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向】繁花锦簇


序章 花与歌

从医疗所的床上起来后,偶然从窗口看见抱着药草篮子的哈露走在大路上。亚黎图悄悄缩回床上,不出所料哈露马上把身体探进医疗所的窗户说,

“早上好,亚黎图!不过马上就要下午喽,你才刚起来吗?身体还好吗?”

亚黎图装作没睡醒般把毛毯拉到头上,但哈露又马上从大门走进医疗所。将手上的药草放在桌子上后,灵活地跑到亚黎图床边拉起毛毯,她眯起鲜红的眼眸对露出不满神色的亚黎图说,

“贪睡对伤也没好处的。”

在最初的治疗后,村子里的人就不再接近自己。只有哈露依然每天都会跑来医疗所。自己的身体好不好一看便知。但最后还是一如既往地被拉着走出医疗所,陪哈露散步变成近日来的复健。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和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结伴同行,走在了大路上。

一路上亚黎图都慢吞吞地跟着走在前面的哈露。从后方可以看到包裹在纱布衣里的纤细肩膀,袒露度高的衣物露出了腰部和大腿。鲜艳的黑发扎成一条麻花辫,装饰着丁玲作响的月牙状发饰。

其实亚黎图并不讨厌和哈露的散步,也很感激毫无顾忌接近自己的哈露。哈露时不时回头向亚黎图说话,高亢的声音引来瞩目,这让亚黎图觉得十分可爱。但周围村民射来的目光却让亚黎图感到不自在。自己并不受欢迎,他不得不认清自己的立场。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地,没有任何其他植物的这里平时显得有些荒芜。虽然听说过用作于放养羊和牛,但现在什么都没有。这时突然下起雨,青草因为雨水的洗刷显得翠绿油亮。

“喂,哈露…”

亚黎图忍不住喊道。麻花辫飞扬了起来,哈露的背影跃动着往前冲去。

“好棒,下雨了!”

欢快地旋转起来的哈露开心地笑着说,“天然的淋浴,这是神的恩赐啊!”

扔下遮着眼睛想要躲雨的亚黎图,哈露摆出想要收集,又宛如在迎接的姿势张开双手,在透明的雨中欢腾。药草也被她甩在一边。

收集在篮子里的药草生长在崎岖的山崖上,喝了后能有清热解毒、回复生气的功效。哈露为了亚黎图,独自一人上山采摘了回来。对身为维纳迩族女性的她来说,这点小事根本轻而易举。

维纳迩族是母系社会。族长是女性,做决定的是女性。就算是在参与劳动和活用武器狩猎等方面上,女性也一点都不落后于男人。

但亚黎图在这里不受欢迎并非因为他是男人,而是因为他是个外乡人。

亚黎图在一个月前,在离村子最近的水源地旁被捡到。当时他受了严重的火伤,全身烧伤,背上更是严重溃烂。醒过来后他已经躺在了这里的公用医疗所的床上,直到一星期前才开始能下床。

当在生死间徘徊的亚黎图终于睁开眼睛时,族长的老婆婆曾到他的病床前问,

“你是从哪儿来的?”

虽然知道这个问题的意思,但却什么都回答不出来,只觉得口干舌燥。

亚黎图昏迷的水源附近并没有村落,谁都不知道他是哪来的,甚至连亚黎图自己也…自从醒来后,他就失去了除了名字之外的记忆。

为什么会倒在那里,为什么会烧成重伤,自己的身世又到底如何,记忆好像掩盖在迷雾中一般。亚黎图,知道的只有自己的名字,这是亚黎图唯一的所有物。亚黎图知道这个名字非常重要。

“我…叫…亚黎图。”

面对只能说出名字的亚黎图,族长和村民自然疑心重重。但还是收留了他。不过很明显,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除了哈露外。

因为虽然没有过去的记忆,但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亚黎图外人的身份。

亚黎图有着一头黑发,眼睛宛如蓝宝石般。虽然和有着黑发这一特征的维纳迩族很像,但维纳迩族的人都有着黝黑柔亮的肌肤。每个人都专于锻炼,努力过着简朴的生活,光是看上去就很强壮。反观亚黎图的皮肤都白白净净的,就像个文弱书生一样。

深受重伤的亚黎图曾浑身都包满纱布,现在只是取下了脸上的部分而已。除此之外,袒露在衣服外的脖颈和四肢上依然还缠有纱布。

但即使如此亚黎图的身份还是一目了然。村民难免以警戒的目光看着他。

亚黎图不仅是个身份不明的外乡人,而且这点从外表上就一目了然。但因为失去了记忆,最初亚黎图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容貌。

在为亚黎图把脸上的纱布拆下时,哈露边让他照镜子边松口气地说,

“太好了,脸上没有留下痕迹。”

亚黎图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只能皱起眉头。

亚黎图想起第一次走出医疗所时的景象。黄土大地上排列着用土墙搭建的房子,远处能看见翠绿和赤红的农地。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远远围观的每个村民的表情。皱起眉头,小心翼翼的眼神,被那种眼神盯着的亚黎图感觉自己是和村民不同的怪物。自己不属于这里,当时他深刻感受到了这件事。

维纳迩族虽然淳朴率真,但是个排外的族群。外表上的差距更加大了亚黎图和村民间的距离。只要走出医疗所就会被冷眼旁观。

不仅如此,亚黎图甚至曾有一天因独自外出,受到了其他村民的警告。

“亚黎图,”

被呼唤的亚黎图回过神来,只见哈露皱起眉头露出一脸担忧的神情,“…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对不起,淋湿对身体不好,我忘记了。”

“没事,只是发了一下呆。”

“真的?那,是还在意上次的事?”

哈露犹豫地问。上次就是被警告的事吧,亚黎图记忆犹新。那件事才过了不到半个月。亚黎图闭起张开的嘴,不一会后说道,

“…没什么,已经无所谓了。”

在亚黎图还不能下床的时候,哈露一刻也不离地陪在他身边。但在亚黎图开始能一人行走时,哈露为了上山采药,会有不在的时候。

在一天哈露不在的日子,觉得有些无聊的亚黎图就像被吸引着般,一个人扶着墙穿过了医疗所的门。没有目的地,只是想看一下外面的景色。外面吹着掺杂着沙的风,亚黎图抬手挡住眼睛。

不强的日照下能望见远处翠绿的山峰,还能听见笛子般的鸟鸣声。萧条的景色和第一次看到的一样,但和第一次不同,现在看不到人。哈露就在那座山上吧,亚黎图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前进。

但还没有走出医疗所几步,迎面遇见了一个光头巨汉。扶着土墙行走的亚黎图被笼罩在对方山一般的身体下。对方目光如炬,脸上有好几处伤疤,粗布般衣物包裹的肩上背着装有木柴的箩筐。

“别随意走动,”

光头巨汉俯视着这边,“要不是有族长的命令,我们不会收留外面的人,也不能收留。别害我们的好心白费,这也是为了你好。好自为之吧。”

就算不用他说,气喘吁吁的亚黎图也几乎快走不动了。倍感屈辱的亚黎图自从被警告过后,不愿意再走出医疗所半步。采药回来的哈露听说了原委,连手中的篮子都没放下就拼命向亚黎图解释,

“打起精神来,大家并不是讨厌亚黎图。只是有点紧张罢了!”

看向地面的哈露轻声诉说,“…我们的村子自古以来就避免和外面过多交流,也几乎不会有人来。亚黎图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外面的人哦,收留外人这种事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亚黎图吃了一惊,就算是失去记忆的他也知道这不太正常。虽然觉得不悦,但他对维纳迩族的规矩毫无插嘴的余地,也没打算这么做。不必对方催促,只要身体痊愈,亚黎图可以马上离开。

“…你讨厌这里了吗?”

这时哈露低声问道,垂下的眼睛盈满失意。亚黎图初次看见这样的哈露,不禁不知所措。“大家,都是好人。只是有点不擅长表达。我想要亚黎图喜欢上这里,因为这里是我最爱的故乡。”

虽然知道亚黎图总有一天必须离开,但哈露还是不想亚黎图讨厌这里吧。亚黎图不记得自己的故乡,但哈露的感情切实地传达给了他。虽然这里对亚黎图很疏离,但对哈露来说是无可替代的。

“我并不讨厌这里。”

连亚黎图自己都觉得不受待见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身为族长的老婆婆决定收留他,周围的人才没有吭声。然后只有哈露勤加照料他。

能从床上坐起来后,亚黎图每天都望着外面飘扬着黄沙的天空渡过。因为没有记忆,所以更觉得孤独,这时是哈露留在了他的身边。

亚黎图渐渐痊愈后,哈露带他走出了医疗所。就算亚黎图被村民疏远,哈露也毫不在意。像今天一样,拉着能起床的亚黎图到处走动。

亚黎图既不想遭冷遇,也不想哈露难过。自那天起只会在哈露的陪伴下走出医疗所。最初还需要搀扶的亚黎图,如今已经能独自行走。

越过这片草地,只有族长的家建在那里。采来的药材都必须先拿到族长面前让其过目。亚黎图总是陪哈露来往于这段医疗所到族长住家的路。当然他是不能走进族长家里的,所以总是在外面等。

“哈露,又带这个人出来了吗?”

“啊,迪恩。”

这时一个光头巨汉迎面走来,哈露小跑向对方,“有什么关系,亚黎图不是坏人啊?”

明明在雨中,维纳迩族的人却完全不害怕淋湿,从来没见他们挡雨。

“不要忘记我们的规矩。”

“奶奶说要我照顾亚黎图的,怎么可以把客人关在医疗所里,那里一点都不有趣。”

迪恩像是没辙似得看向哈露,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宠溺,但随即便以不善的眼神盯了亚黎图一眼。站在哈露后方的亚黎图这次瞪了回去。亚黎图还记得上次的屈辱,就是这个男人警告过亚黎图。

“迪恩,不要欺负亚黎图。”

马上发现迪恩眼神的哈露,拼命掂起脚尖伸长手臂想要拦截两人在半空碰撞的视线。但即使如此哈露的指尖仍够不到迪恩的下巴。

“那家伙也是个男人,就算被欺负了也不会要女人出面帮忙。”

迪恩拍了拍哈露的脑袋转身离去。哈露则跑到亚黎图身边满面愁容地说,

“迪恩,只是嘴巴很坏而已!”

“我没事。”

亚黎图立刻回答,他不想看到哈露露出担心的表情,更不想被说要女人维护。

虽然亚黎图讨厌每次外出都会看见那个眼神,但又不讨厌和哈露在一起。

不论是外貌还是习性,亚黎图就算讨厌也早就体会到了自己和维纳迩族间的差距。虽然亚黎图不曾稀罕其他维纳迩族,但只有哈露让他觉得很美。那非常充盈、愉悦、清澄动人、同时神秘。

没错,亚黎图看向眼前在雨中的少女,那个身姿是那么的美,教人难以移开视线。和亚黎图不同,散发着满满的生命力。

“没事吧?”

每次哈露都站在身旁支撑着亚黎图。只有她的眼神是不同的,亚黎图松了口气。唯独哈露,亚黎图不想看到她露出疏离的眼神。

在雨中张开手臂的哈露,宛如祈雨的巫女。雨水从额头至眼角,划过脸颊汇聚在下颚。哈露脸上露出灿烂的神情,从她张开的口中似乎马上就要蹦出歌声似的。那是健康之美、活跃之美、生命之美。不一会雨就停了,就好像回应了哈露般射出了阳光。

“亚黎图。”

向这边呼唤着,湿漉漉的黑发反射着光泽,红色的眼眸满是笑意。

亚黎图、亚黎图…被那双鲜红的双眸注视的亚黎图,出神地想起当初躺在病床上的情景。在生死间徘徊,意识朦胧之际,隐约记得总是被哈露照顾着。明明素未谋面,哈露紧紧握住亚黎图的手,

“…不要输!每个人体内都有个帕托丽斯,大家都在战斗!我会帮你!所以不要输!”

在日后亚黎图才知道,帕托丽斯是维纳迩族的特殊用语,指的是人的憎恨、愤怒、后悔、放弃等负面思想,也就是指‘另一个自己’。

现在依然记得,那个喊声冲破一切阴霾,让一无所有的亚黎图睁开眼睛。所以每当被哈露呼唤名字,亚黎图都会一再想起那个喊声。

被雨淋湿的哈露异常清丽又生机勃勃,翠绿中的所有一切都在呼吸。对失去了记忆的亚黎图而言,这一幕幕景象是那么高贵动人。

哈露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把亚黎图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要不是她,亚黎图或许已经输给想要放弃生命的自己了。她是亚黎图的救命恩人。

出神地望着的亚黎图,又再次感到那股难以言喻的炽热感情在心底蠢蠢欲动。

亚黎图总有一天必须离开这里。他知道这个村子并不欢迎外乡人,“伤好后就请离开吧。”族长也曾亲自到亚黎图的病床前表明过。为了让亚黎图快点离开,维纳迩族甚至给与了全面的治疗。

托福亚黎图的身体也逐渐好转。但相对的一种感情逐渐在内心深处萌芽。

亚黎图并非不感谢这个村子,但对这个村子并无留恋,虽然提供了充足的药品和食物,疏离感却挥之不去。亚黎图没想过能成为这里的一员。虽然对未来毫无头绪,但也不觉得不安和悲伤。

但一想到不会再见到哈露,丧失感便笼罩心头。把哈露一起带走吧,明明知道不可能,这个念头却好几次浮现脑海。亚黎图连自己都养不活。但要是这么说出来,哈露会露出什么表情呢?

“哈露…”

听见亚黎图叹息般的呼唤声,哈露转过头疑惑地问,

“怎么了?”

亚黎图很无力,连自己能做什么都不知道。但到了某一天,或许就能改头换面,所以至少许下一个约定,到那时就能再来迎接哈露。

“总有一天…”

亚黎图将这副景象深深刻进心底,为了终有一日自己离开这个村子后也不会忘记。







本帖最后由 推理之绊12345 于 2020-2-21 01:13 编辑



一章 花都凡慕赫

在一如既往地用右手置于锁骨,向着虚空闭眼静默三十秒后,祈祷完毕的众人开始了热切讨论。虽然已经历了整整两年,但亚黎图依然习惯不了,所以他只是装模作样地假装祈祷了而已。

成为神官后,本以为很多事情已经习惯了,但每当回过神来就觉得果然不能习惯。但就算不能习惯,也不能抛下这一切。于是今天亚黎图也必须压下一切反感,摆出一张扑克脸努力工作。

何况比起亚黎图来,现在周围的人一定更加不习惯,这么一想就释怀了。

“最高神官大人。”

虽然成为神官已经两年,但成为最高神官才三个月,可以说连位子还没坐热。当初没有人预料到亚黎图会成为这里的最高负责人。虽然事到如今没人会再表现在脸上,但生硬的地方还是有的。

“去年全国各地的神殿花开率在九成以上,今年利用分球法获得的子球已被妥善保存,一部分经过调控贮藏的子球,已经进行了种植。”

耳边不断响起各种报告的声音,其中 出现最多的词语就是花、花、花,穆纳花,哦,今天的花朵依然美丽,宛如神圣的女神。事到如今亚黎图也难以理解这份把花当作人一般崇拜的痴狂。

这里是菲戈麦斯国首都凡慕赫王宫,同时也是崇尚穆纳花信仰的神殿。

围坐于长方形会议桌前的众人无一例外地身穿长到拖地的银色外套,那是神官的正装。亚黎图从最上位听着一个个人的发言。

“请看,大人,”

这时一位年纪较长的神官向这边递来一份报告,“新增神殿的花圃已经准备完毕。虽然如今并非花期,但靠着成熟的催延技术,吾等成功实现了完美控制花期。穆纳花预计将在五十天后开放。”

穆纳花是球根植物。每年得到的子球会被分别管理,一部分可用于自然栽种。另外为了应对特殊需求,也会对一部分子球进行特殊处置。今年为了能展现新神殿的花圃,预定让穆纳花开花。

虽然这里平时也非常忙碌,但今天稍稍显得与众不同。这是因为新神殿的建成。建造花圃,调配人员等事宜正循环渐进地进行。

神殿就是神官权势的象征。这里是全国最古老的神殿。早在四十年前,神殿只有位于凡慕赫王宫内的一座,如今已经渐渐遍及国内各地。神官从这里向全国推崇,并统治着全国的穆纳花。

“真是值得庆贺,作为吾等第三十一座神殿,这代表穆纳花的恩泽即将覆盖全国。”

“说得没错。”

“愿穆纳花的荣光永存。”

“嗯。”

和如此赞颂的其他神官相反,盯着报告的亚黎图只是了无生趣地附和了一声。对亚黎图来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一定要成功。虽然有些紧张,不,或许是愤怒,但绝对不能展现在表面上。

“当地的居民没有不满吗?”

就在新神殿的各方面达到确认,这天的晨会快要结束时,亚黎图轻描淡写地问。

“怎么会,居民都非常开心能受到穆纳花的庇护。”

神官夸张地睁大眼睛。但亚黎图知道这是睁眼说瞎话,就算有抗议也被掩盖了。

“曾有平民来首都想要觐见吧?”

“那…那是…”

神官们一致变了脸色。各个地区都有地方领主,如果居民遇到什么想要投诉的事,可以找领主解决。但如今没有哪个领主会受理对建设神殿有阻碍的事件。于是居民想要投诉只能跑来首都。

照理说王宫门卫应该通报上司,但神官从中插手,指使门卫赶走了对方。最终这件事被暗地里消灭,如今神官的权力就是如此之大。

亚黎图回忆了起来。当时还并非最高神官的他,曾亲眼看见抗议的平民跑来首都,然后被王宫门卫赶跑了的景象。这件事并非虚假,亚黎图早就调查清楚了,得知真相时他不禁捏烂了报告。

“为什么没有向陛下禀报?”

听见亚黎图平淡中带有攻击性的询问,神官们在一拍之后流畅地回答,

“无需让此等小事烦扰陛下的心。”

“是不是小事不应该由我们判断。”

“大人,神殿之事全由吾等神官负责。无需惊动王家,更遑论借用陛下尊贵的时间。”

“作为神官,不仅违背平民的意愿,居然还对陛下隐瞒不报,真是大错特错。”

亚黎图瞪着周围,“就算是神官,也是臣下。这是独断专行。”

“非也,吾等侍奉穆纳花的神官,在这个国家的地位并不落于王家。”

放在其他国家恐怕会被严厉追究的言辞,神官却在神殿中堂堂说出来。

“那件事已经无需在意。居民宣称私有地被强行占有,这根本是无稽之谈!”

“说得没错。吾等岂会行如此卑劣之事。况且这个国家岂有不属于穆纳花的土地。设置花圃乃国家大事,岂容一介平民置啄。”

“才刚上任的您或许还不习惯,但以后也一定会理解吾等的一片用心的。”

神官们接二连三地辩解。亚黎图冷眼看着对方,然后唾弃般开口道,

“所以,你们甚至动用了神官兵?”

神官兵,一边说出这个词语,亚黎图一边忍耐到太阳穴爆出青筋。现在他们可算隶属于亚黎图的手下,但说实话他对此毫无好感。而且就算位居最高神官,亚黎图仍不具有解散他们的权力。

有关穆纳花的非法事件全都要由神官处理,所以神官甚至有私下的神官兵,正式的名称叫神官巡查使。表面上是个在各个地区不断巡逻,监督有无不法行为发生的组织,有传言真正的用意在于狩猎异教徒。而且每当征收土地也时有耳闻他们的出场。

当然这与王权冲突,并不是能大声声张的事。但神官兵身负特权,而且不以自身特权为盾总是退一步息事宁人,就算与王军发生纷争,每每都快速完美地收场。因此至今都被默许了存在。

“这是去年的资料,当时的情况和出动神官兵的记录都详细记载在上面了。”

亚黎图将一份文件扔到会议桌上,那是份堪称重要机密的拷贝文件。

当时在浏览时,亚黎图强忍着把这些记录全部撕掉的冲动。不能毁掉这些证据。他会当上最高神官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这个。

“大人…大人是特意去找,为…为什么…”

在场的都是上级神官,只要瞥上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神官们一脸吃到酸枣般的表情,他们应该想不到亚黎图能从书库里找到这些资料。就算表面上没有过抗议,神官兵的出动也还留存着证据。

“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这…这是…”

“万万不可听信谣言,神官巡查使绝非滥用暴力,一举一动皆听命于最高神官大人的指示。”

“我知道这都是上一届最高神官的责任,但不知道这样的理由陛下是否听得进去?”

神官们马上都闭嘴了。亚黎图环视了一圈周围,“你们说得没错,我想神官兵确实是听从最高神官的指示,在座的各位也一样。然后这任的最高神官是我,以后请各位也听从我的指示。”

看见神官们第一次露出不可大意的神情,亚黎图不禁觉得心底多了一丝爽快。

建设神殿虽然是国家大事,但在神官和王家两者势力越加分庭抗礼的如今,这次建设神殿决定得非常强硬。几乎可算是神官单方面决定。换言之如果引发问题,难保不会被王家抓住小辫子。

神官最怕的就是新神殿建设一事被撤回。何止如此,如果暴露了问题就大了。

“请大人考虑清楚,万万不可冲动用事。如果现在被王家知道,那神殿一事…”

“我很清楚,所以为了能够平息这件事,还请各位多加合作。”

“这、这难道是在威胁吾等吗?”

至今亚黎图虽身为最高神官,但事事按照指示行动,更像一个提线木偶。但今后就不同了,虽然会被其他神官反感,甚至受到警戒。

即使如此,亚黎图也想尽可能避免强行收缴土地种植穆纳花的事件发生。虽然推广穆纳花的恩德就是身为最高神官的他的职责,所以不能做得太过显眼。但亚黎图不能当没看见,绝不可能。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啊,作为最高神官的我用不着威胁,只要下命令就行了。我不知道上一届的作风如何,但现在让我们从头来过。”

亚黎图一笑,

“我已经把搬走的原住民的资料收集齐全,虽然抗议的只有一户,但作为神官就不能忽视国民的要求,否则推广信仰根本无从谈起。不要忘了神官的职责所在,过度专横的态度只会给穆纳花抹黑。穆纳花的信仰不该强行植入,而是使其由心底而生。”

亏自己能把这套神官的说辞说得头头是道。但把这种场面话搬出来很有效。全场鸦雀无声,即使心里不服,也没人可以反驳。

亚黎图暗自深呼吸了一下,这里已经被幻想支配了,亚黎图看着周围一张张不满的脸想,人只要一心认定就会看不清周围。真是要不得,就算是作为最高神官,亚黎图也必须节制这种倾向。

“虽然追加补偿金是理所当然的,但最首先要做的是,道歉。”

“道歉…居然要吾等谢罪吗?”

“有什么奇怪的吗?”

神官们的脸一个个都涨红了。但亚黎图无视之。这次的神殿也是超越王权的象征,神官们是不会轻易退缩的吧。反过来也可以利用这点。

神殿已经建成的现在,亚黎图也知道已经不可能阻止其进程,更不可能把土地还给原先的主人。但就算如此至少可以尽量补偿损失。

神官们没有立即回答。明明是一群成年人,却不懂做错事就要道歉的道理。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有能被饶恕的理由,简直太过滑稽了。因为我们是神官,因为我们推广着穆纳花的恩泽,明明所谓的恩泽只是虚幻之物。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是特别的。

“决定了吗?”

亚黎图的声音在沉默的会议室内回荡着。虽然没有人出声,但也没有人反对。

“你还真做了件不得了的事啊?居然要那群自尊心高上天的大叔道歉?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接受了呢。因为要是你在今天的接见中悉数禀报陛下,事情就大条了。诶呀刚才大叔们的表情真有趣。”

把三个月来的听话形象毁于一旦后,亚黎图自顾自离开了会议室。只有一个上级神官跟着一起出来,是学徒时代的同学达比德。

他比起参与权力斗争,更喜欢在一旁旁观,而且因为喜好吸烟喝酒,在品行端正的众神官中尤为突出,素有不良神官的称号。

“那是虚张声势。”

亚黎图干脆地说,“先前来过通知,今天和陛下的会面已经取消了。”

“哇,你好坏。“

“这种根本称不上手段。反正马上就会暴露。但就算逃得了这次也逃不了下次,他们心里也是清楚的,所以才会点头的啊。”

两人边对话边快步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为什么会面取消了?”

“不知道。对方什么都没说。”

“诶,要是大叔们肯暂时安分一点就好了,不过我还是有股不详的预感。”

亚黎图也一样。

“看来陛下贵体欠安的传闻是真的了?”

“不要轻易诉说王家的不幸。”

虽然亚黎图严声告诫,但却没有否认。亚黎图想起接到通知时的情况。

“陛下有令,取消此次的接见。”

昨天国王的秘书官驾临亚黎图的办公室冷冷宣告,而且没有告知任何理由。但亚黎图心中有数,因为传言早就传得风生水起。虽然神官们还不知道,但想也知道到时神官们会如何反应。

亚黎图和达比德最终走到了一扇高耸又漆黑的铁门前,周围非常寂静。

“请吧,最高神官大人。”

这时达比德装模作样地低头行礼,但其实他连神官服的银色外套也随便披在身上,完全没有恭敬的样子。亚黎图无视他推门而入。

门后,是一整片花的海洋。一朵朵单只矗立的穆纳花在淡薄的光线下绽放着。

这是个信奉神圣之花的国家。

传说,在太古时代,曾有一条黑色邪龙从天而降,为祸人间。女神哀怜人世间的悲剧,降临人界降伏邪龙。最终将邪龙击溃,但黑龙并没有死,只是暂时进入沉眠。女神却失去双臂,濒临死亡。

最终女神化作了一朵朵蓝色花朵,宛如结晶的冰蓝色长发和眼瞳化作了层层叠叠的披针形花瓣,苗条的身体化作笔直耸立的花茎,那便是楚楚可怜的穆纳花。但因为女神失去了双臂,所以穆纳花没有叶子。花朵绽放在黑龙的残骸旁边,镇压着黑龙。

据传,如今黑龙依然沉眠于人类脚下。但只要花开一日,封印就不会减弱,黑龙也不会苏醒。女神用自身化作的穆纳花既是黑龙的墓碑,也是钉住黑龙的木桩,未来永远都将持续在黑龙身上摇曳…

故此,菲戈麦斯国将神圣之花穆纳花作为国花不断推崇,他们深信神话,深信穆纳花,也深信穆纳花开就代表女神依然在身边。

举国上下都敬爱着象征女神化身的穆纳花,其中首都凡慕赫更是异常狂热,据说只要有土地的地方就有穆纳花,被世人称作花都。

凡慕赫种植穆纳花的技术要远远领先其他地区。神殿最深处的花坛据传更是一年四季都开满穆纳花。这也并非过度夸大。利用控制日照和球根调控贮藏等技术,实现完美控制花期,能让花朵交替绽放,于是这里的花坛一年四季都绽放着穆纳花。

“虽然很美,但也很麻烦啦。”

达比德一边和亚黎图一样戴着手套,拿着铁耙不断翻着土一边说。

“只为了让花期为两个半月左右的穆纳花分别在一年里依次迎来一次花期,就把这里完美地分成四个区域,这也太疯狂了吧?”

整个空间非常广阔,至少有先前会议室的四倍之大。阳光通过玻璃造的天花板和墙壁穿透进来,洒落在砂质的土壤上。这里的天花板在挡风遮雨的同时,也为采光创造了条件,非常便利。

日照并不强烈,不如说比较阴暗,在幽蓝的环境中,盛开着宛如冰之结晶一般的花朵。放眼望去,一整片都是宛如朝霞般淡淡的蓝色。

如今正值其休眠期的夏初,但宛如颠覆季节一般,周围绽放着数不尽的花。这是对起球后的种球施以处理,促进了花芽分化的结果。

“呐,大人。”

“什么事?”

“大人觉得这个花坛怎么样?”

亚黎图眯起眼睛,

“什么意思?”

“我一直觉得大人和我是一样的,但果然不一样呢。”

达比德勾起嘴角说,“我虽然也觉得神官的做法太过时了,但从没想过要逆流而行,不然我也不会乖乖听从家里来做神官啦。但你却干脆打破了这一切啊。诶呀我的同学里怎么都是些怪胎。”

“谁是怪胎啊。”

“您不就是嘛,另外还有戴尔。那个讨厌出人头地的怪胎,拜托你把他派去当地吧?”

达比德说起刚才晨会上决定好的驻地神官的事。亚黎图若无其事地说,

“没错。”

这次的新神殿不是建在中心地区,不用高位神官。中级神官便足以应付。换言之这不过就是为了让菜鸟神官累积经验的职务。

“那又有什么问题。”

“明明我们这一届基本都升上上级神官了,他还如鱼得水地当着中级神官。而且他的话,就算到时编出回不来的理由也不奇怪。”

那么随心所欲,真是不错啊。亚黎图也不是想当神官才当的,但却不能说出来,所以有时候很羡慕随心所欲的戴尔和达比德。

“不是所有人都想出人头地的。”

“大人您那么说吗?”

“你自己不也是得过且过的不良神官,还是说要是能当你会想当最高神官吗?”

“这也是啦,我只要能向家里交差就行,但大人难不成是想改变这里吗?因为大人明明和其他神官不同,对待这个花坛却十分用心呢。”

亚黎图没有回答。

“是吗,这样啊?”

