来拖延时间却已足够。
在此期间,夜夜已经从空中返回,她藉着下落速度,向吉卜利勒送出了一记有如闪电般的下劈。吉卜利勒化为盾形承受住了这连大地都能撕裂的一击。
(这次是完全制御振动吗!)
正如雷真所想,盾承受住了夜夜的踢技,其强度可与金刚力抗衡。不过——
“呀——啊——!”
夜夜咆哮着,转而发动了连续攻击。拳,肘,膝,踵——夜夜发挥体术使出的这阵猛打,叫吉卜利勒的身体开始嘎吱作响。
完全制御振动虽然性能高,但是论持久力还是我方占优。洛基不愿正面比拼耐力,令吉卜利勒化为剑形态,以斜闪避开了夜夜。
这次轮到夜夜失去平衡了。洛基召回吉卜利勒,拔出自己腰间的魔具之剑,砍向了剑形的机械天使。
两把剑在空中交差。魔具之中冒出了火焰,灼烧着吉卜利勒。
(烧自己的搭档……?为什么……?)
回答困惑的雷真的,是小紫的警告。
“小心点,雷真!大概它是会浴火变强的!就像不死鸟——”
洛基没有给她慢悠悠说明的时间。燃烧着的吉卜利勒的羽毛聚到剑尖处,有如花瓣一般规则有序地排列着,将热能收束到了一点。
积蓄热量,然后解放。巨大的热量朝着空中的夜夜袭去。
周围的冰壁被蒸发,水蒸气爆炸性地膨胀了起来。汹涌的气浪形成漩涡,又反刮回去,接着为了寻找逃离之所喷向了天空。
水蒸气似乎到达了高空。它们在高处得以冷却,化为冰雹降了下来。
伴着当当的巨响,冰雹打在了雪屋的屋顶上。
——那是伊吕利做的冰之防护所。在热光临近之际,伊吕利展开了半球状的防护壁,挡开了热和冲击。
雷真边躲避着熔掉的屋顶,边抹了把冷汗。
“帮大忙了,伊吕利。刚才差点就要全灭了”
“不,这都是靠着雷真大人的<线>。”
崩溃的冰壁如同瓦砾一般积了起来。洛基轻轻地落到了上面。
“防住了吗。不过不这样就太扫兴了”
两人刚刚消耗了巨大的魔力,因此都有些呼吸急促。可不知为何他们却感到心情愉快,脸上还绽开了笑容。
观众们这才沸腾了起来。那不给人喘息之机的瞬间攻防,以及远超学生等级的技术与威力的你来我往,似乎对魔术界的知名人士们而言,也是极具冲击性的内容。
在这喧嚣之中,洛基平静的低语传入了雷真的耳里。
“我承认。你这家伙很强。能敌得过如今的你的人,在这学院中也屈指可数”
“居然会被你称赞,不会要下冰雹了吧?”
“你不是刚让冰雹落下来过吗”
“那是因为你太乱来了。不过,能与天下无双的剑帝同学战斗的学生也确实没几个吧。我也是变厉害了”
“你这家伙很强。你这家伙虽然很强,但还是没到本大爷的层次”
雷真无言以对,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自己在技术层面上不如他。比如说,魔韧。雷真依靠红翼阵的出力才强行办到的魔力制御,洛基单靠技术就手到擒来了。
虽然明白彼此间的差距,可雷真并不示弱,而是装傻充愣地回答道。
“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其实我已经后来居上了吧?”
“哼,笨蛋连对手的实力也无法看清吗”
“别开玩笑了。我比谁都清楚你的强大”
“我虽然无谋又傲慢,但并没有蠢到小看你的地步”
也就是说——
两人是互相认可的。
雷真忽然笑了笑,邀请般地说道。
“那,就尽情战斗吧”
“那样好像也不错啊”
洛基的嘴角荡起笑容,紧接着,吉卜利勒的翅膀消失了。
无数的羽之刃,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以洛基为中心生成的众多不自然的光环。
这景象就像是流星正燃烧殆尽。虽然美丽,可雷真一眼就看穿了这是<剑之结界>,是会将侵入者消灭殆尽的斩击风暴。
光芒悠然包围着洛基。结界的活动看似迟缓——这只是错觉罢了,然而雷真却连一丝风也感受不到,想来是因为气流也被洛基控制住了吧。
“来吧”
洛基招了招手。但是,没有必要老实地突击。雷真向伊吕利送出魔力,让她在结界外展开了攻击。
伊吕利聚集冷气,造出了巨大的冰刃。这样一来,只要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外发动攻击就行了。
如同巨人用的大砍刀般的冰刃,在接触到<剑之结界>的瞬间,就轻轻地化为了雾。
能明白的就只有冰刃化成了雾。也不知是因为蒸发了,还是因为被削碎了。
可雷真连吃惊的工夫都没有。流星般的光从结界里飞了出来。夜夜一脸茫然的“呀……”地踉跄了一下。
旋即她的袖子便轻轻断开,胳膊上还出现了一条血线。
“雷真大人!那刀刃能贯穿金刚力!”
“——小紫,拜托了!”
“嗯!”
小紫张开双手,将八重霞发挥到了最高水平。羽之刃失去了目标,在四周乱转了几圈后,便回到了结界之轮中。
雷真的背上流下了冷汗。
(即便我们不侵入那结界,他也能进行攻击吗……!)
雷真所知的<剑之结界>,是更偏向防御的技法,而如今的洛基,似乎在维持防御结界的同时,还能进行远距离攻击。
洛基和吉卜利勒位于结界的中心。想要攻击他们就必须打破结界,可远距离战又很不利——总之,对方的攻击能奏效,我方的攻击却无效。
对于这种能将伊吕利的冰刃化为刨冰的结界,什么攻击才是有效的?要是夜夜或者雷真敢打近战的话,别说是肉丝了,会变成连肉片都说不上的破片的。(译注:“肉丝”原文“なます”,“肉片”原文“肉片”,“破片”原文“破片”,本句中的大小关系很奇怪,但反复查证后似乎没看到这三个词有什么特殊含义,姑且从原文。)
射击无效。侵入无谋。停止不动又无异于坐以待毙。
(毫无破绽……这就是真正的<剑之结界>吗……)
正可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洛基进一步磨练了自己的技艺,将之发展成了与吉卜利勒相宜的式样。这话已经是第几次说了呢——雷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喃喃自语道。
“果然洛基是个……了不得的家伙啊……!”
雷真再次看向了夜夜胳膊的伤口。伤痕很平整,并非是<热风操作>形成的熔断,看起来像是物理性的切断。以刀刃来切断金刚力这种事,一般来说是不可能的——
伊吕利好像也察觉到了。她一面毫不大意地防备着洛基,一面低声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魔韧吗。雷真大人的师傅也贯穿过金刚力”
“……不,要是在每枚刀刃上都用上那种招式的话,魔力立刻就会用光的。洛基没有出力到那份儿上。我没有感应到。”
“那会是魔术回路的效果吗?比如那个人偶也搭载了切断的魔术?”
吉卜利勒能够在战斗中切换魔术回路。空间转移、完全制御振动、飞翔、火焰,似乎还能使用雷击。要是其中还包括<切断>魔术的话……?
“就我所想,切伤夜夜的是与空间转移相同的魔术。大概,飞行也是”
‘哎?’
三姐妹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但是,雷真对此有把握。
结界中的吉卜利勒现在处于<人形>。
至今为止,吉卜利勒在人形时使用了转移和飞翔,剑形时使用了火焰,盾形时使用了完全制御振动。恐怕,它拥有随变形切换魔术回路的构造。
天才伊欧奈拉·伊利亚德,应该……是凭借机巧技术挑战了魔活性不协调定理。
要是这样的话,人形的吉卜利勒现在能用的魔术应该……是转移。
“……你这么开心呀,雷真?”
被夜夜冷不防地一问,雷真才察觉到自己正在笑。
再一看,他发现洛基也和自己一样嘴角上扬。
……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双方都有着无法让步的目的,可为什么越是体会到对手的强大就越开心呢?
“嗯,我很高兴。所以不用担心,交给我吧!”
“呵呵,看到你的表情,担心什么的早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夜夜也冲他笑道。雷真得到了自信,调整了下呼吸。
“那么,雷真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伊吕利往这边看了过来。雷真做好觉悟,向三姐妹传达了自己的方针。
“突破口有一个。从正面进攻!”
听到这似乎毫无策略的发言后,三姐妹再次异口同声地发出了一声‘哎?’。
2
学院长卢瑟福从贵宾席上注视着两位学生高水准的战斗。
教授们都聚集在周围。原本是为了保护来观战的国王才这样的,可是最重要的爱德蒙德仍然没有现身,国王的席位是空着的。
舞台在八重霞的效果范围内,因此无法确定雪月花的位置,刚以为她们出现了,她们就消失了,刚以为发现了她们的身影,那身影就模糊了。洛基维持着<剑之结界>,摆出了以逸待劳的架势。
忽然,身旁的帕西瓦尔低声说道。
“察觉到了吗,卢瑟福?”
卢瑟福并没有回答“什么”。他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回答了声“啊”。
“既然如此,为何不采取对应措施。以那个数量发动攻势的话,是无论如何也防不住的哦?”
“对方的行军理由说到底也只是<灾害修复>。我们没法出手的”
两人的视线没有从舞台上移开,只是将意识转向了远在学院外侧的市区。
数万英国正规军正分散在各处,他们现在也在进行修复施工。他们修建的宿营地让数以万计的避难民众躲过了严寒的折磨。
军队迅速的行动都是遵照爱德蒙德王的指示。若是意图妨碍,即为大逆不道。即便交通要道被其占据,都市机能逐渐被其掌握也是如此。
帕西瓦尔按摩着眉间,牢骚般地嘀咕道。
“堂而皇之地进驻市区了啊……。这样看来,让人不禁想要怀疑白天的那件事是否也是王的策略了”
“我也这样想。那是狂王教唆银蔷薇干的”
玩笑话得到了肯定,帕西瓦尔花白的眉毛微微跳了跳。
“不是简单的阴谋论——吧?”
“我是很认真的。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逃脱军队的拘禁,还带出神话级的机巧人偶,没有王的帮助是不可能的。虽然王自己还在装糊涂就是了。”
“……这么说来,我还收到了王的近卫护卫过王妃的报告呢。好像是比劳家的女儿亲眼看到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卢瑟福的推论也是有一定的可信性的。
卢瑟福点了点头,
“不巧的是,过去王妃殿下曾率领机巧师团进攻过学院。要是没有白天的那场大灾害,市民是不会接受三师团这样的军团的。王要让英国军队进入市区,必须具备足够的理由”
“所以他让王妃逃亡了,还让她用了利维坦吗”
“狂王是个了不起的男人呢……。将公认的策士银蔷薇玩弄于鼓掌之间,自己坐享其成。还向议会和国民展示了自己的决断力和统率力,提高了声望。他就这么让三万六千名士兵赶上了这最终局面。”
“……你既然心知肚明,还让他们随意排兵布阵?”
“刚才就说过了吧。我们没法出手”
“哎呀哎呀……我真佩服你的气魄。你认为军队不会直接攻击吗?我觉得将你塑造成一个恶人,比操纵王妃殿下要简单得多呢?”
“王虽然喜欢粗鲁的做法,但却是个算计颇深的男人。如今小麦成熟,终于到了可以收割的时节,他是不会放火烧麦穗的。比起现在在此攻下学院,等待神性机巧的诞生要聪明得多。因为没有夜会,就无法产生魔王,也就不知道神性机巧的诞生场所和所有者了。当然,要是英国军队有行动的话,我准备临机应变。为此才有你们在”
“说的好听。……算了,姑且还是事先确认一下情况吧”
在确认了王还没有出现后,帕西瓦尔用魔术构建了通信回路。
‘刚才的对话都听到了吧,瓦伦丁女士’
帕西瓦尔用念展开了对话。在斜后方的座位上,一位年过五十的女教授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您要的东西正在凑齐。刚要过解毒药现在又开口要猛毒,这是何等的没操守啊。这是医学部该做的事吗,老糊涂总代表?’
瓦伦丁瞪着帕西瓦尔的头。帕西瓦尔苦着脸对卢瑟福说道。
“她好像还对<药学部>泡汤的事耿耿于怀呢”
“创设新学部的那件事吗,我那时可是赞成的”
“教授会则是反对的。药学和医学绝对不能分离”
帕西瓦尔不做争论,他将通信回路延长,向远方问道。
‘圣日尔曼,你那边怎么样?’
‘还在继续监视。或许我应该回答说军队正稳步而顺利地包围学院吧’
圣日耳曼不在斗技场,而是被派到了市区。他的任务是查明军队的阵容与行动,摸清敌人的策略。
‘你可是战争史的专家。可否听听你这个战略家的意见?’
‘对方也警戒森严,难以刺探到内情。不过,不管怎么看都是包围战的架势,主要的道路全都封锁了。明明夜会将在明天结束,为什么还要包围呢……。不管怎么说,我们会继续监视的’
‘狂王可能想用奇策。将不依赖数量的战术也纳入考量吧’
‘我明白了。总之将现阶段的报告整理后,送往你们这边吧——’
‘喂,教授总代表!这边人手完全不够啊!怎么搞的!’
宛如怒骂般的强烈意念插了进来。帕西瓦尔皱了皱眉头。
‘……小点声,洛克史密斯。会被人监听的’
‘我的暗号化程序可没那么脆弱。行了,快点派人来吧!’
‘我应该已经把工学部的学生优先派过去了。就是你的那些学生们’
‘不管是谁都只在意夜会的过程,完全派不上用场啊。你们那边不是还有好多人嘛,别让他们观摩了,快把<十三人>派过来!’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那样太引人注目了。这不等于是在宣传我们在防备着突发事件吗’
‘反正早晚都会暴露的,就露给他们看好了嘛!’
‘明白了,明白了。马上就要分出胜负了。比赛结束后,就把人派过去’
虽然基本上没有让步,不过对方多少也有点听进去话了的样子,只是咂了咂嘴就作罢了。
帕西瓦尔结束了通信。卢瑟福接手了通信回路,在进一步提高静音性后,他将意念往学院内的某一处送去。
‘马格纳斯君,你那边如何了?’
帕西瓦尔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好像是在吃惊连马格纳斯都动员了的事。
不久,马格纳斯有了回答。
‘这边已经准备万全。伊利亚德教授也在我这里’
“马格纳斯和伊利亚德……吗”
帕西瓦尔摸了摸下巴。这个组合意味着……。
领悟到卢瑟福的意图后,帕西瓦尔睁大了双眼。
“你想让马格纳斯用<绝对王权>——用居内什吗!?”
卢瑟福则是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没错。一旦事态紧急<歌革·玛各>的巨人就能掌握都市全城所有的魔术回路。要是在那种压倒性统治下还有能自由活动的人偶,那就只能是——”
“神性机巧……原来如此,我明白你不慌不忙的原因了。要是舍得拿出巨人的话,军队的机械人偶就算不上是威胁了”
卢瑟福点了点头,最后,他将意识转向了其他的方向。
‘爱丽丝’
他用精神叫了一下爱丽丝。——没有回应。帕西瓦尔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没回应吗?”
“……这种事也是有的吧。之后再说”
卢瑟福制止了想要再说些什么的帕西瓦尔,叫来了秘书官。一身男装的艾薇儿以一脸不高兴的表情走了过来。
听完了卢瑟福简短的口信,艾薇儿诧异地眨了眨眼。
“刚才那口信,你要我带给<野鸟友之会>?”
“拜托了。然后,顺便——不,抱歉没什么。交给你了”
“有话直说啊,臭老头”
“不……真的,那样就行”
艾薇儿虽显不满,但还是依言出发了。
帕西瓦尔叹了口气,仿佛受不了似的地摇了摇头。
“要是在意爱丽丝的话,老实说‘顺便去看看她的情况’不就行了”
“我是感到在意。那是艾丽西娅托付给我的孩子”
“这措词,一听就是亲父女。爱丽丝也大致是扭曲着长大的……”
帕西瓦尔的眼光忽然柔和起来,低头看向自己手杖。
“不过真是奇妙啊。发端于伊甸之东的远东的这场兄弟打架,不但左右了世界的走向,几经辗转后还给卢瑟福父女带来了变化。”
“变化?是这样吗?”
“嗯。我今天早上给爱丽丝听诊——她居然拜托我说你几句。她表达了自己的意见,这在不久之前是难以想象的。”
“是教育出问题了吗?”
“我看是我对你的教育出问题了。”
帕西瓦尔的肩膀微微晃了晃,接着他收起笑容,压低音量说道。
“爱丽丝的肉体已到极限。很不乐观。虽然我觉得还能再撑半年。”
“——是吗。说的也是。我早就知道了”
“已经算是坚持得很久了。当时的主治医生说是只剩五年寿命的”
“我很感谢你。多亏了你,她才自由地活到了现在。”
卢瑟福的脸上露出了干瘪的笑容,他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少许的资产,少许的名誉,少许的门路——我用这些东西作为资本施展谋略,走到这一步用了十余年。明天,终于是最后一步了。”
“就连你也感慨颇深呢?正是如此,这将是最后的豪赌。如果有想对女儿说的话,就趁今晚说了吧。尽可能说得温柔些。”
一时间,卢瑟福感到了一种胸口堵住了似的不自在的感觉。
我也真是可笑呢。卢瑟福耸了耸肩,以一如往常的装模作样的表情说道。
“该说的话我全都传达给她了,关于今天和明天的任务”
“都到这时候了还这么固执呢。……会后悔的哦?”
“没问题。我习惯了”
帕西瓦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是岁月的分量所致,还是对<协助者>的感谢之意使然,卢瑟福注视着正面,咬紧牙关低语道。
“……我没有身为父亲的资格。也没有身为艾丽西娅的丈夫的资格。因为我早就知道她会死,我心知肚明,却还对妻子见死不救”
“一切不都是为了救爱丽丝吗。说到底,爱丽丝是艾丽西娅所期望的孩子。如果要追究责任,身为医学部长的我也难辞其咎”
“别这样。魔术师只能向前迈进——这可是你的教导”
帕西瓦尔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嘈杂声在观众席中扩散开了。
身穿黑衣的贵公子出现在了观众席的一角,对观众挥着手。
是爱德蒙德王。王正带着几名近卫,从容不迫地向这边走了过来。在近卫中混杂着唯一的一名少女,她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魔性。
大概是自动人偶——而且构造精密得惊人。人体的再现度堪比花柳斋人偶。虽然并没到露骨的程度,但周围的教授们的警戒还是变强了。
卢瑟福表面热情地迎接了王。
“承蒙大驾光临,微臣恐悦之至。您的御席在此”
“谢谢。战斗似乎陷入了胶着状态了呢。能赶上终盘真是太好了”
爱德蒙德也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这一瞬间,卢瑟福心中有些慌乱。
他看上去一副因胜利昂然自得的模样。这是我身为魔术师的直觉——不,只是胆怯而已吗?
王就座后,看向下方的舞台。舞台上的雷真终于展开了行动。
雷真巧妙地操纵着三姐妹,对洛基发动了融合了冷气及物理的波状攻击。每一击都用上了眩惑,并加入了高度的假动作。可即便如此,也还是无法打破<剑之结界>。夜夜无法侵入光之轮,伊吕利的冰刃也从尖部开始就被化为了雾。
爱德蒙德发出了“嗬”的感叹声。
“<剑帝>能同时使用空间转移,切断和飞翔呢。这令我想起了我国引以为豪的英雄古连丹将军。我过去很喜欢将军呢”
爱德蒙德将别有深意的视线投向了卢瑟福。卢瑟福抑制住感情,
“英雄?我记得他是被称为叛徒的?”
“那是次不幸的错误,是事故。误会总有一天会解开的”
真会睁着眼说瞎话。卢瑟福不得不有意让自己镇静了下来。
爱德蒙德露出兴致盎然的眼神,进一步触怒了卢瑟福的神经。
“我虽然听闻将军和你是劲敌,可当时的实际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他是个不错的竞争对手,虽然经常会有意见不和的时候”
“也就是说,是好朋友吧”
爱德蒙德越发来劲了,他一脸开心地继续说道。
“将军既是<疏与密>的高等魔术理论的提倡者,也是其体现者。剑帝所用的魔术回路,正是将军的Sylphid Diaphaneity——‘以风精为触媒的透明度制御’吧?”
“非也,此为理学部的金伯利教授的设计”
这次轮到卢瑟福睁眼说瞎话了。爱德蒙德笑出了声。
“我没打算对回路的出处说三道四哦。优秀的技术公开之后肯定会被模仿的。魔术师就是充满贪欲的,卑鄙无耻的生物啊”
王以知之甚详的口气说道。不过卢瑟福也是同样的意见。王继续说道,
“听说就连<烧却的魔王>学会<疏与密>也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很难相信他年纪轻轻就能运用自如。你教得不错呢,学院长”
“不敢当。……话说,陛下”
被单方面牵着鼻子走可没什么意思。卢瑟福决定试着反击一下。
“我从很早以前就有一个疑问了”
“允许你提问。说吧”
“您在想什么呢?”
卢瑟福直截了当地问道,他知道旁边的帕西瓦尔身子都僵住了。
就连爱德蒙德好像也吃了一惊。他道貌岸然的脸庞上,透出了一股野性。
“你是问——我在想什么?”(译注:此处黑王子的自称变为了较粗鲁的“俺”。)
爱德蒙德黑色的双瞳中透出了刺目的野心,说道。
“我只对两件事有兴趣。第一,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有趣起来”
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回答。可即便如此,卢瑟福也没有追问,而是问起了下一个“兴趣”。
“第二是?”
“是拯救这个世界哦。我将君临世界拯救它”
“……我觉得第一和第二是同样的事呢”
卢瑟福出口讽刺道。但王并不恼怒,反而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没错。我,会为了我自己,创造一个欢乐的世界。就像救世主那样呢”
他开心地笑道。看到他这副样子,卢瑟福确信了。
这个男人明天一定会动手。就在夜会结束之时,一定会。
他集结兵力,压制市区,毫无疑问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这个预测的绝大部分是对的,但某个部分却出现了决定性的失误。
人称狂王的男子,终归是感受性异于常人——
还稍稍超出了卢瑟福的估计。
(译注:2节中“可即便如此,卢瑟福也没有追问”一句中的“追问”原文“問い直す”,实为“問い質す”一词的误写。参阅[url= http://www.weblio.jp/content/%E5%95%8F%E3%81%84%E7%9B%B4%E3%81%99]此处[/url]。)
3
从正面进攻,在雷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三姐妹的脸上都流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不动脑子地突击,她们大概是理解成这个意思了吧。没关系。雷真也不订正,反而煽风点火般地喊道。
“上吧!光焰四八环!”
‘是!’
三姐妹齐声答应,随即分散成三路。
伊吕利像射散弹似的释出了冰柱,不必说,冰柱都被<剑之结界>阻挡了,但雷真满不在乎地继续输送着魔力。
伊吕利不断提升发射速度。不断增加冰枪的数量。
这场比拼的优势在雷真这边。羽之刃充其量就数十枚,而冰枪是伊吕利创造的,数量可以无限增加。
冰枪连射的数量已经多到占据了整个视野。
不一会儿,羽之刃就集中到了前方,没法覆盖整个结界了。夜夜迅速地绕到了结界背后的缺口处。
她迅猛突进后便用踢技强攻,顺势将吉卜利勒拖入了格斗战。机械天使用手中的剑应战,最后还是守住了结界。夜夜再次被推出了光轮外,不过吉卜利勒也失去了平衡,敌阵出现了一丝紊乱。
论瞬间爆发力是夜夜更强,所以大幅度的斩击是砍不中的。更何况小紫还没在这个阵形下出过手。
在冰被削碎的轰鸣声中,似乎传来了洛基咂嘴的声音。
洛基转动双眼搜索着小紫。八重霞的发动时机将决定胜负。是考虑到要保存力量吗,洛基将吉卜利勒召回了结界中心。
“趁现在!伊吕利!”
“明白!”
伊吕利抓住这个机会进一步发动了猛攻。一部分冰柱已经开始透过结界的缝隙射向吉卜利勒了。
如果是一般的人偶使,应该就可以像这样强行击溃了。不过,洛基凭借超人般的感觉操纵着吉卜利勒,宛如舞动的羽毛一般,不断地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了攻击。
雷真咋舌不已。不禁想要怀疑洛基是不是具有预知能力了。
“吹鸣四十八连!”
‘是!’
雷真用红翼阵连接三姐妹,变换阵形。这次是夜夜出击,以超音速冲入了结界——在观众看来就是这样吧。可实际上,夜夜并没有超过音速。雷真使用八重霞迷惑了知觉,让人感觉夜夜的速度提升了数倍。
洛基的认知应该也产生了混乱。在这种状态下承受伊吕利的扫射就危险了。
正如雷真预料的,洛基打算让吉卜利勒变形。
大概是打算让吉卜利勒变成盾形态,使用完全制御振动——应该吧。
雷真正是在等着这个瞬间。
他伸出单手,将五根丝线——伸向了吉卜利勒。
他瞄准的是吉卜利勒身体的中枢、仿佛左轮手枪弹匣的部位。在他用丝线抓住在吉卜利勒身体内部滑动的金属块、用念动力束缚住它的瞬间,便感受到了惊人的魔术抵抗。
(咕……简直沉得离谱!不过正如我所料!)
通过至今为止的战斗,雷真建立了两个假设。
其一就如眼前所见的那样,吉卜利勒能‘通过变形切换魔术回路’。
而其二,就是吉卜利勒背后没准是魔术回路的容器。
搭载复数的魔术回路,并在战斗中切换使用——这当然是与魔活性不协调原理相抵触的。要实现它唯有施加‘坚实的绝缘’,但这很难靠夏娃的心脏(魔力式动力)实现。专门搭载内燃机关,只在切换时运用机械式动力或许能行,可吉卜利勒并不像是搭载了内燃机关的样子。
取而代之的,是吉卜利勒那暴露在体外的迷之突起。
(如果这就是魔术回路的<容器>,就能以最少的空间解决绝缘问题!)
绝缘的问题这样一来算是解决了。剩下的动力问题——
(戏法的秘密,就是洛基的念动力!)
伊欧奈拉曾经说漏嘴过。这个构造要依赖洛基的才能。
要是吉卜利勒无法自行重新连接的话,只要让办得到的人来做就行了。换句话说,如果洛基手动——用他那无与伦比的念动力——解除魔术回路的绝缘,取出容器,塞入其他的回路,再重新连接的话?
雷真单是用红翼阵抓住它就已感到如负千钧。在一般人的念动力下那容器肯定纹丝不动。而洛基居然在变形的一瞬完成了这一套动作还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举例来说的话,就是把数百公斤重的铁块当小沙包来玩。
(你……真是个怪物呢!)
本来就有魔术抵抗,再加上洛基的念动力,这负荷简直要命。
不过,不能松开。两人都用念动力抓住了子弹,并用精神力拔河。这虽然是场艰苦的角力战,但是没有赢过洛基的必要。
只要能这样持续妨碍他的话,吉卜利勒的变形序列就无法结束!
“夜夜!伊吕利!小紫!”
雷真命令三姐妹攻击。在变形途中停下来的吉卜利勒,是全无防备的。
粉碎对手的特长,找出活路。这就是雷真的所说的‘从正面进攻’。
雷真注入了浑身的魔力。洛基也为了不让他得逞而提高了出力,两人都发出了咆哮声。
‘噢————!’
两人仿佛随时会血管开裂似的坚持着——
噗,雷真的胸口喷出了鲜血。
“…………!?”
雷真愕然了。洛基也同样惊愕。
雷真的血管真的开裂了。用精琉堵住的伤口好像张开了。
肺有没有事——雷真一时间弄不清楚。他姑且解除念动力,用刚体的技巧堵住了伤口。刚刚还处于攻击态势的三姐妹急忙掉头回到了雷真身边。
雷真满身破绽,但洛基没有动手。吉卜利勒也只是变回了机械天使的形态,如同稻草人般呆站着。
雷真用手掌捂住滴落的血液,无畏地笑了。
“怎么了?可别跟我说“到此为止”之类的话哦?”
“……你会死的哦,黄泉复生笨蛋”
“死不了的。而且,黄泉复生的人是你姐姐”
雷真将声音压低到观众听不到的程度小声说道。
“要让芙蕾活下去,得要冥府的<神酒>吧?”
“——你连这都知道了吗”
“所以,可别手下留情。给我认真打到最后!”
洛基应该也不会放弃胜利的。即便没有沦为黑蔷薇的棋子,为了姐姐他也需要魔王的宝座。
如果要将这个愿望踩在脚下的话,那至少要和拼劲全力的他一战。我方也要背负相应的风险,置身于危机之中。这一点从最初向夏儿夏儿挑战之时起就不曾改变,是雷真的信念。
(……虽然这么说,不过情况不妙啊)
视野歪歪扭扭的,明显失血过多了。
持久战已经行不通了。感觉之后再出手一两招就是极限了。
既然如此,该怎么办?还有余力再来一次刚才的念动角力吗?
不,同样的招数对洛基是行不通的。下一次会被他用其他的手段防住。
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以这副身体获胜?
雷真绞尽脑汁地想着。可没过多久,他的思绪就飞向了完全不同的地方,不知为何,与洛基相遇后的每一天开始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就算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最糟糕的相遇。两人都不清楚情况,就形式上来说是雷真找的碴:他误以为芙蕾被洛基粗暴对待了。
然后,在夜会的第一晚,两人成为对战对手展开了对峙。
洛基是<十三人>之一,原本距离参赛还早得很。不过,他为了排除雷真,为了保护姐姐,自降顺位来到了舞台上。
雷真认为他是个笨拙的家伙。既毒舌,又冷淡,还从不讲自己的事,因此连她的姐姐都不理解他。不过,可能正是因为如此,雷真才没有怀疑他。
这家伙真心可以信任,虽然这话绝不会在当事人面前说,不过雷真是这么想的。
大概对方也是这么想的——我这想法,或许有点傲慢了吧。
看见雷真一动不动,洛基开口问道。
“嘴上说的好听,可手却停下来了呢。无计可施了吗?”
“……不。我想起了与你相争至今的事”
“真巧,我也是”
紧绷的气氛,在这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我和你掐架了好几次吧?”
“并肩作战的次数也差不多”
“夜会刚开始那会儿,你简直是把我当虫子看”
“因为你当时就只是个弱小的劣等生。”
“……说的也是。你一开始就很强,脑筋也转得快”
“你虽然是个超出常规的笨蛋,不过自那之后身手多少有点提升”
“啊。这点你也一样”
两人间的差距究竟缩小了,还是——?
看着纹丝不动的两人,观众们吵嚷了起来。洛基瞥了他们一眼,耸了耸肩。
“观众急了呢”
“就让他们慢慢急去吧……虽然我是想这么说”
雷真将手自伤口处移开,把血甩去,将指尖对准了三姐妹。
“身体快到极限了呢。差不多该让这场战斗落幕了”
“和你意见相同这点虽然很不爽——不过我也有同感”
一瞬之后,两人魔力全开了。
两人似乎有着相同的想法。他们都打算用接下来的一连串攻防决定胜负。
<剑之结界>再次出现,流星的光辉刻出了同心圆。雷真让三姐妹向三个方向跑去,边用八重霞剥夺了洛基的五感。
一瞬间,洛基的视线出现了游移。不过这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洛基立刻就看破了幻觉,用羽之刃瞄准了伊吕利。伊吕利用雪崩挡住了它们。这一举动产生了惊人的水蒸气暴风,而夜夜混在这暴风中,如同炮弹一般冲了出去。
剑之结界反应了过来,用刃的迎击撕裂了夜夜的皮肤。但是,夜夜没有停下。或许是觉得与金刚力互殴于自己不利,洛基打算让吉卜利勒退到后方。
当,机械天使的后背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冰壁。
“————!?”
被八重霞隐藏的冰壁,挡住了吉卜利勒的退路。
洛基吃了一惊。如果是带着杀意的冰枪,那他事前就能察觉到了吧。可是,在这激烈的攻防中,毫无敌意的冰壁,即便是洛基也没能察觉到。
趁着这一刹那的空隙,夜夜已经冲入了吉卜利勒的怀中。
洛基应该也可以选择转移,但他让吉卜利勒变成了盾形。<疏与密>的转移在范围攻击面前很脆弱,在已经遭到预判的当下,会有被伊吕利的吹雪给冻结的危险。因此洛基才采用了变形,可这一切正如雷真所愿。
雷真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全数释放,对吉卜利勒伸出了红翼阵的丝线。
他和刚才一样,开始抑制魔术回路之子弹。同样的手段对洛基是行不通的。这点雷真很清楚。正因为如此,他才认定这里是突破口。
在这零点几秒的时间里,魔力相持着。雷真感到了一阵心如刀绞的痛苦,口中吐出了血沫。待他回过神来,只见洛基已经解除了剑之结界,正全力进行着抵抗。看来他也打算在这里正面决胜负。
大概……他是打算对雷真施加负荷,让他昏倒。
(聪,聪明……!而且,好沉!)
即便有红翼阵,也压制不住。应该说,我反被他压制住了!
不过,这样就行。
(只要像这样,固定住吉卜利勒的魔术回路的话……!)
夜夜冲着吉卜利勒一脚招呼了过去。吉卜利勒虽然以优秀的反应防御住了,可是金刚力压扁了它的骨架,它的姿态在空中崩溃了。
此刻,雷真发动了真正的杀招。
小紫自虚空中冲出,以带着魔韧的银剑砍向了吉卜利勒的脊椎。
红翼阵缠绕在银剑上,化为了拟态的魔韧。在无法将回路切换为完全制御振动的现在,这一击将会成为致命伤。
对“雷真不会使用同样手段”的坚信,和对“无力的小紫无法破坏吉卜利勒”的坚信,是洛基预测的死角。
——雷真这种想法,才是真正的误算。
空中的吉卜利勒用脚尖对准小紫,变成了别的形态。
看起来像是一把枪身很长的枪。电火花已经从枪口中溅了出来,虽然雷真妨碍了它变换回路,可还是能看出它正在发动魔术。
为什么,雷真这么思考着,接着凭直觉理解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
搞反了。被预判的是雷真这边——等着这个瞬间的是洛基!
‘吉卜利勒每一个形态,都只能使用一种魔术’
雷真是这样认为的。那或许是事实。可如果魔术回路的交换,并不一定需要和变形同时完成……的话?
如果洛基已经预料到这个展开,而在变形前就更换了子弹的话……?
在理解了这一点的瞬间,雷真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畅快的感情。
(我已经拼尽了全力,可你仍然在我之上吗……!)
枪口的光辉在增强。也不知是从哪里供给的,它已经积蓄了莫大的能量。洛基在战斗中积蓄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一点都没让雷真察觉到。
雷真仿佛要委身于命运一般,没有后退半步,将全部的力量交给三姐妹,冲进了满溢而出的雷电之海中。
4
‘履行当初约定的时候到了。现在,就是向你们讲述一切的时候。’
在半崩塌的<愚者圣堂>中,赤羽天全开始娓娓道来。
战队因何‘存在’,又是如何‘活着’。
存在理由与存在意义——主人终于将这重大秘密对我们合盘托出了——
直到长达数小时的解说结束为止,战队的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即便在讲完之后,也没有任何人发话。姐妹们看似冷静,但火垂清楚她们心中都极为慌乱。
天全似乎是将战队的沉默理解成了‘没有不满’,他再次戴上了银色的假面,回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语调。
‘现在就放在心里就好。距离那一刻,还有少许的犹豫时间’
姐妹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点了点头。天全将视线投向了战队的后方。
‘你也一样,明白了吗?’
天全这样叮嘱道。红色眼瞳注视着的是一名少女,她那娇小的身体抖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遗憾的是,她除了点头之外别无选择。
‘……明白……了’
‘那就好。别泄漏秘密。如果你为自己主人着想的话’
少女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这表情让人联想到被抛弃的小狗,令火垂有些同情。
(那姑娘到头来被塞了个苦差事啊……)
虽然得到了所有人的爱,但也常被派些苦差事,家里的老小就是这样的——火垂不禁这样想着,接着又对自己的思考感到了疑惑。身为人偶的自己为何会懂这种事?或许,这是造就自己的素材的记忆?