似乎听到了亚黎图的心声一般,达比德嘟囔了一句后咻地把话题一转,

“这是您接手管理的第一次花期,有这样的成果已经十分出色。恭喜您啦。”

“快闭上嘴干活。”

穆纳花是短日照植物。等过了花期还会利用遮光来开花。平时也不喜强烈的日照。马上就要到正常的花期了,两人正为此做着准备。

戴着手套的亚黎图不断地翻着土。这部分土地刚刚起球完毕,土中的营养已经丧失,必须增加养分。三个月后又要重新种入球根。穆纳花喜好深厚疏松的土地,花坛全都做了深耕处理。

“比起阿谀奉承,下次花期的花田里要加入的肥料,按晨会上说的比例调配。”

除了开着花和还没种花的区域外,另两个区域都长着密密麻麻的长剑状叶子。传说穆纳花没有叶子,但并非真的没有,只是花叶不同步。那两块区域的花已经凋零,现在轮到叶子开始生长。

“休息一下吧,现在就算偷懒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达比德停下动作擦汗。

“你还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啊?”

“怎么会,我多尊敬您啊。现在又比以前多上两成。这可是真心话哦!”

“说归说,你的手倒是给我动动啊?”

“还不是因为大人您,其他上级神官都罢工了,或许那群大叔还在闹别扭呢。“

其实管理花坛的主要是最高神官,所以没有严格规定其他神官到场的时间。

约过了两个小时后,两人和姗姗来迟的其他上级神官交接般离开了花坛。

“您辛苦了,最高神官大人,接下来请交给吾等,请您安心地去用膳吧。”

或许是有些尴尬,一个神官始终低着头说。

亚黎图在午休时间走进了书库。达比德不在,和他分别前他歪歪头问,

“又是老地方吗?总是窝在书库里做什么,以前也问过你,但你总是一脸拼命地翻书无视我呢。书里有什么成了最高神官后也想要的东西吗?”

“有啊,书中自有黄金屋嘛。”

“骗人的吧,你。不过也是呢,这次能让大叔们低头,也是靠了神官巡查使的出动记录,亏你能找出来呢,那是极密资料吧?”

亚黎图没有回答,好像想起般叫道,

“达比德。”

“在。”

“下次要再敢在书库吸烟,就以最高神官的权限扣除你半年的俸禄。”

“哇啊!不要啊大人……你想杀了我吗?!”

把悲鸣抛在身后,亚黎图神清气爽地来到了被众多神官誉为知识宝库的书库。

达比德说得没错,这里有着众多亚黎图渴望的东西。如果动用最高神官的权限,就能看到更多。神官兵的出动记录不过是其中之一。

而且亚黎图是凭借这里关于穆纳花的庞大知识,才当上最高神官的。

两年前的亚黎图根本没有半点种植穆纳花的知识和技术,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神官。这里几乎没人知道,两年前的亚黎图的过去…

亚黎图在这两年间拼命学习着。以肝肠寸断地势头啃着各类书籍,不分日夜地窝在书库里,乃至废寝忘食,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啊,老师。”

这时一个正在看书的神官学徒发现亚黎图,马上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慕依,怎么了?”

少年看起来还只有十二三岁,淡金色短发,长着雀斑的脸上有着一双咖啡色的大眼睛。因为还是个学徒,所以并没有穿神官服。

“老师您看,这是穆纳花的图鉴,另外还有具体的生长习性和相关特征,就像老师说得那样,这本书上全有。”

亚黎图拿起少年递过来的书,这是本专门书籍,而且写得浅显易懂。

亚黎图作为最高神官,每周都会向学徒开堂授课,所以慕依把亚黎图叫作老师。

慕依是平民,立志成为神官,这并不少见,亚黎图也是平民出身。

“我也想变得像老师一样,要是能快点成为上级神官就好了。”

“你也太心急了。你还年轻呢。就算在学徒中,你也是年龄比较小的啊。”

亚黎图不由自主地说,“像你这年纪的时候,我根本没想过要当神官。”

“是这样的吗?”

慕依眨着眼睛。亚黎图把书还给慕依,

“是啊,因为是半路出家,所以我成为学徒的时间比你晚多了。一年前我还是学徒,要是你再早点成为学徒,或许我们就是同学了。”

“哈哈老师真会开玩笑。”

“这是真的哦。”

虽然现在是最高神官,但亚黎图很晚才加入神官的行列。亚黎图二十一岁才成为学徒,而其他人这时早就是中级甚至上级神官了。

“老师真的很厉害!”

抱着书的慕依突然说,“因为要成为上级神官,至少要花七年不是吗?但老师仅仅一年就通过了神官阶级考试,从学徒变成了上级神官!”

亚黎图没当过下级和中级神官,因为他是以跳级的方式成为上级神官的。虽然入门入得晚,但确实一口气就赶超了别人七年的时间。

比起成为最高神官,亚黎图快得乱七八糟的晋升速度更是让人崇敬。

“但当初成为上级神官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大骚动,因为我只是个没有靠山的平民,不如说被暗地里忌惮,流出了很多传闻呢。”

“但老师让他们跌破眼镜了吧。”

“还好啦。”

“老师果然很厉害啊。”

“和我相近年龄就成为最高神官的也不是没有哦。其实也没那么了不起。”

“但是最高神官,是万中选一的吧。只有被选中的上级神官才能成为最高神官啊。”

“好好,你冷静点。“

亚黎图忍不住转开视线,少年的目光让他不堪忍受。大多数学徒都会以满怀希望的目光看着亚黎图,亚黎图就是他们的梦想。

但亚黎图不是为了种花或是推崇信仰而来的,当然也不是想当老师。

最高神官不过是亚黎图达成目的的手段,最初亚黎图自己都没料到能那么顺利。如果知道了亚黎图的真正目的,他们恐怕会很失望吧。

而且作为最高神官被需要的并非能力或是道德,也不是信仰心,或许只是作为木偶的能力。亚黎图无法告知年幼的慕依这种残酷的事实。

“我和你是一样的。”

“和我?”

“是啊,我也是平民,和你一样吧,所以你也一定没问题的。”

最终亚黎图只有将手放在慕依头顶上鼓励他说,慕依一脸兴奋地应声,

“嗯!啊,对了,老师是来书库找什么吗?”

“只是查点资料。”

被慕依缠着,两人坐到能晒得到日光的座位上,亚黎图坐在一边指导慕依。

“老师,现在穆纳花中仍蕴藏着女神大人所驱使的四大精灵之力吗?”

翻开图鉴的慕依问,“女神大人就是靠驱使精灵之力,才打败黑龙的吧?所以大家都说,纯洁无瑕的穆纳花中也必定孕育着这份力量。”

亚黎图虽然是神官,但从没有把花看作过特别之物,但他是不能说出来的。

“如果真有,也不是在花中哦。”

亚黎图指着少年的胸口,

“它在这里。”

“这里?”

“所谓的信仰,就是能让你变坚强的力量。还是说不依靠女神的力量,你就什么都做不到?不管花有什么力量,最终靠得还是你自己哦。”

“是这样的啊!”

少年点点头说。亚黎图希望少年能一直保持如此的天真无邪下去。

下午亚黎图坐在办公室里,新神殿占地追加补偿金明细很快就送来了。

亚黎图看着文件,追加的金额非常丰厚,是能让一家三口搬去新的土地还有余的金额,完全能从上面看出神官们有多心虚。

“偷鸡摸狗的事做多了吧,明明身为神官。本末倒置也要有个限度。”

对神官们来说,穆纳花是侍奉的对象,也是权势的象征。他们能为此把一切行为正当化,对他们而言只有花的庇护是万能的。

话虽如此亚黎图还有别的事要担心,这时一个身穿银色外套的下级神官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抬起头的亚黎图听对方低着头说,

“最高神官大人,长老众有请。”

来了吗,还真早啊。点点头后亚黎图甩动银色外套的下摆站了起来。

走进一间位于神殿角落的房间。虽然时间还早,但这里的窗帘全被拉上,室内非常昏暗。只能勉强看见几个人影从圆桌周围浮现。

“亚黎图,”

一个雄厚的男人声音叫道,现在神殿中能直呼亚黎图名字的只有现场这些人,“听说你追究了新神殿用地一事?”

亚黎图低下头,咬牙回应,

“是的。”

“为何?”

“在下认为过度违背民意不是明智之举,毕竟现在是拓展穆纳花恩泽的重要时期。”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吗,你年轻气盛,一开始有不习惯的地方不怪你。罢了,”

本以为会被纠缠,但对方轻描淡写地就略过了这件事,“这不过是件小事。比起这件事,今天的觐见取消了吧。”

“是的。”

亚黎图站在圆桌前回答。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周围传来某种叹息。

“传达消息的是谁?”

“是陛下的直属秘书官。”

“有没有说什么?”

“不,什么都没有。”

“果然啊,但再怎么隐瞒也是没用的。”

响起零零碎碎的说话声,都是幸灾乐祸或是嘲讽声。不一会现场寂静了下来,

“亚黎图,毕竟你是现任最高神官,终有一天也会坐上这张圆桌。现在就告诉你吧。根据我们的情报,陛下的贵体恐怕不容乐观了。”

亚黎图不禁瞪大眼睛,不但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国王身体不适的消息,上次觐见也没发现异常,现今只有些捕风捉影的传言而已。

究竟是哪里来的情报?决定刺探一下的亚黎图在黑暗中低头进言,

“在下认为就此断言还言之过早。”

“为何?”

“虽然这次未能觐见,但上次接见并未取消,仅以一次未接见就判断过于武断。”

“亚黎图,依上次的觐见看来,陛下气色如何?”

觐见时亚黎图位于王座下方,虽然有段距离,而且亚黎图必须俯首,但至少听得见声音。

“依在下所见,陛下并无大碍,看似一如往常。”

“呵呵,掩盖得不错啊。”

“何以见得?”

亚黎图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长老众能如此自信,亚黎图疑惑不解。

“亚黎图,你还记得黎多医师吗?”

“是的。”

“今年他老人家告老还乡,顶替的是个刚入宫的新人,你可要多照顾他啊。”

那是长老众的眼线吗,亚黎图咬牙忍住冲口而出的话。居然在私底下做这种事…但如果是长老众的话就不难想象,这下糟糕了。要是今后国王的情况都会传到长老众耳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请问那位的名字是?”

“哈登。这个名字你记在心里便是,切不可擅自与其接触。”

“遵命。”

作为最高神官,类似的秘密亚黎图知道很多,回头要详细调查那个人。

“哈登虽然还是个新人,不能直接触碰陛下贵体帮陛下诊断,但陛下病情是他亲眼所见,听说陛下昨日高烧不止,无法下床行走。”

故意停顿一瞬后,听似壮年的声音继续说,“以防万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暴露真心了啊,亚黎图想。对眼前这些人来说,这恐怕是最好的消息了。虽然传达消息让他们确信的就是亚黎图,但亚黎图说实话并不乐见这种发展。这样一来就没人能阻止眼前这些人了。

这个国家由于崇花的习俗,神官势力可谓和王家半壁江山。如果国王发生了什么意外,那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眼前这些人一定会趁机篡夺权力。如今的最高神官是亚黎图,但亚黎图连阻止他们都做不到,神官的大部分权力其实还是掌握在长老众手里。

所谓长老众,就是退位后的最高神官组成的组织。把亚黎图选为最高神官的就是这些人。说难听点,自己不过是他们的提线木偶。

亚黎图有自己的目的,不如说他根本不是神官阵营。要是神官势力再继续发展下去可难办了。可恶,现在让神官压过王家不是很糟糕吗?

“…但如果真的如此病重,为何至今没有任何迹象?”

“那不过是陛下身边的秘书官做的小动作罢了。”

“秘书官?”

“最近的接见都缩短时间甚至取消了,就连文件的盖章似乎都由秘书官完成。虽然对方不动声色地掩盖情况,但不可能瞒得过我们啊。”

亚黎图暗自吐槽,你们这群人被国王的心腹如此提防也是情有可原的。

“担心操劳的陛下也是身为臣子的我们的义务,怎么能容许独揽情报呢。”

不会就是你们下毒的吧?亚黎图脑中 出现了危险的假设,他飞速思考起来。虽然只是没有证据的诬蔑,但如果是真的,索性参与进计划,想办法收集证据。毒杀国王的丑闻足以让神官垮台。

“亚黎图,你是个聪明人,不过可不要走漏了风声。这次的谈话决不可让王家的人知道一星半点,你只要专心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在达成自己的目的前,不能让长老众起半点疑心,亚黎图顺从地回答,

“是。”

虽然成为神官至今两年,但亚黎图心中涌现一股预感,时间不多了。

亚黎图想起了达比德的提问,凭亚黎图怎么可能改变得了眼前这幅景象。既深又暗,什么都看不见,这里就好像黑暗的泥沼一样。

而且,呵,亚黎图暗自笑了。改变这里?我可不是那种心地善良的人。

要把这里毁掉,不论是花,还是神官,亚黎图是为了毁灭这一切而来的。





二章 身世

“你在看什么?”

正在吃午饭的亚黎图听见搭话声,把本来就抬高的视线偏向右边。穿着和亚黎图一样的作业服,同是造船师的前辈双手叉腰地问道。

“鸟。”

亚黎图边回答边收回视线,继续啃起手中的肉馅饼。过了一会前辈坐在了一旁。

“上午的工作做完了吗?”

“做完了。”

“木材的状况如何?”

“一如往常。”

“船帆呢?”

“全都整理过了。”

把一直以来的问题问了一遍后,前辈看向前方说,

“听说你又顶撞头领的老爷子了?”

亚黎图撇撇嘴。这里是菲戈麦斯国内的造船工地,放眼望去,地面上铺设着由枕木和滑板组成的滑道,周围有几座利用滑轮和绳子组成的吊车。另外右边就是大海,海岸边建造有一座船坞和两座与滑道相连的船台。耳中不断传来海浪拍打船台的声音。

亚黎图看向船台,现在船台上正停泊着一只木造帆船。很多工人宛如蚂蚁般围着船来来往往。有人推着装有木材的手推车,还有人站在云梯上修补着船身。这只船是在昨日穿越暴风雨回来的。

亚黎图马上也要加入他们。从十三岁开始,亚黎图就在这里工作。从一无所知到渐渐学会造船的四年间,他好几次都提出过某个要求,

“我们也该考虑采用新动力源了。”

这个国家的造船业并不发达,这个造船工地已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规模了。说到底建造业本身就较为落后,而且临海的地区也不多。

从诞生至今的一百五十年来,帆船依然是主流,但听说别的国家已经有了以机械产生动力的新型船只。这让亚黎图十分急躁。

“如果听我的,就不会受到严峻天气的影响,就算遇上暴风雨也不用害怕了吧。”

但就算亚黎图千方百计地解释着,每次也只落得被头领嗤之以鼻的下场,

“毛头小子快给我滚回去工作,连后勤都做不好的菜鸟,以为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最近我有跟着参与舾装。”

“呿,有你这种笨手笨脚的小鬼在,真是让人不放心,可别害我的船沉了哦!”

“你呀,不会就是用这种态度和头领说话的吧?”

想起刚才头领的讽刺,亚黎图气鼓鼓地保持沉默。前辈点燃一支烟说,

“说来容易,你知道为了改变动力源,要花费多少精力来改变和整修船体结构吗?”

“但改变了之后,船一定能行驶得更快,船员也能更轻松!”

“你有实践过?失败了会怎么样?”

“那个…”

“这种事可不是我们说了算。但万一失败了,我们的脑袋全都要搬家。”

亚黎图泄气地低下头,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就算是头领也不可能自作主张。

“而且就算不再靠风,也必须有新的动力源,说到底能源还是或不可缺的。”

“但用机械螺旋桨代替帆,再通过蒸汽机将蒸汽转化为动能,就不用再依靠风力这种不安定的推进力,这样做才能更进一步不是吗?”

“你也知道,我们国家根本还没有正经的机械设备,机械知识也没有普及。”

“哈~今后可是机械的时代了诶。落后人家八百年啦。人家甚至有了那个啦!”

“又是你一直在说的那个?”

前辈比出滑翔的手势。亚黎图看着天空点点头,

“听说遥远的极西国家亚蒙德就有,我们国家的机械几乎都是捡人家剩下的。”

“啊啊,那个国家就算有能飞上天的机械也不奇怪。”

前辈和亚黎图一样,抬起头望着蓝色的天空。亚黎图看着天空问,

“为什么鸟能飞呢?”

“因为有翅膀吧?”

“人也能飞吗?”

前辈哈哈轻笑,

“人可没有翅膀啊。”

“听说可以造出一对翅膀来,然后人就能在天上飞了,听说有那种飞行机械。”

“我没见过呢。”

“我也没见过,亚蒙德那么远,不出意外的话我一辈子都没办法见到吧。”

“那真是遗憾。“

“所以,要是能亲手造出来就好了。”

前辈看了亚黎图一眼,什么都没说,挥挥手就走开了,但他的脸上摆明写着痴人说梦四个字。下午的工作开始了,亚黎图也一脸苦涩地站了起来。

结束一天的工作后,亚黎图没有回宿舍,而是回到了有点远的自己的村子。

“哥哥你回来啦!”

刚走到门口,在内院砍柴的弟弟就飞奔而来。弟弟比亚黎图小两岁,和亚黎图一样有着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脖子上挂着擦脸用的毛巾。

“爸爸和妈妈呢?”

“被村长叫去了,因为村子里来了客人。”

“客人?谁?”

“听说是神官大人来了。”

亚黎图疑惑地歪歪头,虽然自己说不太好,但亚黎图住的村子是随处可见的贫弱村庄。而说到神官,就是在如今这个国家里主宰穆纳花信仰的一群人,神官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做什么?

但亚黎图的思绪马上就被打断了,弟弟抱着亚黎图的手臂雀跃地要求,

“哥哥,再给我讲讲造船的事吧!”

因为幼年时身体虚弱,弟弟十五岁了还没有外出工作。亚黎图分外疼爱这个弟弟,所以比起别人,回家探亲的次数要多上好几倍。

“好好。”

亚黎图拍着弟弟的头走进家门。在陪弟弟聊天时,亚黎图已经把神官的事抛在脑后了。但现在想起来,整件事在这时就已经显露端倪。

当时穆纳花信仰正膨胀得如日中天,神官开始独揽大权,转眼间一座座神殿林立。但亚黎图一心沉醉于动力机械,对此几乎一无所知。

“女神怎么可能真的存在?那是迷信啦。”

每次聊到时他都对弟弟这么说,亚黎图对穆纳花信仰的印象仅止于此。

“但是哥哥,大家都说穆纳花是女神的化身,听说神话里就是这么写的哦。”

“神话这种东西是神官编出来的啦。”

“哇,拜托哥哥千万不要在外面这么说啊…”

当时看着惊慌失措的弟弟,亚黎图还觉得莫名其妙。但当时已经不能用一句迷信来概括穆纳花信仰了,可惜亚黎图没能早点察觉。

当时比起什么花来,动力机械占满了亚黎图的心。亚黎图偷偷占据了一块工地角落,在那里收集材料,开始试着做推进装置。

“螺旋桨就是像车轮那样的东西吗?”

“你说的那个除了转呀转之外就没有相似的地方了,除非一大半露出水面,否则就算在水里转也没意义吧,所以比起车轮更像是风车。”

不要说成功失败,最初连一点方向都没有,但亚黎图不死心地实验着,在工地的角落里前辈抱着手臂看着摊开在桌子上的设计图。

“提水用的那个?”

“没错。”

“用它来拨水吗?但用在船上就要进行改良吧,水里可没有风。而且这种东西没有精密的角度根本做不出来啊,我们这里哪来这种经验?”

“所以才要尝试。”

“就算胡乱尝试也一辈子都做不出来的。”

被前辈的话戳中,亚黎图垂下肩膀叹了口气。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实验着。前辈也在一旁奉陪他的任性,并不时地提出一些建议。

“和风车不同,螺旋桨的桨叶要尽可能做得又短又宽,还要选结实的材料。”

“毕竟光是在水下转就会磨损的,可不能小看水中的压力啊。”

“其实,上次我有在集市上看到亚蒙德的蒸汽机哦,只是价钱实在太贵…”

“废话,就算是中古品,那可也是在我国几乎看都看不到的逸品哦!”

试作品一号、二号、三号随之诞生,但接下来就碰上了难题。就算有螺旋桨,但如果没有与之相连的机械,就连转都转不起来。

菲戈麦斯根本看不到蒸汽机这种东西,要独自制造更是难如登天。碰壁的亚黎图和前辈两人在夜晚跑到山丘上,躺在草地上望着星空。

“这种情况下凭个人已经无能为力了,要是工地能从别国引进技术就好了。”

亚黎图喃喃说,前辈看都不看他,

“别闹了,这种事连头领都做不了主。还是说你要独自一人去旅行?”

一个人去取经么,想起家人,亚黎图沉默了。拥有机械文明的国家都很遥远,再加上旅途艰难,这一分别恐怕就是死别了吧。

因为亚黎图无法舍弃家人,所以他打消了念头。但他没有放弃动力机械。而且由于热衷,所以错过了适婚期,到了十九岁也没有娶妻。

有一天弟弟站在灶台前回头说,

“哥哥,妈妈说让你明天早点回来,有点东西想要你帮忙送去纺织工厂。”

“上次她也这么说,结果一去却看到位子上坐着个不认识的女孩哦。”

亚黎图坐在桌前剥着豆子,弟弟哈哈笑了,

“哈哈妈妈也很心急嘛。哥哥难道不想结婚嘛?村里有很多女孩喜欢你哦。”

“小孩子别胡说。”

十七岁的弟弟长高了不少,也不再像个孩子般缠着自己了。但亚黎图依然把他当作个孩子般对待。有一次还在休息时间被前辈调侃,

“你呀,还真是喜欢弟弟啊。”

“我弟弟是很可爱啊。”

“都十七岁的男人了,哪还有可不可爱的?普通这个岁数就算已经娶妻了也很正常。”

亚黎图吓了一跳,这才惊觉难道弟弟和自己不同,已经有意中人了?当天亚黎图就在工作结束后赶回家。弟弟听见亚黎图的询问后轻笑道,

“我怎么能比哥哥早结婚。”

“但要真的有喜欢的人,你可要老实告诉我哦。我也想去见对方一面。”

“哥哥你太爱操心了啦。”

一年,两年,时间逐渐流逝,虽然经常不在家,但听弟弟说期间神官又来过村里好几次。这时亚黎图才再度想起这件事。

“神官?又来了?”

“嗯。”

“来做什么?”

正在砍柴的弟弟停下斧子欲言又止,视线飘移,最后向亚黎图问道,

“要是这个村子不见了,哥哥会怎么样?”

“为什么这么问?”

于是弟弟向亚黎图吐露了经过,

“迁移?”

“听说我们的村子适宜种植穆纳花,前几年开始神官大人们就不断来商议这事。”

“那么有人搬走了吗?”

“有几户人家搬走了,纺织厂的淋还有酒馆店的老婆婆。但听说大部分的人还是不愿离开,村长也是,不过大家都心神不宁的样子。”

弟弟拿毛巾擦了擦脸。亚黎图从一旁看着他。虽然不怎么强壮,但他也已经成长了很多。刚才问他“要帮忙吗?”也马上被拒绝了。

“搬走的人搬去了哪里呢?”

“听说可以自由选择哦。不仅可以搬去更温暖或更热闹的地方,就连想要搬去首都的要求都会被考虑。”

“真是不错的待遇。”

“但是我果然不想离开这里。”

弟弟看着家门前种着的绿叶茂密的树木。那棵树是和四岁的弟弟一起种下的,当时的树苗已经长成了如今的参天大树。亚黎图当然明白他的心情,就算既无趣也不富足,两人的故乡也只有这里。

“而且哥哥马上就会回来,果然没了这里很头疼吧。”

“没错,要是搬得太远了,我就回不来了呢。就算真的能搬去首都也没用。”

“就是说嘛。”

亚黎图想村子里的人大概都是一样的。虽然有时会抱怨东抱怨西,但从没想过要离开这片土地。因为根本不用考虑,所以迁移的事只在亚黎图心中停留了一瞬,马上他的心思又回到了机械上。

为什么鸟能飞在空中?只是因为翅膀的作用?亚黎图不断思索着。某次回到家的亚黎图盯着鸡看的时候,从头上传来一个高压的声音,

“你是这家的长子吗?”

抬起头一个身穿银色外套的人站在矮篱笆外。亚黎图呆了一瞬后回答,

“没错。”

“名字呢?”

“亚黎图。”

“年龄有多大?”

“今年二十。”

“听说你在造船工地工作,所以不常回来?“

“是啊。”

那又怎样?话说你是谁?那时亚黎图甚至忘记了银色外套是神官的正装。

“你有没有在村子里见过陌生人?黑发黑眼,肤色也比较黝黑的人。”

“什么意思?”

“请不要为难他,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这时从旁又出现一个声音,看见那个蓄着白胡子的年老身影,亚黎图站了起来。是村长,但神官丝毫不改变态度地反驳村长,

“在我国十六岁就已经是成年,他已经不算孩子了。”

“但是已经足够了吧?”

“在你肯开口之前,吾等不会放弃。”

“我说过很多遍了,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

这时亚黎图才终于认出神官来。但要找什么?神官缓缓转向亚黎图问,

“你刚才在想什么?”

是问盯着鸡看的事?虽然不想告诉神官,但碍于村长的面子,亚黎图老实回答,

“我在想为什么同样有翅膀,鸡不能和鸟一样在天空中飞呢。”

神官嗤笑了一声,

“浪费时间,年轻人不要思考这些无用的事,你只要多精进自己即可。”

被嘲笑的亚黎图一股无名火起,抛下既不爽又疑惑的亚黎图,最后神官离开了,村长在离去之前,稍稍朝亚黎图转过身道歉说,

“抱歉啊。”

既不知道对话的意义也不知道村长为何道歉,莫名其妙的亚黎图只能回应道,

“不,没什么。”

第二天亚黎图做出了螺旋桨的试作品。当他坐在工地角落打磨试作品时,头领走过来俯视他说,

“这玩意是你做的?”

“不,是和前辈…”

说出前辈的名字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毕竟在头领眼里这是在不务正业吧。还以为头领会丢下一两句讽刺,但他却只是哼了一声,

“只有这个根本没用,这是要有匹配的机器才能转动起来的东西吧!”

“虽然是这样…”

“有空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不如专心精进现有的技术!你这个菜鸟!”

头领骂了一句就走了。亚黎图看着他的背影。连着两天被人说浪费时间,但亚黎图意外地并没有生气或是沮丧。因为他原以为头领会对此不屑一顾,但他看了一眼就知道螺旋桨的运作原理。

而且头领的话也有道理,就算亚黎图做出些成果,也不过只是如此,在缺乏知识技术的情况下,又要过多久才能达到能运用的程度?

螺旋桨一定要和蒸汽机配合才能发挥作用,虽然现在确实什么都做不到,但头领的言下之意是如果有了蒸汽机后就能被承认吗?

不,蒸汽机只是最基本的配件罢了,在此之上还有更多问题必须去解决。试作、改造、测试…即使如此也远远达不到实用的标准。

“…哈啊。”

体验到了现实的滋味,亚黎图往后一倒躺在了地上。天空依旧是那么蓝。

亚黎图出生在一个普通的村子里,但对建造业感兴趣,最后选择走出村子成为造船师。然后现在亚黎图心系着某种更为高远的东西。但那是‘想要能够在空中飞’般,听起来遥不可及的梦想。

但亚黎图还是无法放弃,蒸汽机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他果然只有自制。

“喂喂,凭我们的技术怎么可能造得出来?里面有太多未知的学问了!”

“想得简单一点,不过是利用蒸汽膨胀推动活塞做功,先只要做个雏形出来。”

“别开玩笑了,就算能形成活塞运动,但要和螺旋桨连接,其他零件又要有多少?”

亚黎图失败了。不用说实物,在菲戈麦斯连蒸汽机的相关书籍都少得可怜。和螺旋桨不同,蒸汽机在制造上需要的专业知识太多了。

亚黎图减少了回家的次数,沉浸在难题中,但每次都无功而返,唯有叹息。头领说得没错,这样根本称不上造船师,只是梦想家罢了。

“哥哥,你没事吧?”

好不容易回趟家时,弟弟担心地上前询问,这让亚黎图十分过意不去。

“工作那么辛苦吗?你有黑眼圈哦。”

“不是,只是在做点东西。”

亚黎图没有告诉家人在造动力机械的事,对他来说梦想和家人是两回事,就算说出来家人也不一定理解。何况又是毫无成果的当下。

“抱歉,我太久没有回来。”

“没事啦。”

弟弟露出有点为难的笑容,想问怎么了,但由于太累,亚黎图倒头就睡。第二天一早亚黎图又出发了,站在家门口的弟弟难得问道,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呃…”

“好好,随时欢迎你回来就是了。”

弟弟笑着拍了拍亚黎图肩膀。怎么了,被送上路的亚黎图觉得有点奇怪。身后弟弟挥着手,亚黎图也向他挥挥手,然后离开了家。

但当时应该要问的。亚黎图非常后悔。明明是重要的家人,为什么什么都没问。在亚黎图终于发现不对劲时,周围已经陷入疯狂。

蒸汽机依然没有进展,但比起这个,时隔几日再度回到家时,迎接亚黎图的是一片火海。那就好像是传说或是历史中 出现的景象。

“喂,你不能进去!”

一个人拦在亚黎图面前,依然是银色外套,但外面套着铠甲,头上还戴着让人看不清脸的头盔。最后腰上携带着长剑。

他身后,依然熊熊燃烧的大火无情地吞没着亚黎图的村子 。有的地方已经烧成了黑炭,冒出一缕黑烟。房子倒塌,树木折断,大量的浓烟缓缓地升上天空。亚黎图哑口无言地看着这幅景象。

“你是这里的住民吗?名字呢?”

亚黎图什么都听不见。然后他穿过了阻拦的人,疯了一般跑进了村子。

“喂!给我站住!”

路过的景色都很熟悉,这里是酒馆店的大叔家,这里是种蔬菜的婆婆家,但现在已经面目全非,而且可以看到流着血的人倒在地上。

“喂,大叔!振作点!”

亚黎图跪在地上摇动邻居的肩膀。邻居平时如熊一般健壮的身体仰躺在地上,下半身一片黑炭,额头上不断留下血迹,一股肉烧焦的味道从对方身上飘来。邻居转动半睁的眼珠,气若游丝地说,

“啊啊,亚黎图,快逃…”

伸出的手下一刻就无力地滑落。亚黎图抓住对方长满老茧的手,一时难以置信,但那只手的主人已经没气了。亚黎图站起身。

“还有谁!还有谁…”

环顾四周,到处都看不到活人的身影。相反一群不认识的人影站在那里。

“你在干什么!”

亚黎图急忙甩开银色外套的人,往家的方向跑去。熊熊火花依然无情地燃烧着熟悉的家。亚黎图直接冲进火场,马上就被大火围绕了。

“啊…啊啊…”

整个家几乎都被烧毁,热气舔舐着亚黎图的皮肤。破碎的土墙下,亚黎图的视线掠过几乎没有家具的房间,从衣橱、柜子、灶台到桌子,最后停留在被压倒在烧毁的房梁下的父母身上。

难以喘息,伸出手去,父母的眼睛仍然睁着,但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哈啊…”

这是梦?还是地狱?

“………”

伏倒在地的亚黎图拽住衣领,瞪大的眼睛只能看见褐色的地面。火焰的噼啪声和房屋不断倒塌的声响宛如幔帐般,把他和外界隔离了开来。咔叽咔叽,抬起头来只见黑色的房梁碎片掉了下来。

被砸中的亚黎图瞬间清醒,好像拖拽着身体般站起,跌跌撞撞地迈步。

想要呼喊弟弟的名字,但意识渐渐模糊,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火焰好像触手一般爬上了亚黎图的身体。喉咙干渴至极,亚黎图咳嗽起来。

还没找到弟弟的身影,亚黎图就那样满身黑炭地在现场晕了过去。

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你在这里啊?”

前辈叫着被微风吹拂的亚黎图,亚黎图站在船台上,眺望着海面。

“伤势好点了吗?”

“好多了。”

亚黎图回应道。现在亚黎图正因伤休假中,前辈也知道亚黎图故乡被烧毁的事。他是在邻村的大婶家里醒来的,因为是火灾中唯一的幸存者,所以让人感到难以安置,听说在此之前辗转于其他村子。自从醒来后,亚黎图就经常无所事事地来这里吹风。

“你这样跑出来没事吗?别勉强啊,我们还没人手不足到要启用伤员的程度。”

亚黎图苦笑。远方的水平线在阳光照射下水波粼粼,能看见几只海鸥。因为没有修理和建造的预定,现在船台和船坞里都没有船。

“但呆在房间里会想起很多事。”

昏迷时躺在床上的亚黎图其实也有断断续续的记忆,但或许是因为失去家人和故乡的记忆太过刺激,那段时期的记忆都模模糊糊。

每天都好像在梦中一般,就算看见镜中的自己也没有现实感,一切都是虚幻的。自己的村子不在了,亚黎图无法接受这种现实。

“你还没有失去一切啊。”

亚黎图转过头,前辈一脸认真地说。海浪声很大。“我们等着你回来,虽然头领说什么‘那小子不在反而清闲,伤没好之前别给我回来’呢。”

亚黎图闭上了嘴。

“你一直看着天空,就算失去了地上的一切,想要飞上天的希望还是会把你留在地上。”

亚黎图知道前辈想说什么,但亚黎图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就连梦想也是。

整起事件对外发表是事故。调查得非常敷衍,连死亡人数都不明确,找不到尸体的人很多。一时间人心惶惶,但到如今也平息了。

虽然逐渐被遗忘,但亚黎图是知道的,因为他在现场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神官兵。有关穆纳花的事都由他们处理,那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为什么神官会在那里,为什么他们不救助村民?

“快逃。”

亚黎图想起了邻居的话。逃?逃离什么?大火?还是逃离…神官?

这是预谋。

为了确保穆纳花用地,就像处理垃圾一样,一把火烧掉了亚黎图的一切。亚黎图也曾有耳闻,神官会对不愿搬走的村子实施强制迁移。在察觉这个真相时,亚黎图瞪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伤心欲绝,然后怒火中烧。自那以来第一次有了现实感。

不可原谅。

亚黎图只剩下这个了。然后这份感情没有未来,终将毁灭亚黎图自身吧。

“前辈,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你要放弃吗?”

前辈一脸悲哀。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似乎也感受到了亚黎图内心的变化。亚黎图仰望着天空眯起眼睛,有一群鸟正在随心所欲地飞着。以前就算没有翅膀,亚黎图的心也和它们一起飞着,但如今亚黎图已经做不到了。他被束缚在了地上,被仇恨。

“我要走了,请代我向头领打声招呼。”

伤好后,立志报复的亚黎图进入了王宫,成为神官学徒专心学习。仅用一年就通过了阶级考试,一边往上爬一边潜伏在神官体系之内。最后在三个月前,以二十三岁的年龄成为了最高神官。





三章 新学徒甘梦

这一天也是繁忙的一天。一大早就不得不和其他神官隔着桌子对峙。

“出动神官兵,为什么?”

今天早上收到一件报告,发现北方的某个地区有私售穆纳花的现象。

穆纳花当然并非全长在神殿里,不少地区气候温暖,野生的花也不少。

但现在穆纳花是被神官独占的。穆纳花能繁荣到这个地步,确实和人为技术脱不了干系。而为此奠定基础的就是神官和神殿。

来神殿捐款,就能以纪念的名义获赠穆纳花。在穆纳花信仰疯涨的如今,光靠这个就能大赚一笔。而且神官越推崇穆纳花,就能得到越多捐款。可以说穆纳花不仅是信仰,也是不得了的财源。

“岂有此理,应该尽快查办此事。”

神官们吵吵闹闹着。但亚黎图连头都没抬,只是看着报告皱起眉头。

现在是花的休眠期,但这件事发生在上个月,是花一年两次的花期之一。

然后在周围正要派神官兵将其抓捕归案时,亚黎图猛地抬起头来制止。神官眼里露出疑惑,不,更有人露出了如针般的敌意。

“大人,”

一个神官板着脸开口叫道,“容我再度重申,不是神官兵,是神官巡查使。”

“这个和现在的话题没有关系。马上派遣神官兵,你们那么喜欢动用武力吗?”

这算哪门子神官啊?

“大人,大人也知道,穆纳花的私下贩卖是不被允许的。”

亚黎图握紧拳头。

“但对方并不是组织性的行为,如果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为了能筹集到病弱母亲的医疗费,才将在山崖上采集下来的穆纳花拿来卖的话,那难道不该先反思我国的医疗体制不够平民化吗?”

“这不归神官管辖。”

一个神官将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另两个神官接口说,

“吾等一视同仁。如果事事都要区别对待,那根本做不到公平公正。”

“而且要是对方逃跑了怎么办?如果不严格取缔,今后难保不会重蹈覆辙。”

但根据菲戈麦斯的法律,在强制抓捕之前,嫌疑犯首先应该会受到传唤。不如说在确认事实前就出动神官兵,也不过是为了夸耀力量。

“但是现在这件事还没有证实吧?”

“所以才要派神官巡查使将其逮捕查证。”

“我没说完全免除惩罚,但没证实前就要启用神官兵根本是小题大做。就连国法都会对未成年人从轻发落,而在我国十六岁才算成年。”

周围议论纷纷,

“拥有治外法权的吾等的行事标准,和陛下拟定的国法不可混为一谈。”

这个国家的王权和神威是并列的。神官对于有关穆纳花的非法事件的处理,通常都会仰赖神官兵。而犯人被捕后,也不会交由王室关押审问。因为不会涉及严重事件,所以基本都是交罚金了事。

“你们连孩子都要榨取吗?”

“只是依规矩办案而已。”

亚黎图很想破口大骂,你们的规矩就是按是否有损神官利益而定的罢了。亚黎图拿出一份文件,那是作为最高神官撰写的正式文书。

“是啊,我一直觉得神官兵的调动规章太过于笼统,所以重新拟定了一份出来。什么事都要白纸黑字写出来才好,你们也可以看个清楚。”

“什…最高神官大人…”

将文件丢在会议桌上,愣住的神官们一时无语。但在看了文件后,神官纷纷出声指责,这次似乎不会像上次那样让亚黎图得逞了。

“太不像话!”

“就算您是最高神官,不,正因为是您,才更不能扭曲吾等的意志。”

“在证据确凿前,居然只能先传唤对方,不得已之下才能派出神官巡查使。”

亚黎图回击道,

“有什么问题吗?只不过是参考了我国法律中的条例,做出适度修改而已啊。就算是有权逮捕的军人,也不会不由分说地把人带走。”

“但是吾等…”

“就算拥有治外法权,也不可偏离国家本体的意志,别忘记,我们是菲戈麦斯的神官,离开了菲戈麦斯和菲戈麦斯的人民就什么都不是。如果没有人民,我们要对什么去推崇花的信仰?”

“人民是为奉献而存在的。恕属下直言,最近最高神官大人是不是太过偏离正道了?”

虽然知道时间不多了,但亚黎图也不能轻举妄动。不过上次新神殿的事让亚黎图和众神官的关系恶化,火花四射的场景徒然增加。

反正本性已经暴露,所以亚黎图解开了枷锁不再事事听话。于是近日来神殿内一直延续着不惊扰到老人家程度的不上不下的争执之火。

不论遇到什么事,神官对亚黎图说的总是作为最高神官该如何如何。

亚黎图对此嗤之以鼻,但每当最后被讥讽“长老众们不可能对您的做法熟视无睹。”亚黎图也只有咬牙了。神官的权力分布就是金字塔结构,亚黎图虽然是万人之上,但还不是站在最高点。

你们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很想这么问出来,然后一切就会结束了。和坐在右边眼神尖细的神官互瞪着时,达比德举起手悠然发声说,

“神官巡查使改令暂且不论,换言之这件事就只要有神官出面解决就好了吧。”

“你想干什么?”

“这是何意?”

亚黎图和神官同时质问达比德,达比德耸耸肩说,

“最高神官大人,您也知道对方可是个十岁的孩子啊,他母亲病弱,家乡又离得远,要他一个人跋山涉水来首都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

“这个…”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让亚黎图暂时哑口无言后,达比德干脆地说道,

“请交给属下来办,至于惩罚,属下认为,不如把他收为学徒怎么样?”

“什么?”

这次亚黎图和神官异口同声了。达比德依然不动如山,

“根据调查,那个孩子的家里只有病弱的母亲,连基本的收入保障都没有。想必也交不出罚金吧。既然如此只有没收房子和土地了。”

“喂,达比德!”

无视亚黎图的制止,达比德继续说,

“但又不是要建造花圃,就算强制收走一块土地也无大用,还会和地方领主伤了和气。属下认为现在和贵族发生什么纠纷可不是上策。”

现在神官势力大有飞涨之势,虽没想把贵族拉为同伴,但也不能随便树敌。神官们沉默了。达比德偷偷向亚黎图抛了个媚眼。

“相比之下,为了扩大势力,多一个学徒可就多一份力量。这可大不相同。”

成为学徒不仅衣食无忧,家境贫寒者甚至能得到补贴。换言之现在是就算倒贴钱也想要增加学徒的时期。为了扩大、传播、增强信仰。

神官们眉来眼去地商量,亚黎图也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不禁头痛起来。

不能让神官抢走仅剩的财产,但要把对方收为学徒就又是另一回事了。对方还是十岁的孩子,能为了这种事就决定他的未来吗?

但成为学徒确实有不少好处。这个国家的神官与王家对抗,所以成员中少见与王家有联姻关系的贵族,相对的有提拔平民的倾向。

平民要想出人头地,神官是个很好的选择。所以贫穷人家会把孩子送来当学徒。

“亏你能想到啊。”

最终这件事就此定案。事后亚黎图撰写了命令文,让达比德立刻动身。

“嘿嘿,这就叫经验。我家也是说着‘神官不是个亏本生意’然后把我推出来的啦。虽然我不信花,但神官这个系统确实帮了不少人哦。”

达比德离开后,亚黎图在内心反刍他的话。一星期平安无事地过去了。然后达比德回来了,但亚黎图还没见到他带回来的孩子。

“在哪里?抓住他!”

这天亚黎图从花坛走出来时看到警卫在走廊里边奔走边吵闹,不禁停下脚步。

怎么了?还没回过神,某个人已经钻入了神官服底下,长到拖地的银色外套将对方完全遮掩,只从缝隙里露出一对冰蓝色的眼眸,那是和穆纳花一样的颜色,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亚黎图,

“嘘。”

然后发出切勿声张的信号,并用小小的手在嘴旁竖起一根手指。

“快追!”

在警卫离开之前,亚黎图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然后拉起神官服下摆说,

“出来吧。”

“啊,嗯!”

漫不经心地回应后,对方从底下钻了出来。那是一个肌肤苍白的矮小的少年。或许是个学徒吧,看着少年抬起了头,亚黎图问,

“你在做什么?”

“我想见一见花。”

少年指着亚黎图身后的花坛方向,那里只绽放着寂静无声的穆纳花。除了亚黎图外,能进入的只有上级神官。连王家想要进入也必须得到最高神官的同意,一介学徒当然不被允许踏进此地。

既然成为学徒,想要亲眼看一看神殿最深处的花坛并不稀奇,但为此偷偷潜进来未免太大胆了。至今没有哪个学徒敢做这种事。

“难道你是新来的?”

亚黎图不认得这个学徒。少年个子娇小,或许才十岁出头。满头卷曲的头发上带着胭脂色的帽子,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平民出身。

“叫我甘梦即可。”

是个说话有点没大没小的少年。本来还以为他是达比德带回来的孩子…

“甘梦?”

亚黎图疑惑起来,报告上确实不是这个名字。

“嗯,这是昵称。”

“昵称吗…总之你先和我来吧。”

亚黎图带着少年走了起来,虽然刚才说想要看花,但少年却毫不抱怨地跟着走。

“你叫什么名字?”

果然少年是个新人,否则不会不认识亚黎图的脸。

“我叫亚黎图。”

“亚黎图也是神官吗?”

“…是啊,除了警卫外,在神殿还会有其他人吗?”

不知为何,亚黎图没说出自己是最高神官。少年拉了拉亚黎图的外衣,

“变成神官后,非穿这样看起来很热的衣服不可吗?”

亚黎图抬起袖子,虽然最初也这么觉得过,但穿了一年也习惯这一身了。

“你以后也要穿的。”

“嗯~”

少年无趣地应了一声,亚黎图突然想到一个坏主意,他决定把自己的身份瞒着少年。这时从少年单薄的衣服里掉出了什么东西。

“喂,你掉东西了。”

捡起的亚黎图看着手中的物体,那是一张红色的纸片,但却变成了复杂的形状,乍一看似乎是某种动物,是鸟吗?

“这是什么?”

“是鹦鹉哦。”

“鹦鹉?”

鹦鹉似乎是种会模仿人说话的鸟,亚黎图听说过,但从没见过。

“这是你折的?”

“怎么样?做得很不错吧?”

“嗯,虽然我没见过鹦鹉,但你的手很巧嘛。”

少年漫不经心地看了会别处,最后转移视线看向亚黎图的眼睛说,

“送给你。”

“诶?”

“作为成为了朋友的证明。”

少年说完后就跑开了,被丢下的亚黎图一脸茫然,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遇见会把自己称为朋友的学徒,但亚黎图并不讨厌这样。

自那以后,亚黎图几乎每天都会遇见甘梦。不愧是能从山崖上采来穆纳花的人,他真的非常好动。要是被其他神官撞见了,难保不会被训斥几句。所以甘梦只在亚黎图独自一人的时候前来。

第二天在办公室里,正在工作的亚黎图听见嘎吱一声门响,却没看到人影。亚黎图站起身一看,甘梦弯着腰偷偷溜进了办公室。

“喂!”

听见亚黎图的声音,缩了缩肩膀的甘梦抬起圆滚滚的脑袋若无其事地说,

“嗨,我来找你玩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是什么地方?”

就算甘梦不知道这里是最高神官的办公室也很正常,亚黎图叹了口气。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昨天看到的。”

换言之他偷偷跟在亚黎图身后,完全没注意到,简直跟野生动物一样。给甘梦拿来羊奶和枣干后,甘梦乖乖坐在一边又吃又喝,两条腾空的小腿不安分地晃荡着。亚黎图坐在办公桌前对他说,

“昨天忘和你说了,但你不能随便乱跑哦,而且现在还不能进入花坛。”

“为什么?”

甘梦歪歪头问,对刚进入神殿的甘梦来说,似乎无法理解禁止的意义。

“因为规定就是这样。”

“规定是谁定的?”

“古人。”

“嗯,那我会躲起来。”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

“亚黎图,”

甘梦一脸沉静地叫了亚黎图的名字,“我喜欢甜的,记得下次羊奶里要放糖。”

“…好。”

投降的亚黎图把注意力转回工作上,在把上供给他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后,

“这是谢礼。”

甘梦说着离开了,座位上留下一只兔子的折纸。亚黎图苦笑着拿了起来。

晚上仍在花坛工作的亚黎图想起甘梦的话,不禁陷入沉思。朋友是什么?

这里没有亚黎图的同伴。

亚黎图虽然身为最高神官,但从没把神官当作同伴看待。对家乡被神官兵毁灭,只为复仇而进入神殿的亚黎图来说,神官只是敌人。就连没有利害关系的达比德,亚黎图也不曾向他坦言一切。

但亚黎图却不讨厌小孩子,不如说喜欢。学徒将来也会成为神官,但只要好好教导,不要让他们变得像如今的神官那样偏激就好。

而且同样是学徒,甘梦和慕依差太多,因为他完全不崇拜亚黎图。或者说就像多了个弟弟一样。亲密无间的相处融化了内心的坚冰。

本来除了上课外,亚黎图和学徒间几乎没什么接点。但甘梦视规矩和礼貌于无物,总是随心所欲地到处晃动,一不留神又不见了。

没多久亚黎图开始在办公室里准备饮品,出门时还会在口袋里携带糖果。

“是我太好说话了吗?”

某天亚黎图没坐在办公桌前,而是一手拿着资料一手端着茶杯坐在客用椅上。身旁正啃着香瓜的甘梦抬起粘着青色瓜瓤的小脸问,

“什么?”

“因为好像太宠你了点。”

“我可每次都给你谢礼了。”

这倒是,折纸越来越多,亚黎图把它们全收在一个私人的纸盒子里。想起来就会拿出来摆在办公桌上看一看。有红色的鹦鹉,白色的大象,还有绿色的蜥蜴,很多都是亚黎图见都没见过的动物。

工作疲累时,想要发泄时,看了能调节心情。一想到这些栩栩如生的折纸都是通过甘梦灵巧的小手诞生的,嘴角就会扬起微笑。

“和我在一起亚黎图会被骂吗?”

甘梦皱起一张小脸,亚黎图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只能回答“怎么会”。

作为最高神官,和特定的学徒过度亲密并不是好事,要是被认为会偏袒谁就糟了。但亚黎图无法抗拒‘成为朋友吧’这句话。

不是敌人、同僚、学生,自从成为神官后第一次得到的朋友。

但这时亚黎图完全忘记了某件事。一天在书库辅导慕依时,慕依突然说,

“最近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为什么?”

慕依眨眨眼睛说,“因为老师一直在笑。”亚黎图不禁揉揉自己的脸。

“老师平时也很亲切,但最近格外开心的样子呢。而且还有股甜甜的味道。”

“要吃吗?”

亚黎图从怀里拿出山楂糖的包裹。慕依有点惶恐,但最后还是开心地吃了。

“为什么老师会带着这个?”

“用来喂食的。”

“小猫吗?”

“嗯…”

“所以老师才很开心?”

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思考了一下慕依天真地说出的话后,亚黎图问慕依,

“你知道新来的孩子吗?”

“啊,知道。巴齐拉是吧,”

慕依说的不是甘梦这个小名,亚黎图有点不习惯。“巴齐拉怎么了?”

“那孩子平时是怎么样的?”

“唔,他不太说话。或许是因为年纪小,他很怕生,动不动就躲到哪去了。”

在亚黎图面前的甘梦一副随心所欲的样子,亚黎图就是他的避风港吧?

“能请你多照顾一下他吗?”

本以为慕依会精神地一口答应,但慕依却露出少见的复杂表情边咀嚼边问,

“老师,那个孩子看起来很寂寞的样子,但我真的能接近他和他说话吗?”

“怎么了?”

慕依犹豫地说,

“巴齐拉不能回家的吧?我们只要提出申请就能回家,但神官大人们都说他家离得远。那么他想要的不是朋友,而是父母吧。我也知道的,因为我一开始进入神殿的时候也一样很想家啊。”

亚黎图震惊了。为了抵消处罚,甘梦来到了首都,但母亲却一个人留在了家乡。虽然每月家里能得到补贴,但甘梦不能回家探亲。

虽然亚黎图当初反对过,但成为学徒已经是额外开恩,所以没能通过。

“但是…”

甘梦把我叫做朋友…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脑海,亚黎图迷惑起来。甘梦把亚黎图称作朋友,是因为他不知道亚黎图是最高神官。

要是最初就知道亚黎图身份,甘梦一定不会接近自己。至今甘梦都没对神官表现出多大反应,但最高神官毕竟是整件事的决定人。

甘梦是把自己当作了父母的代替吗?否则作为朋友来说,两人的年龄也差太多了。如果神官中有女性,或许甘梦就不会找自己了。

“下次见,亚黎图。”

之后每当见过甘梦后,亚黎图都会陷入自我厌恶中。自己没资格成为朋友。

亚黎图拿出了一份文件。那上面叙述了甘梦的身世,基本经历,家庭构成。

不得不离开母亲的身边,就好像卖身一样进入神殿成为学徒。而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就是亚黎图。亚黎图就算被讨厌也是应该的。

亚黎图始终没说身份,但到了下次上课时,就算不得已也瞒不下去了。

但亚黎图的身份没有暴露。在课堂上没看见甘梦的身影时,他还松了口气。

话虽如此,不上课也是不行的。课后亚黎图找到躲在神殿中庭的甘梦。这里连接着过道,阳光明媚。有几只麻雀停在草地上。

“你怎么能不去上课。”

“哎,上课多无聊啊。”

甘梦踢了踢草地。他并不是心甘情愿成为学徒的,自然提不起劲去学那些种花或许为了成为神官的必要知识。但除此之外神官还会教导识字和计算,亚黎图认为这些对甘梦来说是必要的。

“这样不行,你要好好学习才行,你家里还有病弱的母亲要照顾吧。”

甘梦移开视线,一会后一脸失落地嘟囔,

“我的母亲…”

“啊,”

这时亚黎图才注意到这是件不能随便提及的事,“抱歉,你不用勉强说…”

甘梦摇摇头,

“母亲确实身体虚弱,但很精神哦。还经常斥责我‘不要像个野孩子一样’呢。”

“说得真对。”

亚黎图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母亲了。”

甘梦低着头说,亚黎图一时无言。

“能见到的。”

亚黎图对抬起头的甘梦说,“等你平安长大后,所以现在你要努力。”

甘梦乖乖点点头。亚黎图靠近甘梦耳边说,

“而且如果不想成为神官,大不了最后逃跑就好了。”

甘梦吓了一跳般瞪大眼睛。不一会后问,

“亚黎图也想逃跑吗?”

“不…”

亚黎图迷惑地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说真心话,最后还是转移了话题,

“总之现在要学习,这是为了今后,而且去上课说不定能交到朋友啊。”

“亚黎图不是我的朋友吗?”

“我们是朋友,但朋友当然越多越好。我还可以帮你介绍哦。”

“我还是选亚黎图就好。”

最后甘梦自大地这么说。要是暴露了,恐怕再也听不到甘梦这么说了吧。正当亚黎图暗自纠葛时,甘梦已经抬起头摸着肚子说,

“好饿。”

“…你啊。”

“亚黎图,我要吃的。”

亚黎图为难起来,就算甘梦这么说,今天也没有零食。虽然原本准备了蝴蝶酥…

“抱歉,给慕依了。”

“慕依是谁?”

甘梦瞪大眼睛问。似乎对吃掉零食的人很感兴趣。亚黎图无奈地叹气,

“我说啊,你好歹要记住同学的名字。”

“啊!”

甘梦惊慌地喊道,一会后犹犹豫豫地眼珠上移看着亚黎图问,“是学徒?”

“是啊。”

“嗯嗯,似乎听说过,又好像没听过,不如说完全不记得了。”

“你太失礼了。”

亚黎图揉了揉甘梦戴着胭脂色帽子的脑袋。甘梦转了一圈开玩笑地说,

“亚黎图比起我来,更喜欢慕依吗?”

“他是个好学生,每次都认真去上课。我觉得你应该可以和他成为朋友。”

亚黎图想起慕依曾说甘梦需要的不是朋友,但有朋友总比形单影只要好。甘梦渴求的是父母,所以才会找上自己。但自己根本没资格成为代替,所以要帮甘梦找到合适的朋友才行。

比起自己,慕依更适合和甘梦成为朋友。不仅开朗,而且年龄也相近。

“所以说,只要亚黎图就够了。”

但要是介绍甘梦和慕依认识,恐怕现在的时光就会一去不复返了。

据亚黎图所知,甘梦总是独来独往。就像刚才那样,他甚至不记得慕依的名字。因为和周围没有交流,他才不知道亚黎图的身份。

不想变成这样。而且不能否认被当作唯一的喜悦。没人知道亚黎图和甘梦见面的事。秘密的时光,就好像游戏一样,亚黎图享受着这个游戏。

虽然有一点私心,但也觉得不能勉强甘梦,最终亚黎图决定,

“我来教你学习吧。”

甘梦讨厌地皱起脸,

“在课堂上吗?”

“不,私下里教你。”

授课开始了。本来都是甘梦来找亚黎图,那天开始亚黎图也会主动去找甘梦。

出乎意料的是甘梦很聪明,不,并不是原本太小看他,但他的脑袋瓜已经超乎寻常。不如说已经是不上课也无所谓的程度了。

看起来才十岁出头,但无论读写还是计算都驾轻就熟,字也写得很漂亮。

“是谁教过你吗?”

“嗯,老师教的。”

“以前村子里的?”

亚黎图疑惑起来。穷人家的孩子基本不会去上学,而是早早出去工作。但也有些人会以教小孩子读书为乐,而且基本上不会收钱。

“他是个好人。”

甘梦点点头说。“这样啊。”亚黎图理解了,但这下就没什么可教的了。

亚黎图也在十三岁就去了造船工地。写字之类的都是自学的。除了基础知识外,亚黎图只有以前造船的知识和现在种花的知识。如此一来只有教种花了。但甘梦对穆纳花一窍不通。

“花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这就是他的论点。

“明明还把花拿来卖。”

“因为不能当饭吃,才拿来换钱啊。”

两人正站在阳光明媚的中庭。除了深处的大花坛外,中庭也有一块小小的让学徒用来实践的花田。亚黎图趁没人时把甘梦带了过来。

因为现在还是休眠期,花田里的球根全被挖出,另行储藏。亚黎图戴上手套说,

“总之,基础的知识总要学一学。不然在这里可是会被别人看不起的。”

“哼…”

甘梦噘起嘴。虽然甘梦平时也很自由,但像这样任性却很少见。明明上次还偷偷溜进花坛,所以没想到他对穆纳花兴趣缺缺。

“这个是经过调控贮藏的球根,花芽已经分化,种下五十天后就可以开花。”

亚黎图将种球拿在手上,甘梦有点悲伤地看着种球。亚黎图感到有点诧异。

“怎么了?”

但甘梦只是摇摇头。回到办公室后,达比德前来汇报工作,然后询问道,

“今天的觐见又取消了?”

“是啊。”

“这下怎么办?马上就要花魂祭了,花魂祭上陛下总不能不现身吧?”

“是啊,”

亚黎图把文件啪嗒一声甩在办公桌上,“神官们也都这么说,所以要我去找王宫申诉呢。”

“然后呢?”

亚黎图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国王秘书官的回复。达比德吃惊地挑起眉头,

“花魂祭上出席的是第一王女殿下?”

“没错,虽说有第一王女殿下代替,但毕竟不是国王陛下本人。这次的花魂祭会让神官们抢去主导权吧,他们可称心如意了。”

“最高神官大人,虽然这里只有我,但请您小声。而且神官的主导权可是在您手里不是嘛。”

“怎么会,头上还有群老人家呢。”

“长老众毕竟都是退休的人物,他们就算到场,也不可能主持的。”

“相对的,到时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看着。”

“诶呀,”

达比德不羁地笑了,“到时请你可别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哦。”

没有回答的亚黎图撇撇嘴,达比德走向门口。在离开之前转头对亚黎图说,

“下次让你见见巴齐拉吧,是个可爱又臭屁的小鬼哟。”

“啊,”

我见到了,这句话没说出口。明明没必要保密,亚黎图沉陷于纠葛中。不如说应该告诉达比德,然后要他别对甘梦暴露自己的身份。

达比德是把甘梦从故乡带来首都的人,而且从达比德的语气上听来两人的关系并不差。在交谈中两人或许会自然而然地说到亚黎图。

“怎么了?”

达比德歪歪头。

“不,没什么。”

亚黎图摇摇头。虽然暂且把身份的事搁置一旁,但亚黎图做不到不惜暗地里封口也要隐瞒。而且对亚黎图而言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既然还没暴露,就证明甘梦不曾向别人说起亚黎图的事,就连对达比德也是。既然如此,亚黎图也无法单方面暴露两人见过面的事。

本来就没觉得能一直瞒下去,时不时担忧着,风平浪静的日子仍在继续。

又过了一天,甘梦忧郁地低头看着亚黎图将种球轻轻埋入土中问。

“为什么穆纳花都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是指品种吗?”