“火垂,差不多了吧?”
身后的招呼声让火垂回过了神来。
声音的主人是同为战队之一的姬蜘蛛。她的长头发扎在头的两侧,和刚才的少女有点像。活泼的气质也有些相近。姬蜘蛛的身边是自窗户监视着竞技场的蜜蜂,她带给别人的是一种“这就是人偶”的老实印象。
即便身穿同样的黑色连衣裙,她们还是有着个性。事到如今才意识到这种事,火垂感觉简直要疯了。
(都到了“这身装扮也已经是最后一次”的现在了……)
“火垂,振作点。现在可是决定主人宏伟愿望能否成功的关键时刻哦”
姬蜘蛛以严厉的口吻说道。火垂没法反驳。这是与平常相反的情景。
感情激荡不已,脑袋导不出正确答案。明明现在必须快点整理好情绪,为决战做好准备不可。
“抱歉……我好像还在动摇”
“这可不像你哦?我一直以为火垂是忠实于任务的好孩子”
“……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你们已经冷静下来了吗。就这一小时的工夫?”
姬蜘蛛一脸“当然了”的表情挺起了胸。蜜蜂的沉默中虽然还有着迷惘,但她似乎觉得也没有迷惘到需要说出口的地步,所以什么也没说。
“……抱歉。回到任务中吧”
火垂站到蜜蜂身边,自墙壁的窗户俯视斗技场。
姐妹们都身处屋顶的某个包厢中。本来这里是贵宾席,但是埃德蒙德王和学院长都坐在中央的席位观战,所以这个包厢并没有派上本来的用场。
“差不多要决出胜负了呢。雷真看来已经没有余力了”
正如姬蜘蛛所言,舞台上的对决似乎已经进入佳境。热与冷气交互膨胀,冲击甚至传到了设置了魔术防御的观众席上。观众席的防御结界不时发动,金色的障壁在大气中忽明忽灭。
看着悠然跳动的雪月花,火垂的胸中泛起了一阵涟漪。
雷真和洛基进步明显,只论单纯的战斗能力的话,已经到达了一流的层次。或许,他们正在超越一流。
(这虽然是结果论,但那些人过去甚至还击退过蔷薇的魔女)
不管是谁获胜,都会成为主人的威胁。根据具体情况,战队败北的可能性也——
火垂摇了摇头。那种事是不可能的,在实力上是绝对不可能输的。
“姬蜘蛛,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竞技场外有没有可疑人物?奇袭的气息呢?”
“没有呢。市区的英国军队也没有靠近学院的样子。不过,能够感受到敌意。已经挂在我的<网>上了”
“在哪?”
“在那哦”
姬蜘蛛指了指入口的大门。火垂毫不犹豫地转动了门把手。
在些许逆光下少女的轮廓现了出来。她双手抱胸,挑衅般地问道。
“想到哪里去?不会是想去舞台吧?”
“——就算是如此,那又如何?夏洛特·比劳”
拥有精灵感应力的人真够麻烦的。她是感应到了我们就前来侦查了吗。
夏儿撩了一下肩头闪亮夺目的金发,堂堂正正地面向着火垂。
“那还用问。如果你们敢妨碍那两个人的话”
夏儿将手抬到自己胸口的高度。西格蒙德从帽子上飞起,停到了她的手臂上。
光从小龙的牙间透出,如同舌头一般跳动着,像是在说会不会用灭元素攻击就看你的回答了。
(——不,这是虚张声势。这名少女已经没有剩下可用来战斗的魔力了)
可即便如此,火垂还是不想引起骚动,她决定冷静应对。
“主人是不会玩这种小伎俩的”
“谁知道呢。明明一直戴着那样的假面隐藏着面孔”
“这与那有什么关系吗?”
“我是说这很可疑。还是说,是为了隐藏烧伤之类的痕迹?”
“真遗憾你居然会这么想。那个假面是——”
蜜蜂无言地拉了拉火垂的连衣裙。火垂回过神来,转移了话题。
“我们没有理由插手那种低次元的胜负”
“但愿如此。这里是绅士的国度,所以都像绅士一样做事吧”
她喋喋不休地强调着要公平,要堂堂正正。
“随意插手男同志的正经较量可是最不知趣的行为哦。是绝不被容许的行为哦。那种家伙,会被马踢死的哦。这是日本的说法吧?”
“……听都没听说过”
夏儿无视火垂的嘀咕声,悲伤地望向下方斗技场上的雷真。
“我的守护精灵告诉我了,刚才雷真的出血,是因为他负了比看上去还要严重的伤。那个伤,不会是你们干的好事吧?”
夏儿散发出了杀气。火垂制止了反射性地摆好架势的姬蜘蛛,淡漠地回答道。
“并不是我们。当然,也不是主人”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知道的吧?”
夏儿守住房间的入口,一副不让她们逃走的架势。
蜜蜂和姬蜘蛛看向了火垂。看来,是打算将判断交给她了。
没有说明事情经过的义务,而且即便对她说明了,火垂也不认为这个性情耿直的少女会相信。干脆把镰切叫来,用转移逃走吧——不,在这里用转移之类的大魔术可不好。执行部弄不好会怀疑我们介入了夜会胜负。因为半天前利维坦的骚动,所有人都变得有点神经质了。
没办法,火垂据实相告。
“那个伤是土门家的公主弄的。她用短刀从背后刺了他。”
夏儿呆住了。接着,她果然激动了起来。
“——骗人!不可能有这种事的!”
“这是事实”
“为什么日轮要刺那家伙啊!那是不可能的!”
“这与我们无关。你明白了的话,就请让开”
“……说的也是,抱歉怀疑你们了”
夏儿微微低下头,让开了道路。火垂背后的战队姐妹们都吃了一惊。
就连火垂也对夏儿的老实态度感到了震惊,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走过了夏儿身边。
“不过,唯独这点,你们给我记清楚”
夏儿在三姐妹的身后,说出了威胁般的台词。
“要是你们打算对那家伙动什么手脚的话,我就算拼上这条性命也会保护他的。我以比劳的荣耀和独角兽的纹章起誓”
火垂停下脚步,扭过头来。
“如果你想要阻挠主人的大计,我们也会杀了你的”
火垂向夏儿发出了真正的杀气。夏儿也毫不胆怯地正面接下了杀意。
火垂不再回头。她离开了贵宾席。蜜蜂靠上前来,短短地说道。
“刚才那孩子……”
“嗯。感觉很敏锐”
“恋爱中的少女,都短视”
听到蜜蜂嘴里冒出过预想之外的单词,火垂差点绊倒。
“你还知道‘恋爱’这个词啊。别说废话了——”
“噗”,大量的水蒸气冒了出来,将火垂的唠叨给淹没了。
舞台上,伊吕利的冷气与吉卜利勒的火焰剧烈冲突,发生了爆炸。在可怕的风压中,只见小紫向吉卜利勒攻了过去。
雷真是想要决出胜负吧。不过,洛基好像早就料到了。吉卜利勒变成炮形,瞄准小紫的那一瞬,怎么看都……
(会被干掉的!花之少女会死!)
雷电自炮口迸射而出,吞没了小紫。
——小紫勉强躲过了。或许是发射得慢了。小紫间不容发地穿过雷电下方,钻入了吉卜利勒怀中。
她发挥全身的弹力将反握的银剑向上砍去。魔韧闪烁着蓝白色的光,斩到了吉卜利勒的胸口。吉卜利勒装甲板开裂,被打到了空中。
这时,夜夜自上空降下。
她的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仔细一看,夜夜的上方有个冰制的立足点。夜夜靠着脚踢冰制天花板的反冲力,使出了仿佛能造成绝热压缩的踢技。
吉卜利勒变成盾形,承受着踢技的冲击。
噼啪,火垂的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异样的声音。
(将完全制御振动……贯穿了……!?)
在学生中也有嘲笑金刚力太过单纯的人。
确实,与完全制御振动相比,金刚力能办到的事很少。不过,单纯的东西,也有着单纯才有的强大。比如容易控制,魔力变换率高之类的。
最重要的是,花柳斋回路的力量与魔力成正比,可以提到无限高。
花柳斋人偶最强大之处,是其<可能性>——能够配合使用者的成长,变得无限强大,她们就是强在这份潜在能力上。
“……洛基!”在魔力与魔力的竞争中,洛基听到了雷真的吼声。
雷真边将十根丝线全部注入到搭档身体中。
“之后的事,就交给我吧!”
“————”
“夜夜!上!”
“是!”
回应主人的心意,夜夜在最后一击中注入了力量。
相持不下的力量,在洛基那侧决口了——
Chapter3 托之于友
1
安丽和黑大衣的魔术师一起走在医学部瓦砾散布的走廊上。
魔术师们没人说话,有点护送犯人的感觉。事实上,安丽遭受这样的待遇并不过分。走廊里混乱的模样,可以算得上是安丽造成的。
在走廊的尽头,一位魔术师开口了。
“山鸠之同胞,那里就是要去的病房。”
安丽合上了眼。终于,她到达了那既期待相见却又不敢相见的——深爱的人的房间。
魔术师敲了敲门。房里立刻有了回应,接着克鲁尔打开了房门。
室内很暖和。中间有一张大床,金伯莉就躺在上面。
金伯莉带着氧气罩,渗着虚汗。她看上去已经是濒死的样子,但一见到安丽,她便让克鲁尔扶着坐起身来。
“你还是来了啊,安丽埃塔……抱歉打扰了你们一家团聚。”
“才不……”
安丽正要冲过去,跑到一半她却失去了勇气。
金伯莉看着停下的安丽,讶异地问道:
“怎么了?”
“我……之前想要来抱抱老师的。可是我却是造成那样事态的大罪人……是人类的威胁……”
安丽的目光落到地板上,断断续续地嘟哝着。
“其实,我到现在也还不敢相信自己。想用利维坦破坏城市,想把大家都杀掉……这些,可能全部都是我自己的意志——”
“那可不对。你只是被银蔷薇利用了而已。”
“可是!王妃大人有时很温柔……我没法憎恨格洛丽亚大人!听到格洛丽亚大人死了,我……”
就感觉心中某处开了一个洞。
格洛丽亚看着安丽的眼神中,有的不只是把安丽作为”方便的道具“的感情——她的眼神中含着类似于慈爱的东西。那种慈爱,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安丽隐隐有这样的感觉:那位女性尽管表面上自信、有气度,但实际上,她的内心中有着不想给别人见到的深深的孤独。依靠精灵感应力——不,那或许是”同类“间的共鸣。格洛丽亚给予安丽过大的力量,或许也不是为了利用她……?
“我讨厌笨蛋。”
金伯莉严厉的口吻让安丽畏缩了起来。
“抱……抱歉……”
“不过,你不是笨蛋。既然这样,你还犹豫什么呢?”
安丽抬起了头。只见金伯莉连不能动的那只手都舒展开了,正等着安丽。
“你的犹豫,恰恰说明了你还是正常的。”
“——”
“过来吧,让我抱抱。”
安丽的眼睛热得发烫,视野也模糊了。
她扑到了金伯莉怀里。感受到金伯莉体温的一刻,安丽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呜咽抽泣了起来。金伯莉轻轻抚起了安丽的脑袋。
“因为老师来了……!因为我听到了老师的声音,才找回了自我……!不然的话,我可能就会直接消失了……甚至,还会杀死机巧都市的所有人……!”
“你不会做出那种蠢事的,肯定不会的。”
金伯莉的声音里充满了信赖和温柔。安丽心里一喜,不由得使上了劲,让金伯莉疼得轻轻哼了一声。安丽回过神来,慌忙离开。
“对不起!弄疼了吗?”
“没什么……疼也不是坏事。这样就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看到金伯莉似乎还有力气逞强,安丽松了口气,擦干了眼泪。
“……我知道我被带到这儿来的原因。我要被协会处刑了吧?”
协会这是让她做最后的道别,安丽心里是这样解释的。
金伯莉仿佛在说”说得有理“似的点着头,接着一脸讽刺地望向了山鸠。
“——这位可爱的姑娘好像是这么想的哦。毕竟灰十字都是一些冷血动物呢。”
魔术师们苦笑起来。安丽不知其中含义,困惑了起来。
金伯莉重新看向安丽晓谕道。
“协会确实是死脑筋。不过,我们如果有这个打算的话,比劳伯爵就不会把你交给我们了吧。就算交给了我们,他本人也肯定会在这里,你想对不对?”
“嗯——不过——那我到底会怎么样呢?”
“无罪赦免自然是不用想的。你会被置于灰十字的‘管理’下。”
“……嗯。这个我当然有心理准备。”
“不过,协会正处于慢性的人手不足中。”
安丽不理解这话的含义,呆呆站着,感觉话题好像跳跃了一样。
金伯莉没有在意,一本正经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监督还是得继续由我担任。不过你也看见了,我已经是半个死人,都没法随意行动了。所以,如果监视对象能来当我的护理的话就是一箭双雕了吧?”
安丽渐渐领会到了老师的言外之意。待安丽完全理解,金伯莉便摸了摸她还没干的脸颊。
“我是个懒人。没有你的话,房间也不会打扫的。”
“——”
“所以你能在那个研究室里,继续给我帮忙吗?”
一度收起的泪珠,再次涌出了安丽的眼睛。
安丽将手覆在金伯莉的手上,又与她蹭着脸蛋。
“嗯……非常乐意……!”
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共同分享着再会的喜悦。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金伯莉抱着安丽向上司询问道。
“山鸠之同胞。泽尔达——‘迷宫之魔王’在哪里?”
“我们几个来护卫不够吗?”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现在心里很慌。”
“在支部那边应该能见到吧。接下来我们也准备在和比劳伯爵汇合,并接到花柳斋女士后,立刻回支部去。”
“……明白了。教父已经开始预见的仪式了吗?”
“就要开始了。现在,同胞们正在进行着‘最终预见’的准备——”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一阵敲门声就像是等着这个时刻似的响了起来。
魔术师们一阵紧张。似乎谁都没有预先察觉到气息。
“打搅了……哎呀哎呀,大家都在啊!”
不等回答便直接闯了进来的,是个装傻充愣的日本人。
他那一双眯眯眼显得和善,却又让人感觉到危险。一身走错了片场似的日式服装,左手边又佩着佩剑风格的剑。
这人是谁啊,安丽心想着。好像看到过他和雷真在一起,但已经舍弃守护精灵的安丽,无法判断男子的危险程度。
男子瞥了一眼室内,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还以为花柳斋小姐说不定在这里,结果不在呢。”
他嘿嘿一笑。金伯莉代表众人问道。
“你想把她怎么样?”
“没啦,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有点杂事。”
危险的气息散发出来。魔术师们立刻有了反应,准备包围这名男子。
他咯吱咯吱地挠了挠自己的脸:
“啊……难道说,这是要抓住我的节奏?”
金伯莉把安丽紧紧搂在怀里,冷冷地说道。
“花柳斋还是红蔷薇的那时候,你在她的旁边。也就是说你也是‘结社的同伙’。协会什么时候要抓你也不奇怪吧?”
“您说的很对……不过这次就放过我如何?我不喜欢无谓的杀生。”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拇指靠向了剑的护手。从他的胆量和自信中,安丽察觉到了男子的能耐。面对灰十字的战士们,他不以人数的劣势为意,还认为自己有杀出重围的手段。寻常的本领是造就不出这样的自信的。
这一触即发的气氛被房外传来的话音打破了。
“给我等等,笨蛋!”
这是穿着民族风连衣裙的魔王格丽泽尔达·韦斯顿。
两台机械天使飞来,分立在格丽泽尔达的左右。
男子似乎早已和泽尔达相识,露出了想逃跑的表情。
“呜哇……你的表情更加吓人了呢~”
“别开玩笑。老实交代,你是来做什么的?”
“……接到了一个有点烦人的命令呢,说是要我把花柳斋从协会带回去,如果有人阻碍的话,就尽可能多地”
“杀掉?”
男子没有否定。在哑口无言的众人面前,格丽泽尔达的肩膀颤抖着。
“你这家伙……!”
魔力的火焰应着高昂的怒火喷涌而出。格丽泽尔达怒发冲冠地、却又有些哀伤地瞪着男子。
“到头来……还是敌人哪?”
“……你要这么想我也是无可奈何呢。”
“那就去死吧!”
格丽泽尔达把机械天使化为剑向男子击去。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拔剑,侧向闪过了魔王的一击。冲击的余波击倒了金伯莉、安丽和克鲁尔,打碎了药柜的全部玻璃。玻璃碎片像暴风雪一样四散,在空中闪闪发光地飞舞着。
或许是精灵感应力仍有残留,安丽凭借直觉明白了。
又有事件发生了。不,或许该说“这次真的”有事件发生了。
从现在起,事态将会一口气流向一切的终焉。
安丽听着自己加快的心跳,思索着姐姐和雷真是否平安无事。
2
不知怎的,洛基明白自己刚才失去了意识。
他仰面横躺着枕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正要抬头,他又被头上更软的东西顶了回来。
“呜!不要突然抬头!再休息会儿。”
这是姐姐的声音。不用说,洛基是被她的腿和胸夹住,不让动弹了。
“……很重哦,笨姐姐。”
“呜?”
姐姐往后仰过身子。洛基的视野随之开阔、明亮了起来。
经久不息的掌声和欢呼声传了过来。这是夸赞胜利者的欢呼——这掌声不是献给自己的,洛基已然知晓。
“那个啊,洛基……比赛……”
“我知道的。”
是自己输了。洛基还朦胧地保有决出胜负时的记忆。
毫不躲避雷击的小紫向前冲到至近距离发动了八重霞。就在自己知觉混乱的时候,夜夜的踢击在吉卜利勒身上炸裂了——
记忆到此中断。自己大概是被踢飞的吉卜利勒牵连,撞到脑袋了吧。这冲击的强度应该相当于被车轧过,不过洛基似乎只是轻微脑震荡。
头还疼着。洛基不再勉强起身,暂且在姐姐的膝上休息着。
“抱歉了,姐姐。”
芙蕾摇了摇头。珍珠色的头发摆来摆去,蹭着洛基的鼻尖。
“洛基真的好厉害。姐姐我,为你高兴……为你骄傲。”
“不,我说的不是输赢。我之前一直,没什么余力。”
“呜,余力?”
“我一直没有考虑你的感受的余力。有个软弱的姐姐,谁都会这样——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洛基不禁想要咂嘴了。一见到姐姐怯懦的表情,洛基就会不知不觉地想去捉弄她。唯有现在,他想舍弃这个坏习惯。
于是洛基闭上眼,将精神集中到了自己要说的话上。
“总之,就是我这种态度,让你变得不愉快的。”
“唔!哪有这种事!”
“别说了。连这种事我之前都没能想到。我只是一心想着要获得力量。我想要开创我们未来的力量。”
当时,养父布朗森把幼小的孩子们当做了实验动物。不合意的人,或者没有力量的人,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在那种环境下要保护姐姐,洛基首先必须要显示出自己作为实验体的价值。
但是,这套说辞摆脱不了借口的嫌疑。如果洛基有更强的力量——更多的智慧——更多的余力,他应该就能好好挂念姐姐了。
“我一直都不善于表达。感觉该说的话连一半都没说出来。”
“……这有一半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太没用太胆小了。”
芙蕾的手触碰着洛基的脸颊。指尖还带着热量,比洛基想象中的更加有力。
“而且,洛基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我不记得我说过呀?”
“但是,传达给我了。是雷真告诉我的。”
——如今我就承认吧。
(雷真,我感谢着你。)(译注:此处的“你”原文“おまえ”,洛基过去说到雷真时似乎用的都是很不客气的“貴様”。)
从我们背靠着背战斗时起,从我们一同开拓未来的那一刻起,就感谢着你。
身为你的劲敌,你的伙伴,我以我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为荣。
“姐姐,我不喜欢说这种话。所以,我只说一次。”
洛基睁开眼睛,看着姐姐颠倒的脸和瞪大的眼睛。
“嗯——嗯……什么?”
“我珍爱着你。从以前,到现在,直到未来。”
芙蕾那红色的眼睛湿润了,很快就滴滴答答地落下了泪滴。
泪珠溅开在洛基的脸上,折射着照明的灯光,美丽如闪闪的繁星。
芙蕾双手擦着满满的眼泪,微笑着。
“谢谢。洛基对我说的这些话,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
“……嗯,你就尽管记住吧。我不会说第二遍了。”
“嗯。我每次见到洛基时都会想起来,然后自然而然地幸福起来哦。”
“什么……!?那就算了吧!忘掉吧!”
“我就不!”
芙蕾孩子气地笑了,仿佛取回了被夺走的少女时代。
姐姐能露出这样的笑容,说起来也是多亏了他们。
“喂——还活着吗——?”
雷真领着夜夜走了过来。尽管雷真言语戏谑,但他已经面如土色,恐怕是靠着夜夜搀扶才勉强站着。
“你比我更像死人吧。失了这么多血,辛苦您啦。”
洛基逞着强站了起来,冲雷真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雷真松了口气。
“受了夜夜那一脚的牵连才被踢成这样,你是有多怪物啊?”
“哦?你那一脚是想杀了我啊?”
“怎么可能。你哪会就这么死掉。”
雷真面无笑容地说道。他的话语中,蕴含着他对洛基的信赖。
洛基难为情了起来。为了不让雷真发现,洛基板着脸看向了吉卜利勒。
吉卜利勒的脊柱已经歪斜,组成炮口的腿部也歪了。作为盾的装甲部分开裂,露出了血管般的线缆。不过,骨骼躲过了致命伤,姑且还维持着人类的形状。
洛基一遍重启吉卜利勒,一边坏心眼地说道。
“干的真漂亮。这修理费可不便宜哦?”
“想要钱吗!?你也让雪月花受伤了吧!”
“吉卜利勒没有自我修复功能,要人工修复的。”
“能痊愈就没事了吗!你把我重要的伙伴……!”
“重要的话就别拉到战场上。”
洛基话中隐含的意思,雷真似乎是理解了。雷真悄悄瞥了眼夜夜,露出了像是在玩味着什么似的表情。之后,他仿佛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最后你为什么放水了?”
“放水?哪有这种事。”
“不过你犹豫了吧。最后的雷电,如果你带着杀意放出的话——小紫恐怕就被干掉了吧。这样的话,我方就会全面崩溃……比赛也会是你赢。”
洛基完全猜透了雷真的行动,却没有及时发射雷霆神器。
如果雷电将小紫击飞的话,夜夜和伊吕利也肯定会动摇。
“而且你还有人造心脏这种后招的吧。”
“‘魔炉心解放’吗……确实是这样。”
“那时我的魔力已经快耗尽了。如果是实战……就是你赢了。”
“当然——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不过,即使这是实战我也会输的吧。我以前从来没有为破坏自动人偶犹豫过。”
“……什么意思?”
“真是完全停止了思考的笨蛋啊,总之就是——”
洛基看了一眼和伊吕利并排站着的小紫,忽然笑了。
“看样子,我好像不想杀死你们。”
“——!”
“只要我一射击,花之少女就会消失——当我注意到这点的时候,我想起了和那家伙组队,打败罗森堡的那一战。”
“是在学院地下打倒凤凰的那时候吗?说起来,那个魔术回路也装载在吉卜利勒里面吧?”
“用那场战斗得到的数据重现了——似乎是这样。所以,这个机体本身,也能说得上是没有花之少女就无法入手的战利品。”
这是命运使然吗,吉卜利勒搭载的都是和洛基有因缘的魔术回路。古连丹中将的”风之剑舞“,索菲亚的”完全制御振动“,罗森堡带来的”永劫之火“,以及阿修罗的”雷霆神器“。
洛基的脑中,浮现出了虚幻而美丽的德国少女的微笑。
自己正要用拥有索菲亚的力量的自动人偶(吉卜利勒)去破坏小紫——洛基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迷茫。
不,这不是”迷茫“,而是更为明确的”不愿意去做“。
如果把这样的感情唤作天真的话——
“这份天真就是我的极限了。这是我当下的极限。”
雷真似乎理解了洛基的言外之意。他终于露出了平时那样的——会让洛基想骂他”一脸傻相“的——笑容。
“很好。雪耻战随时恭候。”
“哦,现在来吗?”
“那就算了吧!”
雷真一副惨样地摆了摆手。两名男子同时笑出了声,最后演变成了大笑。芙蕾和夜夜,乃至旁边的加姆犬都睁圆了眼睛。
他俩谁都不曾想过,两人能有一天像这样一同欢笑吧。雷真像是晃了眼似的眯起了眼,接着突然一脸严肃地耳语道。
“芙蕾需要的‘神酒’,就交给我筹措吧。具体的细节之后再说。”
果不其然——洛基这么想着,一边平静地回答了雷真。
“我知道的,你和黑蔷薇已经交涉好了吧?”
“——事情还没过多久啊?黑蔷薇和你说了吗?”
“没有。但你毫不犹豫地攻击我的那一刻,肯定是有所考虑的。我早就觉得,就算我落败,你也会拯救芙蕾的。”
技能的迟滞也与此有些关系——这话要是说出口,会不会显得找借口找得有些过了呢。
雷真尽管受到了信赖,他的表情却像是在忍着痛苦一样。
“我,才不是那样伟大的人……”
“你是三段跳笨蛋吗。没有人说你伟大。”
“你说什么呢垂直跳笨蛋!那要怎么解释啊!?”
“就算你帮了姐姐,你折了我的自尊的罪也是重罪。虽然我既谦虚又宽大,我还没有善良到能认同输给了杂鱼的自己。”
“欸。那你要怎样才满意啊?”
“在全世界面前证明吧。打败我的男人,是全学院最强的男人。”
洛基一拳捶向了雷真的肩膀。或许是影响到了他胸口的伤,雷真呻吟了一声。但是,他没有抱怨,而是对着洛基的肩回了一拳,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洛基像是要推他一把似的强有力地说道。
“去吧,到顶点去。”
“啊!”
洛基握住雷真的手,向着观众席高举起来。
观众席掌声雷动,三姐妹和芙蕾也绽开了笑颜。
接着,竞技场上爆发的狂热——被砰的一声冷酷的枪响撕破了。
场内重返寂静。传遍场内的声音,毫无疑问是枪声。
观众的视线转向了观众席上的一点。在贵宾席往后几排、可以瞄准学院长的位置,一位东洋绅士向天举着枪。枪口处冒出的白烟,在风中延绵着。
洛基愕然了。首先,他能开枪就让人意外。没有人察觉到有人持枪进入吗?学院的警卫、教授们和王的近卫,都走眼了?
但话说回来,洛基自己在对方开枪之前,也没有察觉到威胁。或许是他使用了什么特别的魔术。
“到场的各位嘉宾,很抱歉造成这样的混乱。”
开枪的绅士站起身来,脸色平静地说道。
他的声音冷静得不合时宜;服装是普通的西装外套;身高既不高也不矮,五官清淡,面无表情;个性似乎就是没有个性,是一位让人完全留不下印象的东洋人。
没有人立刻上前制服他,也许是因为他的态度过于自然,又或者是因为他没有露出敌意。在这如同被咒缚、被幻惑了似的沉默中,绅士俯视着舞台说道。
“我没有攻击的意思,只是有急事要说,才鸣枪的。”
接着,他对着正面的学院长喊道。
“学院长,赤羽雷真现在处于重伤状态。我希望能得到许可,把他带出学院。”
“——很抱歉,请问您是?”
“我说晚了,我们是——”
他悠地一抬手,稀稀拉拉的观众席的各处就接连站起了和他类似的东洋绅士。他们带着担架,武装着步枪,也不知是从哪儿拿出来的。
绅士以毫无波动的声音,淡淡地亮明了身份。
“赤羽雷真的后援者,也就是日本军。”
3
只听咚地一声鹿威似的声音,六连的脸上挨了一道铁拳。
被轻易打飞之后,六连击穿了门滚到了走廊上。他流着鼻血:
“痛痛痛痛痛!好狠啊老爸!做什么啊!”
“闭嘴!给弓削丢脸的家伙!”
眼神犀利的阴阳师大喝了一声,其威严仿佛”不动明王“般,让六连本能地正襟危坐起来。
四周传来了失笑声。从走廊到玄关,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阴阳师。
众人都是传统的战斗装束,穿着白色的神官礼服。他们各自的穿法不一,有人带着黑漆帽子,也有人只扎了缠头布。大部分人拿带子束起袖子,露出到了上胳膊的位置。或许是血统缘故,也或许是肤色白的人较多的缘故,在他们的勇猛之中还洋溢出一份典雅。整个集团的风格让人联想到平氏家族的年轻武士。
这里是机巧都市一角的建筑之中。从外部看,这是幢非常普通的住宅,但实际上这里是日本军的据点,平时在这里工作的是情报部的军人们。
半天前,机巧都市正处于利维坦的威胁中。六连时运不济,在独自侦查中被毒雾包围,身子无法动弹了。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当时救出他的,正是自家的伊邪那岐一门。
阴阳师集聚在洋馆里的光景,多少显得有些异样,但是当事人似乎没有这样的意识,他们以悠闲的表情开着六连的玩笑。
“是你不对哦,阿六。”
“弓削发那么大的火,可是好久没见过了。”
“阿六不在他没有人骂呢。”
一片爆笑。六连呆然若失地往那边看去。
“欸……为什么六波罗哥哥你们都在?连子组少当家的都……”
他没想到绮罗会独身前来英国,也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单单现在能看到的就有三十人。
对着发呆的六连,一名鹅蛋脸的阴阳师以无言以对的表情回答道。
“子组是肯定要来的吧,作为当家的护卫。六波罗是局长亲临……”
“所以,带上丑(我们)的话就是子、丑、寅御三家齐聚一堂了……”
“是啊。另外午组、卯组和酉组也都在。”
“喂……主力有一半都来英国了,日本那边怎么办!”
“不用担心。贺茂的老大和家老众都在呢。”
“啊,昴的父亲在日本啊……真好啊——痛痛痛!?”
六连的耳朵被扯了。抬头一看,他看到的依旧是父亲可怕的面孔。
“你也学学昴!你个没出息的窝囊废不孝子!”
“说得过分了吧!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个爽呢……对不起……!”
六连再次正襟危坐。他很清楚自己的罪状:他支援了雷真,反抗了绮罗。雷真是“企图诱拐日轮的恶徒”,六连自然也是同罪。
在伊邪那岐流中,对当家的叛逆无异于对一门的叛逆。六连甚至做好了极刑的觉悟,但弓削只是揍了他一拳,就走过了六连旁边。
“回头再收拾你。现在国事要紧。”
弓削粗鲁地下了楼,走向了门厅的中央。六连用式符擦了擦鼻血,向旁边的熟人开口问道。
“芦屋兄长,问一下行吗?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来这边了?”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傻啊。当然是过来完成任务的。”
“你也傻啊!我就是在问是什么任务啊!”
“大笨蛋,弓削现在不就要开始说明了嘛。”
六连往前猛地一跌。不过,他现在没时间抱怨。
“集中!”
楼下的年轻阴阳师大声喊道。轻松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屋外的人和其他房间的人也聚集了过来,最终门厅里集结了近百人的阴阳师。
其中也有昴的身影。
(昴也在这里啊!那个叛徒……!)
“哦,贺茂家的少头领!”“你保护好小姐了呢!”“简直男子汉!”
飞来一阵喝彩。昴保持着阴冷的表情,模糊地回应了他们。六连有股冲动想要揍飞他,但还是顾及了场合,咂了咂嘴忍住了。
“大家安静!弓削要发言了!”
众人的视线转向了弓削。一对一时很可怕的父亲,站在众人面前时却是威风凛凛,充满智慧,不负战斗队长之名。
弓削挺直了身子,接着又优雅地弯下腰来。
“今日的‘代柱’由我担任,请大家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周围人喊道。从他们一丝不乱的回礼中看得出他们的熟练。在孩提时代,六连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他知道,这是一个特殊的集团。
(比起亲戚更像是军队。而且还是宗教战士那样的。)
或许,这个集团和过去的武士家族有些相像。每家都是一个小队,亲族聚集起来组合成中队乃至大队。所有人拥有相同的价值观和战斗技法,从红白事到每年的祭祀都有密切配合。整个集团就是靠这些维持着稳固的关系。
于是,本家和宗家比分家更受重视的风气便形成了,门第造成的上下级关系也应运而生。土门、贺茂、弓削、苇屋这些名门,就相当于军队中的将军。
弓削顺次与各家的年长者交换了视线,接着开始了他的说明。
“所员分成甲、丙两队。甲队的指挥由我来担任,任务是构筑大结界,将会挑选擅长加持祈祷的人来参加。丙的指挥——”
他悠地望向上方。在二楼的梯台上,站着一个和服装的少女。
她就像一朵嫣然绽放的鲜花。虽有几分憔悴,但公主的美丽依旧健在,让众人不禁发出了感叹。
日轮凛然言道:
“丙队的指挥由我担任。任务是讨伐大逆贼。”
周围骚动了起来。尽管没有人质疑日轮的实力,可若是有个万一可就要紧了。弓削对着阴阳师们叮嘱道。
“丙这边是有难度的任务,希望实力强劲的人来参加。”
于是选人开始,弓削的甲队参与者来到了一楼,而日轮的丙队参与者都到了二楼。丙队里聚集了即便在一门里面也是偏向武斗派的人们,昴也在其中。
到底,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啊?
日轮说了要讨伐大逆贼。六连却完全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日轮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父亲和同门的人为何来到英国。可以的话,六连希望去问问日轮,但他不想见到昴,于是便走到一楼,结果又靠近了他不想靠近的父亲。
弓削正在给参加者分配日式装订的册子。
“这是结界术的计划书,请在转移时过目一遍。发动术式的同时,会有足以让凡人瞬间死亡的大量瘴气溢出。请大家不要疏忽了祓除的准备——”
“喂!老爸等等!瞬间死亡!?瞬间死亡是什么情况!?”
六连惊讶得差点跳起来,赶忙抓住了弓削的腰。弓削不太耐烦地说道。
“叫我‘代柱’。就算你不操这个心,周围的市民也都已经完成避难了。而且港湾那边也是上风。”
“港湾……这得是多大的结界啊……你们是想搞出什么名堂啊!”
六连的话语产生了巨大的回响,走廊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弓削叹了口气,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回答道。
“是要把这个街道沉没在瘴气里,使之成为秽土。”
“huìtǔ——你说‘秽土’?!”
污秽的土地,也就是“秽土”。
这是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之类的地方出现的土地,其中魑魅魍魉横行,给进入这片土地的人类带来精神障碍——一般人之间是这么传说的。实际上,这个词指的是瘴气丰富的领域,当然,这是对阴阳师有利的场地。
“……要产生秽土,只有在大量人死亡的地方才有可能。就算聚集了再多能人,也是不可能在这片并非古战场的街道上做成的。”
更何况,规模要覆盖整个都市的话,需要的战死者应该——是数以万计的。
六连有不祥的预感。他怒视着父亲、日轮和同门的人们。
“你们,不会是……想要把市民……当做祭品吧……!?”
现在,六连自以为清楚地知道了绮罗的想法。
他感到自己理解了绮罗告诉日轮的“伊邪那岐的阴暗”的真正意义。
“你们是想要做出秽土侵略机巧都市吧!当家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你们这些精锐叫到英国来的吧!是不是!”
被怒视的同门们——
爆笑了起来。
见了这预料之外的反应,六连发火了。
“你——你们笑什么!这才是要紧的国事吧!”
“傻啊阿六!你的脑袋才是要不要紧啊!”
芦屋抱住六连,把拳头摁在他的头上拧着。
“当家虽然是很可怕,但还不是妖怪哦。那种骇人听闻的计划是不可能执行的。我们是受军方的邀请而来,他们只让我们帮忙逮捕赤羽天全,确保获取神性技巧。这可是日本男儿的荣誉吧?”
“为了荣誉就要杀死数万名无辜的市民吗!这比妖怪还恶劣!”
弓削咚的一拳,落到了继续顶嘴的六连身上。
“别随便就把我们当成恶党啊。不用杀人也可以制造出秽土。因为白天的时候,这里有大量的生命消失了。不过也不知道称之为生命是否妥当。”
六连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遍布天空的羽虱。
“是那个吗……!”
确实,那个算不算生命不好说。不过,如此大量的“模拟生命”的死亡,或许……已经使魔术的理论得到了满足。
看到六连的气势落了下去,弓削冷冷地说道。
“懂了吗。那就闪开吧。”
“还没完!你才回答了一半呢!制造秽土是要做什么。大逆贼是指的谁?”
“我们要镇压学院。小姐会去根绝赤羽一门。”
“根绝……包括雷真?包括雷真吗?”
“赤羽一门是日本的祸根。”
这彻头彻尾的否定让六连有些不知所措。
他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笑出声来。
“哈哈……这是哪门子笑话啊……玩笑开过头了吧……这也太……”
啪的一声,脑子里响起了什么东西崩断的声音。
“你、们、逗、我、哪!”
六连按压不住怒火,狠狠踢了门一脚。一贯软弱的他这意外的气势,让与他熟悉的阴阳师都瞪大了眼睛。
“雷真可是小姐的恩人啊!?知道我犯过错误吧!?”
那是不久前——夜会参加者还有数十人,奥尔嘉和阿修罗各自组织自己的军团争霸的时候,六连为了“让日轮安全败退”,暗通奥尔嘉构筑了六角法阵结界,扯了日轮的后腿。
然而,奥尔嘉的背后是金蔷薇,而金蔷薇和土门绮罗是敌对关系。
金蔷薇计划借由比赛杀死日轮,动摇伊邪那岐一门。六连被完全利用了,而雷真和他的同伴们守护了日轮的命。
“我的愚蠢,差点让小姐丧命了!救了她的就是雷真!”
“他做得很好。不过,他什么都不知道吧。”
回答很冷漠。这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六连畏惧了。
“什么都不知道……是指什么啊!”
“伊邪那岐和赤羽的因缘。要是他知道的话,一定会见死不救——不,说不定还会亲手杀了她。”
“不……不要看扁了人!雷真是男人中的男人!无论怎样都不会——”
“喝!”
念动如大炮般放出,如同字面意思地把六连给打飞了出去。六连横穿走廊,撞上了另一侧的墙壁。
棉一样的式神从墙壁渗出,若无其事地化解了冲击。在弓削的面前,虽然大家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无疑是哪位兄长帮助了他。
“……六连,你是不是有些变了。”
弓削依旧保持着严肃的面孔,用有些寂寞的语气说道。
“从前你都是稀里糊涂傻不拉叽,成天跟在姑娘的屁股后面转的吧。”
“说,说什么呢!这种话不要现在说啊!”
“你从前是这么热血的人吗?”
“——”
“在不必要的时候顶撞,故意找骂,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孩子吧。”
弓削转过身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那一晃而过的侧脸上似乎带着笑容。
“……雷真要是誓死不从的话,那就只有杀了他了。不过,我们也是有慈悲心的。”
……这是会放过雷真的意思吗。
“我们的目标终究是天全——因为他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的谋反者。另外你也不用担心市民们。我们一门是绝对不会和这个国家结仇的。”
“……为什么你能说得这么肯定呢。”
大概是败给了儿子的固执,弓削叹了口气,说出了决定性的事实。
“因为日轮大人会成为英国的女主人呀。”
“——刚刚,你说了什么?”
“日轮大人会成为英王爱德蒙德三世陛下的夫人。”
“狂王的……夫人……?”
六连目瞪口呆,接着仿佛脑袋被弹了一样转头望向楼上,怒吼道。
“这是真的吗小姐!?昴!”
“是的。”
日轮本人,在同门的众人面前坚定地肯定了。
“我会成为爱德蒙德大人的妻子,一同治理这个国家。”
她直直地俯视着六连,目光甚至显得满不在乎。听到了这坚定不移的话语,六连感到仿佛遭到了背叛。
“……哈哈,那个是……被当家大人命令的吧。是这样的吧?是吧!”
六连想要冲上楼梯,但步伐被圆木般的手臂给挡住了。
“六连,够了吧。”
阻挡六连的人是昴。他平举双手,挡在了六连面前。
“别捣乱了。之后大家还有重要的任务呢。”
六连一下子怒发冲冠——可是灼热的脑袋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或许该说他“蔫”了吧。呆呆站着的六连,听到了弓削火气满满的声音。
“山、神,把这个大笨蛋关到地牢里去。水和饭都不用给了。”
接到命令,两名年轻的阴阳师从两侧抓住了六连的手。
“没办法,阿六,这是父亲的命令。”
“忍忍吧,明天就放出来了。”
魔封的锁缠起了六连的四肢。不过就算没有这些束缚,六连也已经不再抵抗,不再吵闹了。
日轮和昴,都不再看向六连。
六连也同样,不再看向他们。
六连被拉着到达了地下。建筑的地上部分和一般民宅是一样的结构,而地下则排着带铁栅栏的铁门,俨然是一座牢狱。
六连被丢到最里面的房间锁了起来。
一旦变得孤身一人,脚下就传来了彻骨的寒冷。
六连坐到简陋的床上,陷入了沉思。雷真到底怎么样了呢?
(当家大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小姐是真心想要嫁给狂王吗?就算是这样,昴这个笨蛋,居然二话不说就去帮他们了——这个嘛,昴毕竟是贺茂家的长子,有他自己的立场……可我就是气不过!话说我为这事生气也是傻!不想了!老爸说得对,这不是我的性格!)
本来,他就不是会反抗绮罗和父亲的性格。
(我基本上是那种想活得轻松的人。要跟着小姐过来留学,说实话我是觉得有点麻烦……不过我也想过,我或许能顺道接近国外的小姐们,毕业之后大概还会受欢迎。)
换个角度说,他的想法就是这么轻率。他从未想过旅途中日轮会有生命危险,也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死。可是这半年间,他已经见了多少次鬼门关了呢?
并且——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喜欢上了这样的日子。
他感受到了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充实。正因如此,他无法饶恕日轮和昴的变心。
……就这么放着不管,真的好吗?
同门的众人所说的事情,到底有多少是真实的?
他们——看上去——并没有邪念。他们从心底里相信自己是『为了国家』『一门的荣誉』来到英国的。
因此,他们全力参与着这项任务,正如绮罗所命令的那样。
绮罗腹中的邪念,他们是不知晓的。不,就是六连自己,也不知道绮罗的心底里到底在打着什么算盘。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怎么又在想这些了!别想了!”
六连躺到床上,拿毯子捂住了头。
“反正没法逃出去,我又这么没用,脸又疼,又困,还是赶紧睡觉吧!”
讽刺的是,话刚说完,六连就陷入了没法睡觉的状况。
“……这声音”
蚊子一样的声音,从铁门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好像是有先来的客人。发觉对方似乎是名少女,六连竖起了耳朵。
对方的声音继续传来。
“这吵闹的感觉……我有印象……你好像是叫……没笑连。”
“才不会没笑脸吧!?我很开朗的!?”
不由自主地吐了个槽之后,六连突然不由得感到想笑。
他感觉自己撞上了大运。没想到她会在这种地方。
六连提防着楼上的监视,压着声音低语道。
“在神奇的地方相遇了呢,爱丽丝小姐?”
4
日轮没能直视被带走的六连。
『这是真的吗小姐!』
怒上心头的眼神,遭受背叛的表情,都烙在了日轮的眼睛里,仿佛时刻都在责难自己竟要和爱德蒙德结婚。
对象不是雷真,不是昴,而偏偏是恶的化身一般的狂王——
“小姐,没事吧?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一位女阴阳师关心道。日轮微笑着,装作平静地回答道。
“没事。好了,注意听取任务安排吧。”
详细的作战正以年长的阴阳师为中心传达着。解说的内容包括侵入学院的路线、需要确保的据点、应该使用的术式,以求统一众人的意志。
日轮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边与自己内心的纠葛斗争着。
六连激烈的愤怒固然不让人轻松,而同门人的温柔纯粹,如今也让日轮觉得是那样“沉重”。
有经验的骨干们都明白绮罗想要做什么。
绮罗想如爱德蒙德掌握英国一样掌握日本。
恐怕绮罗已经联合了军部,准备颠覆政权,或许还想否定军队的统率权——甚至皇权。
对这恐怖的计划,年轻的阴阳师们还不知情。他们只是纯粹地,想要为国家、为一门奋斗。
这份纯粹太过沉重,甚至让人承担不起。
“不要动摇,小姐。”
身旁的昴看着前方,细声对日轮说道。
“你可是首领。首领的动摇会感染下面的人,让大家惊恐不安的。”
“……是……也是呢。”
“别担心,朝前看。你的背后由我保护。我会为你夯实地基,让你远离绝望。”
这才是毫无“动摇”,充满确信的话语。
日轮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哪怕我……嫁给了英国王室?”
“笨蛋,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他笑了。昴镇静的态度让日轮为自己感到羞愧。
是的。不能动摇,该下定决心了。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
“伊邪那岐流只看重能力……只有胜者之言才能被接受……”
日轮向是要说给自己听似的,轻声念着一门的警句。
“为了反抗祖母,就得先展示自己的本领。”
“是啊,你必须要证明自己,是可以背负得起伊邪那岐一门的。”
认为绮罗的道路是错误的话,想要纠正的话。
日轮就得先表明自己足以继任“当家”。
不以此博取信赖的话,没有人会跟随她的。像雷真和爱丽丝计划的那样,仅仅打倒绮罗的做法终究是行不通的。
只是——日轮对自己能否赶上而感到不安。自己能否在世界大战爆发之前,博取超过绮罗的信任呢。
(事已至此,只能相信自己了……)
只能相信自己已经尽力,并继续前进了。
(只要完成了这次的任务,入手了神性机巧的话……!)
阻止绮罗,阻碍爱德蒙德的霸道,保护日英两国的机会,一定会到来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日轮仔细玩味着这话的意蕴。
“——那,日轮大人,我们出发吧。”
年长的阴阳师结束了作战说明,向日轮催促道。日轮点点头,环视了手下的人。
“讨伐赤羽天全,回收素体,获取神性机巧!”
噢的一声痛快的回答传来。日轮点点头,向着楼梯口走去。一队的人们整齐地跟上——只有昴往建筑里边走去。
“欸,昴?你往哪走?”
“抱歉,当家大人有事相托。虽然出发会晚些,但我一定会赶到的。我会带上对你们最为有用的珍藏过去的。”
“珍藏是……什么东西?”
“你们先走吧,不用在意。”
昴的表情很平静。他的微笑莫名叫人不安。日轮产生了一种他会前往远方的,妄想般的恐惧。
然而日轮肩负重任。她不再回头:
“出阵!”
“日轮大人,出阵!”“一路平安!”“加油!”
众人齐声叫道。在别动队的目送下,日轮朝着军队的据点进发了。
5
雷真本来就有些意识模糊,现在的状况对他来说太离奇了。
突然开枪的流氓自称日本军,他向学校要人要的还偏偏是雷真。
雷真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是日本军,因为他没见过在英国工作的长官。
“真是愚蠢的行为……竟然在这种地方开枪……!”
伊吕利悄声言道。雷真也是一样的想法,但同时他也感到一阵安心。之前“砰”的开枪声,他还以为是自己胸中的精琉弹出的声音。
(不妙……现在这精琉也是摇摇欲坠的……!)
体内嘎吱嘎吱地传来难受的感觉。就和溺水的人渴求氧气一样,精琉正因渴求着魔力而挣扎着。
“雷真……脸色好差……”
夜夜从下面看了过来。雷真挺起身子,装作没事的样子。
“没事的。伊吕利,那群人真的是日本军吗?”
“是……啊。见过的面孔挺多的,虽然指挥官是第一次见到。”
看来有一定可信度。不过,就算脸是一致的,也不能排除魔术师变装的可能。
“日本军……?”“‘倒数第二’的祖国吗?”“为什么现在……?”
观众席开始了骚动。不过,貌似指挥官的绅士依旧淡定地等待学院长的回答。是他的实力强劲,还是脑子好,抑或两者皆是呢。
雷真按着胸,用不灵光的脑袋思考了起来。
(他们之前一直潜伏在地下,结果在这紧要关头出来,是受了老太太的指使……吗?)
是因为知道了雷真对当家的粗暴行为,所以来处分他了?
……不,这不构成他们在众人面前开枪的理由。等雷真离开斗技场后他们再暗中接触即可。他们故意引人耳目是为了什么?
如果军方是在绮罗的要求下行动的,那雷真就不能不逃了。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绮罗肯定就潜伏在附近吧。打垮绮罗再逃脱的余力已经……没有了。
雷真的脑子因缺氧而不听使唤了。精琉的结合发生松动,血渐渐从胸部渗出。
“唔……”
“雷真!你身体果然不妙——”
“没事的!”
雷真强硬地说道。想到夜夜可能会再次分出生命,雷真就无法安心。
在雷真苦恼的时候,观众席上学院长和绅士的对话也在继续。
“他是日本人,我们应该有取回他的资格。接连不断的麻烦也让学院的医疗设备遭到损害了吧?”
“还没到影响治疗的地步。倒是搬送的风险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呢?”
“我的意思是,这事不能交给学院。他正如魔术名一样,成为了‘最后第二人’(second
last)。对我国而言,他已经是『掌上明珠』。要是有个万一就麻烦了。”
“你是说学校会以治疗为名加害于他?我也是一名小小的教育工作者,不会有这种下劣的想法——就算我这么说也毫无说服力吧?”
卢瑟福轮廓清晰的脸上露出了苦笑。
“那就让他本人来决定如何?”
矛头突然转了过来。卢瑟福锐利的一瞥射向了这边。
“你一直在听着的吧,雷真。你想怎么办?”
太好了,雷真心想。只要回答“留在学院”的话……!
(学院长会站在我这边!这样的话军队一定会退散——)
不,不对。
要是这么轻易就会退却,军方就不会做出开枪这种事情。他们肯定是以不惜行使武力为前提发起行动的。
那么雷真要是现在抵抗的话?
(就会导致战斗?这种傻事真的会发生吗……!?)
在英国工作的日军,应该最多只有一个中队左右的人数,不足以攻下学院。不过,他们背后要是有绮罗的话……?
雷真环视观众席,寻找着绮罗。他没找到魔女的身影,却与一副喝茶看戏神态的爱德蒙德对上了眼睛。
他在冷笑,似乎在盼望着雷真做出傻事。
——不知如何是好。
在烦闷的雷真身后,洛基不开心地开口了。
“你个优柔寡断笨蛋。烦恼什么呢。”
“……吵死了,别管我。现在我正忙着呢。”
“洛基说得对,没什么好烦恼的吧。”
夏儿一边说着惹人嫌的话,一边往下走到了舞台。她无视了哑然的雷真,快步走到了雷真前面,像要保护他似的背向了他。
“你只要说留在学院,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夏儿坚定地说道,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一样。雷真的心中瞬间涌起了炽热的感情。如今雷真自己都还不清楚情况,这两人也不问理由,就对自己说出了这番话。
(你们两个,自己要站起来都已经很不容易了吧……!)
他们的心意值得感激。也正是因为感激他们的心意——雷真做出了决断。
他抬头看向观众席,对着学院长和指挥官说道。
“让我去吧,学院长。我要接受军队的治疗。”
“不行啊,雷真!”
夜夜搂紧了雷真的腰。
“不能去!军队不一定会说到做到给你治疗的!”
“夜夜说的对!您想想白天的事情!”
伊吕利抚摸着雷真的胸和被血浸湿的制服,诉说道。
“这伤是怎么受的,你已经忘掉了吗……!?”
她湿润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再次感受到了,三姐妹对他有多么担心。
“姐姐,小紫,这时候就逃吧!”
“嗯!雷真大人,现在应该藏起来!”
“雷真,魔力不用担心!我还有力气呢!”
小紫也主张道。三姐妹的心意让雷真由衷地高兴。可即使他们还有余力,雷真也没有了。要甩开绮罗是不可能的。
雷真把三姐妹拉到身边,低声地试图说服她们。
“听好。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我都非得去一趟不可。我要去把拖着没管的事情都做个了断,包括一直稀里糊涂的硝子的事情。”
“那——那夜夜也和你一起去!”
“不行。”
雷真边给洛基和夏儿递了个眼色,一边讲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军队会怎样对待雪月花。最坏的情况可能会是没收。”
“可是!只有雷真一个人的话,出事了就麻烦了!”
“老太太会怎么出牌我吃不准,但军队是不会杀我的……大概。因为正如那位军人所说,我现在是军方的‘掌上明珠’,魔王的宝座就在眼前了。”
不过——雷真一阵苦笑。万一发生了战斗,雷真可不希望夜夜参战——把雪月花放在这里的最大理由。
夜夜一阵无言,对抗着自己的感情。
过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雷真安下心来,给不听使唤、几乎要栽倒的膝盖使了把劲儿,走向了观众席的方向。
在鸦雀无声的寂静之中,雷真直面了初次见到的长官。
魔力已经枯竭,精琉离脱落也只差一步了。现在的话,不会魔术的人也不难杀掉他。雷真紧张到了极点,而指挥官却意外温和地说道。
“不用担心,之后军方会保护你的——那么学院长,赤羽雷真就转交给我们了。”
后半部分是对卢瑟福说的。卢瑟福闷闷不乐地同意了。
“好的。不过明天的夜会之前请让他返回。没有赶上的话,他会失去夜会参加资格。请务必留意。”
“自不必言。那么我退下了。”
指挥官做了个手势。军人搬来了担架,让雷真躺在了上边。
就这样,雷真被军人运出了斗技场。
每次担架颠簸时,雷真都感觉伤口开裂了。在强烈的睡意中,雷真模糊地思考着。他希望自己选择的是最佳选项,但结果是否是这样的呢?
军方为何,在这种时机,做出了这种行动呢?
想着想着,思考渐渐麻痹,意识逐渐远去。
(可恶……至少,要是身体一切正常的话……!)
要是没有这胸上的伤口,雷真应该还能更好地周旋。想着想着,雷真的胸中再次涌起了邪念,可憎的心情冲上了心头。
(我好恨啊,日轮……!)
之后,他便彻底停止了思考。
6
夜夜颤抖着目送着雷真被担架抬了出去。
雷真声称“军队不会杀我”,因为自己可能成为魔王。
但夜夜却不是这样想的。她怀疑军队在图谋一些可怕得多的事情,可怕到,连魔王的宝座也可以放弃……
“雷真已经确确实实收到了。”
等到雷真从斗技场消失后,貌似指挥官的绅士如此说道。
他再次看向卢瑟福。卢瑟福一脸嘲讽地回应道。
“您应该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有什么事情吗?”
“应该说接下来才是正题。希望你们能把雪月花交给我们。”
三姐妹“啊”地咕哝了一声。他们现在已和雷真完全分开,无依无靠了!
然而,这决不是毫无防备。三姐妹周围站着洛基、夏儿和芙蕾。慢吞吞地聚集起来的加姆犬,也露出敌意威吓着军人。
“别担心。我们怎么可能把你们交出去呀?”
夏儿小声说道,以一副理所当然的面孔。
是啊。雷真是好好地拜托过了友人才离去的。
而且自己人不仅仅是这些友人。
帕西瓦尔咚地把杖拄到地上站了起来。
“动手吗,卢瑟福?”
在座的教授接连站起,进入了临战态势。以奥尔嘉为代表的执行部成员,有些实力的学生,在场内警备的警备员们,甚至被军方的不讲道理地威胁了的一般观众,都一起瞪着日本军人。
不知不觉中,斗技场中的一大半人,都成为了保护雪月花的“盾”。
小紫满脸通红,有些兴奋地看向伊吕利。
“姐姐,这是……!?”
“嗯,没想到在异国,还能像这样接触到人们的慈悲……!”
“不是因为慈悲,是因为雷真的品德!”
夜夜的心里充满了热烈的感情。至今为止我们的所作所为,绝对没有白费。
整个会场的敌意朝向了指挥官,但指挥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夜夜的心中,更添了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他能这么冷静……难道这样的情形也在预料之内……?)
卢瑟福似乎也怀着相同的忧虑,他姑且制止了周围的人。
“沉默往往会造成不幸的误会。我们先谈谈吧。”
与平稳的声音相反,卢瑟福正高涨着强烈的魔性,仿佛恫吓般地说道。
“日本军的诸位,这里不是贵国的领土。你们没有走正常的程序,带着火器进场威胁——我们怎能容你们如此妄为?要是我在极东做出了相同的事情,你们应该也会感到愤怒的吧。”
“程序?我们当然走了。而且也得到了许可。”
卢瑟福露出苦笑,一脸无奈地看向旁边。
“——是这样啊,陛下?”
在这骚动之中,爱德蒙德泰然自若地坐着。
在这相当于敌人来袭的事态中,他连自卫的样子都没有。他的近卫也只是看着事情的发展。这样的事实胜过任何雄辩。
“是的,抱歉,学院长。是我允许的。”
没错——也就是说,就是这么回事。
爱德蒙德露出贵公子般的笑容,目中无人地说道。
“抱歉没及时联络学院。同盟国有请求,我也不能无视呢。怎么样,现在就姑且协助他们吧?”
“协助?怎么协助?”
“交出雪月花吧。这是日本的国内事务。”
“嗬,‘国内事务。都闹到别国来了,这是怎样的事务啊?”
卢瑟福侧眼看向指挥官。还以为他会保持沉默,他却干脆地回答了。
“雪月花相当于我国的机密。在花柳斋被协会控制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不加以管理,会有技术外流的风险。”
夜夜差点就大叫了出来。这种说法,简直就是把硝子的创造据为己有一样!
不过,养育硝子的确实是日本这个国家。花柳斋人偶的制造方法流出到国外会成为威胁,这也可以理解。
爱德蒙德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要再加一层保险似的说道。
“不用说,我国和日本都是互不干涉内政的。”
“……雪月花是学生的财产。无论理由如何,如果不辨真伪就凭我的独断交出雪月花,便意味着学院自治的死亡。”
“所以?”
“请容我拒绝提供任何协助。”
卢瑟福的回应很坚决。爱德蒙德竟痛快地笑了起来,但指挥官的眼睛里却闪出了冷彻的光,最后通牒似的问道。
“你是无法相信我们吗?”
“开玩笑。你哪有能让我们相信的东西?”
卢瑟福也冷笑着做出了回答。
“支开雷真之后再提出交涉,说得好听点也是你们卑劣的暗算。想要雪月花的话,去找她们的主人说就行了。”
这完全是正论。指挥官闷着脸,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学院长,您小瞧了我们。您以为我们拿你们毫无办法,对我们不屑一顾。诚然,这里有大量魔术师老师,学生中也人才辈出,但日本也是有日本的秘术的。”
气氛突然变了。卢瑟福察觉了异变,提高了自己的魔力。在高涨的紧张感中,不知何时夜夜已经冲了上去。
“夜夜!?不等等吗!喂!”
伊吕利的斥责已被甩到了遥远的彼方。夜夜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落到了观众席的正中央,学院长和指挥官之间。
“请,请等一等!”
夜夜尖声叫道。但是,她并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
她说不出话来。不过,她明白自己必须要有所行动。如果自己作为人偶也有灵感的话,那这就是灵感。她既不能容许军方的行动,也不能让军方和学院对立。要是就这样让军方和学院进入对抗状态的话,雷真的夜会可就真的完了。
自己是雷真的伙伴,所以想要为雷真做些什么。为此……
“指、指挥官先生,请冷静下来。”
夜夜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所做所为不太正常,但她还是试图说服指挥官。
“求您不要引起骚动。至少在夜会结束之前……”
“是想要自己献出自己吗?还是想让主人丢脸呢?”
指挥官残酷的话让夜夜的血液冻结了。
他这是在暗中警告“你的主人会怎样我可不知道哦?”。
雷真已经被当做了人质。即使如此,夜夜也没有退缩。
“雷真是为了报仇才到英国来的!军方应该也明白的……现在收走雪月花的话,雷真就没法继续战斗了!”
“我不记得下过私斗的许可。你们和他,都要遵守军令。”
“命令我们一直都遵守了的!所以现在还请和平解——”
瞬间,指挥官的枪口冒出了火。子弹瞄准了夜夜的眉间,自极近的距离飞了过来。
还没来得及使用金刚力,子弹就被冰壁反弹,消失到了天边。
伊吕利轻轻跳了过来,扶着夜夜的肩膀,对着指挥官垂下了头。
“请原谅家妹的无礼。虽然是傀儡,我这做姐姐的也感到了责任。”
“……值得赞赏。那么,你想怎么办?”
“如果雷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这么做的,所以——”
伊吕利的皮肤上冒出了强烈的冷气,让观众席的地板上结了一层霜。
“我会全力请您打道回府。”
伊吕利清晰地不能再清晰地表示了敌对。
原来如此,这样的想法,确实和雷真很相近。即使日本军动用武力,周围人也会来帮忙。只要护住了夜会和学院,希望就还在。只是一切结束后没法回到日本而已。
冰面镜包住了整个斗技场。自动步枪瞬间结冰,军人们的鞋都因为寒气而冻结在了地面上。不愧是伊吕利,一次就废掉了数十人——刚刚有人这么想,所有的冰就都轻轻地融化消失了。
仔细一看,黑色的雾状魔力——好像是被称为瘴气的东西,驱散了伊吕利的寒气。
伊吕利以直觉明白了这是谁的把戏,这回轮到她冻结了。
“哎呀哎呀……这不是没教养的傀儡吗?”
伴随着听过的声音,脑中所想的那个人,从“黑色的水洼”中出现了。
指挥官的旁边,土门绮罗装模作样地站着。
教授们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魔性,紧张了起来。这紧张——已经称得上战栗。夜夜慌忙往四周看去,寻找那个鬼神的身影。
(没有……!?可是!)
夜夜感受到了更甚于白天时的危险。有一种恐怖的力量,压倒性的暴力,正在迫近自己身边——这样的恐惧在身边久久缠绕。
绮罗露出了柔和的假笑,向指挥官进言道。
“大家都激动起来了。谈判是谈不下去了吧?”
“……土门大人说的没错。”
“那接下来就交给我了。‘黄泉比良坂’,现身吧。”
绮罗合起双手,祈祷似的叉起了手指。紧接着,一顿往上猛冲的摇晃袭来,地壳冷不防地发生了变动。
教授之中应该有人试图抵抗吧……但绮罗的术式毫无问题地发动了。大地一口气拱了起来。正上方产生了向下的压力,学生们仿佛被无形的手从上往下摁住了似的,都像被压扁的青蛙一样匍匐在了地上。
震动平息之时,周围的光景已经完全变了。
眼前黑蒙蒙的,而由吐出的白气可以看出气温的下降。
“什么啊……这是……!发生了什么……!?”
舞台上的夏儿发出了狼狈的声音。她所惊讶的事情,大部分学生都还没察觉吧。尽管有摇晃,但落脚的地板没有崩塌,仿佛一切都还健在。
但是,发觉的人都已明白。脚下这种不可靠的感觉是……!
“姐姐!我们现在在天空中哦!”
感觉灵敏的小紫叫了起来。夜夜也迟她一步感觉到了。听起来很可笑,但整个斗技场正乘在瘴气之云上,高高地浮在天空中。
如果是依靠念动,这需要几万人的力量才能做到?而绮罗非但没有一点疲惫之色,反而精神百倍地望着教授们狼狈的样子。
“……军人们都不见了踪影哪。”
西格蒙德以僵硬的声音低语道。如它所说,日本军连影子都没了了。看来是绮罗把他们转移了——想到这儿,夜夜的身子一阵颤抖。
是嘛,也就是说——
绮罗只要有那意思,也可以把观众丢到虚空中去。
即使教授们能够抵抗,一般人可是毫无防备的,学生们也斗不过绮罗。如果他们在这天空中被转移术抛出去的话,可是完全没有得救的希望的。
不只是雷真。这里的所有人都已形同绮罗的人质。
“那么,这下学院的诸位老师们是不是也该变聪明些了?”
绮罗眯起眼睛,像只狐狸一样笑了起来。
真的是恶魔般的魔女啊,夜夜如此想道。
Chapter4 悲剧上演
1
这里我们把时间稍稍拨回到今天早上——
距灰蔷薇的袭击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夜,利物浦市区姑且算是取回了平静。市民们并不知道,接下来神话级利维坦将会带来大惨案。
格丽泽尔达也没有料到如此程度的危险。她甚至还从容地在从灰蔷薇手中夺回的协会支部里,一边享受国际象棋的乐趣一边等待着金伯莉的手术完成。
对战对手是硝子的护卫——是号称硝子护卫的武士。
从窗户洒进来的阳光十分耀眼。格丽泽尔达忍住哈欠,偷偷看向棋盘对面,云雀正一脸神清气爽地久思着,没有露出半分疲色。
(这个怪物……本来要是稍微露出点疲惫的表情,还能有点可爱的地方)
简直不能再可恶了。不过,棋盘上的胜负是格丽泽尔达占优势,让云雀哭着向自己求饶也算是乐事一桩。格丽泽尔达正在心中奸笑着,云雀忽然抬起了头。
他转头看向门的方向,狭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又这么慌里慌张的……这次又打算搞什么啊?”
“哼,干嘛一副嫌麻烦的表情?这不正是你的教育成果吗。”
“呜啊,只有这种时候才把为人师的责任推给我吗?”
片刻后,慌乱的脚步声接近,门像被踢破了似的猛地开了。
“师父!我有事情拜托你!”
雷真单刀直入地说道。他似乎是从学院跑过来的,微微有些冒汗。
见到中间隔着棋盘的两位老师,雷真瞪圆了眼睛。
“——话说,这是在干什么啊,你们两个?”
“如你所见,在通宵下国际象棋啊?”
“真能熬……你们在这里和灰蔷薇的手下交战过了吧?都不累吗?”
“就是从那个突入作战开始的。我一责备这家伙单细胞,他就胡扯说我比他更胜一筹。所以我就打算让他见识一下魔王的战略眼光。”
“……不过在我看来,你才是长见识的那一个啊。”
“哼哼,你小子眼睛瞎了吧。怎么看都是我占优势——”
不,等等。总觉得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格丽泽尔达连忙确认了下棋子的局势,发现自己的国王早就被将死了。似乎是她太过笃信自己的优势而漏看了远处的象。
“竟然……已经将军了!?那你为什么不吃掉国王!”
“这个嘛,因为好奇你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到啊。”
“可,可恶……竟然被这种单细胞的蛮族愚弄了……”
没什么比这更屈辱了。雷真开口安慰大受打击的格丽泽尔达。
“教导我将棋的就是这个人啦。就算让我两子我也从没赢过他呢。”
“你们这些混蛋日本人!联起手来算计我!砍了你们!”
“住手啊你个单细胞!成熟点!”
“你那是拜托师父的态度吗!不管你求我什么事,都别指望我会帮忙!”
“一身孩子气啊!不过对不起!求你别闹别扭了听我说!”
就这样,雷真讲起了自己的计划。那是一个在今天之内打倒两位魔女,阻断其对夜会的影响,解决日轮与夏儿双方的问题的大胆方针。
“简而言之,就是‘我要和强敌战斗,所以请帮帮我’的意思吧?”
格丽泽尔达心情好转了些,摆架子似地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你这不让人省心的徒弟(心)你似乎也有点长进了嘛。直接来求我算你懂事。”
“啊,不……与其说是直接……爱丽丝……”
“怎么了?说话不利索的家伙可是会死在战场上的哦?”
“没什么!就是这样!我最开始就来仰仗师父了!”
“嗯?算了。我只要把那个什么当家的杀了就行了吗?”
“那是日轮的祖母啦!不是那个人,是蔷薇的魔女——”
“等等。在战斗与否之前,牵涉到日轮大人这件事本身我就无法认同。”
沉默地听着的云雀责难般地插话了。
“日轮大人的事情,是土门大人仔细斟酌后决定的。”
“——师傅,原来你清楚内情的吗?日轮的事情是指什么啊?”
“哎呀,这可真是说漏嘴了……这个嘛,我是什么都不能告诉你的。”
“那就别插嘴,武士!这是我和蠢徒弟,也就是师徒之间的对话!”
“刚才你不还把为人师的责任推卸给我来着——不过怎样都好啦。雷真,你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呆着别动。今天一整天都别动。明白了吗?”
云雀对雷真露出了柔美的笑容。尽管那是比女中豪杰格丽泽尔达更为女性化的笑容,但雷真的鬓角还是淌下了汗。那是后悔自己错估了形势的表情。
雷真丢下一句“我之后再来!”便迅速地逃走了。
“哎呀呀……看他那个样子是不会听话了呢~”
云雀抓住军刀站起身来。格丽泽尔达则先一步堵住了房间的出入口。
“你这家伙……打算将刚才的谈话密告给日本军吗?”
“密告这个说法可不怎么妥当啊,哎呀,我觉得报告一下姑且也算是在情理之中吧。”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原本处于休眠中的剑之蒂甘玛和盾之斯蒂格玛被注入魔力之火,在云雀背后浮上了空中。
云雀被魔王和机械天使夹在中间,投降似的举起双手。
“我明白了,我明白啦。”
“真的吗?说起来,你对我家徒弟在打什么主意?”
“如果是我家徒弟的事情的话,这个嘛,我没打算对他不利。”
云雀避过格丽泽尔达的杀气,戏弄人般地说道。
“你这么宝贝雷真吗?”
“……什么?”
“即便被他吸引的姑娘大有人在?”
“……是啊,他确实是个不可救药的家伙。对众多的少女始乱终弃,始乱终弃——总有一天我非要亲手阉了他。但是,他可是为了我和我的故乡拼上了性命的男人。我得报答他。”
云雀扶着自己尖细的下巴,十分佩服似的“嗬”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那才是关键吗……那么请问你,魔王小姐。如果我为了你拼上性命,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
“新娘——哎,什么!?”
集中力被打乱了,提升的魔力烟消云散。格丽泽尔达与他拉开距离,慌忙再次集中了精神。
“你你你这家伙究竟想干什么——不,这莫非是那个?拐弯抹角的求婚吗?”
“不,是直接的求婚。”
“对、对嘛,怎么可能会——哎?”
格丽泽尔达表情严肃地又问了一次。云雀依然温柔地微笑着,毫不迟疑地这么说道。
“你愿意和我结为夫妻吗?”
下一句话接上足足用了数秒。片刻之后,格丽泽尔达才大声惊叫。
“你说什么——!?”
2
——回想起今早的光景,格丽泽尔达咂了咂嘴。
(这个蠢货!果然转投敌方了吗……!)
她满目杀气地瞪着云雀。半天前他也站在绮罗那边,让雷真陷入了困境。或许也有日本军食客的立场原因在吧,但即便如此也不可原谅。
或许是想刺激格丽泽尔达的神经吧,云雀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开了口。
“请问——能麻烦你让开吗?你和花柳斋的安全保障——虽然难以做到,不过我会尽力的。”
“……你真的以为别人会相信这种敷衍的话吗?”
格丽泽尔达一边说着一边确认四周。药品柜被破坏了,空气里满是药品的气味。虽然玻璃碎片散乱一地,但是安丽和金伯莉被魔术师们的魔防保护着,毫发无伤。灰十字的战士是四人,所以在人数上是我方压倒性地有利——话虽如此。
(对手是这家伙的话,情况会变成怎样就不清楚了……!)
正当双方互相等待对方露出破绽时,远方传来了爆炸声。
云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自言自语般地开口道。
“……看来夜会也进入佳境了呢。正在战斗的似乎是雷真啊。”
格丽泽尔达一面握紧蒂甘玛摆好架势,格丽泽尔达询问背后的机械天使。
“斯蒂格玛。傍晚的时候,蠢徒弟确实还活着吧?”
『这已经是你第三次问了,主人』
盾之人偶笑道。不过它还是好好地回答了她。
『不才斯蒂格玛,并未能看到最后。因为中途魔力供给就被打断了。』
“是呢……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亲自去回收你的……”
因为被迫和爱丽丝分开,斯蒂格玛也陷入了休眠状态。它看到的,只到利维坦的毒素流入地下空洞之时为止。
“‘倒数第二’应该平安无事……”
金伯莉在山鸠背后喃喃自语。
“刚才战队似乎出现在协会的据点,把花柳斋带走了……”
“战队?让他们侵入据点了吗!?”