蹲在地上的亚黎图仰头问。他将种球稍稍露出地面。穆纳花是球根植物,为了不烂根,一定要种在疏松且排水良好的土壤里。

“明明有那么多那么多,却都是冰蓝色,只要进行研究,完全可以开发出更多的颜色啊。”

没错,如果是菲戈麦斯的技术,要开发穆纳花的品种简直轻而易举。

但从没有人尝试过。虽然对花期进行调整,但不论花色、花状、叶型都被刻意维持在相同状态。甚至每朵花的花状图都能完美重合。

亚黎图当然知道原因。

因为会被视作不敬。

花即是女神。

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不同。

“花的开发是不被允许的。”

甘梦又露出了那副表情。好像痛苦又好像悲伤般…亚黎图不禁问道,

“你讨厌花吗?”

“不讨厌…但也不喜欢。”

甘梦转开头说,“花这种东西,不过只是花而已,但是人在看花的时候,看的却不只是花。花被 操纵了,这个国家甚至没发现这一点。”

这些话绝不能在神殿里说,但因为亚黎图太过震惊,都忘了要捂住甘梦的嘴。

“亚黎图呢?”

“什么?”

“喂,亚黎图真的觉得这是神圣之花吗?不过是普通的花不是吗?”

虽然在自己面前还无所谓,但要是被其他神官听到就糟了。但亚黎图没有叱责甘梦。或许是因为年纪小,甘梦说话总是有点没大没小。想起弟弟小时候的样子,不禁感到一股怀念之情。

现在亚黎图知道了甘梦为何一脸悲伤的神情。甘梦并不是讨厌花。

只是觉得花很可怜。

虽然身为学徒,甘梦却难得地对与花相关的神话抱有质疑的态度。这让内心有着非分企图的亚黎图像是找到了同伴一般有亲近感。

“亚黎图,别摸我的头。”

“这是奖励。”

“奖励?”

亚黎图笑了,甘梦直视亚黎图问,

“那亚黎图也这么想吗?”

亚黎图并不觉得花是神圣之物。那么对花…又作何感想呢?如果早在两年前,亚黎图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把眼前这片花田烧掉。但现在却为了花能更好地盛开,卑躬屈膝地翻耕土壤,施加基肥。

穆纳花也不过是普通的花。虽然不是神圣之花,但却也很美丽,和只觉得憎恨的过去相比,最近亚黎图不知不觉地开始这么想。

自己是被那些同僚同化了吗,亚黎图抱着复杂的感情看着手中的花根。然后不禁向甘梦说出了作为最高神官绝不能说出口的话。

“我也…这么想。”

“嗯,那我们两个是同伴呢。”

天真无邪的回应让亚黎图会心一笑。







四章 花之祭

亚黎图很烦躁。

现在正值花魂祭十天前,花魂祭每年一次在首都举行,为期三天。

第一天祭奠女神,是谢绝外人参与,仅允许神官参加的内秘仪式。连王家和学徒都不能入内。当日会朗诵神话,并分发神酒。

因为届时各地神殿的神官都会统一聚集到首都,场面会变得十分隆重,人数也十分多,光是要准备大量的神酒和卷轴就很费工夫。

“比起正式开场,事前准备才真是累死人。”

将大量卷轴搬进办公室的达比德抱怨着,“南部神殿的部分,这样就齐了。”

“放在那里吧,”

奋笔疾书的亚黎图头也不抬地说,他忍不住狠狠吐槽,“每次都这样大费周折的把神官全都聚集起来到底有什么意义啊,真是浪费力气。”

“诶呀,毕竟这是关系到神官面子的祭奠嘛,有所谓排场这种东西的啊。”

“应该废止。”

“拜托您别这么说啊,会引起恐慌的。而且旅店的老板都很开心呢。”

就像达比德所说,神殿内住不下那么多神官,为此也不得不提前安排旅店。

“什么排场啊,简直像洗脑大会一样。”

亚黎图去年也参加过,当时只是呆呆地站在昏暗的大堂内就让他力气耗尽。当时的气氛十分诡异。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微微低头念诵着手中的卷轴。明明身处宽敞的地方,空气却毫不流动。

“我倒觉得能站着不动很轻松呢,”

办公室里的达比德耸耸肩说,“到了要上前领酒的时候,一举一动都必须按照礼法,非常讲究,我还总是被指责说行为不雅。”

“你的行为确实不雅。”

亚黎图干脆肯定。

“不过有一次我差点睡着。”

达比德接着又大无畏地说,“我已经参加过好几次了嘛,做的事每年都一样。而且那里又很暗,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真是难熬啊。”

亚黎图没法像达比德那么悠哉游哉。和上次比起来,今年亚黎图必须作为最高神官,亲自向每一个神官授酒,并主持整个仪式。

“请让我一睹您大展风采的场景吧,最高神官大人,我可期待着呢。”

杂事都是由达比德和其他神官完成,亚黎图只要最终确认一下即可。但因为是头一年,光是要记住仪式上所有动作就够亚黎图受的了。亚黎图看着说风凉话的达比德,憋着一肚子怨气说,

“要是到时叫了你没反应,我可不会睁只眼闭只眼哦,这是最高神官的责任。”

“不对啊,这时候你怎么这么尽忠职守了。”

亚黎图无视了达比德的抱怨。

“那么你去把其他地区的卷轴也确认了吧。”

“再让我休息一下啦。”

“你以为有这种空闲吗?”

准备工作当然还不止于此。第二天是祭奠黑龙,届时王孙贵族和市井平民都将齐聚一堂,在国内最大的露天会场举行献花点火仪式。

当天会拖出用漆黑巨木雕刻而成的龙的木雕。点火,燃烧,整整两天都使之不灭,在其形成的篝火周围摇铃打鼓,以此镇魂。

“雕刻的进程怎么样了?”

达比德点点头回答,

“已经基本完成,绝对没问题。”

作为黑龙替身的雕刻是找首屈一指的专人所制。然后还必须调度到大量的穆纳花。据说光是花魂祭上用掉的切花就占据全年用量的十分之一。由王族带头,所有人向龙的木雕献花后再焚烧。

凭凡慕赫王宫神殿内的花还不够,向各地的神殿收集,现在还没积攒够数量。因此亚黎图正不停传书给各方,已经熬了好几夜。

但亚黎图并不是因为准备工作繁忙而烦躁。这件事他是在昨天得知的。

“展示四大精灵之力?”

当时亚黎图吃惊地反问,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回响。在被叫去见长老众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对方说出的话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失礼了。”

亚黎图低下头道歉,但对方并没有回应,只是直接问,

“你知道什么是四大精灵之力吧?”

“是的,是由女神驱使的力量。”

对方嗯了一声,

“风、火、土、水,俗称四元素,是构成世界的根本,也是所有物体的基础。”

亚黎图对神学没兴趣。

“精灵之力充满了这个世界,传说女神就是凭借精灵之力,才打倒了黑龙。如果能在花魂祭上展示这股力量,想必能让群众兴奋不已吧。”

这真是极好的,亚黎图暗自讽刺。如果是真的请务必让我亲眼见识一下。如果你们的神话是真的,到时想必能收获更多信仰吧。

“但是女神大人已经…”

“没错,”

长老众干脆地断言,“如今这等力量已不复存在。”

低着头的亚黎图暗暗咬牙。果然在女神逝去后,作为化身的穆纳花之中并没有什么力量,不,说到底神话本来就是用来骗人的。

本来就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神话的真实,但再次确认的亚黎图却感到一股失望,既然如此,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失去一切的…

“准确来说,精灵之力并没有消失,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我们身边。但不为凡人所见,凡人也无法像女神那样,凭此引发巨大的现象。”

黑暗中的声音带着一股怨念。这话是什么意思?亚黎图微微观察起来。

“但无妨,民众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四大精灵之力,只要神官断言,他们就会信以为真。”

“换言之…”

“如今虽已无精灵之力,但相对的出现了其他力量不是吗?比如炼丹术中各种矿石的合炼技术,又比如如今盛行的火柴、农药的制造。”

如今在菲戈麦斯,锻造业的知识正逐渐普及,但神官们对此并不乐见。毕竟神官们是靠祈祷就能过活的一群人,如果有什么愿望,只要向花祈求。技术的不断发展会威胁到他们的生存价值。

“火柴这东西只要轻轻一擦就会烧起来啊。如此便利的力量,岂有不用之理。”

除此之外,亚黎图知道某些制药原料光是遇到空气,就会发生燃烧现象。

长老众怎么可能去宣扬这些好处,但他们却说要在花魂祭上展示力量。

亚黎图知道长老众的意思,

做个戏去给民众看。

“换言之…”

亚黎图不是揣测不了对方的意思,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不会吧,看向黑暗的彼端,却完全看不清理应围着圆桌的那些人的表情。

“没错。”

这句话打破了最后的奢望。长老众的语气就好像在说去松个土般轻便。精灵之力根本不存在,所以就要用其他技术来弄虚作假?

“技术的发展是必要,但果然人不能没有信仰啊。亚黎图,你明白了吧?就在点火仪式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黑龙的替身燃烧。”

“…要利用点火仪式吗?”

“没错,没有比那时更能集中群众视线的了,只要说是火精灵的恩惠即可。”

“但是,王族也会参加点火仪式,这样的话…”

没有比这更大的挑衅了,但相对的风险也很大。很容易被站在一旁的王家发现。

“这次的点火仪式,将只由你一人进行。”

亚黎图猛地抬起头,

“请等一下,和王族一起进行才是惯例。”

“第一王女还年幼,不能让她做这种危险的工作。”

真虚伪的台词。然后还要展示虚假的力量,来拉开与王家的差距吗?只要能排除王女,既能展示力量,又能打压王家,一石二鸟。

“这件事,有得到王家的同意吗?”

“没有,就由你在花魂祭前的那次觐见中告知吧,当然不能让王家发现内情。”

“王家不会同意的。”

“四大精灵之力是女神的力量。王家虽然站在这个国家的顶点,但说到底是凡人,展示四大精灵之力哪有他们指手画脚的道理?”

什么四大精灵之力啊…不就是造假吗?至今长老众们都没有造假四大精灵之力,是因为国王健在。让长老众下了决心的是王家的衰退。

“但要是暴露的话…”

“我们已经从秘书官那里得到了答复,这次王女不会上台。漂亮地做到让民众看看吧,然后让他们有一颗更加虔诚的心。放心,群众不会怀疑你所说的话。”

为什么自己非得做这种事不可…?想不通。就算是作为最高神官也不能认可这种事吧?还是说作为最高神官就必须这么做不可?

亚黎图不是作为最高神官,而是作为一个复仇者走到今天的。既然如此,只有做一个选项。不能在这里被拉下这个位置。

“没问题吧,亚黎图,我们会在一旁好好欣赏你的初阵,可别失手了。”

亚黎图很烦躁。

听了那些白痴到家的要求,而且自己还不得不配合,因此坐立难安。再不吸口气工作怕是做不下去了,于是亚黎图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有很多神官走动着,木板车卡里卡里的推动声不断。学徒也停课了,正为了帮忙花魂祭,以不输亚黎图的姿态在走廊里穿梭忙碌。亚黎图看见慕依手捧大量的花,混在一群学徒中向这边走来,

“你很努力嘛。”

慕依开心地笑了,

“老师也辛苦了。”

“这些是其他地区送来的切花吗?”

因为现在是休眠期,所以才要举办花魂祭,但要凑齐切花的数量是个难题。

两人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一个上级神官正大声质问一个下级神官,

“北部地区神殿的供花量确认了吗?!”

“马上就去!”

“别磨磨蹭蹭的!”

“是的。”

慕依兴奋地点头说,“为了即将到来的祭奠,大家都会努力!”

“亚黎图大人…”

其他学徒有些惶恐地抬头看着亚黎图。周围不断传来海浪般的喧闹声,和平时的安静氛围相反,宛如一幅闹市般的景象,

“大堂打扫好了吗?!”

“是的!”

“露天会场的布置呢?!”

“全都准备好了!”

要做的事数不胜数,所有人都像陀螺般运转着。一旁的神官斥责学徒不要在走廊奔跑,但连神官自己的外套下摆都少见地翻飞着。

除了亚黎图外,其他神官并不知道造假的事。亚黎图也被下了缄口令。这时亚黎图被一股冲动驱使,差点说漏嘴,只能苦涩地咬牙。

“是啊。”

“大家都很期待,这次要是能顺利就好了,啊,老师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短暂的交流后,双眼熠熠生辉的慕依留下这句话离开了。亚黎图独自走在走廊上。就算不展现什么四大精灵之力,也有那么多人抱有一颗虔诚之心。长老众却不惜用欺骗的手段伤害他们。

这是背叛。居然不惜连手下的神官都背叛。信仰是这么扭曲的东西?

为什么亚黎图要感到那么难受。

亚黎图最初就没有相信过,果然不相信才是对的,信了就会被背叛。

但曾一度被神官毁灭的自己,如今却要成为作假的帮凶又是何其讽刺。

明明不是神官的同伴,明明没有信仰,他却也对背叛信徒感到悲哀。

“…那群混账!”

亚黎图是为了毁灭这里而来的,那么不如将错就错,然后暴露这件事。

现在还没有决定是否真的展示四大精灵之力,也没有其他知情者。但在下次的觐见中和王家确立此事后,这件事就无法撤回了。

好吧,索性如你们所愿,揭露这一切吧!风暴般的感情揭竿而起,冲上头顶。好像反应出愤怒的心情一般,粗暴的脚步声踏响地板。

“…不行。”

走到走廊拐角的亚黎图靠在墙上,双手紧握成拳头。亚黎图苦苦忍耐。

“现在还不行…”

造假四大精灵之力确实是桩丑闻,但就算能一时间让神官的风评一落千丈,也无法完全根除花的信仰,神官兵也会依然存在。

亚黎图之所以会成为神官,就是为了能找到足以动摇到神官势力根基的秘密。在此之前,他必须一直潜伏在神官体系之内不可。

所以亚黎图也无法阻止这件事。因为要是被视作阻碍,他就会被除掉。

至今为止亚黎图也收集了不少有关神官的可耻的内幕,包括神官兵的记录,但依然无法行动,因为无论哪一个都不能造成致命打击。

经过这次神官势力又会大涨,以后或许会到难以遏制的地步吧。可恶,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吗?也不能任其发展下去…

“怎么了,亚黎图?今天脸色特别差哦。”

看见亚黎图后,等在中庭的甘梦跑过来。因为花魂祭的准备工作,最近见面的次数减少了。魂不守舍的亚黎图无力地坐在草地上。

“发生了什么事?”

甘梦站在亚黎图身前,逆光的脸上,能看到一对冰蓝色的眼眸。啊,真的是和穆纳花相同的颜色啊,亚黎图愣愣地看着他想,

“只要有帮手的话…”

长老众是退位后的最高神官们。他们就像影子一样,无法简单除掉。同时握有比亚黎图更大的权力。就算想要牵制神官势力,但在连王家都快被压过的如今,这个国家内已经没有反神官势力了。

亚黎图完全是孤军奋战。在欺骗和被骗者的漩涡中,甘梦是唯一的同伴。因为就算看到四大精灵之力,甘梦也不会相信的吧。

对两人来说花只是花,并非什么神圣之物,即使如此也很美丽。耕耘着在中庭的小小花田,两人只是享受着这一平凡的乐趣就足够了。

“…不,没什么。”

亚黎图不能告诉甘梦造假的事。要是说出这种机密,会陷甘梦于危险之中。

但明明什么都不能说,亚黎图却依然跑来和甘梦见面。与其他人见面都会出现罪恶感,可以说和甘梦的见面已经成了唯一的安慰。

不,亚黎图想起某个不良神官,达比德也不信花,但他果然和甘梦不同。

达比德是神官,而甘梦是学徒。达比德深知神官的黑暗,并是这个阵营中的一员。就算看穿是造假,达比德也只会保持沉默吧。

但甘梦还未踏进这个世界。

所以亚黎图也觉得很担忧,要是发现了真相,甘梦一定会讨厌自己。

“甘梦,”

听见亚黎图慎重的声音,甘梦眨了眨眼睛,亚黎图看着他问,“你讨厌神官吗?”

“亚黎图是指谁,这里的大家都是神官哦?”

“…我。”

“如果是亚黎图的话,我不讨厌。”

“我可是个很坏的家伙呀。”

“不可能的,”

甘梦笑也不笑,一脸认真地说,“亚黎图不可能很坏,我最清楚了。”

不,到了花魂祭那天,亚黎图的身份一定会暴露,这段时光也就结束了。虽然心痛,但相比之下更担忧要是甘梦说出去怎么办。

亚黎图望着甘梦欲言又止,怎么能说得出口要他对造假视而不见呢。

如果只是停留在怀疑的程度就还好。所以一定要注意绝不能让他知道造假的事。亚黎图能做的,或许只有尽量平稳地渡过这最后的时光吧。甘梦把一颗红色果实塞进亚黎图嘴里。是野樱桃。

“吃了这个打起精神来吧。”

虽然想说我又不是你,但嘴里有东西说不了话,小小的果实汁水很甜。

“今天不上课了吗?”

甘梦转移了话题,是在体贴亚黎图吧。对亚黎图来说真是得救的一句话。

“你想上课吗?”

“完全不想。”

“哈哈,这样吗?本来今天还想教怎么给穆纳花调配肥料的呢。”

“那多麻烦啊。”

嘴上这么说,但不论昨天还是前天,甘梦每次都乖乖跟着亚黎图学如何种花。虽然比起穆纳花来,一旁的野樱桃更能吸引甘梦。

刚种下的穆纳花无需过多照应,只需看情况浇浇水,然后在开花前施一次肥。另外除了浇水的时机,肥料的配比,就只有害虫的问题了。

“这是什么?”

前天皱着眉头的甘梦看着亚黎图从土里捡出来的不断扭动又肥又白的东西。

“是蛴螬,金龟甲的幼虫,会啃食穆纳花的球根…不要拿起来。”

本以为他会害怕,但甘梦却拿起虫近距离观察着,然后向亚黎图说,

“好像毛毛虫。”

“这可很不一样啊。”

“你不怕虫子吗?”

“习惯了,还有这个是能吃的。”

“什么?”

甘梦吓了一跳站起来。

“…虽然听说很营养美味,但因为看起来不怎么好吃,所以我也没试过。”

“…别试啊。”

“还可以用来治疗破伤风,也有不少药用价值,虽然是害虫呢。”

亚黎图拿着蛴螬看向甘梦,“…要吃吃看吗?很方便的,只要油炸一下就好。”

甘梦好像拨浪鼓般摇头,

“不要,我要点心。”

“是,是。”

蛴螬会啃食刚刚种下的种子、球根或幼苗,造成缺苗垄断。前天两人刚调配了驱虫水洒在花田上,也不用今天就急着教调配肥料吧。

“呐,花还不开吗?”

明明说不想学,蹲着的甘梦却看着露出土壤的球根问。这小家伙其实个性很急,前天也急急忙忙就端起水壶,让亚黎图急忙喊停。

“哪有那么快,接下来的二十天内会抽芽,接着才能立起花茎,有点耐心吧。”

“浇水会不会快一点。”

“那也要你浇对方法才行。”

过了花魂祭后,甘梦或许就不会来这片花田了,要是能在花魂祭前开花就好了。但再怎么快,也不可能让花在接下来的十天内就开。

虽然看不到开花很可惜,但亚黎图还是把种植的方法、浇水的方法一一教给甘梦。

“种花不就要浇水和施肥嘛。”

“这也有时机的。”

穆纳花不怕缺水的情况,就怕水太多。不知不觉中亚黎团已经戴上手套,站在甘梦身边手把手教他该如何观察土壤的情况再浇水。

“水可不是浇得越多越好,烂根就糟了。像土这样变成灰白色的时候再浇水…要记住,一旦花进入了休眠期,就绝对不可以再浇水了。”

夏季正中的毒辣阳光从头晒下来,亚黎图额上滲着汗,不禁捞起衣袖。

唯有现在能忘掉最高神官的身份,能忘掉造假的重担,就算只是一时的。就这样过了两天,这天达比德在工作之余突然提出,

“那个啊,关于巴齐拉的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他回去探望一下母亲啊?”

亚黎图差点弄掉手中的文件,

“…怎么那么突然?”

“现在是花魂祭前夕,我知道是不可能,但就算在结束之后也可以。”

达比德苦着一张脸,“那孩子很想家啊,虽然他不曾说出来。”

于是亚黎图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来到中庭,但却不敢看甘梦的脸。说实话亚黎图并不觉得甘梦一副很想家的样子,至少在自己面前。但慕依也曾说过,“那个孩子一副很寂寞的样子。”

你想家吗?犹豫着能不能这样问出口。如果甘梦回答想家,亚黎图会不遗余力地帮他取得回家的机会。但同时也会感到更加惭愧。

对亚黎图来说,和甘梦在一起的日子是救赎。这么说或许有点夸大其词,但特别是最近,这确实是必不可少的能松口气的时间。

但对甘梦来说,这段日子是迫不得已吗?是不是让甘梦就这样回家,不要再来神殿比较好呢?各种自虐的想法在脑袋里打转。

甘梦正在往一个陶罐里放入各种东西,那是些例如菜叶、豆渣和内脏之类的厨余,另外还有鸡蛋壳和烂了的水果,现在正在制作肥料。

“真不好闻。”

甘梦皱着眉头说,不如直接说很臭。因为菜渣遍地,所以不断有麻雀飞来捣乱,

“哇,不要撒。”

甘梦把菜叶和豆渣撒向上空,麻雀拍打着翅膀衔起后飞走,发出一阵夸张的啪沙声。亚黎图愣愣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制作肥料是需要时间的,因为必须经过充分的发酵腐熟。

“为什么要那么麻烦?”

甘梦一脸嫌麻烦的表情。菜叶沾在了胭脂色的帽子上,亚黎图用手帮他拿掉,

“因为花是靠吸收土中经过发酵溶解在水中的各种营养元素生长的。不经发酵直接埋入土中,遇水发酵会产生高温烫伤花根。所以决不可以用未腐熟肥料。”

“这样吗?”

“你母亲最近好吗?”

一问出口后亚黎图马上就后悔了,不能回家的甘梦怎么会知道母亲的情况?我是白痴吗?甘梦看了看这边,然后点头回答,

“我最近没见过母亲。”

“…是、是啊,抱歉。”

“但我想母亲或许都没意识到这件事吧。”

“…什么意思?”

亚黎图奇怪地反问。甘梦随意地歪歪头,

“母亲并不在乎我。”

“怎么会有这种事。”

亚黎图想起上次甘梦还说起母亲的事。

“以前母亲虽然身体虚弱,也经常会陪伴在我身边,但现在母亲已经有了比我更重要的事物了。所以我想母亲已经忘记我的存在了。”

“这…只是因为你们暂时分隔两地…”

“不能见面也没关系,只要有一句传话,或是一封信件就足够了,但却没有过。”

甘梦的语气平淡得理所当然。

“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甘梦进入神殿才半个月,这个很久是什么意思,难道原本母子俩就不太见面?

“你刚来不久,今后一定能收到母亲的来信。”

亚黎图不负责任地说完,甘梦不知为何却道歉说,

“对不起…”

“…什么?”

甘梦摇了摇低着的头。不清楚甘梦家的内情,达比德和慕依都说错了?既然和母亲关系疏远,那甘梦就算想家也无济于事吧?

不过虽然甘梦一脸平淡,但如果无法和父母搞好关系,孩子一定会很寂寞吧。

“那和慕依成为朋友了吗?就是我上次说过的学徒,你应该和他见过了吧?”

亚黎图改变了话题,移开视线假装开朗地问。说实话两人若是成为朋友,亚黎图的身份很有可能曝光。所以现在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啊…嗯…”

视线一角,这次甘梦匆匆忙忙地低下头,同时暧昧回应。亚黎图奇怪地问,

“怎么了吗?”

“没什么。”

甘梦飞快地回答。说到慕依就会被打断,他不会是讨厌慕依吧?亚黎图正要开口询问,甘梦把小手伸到亚黎图头上说“沾到了”。不过甘梦手上本来就沾满了菜屑,这样反而只会抹上更多罢了,一股鸡蛋的味道从头上传来,亚黎图只能无奈地说,

“回去你可要洗手啊。”

“嗯。”

花魂祭的事、甘梦的事,犹豫着纠葛着,又到了觐见的日子。这次觐见是在花魂祭五天前。本来应该在这次觐见商议花魂祭事宜,但由于国王本人缺席,觐见对象早已变更为了王女。

“听好了,亚黎图,切不可落了下风。”

前一天长老众用亚黎图对甘梦说话时的语气说,“虽然对方贵为第一王女,但你身为最高神官,是神殿中的最高负责人。既然不是国王陛下本人,那就无需行君臣之礼。只要平等接待即可。”

按照长老众的说法,面对身为儿臣的王女,同为臣下的神官并不低人一等。虽然想牵强附会也要有个限度,但亚黎图只能低着头。

“准备已经万全了吧?”

长老众自信地问。这次的花魂祭上,将展示四大精灵之力。这件事基本已成定局。

“…是的。”

亚黎图死心地回答。虽然仍然纠葛,但束手无策。需要的东西已经一边呕血着一边准备完毕,轻而易举,只要准备一点易燃物即可。

低着头的期间亚黎图想,如果就这样下去,王家的处境会越来越不利吧。

亚黎图并不是想帮王家,他只是单纯想打压神官罢了。对他来说,王家也是纵容神官势力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原因。虽不是故乡被毁的罪魁祸首,但也是因素之一,落到现在的地步也是自作自受。

亚黎图对宫廷权势间的勾心斗角不感兴趣,神官王家都一样,他是为毁掉这里而来的。但既然站在了这个位置上,就必须扮演好这个角色,这就是外界赋予他的形象,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觐见仪式并未在设有王座的谒见之厅,反而举行在设置着像是会议用的圆桌的大堂。并未从位置上明显区分君臣间不同的立场,暗地里造就了双方平起平坐的氛围。虽然事先听说到场的并非国王,而是王女,但连亚黎图都能看出其中的居心叵测。

和平时的觐见不同,为了商议和确认花魂祭一事。这次这边除了亚黎图外,还有数名上级神官出席。王家一方则只有第一王女到场。亚黎图等神官事先到场等候,再怎么样也不能让王女等人。

“耶绮丽王女殿下驾到。”

不久后,王女从黑色军服的阵营中现身,矮小的身形看起来还只是个孩子。

耶绮丽第一王女年方十四,是国王的第一个孩子,她还有个小她六岁的弟弟。

满头的卷发垂到背后,头上带着遮住脸的头纱,但即使如此依然能看到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可是,

“甘…梦…”

亚黎图石化了。站在那里的毫无疑问是甘梦,虽然穿着平时难以想象的长长裙摆的纱布裙子。为什么?

冰蓝色的眼睛向这边一晃而过,噘起的嘴似乎发出了一声只有亚黎图能听见的声音,

“嘘…”

发出暗示的甘梦若无其事地坐到了会议桌一头。亚黎图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最高神官大人?”

难道是认错人了吗?会议中亚黎图光顾着盯着第一王女的脸,所以会议的进程完全没有记忆,察觉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途中王女几乎没有出声,只是以点头来回应所有的议题。但不会错的,那是甘梦。会议中亚黎图也几度与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对视。

自己是在做梦吧?

回到办公室后,桌子上放着一个花的折纸。但不只是个折纸。

“来老地方。”

打开一看,背面这样写着讯息。是谁留下的,老地方是哪里,亚黎图再清楚不过了。但和以前收到相同物品时的心情截然不同。

亚黎图捏坏了折纸。去,还是不去,他站在犹豫的夹缝间摇摆不定。

甘梦…是王女?亚黎图总算清醒了。什么同伴啊,亚黎图愤怒地想,虽然烧毁了故乡的罪魁是神官,但亚黎图对王家也没什么好感。

而且甘梦其实是知道亚黎图身份的吧。

事到如今亚黎图也没有蠢到以为王女假装成学徒是为了好玩。很显然,甘梦是为了接近身为最高神官的亚黎图而来的。

其实现在想来能发现诸多疑点。使用假名、不去上课、不认识慕依、和达比德与慕依所说的形象不符。明明有那么多线索,蠢就蠢在亚黎图事到如今才发觉,还为自己的身份暴露胆颤心惊。

亚黎图平时和学徒没什么接点,所以或许不太清楚。但就算不是见到本人,也能从周围口中得知一二。而且到了课堂上无论如何都会见到真正的新学徒。亚黎图却心不在焉,完全没发现这件事。

真是太可笑了,亚黎图不禁呵呵自嘲。暗地里早就被甘梦笑话了吧。

王家和神官势不两立的如今,恐怕她是为了刺探神官势力而来的。

从最初开始,甘梦就是刺客。只是想和甘梦成为朋友,在摇摇欲坠的平衡上,延续着作为朋友的日子。但对甘梦而言,亚黎图只是目标和敌人。

而如今对亚黎图而言也是同样的。亚黎图会觉得甘梦特别,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学徒的身份,但如果其实甘梦的真实身份是王女的话,那么至今亚黎图对她产生的感情或许将不复存在。

不,甚至会产生警戒与憎恨。

甘梦知道了亚黎图的真心。掌握着亚黎图身为最高神官,却不信花的矛盾。

在知道甘梦的真实身份是王女的瞬间,亚黎图感觉被背叛了,然后为自己的真心暴露感到了惊恐。但现在,亚黎图还在犹豫着能否再去见甘梦一面。亚黎图还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甘梦是王女一事。







五章 月下的指引

“呀,晚上好。”

亚黎图到达的时候,王女已经先到了。她仰望着月亮,以后背向亚黎图打招呼。今晚的月亮又圆又亮,非常明亮。亚黎图一言不发。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在晚上的这里见面呢,有点像幽会哦。亚黎图你看,不论花还是树,都和平时的感觉有点不一样,而且月亮也那么亮。”

亚黎图依然没有作答。

“你在生气吗?”

于是王女冰蓝色的眼眸转了过来。

她像往常一样甩着两只小脚坐在中庭的石块上,那个身姿却显得遥远。

王女穿着和会议时一样的裙子,平时如同少年般收起的头发也披在身后。

月光下王女的衣服反射着淡淡的光泽,那是一套杏黄色的长裙。长衣袖和裙摆重叠着层层叠叠的薄纱,双肩和领口处则有镂空的花纹,既纯洁又优雅,和王女一头淡色的卷发分外相称。但亚黎图以恐怖的眼神注视着她想,这真的是自己认识的甘梦吗?

“怎么了,有那么奇怪吗?”

王女提起裙摆问。

“亚黎图,表情好恐怖。”

“你以为是谁害的?”

亚黎图觉得要是自己能生气该多好,但现在占据胸口的却不是那种感情。

只是觉得寂寞。

亚黎图已经为那段时光的结束做好准备,但没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落幕。消失的不是自己,而是甘梦。原来被欺骗的人是这种心情啊。亚黎图甚至想,这难道是自己隐瞒身份的报应吗。

“原来你是女孩啊?”

“我从没说过自己是男孩啊?”

“不是这个问题吧?”

亚黎图体会着肝肠寸断的感觉说,“你的名字根本就不叫甘梦吧?”

“甘梦真的是我的名字,是母后取的小名。”

王女一脸认真地回答。没错,不管名字还是学徒的身份,都是亚黎图擅自误解的。

“你明明是故意的吧?”

“嗯。”

王女坦率地承认。亚黎图不禁咬牙。甘梦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顶着张天真无邪的脸在亚黎图身边笑着,心里却打着精细的盘算。

你为什么接近我,这种疑问毫无意义,亚黎图不缺那点想象力。那接下来只有一个问题,

“你想怎么样?”

王女眨眨眼睛,

“为什么这么问?”

“为什么…”

“亚黎图已经知道了吧?我们只有一条路可选。”

王女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一点都不像是甘梦的声音。

“再这样下去王家会被神官完全吞噬,那么一来就谁都无法阻止神官们了。这个国家也会在神官的暴走中,变得动荡。这并不好。”

“但就算换做王家也是一样吧?对平民百姓来说,上头是谁一点都不重要。”

“但神官们太注重信仰了。如果神话是真的,那国家或许能受其恩泽,但信仰是不能当饭吃的。不能停步不前,不进步是不行的。”

亚黎图无语了。他和甘梦都认为穆纳花信仰和女神的神话是传说,并不是真实的。但放眼神殿,和他们相同想法的人连少数都不到。

“但神官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这点,只是一味地崇拜着花,而不去正视现实。”

王女看向亚黎图,

“但亚黎图并不这样想吧?”

感到心痛的亚黎图皱起眉头。和甘梦相处中倾诉的真心,并不想被这样拿来利用。

“我知道的,亚黎图抱有质疑。不管是对花的神话,还是对神官势力的现状。亚黎图是最高神官,所以比我更清楚神官们的现状。”

“别说了。”

确实亚黎图曾经很憎恨花,如今虽不同了,但也不觉得花是神圣之物。亚黎图很厌恶神官把花供上神坛,借此为所欲为的做法。

但亚黎图想要扳倒神官势力只是为了复仇,并非考虑到国家如何。不过如果继续让神官扩张势力,像自己故乡那样的事件会发生更多。

不注重发展,不注重科技,只为了扩散信仰不惜弄虚作假,亚黎图深有体会。

“你难道调查过我的事?”

“没有哦,”

王女平静地面对亚黎图质疑的眼神,

“这都是我亲眼所见。我也知道亚黎图阻止不了神官们,为此心力交瘁。比起个人,组织的力量更为强大,就算是最高神官也无能为力。”

“那王家又能做到什么?还不是让神官猖獗到这个地步?”

“嗯,父王病倒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而且这次花魂祭上还会展示四大精灵之力。明明精灵之力根本不可能存在。”

“你想要阻止吗?”

亚黎图并不想管那么多。

“你就是为此才来找我的?”

王女看向花田。风吹起了,响起了树叶的沙沙声,王女的声音混杂其中,

“我只是和亚黎图在一起很开心,但要是亚黎图讨厌的话,那以后我就不能再来这里了。”

这个中庭是神殿的地盘,王女是决不可能轻易进出的。至今她都是假扮成学徒混进来的吧。亚黎图扶着前额呵呵笑道“怎么可能”,

“你是想要知道神官的弱点吧?那种东西…”

“没有的吧?”

王女垂下眼,

“亚黎图也不知道吧?所以才会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

亚黎图气歪了嘴,

“你的意思是我已经没用了?”

王女摇摇头,

“我只是来确认亚黎图心意的,”

王女跳下石块,并朝向亚黎图伸出手,

“亚黎图还继续把我当作甘梦看待吗?还是说已经讨厌我了?”

“当然了,毕竟你是…”

“因为我是王女?”

甘梦好像孩子撒娇般说,

“但我一点都不想当王女哦?没有人会因为我是王女,就对我付出关心。而因为我是王女,连父母都会疏远我。很没道理吧?”

亚黎图并不清楚王家的内部情况,也不知道王女是否受到冷遇。

“父王很忙碌,偶尔见面也只会把我当作后继者对待。而母后比起我来更宠爱弟弟。”

这时亚黎图发现了,那时的话是真心话。母亲有了比自己更重要的事物,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自己了。虽然没有分隔两地,但王宫很大,王女也有自己的房间吧。不能和其他家族见面或许也很正常。

王女并没有撒谎。

虽然她隐瞒了身份,但却向亚黎图暴露了真心。

“不过亚黎图生气也是应该的。就像亚黎图说得那样,最初我是去探底的。”

王女看向了夜空,

“最初见到你时我说了谎,我想见的不是花,而是你。我想看一看年仅二十三岁就出任最高神官的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我是去探底的,因为你是敌人,我本来还以为你一定是个难缠的人。”

王女的声音在寂静无声的四周流淌,

“神官们的权势日益扩大,变得既贪婪又极其傲慢。而你年纪轻轻却站在了顶点。”

王女看向了亚黎图,

“但和你一起学着种花的日子,却意想不到的开心。明明我,并不热爱花。”

王女依然伸着手,

“所以我想要和亚黎图结成同盟。”

“同盟?”

亚黎图低沉地反问,王女重重点头,

“我不喜欢花受到利用。”

这只是说得好听,只是为了利用亚黎图罢了。亚黎图没天真到去握王女的手。

“亚黎图也和我一样吧?但苦于没有同伴,无法改变现状,那这样不是正好吗?”

“不是为了国家?”

“不,虽然不论父王还是母后都没有期待我,但毕竟我还是这个国家的王女,也很喜欢这里。总要为这个国家做点事。这样不行吗?”

亚黎图并没有考虑得那么多,他有自己的目的。说实话这是求之不得的,亚黎图想要帮手,而且对象是王家的话是最好不过了。

亚黎图对王家没有好感,但也不是恨之入骨,结成同盟还是可以考虑的。

更何况对象是甘梦。虽然被欺骗了,但那段时光也并非完全是虚假的。

“别忘记,我们是同伴。这句话我可没有撒谎。”

亚黎图脱力地坐到草地上。王女也不顾裙子会沾上草屑,靠近亚黎图,

“亚黎图,没事吧?”

“嗯。”

“你不生气了吗?”

“我也隐瞒了身份,我们彼此彼此,所以算了。”

“但我最初就知道亚黎图是最高神官哦。”

“啊,就算你早就知道,隐瞒就是隐瞒了。这一点不会改变,我没有资格生气。”

夏天的夜晚并不寒冷。不知从何处响起了虫鸣,在声音停止之前,两人都默默地望着夜空。在地位上王女比亚黎图高,在权力上亚黎图比王女大。但现在两人只是肩并肩坐着。然后亚黎图说,

“你想阻止这次四大精灵之力的披露吗?”

“这是不可能的哦。”

王女干脆地断言,亚黎图不由得看向她小巧的身影,王女抱着膝盖说,

“四大精灵之力并不是真的,所以要阻止是很简单的吧,但亚黎图也知道,这样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那要怎么样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啊?”

“亚黎图呢?”

矮小的王女仰望着亚黎图,

“亚黎图是想要彻底根绝花的信仰,还是想只抑制神官的暴走?”

亚黎图思考了一会,最后回答,

“我不知道。”

亚黎图垂下头,

“以前我是想要毁掉花的。我的故乡被神官兵烧掉了,所以我才成为了最高神官。“

“嗯。”

“但是现在,我居然整天都在细心地照料花,而且一点也不厌烦。”

“没关系,我和亚黎图一样。”

手上传来王女小手的温暖。王女安慰没能得出结论的亚黎图说,

“这可以以后再想,不管亚黎图今后想怎么做,现在都不能轻举妄动。就算假装成不小心在途中失手,暴露出这件事,亚黎图也会被追究,弄不好还会被踢下最高神官的位置。亚黎图现在必须潜伏在神官们中,不能离开。所以不能终止这次的计划哦。”

“就算表明我和你联手也不行吗?”

“不行,”

王女斩钉截铁地说,

“凭现在弱小的王家,无法成为强大的助力。要是亚黎图在打倒神官前被肃清,失去最高神官的权限。那不论亚黎图还是王家就都结束了。”

其实亚黎图也很明白。王女点点头说,

“所以我们的关系也决不能公开。表面上我们可是敌对的,一定要装得像模像样才行。”

首先要在花魂祭上,站到王家头上。然后才能从长计议,计划今后的一切。

“刚才在会议中,确认了点火仪式的流程,然后再度确认了我不会上台一事,要展示精灵之力就是在那时吧?感觉在座的神官都在奸笑哦。”

“是这样吗?我没注意。”

“嗯,”

王女皱起眉头,

“亚黎图你在发呆吗?”

“抱歉,那时我正心神不宁,托你的福。”

王女又立刻松缓表情,

“这次我不能上台,所以只能靠亚黎图一个人。要好好做哦?”

“你才是…”

今后王家的立场会越来越艰难,国王不在的如今,这些痛苦自然由第一王女承受。虽然是权宜之计,但要加重甘梦负担还是让亚黎图退缩。

但王女却轻快地说,

“亚黎图,结束了之后我们去评花宴吧。”

花魂祭为期三天,第一天祭奠女神,第二天祭奠黑龙,而之后就是评花宴。

评花宴,以民间的种花人为对象,选出花种得最好的一家,予以种花的名人美号。齐聚在首都的神官都会到处评测。获胜者能获得不小的奖金,允许赌博,所以对一般人来说也是个乐子。

“诶,但是…”

当然两人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虽然可以伪装身份,但坐在最高处且用面纱遮挡脸的甘梦姑且不论,亚黎图恐怕会被认出来。

“把衣服脱了吧!”

但大家认识的也只有最高神官的亚黎图,亚黎图点头称赞道,

“真是个好主意。”

“那今后也来这里见面,记得带点心。”

“要甜的是吧。”

那晚和王女这么约定后,两人就分别了。时间匆匆流过,于是到了花魂祭第一天。

第一天神殿内非常安静。虽然聚集了全国的神官,但每个人都循规蹈矩,几乎什么差错都没有地进行了下来。这也多亏事先准备充分。

亚黎图是第一次主持仪式,途中依次向神官赐酒的时候,见到了被派遣去新神殿当驻地神官的戴尔。

“愿你有穆纳花的加护。”

“非常感谢。”

戴尔和以前一样,留着漆黑的披肩长发并用头巾缠起,长着一张娃娃脸。

亚黎图将倒入了神酒的白瓷酒杯递过去,戴尔恭敬地低着头,手从有些长的衣袖里伸出接下酒杯。短暂的过程中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

然后第二天祭奠黑龙。这天从早上开始,就是战斗。

花魂祭是由神官主持的,神官必须最先到场,然后恭迎王家和贵族的到来。

这次和以往有两大不同。

一是国王的缺席。这件事已经做出了通告,传达给了所有的平民。

大批人浩浩荡荡聚集的露天会场上,王家依次入场,有第一王女、第二王子和王后。王家的座位在看台的最上方。王女坐在了以往由国王占据的主宾位置。平民指手画脚地观望着这一幕。

“这次国王真的不在啊?”

“连花魂祭都缺席,想必是重病。”

“笨蛋,你这样说太不敬了!”

因为国王的缺席,一开始就给往年值得庆祝的花魂祭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接着在王家的左下方,各位贵族一个个入座,右下方则是神官的席位。

贵族早就知道国王缺席一事,他们并没有任何惊慌,每个人都面无表情。

亚黎图从低一阶的看台看着甘梦,然后又有点忧心地观望着下方吵吵闹闹的人们。虽然有王女代替,但还是不能阻挡民心的不安。

但还不止这样。和有些恐慌的周围相比,神官阵营的气氛却显得截然不同。

“亚黎图大人,准备已经完毕。”

前来通报的神官双眼熠熠生辉,比平时还要兴奋。在通报完后还说,

“我衷心期待,请为我们展示女神的奇迹!”

“我知道,下去吧。”

在对方离开后,亚黎图叹了口气。神官们已经得知展示四大精灵之力一事,和刚公布这件事的当天比起来,现在已经算好的了。

收到报告的亚黎图走向王家的座位,准备已经万全,到开始的时间了。

在右侧神官期待的眼神,和左侧贵族不善的眼神夹击下,亚黎图和甘梦视线相交,但马上就分开了。亚黎图低着头,甘梦看着前方。

“请第一王女殿下发出开始的口号。”

“嗯。”

甘梦煞有其事地点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今天甘梦依然戴着面纱,身穿乳白色的花式长裙。会场上下一片安静,甘梦掷地有声地说,

“在此宣告,今年花魂祭的祭奠黑龙之仪正式开始。以女神之花,镇黑龙之魂。”

黑龙的木雕在一片欢动中,由十几个男人拉着进场。

那是一座高达数十米,坐在看台高处也必须抬头仰视的巨大木雕。长长的身形盘旋着,每一块鳞片都清晰可见,四只爪子锋利无比,头上有两只角。这就是在这个国家流传至今的黑龙的形象。

亚黎图去年只是作为一般神官看着,只有这个景象丝毫未变。

然后今年由作为最高神官的亚黎图领头,带领王家下到看台下方的会场中央。

这里已经准备好了大量的穆纳花,距离一近黑龙的木雕显得更为壮观。

亚黎图亲手将有着笔直花茎的切花交给甘梦,一旁的神官推来了三架可通往木雕上半位置的梯架。接下来甘梦走上其中一座。梯架非常高,摔下来难保不会重伤,但甘梦毫不畏惧地一步步登梯而上,将花插在了木雕的缝隙间。紧跟着她,第二王子、王后也如法炮制。源源不断的人好像朝圣者般登上梯架。

除了王家和贵族外,平民没有登上梯架,只是随性地将花插在木雕根部。

在平民献完花后,神官开始献花。

最后亚黎图登上梯架,将最后一朵花插在黑龙身上。

接下来如果是往年,王家也会站在这里,但今年第一王女已经下了梯架。

而且亚黎图手中也没有拿着惯例的火把。

“咦?点火仪式只有最高神官大人一人吗?”

平民中有人发出疑问。照理说在献完花后,亚黎图会和王族共同点燃木雕。

但今年的点火仪式,王家并不会上台。

今年和以往的第二个不同之处,就是点火仪式。这件事还没有通告平民。

亚黎图在平民疑惑的眼神中宣告,

“现在我将在此,向众位展示四大精灵之力。”

声音传了出去,引起一阵议论,

“什么?”

“精灵之力是指…”

“是传说中女神的力量啊。”

“真的假的?”

“这种力量真的存在吗?”

和纯粹疑惑的平民不同,王家没有任何动摇,贵族摆出一副看好戏的眼神。

王家和贵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而且也对整件事的可疑之处心知肚明。

对贵族来说,四大精灵之力是真是假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它会带来的影响。要是真的让神官展示四大精灵之力,再扩大影响就糟了。

但就算想要挑剔,也已为时已晚。毕竟这次的事已经经过了王家的准许。他们也不知道造假一事。所以现在也有几人不满地皱着眉头。

“众位请看,”

亚黎图抬起右臂,

“穆纳花是女神的化身,既是黑龙的墓碑,也是阻止其复活的钉子。所以我们一再在这片大地上种下球根,为了让黑龙永远沉眠。”

宛如自然盛开般,黑龙的木雕上满满围绕着花。亚黎图在喧哗中继续说,

“但是,女神消失了,如今已不在这个世上。”

有人传出了哀叹。有人低头掩面。虽然是神话,但对菲戈麦斯的国民来说,女神的存在就像亲人一样。亚黎图俯视着下方的看台说,

“不过四大精灵之力并未随女神的逝去而消失,而是满溢着这个世界。”

接着人们又交头接耳起来。

“现在我将为各位重现女神的奇迹。”

亚黎图边说边在内心疑惑,为什么长老众要强调四大精灵之力依然存在?

穆纳花中并没有力量,既然如此只要撒谎力量随着女神一起逝去了就好。否则当然会有人疑惑,为什么穆纳花之中没有力量吧?

穆纳花会被怀疑是否真的是女神的化身。花是普通的花,亚黎图比谁都清楚。

但难道神话是真的吗?

不,这怎么可能,亚黎图在内心自嘲。就像现在这样,只是为了利用而已。

亚黎图看向看台某处。虽然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但那里是学徒所在的位置。

亚黎图曾对慕依说过,力量并非寄宿在花里,而是在心中。现在他要违背当初的话了。精灵之力今后恐怕会被掌握在神官手中肆意利用。

“哦、哦哦哦!”

看台发出了惊叹。在亚黎图指示的前方,一朵又一朵穆纳花突然燃烧起来。

就如同点灯一般,火焰迅速窜升至木雕上,并形成冲天的熊熊巨炎。木雕霎那间就被笼罩。点火仪式进行到了最高潮。木雕被用白绳围起来,在形成的篝火四角,等待着的神官开始摇铃打鼓。

“看那个,就好像女神正在用火焰灼烧黑龙一样!”

“这就是传说中的精灵之力!”

“神官大人们有了如此的力量。”

“这一定是女神的保佑!”

舆论渐渐转变方向,国王缺席的不安因神官展示的力量被兴奋代替。

被大火的热量舔舐着脸颊。这份景象让亚黎图想起故乡被烧毁的时候。

没想到会亲手重现当初的景象。

这次亚黎图在穆纳花的花茎上涂了一种物质。不仅如此他还在木雕上又涂了另一种物质,这两种物质相遇后,没过多久就会发生燃烧。

这是造假。

但平民们不会怀疑眼前发生的景象。他们比历来的仪式表现得更为骚动。

长老众的位置在与王家对立的另一侧看台,亚黎图说出预定好的台词,

“国王陛下玉体不适是黑龙作祟,所以今年一定要更盛大地庆祝,为他请求女神的保佑。”

这是谎言,只是以国王为借口,扩大神官的影响。

但平民们发出了欢欣鼓舞的喝彩声。

国王不在会被神官抢去主导权。国王是这个国家的保护者,一旦缺席,民众会不安,担忧,害怕。并且这个不安有两个意思。

“愿国王陛下早日康复。”

一个女人双手交握着祈福。

这其中不仅有对国王的担心,还有对自身失去庇护者的恐惧。

试想一下若这时神官展示了超乎想象的力量,那就如同填补了空洞般,民心会一面倒地倒向神官一方。这是国王健在时难以取得的效果。

“就算国王不在,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更有甚者说,

“国王惹怒了神官,所以才失去了女神的庇佑。”

可见神官和王家的对立已经连一般平民都察觉一二。如果民心被神官拉拢,再这样下去或许会变成神官平民与王家贵族的两两对立形式。

亚黎图所站的高台比看台的最高位还高,就好像在预示着神官的位置高过王家一样。

亚黎图远远地和甘梦对视起来,其中的含义错综复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神官们看作是宣战,贵族们看作是挑衅,王子和王后则一脸不可大意。

但真正的意义只有对视的两人知道。

这是神官与王家表面上的决一死战,也是亚黎图和甘梦向神官发起的战斗的狼烟。点火仪式结束后,亚黎图便匆匆脱下银色外套。

“诶呀,您这是要去往哪里呢?”

走出会场过道时,和达比德擦肩而过。身穿神官服的他的口中还叼着烟。

“喂!”

“请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开始可是狂欢宴。就不要太过拘泥礼数了嘛。”

亚黎图抓住一脸想溜的达比德,

“现在开始你代替我留在这里。”

“咦?!”

“我半时辰就会回来。”

剩下的时间所有人都能自由渡过。可以去评花,可以在会场观看节目,也可以去各处的小吃摊和店铺。但最高神官的自己照理说不能随意离开。

“大人,我对舞台剧可没兴趣。另外也不能错过花魂祭间特有的酒。”

“你居然大白天就跑酒馆啊?”

现在会场上正在上演关于女神和黑龙这个神话的舞台剧。除此之外,今天还会有很多节目。看台上也聚集着大量的人,很是喧闹。

“您是有和人约定吗?”

达比德稀奇地看着亚黎图。

“算是吧,所以只要一会。”

“不,”

达比德叹了口气,又从身后摸出了小小的酒瓶,

“不赶回来也无妨,王家和贵族就由小人们招待。您辛苦了,请玩得尽兴点。”

达比德是在体谅自己吧。

他应该也知道四大精灵之力是造假,同时也知道亚黎图是无可奈何的。

“谢了。”

甘梦已经换回了粗布制的上衣和七分裤,头上戴着胭脂色的帽子,头发也都收在其中。这么一看,谁都不会知道她其实是王女了。

但亚黎图不同,就算脱掉外套,周围却到处走着正在评花的神官。

街道上排列着店铺,售卖各种花的特产、食物啊干花啊。鲜花或是切花是不容许私下交易的,但制品不在其列。有的商人把花做成了书签,有的还做成了花茶和馅料等食材。还有很多雕刻了花的工艺品。

形形色色的物品中,不知为何一旁还有以黑龙为造型的面具。亚黎图选了一个。

“唔,好奇怪。”

甘梦皱起眉头评论道。但戴在脸上,就算和其他神官擦肩而过也不用担心了。

“没办法,就这样好了。”

但甘梦拿起另一个面具,放到亚黎图手上。那是一个只能遮住上半脸的面具。

“这样就能吃东西了。”

“你啊…”

街道上还有很多小吃摊。和平时相比种类更加繁多,连地方美食都能看到。碗糕啊蜜枣啊焦圈啊,应有尽有,香气四溢。甘梦总是一股脑地跑向那些地方。比起花来,她果然还是喜欢食物吧。

亚黎图戴上面具的时候,甘梦从前方跑回来,

“这是慰劳品。”

说着甘梦递给亚黎图一只烤鸭腿。亚黎图吃惊地瞪大眼睛,但因为戴着面具,不知道甘梦看不看得见。甘梦也拿着一只鸭腿说,

“亚黎图还没吃过早饭吧,肚子在咕咕叫哦。”

“这个嘛,毕竟今天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亚黎图接过鸭腿。甘梦点点头说,

“我也是呢,所以在献花的时候真的很饿。就连黑龙的木雕看起来都很好吃。”

姑且不论甘梦的心里话,至少她表面上还是显得很威严,亚黎图摸着甘梦的头称赞,

“那时候你做得很好。”

甘梦怕痒似得缩起脖子。

“你溜出来的时候没事吗?”

虽然亚黎图也溜出来了,但想想王家神官两大首领都溜走果然有点不妙。

“嗯,”

甘梦啃了一口鸭腿说,

“只要有母亲和库克在就够了,我在不在都一样。”

虽然是开玩笑,但在亚黎图听来却显得寂寞。亚黎图不由自主地说,

“抱歉啊…”

“怎么了?”

“难得你可以见到母亲…”

以前甘梦曾说很少和母亲见面,今天或许是她期盼已久的日子,甘梦笑着眨了下单边眼睛,

“是啊,所以这个日子也不怎么坏。不过我受不了正正经经地坐在位子上。比起坐在高处远远望着,我更喜欢像现在这样,所以,”

甘梦拉起亚黎图的手,亚黎图被她拉着跑起来,

“我们走吧,亚黎图。“

就好像画一样,周围的景色随之改变。

“没关系,我好好和母亲打过招呼再来的。”

亚黎图也拼命跑了起来。

吃东西,看赌博。街道一角有人正开设着赌局。为了谁会成为此次评花宴的优胜者,周围吵得沸沸扬扬。

“来,下注下注!”

“我赌西边的西蒙,那家伙种的穆纳花足足有三个月花期,简直一绝。”

“那我下注隔壁街的米纳,她家的花形态婀娜优美,那才堪称女神再临。而且,人更美。”

“你到底在看花还是在看人啊啊?”

“啰嗦,有什么不可以!”

“你这个居心叵测的!”

两个男人马上扭打在一起,周围也直起哄,

“打啊,上,米纳是大家的,才不能让心怀不轨的臭虫接近她!”

庄家马上臭骂,

“不赌就别给我在这碍事!结果会在明日正午揭晓,趁早下注,买定离手!”

谁都想把这段时间尽可能享受地,吵吵闹闹地渡过,为了即将到来的未来。

连亚黎图都不想接近的一群男人堆里,甘梦探头探脑地钻进其中看着。

“小兄弟,你也要来一把吗?”

“嗯,”

甘梦盯了桌子上的赌局一会,摇摇头,

“我不是种花的行家。”

“诶,那这个就送给小兄弟当纪念。”

五大三粗的庄家把一个项链挂在甘梦脖子上。

“亚黎图,”

回头的甘梦笑了。那是一个穆纳花挂饰的项链。穆纳花是神官的象征,而且甘梦也说不喜欢花,但不知为何这副景象与甘梦十分相称。

好像要刻印进心里一般,亚黎图一直注视着这副景象。







六章 沉浮

“你可知现在是何种形势?”

花魂祭结束两天后,一大早就被叫去见长老众。亚黎图惯例低着头。

“请问这是何意?”

“本来神官和王家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就算对立也是相辅相成,不可分割的。情势一直不明朗,然后终于在这次的花魂祭上分歧了。”

“分歧吗?”

“没错,根据收到的报告,募捐的人数比往年多了一倍,人们甚至在神殿外排列等候着聆听神话,明明正值休眠期,城内的花却不计其数。”

“确实如此。”

“每个人都喊着神官大人神威,女神永垂不朽,并祈祷国王早日康复。如果陛下贵体能逐渐康复,那就再好不过了。真是可惜。”

亚黎图微微抬起头问,

“陛下的贵体是否有变…”

“这你不用担心,今后在这个国家,神官想必能更有发言权吧。”

这当然不是指希望国王痊愈。

“恕在下直言,如果陛下身体顺利恢复,人们都会说这是女神的奇迹,想必神官今后在王宫中的地位也能提升,变得更有发言权吧。”

“这可不一定,”

长老众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

“亚黎图你可知现在民间有说法是国王触怒了女神,才会卧床不起。”

“那是…谣言。”

“没错,只是因为你没法让国王恢复吧?”

“…是的。”

亚黎图不禁一时语塞。因为四大精灵之力是造假,自己只是个凡人。

“但是真是假都没关系,民众就是这么相信的。明明展示了四大精灵之力,国王却没有好转。但他们却没有怀疑神官,而是说着国王失去了女神的庇护。既然如此,国王不恢复,我们才能便宜行事。”

这次精灵之力的展示在民间的呼声很高,但神官在王宫中的地位并没有多大改变。

不过如果国王驾崩了,事情就不好说了。长老众的言外之意不言而喻。而且不管国王何时驾崩,长老众都能得到第一手情报吧。

“到时王宫内会引发巨大的混乱。我们早就说过了吧,要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时换了一个声音响起,

“民众已经站在了我们这边。”

又一个…

“我们的优势已不容置疑。”

最初的声音说道,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是其中最大的功臣,这次你做得很好,亚黎图。”

周围一如既往的昏暗。长老众会传唤亚黎图多数是下达指示,亚黎图汇报工作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长老众手下有专门的情报人。

“能在民众面前展示完美的女神之力,实在做得好。听说现如今你被称作女神的代表,外面民众的呼声,你听到了吗?着实非常悦耳。”

这次花魂祭上的展示,让民众深刻地有了神官是女神的代表这一印象。

当然因为精灵之力是造假,其他神官不可能有这种力量,也不知道造假一事。

于是大部分人都把展示了女神之力的亚黎图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几乎所有人都以崇敬的眼神看着亚黎图,然后情感高涨地喊道,

“最高神官大人!”

“愧不敢当。”

亚黎图不露半点讽刺地回答。正因为现在声名远扬了,才有能做到的事。亚黎图没打算让长老众为所欲为。这时长老众发出了一声叹息,

“偏偏在这时候…”

来了,早知道今天找自己来并非为了庆祝。听了那么多自吹自擂,换作平时的亚黎图早就不耐烦了,现在却有手心流汗的感觉。

“可惜哈登居然在此时被撤离陛下身边,实属失策,明明现在是关键时刻。”

亚黎图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问,

“请问是怎么回事?”

“上次和你提过了吧。有一个代替回乡的黎多医师被派到陛下身边的新人,叫做哈登。但昨天哈登被选作驻地医师,已经被派往当地。”

“在下听闻年轻医师被派往当地学习并不少见。”

“哪有可能。”

长老众哼了一声,

“虽然此种事稀松平常,但这次决定得如此仓促,实在可疑。但我们的布置堪称万无一失,为何泄漏,亚黎图你可有察觉到可疑之处?”