不,但是,有可能。协会支部才刚从灰蔷薇手中夺回来,防御千疮百孔。如果是马格纳斯那种程度的实力,简简单单就能侵入。
“‘要想让‘倒数第二’活命,就和我走‘……对方是这么说的。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可以保住问题儿童的小命。就像帮我接上这条手臂一样……”
“……那么,就没必要担心蠢徒弟了。去吧。这里由我顶着。”
“那可不是良策。这是应该全员一起应付的对手……”
“快走,女士。现在的你只是个累赘。”
没有比这更具说服力的理由了吧。要保护安丽和金伯莉的话,无论如何都会产生破绽。以云雀为对手时这种破绽足以致命。
“但是……至少也可以在这里留两个人。”
“你需要人手架着你吧。况且——”
一行人接下来得和那个花柳斋汇合再前往协会支部。这样累赘就变成了三人,减少护卫的人数会很危险。
(敌人也未必只有这个家伙呢……!)
云雀背后的人,肯定也有所动作。
山鸠朝着门的方向迈出一步,叮问般地说道。
“这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对吧,迷宫之魔王?”
“嗯。这家伙的剑术和西洋的不同。和伊邪纳岐那样的古魔术相同——不,他的魔术针对白刃战特化过,单是这点普通的魔术师就很难应对。”
正如字面意思,若非擅长刀剑之人,根本无力与其“交锋”。
“我已经和这家伙交手过好几次了。一对一也更能放开手脚。”
“——我明白了。祈祷你武运昌隆。”
“哼,魔术师都开始祈祷了这真是完蛋啦。”
“那么,就换成相信吧。”
“谢了——快去吧!”
山鸠跑向了门。云雀回头欲拦,然而,山鸠只是诱饵,余下的魔术师们跑向了墙边。一人用魔术打破墙壁,两人抱着金伯莉和安丽,从破洞跑向了外面。克鲁尔也没有落后,和山鸠并排冲出了房间。
云雀在转身状态下姑且冲着金伯莉挥出了一道斩击。然而靠魔韧延长的刀刃却被赶来的斯蒂格玛拦下了。
逃脱成功了。但是,不能大意。从外面吹进来的寒风让淌到腿上的冷汗越发冰冷。那些汗,忽然被云雀的目光捕捉到了。
注意到他的视线,格丽泽尔达故作从容地揶揄道。
“……哼。眼神那么下流,在看什么呢?”
“我在想,你那轻飘飘的衣服真是让人大饱眼福啊。”
“原来真是下流的眼神啊!不过,你说的也没错。这眼福就当是带往地狱的礼物吧。”
“明明今早穿的还是男装来着,你的心境是有了什么变化?”
“关你什么事。只不过是平时的衣服脏了而已。”
这并不是谎话。虽然不是谎话,但为什么连自己都觉得像是在找借口呢?
不知是否是看穿了格丽泽尔达这些许的狼狈,云雀意味深长地笑了。格丽泽尔达恼了:
“有什么可笑的!”
“没有啦,只是觉得如果这是在意我的告白才换的,就太让人高兴了。”
“……混蛋人渣。这件事也让我火大着呢。言而无信的叛徒。”
『主人——』
握着的剑开口了。刀身的根部咕噜一下转了过来,露出了蒂甘玛的脸。
『请不要放松警惕。这个男人信不得。他只是在利用主人的自卑感。就是婚期太迟会怎样怎样的自卑感。』
“笨笨笨蛋!你在战斗中说些什么呢!”
『我被那个男人一分为二了。这事一想起来就可气。』
蒂甘玛恶狠狠地说。看来它也对过去的胜负耿耿于怀。
“……是啊。就这样一直当个败者感觉太糟糕了。就在这里把这家伙砍死吧!”
格丽泽尔达靠完全制御振动拉近距离,顺势做出了攻击。云雀半步未退,反而一边避过通常手段根本无法招架的绝对攻击,一边贴了上来。
云雀眼角的皮肤被产生的真空割裂了。然而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刀刃直取格丽泽尔达的首级。
这是何等的决绝。格丽泽尔达冒着冷汗抽回剑,想要敲断对手的武器。这次云雀则在千钧一发之际转为守势,将力量卸向一旁,避免了刀身被破坏。
云雀的刀刃划向后方,乱了架势。对手会拉开距离——格丽泽尔达如此推测。正如所料,云雀的重心退后了。格丽泽尔达立刻追了过去……然而这是云雀的陷阱,他回以燕子般犀利地斩击。
猛烈的反击。完全制御振动发动晚了,招架的手陷入了麻痹。
敌人毫不停歇地袭来。无奈,格丽泽尔达自己重新调整了距离。她用完全制御振动逃往后方,一边暗暗调整呼吸,一边瞪着云雀。
(这家伙……!竟然在剑的胜负上,把我……!)
格丽泽尔达咬牙切齿。无法靠剑任意宰割的对手,过去只有师傅而已。
“挺厉害的嘛。”云雀笑道。虽然故作从容的态度让人火大,但对方也不轻松。鬓角处闪着光的,毫无疑问就是冷汗。
对方也觉得格丽泽尔达是威胁。明明如此,却没有半分怯意。
她以前也感觉到过,云雀根本没有畏怯这种东西。能够若无其事地去做稍有差池就会丢掉性命的事。这份决绝,在实战中会成为强力的武器。
在实战中,能够大胆行动的人会活下来,畏缩不前的人则会被杀死。格丽泽尔达觉得,技术也好经验也好,说不定都是为了引出这份“大胆”而存在的。
而现在,他的行动比我大胆。
我想占据心理上的优势。
格丽泽尔达也露出了笑容,蔑视般地说。
“就夸你一下吧,武士。以魔王为对手,竟然也能带来惊险的对决。”
“嗯……的确变得惊险万分了呢。”
这么说着,云雀将视线投向了格丽泽尔达的双腿。因为激烈的攻防,短裙的下摆已经撕裂了。格丽泽尔达激愤地把破布往下拽了拽。
“贱人!砍你脑袋之前我要先把你两腿之间的玩意儿剁下来!”
“确实是惊险万分的对决,不过我认为是自己略胜一筹呢。”
“——哼,实战可不会和国际象棋一样啊?”
“真是……遗憾。这么惊险的话,我也没法手下留情了……”
云雀把刀在手心中转了一圈,收回了刀鞘。
“已经只能相互厮杀了。”
他把右手搭上刀柄,左半身后撤。
格丽泽尔达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然收起了武器,难以想象这是适于实战的行动。然而此刻,魔王的第六感正向她传达着前所未有的危险信号。
或许就是这份战栗刺激着她展开了行动。
“笨蛋!那种姿势,要怎么承受攻击啊!”
她向斯蒂格玛输送魔力。斯蒂格玛短裙状的装甲卸了下来,无视惯性在空中划出锯齿形轨迹袭向了云雀。这些短剑,云雀瞥都没瞥一眼。他的手,脚,脸上的皮肉接二连三地绽裂开来。云雀的回避幅度之小,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直击到他了。“只要对于攻击来说必要的肌腱还连着就行”——他的行动就是由这透着疯狂的决断导出的。
云雀的目光关注的不是牵制用的短剑,而是格丽泽尔达押箱底的长剑。
格丽泽尔达高举着蒂甘玛,已经逼近了云雀。然而,却无法将它挥下去。在进入对手攻击范围的瞬间,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刀身转移过来了——看起来就是如此。实际上云雀是用非惯用手让刀出鞘,同时用惯用手拔刀斩击了,但那却比格丽泽尔达知道的任何斩击方法都要快。
斩击她根本没能看到,不过,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避了过去。
她利用完全制御振动控制自身的构成原子,将矢量方向转换为了斜上方。她在对手出手前就预判出了对手技能的性质,在感知到出招之前就进行了回避。
云雀的视线追随着格丽泽尔达。那超人的动态视力实在可恨。格丽泽尔达在空中释放魔力,控制起云雀脚边,几乎贴上了地面的蒂甘玛。
她在回避的同时松开了蒂甘玛。现在云雀的视线被诱导向了上方,下面完全是死角。蒂甘玛以超越音速的速度回转,把云雀的脚踝砍飞了。被斩断的云雀的身体飘舞在空中——不,不对!
不是脚被砍飞了,而是云雀自己跳了起来。他像是要把身体卷入一般空翻着,漂亮地避过了蒂甘玛,同时把离心力加在自己的剑上,一挥而下。
云雀睁大的双眸中,迸发出了壮绝的剑气。这个瞬间,死亡的预感饱和了。在这种时刻,格丽泽尔达这般的剑术达人会感觉仿佛被束缚得动弹不得,时间的流动也会变得缓慢。
刀身在杀伤范围内捕捉到了格丽泽尔达的胴体。已经没有逃脱的方法了,长于剑术的格丽泽尔达凭着直觉意识到了这一点。
“……唔!”
空间被压缩,建材被压扁了。天花板像是被巨人撕裂了似的崩塌下来,龙爪般的裂痕爬上了所有的墙壁,冲击波在到处肆虐。
这完全就是破坏力的乱流。在这壮烈的暴风中,格丽泽尔达看到自己下半身的断面划过了眼前。
3
(好的,终于到了终幕——不,这或许是新时代的序幕?)
不管是哪个,都令人欢欣雀跃。
爱德蒙德心情愉悦地眺望着眼底下展开的大骚乱。
斗技场被瘴气充满,视野差得如同云雾笼罩的高山。被瘴气包围的人们或是困惑,或是恐惧,也有的像是在愤怒。
脚下传来的晃动感觉类似海上。这个斗技场,现在就是在瘴气的云海上飘摇的方舟。被大量的瘴气支撑着,悬浮在机巧都市的上空。
(高度大约一公里吗。真是可怕的老太婆啊。)
爱德蒙德看向观众席上与卢瑟福对峙的小个子老妇人。绮罗的力量,值得坦率地称赞。金蔷薇会认为她是威胁,想要消灭她也可以理解了。
爱德蒙德伸手抚上自己的吊坠。黑曜石的凉意让他安心下来,收敛起高扬的情绪,严寒彻骨的冷静支配了他的思想根本。
“万事俱备了”,爱德蒙德怀着这样的心情站起身来。
“那么,聚集于此的绅士淑女,诸位学生,以及魔术师们。我,爱德蒙德三世接下来的发言,还请各位奉陪一下。”
“恕难从命。”
卢瑟福诚惶诚恐地打断了王的发言,在虚空中画了个魔法阵。
“与结社为伍的王的话语,没有倾听的价值!”
金黄色的光芒散开,魔书所罗门之钥冒了出来。书页自动翻开,伴着神圣的光芒,通往天际的漫长阶梯自书中诞生了。
阶梯顶端是一张装点着金银财宝的玉座,一个光辉夺目的自动人偶坐在那里。薄纱的服装妖艳动人,金黄色的头发和眼睛也美极了。
即便是浓密的瘴气,也无法掩盖她的光辉。见到人偶的美貌,爱德蒙德,绮罗,连夏儿、洛基、奥尔嘉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张脸——不,可是,年龄看起来不一样啊……?)
人偶愉快地俯视着竞技场,威严十足地说。
『当众唤吾出来吗。这可不得了啊,爱德。』
“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得了,伊修塔尔女王。”
来源自神话的名讳——传闻中的名器,传说级阿斯塔罗特吗。
阿斯塔罗特看了看爱德蒙德,接着又看向绮罗,静静地眯起了眼睛。
『嗬,那几位是……』
双方间涌动着宛如在和已知的人物对峙的氛围。人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
『退下吧,小子们。爱德,带第一军势来这里。』
“遵命。”
卢瑟福将魔力传导过去。紧接着,从女王的手心射出了黑色的团块。
无数的人脸像葡萄一样连在一起,苦闷地呻吟着。腐毒的炮弹朝这边纷纷落下,观众席的地面如同巧克力一般被溶解了。
帕西瓦尔召唤出大量的烧瓶,用手杖敲碎了。内部的灵药如雨般倾泻而下,伴随着大量的蒸汽,让融化的地面凝固了。
“做得太过火了,卢瑟福!大家,退到舞台这里来!”
不久,卢瑟福的攻击停止了。——并非是听进去了帕西瓦尔的呵斥,而是察觉到了没有哪怕一发炮弹对这边造成了伤害吧。
在爱德蒙德身前,金发的少女型自动人偶正张开双臂,把大量的腐毒拦在了空中。
胧富士“七号”。她以战斗中特有的冷酷表情回头看向爱德蒙德。
“要撒向那伙人吗?”
“不,扔到斗技场外面去。太脏了。”
“如您所愿!”
或许是因被命令了而感到高兴吧,胧富士的表情猛地明亮起来,遵从了王的话语。
倾倒在斗技场外面的腐毒,大概会在一公里之下腐蚀大地吧。遗憾的是,周围的瘴气太浓了,因此无法确认这一情况。
目送着腐毒下落,爱德蒙德对卢瑟福笑道。
“那个量说不定会腐蚀到大空洞呢。只能祈祷下面没有不幸的牺牲者了。”
“……我不觉得这是你的真心话。”
“我可是充满慈悲的王啊。好了学院长,那个自动人偶,作为余兴来说还算有趣。”
把那个所罗门之钥,那个阿斯塔罗特,那个卢瑟福唤作余兴。在学生们和观众间蔓延开的动摇让爱德蒙德惬意不已,它继续说道。
“事先声明,我不会计较刚才的无礼。我是为了对话才来到这里的。”
“……要我们交出雪月花,就是陛下的意图吗。”
“正是如此。我和日本军是相同的。”
听众哗然。就连卢瑟福似乎都惊呆了。
爱德蒙德大胆至极地背对着卢瑟福,登上了溶解扭曲的阶梯。
他就这样留下令人焦躁的间隔,朗声说道。
“学院长,你刚才问我‘我在想什么’。现在就让我再回答一次这个问题吧。我所期望的,那就是——”
爱德蒙德在最高点转身。穿透瘴气的朦胧月光将王的影子投在卢瑟福身上。
“是、帝、王。”
他像在说给婴儿听一般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道。
预料之中地,听众们并未听明白。但是,这份意图却独独传达给了卢瑟福。
“是,嘛……日英同盟,是为了那个……!”
卢瑟福语塞。让这个男人露出这么蠢的表情的人,我大概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了吧——这么想着,爱德蒙德再度愉悦起来。他乘兴张开双臂喊道。
“诸位,时机终于来了!”
他热情洋溢、慷慨激昂地煽动听众道。
“如今是二十世纪——在这百年里,机巧文明将会到达极致,强者与弱者的差距将会变得无法弥合吧。列强全在谋求殖民地,榨取财富不断积蓄。这种行为的终点会是什么?没错,是世界大战!这个欧洲被战火包围的日子也不远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即便已经经历了不少实战,他们也没想过西欧会被卷入战火,他们一直觉得战斗大概仅止于东欧或是殖民地的小型摩擦。
“不论你们相信与否,很快列强们就要开始争斗了。然后不容分说地分出胜者与败者。我希望在这战争的世纪中,我大英帝国能够以胜利告终。”
接着他向众人示意了一下绮罗,称赞似地说道。
“看看这位贵妇人吧。她正是吾等的盟友,继承了日本皇室之血的土门女士。这位女士不久后将成为我的岳母。”
嘈杂声蔓延开来。爱德蒙德提高声音宣言道。
“我德兰王朝将会与土门家联姻。日英将名副其实地合二为一。诸位,这个意思我想你们都明白吧?”
他观察着听众。听众们的反应还是不大。爱德蒙德苦笑着说出了答案。
“那么换个说法吧。日英两个帝国将从欧亚大陆的两端开始进攻,若是能在其正中央汇合的话,不觉得这实在是浪漫吗?”
学生们似乎也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惊讶得张大了嘴。
“没错!我要建立的是世界帝国!我要取得的,是这星球的玉座!”
爱德蒙德像是要抓住天空般握紧了拳头。听众们已是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只有一个人打破了这份沉默,这个人,还是卢瑟福。
“荒唐。”
“是吗?你听过一种叫做‘围棋’的桌上游戏吗?”
“……不太清楚呢。”
“总而言之就是个‘布阵游戏’,但这游戏斤斤计较地玩是赢不了的。游戏的胜败,取决于你究竟能在棋盘上描绘出多么愚蠢的构想,以及你是否有实现那构想的智慧。”
“看来您有自己的想法是‘愚蠢的构想’的自觉呢。”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荒唐无稽啦。在棋盘中央已经设置好理想的布局了。”
“印度——”
听众们恍然大悟。日英印三帝国全部都在爱德蒙德的掌握之下……!
仿佛是牵制听众一般,卢瑟福挑衅似的说道。
“陛下在摆‘围棋’名手的架子的事我已经明白了。然后呢,把如此伟大的计划对我们开诚布公,又是有何打算?想必不会只是单纯让我们听您讲讲夸大的妄想吧?”
“我的期望只有一个。不论老幼,不论是否是魔术师,不论是人类还是人偶——”
爱德蒙德吸了口气,屏住,然后掷地有声地说道。
“在这里的全员,都成为我的所有物吧!”
这句话语,隆隆地响彻了机巧都市的天空。
“学院的魔术师有实力,学生有才华。一个个都是杀之可惜的逸材。这里也有记者呀军人,或者是单纯的观众在是吧?忘却了白天大惨案的那份无谋,不论是因为职务关系还是出于个人意志,都已经脱离了常轨。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笨蛋。只要是和你们一道,我就能创造出全新的世界。所以我想带上你们。带你们,去我建立的新世界!”
“嗬……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呢。”
自动人偶阿斯塔罗特落在卢瑟福身旁站定,开口道。
“爱德啊。妾身觉得成为那个小鬼的所有物也很有趣呢。”
“……你太贪图享乐了。虽然我理解你的性格。”
“哦呀,学院长。你不赞同我吗?”
爱德蒙德询问道。卢瑟福讽刺地扬起了胡子的两端。
“我不太明白您所说的意思呢。”
“你想必也知道,现在三个师团三万六千的士兵正分散在城区进行着复旧工作。你打算让我也重复继母(母亲)大人办的蠢事吗?”
“如果您认为那是愚蠢的行为,那不做便可。攻陷学府什么的简直可笑。更何况,你一定会反过来被我们击败。”
爱德蒙德苦笑。
“真是强硬啊。哎呀,真打起来你们也是有可能会赢的。这位绮罗大人说不定也会被击退吧。不过,那可是决定性的、绝对的愚蠢选择啊。”
“为什么?”
“因为我才是正确的啊。”
卢瑟福露出了无语的表情,阿斯塔罗特却越发兴趣盎然了。
胧富士感动至极似地喊了起来,听众也渐渐将狂王的话语听进去了。
人们开始觉得,乍看之下完全就是愚者的这位王,说不定能为这个国家带来利益呢?
“来吧,让我听听诸位的回答。向我展示忠诚的证明吧!”
听众们险恶的视线汇向了雪月花,三姐妹背抵着背靠在一了起。伊吕利的眼神锐利了起来,脚下漫起了冷气的雾霭。
(那么,你要怎么出招呢?)
爱德蒙德在身旁的座位坐下,观察着卢瑟福。
卢瑟福正闭着眼睛。恐怕是在推敲众多的可能性吧。
这个斗技场正浮在天上。也就是说,绮罗是能让它坠落的。
就算教授没事,学生和市民也要另说。只要没有从坠落的冲击中守住约千人的学生和市民,或者让他们逃进安全地带的手段,就只能交出雪月花了。
究竟有没有让人质逃跑的方法?有没有防住军队攻击的手段?夜会应该如何完结——应该该如何让它完结?这个局面是死局吗,又或者并非如此?
虽然这似乎是爱德蒙德的胜势,但敌人也还藏着“杀手锏”吧。
就像卢瑟福无法看透爱德蒙德一样,爱德蒙德也无法看透他。对于这个状况,爱德蒙德感到十分有趣。
然后在久到让人几乎发疯的长考之后,卢瑟福睁开了眼睛。
“不论什么世道,未来都是由年轻人来开拓的。”
魔力之炎苍白地燃起,撕裂了瘴气的黑暗。
“陛下有没有那个器量——就用实技测验来检验吧。”
4
地点是利物浦旧礼拜堂——一度为灰蔷薇西丝玛占领的,魔术师协会的支部。
昨晚的突袭作战让前庭开了一个大洞,外壁也有一部分已经倒塌。从那倒塌的外壁可以窥视到里面拥挤吵嚷的无数人影。
是遭遇了利维坦之害的人……不对。市民已经都转移到了军营,现在在这里的,只有身披黑衣的魔术师。他们正焚香烧烛,还在地板上画魔法圆。大家都十分小心谨慎,四周飘荡着几乎撕裂皮肤的紧张感。
在其中心,有位少年却面带不合时宜的温和微笑。他身披白底金丝的最高级法衣,手持远超身形的十字架宝杖,头戴宽大的法冠。这位看似孩子气的少年正是——
“教父,侦查鸟传来了报告。学院已起战端。”
一名魔术师恭谨说道。少年微笑着,却又郑重地回答了。
“辛苦了,鸦。紫蔷薇有所动作吧?”
“是。她和狂王爱德蒙德在一起行动。”
“果然他们已经联手了吗……”
“是的。还有,日本的魔术师们也有可疑的动作。据侦查推测,应该是在构筑大规模结界。魔术式现在正在解析。”
鸦毕恭毕敬地回答。教父天真带些稚气的脸孔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狰狞的微笑。
“原来如此……不愧是被称为‘狂犬’的王者。”
“哎?您的意思是?”
“我和卢瑟福都认为‘不制霸夜会就无法得到神性机巧’。但是爱德蒙德王并没有这么想。年轻人的想法真是不受拘束呢。”
鸦一脸不明白。但教父也不再说明,只是露出了自嘲的神色:
“回头想想,这实在是一步好棋。提议蔷薇们赌博的人竟会不等到夜会决战。现在再要还招也为时已晚……这真是不好办了呢。”
教父天真无邪地笑了起来。这时,屋外的哨兵传来了报告。
“教父!花柳斋女士回来了!”
如他所说,硝子由数名魔术师保护着,在礼拜堂显露了身姿。接下来是金伯莉被抬进来,安丽则是被护送了过来。
硝子甩下警卫,走近了这边。她细长而清秀的眼睛因着怒火而气势逼人。教父抬手止住进入警戒状态的魔术师们,笑容可亲地迎了上去。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请来这边,这边有火盆。”
“不用了。我可没打算只让自己一个人过得暖和。”
十分刻薄的挖苦。一上来就气势汹汹。教父却仍然面不改色,说:
“那么,我就在这边听您说吧。您应该是有话要说吧?”
“——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看到了街上的样子。那么多怪物的暴动竟然只造成了这么点程度的损害。我还听说避难群众已经升至十万了。”
“我这边接到的报告也是如此。这个怎么了?”
“这么多人突然移动,为什么完全没有人死?”
的确,当下情况说是会造成混乱也无可厚非。不,不如说本该引起混乱的。但是,在魔术师协会的诱导下,却并没有发生这种事情。
“没错,这是靠了你们迅速周到的处置。这点我或许应该向你道谢。但是,我却觉得——如果你们打一开始就有心的话,是不是这个危机本身就能够避免!”
冒火的声音在礼拜堂回想。硝子压低了声音,小声嘟囔道:
“协会如果使用预见之力的话,有很多人就不会死了。然而,你们却总是——故意晚上一步。我无法摆脱这个想法。”
“您太高看我们了。预见之力绝非万能。”
“你撒谎!其实你根本什么都料到了吧!”
硝子诘问道。看到这边没有什么反应。硝子耸了耸肩。
“……你是要把沉默进行到底了是吧。但是只有这个给我个回答。为什么协会总是袖手旁观。还有,今后世界究竟会怎么样?”
回过神来,发现魔术师们都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关注着两人的对话。
硝子抛出的问题,也是同胞们心里无法消除的疑问。不回答硝子的问题,也就无法得到同胞们的信赖了。
教父轻声叹息,反问了回去。
“花柳斋小姐,你有亲眼看见所谓的‘正义’吗?”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硝子疑惑不已。教父却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我没有见过。即使是历史上最为高洁的决断,也会有人对此持有相反的看法。再说,梵蒂冈也几度犯下错误。异教徒、新教徒、被当做魔女之人——他们都在正义的名下被杀害了。说到底,就算世界上有完全的恶徒,诛而伐之就是正义了吗?吾等圣父曾说,恶人亦应有救赎,恶人亦可赎罪。而且我们众生,皆为平等背负原罪之身——”
“要说教的话就等以后在说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我有完全预知的能力。”
教父依然心平气和,但眼神却冷静严肃,他问向硝子:
“那么用这份力量为谁谋利,就是正义了吗?”
“——这种问题只要适度就好吧。从灾害下拯救人类有什么不对?”
“吃过智慧果实的人类,成为了可以格物致知的存在。空前的大灾害能让人类学习到大量的知识。夺走孩子学习的机会,是父母的正义吗?”
“这真是这世纪最不好笑的笑话。你这话说得,你以为你是神吗!”
硝子毫不掩饰自己的焦燥,粗暴地撩了撩头发。
“是人会死哦!?小孩子、父母亲、所爱的人、甚至你自己要死哦!?你就这么对那些会死去的人见死不救,还说什么从中学习……你这还是人说的话吗!”
“我不会见死不救的。所有痛苦挣扎的人,我们都会向他伸出援手。”
“他们的痛苦明明是可以避免的!如果世界大战发生,好几百万人都会成为牺牲!”
“而这好几百万的尊贵的牺牲,”
教父依旧温柔、并且庄重地、像是把人推向万丈深渊一般地说道:
“或许会为后世的几百亿人带来永远的和平时代。”
硝子没有再反驳。看来她注意到了他们的争论是牛头不对马嘴。
正如硝子所指责的那样,教父是站在神的立场上看问题的。他的视线高高在上,俯瞰人类千年、两千年的时光。而硝子的观点却始终是活在当下的个人的观念。
对着表现出明显失望的硝子,教父仍然微笑道:
“看来我误会了您。您是非常温柔的人呢。我觉得我仿佛是在听那位少年说话。”
硝子的脸上瞬间飞上一抹绯红。
“……对不起。我是没资格说这种话的呢。”
“无需惭愧。您所扶养的少年,还有您所制造的少女们,都是十分直率的——不如说我才该觉得羞愧。”
硝子吃了一惊。看来她感觉到了教父语句中语气的变化。
“您是说您要干预了?干预学院里发生的事?”
“是的。我马上举行预见仪式。这将是神性机巧诞生前最后的一次预见了吧。因为,或许不用等到天明,神性机巧就会诞生了。”
一瞬间,礼拜堂寂静无声。
“……你说什么?不是明天晚上吗?”
“过零时后,今晚也就成为了明晚。虽然并不想多想,但配得上天之玉座之人若要获得神性机巧,果然还是会在今晚吧。”
“……那是谁?卢瑟福先生?还是、黑蔷薇大人?”
“是爱德蒙德王。”
礼拜堂的空气结了冰。硝子的眼中也透出了明显的动摇。
“这是……预见……吗?”
“还只是推测。然而,我认为这个推测在预见仪式上有很大可能性会成真。想必您也知道,我所预见的东西绝不会被推翻。希望您能理解,我举行预见仪式,是一个有风险的行为。”
“……我们不会让国王大人随意妄为的。得到神性机巧的人,会是我们。”
“我也如此祈愿。”
教父的话在硝子听来似乎太过冷淡,她的脸色明显变差了。
“……您这话说得可真是惹人讨厌呢。预言者原来也是会嘲讽的么。”
“请您不要往坏的方面去想。正是要确认其真伪,才会需要仪式的。”
“预见之子指的是小子。我相信着这一点!”
“我认为‘相信’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尊贵的感情。”
或许这句话她也当做了嘲讽。教父从硝子身上移开目光,看向了同胞们。
“不论预见的结果如何,我们都要相信人类的未来,走下去。”
魔术师们点了点头。就这样,最终预见的仪式开始了——
5
洛基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看清自己所处的情况。
(最后是日本军吗……那个笨蛋还真是不走运啊。)
他不由得苦笑起来。麻烦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他还会被自家人给盯上。但是,“被人利用”的结局就是如此,洛基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吉卜利勒,能动吗?”
『Yes, master. I’m ready.』
虽然吉卜利勒表示了肯定,但它光是点头全身骨架就嘎吱作响,看起来也无法变换形态。
洛基握住姐姐的手,将她拉到近旁,叮嘱道:
“姐,把狗都唤到身边来。你自己也不要离我太远。”
“呜……发生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
“总之,全都是黑衣帝指使的是吧?”
夏儿故作恢谐地说道。她美丽的脸庞因为怒意而微微泛红。
“日本军抓到了雷真。如果国王现在得到了雪月花,那他就什么都没法做了。国王真是的,再怎么想要雷真,这也太强硬了呀。虽然这种的人家也不讨厌!”
“你的说法有点不对劲啊,总之,要怎么办?要去干扰他们吗?”
“这想法不错。再说对方好像也不想放我们逃跑的样子。”
“别急,夏儿。”
帽子上的西格蒙德语调慎重。
“那个老妇大约是蔷薇。她绝不是疲惫不堪的你们能对付得了的。”
西格蒙德抬起鼻尖指了指绮罗。她正是把这个斗技场拉到天空的罪魁祸首。
瘴气减弱了魔力的传导率,知觉也多少有些迟钝。然而即使如此,大家也能理解绮罗的魔性,感知到的威胁也匹敌于卢瑟福。
夏儿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她依旧逞着强,无畏地说道:
“蔷薇魔女又怎么了。我和洛基不也打败了金蔷薇。”
“情况不一样。现在应该拖延时间,等埃德加赶过来。”
西格蒙德说出了十分中肯的意见。但是,洛基的想法——恐怕夏儿的想法也是——正在渐渐被其他念头所支配。和金蔷薇那时“情况不一样”,现在这里有许多同伴。反之对方只有爱德蒙德和绮罗以及护卫数人。目所及处也只有一台自动人偶。
(不仅如此,我们这边还有她们。)
洛基看向了靠在一起站着的雪月花三姐妹。如果以她们为武器的话,说不定能反杀成功。
正当洛基还在思考着这种可能的时候,卢瑟福发话了。
“陛下有没有那个器量——就用实技测验来检验吧。”
魔力的火焰如同间歇泉一般喷涌而出。卢瑟福一边命令阿斯塔罗特再次发动攻击,一边翻动魔书的书页,召唤了新的机械人偶。
“斯伯纳克侯爵。希望您能为您的仆人筑一座高塔。”
“举手之劳。”
暴露在外的齿轮一同开始了转动,喷出了蒸汽。魔术回路启动,洛基能够感知到斗技场的底面就如同长出了钟乳石一般长出了突起。
(这是在生成物质……是四大元素系“土”属性的魔术吗!)
原来如此。看来校长是打算由此至底面,以石为支撑,来防止竞技场的掉落。
“我们也上吧!去支援校长!”
“等等!”
卢瑟福一声大喝,叫住了一齐往前冲的学生们。
洛基晚了一拍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卢瑟福的魔术,已经早早就失去了效力。人偶发出了噪音,正痛苦地颤动着。
似乎是受到了阻碍。卢瑟福火大地看向绮罗。(泠注:此处“火大”原文为“憮然”,作者恐怕又搞错词了,这个词的正确意思是“失望してぼんやりとしている様子(悵惘若失)”但误用很多,更多内容参看[url= https://kotobank.jp/word/%E6%86%AE%E7%84%B6-618594]此处[/url]。)
“……是你搞的鬼吧?”
瘴气漩涡的中心,绮罗笑而不语。卢瑟福所释放的魔力被吸取,变换成了瘴气。看来这是魔力夺取的一种。
“初次见面呢,土门女士。”
卢瑟福瞪视着绮罗。与此相对绮罗却一改态度,热情了起来。
“真是抱歉呢,这么迟才来打招呼。初次见面,我是日轮的祖母,绮罗。哎呀哎呀,我那不中用的孙女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令孙女可是才女一名。不知为何今日未见她踪影?”
“呵呵,她也是有任务在身的。”
“……那么我们就一起去地上,来一次三方会谈吧。”
“恕我婉拒。”
绮罗嘻嘻笑着,吐出了轻蔑的语句。
“你们还是抱头痛哭去吧——急急如律令,黄泉之风,速速来临!”
绮罗伸手结印,她周身围绕的瘴气一齐涌向了卢瑟福。
卢瑟福当然不会乖乖受死。他展开了魔防之壁,阻止了瘴气。
(……不对!被穿透了!)
洛基瞠目结舌。大魔术师的魔术防御竟然像糖一般就这么融化了!
史学部教授圣日耳曼一步向前,利用念动力操控起了十数根粉笔。粉笔有条不紊在地上驰走,瞬间就画好了一个魔法阵。夏儿看懂了法式,欢呼起来。
“是圣域的如尼文!不愧是圣日耳曼老师——”
“快离开!圣日耳曼!”
警告为时已晚。如尼文从头开始崩落,而瘴气则包裹住了圣日耳曼。圣日耳曼就像浑身着火了一般拼命挣扎了起来。
圣日耳曼身上缠裹的瘴气变成了厚重的筋肉。他的身形已经膨胀至原先的两倍,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只怪物。牙齿尖锐、还像公牛一般长出了角。
这副样子,完全就是传说中的“食人鬼”。
“可惜,可惜!不愧是校长先生,感觉还真敏锐。算了,这位老师也能成为足够强大的鬼吧。童子,陪他们玩玩。”
曾经是圣日尔曼的东西发出了咆哮。大气滋滋震动着,辨不清是杀气还是魔力的某种东西涌了过来。
“大家请退下!这只鬼,不同寻常!”
伊吕利建起了冰的防壁。但是这点防御甚至连让人短暂安心都做不到。怪物一撞便撞碎了厚实的冰壁,将粗壮的手臂向着伊吕利的脖子伸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夜夜一脚踹上了怪物的手腕。手腕的前进轨道没有太大改变,在伊吕利的肩头划了个大口。伊吕利不堪疼痛,跪倒在地,而鬼的巨躯已经接近了她的身后。
“西格蒙德!光辉加农!”
灭元素的洪流燃烧着怪物,然而却也只能烧掉表面。有一瞬间圣日耳曼的身体显露了出来,却马上就被瘴气再次覆盖了。
“我说!就稍微多撑一会儿呀!”
夏儿迁怒一般叫了起来。她像是用完了全身力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两个教授试图救出夏儿——
“不行!凯恩斯!约翰逊!”
卢瑟福的警示仍然晚了一步。把圣日耳曼变为怪物的瘴气,一口气包裹住了两个教授。
坏的预感从来不会落空。怪物增加到了三头(!),向着吉卜利勒冲了过来。
就连洛基都战栗了起来。这真的,会被干掉……!
这时,从旁飞来一束闪光,扫平了两头怪物。
那束闪光正是维隆的铁拳。身披铁甲的他保护了洛基。
维隆的手铠被震碎,露出了皮肤。只是这一击,都已经是自动人偶斯莱普尼尔和维隆自身的极限了。或许是连日勉强作战的影响吧。
奥尔嘉滑翔而至扶起了脚步虚浮的维隆。同时一股不自然的气流杀到,吹散了瘴气之雾。
“剑帝,风对瘴气的影响很大,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同时也有它的缺点。”
“——明白了。吉卜利勒,‘风之剑舞’!”
吉卜利勒切换了魔术回路,与奥尔嘉的精灵术配合着压退了瘴气。
“雪月花!趁现在退到舞台去!”
“谢谢!”
夜夜架起伊吕利,和小紫一同跳起。洛基和夏儿也紧随其后,几乎是滚到了舞台。而尾随而来的三头怪物,则被风和结界拦在了舞台与观众席的分界处。
曾是为保护观众不受舞台上的攻击魔术伤害而做出的设计,如今成为了保护舞台侧的防壁。
夏儿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洛基也擦了擦流到了下巴的冷汗。
(那些怪物究竟是什么……!那魔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懂。太强了。怪物的性能已经超越了银蔷薇的“坦克”。
成为牺牲者的教授都是超一流魔术师,要支配他们的精神是极为困难的。然而,绮罗却操控了三个人。而且她还一边让斗技场维持在空中,此外还夺取着他人的魔力。
就算使用了无限连锁反应的灵药,人体也是有魔力容许量的界限的。没有任何人类可以一次性使用这么大的力量——理应如此。这不合道理。
(她一定玩了什么花招……是哪里?机关在哪里……?)
不明白。教授们似乎也不清楚。以两百年的传承为荣耀的王立机巧学院,集结了所有教授和学生的力量,却依旧连一个魔女都无法打倒。
“……真可笑。没想到我都到魔王跟前了,却完全束手无策。”
洛基自嘲道。奥尔嘉美丽的脸上也露出了苦笑。
“你这话说的,我可是‘十三人’里的第三位啊。”
“我是第二位。但是,我比你们还不顶用。”
阿修罗示意了下自己的手铐,感慨着。他的魔力被封,真的是毫无作用。
硬质的当啷声响起。怪物不知何时已经增加到了八头,在狠狠地捶打着结界。
“……被突破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而且对方还留着把斗技场摔下去这招。”
“让雪月花逃到地上去吧!”
夏儿大叫起来。她撑起自己发软的腿,坚毅地提出建议。
“我会用光辉加农来驱逐瘴气。靠夜夜的脚力,只要轻轻一跳就能降下去了!”
“但是,万一碰到那个黑雾,说不定这次就是他们变成怪物了。”
“所以要保护他们啊!我们合力保护他们!”
“有勇无谋。我不会同意的。”
严肃的声音阻止了他们。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卢瑟福。
“你说要保护,可你并没有办法。要让雪月花去结界外面,这魔防的防护壁就势必要打开。护壁一打开,其他的人就会被卷入瘴气,成为怪物。”
“妾身也持相同意见。爱德呀。”
阿斯塔罗特露出了妖艳的微笑,考验似的看着卢瑟福。
“现在,要怎么办?既然否决了年轻人的方案,你就有责任指导他们了吧?”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啪地一声,卢瑟福合上了魔书所罗门之钥。随着一声带着责备意味的短促呼声,光彩夺目的自动人偶消失了。
教授们、学生们、绮罗、还有爱德蒙德,纷纷目瞪口呆地看向了卢瑟福。
在不期而至的寂静之中,卢瑟福抬眼看了看爱德蒙德,说道:
“是我们输了。我爱德华·卢瑟福,就拜倒在陛下御前吧。”
教授们张口结舌。“不过,”卢瑟福表情郑重,继续说道,“我希望您能释放学生们。如果你同意保证学生们安全的话,作为交换我就将这本魔书‘所罗门之钥’奉上。”
卢瑟福示意了一下那本厚重的的魔书。原来如此,是打算借此让他们放松警惕吗——洛基本以为如此。
以帕西瓦尔为首的教授们生硬的表情,却无声地说明着这并非演戏。
卢瑟福自己也是一脸的痛苦。(泠注:此处“一脸的痛苦”原文“煮え湯を飲まされる”,正确意思其实是“遭信赖之人背叛而受难”,作者这种用法又是一种比较常见的误用(常用到部分辞书已经将这个意项收录了),参见这里。)
(是……认真的……!?)
洛基立刻转换了思考方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如今的情况,是已经“走投无路”了?
的确,如今的状况十分严峻,敌人能剥夺教授的理智、能压制住卢瑟福的魔性,手中还握有千名人质,而且那些人质们,甚至能成为敌人的棋子。
可对于这实实在在的投降宣言,爱德蒙德却只是付之一笑。
“不行啊。我可是想要这里的所有人的。我不打算放手。”
“……恳请您,唯有学生,请您放过。”
卢瑟福膝盖着地,低下了头颅。这的确是对君王的礼仪,但一名声名远扬的大魔术师,向一个被蔑称为狂犬的荒唐国王行此大礼,却实在是太过荒诞无稽了。
爱德蒙德自己似乎也是如此觉得,睁大了他漆黑的眼睛。
“喂喂……我可是很期待你的啊?我期待着你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动力。可这个情况是在搞什么?那么重要的魔书你都愿意拱手让人,只求让你的学生们逃出生天。这个是想迷惑我的策略吧,啊?”
“策略……么。原来如此,您真是明察秋毫。然而,”
卢瑟福歪了歪自己的八字胡,露出了一个带着苦涩的笑容。
“然而现在的我,并没有什么让所有人毫发无伤逃脱的手段吧?”
“也是呢。”
“那么,这就是我能够实行的,最好的方案了。我也好,神性机巧也罢,都随你喜欢。但是,请让学生们回到自己的故乡。”
“你是只关心学生吗。你就这么珍惜他们?”
“这不是陛下您说的么,在这里的人,无论哪一个,都是杀之可惜的逸材。”
卢瑟福眯起眼睛,透过浓雾的瘴气,望向遥远的天空。
“造化弄人,他们于这乱世出生。有才之人必不会荒废于战时后方。在这次世界大战中,他们多半会陨落——正因如此。”
卢瑟福不够柔和的脸庞浮现出了慈祥老人的微笑,如此说道:
“我不会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白白死去。”
然后他瞪大双眼,散发出了惊人的气概。
“我不会,让他们做你的道具!”
洛基为这份激情所迫,踉跄了一步。他知道自己因这意外的言语动摇了。
或许我——不,我们。
都看错了这位名为爱德华·卢瑟福的男子?
洛基本以为他是冷酷残忍的。也有学生成了他野心的牺牲品——洛基是如此听说的。他还听说爱丽丝也与卢瑟福的谋略有所关联。
但是,他亲眼见过吗?他见过卢瑟福杀害孩子的场面吗?
爱丽丝其实是一名怎样的少女,伙伴们都已清楚。她再怎么装成坏人,如今也没有人会这么看她了。
爱德华·卢瑟福这名男子,其实并不是只有野心——
他难道不也有着毫无虚假的身为教育者的骄傲吗?
在恍若时间静止的寂静中,爱德蒙德开口了。
“答案是‘否’。”
他“呵”的露出了龟裂似的笑容。
“我可是贪婪的君王。既然你都告诉我你们没有逃脱方法了,我更没有理由要放走猎物了。我全要得到手,我要把一切都变为我和绮罗大人的东西。”
爱德蒙德残酷无情地作出了宣告。他知道此刻卢瑟福正在咬牙切齿。然而——
“卢瑟福哟,脱身之术,不是还有么。”
充满智慧的声音朗朗地响了起来。出声之人,是帕西瓦尔。
“只要有足够打破瘴气的魔术抵抗,并且超出对手夺取能力的魔力就行了。”
“——这不现实。我们现在并没有能够突破这片瘴气之海的魔力。”
“这很现实。和敌人用同样的手段即可。”
“等下……”
“等不了啰。马格纳斯没理会你的召唤吧?”
卢瑟福沉默了。帕西瓦尔轻轻一笑,依次看了看自己的同僚、学生、还有卢瑟福,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家,都聚到中间来。教授们看到我的信号就解除魔防。”
帕西瓦尔扔掉了自己的手杖,用右手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指。然后就这么,拔掉了。
被揪下的手指消失了,随着一道闪光,魔力膨胀了起来。
这种现象洛基是第一次见到,但是他却知道其中的原理。
这是禁书《脏器经》里写过的原理。这原理在洛基的心脏上也有应用,运用它可以将鲜血和人肉转换为魔力。在古代这被称为“牺牲”。
激烈的魔力洪流之中,传来了帕西瓦尔的声音。
“无需忧伤,卢瑟福。今晚之事——这个嘛,是有点超乎预料。魔术师的死亡多为此种情况,而于我来说不过正好是今晚罢了。”
帕西瓦尔张开手覆到了眼睑上。眼球被压碎,魔力再一次提高了。
这魔力太过沉重,甚至让人无法呼吸。就连洛基都有如此感受,那么一般观众想必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吧。竞技场中接连出现了失去意识、瘫倒在地的人。
结界的对面,绮罗睁大了眼睛。而爱德蒙德却双眼发光。
像是要断绝自己的念想一般,卢瑟福拔高了声音。
“各位,向中央靠拢!我们要转移到安全地带!”
卢瑟福打开魔书,召唤了自动人偶。那是个脖子很长,还长着尾巴的异形人偶。
“巴钦公爵,请引导我们前往‘路标’!”
“可以做到,吾主。若您能提升魔力的话。”
“马上就会够了。启动魔术式!”
“可以做到,吾主。”
自动人偶举起双手,启动了魔术回路。卢瑟福向着众人大喝道:
“快靠拢!范围外的人会被留下的!”
“校长! 帕西瓦尔老师呢!?”
“救不了了!”
面对不知是谁的提问,卢瑟福只如此断言。
“但是,其他人却还有救。快!浪费这次机会的人,我绝不原谅!”
洛基跳上了吉卜利勒,由上方拉起了姐姐。他还用念动让被挤成一团的加姆犬浮了起来,注意着不让它们妨碍到他人。
在视界的一角,洛基看到了帕西瓦尔。帕西瓦尔已经失去了半个身躯,像是要燃尽自己的生命一般,创造着魔力。他在右手蒸发掉之前挥了挥手指——这是信号。教授们破坏了魔防,随之巴钦的尾巴环绕了整个舞台,发动了转移魔术。
“这招数倒是不错,可惜并没有意义。”
爱德蒙德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耀眼的魔力之中,一股暗流突然侵入。那不是瘴气,而是巨大的手臂。那是让人联想起大河的漆黑巨臂——是有着无数的眼睛和流动的肌肉的巨大的怪物之臂!
“可别让他们逃了哟,居内什!给我夺下雪月花!”
爱德蒙德飘在怪物的身旁下了命令。巨人将胳膊伸进转移魔术的有效范围内,张开五指试图抓住雪月花。
居内什的存在干涉了转移魔术,魔活性不协调了。干涉光四溅,魔术式变得不稳定了。
教授们再次展开魔防,试图将巨人的手腕推回……但,这就像是螳臂当车一般,无济于事。
洛基也加入了抵抗,同时咂了咂嘴。没想到这个时点上会出现那个巨人。说起来巨人落入了敌手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算是“预料之外”了。
卢瑟福也肯定没有想到这点。这次,可真的是走投——
“呜,洛基。这些孩子,就拜托你了。”
“——什么?”
洛基回过头去。芙蕾就如往常一般微笑着,继续说道:
“一天吃两餐饭,偶尔记得让他们洗澡哦。散步也别忘了。”
“你在说什么——姐!住手!”
晚了。芙蕾已经蹬着吉卜利勒跳向了巨人的方向。
那么迟钝的姐姐,自然也没有什么弹跳力。但是,姐姐的手臂上已经有了拉比咬出的伤口,正滴着鲜血。
魔炉心解放。芙蕾的鲜血化为魔力,产生了爆发性的力量。
芙蕾用她笨拙的念动力让自己飞了起来。洛基拼命追赶着她,向她伸出了手。然而,还是追不上。正当洛基想到自己也可以用秘术来追的时候,芙蕾已经将自己暴露在了巨人跟前,就这么被碾碎了。
居内什的动作迟缓了。只有一瞬——真的,只有一瞬。
这力量是如此微小。然而,再巨大的齿轮,即使只是卷入了一只老鼠,也有可能停止转动。这一瞬间的干涉,让转移魔术的控制恢复了。
卢瑟福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瞬间的机会。他毫不犹豫地完成了魔术,将姐弟俩分开了。
一股无法反抗的巨大力量将洛基不知推往了何方。
伸向姐姐的手,没能够到。
洛基撕心裂肺地呼喊着,被转移向了未知的某处。
Chapter5 二度踌躇
1
那是在,初冬的山中——
在铿然的水声中,雷真快要哭出来了。
“可恶啊……冷死了啊我说——!”
他滋溜地吸了下鼻涕。然而不论是这吸鼻涕声还是他的吼声,都被激烈的水声冲了个一干二净。
“安静一点。叫出来虽然可以好受一些,但会混入杂念。”
身旁传来了若无其事的声音。云雀正双手合十,让瀑布冲击着。
“另外,鼻涕不要吸,要擤掉,不然会感冒的。”
“你强迫人在这冷得见鬼的天淋瀑布还说这种话!?”
雷真有些气急败坏地朝云雀扔了块石头。云雀闭着眼睛轻松躲过:
“‘强迫’这词还真是难听啊。说到底我可没说过‘跟我来’这种话啊。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来的。”
的确,是雷真硬是粘上了要入山修行的云雀。
“呃,不过啊……一个人留在道场里又能干嘛啊?”
“做做空挥的练习就行了。或者说安静地禅坐也是不错的选择。”
“才不要。那些已经做到烦了,而且太无聊了!”
“真是小孩子气啊……在剑道上——不,应该说不论是什么事情上可都没有王道啊”
“wangdao……那是什么东西?很气派的路?”
“是指便捷的道路,也就是那种专门为君王修整的,方便行走的捷径。唯有空挥这样的地道的修炼才能把你带向更远的地方。”
那时候的雷真没能理解师傅的这番话的意思,更确切地说他还认为云雀是在糊弄他。尽管他已每日认真空挥,却依旧看不到战胜师傅的希望。如果有捷径的话那就没有不用的道理——这就是所谓的“合理性”。
雷真正生着闷气,云雀却笑了出来,中断了冥想。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晚饭看来也上钩了——南无阿弥陀佛。”
云雀从水中捞起了事先设置好的篮子。只见里面有三条不知名的河鱼和五只河蟹在。螃蟹如果放到味增汤里的话可以做出十分美味的高汤。雷真的肚子咕地叫了起来。”
“那么,挑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呜啊,又是我来挑……?”
雷真不禁泄气。从这里到雷真他们借宿的山寺挑着水桶要走十五分钟。这是件极其辛苦的工作,但云雀并没有安慰雷真,反而嗜虐地笑道
“这也是修炼的一环哦。啊,湿了的衣服要快点换掉哦。不然会得肺炎死的。”
他自己却保持着落汤鸡状态飞也似地登上了川崖。他那身轻如燕的模样,让雷真佩服到惊呆了。
“你是天狗吗……”
如果认真坚持修炼的话,我会不会也有获得那样的力量的一天呢?
想象了一下变强后的自己,感觉笨重的水桶也变轻了一些。雷真不再叫苦,把两个水桶装满水后用棒子挑起,走上了斜坡。
踏着古旧的石阶走了一段,一扇被烟熏污的大门就出现在了眼前。
云雀正站在门前注视着东侧的天空。
“师傅?怎么了吗?”
“——明天,我们就下山吧。”
“真的?太棒了!回东京后,我要立刻去荞麦面店!”
“不,你不要在街上乱逛,直接回家。”
这意料之外的话语让雷真愣了一下,抬头望向师傅:
“怎么突然说这话?这个嘛,确实我是想见见大哥还有抚子他们啦。”
“也想见见你母亲吧。”
“哈!?怎么可能!我还没那么幼稚!”
“真是不孝子啊~你这一去不返的浪子可让人家担心坏了哟。”
虽然感觉被说了很过分的话,但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
离开家以后一直都没有回去过,明明道场离家只有咫尺之遥。
“……不,老妈也没怎么担心。毕竟家里有出色的长子在啊,而且真的担心的话就会来道场看我了。”
“来看了哦,而且很频繁。也就你不知道。”
雷真禁不住“欸”地叫了出来。云雀冷冷地说道:
“你‘看’的能力还不够啊。你把在道场吃的东西和在山上吃的东西比较一下看看,在道场里吃的东西里是不是有你妈妈做的味道?像是筑前煮、煮豆之类的。”
“那是……那是师傅你说是附近的阿姨好心送给我们的啊!”
“我说错了吗。”
这时候,雷真才意识到了自己是有多幼稚。
雷真回想起了离家那天母亲脸上挂着的忧心忡忡的笑容。他本以为母亲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可说不定她只是在假装坚强。
看着幼小的孩子离开自己的母亲,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顾虑到唯独自尊心比别人高一筹的儿子而在暗处守望的母亲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胸口被汹涌而上的乡愁塞得快喘不过气来了,鼻子的深处也开始痛了。要是见到母亲的话毫无疑问会哭出来的吧。因为这样太羞耻,雷真试图掩饰过去:
“可是,家里还有老爹在啊。虽然对不起老妈,但要是碰上老爹的话我肯定会被赶出来的。”
“我会让你带点特产去的。作为客人拜访的话,应该不会被粗暴对待的吧。”
“是、是吗?可是啊,就算回去好像也没什么事可干……”
“一看你就是害怕了啊~要做的事当然有啊。在入山之前你哥不是叫你跟你妹和好吗。”
“为什么师傅你会知道啊!?你难道是有什么神通力吗!?”
“哎呀,毕竟我也在山里修炼了这么久嘛~”
云雀装傻充愣地说道。每次都是这样,他的话总是让人分不清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不过,你们赤羽一族才更像山中的修道僧吧。论灵感的话,你理应比我敏锐一些。”
“……师傅你对我们流派还真是清楚啊。”
“说不定比你还要清楚呢。身在其中反而看不到的东西也是有不少的。”
云雀说出了让人难以理解的话。接着他又恢复了正经的表情,热切地说道
“总之,下了山之后你要立刻回家,明白没有?”
“……我,还能再回到师傅的道场……的吧?”
云雀瞪大了眼睛,然后笑道:
“居然在担心这种事啊。当然喽。就按你想做的去做吧。”
雷真松了一口气,老实地点了头。
可结果,雷真没能回家看望亲人。
2
在激烈的空腹感与似曾相识的胸痛中,雷真睁开了眼睛。
“唔……”
胳膊处的皮肤鼓鼓的,上面扎着输血管,还绑上了绷带。
雷真如约得到了治疗,但他的气色并不好,手指甲也发白了。
他正躺在一个干净的床上。这究竟是哪?大脑完全无法运转。
“可恶……血不够……真是,要死了……!”
“一点没错。你还真是新伤不断啊。”
装傻充愣的声音传了过来。只见云雀站在暖炉前添柴。也不知道他去干了什么,脸上还贴着创口贴。
是来救我的吗——虽然这样期待了一下,但这是不可能的。
“有没有稍微好受一点。要感谢军医先生啊。”
听到军医这个词,雷真终于想了起来。没错,这里是日本军的据点。
雷真一边因痛苦而呻吟,一边确认着自己的现状。
魔力多少恢复了一些,但是胸口的精琉可没消停,感觉它就像是要开裂似的,看来还不安定。
(身体在拒绝精琉……?魔力已经恢复了一点,但为什么……?)
有一瞬间,在水槽中沉睡的的搭档的身影闪过了雷真的脑海。即使治疗也不回复的这种状态和那时的夜夜有些相似。
正这么想着,雷真注意到从云雀身上传来了金属的味道。
“师傅……你刚才跟谁交手了吗?”
“——是啊,是场有点棘手的打斗。”
“和谁……不,你把谁给干掉了?”
云雀没有回答,而是向雷真投去了考验似的视线:
“雷真——我以前或许也问过——你能斩杀我吗?”
云雀不是问雷真有没有此等技术,而是在问他是否有这般觉悟。雷真想了一会儿,说道:
“那我可做不到。万一我们交手了,我也希望能点到即止,就像东欧那一战一样。”
云雀叹了口气。他一脸失望地,事不关己似地说道:
“唉,那样也行吧。毁掉我的一只手倒也够了。”(译注:云雀此处是故意曲解雷真的话,“点到即止”原文“一本取って終わり”,“一只手”原文“腕一本”。)
“那我也做不到。师傅你就像我的父亲,又像我的哥哥……虽然像我这种没出息的弟弟不论在哪个哥哥面前都抬不起头就是了。”
雷真半开玩笑地说道。本以为云雀会笑一下,但他没有丝毫笑意。
“……你其实误解我了。我实际上怎样一个恶党,你一无所知。”
“这个啊,确实……是这样。不过啊,我也不是一直是个小孩子。我在异国干了很多事,看到了世界,也明白了一些东西。”
“嗬,你明白了什么呢?”
“会故意跟我说这话的人,大抵上都是好人。”
我打从心底信赖着你——雷真以这样的眼神看着云雀。
一直保持严肃的云雀的嘴角,终于放松了下来。
“……这就是所谓血统吧。你在这一点上跟空观大人太像了。”
“跟老爹?师傅……你认识我爸吗?”
云雀再度抹去了笑容,以完全不像是本人的严肃表情说道:
“不管是谁,只要是和你敌对的人就要斩杀。作为你的师傅我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
“既然有着不能让步的目的,就更是不能犹豫,否则会被没有犹豫的人斩杀。你刚才经历的比赛不也是这样吗?”
雷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了下来。
“好了,过会的再向你说教,你先挨大人物的骂吧。”
“大人物?我是要见谁,又要被干嘛?”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刚才在斗技场的那位,正是菅生少将。”
雷真怔了一下。身处将官职位的人,居然会亲自冒那么大的险?
“……军方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不能说,想知道就直接打听吧。”
云雀用细瘦的下巴指了指门,像是计算好的一样脚步声响了起来,门被打开了。
走廊上有四五个值勤的士兵,他们一齐向上司敬了礼。在这么近的地方竟有这么多的士兵这一事实,让雷真第一次感到了震惊。他的知觉真的变钝了。
穿过士兵们的面前,在斗技场见过的那个指挥官走了进来。
“在下就是菅生少将。本队正处于作战行动中,所以我就简短地说明吧。”
少将轻轻用手制止了连忙想要起身的雷真,
“这样就好了,保存好体力。”
“谢……非常感谢。”
与无机质的外貌相反,菅生爽朗地微笑着说道:
“能在夜会上走这么远真是干得漂亮。说实话,军方本来只把你当个‘诱饵’。我也为自己的没眼光感到羞耻。”
雷真以茫然的表情回望着菅生。硝子带着虚无石逃跑还是不久前的事,雷真一直进行着私斗,甚至还直接攻击了绮罗。按理说挨骂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被称赞。
“我一直都认为,对于士兵的功勋应该给予相称的报酬。因此我也会给你相应的奖赏。我保证回国后会给你准将的地位。”
“准……将……!?”
雷真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将军?我这流氓要当将军了?
这前途光明得简直晃眼,但它可是和令人战栗的未来绑在一起的。
军方所想要的是身为兵器的雷真。一旦那想必无法避免的世界大战来临,军方一定会要他化身“高效杀人道具”,让他用雪月花蹂躏战场。
“接下来,我将下达今晚的任务:讨伐赤羽天全,并夺走‘战队’。”
“——!?”
“不久先行部队就会把握目标的所在地。你也参加讨伐队。”
雷真的脑袋已经被疲劳和混乱塞满了。
无法理解。复仇是个人的事,军方完全没有从后助力的理由。
(不对……其实正好相反……吗?)
军方盯上了天全,所以雷真才被派到了英国……?
“对天全的袭击估计将在一个小时后进行。现在赶快进食,再小睡一下。”
“——我的魔力已经用光了。一小时后是赢不了天全的。”
“你要是也是帝国军人的话就不要说丧气话。至于魔力,也是有补充手段的。”
说完菅生就闭上了嘴。雷真当然明白他在等自己复述任务内容,却没有这么做:
“……有几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
“可以。问吧。”
“马格纳斯是天全这一点,是确凿无误的吗?”
“这一点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吧?”
菅生的目光和缓了下来,慰劳似的说道,
“你收集的情报就是我们的依据。他在使用赤羽流秘术‘红翼阵’。他持有和赤羽抚子一模一样的人偶。两人的年龄、体格、身体特征都一致。虽然他的脸部用魔抗银做的面具遮着,但司令部已经把这事当作确凿事实看待了。”
没错——应该是这样,但是来到这儿后,雷真对自己的确信感到了动摇。
也有假扮的可能。叔父和堂兄弟也能使用红翼阵。
即使火垂和抚子长得一模一样,这也当不了马格纳斯就是天全的理由。一族灭亡的那一晚,战队的身体已是完成状态了。天全没有事先仿造抚子容貌的理由。
为什么,军方要追逐天全?兄长和军方有什么联系?”
“军方为什么要追天全……?”
“因为他是反叛者。我们必须阻止他泄露机密。”
“机密?那家伙拿了机密……?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这一点已经是仅限将官可知的机密事项了。我无法回答。”
“那家伙毁灭一族,和那个机密有关……吗?”
“无可奉告。”
这样不行。雷真决定从别的角度试探,慎重地问道:
“如果我把‘战队’夺来了,她们会被解体吗?”
“问这个做什么——啊,说起来你的妹妹被用作禁忌材料了。”
“……只是有这个可能。”
使用了其他的材料来制作人偶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可若是这样,那时候天全将抚子的零件拿去做了什么就成未解之谜了。
“战队可是十分贵重的战利品。军方也不会粗暴对待的。”
菅生开解似的说着,接着又表现出了更加宽大的一面,
“看你的样子还没信服啊。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只要是我能回答的就一定回答。”
“土门家的老太太,对于如何处置我,有说什么……吗?”
“我们并没有收到任何指示。”
“——哎?”
“你的愚蠢行为我已经从部下那里听说了。但是,仅此而已。土门大人什么也没说,军方也会全力守护你。如果要向土门大人辩解的话,我会出面的。”
在雷真的身旁,云雀像是十分满意似的点着头。雷真则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只得哑然。
明明是做好受罚的觉悟而来,菅生的态度却如此宽容。
“那硝子小姐呢?军方会对硝子小姐怎么样——请务必告知在下。”
“目前她本人还处于魔术师协会的控制之下。把她这等人偶师交给海外势力是不可能的。军方要是得不到她,也可能选择杀害她。”
“开什么——”
云雀的手拍在了雷真的肩上。光是这样,一股直达膝盖的痛楚便走遍了雷真的全身。
送了雷真一记强烈的掌打,但唯有语气还是十分温和的云雀喃喃细语道:
“少将先生他啊,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特地说了要将她‘带回来’哦?”
痛得神智模糊的雷真看向了菅生。菅生点了点头,补充道:
“品行暂且不论,花柳斋是国家的财宝。花柳斋人偶的价值是军方也是知道的,毕竟过去我们也因此吃了苦头。”
菅生的脸上浮现出了苦笑,雷真则冒出了冷汗。
“我打算向司令部争取宽大处理。虽然我和榊的关系并不是很好,但那家伙的话为了解救花柳斋也一定会不吝协助的。我们会让她活下去的。”
也就是说,硝子可以安全回国。打倒天全是雷真的愿望,战队也不会被解体,归国后的雷真将会享受将官待遇。所有问题都圆满解决了。
“如果没有其它疑问的话就把任务内容再复述一遍。”
“我拒绝。”
云雀望向了天空,菅生则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不服从军令?是因为太过爱慕日轮大人而失去判断力了吗?”
“才不是这样!”
不,也许说对了一半。冷静的判断力的确已经丢失了。
但雷真的本能要他反抗这个命令。
“我想杀天全是因为我自己,这跟军方的命令没有关系。军令这种重责大任我也担不起。而且我敢断言,我绝不会出卖硝子小姐。”
“——你就不能再明智一点吗?”
“您不知道吗?我不但是个成绩不佳的差生,还是一个大笨蛋啊。”
菅生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微微把手一抬,走廊上的军人立刻有了反应,抱着拘束器走了进来。
云雀抱着头,在他身旁,菅生亲自给雷真戴上了封魔手铐。
“在作战开始之前稍微让脑袋降降温吧,不管怎么说,你现在都需要休息。”
菅生温柔地拍了拍雷真的肩膀。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很宽大。
3
菅生将雷真赶出干净温暖的房间,投入了肮脏冰冷的地下牢房里。
这里让人联想起了军校里的“惩罚房”。敷衍了事的简易床硬得只比地板好那么一点。提供的食物也十分简陋,只有干肉、面包和冷汤而已。
“可恶……这干肉嚼得我伤口都疼了……!”
每次咀嚼,伤口都会隐隐作痛。雷真自嘲地开起了玩笑:
“这哪里是将官待遇……刚一拒绝就送牢房,根本没把我当人看啊。”
“还不是因为你的愚蠢超乎想象了。”
抱怨似的话语传了过来。透过铁栅栏的眼儿,雷真看到了云雀的长发。
“怎么了师傅,你还在生气啊。”
“今天,我可算是打心底里服了你了……”
云雀板着一张脸。他平时都是一副超然物外的样子,正因如此他现在抱怨得这么厉害的模样显得十分新鲜。
“居然把少将先生的好意踢到一边……你难道不想回日本了吗?”
“……唉呀,就算回去也没有等着我的人了啊。”
在和日轮断绝了关系的现在,日本真的没有等他的人了。他也没有和军校时代的朋友保持联系。唯一的遗憾,也就是和夜夜去看烟花的约定实现不了了而已。
“……我说师傅,日轮的婚约对象究竟是谁啊?”
“哼,没头没尾地就问起自己放不下的事了呢。你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那当然是……说服自己之类的?”
“真的只是想说服自己而已?”
雷真什么也说不上来。师傅也不说婚约者是谁,只是这样继续说道:
“从几年前开始当家大人好像就在到处操办了。她动用军队中的关系,为这次英国之行推荐了值得信赖的人选。”
“担心日轮?那个老太太会?”
“当家大人怎么会对公主殿下远赴异国这事放任自流呢。”
也就是说,她表面上对日轮十分严厉,暗地里又拜托了军方担任护卫。说到底昴和六连的同行要是没有绮罗的允许也是不可能的。
绮罗绝对没有舍弃日轮。觉得和家里断绝了关系的只是日轮而已。这和雷真自己与父母的关系有些相似。
“即使过了三年……我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野猪也比你聪明点。公主殿下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刺的你,你就用你那低能的大脑好好想想吧。”
伴着冷淡的话语,刀鞘突然就伸了进来。
“——哎?这是什么?刀?”
“这是从你那狗窝里拿来的。不是跟你说过要随身带着它吗?”
“……给囚犯提供武器什么的真的不要紧吗?”
“没关系,反正你也被手铐拷着。但是万一你变得能拔出这把刀了,它会能派上点用场了吧。”
比如说,同伴来营救的时候。
“——谢了啊,师傅。我就毫不客气地用了。”
雷真向云雀道了谢,接着感到可笑的他又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你看吧师傅,你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
可他刚说出这句话,就感到周围的气温顿时下降了下来。
云雀的样子和平时不大一样,他一副能面一样的无机质表情:
“看了这个,你还能说出这种笑话吗?”
他从怀中不知掏出了什么东西,从铁栅栏的缝隙里伸了进来。
是布条。上面还沾着湿了的泥土一样的东西。
那既不是围巾也不是手帕。是切去了下摆的衬衫——或是女式衬衫。上面粘着的不是泥土而是血,还散发着让人想吐的铁锈味。
“这是向军方出示的证据。毕竟要是拿里面的东西的话那趣味也太低级了。”
“向……军方。”
“没错哦。你觉得我是杀了谁呢?”
雷真再一次看向了布条。
是女式的。纽扣依旧扣着,使切断处漂亮地构成了一个圆形。血液是从断面扩散开的,如果这衣服是穿在人身上被斩的,那人的胴体想来已经被切成圆片了吧。
轻轻地触碰到血液的瞬间,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幻影。
并不是通过推理而是凭着直觉,又或者是藉着溶在血液里的魔力的波长,雷真察觉到了这是谁的血液。
眼前的铁栅栏发出了铿的巨响。
——那是自己的脑袋撞上去的声音。雷真莽撞地想要冲上前去,结果撞到额头了。
微温的东西顺着眉间滑落了。尝着自己血液的味道,雷真感谢着这道铁门,胸口的伤,以及封魔手铐。若是少了这三者中的任何一个,他就已经砍向云雀然后被他斩杀了。
“师傅……你……!”
雷真因情绪急躁而说不出话来。他像是忘了说话的方法一样,在重复了不知多少次“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但又再次尝试”的循环之后,他终于这样说道:
“你把师父大人给……斩了吗……!?”
“……”
“把她杀了吗!?”
云雀端丽的脸上带上了轻视的微笑。
“唉呀,虽然是天下闻名的魔王大人,但毕竟被劈成两半了啊。”
“……我……不相信。”
“不相信,事实就会改变吗?”
“我不相信!”
是对雷真失去耐心了吗,云雀的脸上露出了冷笑,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说,雷真。你记得我在赤羽一门灭亡的那一晚人在哪里吗?”
“……什么?”
“你说得清楚我当时在哪里做了什么吗?”
他在说什么哪,雷真如此想到。当时他一看到赤羽家起火就从道场飞奔而出了,完全没有考虑师傅状况的余裕。
“自那之后,你就一直没回道场吧?”
“那是因为……我被硝子小姐……给捡到……”
“没错。你后来就一直住在火灾后的废墟里,再后来就直接跟着花柳斋老师走了。但是——我没有去接你,这又是为什么呢?说到底,那个道场,真的只是一个‘剑术道场’吗?”
“……要不然,还能是什么。”
“你以为我真的只是一个剑术家?我的弟子们,真的只是来学习剑术而已的?为什么在赤羽先生的附近,会如此偶然地有我这样的人在?为什么我这种对讨厌傀儡术的孩子有着极大吸引力的技术高超的剑士会在那儿?”
“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真是的,还是那么迟钝……那么,我就说得明白一点。你不觉得凭我的身手,要把空观大人和赤羽家的各位都给斩杀也是有可能的吗?”
“——!?”
“你曾经是一个很可爱的弟子。一个一无所知,纯洁无垢的孩子。一个在温柔的谎言中获得安宁的,弱小的孩子。你是如此的可爱——没有什么比这更恶心的了。”
像是吹袭在雪原上的暴风雪一样,冰冷的眼瞳在牢狱的黑暗中闪烁着。
“看到了世界?你到底是来看什么的?你要闭着眼睛到什么时候?”
雷真答不上话,云雀转过身去,丢下了一句嘟囔:
“……也罢,要怎样都是你的自由,就按你自己的意愿去做吧。”
云雀的气息从牢门前消失了。
雷真把额头靠在冰冷的铁门上,颤抖着。
自己已经弄不清楚自己了。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雷真无法说明。
感觉自己像是在愤怒,像是在悲伤,或许在绝望,又仿佛在哪里寻找着希望。
(师傅……背叛了……我吗?)
背叛了弟子的信赖?背叛了一起度过的时光?还是背叛了那段温暖的记忆?
(……不对!魔王陛下不可能会被干掉!)
但云雀的实力,雷真早已清楚。
……弄不明白。想知道真相。想确认格丽泽尔达的安危。
(但是……如果真的被斩了的话……就已经……晚了……!)
反之,要是没有被斩的话,就没必要着急。要先确保雪月花与硝子的安全才对吧?硝子和雪月花军方都想得到。既然云雀正听令于军方,他下一个盯上的,毫无疑问会是花柳斋与雪月花。
总之得先逃出这里。雷真这么想着刚要行动,伤口却突然发痛,膝盖也顿时失去了力量。这个伤口,真的十分妨碍雷真。
“……混蛋啊!”
他猛地把手铐砸向了门上。金属划破了手腕处的皮肤,血液飞溅了出来。
“不要自暴自弃啊,笨蛋……”
——铁栅栏的另一侧传来了微弱的少女音。
有一瞬间,雷真以为是听错了。但是刚才的声音,毫无疑问是——
“……爱丽丝?你……在啊。”
“有你这么说话的么。也稍微关心一下我啊。”
她是来救自己的……的可能性不大。爱丽丝似乎也被日本军抓住了。
理由想必是协助雷真与绮罗敌对吧。这终归是雷真的责任。正当雷真快被深深的自责压垮的时候,爱丽丝却先说了一声‘抱歉’。
“全部都是我的责任。明明骂了你那么多次笨蛋,我自己想的却还是不周全。不仅差点让姑娘们全灭,还让你负了那样的伤——”
“不对!这都是我的想法太天真了!”
“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爱丽丝的声音在颤抖。性格乖张的她,正以认真的声音道着歉。
“你身上的那个伤……等于是我留下的。不过至少让我辩解一句,那个公主会真的刺向你……我完全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
本以为不论发生什么,日轮都会站在自己这边的。
雷真原本相信日轮和云雀都是绝不会背叛自己的。
“……虽然在你消沉的时候说这个不太好,但我还是告诉你吧。你刚才问了伊邪那岐公主的婚约对象吧,是爱德蒙德王。”
雷真感觉脑袋像是被铁锤砸了一下。
爱德蒙德……为什么偏偏是那个爱德蒙德……!
“……日轮打算怎么办?”