“不,我毫无头绪。”

亚黎图若无其事地装傻,现场瞬间有点纷扰,长老众停顿了一个呼吸后说,

“罢了。这件事或许纯属巧合,再悲叹也无济于事。不过今后也切勿大意。”

“遵命。”

离开长老众的房间后,亚黎图快步走在走廊上,看来果然被怀疑了。

但还只是有点怀疑,在刚展示完精灵之力的现在,长老众很难立刻怀疑他。多亏这样,亚黎图才敢和甘梦做出驱逐哈登的决定。

结成了同盟后,比起其他事,这件极为迫切的事必须率先告诉甘梦。

哈登是长老众派到国王病床边的眼线。亚黎图调查过了,他出身于首都著名的医学院,但资料有些可疑,多半经过捏造。虽然资历尚浅,但也不能断定今后他不会成为重大阻碍。

应该当机立断,立刻铲除。

“你知道陛下身边的医师中有个叫哈登的人吗?”

花魂祭那天亚黎图这么一问,甘梦摇摇头,亚黎图痛切地说,

“他是长老众送来的眼线。”

甘梦震惊地睁大眼睛。

“我马上去调查。”

然后留下这句话甘梦就匆匆忙忙地回去了,隔日再度见面时报告说,

“亚黎图说得没错,根据实地调查,去年毕业的人中没有叫哈登的人。”

“现在打算怎么办?”

甘梦皱起眉头,

“如果公开调查这个人,亚黎图会被怀疑,然后暴露与我的关系吗?“

“哈登的事是极密情报。可能…会的。现在代替陛下办理政务的是秘书馆大人吗?”

甘梦点点头。

“不能做得太显眼,现在的话不是证据确凿,长老众是不会怀疑我的。就算怀疑,经过今天他们也不能轻易动我了,真是活该。”

那天决定时,亚黎图直接这么说。就算怀疑,现在要排除他也难了起来。

现在亚黎图作为傀儡的价值水涨船高。只是一点怀疑,不会让长老众做出舍弃他的决定。而且若是舍弃,也会引来民众的不满。

“最高神官大人!”

走在走廊时周围的神官都恭敬地低着头。自己简直好像祭品一样。看着原本应该肃静的神殿里朝气蓬勃的气氛,只觉得非常诡异。

自己和花一样,被供上了神坛。增加亚黎图的影响力是抵抗长老众的手段,但如果力量过度膨胀也不行。其中的度很难拿捏。

而且如果亚黎图严重威胁到长老众,还是会引来长老众的反扑。只要暴露造假一事,就能让亚黎图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毕竟亚黎图又不是真的有力量。所以和甘梦的见面是决不能暴露的秘密。

“这是什么?”

回到办公室的亚黎图看着手中拿着的报告问,达比德耸耸肩回答,

“如您所见,是关于有可疑人物在水坝附近出没的文件。”

“为什么要拿给神官?”

“水坝附近的居民说要交给大人解决。”

亚黎图气愤地把报告甩在办公桌上,

“这是国王的工作。神官不应该插手,太逾越了。”

“但陛下现在贵体不适。”

“那就应该由直属秘书官处理。”

达比德再度耸耸肩,

“说得没错。”

亚黎图抬头看向他。

“但大家都说‘亚黎图大人是女神代理人,请一定要为我们排忧解难’,都围在神殿门口陈情呢,有怨言的话请您向他们去说啊。”

“你也这么想吗?”

“我只觉得增加了多余的工作麻烦死了。”

亚黎图叹了口气。

“但国王并未恢复生龙活虎,看来四大精灵之力也不怎么灵验嘛。”

当然了,因为是骗人的。亚黎图上翻着眼睛看向达比德。

“小人什么都不会说的,因为小人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嘛。”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咦咦?!”

“是上司的命令。”

把天外飞来的工作推给达比德后,亚黎图把他赶出了办公室。独自一人后,靠在椅子上吐了口气。终于连不属于自己的工作都找上门来。

那些看着亚黎图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嘴上叫着最高神官,眼睛却穿过他注视着自己的愿望。既不知道一切都是欺骗,也不知道他的目的。

这样不好。

甘梦曾问过自己,到底是想毁灭穆纳花信仰还是想要抑制神官的暴走。

亚黎图深思熟虑了十天,在花魂祭结束的五天后,回答了这个问题,

“现在我不想推翻花的信仰。”

亚黎图现在只想毁掉神官现有的体制。他已经不憎恨花了,但也不像其他神官那样崇拜花,所以有点犹豫是否应该把花供上神坛。

但不能否认的是神官是平民出人头地的一个手段,作为一个体制应该被保护。而且让花成为平民的精神寄托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听了这个最初的晚上没能回答的答案,甘梦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仰望亚黎图问,

“若是这样,又能怎么做?关于神官,亚黎图比我清楚得多,一定有头绪了吧。”

亚黎图思考了一会后慎重地开口,

“长老众是神官的实质领头人,而他们表面上的代行人是我。背面的代行人…”

“神官兵?”

“没错。”

神官兵是听命长老众的,不受亚黎图控制,亚黎图也不具解散他们的权力。

“如果能解散他们,长老众的行动力会失去大半,毕竟长老众是不会亲自动手的。”

“亚黎图想毁灭神官兵?”

亚黎图看着甘梦明确地回答,

“想。”

“是报复?”

“是啊。”

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无法否认。不管对花怎么想,对神官兵的憎恨有增无减。何况成为最高神官后,亚黎图找到了不少堪比故乡惨剧的事件。亚黎图现在依然记得那天神官兵身上沾着的黑炭和鲜血。

“我知道了。那么具体能怎么做,亚黎图找到足以让神官兵倒台的证据之类了吗?”

“要找到很难,毕竟是机密。”

亚黎图苦笑,

“在成为学徒后,我经常泡在图书馆,只为了找到毁灭花之信仰的方法。物理上毁灭花没什么意义,我瞄准了神话的漏洞,想要找到神话为假的证据。这样一来神官兵也会随之毁灭。但就算成为最高神官的现在,也毫无成果。虽然机密记录是看了不少。”

甘梦歪了下头。

“然后,有一些可疑之处。”

亚黎图看向甘梦说,

“当初除了毁灭花,我还想找到故乡被烧毁的原因。”

“亚黎图的故乡,听说是因为征地?”

“嗯,”

亚黎图承认后说,

“但很奇怪啊。”

亚黎图看向花田,

“我是成为神官后才知道的,花是不可能在遭受火灾的土地里生长的,要恢复到能种花,至少要好几年。但神官兵却用放火的方法强制征地,这样征来的地有什么用?”

“做了再说之类的?”

“这也有可能,但事后想来,比起征地,他们更像是想毁灭什么。”

对,当初神官在村子里找东西。神官还和村长进行了对话,亚黎图回忆起来。

“所以,才放了火?”

“对,为了将某物付之一炬,征地不过是欺骗世间的障眼法,当然明目上我故乡的大火是意外。但当初我的村子没有一人逃出来,除了我。”

不是因为征地受到牵连,故乡本身就是神官兵的目标。所有人都被赶尽杀绝。好像嗅到了那刺鼻的焦臭般,亚黎图停下来喘了口气。

“所以我就去调查了关于神官兵的出动。”

“利用最高神官的权限?”

“不仅如此,我有一个同僚叫戴尔,他是这次赶赴新神殿的驻地神官。”

甘梦歪歪头,

“只要和征地有关,神官兵就会出现,但其中也有几次出动很奇妙。”

比如亚黎图的故乡那件事。

“我和戴尔达成协议。我答应让他去当地,要他帮我在当地收集情报。戴尔对出人头地没兴趣,想驻留在当地。立刻就答应我了。”

“那结果如何?”

“直至今日还没找到什么有力情报,这次出动很可能只是为了征地,但…”

亚黎图没有就此断言。甘梦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清楚地说,

“有传言说,神官兵是为了狩猎异教徒。”

亚黎图和甘梦想的一样。甘梦皱起眉头问,

“异教徒,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如果真的存在,会让长老众如此大费周折的东西,一定能威胁到信仰根源。”

“嗯。”

两人对视着点点头。

“去详细调查那些可疑的被征地,我已经根据位置逐一列出。不论是地理环境还是村内情况,在周边村子收集情报,不论多细微的事也好,最好找到幸存者。这件事决不能让神官知道。”

“交给我吧。”

于是行动的方向决定了。以前亚黎图孤身一人的时候,根本分不出身去调查。但现在可以借助王家的力量。当然要做到不动声色。

决不能让长老众嗅到一星半点。所以亚黎图和甘梦的会面是绝对机密。

两人依然选择在中庭见面。反正无论如何都会有风险。另外甘梦的变装很完美,完全看不出是王女,不如说根本看不出她是女孩。长老众也没想到亚黎图会在他们眼皮底下和王家的人见面吧。

“啊,老师你来啦。”

亚黎图走到中庭,慕依欢快地向他挥挥手,甘梦则赶忙拍拍手上的泥站了起来,两人围着花田,似乎正在学习种花的样子。

就算变装了,最好也不要轻易被人撞见。本来没有人知道两人见面的事。

“你不准备把这件事禀报陛下吗?”

之前当亚黎图这么询问时,“我最近没能见到父王。”

甘梦干脆地回答。

“陛下的情况有那么差吗?”

这次没有回答,但深皱眉头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国王的身体似乎一日不如一日。

最高神官和第一王女暗地里结成了同盟,但不仅是神官一方,连王家也没人知道。

“总之这件事除非极端信任对方,否则决不能轻易说出来。”

当初在甘梦这么说时,亚黎图还曾表示,

“我这边可没有值得信赖的人物。”

“亚黎图好寂寞啊。”

甘梦调侃说。

“我不觉得寂寞。”

但有一次亚黎图和甘梦在中庭见面时,碰巧被慕依撞见。

“老师,这个孩子是谁?”

迫不得已,亚黎图把甘梦介绍给了慕依。

“他是我亲戚的孩子,时不时来探望我。但他不是学徒,所以这件事请你保密。”

“好的,我知道了!”

虽然是临时想出来的借口,但慕依干脆地接受了。之后慕依有时也会跑来中庭。

“他就是慕依啊。”

甘梦私下感慨地说。之前误认为甘梦是学徒时,亚黎图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提过慕依的名字,她似乎还记得,于是兴趣盎然地观察着对方。

“这不是有信赖的人吗?”

“那孩子只是个普通的学徒,不能把他卷进来。”

“那么,灭口吗?”

“什么…”

亚黎图吓了一跳,甘梦冰蓝色的眼眸好像冰块一般泛起冷酷之色,

“不是不能把他卷进来,亚黎图。而是应该怀疑他。如果他是间谍,我们就危险了。就算不是,我们的关系也有因此暴露的可能。”

亚黎图哑口无言。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的觉悟只有这种程度。但他更为甘梦的转变吃惊。不会真的打算灭口吧,甘梦的话能做到…

“开玩笑的,”

甘梦眨眨眼睛,亚黎图松了一口气。

“是因为他,亚黎图才改变主意了吗?”

甘梦意味深长地问。

“亚黎图明明说过,花只是普通的花。”

亚黎图一时语塞。看着半空思考了一会后回答,

“我有个同僚曾说过,虽然他不信花,但神官这个系统帮了不少人的忙,现在想来他说得很对。”

“神官里也有不信花的人啊。”

“只是个得过且过的家伙。“

甘梦笑了,

“太好了,亚黎图也有朋友呢,所以亚黎图才不惜做出那种决定。”

甘梦乖巧地点点头说,

“懂了,我来帮忙。”

亚黎图想毁掉神官现有的体制,正因为如此,最后亚黎图要毁掉自己自身。

花之信仰无需过度膨胀。现在亚黎图作为女神代言人的身份,对花之信仰毫无益处。所以最后他打算和长老众同归于尽。打破神官的幻想,让他们重新审视花之信仰,建立起新的正确体制。

这就是亚黎图的最终目标。

“老师你听我说,甘梦好厉害,他的字写得好漂亮,而且还知道很多学问!”

中庭一角,花田里立起了花茎的穆纳花已经露出了冰蓝色的苞头,含苞待放。亚黎图走近后,慕依举起一个红色的小球折纸。

“他还会折这种纸哦,老师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甘梦耸耸肩说,

“但是我不会种花。”

“我会教你!”

慕依兴奋地回应后,又急急忙忙地摆手,

“啊,当然比起我来,让老师教你更好啦。毕竟老师可厉害了!大家都很尊敬他。”

“我最近有点忙,多亏你陪着甘梦了。”

“毕竟,老师是女神大人的代理人嘛。上次的花魂祭,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啊,哦。”

亚黎图转开头,并递过去一个包裹,里面有糯米糕。

“这是给你们的奖励。”

慕依哇地欢呼,甘梦也露出笑脸。慕依教甘梦种花,甘梦教慕依折纸。两人又一起学习。这时传来了叫唤慕依的声音,亚黎图转向慕依说,

“快去吧。”

“是,老师,甘梦,下次见!”

望着兴冲冲离去的慕依的背影,甘梦轻声问道,

“呐,亚黎图认为四大精灵之力真的存在吗?”

“为什么这么问?”

甘梦歪歪头,

“我只是觉得神官不惜造假都要主张精灵之力的存在很奇怪。”

和以前不同,亚黎图不会再把甘梦当学徒看待。事实上甘梦有作为第一王女的知识和思想,并不是区区学徒能比得上的。

亚黎图深思起来,他也曾有过同样的疑虑。但也不知道长老众的居心。

“虽然我也不知道理由,但明明过去那么多天了,大家都还很兴奋啊。”

“嗯,花都要开了。”

甘梦看着一角的花田,露出非常高兴的眼神。亚黎图也看着花田说,

“没想到能看到开花。”

“嗯。”

甘梦点点头。要是两人没结成同盟,这片花田或许就要被荒废了。亚黎图低下头,

“我欺骗了他。”

“是我们。”

甘梦坐到亚黎图身边,握住了亚黎图的手。

“是我和亚黎图一起决定的,这么决定是因为我们的无力,不要独自背负。”

“是啊。”

亚黎图喃喃道,

“明明我只是长老众的傀儡。但现在的话,我能反咬一口,长老众也想不到会被自己养的狗咬一口吧!然后要是知道了真相,到时谁都不会当我是最高神官了,只会脸色大变地骂骗子吧?”

亚黎图自嘲地拉起嘴角,

“这样就好。”

甘梦看向亚黎图的眼睛,

“亚黎图,人是会相信自己想相信事情的生物,我觉得亚黎图不用这么悲观。”

亚黎图觉得甘梦太天真了。长老众深不可测的实力,不是当了不到半年最高神官的自己能比的。而且亚黎图确实欺骗了其他神官。

“不,到时如果没有顺利进行,反而会乱套的。只要能打破现有的神官体制,就算要我同归于尽也无妨。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成为神官的。”

“亚黎图…”

“现在就是假借女神威光,增加我个人影响力的时候。在我的异心没有暴露,还以为我是傀儡的期间,长老众就会放任我。”

“…嗯。”

甘梦突然问道,

“那不做神官后,亚黎图想做什么呢?”

“…这个嘛,”

亚黎图抬起头仰望天空,他觉得自己很久没看过蓝天了。

“我以前想做鸟。”

“鸟?天上飞的?”

甘梦狐疑地歪着头。亚黎图笑了,想起了曾几何时的梦想,让他觉得分外怀念。

日子一天天过去。

民众的请求书已经多到不能无视的地步,亚黎图觉得不想个办法不行了。

“所以?为了让民众安心,你要我笑容满面地在民众面前挥着手致意?”

“那个…这也是公务的一环…”

黑色的细长眼睛睥睨着坐在办公桌前的亚黎图。顺滑的黑色长发扎成一束,垂到胸前。匀称的身体上穿着秘书官专属的黑色外套。

“当然了,这全凭秘书官大人的判断,我只是提议而已。另外,”

亚黎图把办公桌上的请求书推向对面,

“之前的请求书无法退回。虽然全送来了神殿,但这原本应是陛下处理的事务。在此移交给您。这些就是全部的请求书,请收下。”

“为什么?”

亚黎图不解地抬起头,

“这不是神官的分内之事。”

“不是分内之事就不做吗?”

“做了不就逾越了吗?”

“你不是想要权力,才插手政务的吗?”

“我并不想要。”

亚黎图冷冰冰地回答。秘书官用细长的黑色眼眸盯着亚黎图看了好一会,

“你意外的是个谦逊的男人呢。”

亚黎图并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何改变。不如说改变的是对方,要是以前他不可能和自己闲聊。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扮猪吃老虎。”

秘书官第一次在亚黎图面前笑了,

“我最近很忙,这个你帮我做完吧。”

“请别开玩笑了。啊,不过,”

这时亚黎图想了起来,

“关于有可疑人物在水坝出没的事,我已经叫人去查了…”

“那件事啊,我也收到了报告。”

秘书官翻看着请求书,

“听说是数名穿着黑衣遮住脸的年轻人,组成三三两两的小队,在这一个月之间不断在水坝徘徊。虽然没做什么过激举动,但很显眼。”

“您已经调查到这个地步了吗?”

“哼,别以为情报只会涌向神殿啊。虽然你花魂祭上做得是不错啦。”

亚黎图闭上嘴看着对方,这句话可以有很多意思。

“这件事交给你了,你去调查出对方的目的吧。快给我去做!”

甩下了一句以往不可能出现的粗暴言论,秘书官离开了亚黎图的办公室。

“啊~~老师~~你来啦~~”

过了几天亚黎图来到中庭后,慕依不止口齿不清,还东倒西歪地说。亚黎图走近后发现,他手上拿着饮料,传来一股酒味。

“慕依,你在喝什么?”

“哈~~这个好好喝哦老师~~”

“这不是水果酒吗?!”

而且并不是菲戈麦斯常见的酒,国内市面上流通的一般是米酒和小麦酒。

“甘梦带来的~~真好喝~~”

慕依好像喝水一样大口灌着水果酒。和其他酒比起来,水果酒非常甘甜。亚黎图一把夺走他的酒杯,然后冲一旁的甘梦发问,

“喂,你哪弄来的?”

甘梦眨眨眼说,

“是进贡品。”

“你居然把进贡品随便拿来,话说小孩子怎么能喝酒!”

“啊,老师~~不要拿走嘛~~”

醉醺醺的慕依起初还闹腾着,但不一会就睡着了。亚黎图叹了口气,脱下银色外套盖在他身上,让他靠在走廊阴影处的柱子上。

“有什么不好,反正放在那里也没人喝,多浪费呀。不如拿来利用。”

甘梦淡定地说。两人间总有些避人耳目的话要说,不能让慕依听见。虽然亚黎图觉得她采取的手段是个问题,但也没法多加责备。

“我找到被征地的线索了。”

两人独处后,甘梦口吻严肃地报告,

“那些村子虽然不论环境或是人口多寡还是富裕程度都各不相同。但听说那些村子,村民全都是黑发、黑眼,或是皮肤黝黑的人。”

“什么…”

亚黎图哑口无言,然后像回过神来慢慢用手覆盖住自己的脸,甘梦看向他说,

“对,就像亚黎图一样。”

“但这个国家中,黑发的人并不少见吧?”

“如果要找遍黑发、黑眼、皮肤黝黑这些条件的人,那就更多了。”

“长老众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

甘梦露出波澜不惊的眼神,

“他们是想找将所有条件聚集一身的人。那才是他们的目标。”

“为什么你能肯定?”

“找到了一个幸存者,但是身体损害严重,还瞎了一只眼睛。他说曾被神官一再质问过,有没有在村子见过黑发黑眼皮肤也黝黑的人。”

“果然…”

亚黎图想起来了,不,应该说早就有某种预感。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但又有种忌讳,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但现在立刻愤怒地说,

“我也被问过,在以前神官来洽谈征地的事的时候,他们假装成那样,其实是在搜索。”

“另外在搜索中听到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说神官兵追踪的是遥远往昔不可触及之物,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无论如何欺世盗名,也唯有歌之一族才是传达真实的一族。”

“然后呢?”

“那个人死了。”

“什么?”

“死很久了,那是句他死前一直念叨着的话,所以才被周围的人记下来的。”

线索中断了,但这次的搜索不能说毫无收获。神官兵在找有着特殊外貌的某些人。那些人或许被称作是歌之一族。

“那么,我们是牺牲品吗?”

亚黎图呵呵笑了,

“那样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不惜毁掉我们…甚至其他人的村子也要找到?”

“亚黎图,喝吧。”

甘梦把水果酒塞进亚黎图手中,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亚黎图傻眼地看着她,

“大人不都说,这种时候就要喝酒。”

“等等,你不能喝。”

“好甜。”

一口气喝干水果酒的甘梦喃喃,亚黎图也冷静了下来,抿了一小口酒,不愧是进贡品,确实很甜,而且很香。甘梦继续发问,

“我对神话不是很了解,亚黎图在神话中听过歌之一族这个词语吗?”

“不,没有。”

虽然无心品味,但香醇的水果酒抚慰了混乱的内心。当初为了找到神话的破绽,亚黎图早就把神话翻烂了。却从没听过歌之一族。

“我也是。黑发的人并不少见,就算是聚集全部条件的人在我国也是有的。虽然我没见过,但察看资料后发现,这很多是受到地理环境的影响,他们也只是一般人。而这些人或许已经全遭了神官兵的毒手。要不是这次调查,这件事或许直至今日还没人发觉。”

“但他们并不是歌之一族吧?要是已经找到了,长老众早就罢手了。”

“嗯。”

“那是些怎么样的人?”

“虽然只是些过往的资料,基本上大部分人都居住在北边和东边,也有人居住在国境周边。似乎非常强壮,开朗,由于外貌原因经常和别人发生争斗,但这种事在不同外貌的人之间并不少见。”

甘梦用指尖弄倒空了的酒杯。

“不过就算翻遍王立图书馆,也没找到那些人之中有被称作歌之一族的。”

“你有黑眼圈哦。”

现在才发现甘梦看起来有些疲惫,她不会彻夜都在追查这件事吧?

“而且歌之一族就是异教徒吗?被神官兵如此追赶的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比如说他们不信奉花之信仰,或是信奉的神话与我们的有所差异。”

“所以才被当作异教徒?”

“没错,或许他们知道神话究竟是真是假。”

“不是假的吗?”

“事到如今反而显得有真实感起来了。”

“亚黎图给我的资料,能连成一条线,神官兵几乎是一个一个村子在搜索,我已经派人去找延长线上其他类似的村子。要是能找到什么就好了。”

甘梦抱膝说道,

“但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调查,既有被怀疑的风险,也会造成村民的不安。啊,对了,”

甘梦突然抬起头说,

“我的老师有话要带给亚黎图。”

“老师?谁的?”

”我的。”

“你的老师?”

以前甘梦曾说过有教她读写的老师,还说,

“他是个好人。”

但因为甘梦其实是王女,不止读写她更精通各类学问。而且她的老师也不可能是一般人。

甘梦咳了一声开始传话,

“别给我的主人灌输没用的知识,你这个秃子。要是耶绮丽大人有任何不测,我会去要了你的小命。啊啊另外快把神官的秘密全给我抖出来。下次去哪里喝一杯吧,当然一定要偷偷的…以上。”

“…你的老师到底是谁?”

“父王的秘书官。”

亚黎图差点把喝的饮料喷出来,

“欧克莱直属秘书官大人?”

“没错。”

甘梦点点头。欧克莱秘书官是贵族,男,今年三十二岁。和作为最高神官的亚黎图经常见面。但因为可说是相互敌对,亚黎图只见过他板着脸的样子。难以想象刚才的话出自他口。

上次亚黎图还被说过扮猪吃老虎,但最后他只把工作留在了办公室。

民众的请求书不是神官应该插手的,欧克莱也不会放任亚黎图插手政务。亚黎图本来还以为是某种陷阱,所以完全没有着手那些。

“你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他了?”

“嗯,他值得信赖。”

对方一向给亚黎图冷冰冰的印象,但看来这才是真实性格,好可怕,似乎真的会被暗杀。在对方看来,反而是亚黎图比较可疑吧。

本来最高神官就是神官一方的领头人,就算亚黎图真的打算打倒长老众,也难保不是为了自己登顶。欧克莱戒备亚黎图也是理所当然的。对他来说,最好亚黎图和长老众斗个鱼死网破了。

“没关系,姑且能信。医师的事多亏了亚黎图,而且现在亚黎图也帮了大忙。”

看穿亚黎图所想的甘梦眨了眨右眼。亚黎图苦笑,

“那太好了。”

上次亚黎图主动退还请求书的举动似乎得到了他的信任。而且对方很信任甘梦。

“或许我真的在扮猪吃老虎呢。”

“不会。”

几天后,办公室里的欧克莱摇摇头,低语道,

“那位大人眼光很准,不可能看错人。”

对方会这么说一定是因为听过甘梦的话。然后欧克莱抱胸骂道,

“那么,交给你的工作呢,怎么没有进展?”

“原来您是认真的吗?”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

“欧克莱大人,我再重申一边,这不是神官的工作。”

“多亏了你,给我增添了额外的工作,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真是麻烦。”

差点忍不住道歉。关于神官兵的调查全交给甘梦去做了,欧克莱或许也有帮忙。

“所以这点代价很便宜吧?”

亚黎图头疼似得扶着额头。

要是让长老众知道自己私下和欧克莱做了这种交易,或许他们会吐血身亡。

“我完全没期待你,就算你倒下了对我也没什么损失,你就尽管放手去做吧。啊,但交给你的工作给我好好做完,敢敷衍了事就走着瞧吧。”

结果还是把请求书的书山留在亚黎图的办公桌上,欧克莱扬长而去。





间章 暗流

坐在窗台上的哈迪索听见轻微的开门声转过头来,

“我们回来了。”

“啊~累死了。”

“辛苦了。”

他向走进房间的两人招呼道。是璐诺尔和霍莱恩。璐诺尔是个风姿凛凛的女性,霍莱恩是个高瘦的青年。两人都比哈迪索年长。

“情况怎么样?”

“街道上都在传国王被女神抛弃了的事哦。果然国王的身体不行了。”

霍莱恩放下肩上的弓说。

“啊,是吗?”

接着璐诺尔叉腰说,

“但没关系,有神官大人在。就算是小孩子,也一脸高兴地这么说着呢。”

透过窗台可以看到一如既往甚至比平时更欢乐的街道。明明国王已如此严重。国王确实抛弃了,不是被女神,而是被自己的国民。

这个国家的神官和王家几乎平起平坐。如果国王倒下,到时神官一定会分得更多的权力,对此有危机感的在这条街上有几人呢?

神官已经抓住了民心。但民众其实并不知道神官暗地里的所作所为。

璐诺尔举起拿着食物的右手说,

“我买午餐来了哦。”

到了傍晚的时候,又回来了两人。和只是在中午出去买午饭的顺便打听一下消息的璐诺尔两人不同,他们长期离队,进行探查的任务。

“有不好的消息和不好的消息和不好的消息,要先听哪一个?”

叶艾提了提绑住头发的发带问,眼睛好像猫一般炯炯有神。一旁的查理与他相反,刘海长得连眼睛都看不见。璐诺尔皱起眉头,

“就没有好消息吗?”

“那你们呢?”

“很遗憾。”

璐诺尔耸耸肩。叶艾看向哈迪索说,

“神官兵快要和歌之一族接触了。”

哈迪索沉默不语。所谓神官兵是神官的私人军队,并且专门包揽肮脏事。

表面上,神官兵被叫做神官巡查使,只是作为神官麾下的部队不断巡回各个村子,并时不时调节有关穆纳花事宜的纠纷而已。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征地。神官兵在征地时的不择手段时有耳闻。

但这只是烟雾弹,神官兵在狩猎异教徒。是被称作歌之一族的人们。歌之一族有着黑发黑眼或是黝黑皮肤这些身体特征,于是相近特征的人们就成为了神官兵的目标。在场的全都是受害者。

“终于来了吗?一年前毁掉我们村子的时候,明明还离得很远呢。”

“神殿不是才新建了没多久嘛,到底是用了什么借口去搜索村子的啊。”

“真不知道他们毁掉了多少村子呢。”

“哈迪索的村子比我们离得远,也沦陷得更早吧?”

同伴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璐诺尔问道,哈迪索点点头。

哈迪索也是黑发。

除他以外,璐诺尔是红发,霍莱恩是灰发,叶艾是白发,查理是土黄色头发。

虽然外貌完全不同,但他们都是出身于同一个歌之一族信奉者的村子。他们并不是因为外貌原因,而是由于身为信奉者被狩猎。

在与璐诺尔他们相遇后,哈迪索才知道歌之一族被神官兵追捕的理由。

“歌之一族才是真正的传承人。”

歌之一族是传达真实的一族,他们不信奉花之神话。但并不去宣扬,只是代代传承。故既不信仰花,也不种花,也不欢迎外乡人。

“像我们那样的村子非常少,明明大家都是不知情的普通人,却失去了故乡。”

璐诺尔痛心地说。除非有可疑之处,否则神官兵也不会真的把搜索的村子全部摧毁。但这没有任何保证,还是有不少无关者被波及。

虽然很多情报都被掩盖了,但传言却毫不间断。证明神官有不惜失去民心,也要征地的强势。就算是现在,也有成为牺牲品的人们。但他们至今都没能得逞。歌之一族的存在也不为人知。

“我当初也不知道村子被毁掉的理由。”

哈迪索低语。

“因为普通人并不知道歌之一族的存在。不过要是知道了,他们应该会很庆幸吧。只要神官兵找到歌之一族,就不会再有被害者出现了。虽然我们作为信奉者,感觉实在微妙,哈迪索…是怎么想的呢?”

“…我想要帮助歌之一族。”

哈迪索和其他人不同,直接受过歌之一族的帮助。不过是在村子毁灭后。

歌之一族是非常排外的一族,几乎不会收留外部的人。所以这很少见。

“就算我们是信奉者,也从没真正见过他们呢。”

救了自己的是毁了故乡的人,想想还真讽刺。但哈迪索并没有憎恨歌之一族。

所以哈迪索和包括不在场的另两人在内的六人组成小队。哈迪索是领队。

小队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阻止神官兵。哈迪索看向叶艾,催促他继续说,

“我已经让沿路的村子小心,一有危险最好立刻让全村的人都快逃。”

至今为止哈迪索他们也帮助过几个村子,但因为小队人数很少,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和神官兵对着干。只能事前提醒或事后救援。

哈迪索问叶艾,

“有好好说服无关的村民吗?”

“和神官大人比起来,我不就是个可疑人物嘛。而且又不能把歌之一族的事说出来。像以前一样,装作旅人,把前几个被摧毁的村子的事当作小道消息散布了出去,连神官兵的神字都没提哦。”

“是吗。”

“话说啊,我们真的要去帮歌之一族吗?”

叶艾突然质疑,璐诺尔傻眼地说,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我们可是信奉者。”

“但你要知道,要帮歌之一族的话,用以往的方法可不行。要是歌之一族逃走了,神官兵就会继续搜索他们,被害也会不断扩大啊。”

璐诺尔语塞了。歌之一族的所在是非常隐秘的,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要是早点向神官兵举报歌之一族的所在,就能缩小被害吧。但哈迪索等人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时刻注意着神官兵的行动。

“所以要是想帮忙,只有和神官兵对着干了。但凭我们这点人,真的帮得上忙吗?何况更重要的是,歌之一族不期望我们插手。”

哈迪索马上接话说,

“歌之一族不愿抛下村子逃走吗?”

“没错。”

“也不想借助我们的帮助吧?”

“是‘还是不想’,呵呵,这都第几回了?至今我们甚至一次都没能进村哦。”

“又是这样?虽然我们听说过他们,但没想到居然好像老头子般顽固…”

璐诺尔摇摇头叹息。歌之一族和普通的村子不同,他们知道自己被神官兵搜索着,所以一直隐姓埋名地生活着,但并不想接受外部帮助。

“那他们是打算束手就擒?”

霍莱恩问道。

“…不好说。他们可能会奋起战斗…”

“真要帮忙,应该哈迪索你去比较好吧?”

一旁的查理点点头。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的。没关系,我们就在这里行动。”

哈迪索无奈地笑了,他实在不觉得凭自己能让歌之一族改变主意。

即使如此,他也没打算放弃。因为被救过一命,所以想帮助歌之一族。

“大家,抱歉。”

哈迪索是自作主张,不要说被感谢了,不被嫌弃多管闲事就很好了。而且小队里也有比起帮助歌之一族,更憎恨神官兵的人。

“你道什么歉。搞砸的是我诶。”

叶艾又提了提发带,

“诶,我知道了。最后,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批人也在偷偷摸摸地搜索歌之一族。不过有些不得要领,更像在追着神官兵一样,虽然装村民装得像模像样,但从身手和装备来看,那毫无疑问是王军。”

“你怎么知道?”

霍莱恩反问后,叶艾睁大眼睛回答,

“我装作旅人和他们接触过,他们说话有首都口音。手上茧很厚,一看走路姿势就知道衣服下藏着武器。而且每到时间就会放出传信鸽,虽然做得很隐秘,但不可能瞒得过我。鸽子是飞去首都方向的。”

叶艾在观察方面无人能及,最擅长调查目标,是哈迪索小队里贵重的人才。

“你不会把信鸽射下来了吧?”

“很遗憾,如果我有你那样百发百中的射箭技术,就能把鸽子带回来当礼物了。”

“不,那样就太引人注目了。鸽子恐怕会直接飞往王宫。”

哈迪索插嘴说。

“居然是王军…”

霍莱恩低语。查理点点头,

“王军,察觉到神官兵的行动了。”

璐诺尔有些惊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难道他们和神官联手了?”

“确实突然之间就察觉了神官兵的行动很奇怪…一定是有人给他们指路…”

说到这里哈迪索眼睛一亮,抬起头环视同伴,

“没关系,这是好消息。”

“好消息?他们也可能是神官指使的吧?”

“这次王家倒了,神官要认真了。说不定,不止神官兵,他们会让军队出动啊?到时可是以国家为敌了哦!有再多的人都没用啊!”

同伴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所以,要分散他们。我们要做的就是抑制大部队的行动。”

“真的能行吗?”

“最高神官一定会阻止神官势力的。”

“为什么你那么自信?”

哈迪索提起嘴角笑说,

“呵呵,他不会放任神官伤害歌之一族。”

“简直好像认识他的语气呢,你说他不会伤害歌之一族?难道你们在歌之一族的村子里见过吗?”

“嗯,我认识他。”

“欸~怎么回事,告诉我告诉我!”

璐诺尔兴奋地探出身体。虽然他们知道哈迪索大致的身世,但并不清楚细节。在场的人之中,只有哈迪索知道这件事。

“因为花都的最高神官,也是幸存者。”

每个人都目瞪口呆。一会后叶艾和查理喃喃道,

“什么…”

“和我们一样?”

“没错。”

哈迪索点点头,同伴们一改讶异的表情,责备道,

“真是的,你早点说出来啊。”

“所以,只要我们打开一个契机,他一定会抓住的。王军现在还不在神官的指挥之下。他们应该是想要找到神官的弱点,所以和最高神官联手了。”

“那么,我们也可以帮忙!”

“没错!”

哈迪索点点头回答。说明完情况,叶艾往后瘫坐在椅子上挥挥手,

“之后就等席拉他们回来再谈啦,好了,各自解散休息,我快累死了!”

哈迪索利用一小段空余时间,爬上了旅馆的屋顶,这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眺望着远处的风景,至今的经历逐一浮现心头。

被神官兵毁掉村子,被歌之一族救下,然后又离开了歌之一族的村子。

准确来说,哈迪索并不是被歌之一族找到的,而是有个同村的村民带着受重伤的他逃出村子,然后两人一起逃到了歌之一族的村子附近。

到了村子后,各自受了重伤的两人便分开行动了。然后在离开村子时又一次相遇。当时那个同乡想起来一般,一脸恐慌地说过,

“那些家伙…想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不…不是我们,他们的目标是…”

然后哈迪索也想起了故乡毁掉时,在昏迷前听到的神官兵间的零碎对话,

“没有吗?”

“真的,直到最后都没找到?”

神官兵在找异教徒。哈迪索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歌之一族。他们会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躲避神官兵。所以哈迪索知道他们被花都盯上了。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帮助他们。”

“是么,但我已经不想再和这一切扯上关系了。”

于是两人再度分别。但就算如此,那个同村的人恐怕也无法忘记这一切吧。

哈迪索很感谢那个同乡,要不是他,哈迪索早就和故乡一起毁灭了,也不会记起神官兵的事,然后做出帮助歌之一族的决定吧。

那个人…亚黎图还好吗?

哈迪索望向王宫的方向,从这里能看到王宫金色的外墙和尖角风格的顶盖。那里同时也是首都神殿的所在。他还记得哈迪索吗,不过他一定很恨神官兵吧?否则他没有理由成为最高神官。

“啊,小哈,你在这里啊?”

被叫做小哈的哈迪索回过头去。这时璐诺尔爬上了屋顶。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红色套装,身手灵敏地走近哈迪索,在他身边坐下,

“小哈总是在这里呢。”

“那个…”

“嗯?”

夜风在屋顶上吹拂。哈迪索转开头,璐诺尔凑近他,然后心中有数地问,

“怎么,讨厌这个叫法吗?”

“因为好像在叫小孩或是宠物…”

“在我看来你就是小孩子嘛。”

“璐诺尔也只比我大一岁吧?”

“这也没办法啊,因为不能在遇到神官兵时暴露身份,所以必须有个方便称呼的假名。”

哈迪索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后轻喃,

“好像犯罪分子呢。”

虽然行为不齿的是神官兵,但现在要是抵抗神官兵,可不能轻松了事。而且哈迪索用来阻挠他们的计划还会将不少普通人卷入,到时的罪名可不止反抗神官兵了。璐诺尔皱起眉头看向哈迪索,

“害怕了吗?”

“嗯,我是没关系。但抱歉,把你们卷进这种危险的事…我太自作主张了。”

哈迪索望着远方神殿的方向,

“而且大家或许已经不想再和神官兵扯上关系了,因为只有悲伤的回忆…”

璐诺尔也望向相同的方向,转而用笑吟吟的声音说,

“这倒也是,某种意义上我们做的确实是犯罪行为,要是被抓到就惨喽。”

“…是吧。璐诺尔害怕吗?”

“不害怕,”

璐诺尔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有大家在我身边。”

“那么,还是会觉得悲伤吧?”

“是呢,村子被毁掉时,我们觉得非常悲伤。而且和席拉不同,我并没有那么憎恨神官兵,所以也没怎么想报仇。但我们身负真实…”

“真实…”

“我们知道神官兵是错的,不能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就连我也有一种使命感…”

垂肩的红色卷发随风飘荡,这么说着的璐诺尔看起来确实显得很成熟。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想帮助哈迪索。”

璐诺尔看着哈迪索笑了,

“还记得吗?是哈迪索救了我们哦。”

哈迪索从歌之一族的村子出来后,决定了自己的方向,并与另一个同乡分道扬镳。为了帮助歌之一族,他开始追查起神官兵的动向。

然后帮助了璐诺尔他们。

在一次跟踪神官兵后,哈迪索潜进了一个半毁的村子。然后在一个被烧得快坍塌的小屋里,从后偷袭了神官兵,那个小屋里似乎有神坛。

“快出来!”

现在哈迪索依然记得当时满脸黑炭的璐诺尔四人望着自己的震惊表情。

当时四人被神官兵围追堵截,如果放置不管,不是被神官兵灭口就是被大火烧死或窒息死亡吧。几人连忙相互扶持着逃出小屋。

“啊,村长…大家…”

璐诺尔边跑边哭,一路上到处都是焦黑的遗体,但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时间。

“璐诺尔,不行,不能停。”

霍莱恩拼命拉起不由得跪倒的璐诺尔,叶艾和查理也一边气喘吁吁一边在背后推着她。在五人逃离村子时,大火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抱歉,其他人已经来不及了。”

哈迪索愧疚地说。在神官兵的大部队面前,一个人实在是太无力了。哈迪索没法帮助那些被毁掉的村子,每次面对的只有些残垣断壁。

但那次,村子里还有生还的人。然后变成小队后,开始帮助更多无关的村子。

“我没有…”

确实,那次哈迪索救了璐诺尔四人,但璐诺尔在那时失去得更多。这些话一定会让璐诺尔想起那个场景,于是哈迪索说出了其他的话,

“我才是,受了璐诺尔很多帮助…”

璐诺尔总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哈迪索,帮助其他村子时也总是勇往直前。

“我…”

璐诺尔用食指顶住哈迪索的嘴巴,让他闭上嘴。

“不用再说了,也不用道歉。既然哈迪索这么决定了,那我会服从哈迪索。”

小队里有知道真实的人,有憎恨神官兵的人,还有跟随哈迪索的人。璐诺尔是最后一种。如果有个万一,那就是哈迪索的错。

自己不能忽视这件事,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要背负起来。道歉根本毫无用处。哈迪索并不准备收手,只是想用道歉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毕竟最终作战事关重大,凭哈迪索一个人难以成功,不得不牵连很多人。

如果说有其他方法的话…

“假设我要公开歌之一族的存在呢?”

璐诺尔的黑色眼睛直直地看向哈迪索。

“这么一来,神官势力马上就会灭亡,根本不需要费力,也不会有牺牲。”

璐诺尔他们比谁都要清楚这件事。但…

“璐诺尔你们能允许这种做法吗?”

璐诺尔终于转开了视线,

“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说,不能让歌之一族的事情被外部知道。因为这不是歌之一族的期望。但是呢,是啊,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只要把这件事泄漏给王家知道,一切都能轻松解决了。而且哈迪索还认识最高神官啊。”

“嗯。”

“哈迪索想要通知他吗?”

“…不,”

哈迪索思索了一会,其实没有思索的必要,哈迪索最初就没这个打算。

哈迪索摇摇头,

“我也知道,这不是歌之一族的期望。不能这么做。”

而且就连哈迪索也知道,如果歌之一族暴露了,会掀起何等的大浪。

“抱歉,还是按原计划进行,虽然会有危险…”

哈迪索站了起来。

“哈迪索,”

被叫住的哈迪索低下头,仍然坐着的璐诺尔眼中,反射出露珠般的湿润之光。

“我的使命是帮助歌之一族,但比起来,想要帮助哈迪索的心情要更强烈…”

哈迪索一动不动,但他心里却很想逃。哈迪索并不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璐诺尔的心情,但他只能把璐诺尔当作一个重要的同伴看待。璐诺尔喜欢哈迪索,这件事在小队里是公认的事实。

“你可要小心不要被吃掉哦。”

突然从可以爬上来的地方传来调侃。两人回过头去,

“叶艾!!!”

叶艾和霍莱恩正从黑色的屋檐边露出半个脑袋。叶艾脸上挂着贼笑说,

“噢噢,好可怕~”

璐诺尔怒气冲天地追着叶艾跑下屋顶。留霍莱恩和哈迪克两人独处。

“有什么事吗?”

“你觉得她怎么样?”

“呃,我觉得她很温柔,也很感激她对我的照顾。但我已经…那个…有喜欢的人了。”

“她知道。即使如此她也很喜欢你,然后即使如此,我也很喜欢她。”

“…抱歉。”

“不要道歉。”

留下这句话后,霍莱恩离开了屋顶。

恢复成独自一人的哈迪索看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远离首都街道,建有一个水坝。

到了太阳完全下山后,从屋顶上下来的哈迪索被一脸惊慌的璐诺尔拉住,

“好奇怪,席拉他们还没有回来。”

哈迪索稍稍睁大眼睛。

“他们被绊住了。”

霍萊恩右臂上停着一只传信鸽,那是用来紧急联络的。璐诺尔急忙问,

“来消息了吗?”

“在侦查那里的时候,被巡视逮了个正着,正在接受盘问。看来对方是特意盯上了我们,没那么容易脱身。这里搞不好也暴露了…怎么办?”

后半句是问哈迪索的。

“看来这几天太引人注目了。”

“席拉他们没事吗?”

璐诺尔一脸愁容,哈迪索安慰她说,

“我和霍萊恩去看看情况,要是没办法就强行突围。璐诺尔你们拿好行李立刻离开,到时在老地方汇合。”

“我也要去。”

璐诺尔抬起头毫不退让地说,与她对视的哈迪索考虑了一下后点点头,

“那,叶艾你们先去老地方等着我们。我们走。”

夜晚的街道人影稀疏。到了远离街道的水坝附近,人就更少了,但今晚一些穿着警备服的人正围着两个年轻人,引起了骚动。

被围着的两人,一个是有着黑色长发的男人,一个是扎着漆黑辫子的女性。他们都是哈迪索的同伴。前者叫席拉,后者叫莉可莉。

哈迪索小队为了最终作战,由叶艾和查理注意神官兵的动向。其余五人分两组,每天轮换着到这附近侦查。这里建有一个水坝。

因为不论水坝附近的地形,水坝周围的巡逻,还是水坝的警备情况都需要调查清楚。或许是因此惊动了巡视吧,但出现的不止有警卫。哈迪索三人把头巾戴上并遮住脸,站在围观的人群后方。

“这下糟了,引起注意的话,反而会让对方增强警备。”

霍萊恩在阴影下皱着眉头,哈迪索悄声回答,

“不,虽然行动的难度会上升,但事先就有可疑人物的传闻的话,到时王军就会撤退得更快速,而且也有可能影响到王军的出动。”

“我们就是为了抑制王军的行动吧。”

璐诺尔点点头后,疑惑地说,

“不过,神官怎么会出现?”

三人都吃了一惊。警备服里确实混着银色外套,那是神官的服装。

“毕竟最近一手遮天嘛。”

霍萊恩呵了一声。这时那个穿着银色外套的神官正站到席拉面前问话,

“糟糕,神官的话,或许会认出席拉他们。而且…席拉非常讨厌神官呢…”

璐诺尔话音未落,只见席拉已经有了动作。他穿着斗篷,从斗篷下伸出的手向神官抓去,转瞬间就把对方打翻在地。莉可莉见状也立刻向周围的警卫甩出蛇刀,那是一种刀刃可以自由折叠,如同鞭子般伸缩自如的武器。飞舞的蛇刀掠过好几个人的身体,场面顿时陷入紧张,警卫们也纷纷拿出武器。

“啊啊…果然出手了…”

“我们上。”

警卫有十人,要趁人数还少时突破重围。在哈迪索一侧的霍萊恩低语,

“席拉失去冷静了,不把他拉回来不行。”

“璐诺尔拜托你掩护,我们去把两人带回来。”

“知道了。”

璐诺尔抬起右臂,一个物体咻地从绑在右臂上的装置里射出,烟雾一下子笼罩住了周围。

“啊,怎么了?”

“这是什么?”

穿过混乱的路人,哈迪索和霍萊恩冲进烟雾正中。

烟雾中的人有的陷入惊讶,有的因吸入了烟雾不断咳嗽。但其中的席拉却光顾着打倒一片,完全不打算逃跑。莉可莉也配合着他。这时莉可莉发现了哈迪索两人,停下了甩动蛇刀的手,睁大眼睛说,

“哥哥,是哈和霍。”

霍萊恩冲过去抓住席拉的衣领,

“喂,笨蛋,回去了。”

“别妨碍我。”

“席,别乱来。”

哈迪索也按住席拉的手臂。被他拎着银色外套的神官正哇地发出没用的声音。那是个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男人。

“别放跑他们!”

“呿!”

听见警卫的声音,席拉一把把神官扔在地上。

“哦,痛!”

因为有人砍了过来,所以哈迪索拔出腰间的短刀。那是一把刀刃略粗的弯刀。哈迪索凭着全身发力,哐啷一声,弹飞了对方的剑。

紧接着身旁又刺来长剑,哈迪索往旁边躲开后,又接下身后刺来的剑。

理论上来说,短弯刀比起长剑更能使力,只要臂力上不输,就不可能接不下来。而且哈迪索能看出风向,找出躲闪的空隙。哈迪索压着身子,周旋于刀光剑影之间,却一次都没被砍中。

学会熟练地使用武器也是这一年的事。

在村子被毁掉前,哈迪索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青年。在决定帮助歌之一族后,两年来勤奋练刀,才总算能像现在这般自如地使刀了。

“就你这身板,连稍微重点的武器都拿不起来吧。”

哈迪索曾有个教他用刀的师傅。最初的半年哈迪索都在他的指导下练习。

“又瘦又弱,重心又不稳。浑身上下连点肌肉都没有。凭你还想使用武器?不要小看武器啊小子。”

最初哈迪索被嗤笑,还被绊了一跤,对方看着摔倒在地的哈迪索哈哈大笑。

“还是这个适合你。”

哈迪索很瘦弱。最初一直都在做基础训练。但临时抱佛脚显然是不够的。

于是师傅选给哈迪索的,是最容易使力的短刀。

“你就一心一意学会这家伙的用法,听好了,别想去换其他的,你不配。谁教你既没有基础,又没有天分,居然还没有时间?要想在最短时间里勉强出师,光能摆个像模像样的架势就不错了。”

师傅并不是旅人,但为了追查神官兵,哈迪索也不能一直停留。

“学完了就给我滚。我对你那些隐情没兴趣。别把我扯进麻烦事里就行。”

在以最快速学会基础后,哈迪索离开了师傅的居所。但哈迪索没忘记师傅所教的一切,每天都不懈怠练习,灵活运用着弯刀。

虽然以简单为宗旨选了短刀,但哈迪索有着独特的触觉,和使刀相辅相成,变成独树一帜的战斗方式。所以至今他都没打算替换武器。

而且离开师傅后,哈迪索才得到了实战的机会。如今哈迪索不断增加着经验。

“这小子,光是在躲,也不正面对决!”

哈迪索不断弹飞袭来的剑,然后一个撞击让对方往后摔去。因为不想随便招致怨恨,所以他没有伤害对方。

“唔!”

在哈迪索身旁,一只短箭准确地射中警卫的武器。因为是近战,霍萊恩用的是短弓。而且就算受到烟雾的阻挡,他的技术依然精准。

除了他以外,莉可莉甩动蛇刀不让任何人近身,席拉则赤手空拳地直接将人打倒。

“席,撤了。”

打散了对方的包围后,小队四人冲出烟雾。引得一旁旁观的路人发出惊叫,

“哇啊!”

这时璐诺尔已经在前方牵着马等候了,是事先藏起来的马匹。一行人匆匆忙忙地上马。

“小哈…!”

被神官或是神官兵抓住就麻烦了,但哈迪索掉转马头,他有必须留下的话。用头巾遮住脸,只露出眼睛的哈迪索向穿着银色外套的神官宣告,

“给最高神官带个话。”

“什么?”

倒在地上的神官灰头土脸地抬起头。

“不要错过时机。”

对方还没忘记自己吗?哈迪索翘起遮住的嘴角。就算还记得,光凭这句话也想不起自己是谁吧。但即使如此,也必须告诉他。

说完哈迪索就立刻转头策马离开了。

**********

距离哈迪索所在的首都相当遥远的某个地方,有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月黑风高,村落里就好像无人般寂静无声,每间房屋都窗门紧闭。

村落里排列着一些农田和土墙房,但只有一幢房子位于隔开一片草原的地方。

“此事当真?”

只有烛光照亮的昏暗房间里,响起一个老妪的嘶哑声音。一身蓝布棉衣微微从黑暗中浮现。从门缝里窜入的风,让烛光不断摇拽着。

马上就有回答传来,

“根据神官兵的行动,可以确定,他们所言不假。”

“听说他们是我们的信奉者,也因此,他们的村子已经被神官兵毁掉了。”

“虽然至今一直旁观,但真是罪过。”

“到底,要逼迫我们到什么地步才好。”

“我们只想要安静地生活下去。”

好几个影子被映照在墙上。除了最初的声音外,其他几个都是男人的声音。

而且都垂头丧气的。

“…因为有风沙结界,神官兵只能靠地毯式搜索在全国范围寻找我们,但风沙结界也是有极限的。如果被找上门,那可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十二年前,我们迫于神官兵的追踪,抛下村子,搬来了如今这块地方。在此之前,我们也曾数度转移,如今又要重蹈覆辙了么…”

“神官兵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强,不仅把稍有关联…甚至毫无关系的村子都全部毁灭,而且区区十二年就又找到了我们…”

“如今正是分歧点。”

老妪的声音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烛光一下扩大,好像触手般摇拽了一下。对在场的人来说,听从这个声音已经成了种习惯。

“神官张开了利爪,神殿也遍布全国,他们的耳目已无处不在。然后加上国王的虚弱。神官一定会认为,现在就是所谓的关键时刻。”

“只为了禁忌的真相么…”

一个男人低垂着头。在这个村子里流传着真实。而神官想要消除那份真实。

并非这个村子的人天生软弱,但他们无法奋起反抗。或许是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容于世吧。甚至把神官的压迫,也看作一种惩罚。

所谓真相,并不都是光鲜亮丽的。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就算是神官撒的谎,也比真相好。至今村里的人都是抱着罪恶感活下来的。

“这么说来,连四大精灵之力也被抬了出来,可见他们的决意之深。”

“既然展示了四大精灵之力,那神官越来越不会放过我们了。”

“因为如今,只有我们还知道真正的四大精灵之力。”

“这是他们的挑衅。但我们并不想反击。”

“那么我们该乖乖束手就擒么?”

“要是束手就擒,我们会被全部铲除吧。”

“没错,一定会毫不留情,一个都不留地。对神官来说,我们既是活证据,也是脓包。”

“可是…”

男人们欲言又止地传递着眼色。至今都躲避着过来的他们,事已至此仍无法下定决心。然而老妪的下一句话,让他们惊慌失措。

“或许不能再熟视无睹了。”

老妪的声音让男人们震惊地抬起头。至今都不去戳穿神官的谎言,也不去抵抗。但就连安稳地生活下去,都不被允许。老妪犀利地说,

“这样下去,国家会混乱。”

“族长…”

“但我们又能做什么呢,如果将真相公之于众,才会引发更大的混乱。”

“这个国家对神官的谎言过度依赖了,依赖到了一旦知晓真相就会引来恐慌的程度。看着被过度爱戴的女神,真是让人心情复杂啊…”

老妪垂下头,

“但真相不能被消除,就算在神官看来我们是何等的罪孽深重,这也是女神的意志,唯独我们不能忘记这点。终有一天会有人理解的。”

一个男人犹豫地说,

“…我们的信奉者曾给过忠告,他们说‘你们不逃吗?’。”

“逃?逃去哪里?”

老妪也叹了口气,但声音里却蕴含着愤怒,

“我们曾数度抛弃村子,逃往远方。但只要神官穷追不舍,我们就永无安宁。不管是神之名还是四大精灵之力,随他们想怎么利用,但在我这一代,不能第二次舍弃村子。”

这里是老妪的家。

而且代代是族长的住所。

老妪断言道,

“没有下一次了。就算立刻逃走也马上会被找到,甚至逃都逃不掉。”

男人们都沉默不语,迷茫的思绪飘散在空气中。过了一会老妪轻描淡写地嘟囔,

“或许我已经变得没用了。”

“怎么会…”

“请别这么说。”

“对我们而言,族长您的决定是绝对的啊。”

作为族长,老妪一直受人敬重。比起说是因为身份,不如单纯说是能力高。

在这个村子,占卜是一切。所谓占卜,即是和神交流。上至重大决策,下至种地狩猎,全都仰赖占卜。而村内能占卜的只有一人。

那就是族长。

所以族长的话是绝对必须遵从的。不论多么不合理,只要是老妪的决定,村民一定遵从。只因一族之长的力量是最强的。

老妪作为族长,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占卜。而村民则作为她的手脚,负责收集情报。

“我已经不是族长了。”

老妪的身体动了一下,一头混杂着白发的黑发被烛光照亮,头上戴着吊有月牙状银饰的头冠,反射着闪闪烛光。席地而坐的老妪面前,铺展着一块地毯般的绿色绒布。老妪皱纹深处的眼睛看着那块布,

“而且占卜给出的结果都是极其模糊的,那时或许是我错猜了神的旨意。”

老妪慢慢地将布满皱纹的手放在布上,声音嘶哑地问,

“展示四大精灵之力的,是何人?”

沉默降临,男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说道,

“是花都的现任最高神官,叫…亚黎图。”

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在场的人都知道。

两年前,村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对方受了严重的火伤,被村子救下。

照理说,这个村子是严禁外人入内的。这里的人不能向外界暴露自身的存在。另一个原因,也是害怕泄漏自己的所在被神官兵知道。

但当时就是老妪下了决定,将人留了下来,直到他伤好为止。村内无人反对这个决定。但那人如今却站在了敌对势力的最高点。

“当初救他的时候,可没料到会变成这样,是我老眼昏花了么…那个男人或许原本就是花都的间谍,或许是辜负了我们,也或许是…”

“骗人!亚黎图才不会做那种事!”

这时通往深处的垂帘被一下掀开,从中走出一个少女。响亮的声音引人注目。就算在黑暗中,也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双鲜红色的眼眸。

“不可能,亚黎图不会做那种事!”

少女是老妪的孙女,曾在两年前和那个受伤的年轻人相处了一段时间。

和以前相比,少女长高了,凹凸有致的身材也变得更为耀眼。珍珠色的绢布上衣是挂颈式的,袒露出了后背,连衣裙摆也很短。

就好像某种传统,身上挎着一块红色薄纱,飘然垂荡。双手上各戴着两只金环。

不过,只有那头扎成麻花辫的黑色秀发和额头装饰的月牙状发饰丝毫未变。

少女今年十八岁了。

年轻活力的声音,和在场的人形成鲜明对比,让死气沉沉的空气震动起来。

“哈露,不要大声嚷嚷。”

“亚黎图是知道村子位置的,如果他真的背叛了我们,神官兵不可能花上两年才找到这里!”

掷地有声的辩解让男人们交头接耳起来。老妪却再度叹息了一声说,

“就算是这样…”

“奶奶!”

“或许是恢复记忆后,又把失忆时的事全都忘记了,这并不稀奇。”

当初救下男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是昏迷状态。而醒来后的他记忆也模糊不清,只说出了亚黎图这个名字。少女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睛,

“忘了?”

“没错,然后偶尔成为了神官,偶尔爬到了顶点,偶尔和我们敌对。但就算没有背叛,那毫无疑问也是敌人。你就忘了那个男人吧。”

少女倒吸一口冷气,但马上重振精神说,

“那么,亚黎图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如果真的恢复了记忆,那他应该知道是神官兵毁灭了自己的故乡,就更不可能为虎作伥了。”

因为靠着特殊能力隐藏村子,神官兵至今只能靠外貌这一特征搜索这个村子。

那个男人有着漆黑的头发,外貌和这个村子的人相似。虽然不是因此救下那个男人,但村里的人都怀疑他是个因神官兵毁掉了故乡的人。

“不论他幸存者的身份还是成为神官的缘由,我们都不确定,不能以此赌上村子。”

在少女还没叫出“奶奶”时,老妪已经向少女低下头,

“没能看穿这点,救下那个男人是我的失职。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引导族人。以后就交给年轻一代了。如今,你才是族长,哈露。”

“!”

“至今我们都敛声屏息地生活着,但看来也已经到了尽头。请下决断吧,族长。”

被称作族长,从亲人手中继承了重任的少女,只能哑口无言地伫立原地。







七章 女神的真实

“我说啊,我真是太倒霉了。”

听见抱怨,亚黎图抬起头。他手上拿着今天刚收到的报告,上面有关于水坝问题的进展。

时节已经正式步入了夏天,不论是走在走廊上还是坐在办公室里,都能听见外面盛大的蝉鸣。办公室里的温度也变高,让亚黎图撩起银色外套的衣袖。即使如此,额头上还是渗着汗水。

一到这个季节,毒辣的阳光就从头顶晒下。现在仍是穆纳花的休眠期,但神殿内仍盛开着不少反花期的花,所以要在日照上尤为注意。

和一心扑在花的生长情况上的其他神官不同,被派去调查的达比德站在亚黎图的办公桌前大声抱怨。好不容易回来的他一脸鼻青脸肿。

“所以,结果你还是让人逃了?”