“真是个没意义的提问。她根本没有拒绝权。”
爱丽丝这么说是想安慰他吧,但这句话的重点在于日轮“没有拒绝”。
与精琉处的伤痛不一样的痛楚激烈地折磨着雷真的胸口。或许是把雷真的沉默理解成了怀疑,爱丽丝补充说明道:
“这可是确切的情报。我用眼睛和耳朵确认过了,我化成了女仆……咳。”
她湿咳了几声。雷真回想起了她接受帕西瓦尔的检查的那一幕,突然担心起来:
“喂,没事吧?你嗓子都哑了啊?”
“只是嗓子不舒服而已。毕竟吸入了毒雾……没问题,离致命伤还远着呢。”
伤得不重吗。雷真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他把额头上的血擦去,又暂时把日轮和云雀的事从脑中赶了出去
“我已经没事了。抱歉让你看到了难堪的一面。”
“彼此彼此。我不也在你面前乱过阵脚吗。”
爱丽丝曾以为自己被父亲卢瑟福抛弃而哭喊过。不知是不是因想起这事儿而感到了害羞,爱丽丝又变回了平时坏心眼的语气:
“唉呀,现在真想学那时的你,给你一个巴掌呢。”
“……巴掌今早已经领教过了。还是特别疼的那种。”
“还不是因为你是个木头人,不过话说回来,日本军这帮人还真不贴心啊,要是关在一个牢房里的话就能做各种各样的愉快的事了。”
“……也对。说不定会因再会的喜悦唤起接吻的狂风暴雨呢。”
雷真不服输地开了句玩笑,另一个人的笑声却“库库库”地响了起来。
“我听到了啊,雷真。”
“——六连吗!?”
声音是从比爱丽丝还要远的牢房那儿传来的。
“夜夜要是听到了刚才的话,估计会气疯吧。头上大概都要长角了。”
“就算是玩笑也别这么说!你现在怎么样?昴也跟你在一块吗?
嘁,一声咂嘴声传来。六连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冰冷地说道:
“昴那个白痴。本以为他要比我更有胆量的……”
六连现在是什么心情,雷真痛切地明白。六连也感到自己被信赖的人背叛了。但是关于昴,雷真却有相反的见解。
“昴的确是比你有胆量啊。他是为了我们站到那一边去的。”
“——啥?”
“雷真,那是什么意思?”
爱丽丝问道。雷真姑且按顺序说明起了发言的根据:
“我只是依稀记得,但是白天我们被老太太追杀的时候,前来追击的式神是不是突然变弱了?那是为什么?”
“那是……我的六角法阵结界因为某种原因恢复了。”
“那是会自行恢复的术式吗。肯定是有人帮忙。”
布料摩擦的声音沙地响了起来。看来是那边房间里的六连站起了身。
“你是说……是昴帮忙修的?”
“这样假定的话,那家伙留在那一边的理由也就明白了。万一我们失手了,在老太太那边还没人为我们周旋的话,就真的麻烦了。”
“怎么可……这么做,会被我们当作叛徒的!”
“他就是那种人吧。一根筋,又固执。但如果是为了日轮,他自己遭到怎样的痛楚也不在乎。”
“……不,这说法我没法接受。昴只是反抗不了当家大人而已。”
“但是,我有决定性的证据——你看。”
雷真叩叩地敲了敲门,把两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走廊上。
于是,两人都注意到了来访者的存在。
哈——地,六连发出了一声混杂着苦笑的叹息:
“……不甘心啊。明明是我和昴相处得比较久,雷真却比我更了解昴。”
“毕竟论被揍的次数还是我多啊——昴,你会放我们走的对吧?”
没人答话,但黑暗微微蠢动了一下,黑色的野兽从中跳了出来。
狐——不,是狸猫式神,而在式神身后,站着一个皱着眉的男学生。
“……声音别这么大,蠢货。”
在重返寂静的房中,响起了叮当的金属声。
昴手里拿着的,正是字面意思上的希望的“钥匙”。
4
墙上昏暗的灯火,照出了昴不高兴的面孔。
“真是顽强啊,雷真。你还——活着啊。”
昴露出了些许的微笑——他突然跪拜在了雷真面前。
“求你了,请你原谅小姐的所作所为。”
“……怎么连你都来这套。你别这样。”
“差点就让你的夜会泡汤了……真的对不起……!”
“够了!我已经赢了洛基。我的夜会还没有结束。而且……而且。”
雷真把破了的额头抵在铁门上,又压着胸口上的伤。
“日轮会这么做,或许是我的错。要是我再稍微靠得住些,日轮就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我了……不是吗?”
昴、六连以及爱丽丝,都没有回答。
体会着这段沉默中的意思,雷真把手伸向了铁栅栏的眼儿。
“昴,帮我把手铐解开。我要回搭档那儿。”
“……上面可是乱成一团了啊。你知道现在的状况吗?”
“不。不过,现在首要任务是逃脱。在这里耗时间的话,你会被怀疑的。”
“还是先聊一会儿吧。我比你们受信任,而且还有这些家伙在。”
昴示意了一下缠绕在脚边的狸猫们。这样一看感觉它们也挺惹人怜爱的。
“这是叫素流狸的术式。虽然对上西洋的魔术师的话爱丽丝或是小紫的魔术会更好,但是它们有溶解在瘴气里从而在阴阳师面前隐身的能力。”
“……伊邪那岐流里这种术式还真多啊。这就是所谓的同室操戈专用招式吗。”
这让人不禁想象过去阴阳师之间的争斗有多激烈。说不定,赤羽家会舍弃式神也与此有关。
“你会需要这个式神也就是说,除了老太太以外还有其他阴阳师?”
“何止是有……”
“那可是大把的有啊,连我爸都在……“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严厉的斥责,;六连发出了悲惨的声音。昴也点点头:
“有将近一百人在。都是伊邪那岐的精锐。不过大部分都已经出去了。”
“——去进行结界的构筑作业吗?”
爱丽丝尖锐地问道。昴干脆地肯定道:
“弓削先生说要做秽土。”
“huitu?huitu是什么?”
“是地狱。”
昴的回答简洁至极,也难懂至极。
“机巧都市已成为了当家大人的支配领域。要想避人耳目,只有靠素流狸带路。我要去小姐那儿,也会带雷真你去的。”
“——帮大忙了。谈完了的话,就快把封魔手铐给解了吧。这个对伤口不好。”
昴似乎有些不满,但还是勉勉强强地为他取下了手铐。虽然因为魔力循环被解放,呼吸变得轻松了,但精琉的状态却没有恢复,疼痛也没有缓和。
但即使如此雷真还是抓起刀,叼起肉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昴给铁门铰链涂上油又让油充分溶入铰链后才打开了门。
“来,要走了,快跟上。”
“喂——等下,爱丽丝和六连呢?”
“爱丽丝没法动。你先赶紧回到学院,找到夜夜她们。”
雷真无视昴的话,跑到爱丽丝所在的牢房,透过铁栅栏望向里面。
爱丽丝在床上拉过床单,不自然地遮住了身体。
“爱丽丝,难道说你脚被……?”
“……被取走的只是机械义肢。不过如你所见,我没法走动。更何况要是没有我家那个不良管家在,我根本算不上战力。”
“昴,帮我弄根绳子或皮带,我背她走。”
“你这个笨蛋!”
用压低了的声音,爱丽丝向雷真投去了怒骂,
“你也真是个理解力低下的男人……我是要你丢下我自己走!”
“你也真是个理解力低下的女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差不多该明白了吧!”
他绝对不放弃同伴。爱丽丝会在这种地方,原本也是雷真的责任。
“昴,快开一下门。不要让我说‘丢下他们先走’的蠢话!”
“蠢的是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体。放弃爱丽丝吧。”
“——喂,开什么玩笑。我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的!”
“所以说,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昴抓住雷真的衣襟,把他推向墙壁。伤口顿时产生了剧痛,意识也朦胧了。
雷真本想抗议,却昴认真的眼神压制住了,把怨言咽了回去。
“……你一直都是这样。我们一直都被你的莽撞牵着走。这种模式在过去或许也没什么不好,但这次可真的行不通了。”
“……为什么啊。”
“因为被你救过的人,都在想着要救你。你的任性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东西了。就算是我绝不会让你死。明白这变成什么情况了吗?你要是任性到底,大家就都会死掉,夜夜,夏儿,大家伙儿,都会给你陪葬的啊?”
昴的一番话,比任何刃物都要锐利地剜开了雷真的胸口。
不久前云雀给自己看的格丽泽尔达的血液又闪现在了脑海中。
“爱丽丝是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为什么你就不明白!”
雷真无言可辩,只能对两人说了声“……抱歉”。
昴咬紧牙关,呻吟似的说道:
“白痴,要道歉的是我们……我们,对你……再怎么道歉也不够!”
“那是……什么意思?”
“伊邪那岐一门……把你的——!”
伴随着咚的一声地鸣,爱丽丝的牢房被喷飞了。
铁门就像没重量似的飞了过来。雷真险些就被压扁了。
“爱丽丝!没事吧!”
没有回答。但房间里有瘴气喷涌而出,把视野都染黑了。
混在那瘴气中间,一个巨大的身躯忽然出现了。它的肌肉发达得好像要撑破皮肤了似的,有着刚硬的毛发与角,还长着突出的牙齿,简直就是传说中的——
“鬼?!
这和绮罗带来的那一只十分相似,但要小了两圈,或许是另一只。
可即使体格稍有逊色,威胁程度却丝毫未减。轻松踹飞铁门的那份力量,作用在人体上会有怎样的后果,是比秃头上的虱子更明显的事。
鬼的身旁,悠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可说不得啊,昴。你也是个坏孩子啊?”
那人正是伊邪那岐流家的家长,家族中最具实力的术士——
土门绮罗,正领着那只鬼神,站在那里。
“为什么,素流狸不起作用……?!”
昴发出了胆怯的声音。绮罗发出了惹人厌的笑声:
“我早就猜到事情会这样了。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分不清道理,只凭一时的感情冲动就误入歧途。”
“——恕我直言,老太太,这台词可是只有‘没误入歧途 ’的人才有资格说的。”
绮罗冲着横加插嘴的雷真投去了看着毛虫似的视线。
“真是顽强的怪物啊。被贯穿了胸部居然还活着。唉呀,不过拜这所赐我也能亲手了结你了。你妄图劫走俘虏并越狱未遂——这下就算杀了你,菅生也不会跌面子了吧。”
事到如今才察觉到诡计的雷真,产生了恨不得把自己揍飞的冲动。
(原来爱丽丝会在此,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这是为了给雷真下达制裁而准备的饵。既然如此,她自然会在饵的周围监视……
“嘿……到底是老奸巨猾的老太太。你比我和爱丽丝阴多了。虽然你喊我叫怪物,但要我说你才更像妖怪——”
“大白痴!快退下!”
鬼的铁拳切开了风呼啸着袭来了。雷真因为瘴气的缘故反应迟了一些。本以为脖子会就此折断,但昴召唤出了壁型妖怪“妇守磨”,保护了雷真。
没能撑过拳头力量的“妇守磨”破裂了,仍有余力的拳头陷入了墙壁中,把六连所在牢房的墙壁给摧毁了。被卷入瓦砾中的六连发出了悲鸣声。
面对鬼的压倒性力量,雷真再一次感到了战栗。
自己只有一把刀做武器,还处于濒死状态。既没有胜利的手段,也没有余力!
现在应该尽快逃离,但在绮罗现身的现在,逃跑也不再容易。
为了寻找逃生手段,雷真四处移动着视线,然而光是这样,他就感到头晕目眩,天地倒转了。
“……!?”
随着啪啦的一下不舒服的感觉,精琉终于剥落了。
雷真毫无悬念地陷入了呼吸困难状态。血的味道在嘴中扩散开了。视野也急速变暗了。
“雷真!?你还在睡什么觉!快站起来!”
昴双手结印,似乎是想召唤出什么式神——但绮罗要比他快上几个等级。只见黑手一样的东西从四周的墙壁上汹涌而出,将昴五花大绑了起来。
然后,鬼不紧不慢地转向了雷真的方向。
(等一下啊,喂……这就……结束了吗……!?)
雷真受到的冲击过于剧烈,以致愣住了——冲击他的不是绮罗的强大,而是自己的弱小。
本来自己就是一门的吊车尾。在这三年里,他也觉得自己是难看地摸爬滚打过来的。然而,即便如此,我就只有这点本事吗?我就弱小到了这种地步吗?
我应该也获得了一定的力量。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在老家的废墟里咬牙切齿的孩子了。我有了搭档,有了同伴,通过了众多的试炼,应该有所改变了啊。
(给我,做点什么……!)
鬼挥起了拳头。雷真没有从它的动作上移开视线,向自己命令道:
(你不是夸下海口了吗!给我做些什么!)
给我寻找活路,直到最后一个瞬间。把自己有的,别人给的,统统拿出来。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不挑不拣,真正拿出自己的全部!
——全部?
梆——有种黑暗被绷开了的感觉,思考的大门打开了。
(还有!能用的手段……还有!)
还有一张握在手中,却从未打出的牌。还有,这唯一的一张!
讽刺的是,这张牌竟是自己打心底讨厌的人物给的。
雷真把手伸入怀中,全心祈祷着握住了它。
鬼的拳头把雷真连同地板击碎——的那一瞬间之前,雷真的脚下涌出了摇曳的黑暗。
雷真在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坠落了。在一片黑暗中,不断地坠落着。
没过多久,黑暗唐突地消失了。变成了赤黑色的天空与大地映入了眼睛。
硫磺的臭味十分呛人,辣眼的黑烟冲得不行。
“掉掉掉掉下去了!这哪?这到底什么情况?”
“果然我……还是下地狱来了啊——!”
背后空中的两人十分狼狈。然而三人的速度并未遵循落体运动而增加。三个人就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地降落在了烧焦的大地上。
可即使是这点冲击,现在的雷真也无法忍受。他只觉得一阵剧痛自胸口窜到了后脑勺,当场就倒在了地上。昴和六连慌忙赶上前,扶起了雷真。
“喂,在解释清楚前别死啊!这是什么地方!?童子在哪!?”
“是一位亲切的人……来救我们了……爱丽丝她……在哪?”
“很遗憾,那边实在是鞭长莫及。”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女性的声音,六连和昴抖了一下。还没等他们摆好架势,红色的大地上就生出龟裂,大地中有什么东西升了出来。
那是一具枯萎大树般的巨大的人骨,一名少女正坐在它的手掌上。那是一名白皮肤黑头发的可爱少女——不,是“外表像是少女一样”的魔女。
“欢迎来到我们阿卜拉克萨斯家的领地——冥府,愚蠢又吵闹的孩子们。”
六连被吓瘫了,而昴则像是察觉了什么似的看向了雷真。
黑蔷薇嫣然一笑,向雷真问道:
“我可以认为你已经做好堕入冥府的觉悟了吧?”
5
(我这家伙到头来还是铤而走险了啊……)
雷真喷着血沫笑了。
虽说这是铤而走险,但可能性连接上了。绮罗的威胁已经远去,黑蔷薇魔女站在了眼前。
“……雷真,快解释。”
昴用僵硬的声音说道。雷真张开手,把握着的指环给昴看:
“我用这个……请她来的,我请她来救救我们……”
“你说‘请她来’?你这家伙什么时候成了结社的走狗!”
“不是结社……只是跟黑蔷薇大人——”
“有什么区别!说起黑蔷薇不就是跟金蔷薇齐名的结社双壁吗!”
昴抓着雷真的衣领摇晃着,他的视线比伤口还要让人痛上几倍。
“居然把灵魂卖给魔女?这不是你绝不能容忍的事吗!?”
“……我本来就是打算杀掉自己哥哥的邪道,也是个不择手段的混蛋啊。”
“不要将错就错啊蠢货!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跟魔女有来往的!”
“才刚认识罢了……接下来才要增进感情呢。”
雷真开了个破罐破摔的玩笑。事实上,与黑蔷薇接触还只是数小时之前的事。
前往夜会之前的‘绕道‘——那正是与黑蔷薇的交涉。
“居然两度唤我出来,真是个无礼的孩子。不过我可是个有人情味的魔女。看到有人求救是不会放着不管的。’
黑蔷薇一脸得意。那副模样就好像是在猎物面前舔舌头一样。
“呵呵,看来很戒备嘛。很好啊,你们就尽量表现得礼貌一些吧。毕竟要是坏了我的心情,你就会失去最后的希望。”
“希望……也就是说,你打算帮我是吧……条件是什么?’
“嚯嚯嚯!你不是挺懂的吗。”
她露出了徒有其表的少女般的无邪笑容,接着又向雷真投来了堪比毒蛇的眼神:
“首先收取一下刚才救助你们的代价也不是不行——”
“别听她啰嗦了!六连!”
“好咧!间土里,急急如律令!”
六连突然解放魔力,召唤出了转移用的式神。雷真还觉得他们怪老实的,原来是在准备式神。瞒过黑蔷薇的眼睛编好术式这一点的确值得称赞,但在式神把三人转移走之前,下方的地面就再度裂开了。
间土里直接掉入了深渊。半裸的亡者则爬了上来。它们的肌肤都是青白色,骨瘦如柴却只有腹部异常肥大。亡者们意外地敏捷,两人不及反应,转瞬间就被扭住,按倒在了地上,嘴也被沾着泥的手捂住,说不出话来了。
黑蔷薇以受不了的表情叹了口气。
“我才刚说要礼貌一点……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你们全都绞杀哦?我杀小孩可是毫无犹豫的。”
她漆黑的眼瞳里闪过了杀意。昴也好六连也罢,都像是冻住了一样不敢动弹了。
这里是黑蔷薇支配的异界。在这里她就是神,反抗就意味着死亡。
雷真为了袒护两人,站到了黑蔷薇的面前
“我当然很感谢你啊……如果能把爱丽丝也救出来的话我就更感谢了。”
“我救了你你还要抱怨吗?那个状态可是相当棘手的哦。”
“状态……?什么意思?”
“雷真,虽然只是有可能——”
尽管被亡者妨碍着,但六连还是拼命说道,
“刚才袭击我们的童子,恐怕就是爱丽丝!”
“你在……说什么?”
无法理解。像是看不下去了似的,昴也插嘴道:
“你小时候也见过啊。你跟小姐订下婚约那天,我们不是交过手吗。”
雷真开始搜寻自己的记忆,说到那一天在那座山上看到的东西——
“野狗上……凭依了式神。”
“没错。神明附体的对象并不仅限于式符或是禁刀。附在野兽或是古物上的叫变化式。附在佛像上的叫护法,得道高僧经常会用。”(译注:这里“变化式”中的“变化”是鬼怪的意思,因为是专有名词所以保留了原文。)
“那,附在活着的人身上呢?”
“就是鬼神式。不用说,只有相当厉害的术者才能使用。”
“不过……很奇怪啊。”
六连的话中透着不满,
“就算是附在狗上,要让狗听话都会费很大的劲,更何况是爱丽丝这样的活人?”
“白痴,秽土不就是为此准备的吗。”
六连恍然大悟,但是雷真却没有理解:
“什么意思?秽土是什么东西啊!”
“就是地狱。”
解答出人意料地由黑蔷薇给了出来。雷真依旧困惑:
“地狱……是这里吧?”
黑蔷薇有些不快地移开了视线:
“那是跟这里十分相似的异界。就跟我们阿卜拉克萨斯家统治着冥府一样,他们也统治着那个秽什么土吧。而且,他们把那个秽土扩张到了地上,将地上纳入了支配之下……居然在我头上做出别的地狱,不逊也要有个限度。”(译注:“他们把那个秽土扩张到了地上,将地上纳入了支配之下”原文“その穢土を地上に拡張し,支配下に置いた”,直译为“(他们)把那个秽土扩张到了地上,纳入了支配之下”,逻辑不通,应该是作者写了个偷换主语的病句。)
她嘁地咂了下嘴,
“如今地上已经成了魑魅魍魉横行的瘴气海洋。阿斯特丽德若是看到了这超了她几个等级的瘴气应该会气得咬牙切齿吧……”
依旧被亡者压着的昴像是在玩味着自己的无力似的说道:
“秽土一旦完成,就没有人能阻止当家大人了。”
“……那,爱丽丝会怎么样?能恢复原状吗?”
“我也不知道!那术式本身就是秘密中的秘密!”
昴不知道的事,雷真也不可能搞得明白。他抱着一丝希望看向黑蔷薇。
黑蔷薇正坏心眼地,同时也是乐在其中地冷笑着。
……原来如此,这个情报本身也是黑蔷薇的手牌。
雷真也变得想咬牙切齿了。接下来要进行的,是绝对不利的交涉。
“哼,你别摆出那幅表情。说到底会变成这样责任都在于你。”
黑蔷薇坏心眼地玩弄着雷真,
“如今金、银、灰蔷薇都已自灭,这个国家里已经没有能阻止紫蔷薇与狂王的霸业的人了。这都是因为你让金斯福德这样的有力议员失势,又在女王失势中掺了一脚,还对金色老太婆施予了痛击,更将灰蔷薇给打倒了的缘故。你至今为止搞出来的种种事端,可是与如今的局面息息相关的哦。”
雷真血色尽失。爱德蒙德执着于自己的原因雷真算是彻底明白了。
因为雷真的行动,大半是有利于爱德蒙德的!
更何况,在他陷入最大危机的时候,雷真还和他一起袭击了白金汉宫……
“好了,如果你明白了的话,就开始交易吧。说出你的愿望。”
“让我能够战斗。”
雷真脱口而出。昴和六连惊得瞪大了眼睛。雷真继续道:
“黑蔷薇大人是死灵术和灵药学的专家吧。就用那份力量让我能够战斗吧。我来打倒爱德蒙德和绮罗老太太。”
“可以。代价是心脏上的一磅肉。”
“……我没听错吧?你刚才好像说了心脏上的‘肉’?”
“你没听错。这是我们阿卜拉克萨斯家代代相传的秘术,是正统的冥府魔契约。以前的话还有‘夺取灵魂’之类的表述方法。”
不了解魔术知识的雷真还是不明白其中的意思。黑蔷薇叹了口气:
“这是强迫人奉上钢铁般的忠诚心的伟大契约魔术。不过呢,也有人称之为‘诅咒’。就是把你的心脏的一部分,放到我的身体内部。”
“……那样,我会死吧。”
“不会。这不是把肉割下来,而是经由异界导过来。因为和你的身体依旧相连着,所以你的心脏可以照常跳动,只是——”
“……这跟成了你的东西没有两样吧。”
“我喜欢脑子转得快的孩子哦。没错,我随时都能把肉毁掉。”
如蔷薇般美妙的恶魔的笑容浮现在了她的脸上。
“我的体内是我的支配领域。随便的解咒是行不通的,魔活性的负担也是随我操作,并且,我若是死了,术式就会崩溃,异界也会消失。这其中的意思你明白吗?”
“……留在我这的心脏就要和放在你那儿的一块肉说再见了。”
雷真想象了一下那副光景。足足一磅份量的肉会留在黑蔷薇那儿,而雷真这边的心脏则会破裂。毫无疑问,这会引起大出血。
黑蔷薇要是比自己先死了就麻烦了,所以雷真今后也得保护黑蔷薇的性命。
“但是只要答应这个条件,你就能让我战斗是吧。”
“喂笨蛋!我可不许你这么做!”
昴在亡者们身下怒吼道:
“听了刚才的解说,你怎么还想交易!你难道要一生都对结社言听计从吗!”
“但是,要是没有黑蔷薇大人的帮助,我就无法战斗。”
“别相信她!花言巧语可是古今东西的魔女的保留节目!黑蔷薇是和金蔷薇齐名的臭名昭著的冥府女王!这连我都知道!”
“那我倒是想问一句,这位魔女小姐实际都做了什么?”
“那,那个!——我说你不要被迷惑了啊!”
昴抓住了雷真的脚,雷真一挣扎结果胸口再度开裂,伤又复发了。
“唔……哦——……!”
看到真的是痛苦不堪的雷真,昴慌忙放开了手,而黑蔷薇却露出了“唉呀?”的表情,她从大骸骨的手上降下,轻触雷真的胸口,探查着内部。
“这伤口……我还说怎么血腥味这么浓,这还是新伤呀?”
“啊……虽然让硝子小姐处理过……但后来又开了。”
“——接受了花柳斋的处理,还会落的这么狼狈?”
黑蔷薇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将漂亮的脸蛋靠近了伤口。接着,她突然笑了出来:
“嗬,唉呀!嚯嚯嚯!你的身体,已经中了别的诅咒啦!”
“诅咒……?怎么样的……诅咒?是谁下的?”
“关于这点,你应该更清楚吧?”
听了黑蔷薇的话,雷真依旧想不到线索。他唯一想到的是造成这个伤口的罪魁祸首——
“……日轮?”
黑蔷薇慢慢地点了点头:
“这魔术式是附在短刀上,通过刺伤你感染的吧。虽然样式不同,但效果上却也和我们阿卜拉克萨斯家有着深厚渊源,所以我还是读懂了它的效果。”
“……快告诉我。”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停滞’。这个伤口绝不会愈合,即使是花柳斋的精琉,也会无法固定,剥落下来吧。”
“小姐……居然想得这么周到。”
昴呻吟道。六连也把鼻子压在地上,十分抱歉似地说道:
“这是真的……想杀了雷真……!”
“不对……不是这样……!”
雷真的声音激动了起来。他感受到的是和昴他们完全不同的冲击。
黑蔷薇说过这术式“和我们阿卜拉克萨斯家有着深厚渊源”。
“这个诅咒……也会让死亡的趋势停滞吧……?就跟忘却之水一样!”
黑蔷薇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挺聪明的嘛。正是如此,这个被称作“稳态系统(Homeostasis)”的魔术系统排斥变化,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就像我的肉体一样。”
看来这就是黑蔷薇年轻的秘密。
“虽然这是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拷问,但就结果而言,这个诅咒会让你活下去。实际上,你也确实撑过了花柳斋的手术幸存到了现在。”
那个时候,就算日轮站到我们这边,我们也是打不过绮罗的吧。恐怕连逃都逃不掉。然而雷真却没有被杀。这是因为绮罗没有深追的关系。要说绮罗为何没有深追,那是因为她是这么想的:
就算放着雷真不管,他也会死的吧。
『公主殿下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刺的你,你就用你那低能的大脑好好想想吧。』
先前云雀的话语,伴着不同的含义在脑中苏醒了。
雷真本以为云雀是在责难自己。日轮会做出这种事可都是你的错。她对你死心是当然的。她会捅你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雷真全弄错了。
师傅的话就是字面意思,他是要我去思考日轮的真意。
(我究竟……是有多……混蛋啊……!)
我没有察觉日轮的心意——没能明白她的心意。
我又是猜疑,又是困惑,甚至还恨过她。
日轮一定明知自己会被雷真怨恨,却依旧对他刀刃相向。
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向雷真提出分手的呢?
自我厌恶就像飘散在周围的火山烟一样塞满了雷真的胸口。但是,在对自己失望透顶之后,他却发现自己的心情正愉快得让人吃惊。
自己已经从偏执中解脱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又察觉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我,到底对“真相”了解多少?)
过于沉痛的心伤,剥夺了自己冷静思考的能力。虽然刚受伤时,这也算是一种心理防卫机制。可是,我这不是一直在执迷不悟吗?
黑蔷薇似乎也察觉了雷真的心理变化,她津津有味地看着雷真:
“你的表情变了呢,但好像又不是自暴自弃了。“
”……我根本没有自暴自弃的理由。谢了啊,黑蔷薇大人。我直到刚才都在想着你有没有空子可钻,有没有法子把你拉拢过来。”
“真是愚蠢。我可不会让你得逞。”
“我也这么想。今天,我真的是什么也没有办到。我没能为日轮、夏儿、安丽还是师父大人做任何事,而现在,笨蛋王多半正在大闹特闹,我却碌碌无为地濒临死亡。是你给了我一个扭转败局的机会。居然打算欺骗这样的人,我也是愚蠢到骨子里了。”
“不行啊雷真!她可是魔女啊!”
六连呼喊着,但雷真还是毅然说道:
“我将追随黑蔷薇。”
黑蔷薇满足地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似的问道:
“你是要将勇敢的少女救下的性命奉献给我,对吗?”
雷真闭上眼睛,回顾起了。
在和爱德蒙德一起袭击白金汉宫时,他曾心想自己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他曾打心底里觉得,被结社利用的经验绝不需要第二次。
但是,在前往的伦敦的列车中,日轮曾这样说过:
『日轮也会,让自己的双手染上鲜血的。』(信至注:参12卷7章1节。)
现在,我想追随她的这份觉悟。即使会因此玷污这双手——
“啊。”
没有一丝犹豫,雷真肯定道,
“我赤羽雷真,要将心脏交给黑蔷薇魔女!”
Chapter6 天之玉座的挑战者
1
那是在,初冬的山中——
在年关将至的某一天。日轮收到了一封冲击性的信函。
寄信人是赤羽雷真。日轮每天都十分期盼着能收到他那屈指可数的来信。然而,这封信中所写的内容,几乎将她打入了万丈深渊。
“一直都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因此我也希望解除婚约。”
手在颤抖。这是事实吗。日轮想去确认,却没有向祖母坦言的勇气。因为,这有可能会令噩梦成真。
正当她因无人可以商量,只好窝在房里啜泣时,位居要职的阴阳师通过了走廊。日轮仿佛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打开了拉门:
“弓削!咱,想要……去东京!”
她不顾体面地哀求道。弓削睁大了双眼,安抚一般地说道:
“嘿,这可真是够突然的呢……想要何时出发?”
“……现在”
日轮垂下头,闭上眼睛。估计要挨训了。她即便是要去山脚下的市街,都必须要安排警卫。在年关时期居然说要去关东,会给周围人添大麻烦的。
弓削望向顶棚,仿佛盘算着什么一般考虑了下,
“嘛,可以倒是可以啦?”
“唉?”
“我去跟当家商量一下”
几天后,日轮居然真的乘上了去东京的火车。
绮罗难得地同意了日轮的外出——而且还是远行——甚至连理由也不问。平时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也变成了只有弓削一人,这也算是相当稀奇的事了。
虽然然日轮也很在意为什么获得了许可,但是她有种一旦问了,就会从梦境中醒来的感觉,因此实在是不敢问。
无论如何,两人朝东京出发了。当晚在浜松休息一宿,翌日过晌时便到达了东京。虽然无规划的街道令两人无所适从,但弓削和日轮都是阴阳师,因此他们并未迷路,便在傍晚时分到达了云雀的道场。
不巧的是,家中空无一人。日轮深感绝望,可弓削提议“稍等一会吧”,于是两人便在附近的西餐厅一边用晚餐,一边等着对方回来。
日轮心神不定地望着街道,不久便见雷真从她眼前跑了过去。
似乎是刚从长途旅行中归来,他抱着一个巨大的包袱。日轮慌忙呼唤出间土里,用转移抄到了雷真的前方。
不知应不应该说是理所当然,雷真吓得跳了起来。
“日、日轮!?你……为什么……!?这儿,可是东京啊?”
“雷、雷、雷真大人!咱——我如果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请明说”
“唉!?不、不、不是,你冷静点!”
说着这话的雷真自己也是慌张不已。见少年和少女都是一副苦恼的样子,弓削笑着走出店外。
“日轮大人,先要打声招呼才是”
他就像在做示范一般,对雷真弯下腰来。
“好久不见了,雷真先生。在下伊邪那岐流丑之弓削”
“那个……你……你好”
“哎呀,稀客啊稀客,居然是伊邪那岐大人家的!”
苗条的青年从雷真的身后追了过来。大概,这名青年就是他的剑术师傅了。雷真在信件中也提到过。
弓削依然郑重地向青年行了一礼。
“突然叨扰真是万分抱歉。两位,是正准备出行吗?”
“——啊,哪里哪里。请进屋再说吧。虽然对于招待贵族而言,寒舍可能略显脏乱就是了”
两人被带入的道场,确实是间陋室。整个屋子是由一个狭窄得让人怀疑能否用于练功的道场,以及仅有两个房间的居住区构成的,但却有种古寺般的风味,并不会让人觉得不快。一想到雷真就在这里生活,日轮反而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在被招待至起居室时,弓削递出一包点心。
“一点点心意,还请笑纳”
是土特产。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日轮压根没有想到这点,不禁感到羞愧。自己真是太不谙世事了。
两个成年人就留在起居室,日轮和雷真则来到了道场里。
雷真把火盆拖到寒冷刺骨的房间里,利落地生起了火来。
“好久不见……了呢”
“是……”
“有多久……没见了”
“两年……了”
当然不可能聊得起来。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火盆开始散发出热量,雷真才终于用一句“是因为那封信吧?”打开了话题。
日轮点了点头,随即悲从中来,几乎要哭了。
“信上也写了,我现在在这儿吃闲饭。我不是赤羽家的人已经挺长时间了。所以,我和你订婚约也不合适了。”
“但是!在雷真大人的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毫无疑问就是赤羽一门的!”
“那倒是啦……可我,完全没有操纵傀儡的才能啊?和我结婚根本没有任何好处的”
日轮“呼”地一下就来气了。为什么他就是不明白呢?傀儡的才能对日轮而言根本无关紧要。她也讨厌雷真贬低自己。能见到面,日轮原本是非常开心的,可雷真却似乎很困扰的样子,这也深深伤害了她的纯真。
深感不安的心情、拼命拿出勇气的自己、悲不自胜的痛楚、还有现在如坐针毡的感觉——种种的感情一齐爆发,日轮站了起来。
“……我不要!”
“日、日轮?突然怎么了?”
“日轮,不要这样!”
她粗暴地喊着,逃离了道场。
日轮察觉到了追来的气息,但她会飞翔也会转移。她非常轻易地甩掉雷真,来到了一个不知何处的神社里。
虽然知道擅闯进来很不礼貌,可日轮并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参拜。她躲到院内的角落里,抱着膝盖啜泣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呢。既可怜又焦躁,感觉真讨厌。
难得来到东京见到了雷真,自己却害一切努力都泡汤了。
正当日轮在黑暗中抽泣时,弓削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这怎么行呢,日轮大人。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掉”
日轮的脚边生出了间土里,弓削轻巧地从中转移了过来。
日轮抬起头来,弓削“哈哈哈”地笑出了声。
“天下无双的伊邪那岐流土门家的大小姐,怎么又哭丧着脸!”
“因为……”
“男女之事,自然是无法事事顺心的。就连当家大人也——”
他说到一半就打住,摇了摇头。然后,故作神秘地说道。
“在我看来,不论是日轮大人,还是赤羽家的小少爷,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真意。总是在不该误会的地方产生误会。”
弓削从袖子里取出一面手镜,让日轮拿着,结起印来。
“簾我他,现身”
他让式神附在镜子上。镜面中寄宿了魔性,映出了雷真的身影。
——这是偷看啊。日轮吃惊地望向弓削,弓削却用食指抵住了嘴唇,
“我在告辞前偷偷安设的。要保密哦?”
虽然觉得这是不对的,但日轮无法压抑住想要看的心情。
雷真跟丢了日轮,返回了道场。云雀迎接了垂头丧气归来的他。
日轮向镜子里输送魔力,想要听到那边的声音。频段渐渐地对上了,两人的对话声传了过来。
“你回来啦,雷真。天色已晚,回老家的事明天再说吧”
“啊……也对,就这样吧”
“至于日轮大人,弓削先生已经去追了。不用担心。”
“……我知道。话说,日轮比我厉害多了呢”
雷真看起来相当消沉。难道是生气了吗,日轮倍感不安。
云雀嘿嘿一笑,打趣似的问道。
‘话又说回来,你艳福不浅嘛~。我听说你们只是形式上的婚约,可公主大人不是打心眼里看上你了嘛。你是怎么勾引人家的?’
‘勾引……你这话真难听啊!只不过是,小的时候……’
‘啊——说是帮她赶走了被恶灵附身的野狗什么的’
‘没错。她好像,很把这个当一回事的样子……’
‘那不是多亏了我嘛’
‘对啊!’
‘那么可爱的小公主,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日轮的心跳加速了。她真想立刻逃跑,但又无论如何也想知道下文。
她鼓起勇气盯着镜面,只见雷真面带愁容地低语道。
‘……我倒不是,有什么不满。只是……她太过耀眼了。和我这种一股平民气息的窝囊废,怎么可能配得上嘛’
这一席话,在贵族的公主心中刻下了深深的伤痕。
巧合的是,这正是这次旅行教给她的事。买车票的方法,车票的用法,在客车里的言行,不是在料理店而是在食堂里的举止,还有土特产——这一切日轮都不知道。她完全没有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所必须的知识。
毫无常识,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像日轮这种女孩,确实配不上雷真……。
云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知为何故意提高音量,如此说道。
“告诉你一个道理吧!不喜欢对方的人,是不会那么想的。正是因为喜欢对方胜过喜欢自己,才会感到自卑。”
雷真瞪大了双眼。镜子前的日轮也是一副同样的表情。
“也就是说,你其实对日轮大人……”
“喂,打住!咱们聊的又不是我的想法!而是更正经的话题吧!”
“很正经啊。因为当事人的想法是最重要的。坦率点吧。”
“你够了!”
日轮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
脸在发热,热得到让她觉得深冬的干风很凉快。
刚才的话,也就是说……是那么一回事,吗?
(……雷真大人,也是感到自卑了啊)
他觉得自己是个没出息的人。所以才会寄来那样的信件。
稍微理解了一点关于他的事,回过神来,就又喜欢上他了。
弓削解除了簾我他的凭依,轻轻地牵起日轮的手。
“好了,回去吧。今晚就在横浜附近的旅馆借宿”
“……嗯。呐,弓削”
“是”
“谢谢你”
“属下惶恐”
弓削毕恭毕敬地用优美的动作行了一礼。
日轮在弓削的护卫下幸福地踏上了归程。
当晚,席卷赤羽一门的悲剧,她根本没有想到。
2
“不要上街!这个能见度根本不可能搜索的!”
“可是!我的朋友还在外面——还行踪不明啊!”
“别再增加遇难者的数量了!你想给协会添麻烦吗!”
听到这些怒吼,夏儿恢复了意识。
魔力耗尽,困倦不堪,可她依然努力抬起了眼皮。映入她双眼的已不是斗技场,而是一个天花板高耸的大厅。
看来,卢瑟福的转移魔术好歹是成功了。
“这里是……礼拜堂?”
“你醒了吗,夏儿。这里似乎是魔术师协会的据点”
西格蒙德的小脑袋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夏儿撑起身子,环顾四周。数百人正不安地聚在礼拜堂里吵吵嚷嚷。不知为何,人数减少了一半。
“其他人在哪儿?夜夜她们没事吧?还有,芙蕾呢……?”
夏儿没有看到最后的瞬间。但是,她记得洛基拼命地呼喊着芙蕾的名字。
西格蒙德摇了摇头。
“不在这里的人似乎都在途中‘掉下去’了。可能是被抛在了高空,就算活下来了也会身处瘴气之中。无论如何,都很难平安无事”
“……是吗。那我必须要去找他们”
“无谋。魔力告罄的魔术师只会碍手碍脚”
“就算这样我也不能睡着啊!位高则任重(noblesse oblige)!况且——”
一想起绮罗的威胁,夏儿的背脊就打了个寒颤。
“我必须……要把日轮救出来”
“救日轮?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正打算做什么。”
夏儿抱着脑袋,攥着自己的秀发。
“啊……我真是,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我和日轮都约好了——不对,在和我约定前,日轮就已经和雷真约好了……明明她即便是沦为魔女的傀儡,也想要达成约定……!”
“冷静点。不论如何,你今晚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我一定要去!日轮、还有芙蕾,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就在这时,虚空中飞散出了青白色的光芒。
以卢瑟福领头,大量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转移过来。空间似乎不够,成排的长椅被粗暴地绷飞了。
又新来了近百人。但即便如此也还差很多。雪月花和芙蕾还有洛基都不见人影。
卢瑟福满面怒色,一脚踢飞了倒下的椅子。
夏儿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校长居然会拿椅子来泄愤。
在回归宁静的礼拜堂中,响起了阿斯塔罗特的声音。
“被摆了一道呐,爱德。无可辩驳的完败呢”
她不怀好意地笑道。夏儿吓了一跳,她对那个笑容有印象。
刚才也感觉到了。这个人偶,不论是容貌还是表情,都和那个魔女太像了。
卢瑟福背对人偶,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帕西瓦尔……是名优秀的教育者。他是我的骄傲,是学院的骄傲。”
人偶的笑容消失了。卢瑟福的背后也落下了黯淡的阴影。
有人发出了呜咽声。以此为开端,四处都响起了啜泣声。
帕西瓦尔教授临终的行动非常漂亮。
他在最后的瞬间依然保持着理智,为了保护学生们,尽了最大的努力。
夏儿还无法切实感受到教授的课程已经不会再次开讲的事实。
但是,强烈的败北感已然成为现实。
卢瑟福的感受,肯定是夏儿无可比拟的吧。仰天长叹的壮汉的背影,唯独今天,看上去是如此渺小。
“是我的天真……害死了帕西瓦尔。还害同僚们……落入了敌人手里。我以为假使狂王要强攻,也应该是明天……我太小看他了”
“若是夜会消失对方也会很困扰——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惜,游戏的举办者不一定就会遵守规则。掀翻棋盘,从桌下拔出利剑。这是宫廷剧里的常用桥段呢”
这就是所谓的谋略。而且,爱德蒙德的奇袭发挥了最大的效果。
“被称作愚昧的狂犬的小鬼,完美地将了自以为是贤者的老鬼们一军。这不正是你喜欢的情节嘛。一定觉得很痛快吧?”
“……嗯。痛快到我几乎七窍生烟”
隐约可见的卢瑟福的眼中,激烈的杀意在滚滚翻腾。
“不会让皇帝得逞的。啊,绝不会让他得逞!这天地间的一切的一切、一台人偶乃至一块魔石我都不会让他得到手的!”
“可别太激动了,爱德”
“请恕我失言,这我做不到。我要把紫蔷薇赶出学院,夺回居内什,把皇帝从天之玉座上拽下来!”
“请住手——虽然我似乎没有命令你的权利”
忽然,从礼拜堂的深处传来了朝气蓬勃的声音。
所有人一齐看向了那里。只见通向深处的走廊前,站着一名金发的美少年。
“现在马上冷静下来。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舍弃被他人拯救的性命”
少年用不可思议的老成口气说道。他身穿绚烂夺目的白色法衣,手中握有比自己还要高的宝杖,率领着一群黑衣魔术师。
他用小快步靠了过来,仰望向卢瑟福。
“长大了呢,卢瑟福”
“……您反倒变小了呢,时之翁(Father time)”
时之翁!这个少年就是!?
少年没有理会瞠目结舌的学生们,继续平静地说道。
“看你似乎跟伊修塔尔处的不错,这真是太好了。正如她所说,你被打得一败涂地呢。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再会,即便是通晓预见的我也实在是始料未及”
“……很感谢您同意接收市民和学生们。不过,关于我的个人问题,还请不要插手”
“以那种焦躁的心态,你还想做什么?”
“先王委任了我校长一职。自然,我要去夺回学院。”
“所以才把这里选做了避难所对吗?你是打算把夜会的观众和学生交给我们,自己独自一人去取回学院。”
卢瑟福没有回答。教父微微一笑,姑且开始了劝说。
“街道上已经充斥着瘴气了。如此多的量,大概不是在现世精制的吧。想必是打开异界的大门引过来的”
“既然如此,只要封闭住即可”
“我说过要你冷静下来的吧?强大如你的魔术师,和敌人交手过一次后,还无法理解对方的实力吗?”
他就像是在训诫不听话的孩子一般,慢条斯理地说道。
“瘴气会妨碍魔力传导。你已经体验过紫蔷薇的魔力夺取了吧?弱小的魔术师只能变成养分增强敌人,强力的魔术师则会被变成怪物。牺牲者们怎么样了?不在这里的教授们呢?”
“……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阻止皇帝的野心”
教父高声笑了起来。
“我明明是在诘问你手段匮乏的问题,你却拿动机的有无来回答我吗?简直和学生找的借口一样。一点也不像校长老师”
“……我也不是超人。只是一个愚昧的,人类的子孙”
“愚者岂有颠覆状况的方法。需要的是智慧和理力”
“要说智慧,我已经在敌人的怀中打下了铁桩。而说到魔力——我还有盟友留给我的那一份”
卢瑟福边说着,边从上衣的怀中取出大量的魔石。
在透明的宝石内侧,散发着形如雷电的火花。能感到其中聚集着强大的魔力。看起来就像是帕西瓦尔临死前放出的光芒一般。
魔术师们倒吸了一口气。就连教父也佩服地睁大了双眼。
“果然身手不凡呢。是在那一瞬间积蓄的吗……”
“我可没老实到把这个都送给魔女!”
卢瑟福连发音都变得粗暴了起来。他似乎也为自己如此激愤而感到羞愧,降低了音调。
“……失礼了。明明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卢瑟福背向教父,对礼拜堂里的数百人说道。
“各位观众自不必说,我也想向各位学生们道歉。还有各位教授,虽然事到如今我已没有资格拜托你们,但我还是将这作为最后一次工作指令拜托给大家。请一定,要守护好这里”
“慢着,校长”
传来了一道尖锐的话音。一名上了年纪的女教授推开伤患走向前来。
是医学部副部长瓦伦丁。她以锐利的目光盯着卢瑟福,
“让我们负责这里的防卫?那,你又想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夺回学院。这是管理学院之人的职责”
“说得倒好听。可在我看来你是为了‘个人的理由’在行动呢?”
“……你要那么看,我也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我可不愿接受你那个什么工作指令。保护市民是警察的工作才对吧。虽说保护小鬼是教授的职责,但我可没有理由在校外都要帮他们操心”
她使坏般地翘起嘴角。露出仿佛像是女海盗一般粗野的笑容。
“你也知道,我和那老鬼孽缘不浅。我可不想因为没管这件事害得他变成幽灵跑出来。我也要参加复仇。”
“女士,能把这个当做是教授会的全体意见吗?”
别的教授问道。教授们一个个走向前来,围住了卢瑟福。
“毕竟想指导学生必须要在校舍里才行啊”
“要是工作的地方没了,可就要流落街头了”
“我喜欢机巧学院的研究环境。不能简单放手”
都是和在教室里听到的没有什么差别的,冷静的语气。但是,夏儿能感觉到他们的心中和卢瑟福一样在熊熊燃烧。
教授们都想要追随帕西瓦尔的遗志。
他们以夺回学院作为借口,想要阻止狂王鼓吹的野心——构筑<世界帝国>的企图。
如果世界大战真的爆发,解决方法就只有在战争中获胜了。但是,如果现在能在此打倒狂王的话,就能将世界大战扼杀在摇篮中……。
卢瑟福垂下目光,挤出了一句话:
“感谢大家的情谊。若是不惜命,就同我来吧”
“那个!我也要去!”
突然有人喊道。只见西格蒙德扯着夏儿的头发想要阻止她,但她依然不听劝,跑到了卢瑟福面前。
“请分我一点帕西瓦尔老师的魔石!我不会碍手碍脚的!”
“……我不能认可学生同行”
“我的朋友都在外面!夜夜、芙蕾、奥尔嘉、爱丽丝,还有——”
日轮。
虽然已经被她断言不再是朋友了。但是,夏儿并没有放弃。
日轮是无可替代的——她最喜欢的——朋友。她既然要去履行“约定”,那么作为许下了同样约定的人,夏儿无法束手旁观。
卢瑟福并没有给她好脸色,可瓦伦丁却从旁边插嘴了。
“就带她一起走吧。就算让她留下来,也难保这疯丫头不会擅自行动”
“……但是,这个责任不好担呐”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开什么玩笑。既然如此,那个责任就由我来背。不过,没有自动人偶的人,不能参加夜会的学生都给我老实看家。明白了?”
学生们发出不满的声音。大家的情绪就是已经激昂到了这种程度。
就像是入学考试一般,教授们开始甄选志愿者。
守望在一旁的教父笑着对卢瑟福说道。
“看样子,劝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呢”
“从一开始就是没有意义的”
“意义还是有的。即使再次认识到了敌人的威胁,他们依然下了决断”
卢瑟福的眉毛猛地跳了一下。
“……您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原本就是你向我们求助的吧?”
教父天真烂漫地笑着,看向自己的背后。在黑斗篷的魔术师们的身后,秘书官艾薇儿一脸不悦地站在那里。
“应你的请求,我们早已编制完毕了。一直在等着你的到来”
“……我的请求应该只是‘都市防卫的支援’。并没有打算将‘夺回学院’,甚至‘反抗国王’包括在内……协会是准备直接插手此事?”
“就冲你这幅表情,这次行动也有意义了”
教父扑哧一笑。接着,他与黑斗篷的魔术师们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目光。
“就在刚才,我行使了<最终预见>”
“最终——吗?”
“没错。要在决战开始前道出如此悲剧性的结局,着实罪孽深重。我也非常希望这次预见能失误,可惜天父令我们背负了过于残酷的命运”
夏儿感到背脊发凉。悲剧性的结局。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重要的不是知晓未来,而是在知悉它的基础上要如何行动。我们抛弃了善良的旁观主义,选择了与王对抗的道路”
“……竟是如此,悲哀的结局吗?”
“嗯,尤其是对你而言呢”
卢瑟福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感觉他那充满知性的眼瞳的深处,在一瞬间闪过了一丝动摇。
但是,卢瑟福并不深究,用和平时一样的语气说道。
“这真是令人倍感鼓舞。那么首先,请听听我的想法”
然后,作战会议开始了。夏儿也抱起一脸无语的西格蒙德,混在教授们当中,靠到卢瑟福的身旁。
“我认为作战应该直指以下两点战术目标。第一点是摧毁生产瘴气的源头——异界之<门>。还有一点则是破坏狂王所在的<天空城>”
“妥当的结论呢”
教父轻轻点了点头。卢瑟福继续说道,
“<城>的攻略由我来指挥。教父,希望你们能帮忙净化这块被瘴气污染的土地。应该会用到药学、理学、印章学的知识”
“那点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即便破坏了结界,瘴气也不见得会马上消散。紫蔷薇的力量也不见得会因此衰减。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够到达天之玉座吗?”
“请放心。学院地下有可用的<脚>。只要有了它,只需要些许魔力便能在瘴气中推进。想到达天之玉座也是易如反掌”
“脚……吗?这我倒是没预见到”
“我也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来使用它就是了”
他自嘲地笑道。接着用充满霸气的声音向所有人说道。
“直到学院中枢为止都是强行突破,也就是<无谋>地突击。武力确保<脚>之后保持待机,等结界消灭后就上升。讨伐狂王和紫蔷薇!”
在寒风瑟瑟的礼拜堂中,升起了一股名为战意的热气。
情况很不乐观。被赶出学院,还失去了同伴,外面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但是,即便如此,这里也还留有希望。只要还有战斗的意志,就能打开局面——我们就是这样一路走来的。再怎么说,十九世纪最强的男人,还有灰十字的战士们都是我们的战友。
然而就像是在嘲笑夏儿的期待一般,那件事发生了。
报时的钟声,从遥远的学院方向传了过来。
教父仰望天空,接着转向卢瑟福,平静地说道。
“请原谅我,卢瑟福。我的预见,是绝不会被颠覆的”
“——这是何意。战斗不是才刚刚开始吗。”
“现在就好好休息吧。年轻人们定会继承你的意志的”
就在那时,太过突然地,卢瑟福吐出了血块。
伴随着暴雨般的沉重声响,大量的鲜血染红了地面。
声音似乎已经消失,时间的流逝仿佛也已拉长。在那缓慢的灰色世界中,被誉为<十九世纪最强>的男人没在了血海中——
并且,再也没有站起来。
3
爱丽丝的意识在很久之前就恢复了。
不过,并不能说是清醒。她用空洞的眼神眺望着漂浮在漆黑的天空中的雾气。
(我……怎么了……?)
没有印象。记得……本应该是在日军的地牢里。
但是现在,爱丽丝身处夜会的斗技场中。爱德蒙德坐在空旷的观众席里,身边陪侍着数名近卫。自动人偶只有胧富士一人,看起来相当无防备。
爱德蒙德看向这里,泰然自若地说道。
“回来了吗,紫蔷薇大人。我家雷真似乎并没有死呢?”
爱丽丝意识模糊地看向旁边。只见紫蔷薇土门绮罗站在那里。
绮罗耸了耸肩,混杂着叹息声回答道。
“真是个可恨的臭小鬼。不过,也离死不远了。估计今晚是没法给陛下找麻烦了吧”
“那可不好说呢。话说回来,天全那边呢?”
“我的门人去镇压了。大概不消半个时辰就完事了吧”
“——你刚才,说‘镇压’?”
爱德蒙德意外地眨了眨眼。
“打算结果他吗?不是多亏了他才得到了很棒的宠物吗?”
“一事归一事。那个小鬼,往后定会成为祸根的”
无法跟上两人的对话,爱丽丝困惑不已。镇压天全——马格纳斯?谁来?为什么?而且,宠物是指……?
爱德蒙德露出了严肃的神色,疑虑地看向绮罗。
“原来如此,那就是公主的职责吗。不过,他大概是赢不了天全的吧”
“再不济也是继承了罗生之血的女孩。就像赤羽有红翼一样,我们家则有玄狱门。赤羽胜不了土门——这是从神话时代开始就持续下来的因缘”
似乎有着相当的确信。绮罗充满了余裕。
两家的因缘爱丽丝无从知晓,但她的脑中浮现出了‘天敌’二字。红翼阵确实强力,但那是先天具备的特性。既然能力的性质由遗传所决定,那无论如何都会存在相性不佳的对手。
不知是不乐意,还是不称心,爱德蒙德的眉宇间刻上了皱纹。
“天全的一身才能实在是杀之可惜……。而且,相比之下我更担心公主。那是难得要成为我王后的女人,死了就太可惜了”
突然,地面啪咔啪咔地现出一道道龟裂,破裂的碎片浮了起来。
——似乎是胧富士干的好事。爱德蒙德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用冰冷的声音唾骂道。
“不许擅自用魔术,七号。你这烂木头人偶”
“呜……请重新考虑结婚的事!那种,对陛下一无所知的女人!”
“别说得好像你就知道的样子”
“我就是知道!陛下每晚,都祈祷——呣啾”
鞋底陷进了胧富士的脸里。爱德蒙德的脸上露出了异常恐怖的笑容,冷淡地说道。
“信不信我真的拆了你啊,废物”
他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气魄。但是,胧富士反而越来越起劲了。
“没问题!既然我的思念无法传达给您,那还不如变成废料更好!”
“哈?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你以为区区道具会有死的自由吗?”
“唉(心)也就是说……我死了您会很伤心……?”
胧富士心情马上好转。绮罗毫不掩饰嫌恶的表情,报以冷笑。
“金蔷薇这改造也真够无聊的。恕我多嘴,我觉得还是用别的道具会更好一点不是么?近卫们也手无寸铁,看上去有些不警惕呀。”
近卫们也看向狂王的脸。爱德蒙德并不理会,笑着回答道。
“请不用担心。这里不是还有你在吗”
“——是么,如果我——”
“我的部下都不会操控瘴气。即是说,即便有人偶在手也只能当个安慰而已。既然如此,不如全权交给你。不对吗?”
按理来说确实是如此吧。这样还能对绮罗表明自己是“信任她的”。但是,没有相当的胆识的人是不敢这么做的。绮罗轻快地笑了出来。
“真是,了不得的人呐……。虽然说死人的坏话不合规矩,但你确实比银蔷薇有前途得多。更何况你还贼运通天。”
“我对自己的贼运可是很有自信的。因为全世界都在渴望让我称帝啊。一切都在围绕我而运作——对吧,爱丽丝?”
他看向这里。爱丽丝转过了脸去。
“你可真是件意外收获啊。多亏有你,我才能胜过卢瑟福”
“……就算你把我当人质,对爸爸来说也没什么意义的”
爱丽丝鼓起感觉快要萎靡的毅力,挑衅似的看向爱德蒙德。
“你只会在说着‘如果还想要这家伙的小命’这种老掉牙的台词时被秒掉。趁现在杀了我不是更好吗?”
“被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更加确信了。唉呀放心吧,那个老狐狸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你被杀的。虽然被世人骂做无血无泪,其实像他那么好理解的热血男儿简直是凤毛麟角。我已经很清楚这一点了”
“热血……爸爸他?”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为了区区一个女儿,不惜玩弄大量国家,与蔷薇的师团为敌,追求着神性机巧。这不叫热血还能叫什么?”
一瞬间,爱丽丝僵住了。为了一个女儿——也就是说,是为了爱丽丝?
“荒唐!”
“没错,就是荒唐。不过不是我,而是卢瑟福”
爱德蒙德似乎相当确信。爱丽丝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动摇。
她也这么想过。卢瑟福掌握机巧学院,推动神性机巧的开发,会不会是为了自己。
但是,那个想法已经被否定了——才对。父亲舍弃了自己,就在那个时候。
在她被雷真所拯救的,那个时候……。
(但是,那个时候爸爸……其实,并没有把我……抛弃掉……)
不明白。总觉得要是想怀疑的话,还是有不少疑点,可如果想要相信的话,又有值得信任的余地。
“……果然,荒唐的是你呢。爸爸的目的才不是那么渺小的东西”
“渺小吗。我的意见和你不一样呐。如此自私、如此利己,如此巨大的动机绝无仅有。这正是帝王的动机,跟我有得一拼啊。”
爱德蒙德乐得肩膀直晃。
“因此,我决定竭尽全力打倒卢瑟福。比他更棘手的威胁……对了,也就是我家雷真了吧。虽说带着你有一定风险,但还是有着与其相称的好处的。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放手。现在我就尽可能礼貌地招待——”
就在那时,他突然住口了。
接着,他目不转睛地俯视着爱丽丝,开始了低声的自言自语。
“是吗……没错啊。我很确信。所以绝对不会对你出手。那是当然……重要的重要的人质……当然不可能那么简单就毁掉吧!?”
爱德蒙德哈哈哈地高声狂笑。察觉到风向有变,爱丽丝一阵颤栗。
爱德蒙德站起身,从被溶解成斜面的楼梯上走了下来。
“原来如此……看上去虽然很危险,但越暴露在危险中,就越靠近死角。我还以为他和黑蔷薇大人偷偷摸摸地干了什么呢,原来是有这么个机关啊……。哎呀哎呀,他们这是交往了多少年了啊……”
他面露不安的近卫和神情疑惑的绮罗的身边走过,最终站在了爱丽丝的面前。
看出了爱丽丝的狼狈,爱德蒙德露出令人反胃的笑容。
“怎么了,你不是对自己的脑力很有自信吗?还没明白我的话?”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所以说,你真的是卢瑟福的软肋啊”
他把手向胸部伸去。爱丽丝反射性地喊道。
“别碰我!不然我就自杀了哦?”
爱德蒙德无视警告,撕裂了衬衣。甚至连内衣都没打算放过。虽然爱丽丝想要抵抗,但身体就像是被束缚住一样沉重无比,动弹不得。
回过神来,发现是胧富士用<天手力>把她的动作封住了。重力歪曲,骨骼被施以重压,呼吸也变得苦闷起来。
连遮住胸部都做不到。爱丽丝用软弱无力的舌头,硬是挤出了一句咒骂。
“你这……渣滓……!”
“老子是国王。过来,伊卡洛斯”
爱德蒙德呼唤道。绮罗想得周到,淡化了瘴气的浓雾。似乎是被配置在远方的样子,数十秒后,苍蓝装甲的自动人偶穿过地面来到了面前。
接着,人偶的贯手就这样直接没入了爱丽丝的胸膛中。
在感觉到心脏在胸内被握住时,心脏就已经被连带着血管扯了出来。
胸骨被强行扩开,心脏从胸口露出。天手力与空间歪曲产生了不协调,迸发出了激烈的火花。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剧痛。甚至连哀嚎都喊不出来。
头部变得意识朦胧。心脏被扯出的部分理应会形成空洞,胸部理应已被撕裂,但是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看来,是利用空间歪曲把心脏安全地取了出来。
爱德蒙德举起还在跳动的心脏,冷笑道。
“嗬,只有一个……是用相互契约交换了吗?还是说我的预计出错了呢……那么,诸位,世纪魔术秀要开始了!”
他随手取出匕首,扎进了心脏里。
刃部轻易地穿透了心肌。从中冒出的大量鲜血,染红了爱丽丝的面孔。
那一瞬间,爱丽丝所感受到的疼痛,顶多也就相当于挨了一拳头而已。
——以心脏破裂来说,这也太轻微了。这不是“被刺穿了”的疼痛。
在她眼前,出现了摇曳的幻影。
那是不属于这里的某处的光景……。是一处昏暗的礼拜堂,周围聚集了大量的魔术师。可以看到灰十字的战士们,教授们——还有夏儿的身影。他们的视线都集中在某个浴血倒地的、身强体健的成年男性身上——
爱德华·卢瑟福。
“哈哈哈……吃瘪了吧,卢瑟福!”
被飞溅的鲜血淋了一身的爱德蒙德仰面朝天大笑道。
“误算在哪?计划何时被打乱了?所以说预知什么的根本靠不住。即便拥有像你和教父一般的直感,命运依然不会让人称心如意!”
爱德蒙德开心得心神恍惚。见爱丽丝一脸迷茫,他嘲谑道。
“看你那样子,似乎是真的不知道啊?”
几乎明白了。但是,内心在拒绝理解。
爱丽丝想起今早被帕西瓦尔用听诊器检查的事。那到底,是在检查谁,的哪里——不,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想!
爱丽丝想要移开视线,可是她被染满鲜血的手掌抵住了下巴,无法如愿。
爱德蒙德把冒着热气的心脏摆在爱丽丝眼前,继续嘲谑道。
“简直令人潸然泪下啊?女儿和父亲一直联系在一起——不论是在异国他乡,还是在敌军地盘上。乖僻的女儿一无所知,笨拙的父亲也矢口不言。父亲把冷酷演到了最后一刻,不等女儿理解自己的真心便撒手人寰——怎么?你的理解能力还真是差到令我大失所望呐?我是在说这颗心脏根本就不是你的”
虽然不想思考,但爱丽丝拥有相关的知识。
那是据传贪心的威尼斯商人也曾使用过的,传说中的魔术契约——
“没错!这正是十九世纪最强的男人,爱德华·卢瑟福的心脏!”
他把破裂的心脏摔在脚边,用靴子碾了个面目全非。心脏变成了一坨肉块,在魔术即将失效的那一刻,爱丽丝原本的心脏回到了她的胸腔中。
她一边经受着破法的冲击激荡,一边诅咒着自己的愚昧。
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觉呢?
如果发觉了,父女两人的关系应该也会和现在大相径庭的。
即便是爱丽丝,也一定能变得更加率直。
过去,父亲曾多次令她置身于危险之中。她也怀疑过自己是被抛弃了。但是,其实根本就不可能会被舍弃的。毕竟父亲把自己的心脏托付给了女儿。
而爱丽丝的心脏,则处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场所——最强的魔术师的胸膛里。
父亲虽然表情冰冷,却一直都在守护着爱丽丝。
在泪流不止的爱丽丝面前,爱德蒙德仰天长啸。
“到手了!在这一天、这一晚、这个瞬间,我就是魔术世界的帝王!”
4
“夜夜姐姐大人!小心背后!”
听到小紫的警告,夜夜头也不回就跳起了身,而她原本所在的地方啪嗒一声落下了一团黏性的影子,铺石的地面随即发出了呲呲的声音开始溶解。看样子这影子是有着强酸性的怪物。
四周的情景仿佛百鬼夜行,像野兽的影子,像古董的影子,各种各样的影子在周围徘徊。即便跑来的是两条腿的身影,也不一定就是人类。看到大腿上方没连躯干,而是直接顶着一张大脸的怪物时,夜夜也不禁发出了悲鸣。
很像是伊邪那岐流的式神。但是,它们更令人讨厌、是有着更加明确姿态的魔物。
他们大都不怕拳打脚踢。面对这种怪物,无论如何都会觉得难以应付。
“呜,感觉真恶心……小紫,你没问题吧?”
夜夜一边躲避,一边关注起妹妹的情况。只见小紫正闭着眼睛停在那儿。
“小紫?你做什么——危险!”
形似巨大车轮的怪物朝小紫滚了过来。但是怪物却从小紫身边滚过,接近了夜夜,接着又无视摆好架势的夜夜,与她擦肩而过。
并且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不只是它,连其它的怪物也像是对她们失去了兴趣一般远离了。
“……练成了!”
小紫紧紧地握住双拳。夜夜则目瞪口呆。
“唉?怎么回事?刚才那个,是小紫做的?”
“和日轮小姐战斗时,不知为什么总是会暴露位置对吧?但是也有没露馅的时候……我一直,在琢磨其中的原因。”
“也就是说,那是有窍门的?你,抓住那个窍门了?”
“嗯!一直依赖雷真的话,到了紧急关头就不好办了嘛!”
她久违地露出了开朗的表情。夜夜由衷地佩服道:
“好厉害……居然独自一人就掌握了新的术式。”
“唉嘿嘿。自动人偶可是‘会成长’的哦!”
这是谁说的话呢。说着这话的小紫,看上去比过去成熟了。
就在那时,一阵冰冷的寒风呼地吹来,将周围的瘴气一扫而空了。从被拨开的黑暗之中,出现了长女伊吕利的身影。
“夜夜!小紫!你们两个,没事吧?”
看来是一直在担心着妹妹们,伊吕利早已泪眼汪汪。夜夜笑道:
“有小紫在所以没问题的。她比走丢了的姐姐大人要可靠多了”
“呜,抱歉……但是,能汇合就好。”
雪月花姑且是凑齐了,但是,孤立无援的状况依然没有改变。
三姐妹背靠着背,望着瘴气弥漫的街道。
不知这里具体是都市的何处。周围没有同伴的气息,只有无数的瘴气怪物在蠢蠢欲动。
“嗯,看样子……我们所到的地方和其他人不同呢。转移魔术被打破的时候,我们离巨人太近了。”
当时巨人居内什的手已近在咫尺。不难想象三姐妹的转移发动得并不完全。虽说没被转移到海上已是万幸……
“情况不妙呐。没想到那个怪物居然落到了爱德蒙德王的手里。”
“昨天的事件之后应该一直有老师们在监视着的……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抢去的呢?”
“大概,是趁着日军在斗技场引起骚乱的时候吧。我还在想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大张旗鼓地硬来……这么一想也就能理解了。”
“呐!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紫一边维持着术式一边问道。伊吕利把手贴在脸颊上,一脸困扰地思索起来。
“总之,必须先去帮助雷真大人。”
“那个夜夜也赞成,可我们根本不知道雷真在哪里啊?”
“嗯……如果这个时候雷真大人在这里的话……”
出师不利,但是,夜夜没法笑话伊吕利。她也希望雷真在这儿。
妹妹们沉默了,可说出这句话的伊吕利,却扑哧地笑了出来。
“嗯?姐姐大人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还笑什么啊?突然想到好笑的事了?”
“不……我只是感觉很可笑。从前我们雪月花,对自己是究极的自动人偶这点可是深信不疑。在日本的时候,还看不起人偶师,说他们没什么了不起的呢。”
“确实……是这样呢。”
“可不知道打何时起,我们变得想要依靠身为人偶师的雷真大人了。”
“姐姐大人依靠的,不是人偶师而是雷真吧?”
小紫嘲弄道。伊吕利显而易见地慌了神。
“笨笨笨蛋!那个不是重点!”
“那,只要是魔术师的话任谁都可以?”
小紫追问道。伊吕利一边畏缩着,一边遮遮掩掩地岔开了话题:
“当然,夏洛特大人、还有洛基大人也——对了,先和同伴们汇合吧!”
妹妹们也恍然大悟。想要救出雷真,这是最佳的捷径。
而且雷真也肯定打算和同伴们汇合的吧。
“小紫,能找到同伴的位置吗?”
“嗯……不行。魔力感知也没用了。”
“……果然吗。瘴气浓成这样,估计魔术师的知觉也靠不住了吧。”
会有人来主动找她们的可能性很低,擅自行动的话又极有可能迷路。
夜夜思考起来。在这个时候,雷真会怎么做呢?
雷真的行动看似欠缺考虑全是凭感觉走,实则意外地很讲道理。所以——
“啊,试着推理一下校长老师会去哪里怎么样?虽然不清楚术式的构成,如果假设转移是直线前进的话,应该能找对方向?”
伊吕利的表情变得明朗起来。
“你可真聪明,夜夜!”
“啊,姐姐大人看这里!有路标!应该能搞清楚路名!”
三人朝着小紫所指的方向跑去,靠着号牌推算出了现在所处的位置。
“嗯……和市中心完全相反呢。卢瑟福大人是去郊外避难了吗?”
“那里有能够容纳上千人的地方吗?”
“啊!我可能知道!”
小紫挺直了腰板说道,
“在夜夜姐姐大人睡着了的时候,我和雷真去那里借用了电话!是魔术师协会的建筑物!”
“——那个地方,夜夜也知道。今早,雷真去过那里!”
“慢着慢着。那么显眼的地方,敌人一定也发现了。有可能会在途中遇敌,最坏情况下,那里可能已经被攻陷了。”
“成了那样的话把他们都打跑就行了。就算你说‘不要战斗’也没用的!”
夜夜抢先放话。伊吕利寂寞地笑了笑,像是放弃了一般点了点头:
“……我已经,不会再说了。”
她轻轻拨开夜夜的刘海,抚摸着她的额头。夜夜吓了一跳,只得任由她摆布。
“不管是和天全大人战斗,还是和绮罗大人战斗,少了你都不可能赢。你对于雷真大人的战斗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姐姐的言语和目光,都一反常态的温柔无比——不,只是夜夜一直视而不见而已,不生气时的伊吕利好像都是这样的。
“所以,答应我,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担心雷真大人的身体。”
“唉?为什么?”
伊吕利的话令人意外。不要担心雷真是什么意思?
夜夜希望听到的明确回答,伊吕利没有给出。
她只是饱含关心地,温柔地说道:
“不要担心他,要相信他。那样才能成为雷真大人的力量,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我……不太明白”
“不明白也无妨。相对的,我也会相信你。我不会再阻止你参战了……怎么样?能答应吗?”
“——好的。”
夜夜点了点头。面对本应是难以相处的姐姐,她变得相当率直。
伊吕利似乎也是相同的心情,她交互看着小紫和夜夜,平静地说道:
“夜夜,你希望自己能成为人类女孩吧。小紫,你渴望获得更强的力量吧。但我十分庆幸自己能够生为雪月花。能拥有这副身体、这份力量,能够服侍在主人的身边,都令我很开心。而最令我开心的,”
她像在怀念着遥远的过去似的注视着妹妹们,
“就是能够生为你们的<姐姐>这件事。”
夜夜的鼻子深处,飘起了怀念的味道。那是硝子的烟草味,是盛夏时节院中树木的清香味,是黄昏时分饭菜的香味,是向阳处的气味。
不断涌现的回忆让夜夜几乎沉湎其中。小紫用她小小的身体轻轻地撞了一下站在原地沉默不语的夜夜。
“我觉得夜夜姐姐大人也老实说出来比较好哦?”
“小……小紫先说吧。”
“先被我活泼地告白的话,岂不是更难说出口了?”
“那……倒也是……”
夜夜很清楚自己满脸通红。她挪开视线,叽叽咕咕地说道:
“夜夜也是,能生做姐姐大人的妹妹,很幸福……哦?”
她斜眼偷瞄起伊吕利的反应,便既羞涩又幸福地看到,伊吕利的双眼迅速湿润,透明的泪珠闪耀着光芒。
“要能再少发点牢骚,就更好了。”
“你别总是找骂不就好了!”
她们相视而笑。待到笑容消失,面向黑暗之时,她们已经做好了觉悟。
有种接下来就是决战的预感。
姐妹们已无需交流。她们一同冲进了瘴气的海洋中。
5
黑裙飘飘的火垂行动着。
烟霭伴着热气升腾了起来。双手中的短剑呼呼作响,砍倒了成群结片的式神。
蜜蜂、姬蜘蛛和玉虫穿过了火垂开辟的通路。战队的利刃轻易地劈开了没有实体的式神。咒符被切断,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那个傀儡好厉害!”
“不愧是赤羽天全……还能发动大式吗?”
“没问题!玉藻媛,现身!”
“奇稻田媛,现身!”
阴阳师们每数人为一组进行着仪式,不断地召唤着大式神。身高近五米的威容排成一排看起来着实壮观。
一个大式神逼退一个战队成员。式神的臂力和攻击能力与战队势均力敌,即便被破坏了,由于秽土是瘴气资源丰富的土地,而且还有足够进行仪式的人手,这边的攻势可以说源源不绝。本来就一骑当千的伊邪那岐流若是再聚集高手,其力量就会更上一层楼。集团战法可不是赤羽一族的专利。
但是,即便如此,也无法给予对方致命打击。战队在战场上纵横驰骋地跃动,扰乱了动作迟缓的大式神。
“怎么回事,效果消失了……”
“我们应该是……压制着他们啊”
“再加把劲!他们撑不了多久!”
阴阳师们似乎也很诧异。他们偶尔也能向战队施以痛击,可不论是裂伤还是骨折对方马上就会痊愈并重回战线。从结果上来说,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
在离战线稍远一点的,离<愚者的圣堂>有一百多米的地方,日轮观察着自己人的奋战。
(真是个高手……!不愧是雷真大人的哥哥……!)
马格纳斯身处战队的中央,站立的地点几乎没有移动。看上去似乎毫无防备,可不论是雷电还是火焰,这边的攻击全都会被战队阻挡。
术者本身就很强,而能够契合其主人的自动人偶也很厉害。
数十名阴阳师因区区六台人偶手忙脚乱的场面甚至有些滑稽。不过,这边也是高手云集,所以还未出现牺牲者。
不过,真不明白。身处秽土之上,天全还是能轻而易举地使用魔术。若是一般的魔术师,都会被瘴气阻碍魔力传导才对。
“……各位,都退下吧!由我来会他!”
日轮话音一落,友方就表现出了不同于战斗时的紧张感。
“——大小姐,请再稍等一下!就交给我们,再给我们一会儿就好!”
年长的人制止了青年阴阳师的抗议:
“就交给日轮大人吧!我们会拖她后腿的。大伙儿,快退下!都退下!”
他们散布式神作为诱饵,一齐退后了。似乎是在警戒陷阱,马格纳斯也命战队回到了自己身边。不消片刻战斗的声音就中断了,地下大空洞变得鸦雀无声。
从头上的洞穴中洒下的月光,令形如破败的宫殿般的<愚者的圣堂>变得清晰了起来。
日轮向圣堂走着,同时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恐怖。
她并不是害怕敌人,而是恐惧自己的未来。
有一瞬间,她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绮罗和爱德蒙德想要做的事情恐怖至极。那是大到足以改变世界形态的野心。他们妄图令世界遍布战火,构建巨大的帝国。
即便深知那份恐怖,日轮依然遵从两人,试图打倒天全。
她正试图排除那两人的障碍,获得神性机巧。
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现在不是迷惘的时候!)
日轮在心中摇了摇头。伊邪那岐流是力量至上。若不展现自己的实力,就不会有任何人愿意跟从她。为了阻止绮罗,无论如何都需要一族全体的认同。
而且,打倒天全也是日轮自身的愿望。
因为打倒赤羽天全——是他的悲愿。
所以,日轮也要战斗。
即便我成了弃子也没关系,哪怕我能做到的只有一两次试探,也一定是有益的。
战队架起武器,放出了冰冷的杀气。日轮无视她们,
“想必您就是赤羽天全大人”
“——即使我说认错人了,你也不会相信的吧?”
“是。谎言对阴阳师是没用的”
“明明您本人就骗了愚弟”
假面之下的嘴唇勾勒出弧线。被他嘲笑了!
“刚、刚才您说愚弟了吧!?那么,果然你就是!”
“正是,在下赤羽天全”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但仍然戴着假面,似乎并没有取下的打算。
“不过,我早已舍弃了那个名字。为何,要如此不讲情理。我在不久前,才向绮罗大人支付了<素体>作为代价的”
“……的确,拜您所赐我们不费功夫便获得了巨人。不过,果然还是不够。你的生命,还有那六台人偶,我们都要收下”
“恕我回绝。因为这些都已经另有安排了”
他像是跳舞一般扬起了双手,日轮摆好架势。
“那么,我就倾全力夺取”
“您能做到吗?”
在假面的深处,赤红的双眸发出冰冷的光芒。即便遭到轻视也无法反驳。如果这里是夜会的舞台的话,日轮确实已经出局了。
但是,这里并不是斗技场,而是充斥着瘴气的<地狱>。
“天全大人可知道<般若>?”
“般若——吗?能面的?”
“是。般若原本是用来形容佛祖智慧的词语。但为何它的面孔会形如张口的鬼女,你可知其缘由?”
“……在下孤陋寡闻,并不知道”
“是为了吞食死魂。——就像这样!”
气管“呼”地鸣动。日轮结着印,用呼吸法吸取了瘴气。待瘴气自肺部充分溶入血液,她便咏唱起了咒文:
“在此手持百炼刀,鬼魅岂有不应召。千妖万邪皆从我命——急急如律令。式王子,现身!”
“那个召唤,无谋——”
在过去,日轮曾两次在夜会上召唤出式王子。但不论哪次,都没有完全发挥出式王子的潜在能力就告终了。但是,这次召唤和之前的在根本性质上不同。之前都是用灵验显著的禁刀,但这次是以自身的肉体作为凭依。
“我原本就没指望仅靠秽土赢你!玄狱门<言鬼宿>!”
日轮的身体附上了式王子,只见她的额上冒出了两根角。
青白色的魔力光芒已然消失,她全身都溢出了漆黑的瘴气。
和绮罗运用的鬼是同一种原理,但是日轮的身体并没有膨胀,而是将力量凝聚在体内。她将式王子封入体内,只把瘴气和权能取为己用。
就这样,拥有强大力量的式王子被完完全全抑制在日轮体内。只是提高魔力就产生了爆风,逼得战队退后了数步。
天全一眼就看出了威胁。他把红翼阵的丝线向这里击出。日轮空手抓住了仿佛子弹一般的丝线。
黑炎沿着丝线烧了过去。瘴气瞬间到达了天全的魔力循环系统,就像是真正的丝线一般侵入了他的身体中。日轮通过丝线,把他的魔力夺了个精光。
“快离开主人!”
火垂激愤,仿佛紫电一般突击过来——但是,太慢了。
日轮看破她的动作侧身闪过,向露出破绽的火垂发出一记掌击。
火垂集中热能,靠高压防住了这一击,但依然被击飞了很远。
她撞上了圣堂的外壁。因反弹腾空的身体被蜘蛛丝捆了个严实。
大象般大小的三只蜘蛛,用瘴气的蛛丝封住了她的动作。当然,那是日轮召唤的。她以挣扎着的火垂为目标,单手一挥。只是这样就从手中喷出黑炎,烧尽了周围一带。
那是日轮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强大火力。不只是火垂,整个战队都被火焰包围。
发生了大爆炸。圣堂的屋顶消失,魔矿的地面变得赤热。
阴阳师设下结界护身,但全都面色发青。连日轮自己也惊愕无比。说实话,她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不手下留情的话,连自己人也会波及……。
在冒烟的黑炎中,战队一个个现身了。
……似乎是用转移逃走了。果然无法那么简单打倒。不过,对方也并非无伤。战队的连衣裙被烧焦,从烧伤的皮肤中渗出鲜血。
日轮再次认识到了敌人的身手。
(在这片秽土中,居然还能那么轻易使用转移这种高等魔术……!)
“……真令我吃惊,公主”
对方似乎也相当佩服。天全意外多舌地发表其感想来。
“听闻伊邪那岐大人乃一骑当千,不过在秽土上似乎是一鬼当十万呢。没想到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请不要如此居高临下地说话。强者为王,伊邪那岐必须永坐最强之位!”
日轮只是讲话便令黑炎喷起,式神奔涌。寄宿了式王子的日轮也能够自由自在地使用其权能。被和刚才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的式神所包围,即便强如战队也像是在寻求指令一般看向了天全。
面对前所未有的强敌,她们胆怯了。同样地,看到她们“前所未有”的态度,日轮察觉到了。在这个瞬间,她的力量与天全比肩了!
但是,最重要的天全并不畏惧,继续平淡地说道。
“以自身作为媒介,降灵武神的荒魂——按理来说是无法保持理性的。除了族谱能够追溯到神话时代的土门大人以外。也就是说,那正是罗生血”
“——没错。这是天神所持有的力量,单凭人类是赢不了的!”
“哼……般若的面孔之所以恐怖,不正是因为‘失去了理性’吗?”
日轮反射性地摸了摸脸颊。虽然脸本身并没有变化,但她这才意识到在自己确认的那一刻就已经中了天全的计了。日轮的脸上染上了屈辱的色彩,
“请觉悟吧!”
她从远距离挥下手刀。一刀屠万象,此为式王子的一刀万杀。漆黑的黑炎吞噬敌人,同时产生出大量的式神。
天全依然使用转移回避开了暗夜色的劫火。
(没用的!你越是逃,气息就越明显!)
秽土的瘴气增强了日轮的感知能力,助她迅速捕捉到了天全的所在地。正当她准备瞄准出现地点放出下一击火焰时,不由得停了下来。
天全出现在了她完全没有料到的地点。
那正是火焰的发生源——日轮的面前!
手腕被攥住,第二发火焰在即将爆发前缩了回去。日轮瞠目结舌。她压根没想到,天全会直接触碰如今拥有鬼神一般的力气的自己。她只需轻轻一挥手就能撕碎人类的身体。更何况她还全身包裹着瘴气的火焰!
“呜……,使不出……力气……!”
日轮无法甩开天全,这令她很焦急。
还说是鬼神呢,这根本就是弱女子的手腕。是被红翼阵扰乱了魔力循环系统?不对,区区红翼阵的丝线,现在的日轮能够轻易扯断。
她在慌乱中使出的掌击被躲开,胳膊反被巧妙地固定,单膝跪在地上。
“为什么……能做到这种事……!?”
“这确实是很了不起的术式,但是你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说……我忘记了什么!”
“被逐出京都后,赤羽一族也一直是伊邪那岐大人的手下败将。在利用式神和瘴气上,从来就没有胜过土门大人”
“……这我自然知道。因此赤羽走上了傀儡之道。舍弃了术式!”
“单单转行做傀儡师,是赢不过伊邪那岐大人的吧?”
日轮吃了一惊。不,应该说是‘打了个寒颤’才对吗。
赤羽一族的瘴气术确实已经荒废。但是,荒废也有很多种形式。
若只是不再生出擅使术式之人,倒还好。但是——
果然,天全所说的话正如她所想。
“我们一族,已经开发出了打破瘴气的术式”
身体“噌”地一下感受到了强压。不,更像是回忆起来本已忘记的体重的感觉。周围的瘴气急速变得稀薄,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由于瘴气消散,日轮注意到了在她面前交错飞舞的魔力的磷光。仿佛萤火虫的光芒,就像是连着天全和少女们一般互相联结,描绘出六芒星的图案。
“萤火的……结界!?”
“此为七条断幕法阵结界咒,<断法阵>”
战队消灭掉式神,向这里看过来。被从全方位投射来的杀气包围,日轮本能地感受到了恐惧。
她猛地召唤出极乐蝶,让它在天全的鼻尖上爆炸。
制造破绽利用转移逃离——她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可转移地点早已被战队抢先占据,日轮无法脱离包围网。
日轮再次试着使用转移。但是,不论跳跃几次,都没有突破包围。无奈之下她召唤式神攻击,想打乱战队的后方,可战队却毫不犹豫地背对她,前去迎击式神了。相对地则是天全又转移了过来,再次站在了日轮的面前。
日轮反射性地一拳打去。天全并不硬接,而是躲闪开这能够粉碎魔矿石的恶鬼一击,以此愚弄着日轮。
(这就是……舍弃了瘴气的理由……!?)
不断重复挥空的攻击,日轮发觉到了。
即便和土门在同一个圈子内竞争,赤羽一族也是赢不了的。那么不如吸收新的技术,同时开发能够对抗瘴气术的技巧。
召唤式神需要成本,而自动人偶不需要召唤,还能缩短新兵的训练时间。赤羽一族的现实主义与合理主义,与现代机巧文明的思考方式不谋而合。
(相比之下,伊邪那岐流太过守旧了……!)
规矩、传统、血统与地位。甚至连祭祀和用餐的礼仪,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被套上了枷锁。看上去就非常严厉,然而土门的千年历史正是建立在嫌恶变化的胜者的骄傲上的。
每一招攻防之后瘴气都会被剥离,就像是衣服被扒下一般,式王子的凭依渐渐解除了。日轮被自己溶解掉的地面炙烤着,感到肺部仿佛火烧一般。等到自己的火焰终于要烧伤自己时,日轮解除了式王子。
呼吸“哈、哈”地混乱不堪。虽然角还留在额头上,但日轮已经没有能被称作鬼神的力量了。看到日轮的力量大减,天全把战队召回到了自己身边。
日轮一边不断喘气,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天全。
“你这是什么意思!居然刻意解除包围,让我离开结界!”
“方才的爆炸、地狱火,还有鬼之拳。威力都相当惊人”
“……唉?”
“请在那股力量中保护好自己。现在开始,蜻蛉会将其全数返还”
战队中的一人,蜻蛉单独走上前来,像是要送出什么一样抬起了双臂。
“妇、妇守磨!”
日轮瞬间唤出二十四枚,又加上事先装在“身固”中的二十四枚,共计竖起了四十八枚妇守磨,也没有防住那一击。
力量的奔流将日轮吞没、卷飞。如果连火焰的热量也一同被“返还”的话就死定了,但蜻蛉能返还的似乎只有冲击力,并没有把日轮蒸发掉。
遭到威力恐怖的回击,在一瞬间,日轮失去了意识。
等她清醒过来,发现自己面朝下倒在地上,全身鲜血直流。
日轮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从皮肤上冒出鲜血,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呢。充满新鲜感的痛楚,令她回想起心上人的事。
(啊……雷真大人,一直都是在这样的痛楚中……战斗的啊……)
“日、日轮大人!?”“大小姐!”“没事吧,大小姐!”
阴阳师们的声音传了过来。但是,远得近乎绝望。有些看不下去的人想要赶过来,但被三个战队的成员挡住了去路。当然,阴阳师们也毫不退缩。魔术的爆炎再次交相飞舞,激烈的战斗再次展开。
阴阳师们抱着为了日轮舍生取义的觉悟而战。然而被冲昏了头脑的他们自然是毫无胜算的。如果不暂时撤退重整态势的话必将全灭。
仿佛像是看透了日轮的迷茫一般,天全说道。
“退兵吧。所谓‘强者为王’,这就是伊邪那岐流吧?”
自己的原话被返了回来,日轮感到无比屈辱。
说实话,她真想逃回去。可是——
“伊邪那岐家的公主……绝无二言……!”
她拼命制止住膝盖的颤抖,站了起来。
视线摇摆不定。被血液呛到嗓子,咳嗽不止。好痛,好难受。但是,不能停下。
“咱也,和天全大人没什么太大的差别……可能也是个邪魔外道……!”
一旦想到自己的事,就涌出一股厌恶感。
好憎恨这具身体。憎恨流淌在这具身体中的,伊邪那岐流的血脉。
憎恨在这种时候也会流下眼泪的软弱的自己。
但是,即便如此——
“至少现在,至少这里……我死也不能退让”
她用残余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着,瞪向天全。
“我要代替雷真大人,讨伐赤羽天全!”
“有你那份心意我就很感激了,日轮”
砰,某人温和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可插手兄弟打架这种事,也太不知趣了”
“雷——雷真大人……!?”
气息出现在背后。日轮拼命望向那里,只见声音的主人已与她擦肩而过。
终于捕捉到了的背影,确确实实是雷真。三个纤瘦的人影,在他的身后落地了。日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梦境吗?是临死前的走马灯?
“抱歉啊,日轮。老哥让你伤得这么重”
声音很温柔。本已经舍弃的感情仿佛又要复苏,日轮背过脸去,藏住尖角。
“……我本来不想让雷真大人见到这副可耻的模样的”
“你是不惜变成自己‘不想变成’的样子,也要履行约定吧。”
(啊……咱真是……讨厌自己……!)
他出现了,还像这样和自己搭话了,这一切都令日轮感到开心。
明明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但她还是想要紧紧抱住他。她本应马上跪地磕头请求他的原谅的。
无法忍耐的日轮爆发出了自己最真切的情感。
“为什么……为什么要来……!为了阻止你……我都让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了……”
“伊邪那岐大人还真是直到最后都不让赤羽好过啊。但是,我可不会让你独自一人背负的。”
雷真沉着地搪塞了过去,接着又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我这个笨蛋,现在完全就是一头雾水。从三途川游回来一瞧,发现白痴王在随心所欲地胡闹,老太太和日本军也玩起了阴谋来。学院终于被摧毁了,教授和学生们也不见了踪影。不过嘛,理性思考可是我家流派的特色。我也稍微动了动脑子,想出了一个靠谱的解决办法。”
“……那是,什么办法?”
“首先揍飞老哥。然后,再帮你。”
“别开玩笑了!我不是雷真大人的敌人吗!即便雷真大人能成功复仇,我也只会杀死你的!”
“已经没问题了,日轮小姐。”
夜夜温柔地说道,
“接下来就交给雷真吧。大家一定都会幸福的!”
与夜夜争风吃醋的一幕幕浮现在了日轮的脑海里。
对夜夜来说,雷真是最心爱的人,但是面对将雷真伤至濒死的日轮,她连一点怒色都没有表现出来。
自卑与内疚令日轮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
雷真和三姐妹走远了。紧绷的心弦松了开来,日轮的膝盖失去了力气。就在她正要不支倒地时,一个浑身肌肉的身躯接住了她。
“振作点,大小姐。还没结束呢。”
“昴——”
昴跑在了同门阴阳师们的最前面,支撑住了日轮。
“瞧,我说的没错吧?”
“欸……”
“我是不是把对你最有帮助的家伙带过来了?”
他露出了豪爽的笑容。日轮再一次看向雷真的后背。
一族的人员聚集过来,布下了守护日轮和昴的阵型。
“少头领!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赤羽家的小鬼跑出来了?”
“那家伙,接受军队的命令了?”
“各位,仔细听我说。”
昴用毅然的声音,将无数的疑问都压了下去,
“从现在起,我要告诉你们伊邪那岐的<阴暗>。在这里的全都是年轻人——基本上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希望你们听完之后自己判断。”
大家面面相觑。昴到底要说什么呢。
“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事。就是要你们判断是跟随当家的——”
他紧紧抓住日轮的肩膀,推着她站到了所有人面前。
“还是跟随土门日轮!”
日轮明白了昴的打算,心中一阵波澜。
她感到恐惧,担心绮罗会不会突然从这片瘴气的某处现身。
昴也理应感到了恐惧——可他的侧脸上已经看不到迷茫了。
日轮感到他那份率直相当耀眼。不论是昴,还是雷真,或是夜夜,大家都好耀眼。
模糊了的视线对面,雷真和天全——两名赤羽遗孤正在对峙。
天全隐藏起表情,还消除了声调,冰冷地说道: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这个国家,是为了杀你,为了给抚子——给全族的人报仇。”
雷真回答道,接着,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以留学理由来说这真是动机不纯呐。明明还有人是‘为了拯救世界’才想要当魔王的。”
“败者没有否定你的资格。这正是这所学院的宗旨。”
“实力主义吗。既然如此,接下来我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了吧?”
雷真啪叽啪叽地掰响了手指,然后,仿佛在说悄悄话一般轻轻地说道,
“老哥。我想知道真相。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早就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早就亲眼见到了。”
“不对。我什么也没看到。我看到的只有尸体——至于你对谁做了什么,我其实根本没看见。”
“我早就说过了。我杀死了母亲,把抚子分尸了。一切都是‘为了创造神’。”
“你说的那个什么神——”
雷真的声音忽地激动了起来,
“……不,得了。你也好,师傅也好,老爸也好,硝子小姐也好,全都是这样。你们从不告诉我重要的事。本来我很不满你们这种做法,但我现在明白了。要是光是告诉我,我这种笨蛋就能理解,那事情就不会搞得这么复杂了。所以,如果想要知道真相——就只有,这么做了对吧?”
他结好印,调整好呼吸,张开十指,朝向了雪月花。
假面下的天全的眼睛,似乎稍微眯起来了一些:
“没错。想知道的事,要靠自己的实力来探寻。”
“很好。就当这是<夜会>的决赛没问题吧?”
“决赛?你是来厮杀的吧?”
雷真既不肯定也不否定,装傻充愣地看了看四周:
“以决战的舞台来说是有点煞风景,但对活在阴影中的赤羽一族来说倒是正合适。”
在从天而降的朦胧月光下,银色的假面正如水滴一般闪着光。
“要照明的话,月光便足矣。”
“喝彩什么的,与我们不搭。”
雷真笑了笑。他朝向三姐妹,天全则是朝向战队伸出了丝线。
“要上了,雪月花。我们的旅途,就在这里划下句号!”
“是!”
三姐妹的声音毫无差错地重叠了在一起。
就这样,在这既无夜会执行部,也无绅士淑女,甚至连国王也未能插手之地——
决战,终于拉开了帷幕。
Intermission 终结之夜
赤羽对赤羽。同一个流派的兄弟率领着各自的军团张开红翼阵互相对峙的场面,充满着让秽土的瘴气都黯淡无光的鲜艳光芒。
“少头领……‘阴暗’到底是什么东西?”
阴阳师们一边关注着兄弟两人,一边问道。昴让日轮站起,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大伙儿,谈这个前得先张个遮蔽结界。布阵要用瘴气来布。毕竟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会触碰到当家的逆鳞啊。”
困惑在阴阳师中扩散开了。昴也不强迫众人,而是自行开始了结界的构筑。
“不帮我也没事,你们治疗一下伤者吧。要尽可能恢复力量。”
昴柔和地说道。他没有敌意这点确实地传达给了众人,于是所有人都驱动着不甚灵活的手脚开始了行动。
虽然没人掉队,但也没有毫发无损的人。在与战队的战斗中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伤,有人甚至折了腿。日轮身上也负了烧伤和裂伤。
日轮一边涂着秘药软膏,一边注视着赤羽兄弟的方向。
两个人都在等对方露出破绽。雷真和天全一起倒下的话倒是正合伊邪那岐一门的意,但是……
“大小姐,现在已经无需插手了。雷真的事就交给雷真吧。”
昴向日轮叮嘱道,接着,他那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们也要完成我们应做的事。”
昴做了次深呼吸,用平静的口吻开始娓娓道来。
那是在数日前,绮罗亲口告知他们的,伊邪那岐那可憎的秘密。
“现在开始我所说的话,你要好好听着。我要告诉你伊邪那岐的阴暗。”
绮罗所说的内容,对日轮而言无异于诅咒。
“在大约千年以前的平安时代,我们和赤羽本是一体的。”
“——一体?是指流派吗?”
因为过于意外,日轮出言确认道。她从不知道两家原是同门。
绮罗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
“这在赤羽家想必也只有高层知晓吧。所谓<红翼>之血,其实和我们玄狱、北之白角、南之朱手一样,是伊邪那岐流中‘有力量’的血脉。”
“……那为什么唯独赤羽被分离了出来?”
“我问你,瘴气是什么。式又是什么。”
这唐突的提问让日轮一时语塞。昴和六连也有些困惑地交换了下视线。他们与瘴气和式神过于亲近,反倒没有好好考虑过这种问题。
但是,日轮还是有着大略的知识的
“所谓瘴气就是<阴>性的<气>——也就是妨害生者的死之气。而所谓式就是带有死之气的颠倒的<生>——也就是<尸鬼>。”
这就是伊邪那岐流的世界观,它是依阴阳二元论解释世间万物的。
绮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那<鬼>字在大陆的语言里是<魂>的意思。毕竟阴阳道也受了道教、台密和来自天竺的影响。但是,伊邪那岐流的根本是‘伊邪那岐大人的伟业’。伊邪那岐大人具体做了什么,你是知道的吧?”
“这我当然在国家诞生的神话中学到了。”
“我说的是那之后的事。伊邪那岐失去了妻子伊邪那美——然后呢?”
“他去了黄泉的国度,为了接回伊邪那美。”
“没错,他想让伊邪那美从黄泉返回。从黄泉取回性命……你也在机巧学院学到了吧,这应该叫什么术式?”
“返魂之术——这么说来,伊邪那岐大人就是我们如今所谓的魔术师吗?也就是说我们继承了神术?”
“这就是所谓的文化英雄吧。‘普罗米修斯的火种’和‘格里高利的知识’也是基于同一思想:我们人类会通过学习神之伟业获得力量。”
绮罗那出人意料的知识让日轮感到惊讶。她还以为绮罗对国外的魔术没有兴趣。
“返魂之术绝不会成功。所以伊邪那美大人至今还在黄泉里。因此,对返魂的研究让伊邪那岐大人明白了‘死为何物’,创造出了瘴气和尸鬼之术。”
“您是说……这些都是史实吗?就连创国的神话也是?”
日轮混乱了。伊邪那岐流的历史竟有千年有余。创国的神话若是史实,流派的源头就得追溯到更久远的过去了。”
话说回来,如今提这旧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绮罗看出了日轮的焦躁,小声笑道:
“哎呀,信不信由你。不过唯有这点你得弄明白:我们是伊邪那岐流,那么,赤羽的阴阳师是哪个流派?”
“那当然是,赤羽流。”
“那是傀儡术的流派。作为阴阳师,他们自称为伊邪那美流。”
“——!”
“在红翼之血觉醒的时候,那些家伙看起来是什么模样?简直就和他们的性情一样,如火焰一般吧。那是迦具土大人的血。”
在红翼阵展开之时,他们的背上、肩胛骨的附近会有红雾飞出。这是他们把鲜血气化转变为了庞大的魔力。
绮罗的表情变得狰狞,愤恨地继续道:
“在迦具土大人出生的时候,伊邪那美大人去世了。伊邪那岐大人因憎恨迦具土大人而将他碎尸万段了,而身为母亲的伊邪那美大人,又是怎么想的?”
日轮被这么一问,开始回想起神话的内容。伊邪那美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儿子的,她记不起来,但夫妻两人的关系最后如何了,只要回想一下复活的那段情节就能明白。
赶赴黄泉的男神在目击了爬满蛆虫的女神后逃了回来。然后,在黄泉平良坂——生者的世界和死者的世界的分界线上,夫妻俩的决裂成了定局。女神宣称每天要杀死地上一千个人类,男神则还口说他每天会建一千五百间产房。
夫妻俩最终成了一对怨偶。这个神话完美反映了赤羽和土门家的关系。
赤羽一门被从都城赶出,流放到了未开化的东国。
伊邪那岐一门则在权力中枢继续着典雅的生活。
日轮觉得头晕目眩,她已经不想再认真听下去了。
“那种童话故事,和如今的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天杀的丫头……!不过就像你说的一样,神话传说的真伪无关紧要。这份因缘束缚着两家人,一直存在于延续了千年的怨恨的根源里。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是,赤羽是被从都城中赶出的丧家之犬的后裔,想必也经历过不少贫苦。他们又别扭,又乖张,每一滴血液里都溶解着对我们的怨恨。”
“这寻衅太荒唐了!雷真大人才没有那种想法!”
“那个……那啥,虽然我也没什么决定性证据……”
六连小心翼翼地在后面插嘴道,
“我……其实还记得,在大小姐和雷真订下婚约的那天,伊邪那岐的山上气氛很紧张。
日轮怔了一下,他到底在说什么?”
“那时候,昴不是把式降在野狗上了吗?虽然我们被胖揍了一顿……但现在想想,那时候大人们似乎都没有真的生气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
“真要说起来,那时候的我们有强大到足以让式降在生物上的魔性吗?那时的我们可是只有十岁大的小屁孩哦?像我即使到了现在也还是做不到这一点。”
“……白痴六连,别乱说。”
昴压低了声音责难道,
“那次是我的问题。那时是有恶神靠了过来,又碰巧附在了我的术上。就算我的力量不足,这种事还是可能发生的。”
“就算是这样……明明大小姐陷入了危险,可那时候根本没有人来救我们不是吗。明明有那么多的术式达人,怎么会没人发现。”
“因为赤羽家来了许多人所以大家都无暇用术吧。接待实在太忙了。”
昴的回答日轮能够理解,但六连的疑问却也有道理。
换句话说,六连是这个意思:是不是有人为了杀掉雷真利用了昴。
看不惯雷真和日轮的婚约的阴阳师并不在少数。
日轮向祖母的方向凑近,追问似的说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祖母大人?”
“别说傻话,要是那样就会变成全面战争了。”
“也,也是呢。杀掉雷真大人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是就是。而且搞不好不是我们,而是对方干的好事啊。”
“……愚蠢透顶!”
忍耐终于突破了极限,日轮怒吼道,
“一门的由来也好,历史也罢,为这种爬满青苔的旧事打得头破血流根本没有意义!毋宁说我们本是同根生,不是更应该携手合作吗!”
“愚蠢的是你啊。亏你还留洋了,你这是什么都没学到啊。”
绮罗一副受不了的样子摇了摇头,
“即使肤色相同——不如说正是因为相同,人类才无法接受细微的差别。人类会因为语言不一,信仰不一,食物不一之类的理由相互憎恨。接壤的国与国,相邻的民族与民族反而会相互仇视。你真是傻透了啊。”
绮罗嘲笑道。日轮本就讨厌这种讽刺,如今这话从从绮罗这样的人物嘴里说出来,感觉比平时又可恨了数倍。
“长青苔可不像风化,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侵蚀得越来越深。在关原之战中被杀的人,在箱馆战争中被杀的人,都太多了。就算我们想尽释前嫌,他们又会善罢甘休吗?你呀,就算我把那个小鬼杀了,也能说出同样的话吗?你敢说你能原谅我?”
“那,那是诡辩!这和战争的悲剧是两回事!”
“你的意思是,战死者的性命比较轻贱?”
“……”
“赤羽会给土门带来灾难。今年的凶兆,你没忘吧?”
在年初的占卜中,绮罗看到了险恶的凶兆——这件事她也已经听说,而且据说这还是会危及一门存亡的,史上最大的凶。过去曾有说法说这是不是指绮罗会被金蔷薇给暗杀,但绮罗如今依旧活蹦乱跳。
“真是,令人不快……明明赤羽一门已经不在了。”
“赤羽一门还在!还有雷真大人!”
“我说过不准对那小鬼以心相许!”
绮罗终于大发雷霆。日轮也是倔,粗鲁地站了起来
“您的话真是无聊透顶,我已经听够了。这算什么<阴暗>啊,我的内心是不会因此动摇分毫的!”
“傻瓜,不要着急,我这才要开始呢。”
绮罗苦笑着说道。看来刚才的话不过是个引子。
日轮感到先前就有的不好的预感清楚地变大了。
她突然本能地想逃走,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我说啊,日轮,你是一个温柔的孩子。”
绮罗露出了出乎意料的柔和目光,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是我的孙女,你又率直,又清廉,还体贴过人。虽然挺顽固,但那也说明你内心坚强。我真为你感到可怜。如果你生在平凡的家庭,作为一名平凡的女孩活下去的话,说不定会过得十分辛福吧。“
这不像是绮罗会说的话。难道说是在怀柔……?
“但是,你生在了土门家,你是由土门家哺育长大的。这一事实绝不会改变。”
“……别兜圈子了。这又怎么样呢?”
“迟钝啊,迟钝迟钝!这也算是阴阳师之女吗?”
绮罗嘻嘻笑道,但这不是平日那种嘲弄人的笑,而是怜爱着傻孩子似的,温暖的笑。
她将这份温暖抹去,拿出了单纯的坏心眼的笑容说道,
“总之呢,如果生你养你保护着你的我们,与你最爱最爱的雷真他最恨最恨的仇敌是一伙儿的——怎么办?”
一瞬间,日轮没能理解自己听到了什么。
感觉脚下的地板突然崩坏,自己被突然推下了悬崖一样。
大脑在拒绝理解,但是身体已经理解了绮罗的意思。日轮膝盖脱力,声音颤抖:
“您在……说,什么……”
好希望绮罗停一下。大脑转不过来。跟不上事态发展了。
是绮罗把赤羽一门逼到了灭亡?怎么做到的——又是为了什么?
面对呆立不动的日轮,绮罗继续追击:
“你身上流着的,是小鬼的怨敌,伊邪那岐一门的血。你可是从小被‘公主大人,公主大人’地喊着,养尊处优地活到了今天啊。怎样,日轮,你今后有什么颜面去见雷真?”
日轮只觉得自己肮脏不堪,不禁颤抖了起来。
自己的身上仿佛冒出了尸臭。一直相伴的,保护着日轮的式神们现如今就像可怕的魔物一样。
操纵着以生物之死为根源的禁忌的魔术系统——<瘴气>的魔性一族。
不断招致本为同门的赤羽一族的仇恨的一族。
我,土门日轮,就属于这个家族。
日轮的脚下正散落着无数的尸骸——那是雷真亲人的尸骸。
绮罗见日轮心灵防线已溃,便进一步放匢了语调,如是说道:
“接下来就好好谈谈<阴暗>的话题吧。让我们轻松愉快地聊一聊赤羽一族灭亡的经过。”
后记
“断在这种地方吗————!”
我是(仿佛)听到了这种声音的海冬零儿,大、大家好。
这一次出版,再次与上一回间隔了一段时间……
耐性等待着的各位,让各位久等了真是抱歉。我也真的很想早点出书!受人责备的每一天都是如此煎熬……(*谁也没责备你),一想到下一卷大概也会被如此责备,我现在就开始觉得忧郁至极了……(*谁也没责备你)
但这为人期待之痛、之苦,对写手而言是至高的辛福,对小说家而言无异于恩惠。我能现在能这么活着,也是多亏了等待着的各位。我一直感谢着你们!
话说回来,在前一回的后记里我曾提到“下一卷会变成冲击性的那个”——
我烦恼了半年多,还是把这个部分留到最终卷去了。如果我的计算正确的话,这就是最棒的形式……才对。下一卷就能迎来最棒的结局了……才对。
我无论如何,都想让追随到最后的各位看到最棒的结局——会有这种想法是作家的天性,也意味着我给自己设下的困难等级已直线上升,我再度预感到自己的笔速无疑会大幅变慢。噫,对不起……!
不过,不至于让你们等一年的!
可能的话半年以内写出来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虽然稍微会花上些时间,但相应的,内容将会超☆值得期待哟(*积极地自己给自己断后路的节奏)。作者本人可是干劲满满呢。
持有的东西,要全部献出。得来的东西,要尽数返还。在此倾注所有,用尽自己的天分——我会以这样的觉悟上的。我要把在21世纪的日本,曾经有一个名叫海冬零儿的渺小却狂妄的人物存在过的证据镌刻在时空之中!
不论是哭还是笑,这终将是最后。还请各位见证那结局吧!
るろお先生,还有池本先生,这一回也十分感谢你们————!。把两位的时间表逼迫至毁灭的大怪兽说的就是我!每回都真的十分抱歉……!
把故事漂亮扩展的高城先生、漫画侧的负责人先生、设计师、校对、参与印刷的各位,我一直很感谢你们……!我强烈感觉自己拖着你们上地狱走了一遭!对不起谢谢你们!
给予我帮助的人还有很多,多亏了你们这一回也成功出版了,在此一并表示感谢。
最后,我要向等我到今天的你献上最大的感谢!下一回终于是最终卷了,让我们在“机巧少女”的故事终点再会吧。
又及。
春天我向FAMI通文库的怪物猎人小说投稿了!不知道还有卖吗……?
我向目前风头正劲的最强乐团GARNiDELiA的新碟“BiRTHiA”初回限定版投稿了中篇(近乎是长篇)的小说。在Machine-dollProject时我真的受了作曲toku先生不少照顾呢……!
“想读海冬零儿的书!”——有这种想法的天使大人请不要忘记查看哦!
2015年7月海冬零儿
(插画师后记)
还要再继续一会儿。
留了最后一楼,沙发拿走啊哈哈哈哈终于成功赶在台版前一天完坑了成功避免被爆菊了啊啊哈哈哈哈……
你确定第零卷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因为留学以后太忙了没时间翻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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