亚黎图挑挑眉回问。

“诶呀,不是啦,我也有挣扎,但我对暴力很不行的,不可能追上去的啊。”

“借口就免了吧。”

“不,你看看我啊,不光是脸上,浑身上下都有淤青哦,那个人真是毫不留情,我还以为会被他杀掉呢,是个黑发的帅哥哦,他身旁的女孩也很可爱。”

“然后,他们的目的呢?”

打断达比德的诉苦,亚黎图把视线移回报告上,但上面并没有答案。

“…不知道。”

“报告上写着先是抓到了两人,然后又来了两人…不,三人帮忙逃脱,换句话说他们至少是五人共同行动吗?估计就是这五人了…”

“根据周围住民的证词,其中有两个女性。但他们大多时候都遮着脸,看不清呢。”

“黑发…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特征吗?”

这时达比德好像稀奇般盯着亚黎图的脸看着。

“干嘛,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不…”

一问他,就古怪地瞪直眼睛遮遮掩掩。亚黎图继续问道,

“有听见对方的名字吗?”

“…听见了,叫小哈。”

“小哈?这是名字?”

“恐怕是假名或昵称吧。”

“这可派不上用场。”

亚黎图叹了口气,放下报告,

“妨碍公务、打伤神官,虽然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还是发出布告,让警卫注意。毕竟还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

匆匆交代下去后,达比德转身走向办公室的门,但马上又回过头来,

“那个,您对这些人的身份有头绪吗?”

“为什么?”

亚黎图奇怪地问。

“那个叫小哈的有话要传给您。”

“给我的?什么话?”

“他要您不要错过时机。”

说完,达比德就干脆地离开了。只留办公室里的亚黎图一人奇怪地歪着脑袋。当然,他既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吗?亚黎图呵呵笑了,怎么可能,自己的乡人应该都死于两年前的大火之中,那是工地的人么,还是那场大火之后的…但这两年间,亚黎图只认识了神官而已啊?

比起这个,黑发这个关键词让亚黎图吃了一惊,这是那个歌之一族的特征。

根据甘梦的调查,在之后找到了一个歌之一族信奉者的村子。这是个重大收获。为了得到情报,甘梦派人去表明了身份。

“不论你们是谁,我们的回答都不会改变。”

但得到的却是村长坚如磐石的拒绝,

“歌之一族并非异教徒,而是传承真实之人。歌之一族和神官信奉的是同一个神,但两者对神话的看法大相径庭,只是真实是不能言说的。所以我们也保持沉默,一切全凭歌之一族的旨意。”

歌之一族虽被神官贬低为异教徒,却有信奉者追随。可见神话中不为人知的秘密还有很多。他们口中的真相很可能就是神话的破绽。

一定要问出真相是什么,还没等亚黎图问出口,这个村子就被神官兵付之一炬。村子里的人就像早有预料般,在一夜间全都不知所踪。

在亚黎图和甘梦得知消息时,两人不禁懊恼地咬牙。甘梦生气地跺脚,

“好不容易快找到了…”

因为被歌之一族牵连,亚黎图失去了故乡,所以对听闻所谓的真相也有点心情复杂,但让能击溃神官的情报从手边溜走还是让人泄气。

“为什么,要是说出来或许就能阻止神官兵了,有什么比家破人亡更可怕?”

甘梦紧皱眉头不解地问,

“为什么不论神官还是他们,都那么醉心于神话?亚黎图,神话比现实更重要吗?”

亚黎图想了想,摸着苦恼的甘梦的脑袋回答,

“人是需要梦想的,而当梦想上升到执念的程度后,人就会变得看不清周围。”

“亚黎图我不懂啊。”

“这是大人的固执,也是缺点,你不用懂没关系。”

“但是,作为王女,是不能不懂的吧。就算难以认可,至少也要能理解。”

“那你要体会看看吗?”

亚黎图拿出一本给学徒看的神话教典,甘梦有点退缩,但还是把书带回去了。

结果只知道了一些口说无凭的证词。难道那些在水坝徘徊的人也与歌之一族有关?亚黎图思考着,一如既往地在黑暗的房间里低着头。

“你是说,想知道关于神官巡查使的行动?”

长老众的声音从模糊的人影那头传来。过了两天,亚黎图收到了神官兵行动的书面报告。实在无法默不作声,于是决定前来刺探。

“是的,因为神官…巡查使的行动并不在在下的管辖范围内,但其行动实在有奇妙之处。而且恕在下直言,他们未免过于激进和唐突了。”

“亚黎图,神官巡查使虽不在你手下行动,但不要把他们当作敌人。他们和你是一样的,都在为高洁的穆纳花信仰和女神献身。”

“所谓的献身,就是不断地烧毁别人的故乡吗?”

明知不行,亚黎图忍不住微微抬起脸质问道。

“根据今天的报告,前两日,又有一个村子因为神官巡查使而破坏了,没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真的是为了穆纳花信仰吗?”

“亚黎图,那是意外。”

意外两个字让亚黎图失控,好像野兽般从底下瞪着长老众,他唾弃地说,

“请别胡说了。”

意外?你们一把火把我的一切付之一炬,不仅是邻里、家人、弟弟,连梦想都被夺走,居然说是意外?事到如今怎么能接受这种借口,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了,自己居然被小看到这个地步。

“就算可以蒙混别人,我也是知道的。”

亚黎图作为当事人,在两年前目睹的情景。然后成为神官后收集的情报。

“因为我的故乡也是被这样付之一炬的。就算是为了征地,不,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这种行为都不能被原谅,这种做法错了!”

“亚黎图,你是站在最高神官的立场上在向我们发问吗?这里可不是小孩子撒娇的场所。认清你的身份。世上不尽是光鲜亮丽的一面。我们确实有理由,而且为这个理由行动,不接受任何反对。”

亚黎图低下头,自己就是想要改变这个,也发过誓。但现在还太无力了。

虽然等到自己加入后,就能和长老众平起平坐。但光是这样还远远不够。自己和长老众之间的壁垒非常高耸,可不止和那张圆桌之间的丁点差距。因为自己并不想加入那里。要想匡正整个神官体系,就必须克服更大的困境,把那张桌子掀翻。

“不过,亚黎图,你故乡的那次确实是意外。”

“什么?”

“直到最后都没能发现寻找的东西,事后才知道是我们搞错了,所以为了弥补你,才给与了你如今的地位。”

想要找的就是歌之一族吧,亚黎图无法原谅长老众用一句意外结清,但也不能说出来。还说什么弥补,也不过是想要傀儡罢了。

“但你的村子也不是真的毫不相关,村长明明知道,却不肯提供协助。”

“…什?”

村长他知情?难道就像那个信奉者的村子一样,其实自己的村子也有关?

“真实是不能流传下来的,那个男人是从哪里听闻的,我们并不知道。可能是从父母的口中,也可能是亲眼见过。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任他。”

“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长老众沉默不语。亚黎图感受到一股走在钢丝上的危机感,现在正是关键。

“再过不久,你就会知道。”

但亚黎图没能得到回答,直到不久后,亚黎图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几天后回到办公室的亚黎图听见某个声音,但办公室里明明空无一人,

“亚黎图…是亚黎图吗?”

亚黎图转过头看向四周,纳闷地低语,

“…谁?”

“亚黎图…亚黎图,是我啊!”

一阵风掠过耳边,明明窗户并没有打开。那是个少女的声音。先不论这个声音从何而来,那个声音非常动听,包含着浓厚的感情。

“…你…是…谁?”

“是我,哈露。”

亚黎图疑惑地皱起眉头,

“哈露…?”

“是的,是我啊。”

“我,并不认识你。”

就好像倒吸了一口气般,声音突然中断了。唯有悲伤的感情残留在了屋子里。

“你不记得了吗?两年前你受了很严重的火伤。”

“火伤…”

是指火灾后的事吗?

“我那时记忆很模糊…”

声音消失了。是在那段时间认识的人吗?但对方到底是怎么传话的?

亚黎图歪着头,难道对方是幽灵吗?在别人看来,自己或许正对着空气说话吧。虽然这是件诡异的事,但亚黎图却为让其悲伤感到抱歉。

就在这件奇妙体验的第二天,亚黎图受到了长老众的召唤。他重振精神。一进到惯例的房间,就能感受到和以往不同的氛围。有什么会发生,亚黎图有这种预感。长老众的一人开口问道,

“亚黎图,你可知穆纳花信仰是从何时开始的?”

亚黎图回以教科书般的回答。

“两百一十六年前,穆纳花信仰从我国兴起。据传最初我国并没有规定信仰,当初的神官在找到一宗描述神话的卷轴后,决心确立穆纳花信仰,经历了长久的时间,最终穆纳花信仰才广为流传。”

“没错,直至四十年前,神殿只有如今王宫内这一座。为了壮大穆纳花信仰,我们的先人付出了庞大的努力,甚至不惜欺骗一切。”

长老众静静地作出宣告,

“当时的他们修改了真正的神话。”

“真正的神话?”

对亚黎图来说,神话本来就是编出来的,也无所谓什么真假了。事到如今还想用这种东西蒙混过关么,就在亚黎图失望之际,

“没错,其实不论女神还是黑龙,当初都并没有消失。女神没有化作穆纳花,黑龙也没有被封印。然后他们的后裔,现在也依然留存着。

“什么…”

亚黎图无语了。

“怎么可能?”

“我们理解你难以相信的心情,毕竟对你而言穆纳花一直就是女神的化身吧。”

“不,不…”

亚黎图赶紧低下头掩饰表情,但其实心里不禁怀疑长老众年老痴呆了。

这一切都是妄想,要是能那么干脆否定该多好。但一想到那个歌之一族,一种不成型的想法徐徐上升脑海。比起惊讶神话是真的,更下意识地理解了长老众的话,可见自己也被毒害得不浅。

“女神并没有死,证据就是如今依然有能使用女神之力的后裔存在着。”

亚黎图一直想找到神话为假的证据,虽然现在听闻的秘密,只能验证神话的真实性,但也不是不能利用。因为如果女神真的有后裔,那花不过是个虚假的托辞,这是足以动摇神官根基的机密。

但如果女神未死,应该赞颂女神才对,又为什么要捏造出穆纳花这一托词?

“女神的后裔,那是不该存在的东西啊,只要有花就足够了。”

亚黎图明白了。然后只要有统治花的神官在就好了?居然恬不知耻地偷天换日。忽地想起自身,亚黎图嘴角扭曲,自己也是一丘之貉。

亚黎图明白了长老众执着于四大精灵之力的理由,因为现在在这片地上,真的有能操纵四大精灵之力的人存在。那就是女神的后裔。

然后长老众要找的那个黑发黑眼皮肤黝黑的民族,恐怕就是黑龙的后裔。

对信奉花之神话的人来说,黑龙的子孙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敌人。但对神官来说却有微妙的不同,因为神官一直宣扬穆纳花就是黑龙的封印。如果黑龙没被封印,那花之信仰根本毫无意义。

不但是黑龙的后裔,对长老众来说女神的后裔也是阻碍,因为会动摇到他们的权势。所以他们想要除之而后快。把女神和黑龙各自的后裔从历史上抹消,还称其作异教徒,并让神官兵去追捕他们。

“总算掌握了歌之一族的所在。”

亚黎图抬起脸,他突然知道长老众把这么重大的秘密告诉自己的理由了。

“我们一直在寻找后裔的所在。亚黎图你说过吧,说我们做错了?但真实是绝不能暴露的。歌之一族是传达真实的一族。不论是歌之一族还是知晓歌之一族的人,一切都必须埋葬在黑暗之中。”

房间内密不透风,感觉快要被吞没了。长老众的声音也好像在说梦话一样,

“这次…一定要…”

“请、请等一下…”

一股黑影笼罩着整个圆桌,亚黎图觉得那个就好像是由长老众的执念而生的怪物。就是那个让神官体系偏离,并让一切都发狂了。

“亚黎图,我们命你率领王军一起,前往歌之一族的村落,将其讨伐!”

“什么?!”

亚黎图大声反驳,

“请等一下,这种事不可能被允许!”

“不,现在的你能做到。如果是展示了四大精灵之力,被民众歌颂至今的你的话。没错,只要利用神之名,就连控制王军也不在话下。”

“请等一下,这样太奇怪了,反而会暴露歌之一族的存在不是吗?!”

“无碍,反正要将其毁灭。”

“会给王家烙下口实。”

“王家已不足为惧。国王已经倒下,耶绮丽第一王女又被疏远。而且听说那位大人终日到处游玩,不见踪影。王后宠爱第二王子,意欲让其成为继承人。指不定到时会不会骨肉相争呢。”

“…请慎言。就算如此,直属秘书官也不会坐视不管。现在代替陛下,拥有最多权限的就是那位大人。从立场上来说,神官和王军是平起平坐的,都是国家机能的一部分。只有国王能掌控一切。”

“只要强行篡夺就行。我们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难道你想说办不到吗?”

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仅仅是为了权力吗?但好奇怪,如果仅仅是想要权力,用不着这么害怕。但长老众简直好像在畏惧着什么。

就算要毁灭歌之一族的村子,像往常那样交给神官兵去做就行了。不过是一个村子,亚黎图想不通不惜乱来也要动用王军的理由。

现在硬来并非上策,因为现在正是神官和王家势力替换的关键时刻。难道长老众觉得比起扳倒王家,毁灭歌之一族更为重要吗?

“你们在害怕什么?”

现场突然鸦雀无声,就好像被说中了,难道黑龙的后裔也有什么力量吗?

“……”

“失礼了…请让我考虑一下。”

“…好吧,毕竟事关重大,一下子知道那么多,你也很混乱吧。但我们不能等太久。”

走出房间的亚黎图终于松了口气,但仍然迷茫。也有一种知道了惊天秘密的恐慌感,为了冷静下来,他一边深呼吸一边走在走廊上。不管怎么想,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就是确保歌之一族。

甘梦一直派王军跟踪神官兵的行动,或许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走着走着到了中庭。但今天没和甘梦约好,亚黎图环视空无一人的四周。

小小的花田里,正绽放着好几朵冰蓝色的穆纳花。因为炎热的天气,花显得有些萎靡。这时一阵风吹过,让花轻轻摇曳起来。插在一旁的一只红色折纸风车也骨碌碌地转着,显得分外可爱。

“这样子花就不会死掉了吧。”

“哈哈…”

这只风车是甘梦折的,亚黎图想起当时的景象,不禁轻笑出声,然后低喃,

“但真相要是暴露了…”

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真相是不能暴露的,亚黎图惊觉自己居然有同感。

说实话要是在以前,亚黎图一定会为掌握到了这个大秘密而高兴不已。

但现在他却坐立不安。这个秘密太大了。要是后裔的事暴露,穆纳花信仰会从根基崩坏,被连根拔起。到时包括慕依在内的那些学徒该怎么办,因信仰发展起来的园艺戏剧或工艺这类文化又该怎么办,亚黎图想象了一下,只能预见一幅毁灭般的景象。

“亚黎图,”

突然听到呼唤的亚黎图慌忙抬起头,面前一颗低矮的白蜡木上,有个小小的身影。因为逆光一时看不清人影,但马上就能知道是谁。

“喂,甘梦…”

慌慌张张地伸开双手抱住那个跳下来的身影,但因为一时没站好,结果向后摔倒在地。甘梦坐在亚黎图的胸口上,皱起眉头说,

“怎么又愁眉苦脸的?”

“你啊。”

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亚黎图让沉重的脑袋靠在地上,能闻到泥土和植物的味道。明明没有约好,不觉得甘梦会出现是偶然。

“今天怎么来了?”

“因为有事要告诉亚黎图。”

“真巧,我也是。”

果然甘梦也接到了消息吧,就这样将刚才的事娓娓道来,听完的甘梦坐在一旁说,

“这样不是正好么?”

甘梦抱着膝盖,

“这样就和亚黎图的理想一样了吧。”

“诶?”

“亚黎图想要匡正穆纳花信仰,不让其过度神格化。如果穆纳花最初就和女神没有关系,那崇敬花就好。这是个让花之信仰脱离神话的好机会。”

亚黎图如梦初醒,但转念一想这是个困难重重的目标。毕竟一直以来花都被当作女神的化身,花本身的价值和女神相比不值一提。

但就算如此,花依然非常美丽,亚黎图是知道的。

“就算不能马上做到,但有一试的价值。”

甘梦继续说,

“为此无论如何都要做的,就是确保歌之一族,不能把他们交给长老众。”

“换言之就是把他们作为交涉的手段吧。”

“嗯,可以用来威胁。”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歌之一族的存在对长老众来说是毒药。不能被他们毁灭证据。为了抑制过度膨胀的穆纳花信仰,首先要渐渐削弱长老众的力量。而且如果由我方确保了歌之一族,神官兵也没有理由行动了。最后再公开歌之一族,将影响减到最低。”

“长老众不会允许公开的吧。”

“这是最终目标。而且可以的话,我不想追捕歌之一族。”

“为什么,亚黎图不恨他们吗?”

“他们也是受害者。只是因为身为后裔,就一直被追捕,也不知道持续了多少年。”

“知道了。”

甘梦点点头说,

“歌之一族的村子和信奉者的村子离得不远。就在徒步五天,相隔三个村子的一个高耸的山地旁。听说是个很奇妙的村子哦。亚黎图,”

甘梦奇妙地看着这边,

“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在走近后就突然出现了村子。就像海市蜃楼一样…”

“要这么说的话,应该是和海市蜃楼相反吧。真有那么神奇?”

“不知道,所以我要亲自去。就算真的是海市蜃楼,这次也不会再让它溜掉。”

“去…你要去歌之一族的村子吗?!”

亚黎图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但还是难掩恐慌。

“嗯,神官兵现在正潜伏在村子周围。但明天说不定就会袭击村子了。”

“这个…”

虽然长老众说会等亚黎图做出决定,但毕竟他们非常恐惧歌之一族。

“现在跟着神官兵的王军人数不多,但只要我现身,神官兵就不敢乱来了。为了确保村子,今天就出发。没关系,老师也同意了。”

“欧克莱大人吗?”

“嗯,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真的没问题么,神官兵很粗暴的,就算是王女…”

亚黎图满脑子不安。不如说正因为是王女,才更可能被神官兵顺势抹杀。

“没关系,我会带一部分王军一起去。再怎么样,神官兵也不敢公然造反,因为他们没有大义名分。”

甘梦沉静地说,日光下的表情毫不畏惧。亚黎图被无力感笼罩了。在甘梦奔走的时候,自己居然只能目送她,明明她还是个孩子…

亚黎图想起刚才长老众的话,王女被疏远,终日到处游玩,王后想让第二王子即位…明明甘梦那么努力,偷偷独自潜入敌阵,寻找神官的弱点,现在又要赶赴危险之地。这些都不为人知。

但亚黎图知道,要不是她,亚黎图只会陷入穷途末路,这个国家也会倾斜。

“所以,亚黎图,你就答应长老众的要求,说会派出王军吧。”

一瞬间亚黎图就理解了甘梦的想法,

“你想假装成这样,然后到时再表露身份?知道王军被派出,长老众会暂时安心,应该不会激进地让神官兵先行动。这样能争取到不少时间。”

“没错。”

“我明白了…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

“不,因为我们是同伴。”

甘梦向亚黎图举起小小的右手说,

“亚黎图也要加油。”

“…没问题。”

亚黎图也伸出手回应。要是知道被派去歌之一族村落的其实是王女,长老众不会坐视不管,亚黎图马上会因私通王家而失去地位。

但只要能确保歌之一族,就等于手上有了能和长老众交涉的筹码。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相互击掌。甘梦费尽周折找到的杀手锏,自己一定不会浪费。

王军的差遣必须经由将军,但如今国王病重,欧克莱作为直属秘书官代替国王下令。亚黎图拿到了调动王军的文件,让长老众心情大好。当然这份文件里,甘梦是伪装成见习士兵的身份随行。

歌之一族的村子距离首都很远,在等待的期间,亚黎图每天都在担心甘梦。神官兵没有动作,他们在等着和‘增援’的王军汇合。

最终在第四天晚上,欧克莱传来了甘梦安全到达的秘密消息。隔天清晨,四个在神官服外穿着铠甲的身影冲进了亚黎图的办公室。

“长老众传唤最高神官大人,请和我们走。”

其中一个神官兵恭敬地说,眼神却十分险恶。亚黎图把手上的工作放在办公桌上后,顺从地站起身。然后好像被抓捕的犯人般带走了。

“亚黎图你背叛了我们吗?”

“所谓背叛是指?”

“别装傻了,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居然把歌之一族的事泄露给王家…”

长老众在惯例的房间里说。但到处充斥着不稳的气息,神官兵也没有退下。

“那是偶然。”

听了亚黎图故意至极的讽刺,周围一阵骚动,

“偶然?你要说第一王女潜入军队里是偶然吗?!”

“就是这样。因为那位大人想去远方的村子观摩,所以就和偶然准备远征的军队一起出发了。”

“居然这么厚颜无耻。”

“你这样也算最高神官吗?!”

于是亚黎图放弃装模作样,冷笑了,

“我就是为了这一刻才成为最高神官的,别说你们不知道。你们才是背叛者,虽然我从没信过花,但扪心自问你们背叛了多少人!”

“你…为何那么执迷不悟!”

“罢了,”

圆桌中的一个男人抬了抬手制止周围,然后在周围安静下来后,沉静地说,

“亚黎图,你有何要求?”

亚黎图眯起眼睛问,

“为什么?”

“若是你期望毁灭,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吧。大可随军前去,当场揭露歌之一族。如此一来,就算神官被唾弃,你也不会被牵连。不对吗?证据就是王军现在也按兵不动,由此可见,你是想要交涉吧?”

“交涉?被你们用有够自私的理由毁掉一切,我以牙还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你要公开歌之一族?暴露歌之一族的存在会有什么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就算如此,也不能让你们毁了他们。”

亚黎图高声说道。他已经受够长老众厚颜无耻地摆出副看穿一切的样子了。

“但没错,如你们所愿,我是来交涉的。现阶段的要求只有废除神官兵,不强行征地,不对政务插手,放弃追杀歌之一族。”

“前两个要求可以答应,不插手政务的要求也可以答应,但只有一点,绝不能让歌之一族活着。他们是邪恶的化身,只会引起恐慌。”

亚黎图用鼻子哼笑了一声,

“这只是你们想要保住权势的借口吧?如果女神黑龙都有后裔,就证明神话存在谎言。或许两者根本没有交战,只是为了伪造花这一托词,才改写出了那样的剧本罢了。你们只是害怕暴露事实。”

“不对。”

突然响起一声反驳。亚黎图看过去,看不清的黑暗中霎时涌现一股紧张。

“你亲眼见过他们吗?为何能断言?”

亚黎图语塞了。除了外貌特征外,亚黎图不知道任何歌之一族的其他信息,也无法证明其黑龙后裔的身份,更不知道其传承的真相。

但长老众知道。而且长老众害怕忌讳歌之一族的存在。歌之一族的信奉者也曾说,真相是不能言说的。换个角度来看,长老众敢嚣张到这个地步,也是因为至今歌之一族从不主张自身的存在。

“黑龙和女神交战了,我们知晓真正的神话,而你又如何呢?最高神官亚黎图,你真是做了件蠢事。居然听信了王家的迷惑之言。”

“真不知道是谁在迷惑谁。就算要讨伐黑龙后裔,也不应该继续欺瞒众人。”

“没能封印黑龙,是女神的污点。不能让这件事被世人知晓。”

“所以呢,这是借口吧?否则为什么要以花为托词,背地里追捕女神的后裔?”

“花和女神缺一不可。花即是女神,是我们至高无上的骄傲!我们至今以来的呕心沥血,不能被一手颠覆。这是你的傲慢。”

“有什么不可以,如果真的爱戴女神,就应该纠正这一切,然后再自由地信奉女神。但为什么能假借女神的威光,背地里却背叛女神!”

亚黎图接着说,

“而且就算黑龙是邪恶的,这也和后裔无关。他们既没有宣扬真相,也没有任何反抗神官的举动。至今只是安分守己地生活着。所谓的黑龙后裔,也只是普通人。怎么能以邪恶一言以蔽之。”

“他们的存在本身即是罪恶。无论看起来多么无害,都势必消灭他们不可。”

如果黑龙后裔真的邪恶,公布真相对长老众只会有利。因为他们能有个光明正大的为民除害的借口。就算他们本性善良,光是顶着黑龙后裔的头衔,歌之一族就会被民众用有色眼镜看待。

“…你们还真是执着啊,难道还有什么秘密吗?”

长老众沉默了,最终还是,

“不能说。”

比起说是不想向亚黎图吐露,更有种誓死不说的决绝。亚黎图皱起眉头,

“很遗憾,歌之一族是不会交出来的,否则难保不会被出尔反尔啊。”

“我们可以以长老众之名起誓。你可以亲自废除神官巡查使后,再交出歌之一族。实在信不过的话,甚至可以按你的要求重订神官规章。”

“看来还有再议的必要。”

说完亚黎图干脆转身。他没觉得一次就可以搞定,双方都还想讨价还价。

“亚黎图,你会后悔的!”

亚黎图转头向看不清谁是谁的屋内说,

“那是彼此彼此吧!但比起泯灭良心,这样还比较好。不像你们,我能失去的东西太少了。你们后悔去吧,光是让我爬到这个位置就是个错误。”

“是我们看错你了吗?”

“不是,你们只是小看我罢了。不过暂时我还是最高神官吧,因为要是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神官势力就会跌到谷底了嘛。”

“还有一个选择,就是在这里拿下你的性命。因为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神官兵中的一人把手放在腰间的剑上,但被亚黎图一笑置之,

“事到如今就算在这里丢掉性命也无妨,因为我该做的早就全做完了。当然如果耶绮丽大人有个不测,你们就等着被王家报复吧。”

之后几日,亚黎图照常做着最高神官的工作,然后又和长老众交涉了几次。虽然他表面上装得毫不在意,但内心非常担心甘梦。

交涉并不顺利。要匡正神官势力是个长久的课题,本来就做好了长期战的觉悟。其他暂且不论,长老众在歌之一族的问题上不肯退让。

“亚黎图,你能保证不把歌之一族的事公布出去吗?不能保证的话,交涉根本不成立。反之,那就毁灭歌之一族证明给我们看吧。”

“不公开和毁灭并不是同义词,虽然藏起他们,但必须保证其生命安全。”

亚黎图摆出扑克脸,

“放过歌之一族也在约定之内。”

“想出尔反尔的是你吧?”

长老众不好蒙混。说得没错,自己最终会违背和长老众的约定,公开歌之一族。而长老众想要的是歌之一族永远不会被公开的保证。

“现在不会公开,我会定下一个缓冲期。等到民众更能接受这件事后再说。但这不是为了你们,就算被骂成骗子,也是你们自作自受。”

考虑到歌之一族的公开会带来不可逆的影响,亚黎图决定退让一步,

“…这样你们愿意放过歌之一族吗?”

“不可。”

这时亚黎图发现了自己和长老众间决定性的不同。长老众一点点都没后悔。不管自己会不会出尔反尔,长老众都没有让歌之一族存活的打算。亚黎图觉得很气愤。为什么要那么咄咄逼人?

“不仅篡改了神话,还反过来追杀后裔。你们真的一点都不良心不安吗?”

“为何踌躇?放过歌之一族百害而无一利,你应该也知道的吧?”

如果长老众和亚黎图的势力此消彼长,再加上王家的助力,民心会向着哪边可想而知。但这一切都是靠歌之一族这一最有说服力的活证据。不难理解长老众无论如何都不放过歌之一族的理由。

“我和你们…不一样。”

就算不公开,亚黎图也不能舍弃歌之一族。如果以其为代价,就算成功解散神官兵,又压制住了长老众,也根本毫无意义。

“现在需要交涉的是你们吧?别忘了,占据上风的不再是你们了。比起毫不犹豫地公开歌之一族,能有缓冲期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不可。”

对长老众来说,就是因为歌之一族的存在,才会受制于人,所以更加坚定了必将其毁灭的决心。那么亚黎图也不得不做出决定。

“现在耶绮丽大人装作一般人在村子附近扎营,神官兵也没有针锋相对的样子。他们也不想和王军闹大吧。要是能消灭歌之一族,那之后多少借口都可以捏造(王家包庇异教徒)。但毕竟歌之一族还在。”

说实话,时间拖得越久,民众越会起疑。再拖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

而亚黎图于情于理,都必须保有歌之一族这张王牌。所以甘梦的处境或许会更加危机。不能保证长老众不会强行消灭歌之一族。

“这看来有猫腻啊。”

听欧克莱用了相当低俗的说法,亚黎图不禁瞪大眼睛,欧克莱板着脸问,

“干嘛?”

“不,是我失礼了。”

亚黎图说着低下头。

“情况变更了,必须速战速决。”

“怎么了?”

“…陛下的身体或许…”

只要看欧克莱的表情,就能猜到情况如何了。亚黎图看了看四周。

现在他站在直属秘书官的办公室里,因为再怎么样王宫里的耳目都要比神殿少。虽然格局和亚黎图的没多大不同,但堆在地上的文件量让人目瞪口呆。可见现在国王的工作几乎由欧克莱一人包揽。

“抱歉啊,我最近没什么时间打扫房间。”

欧克莱叹息地靠在椅子上。

“请你保重身体。”

亚黎图忍不住叮嘱。要是连欧克莱都倒下,难以想象情势会变成什么样。

“你放心吧,要是我再有用点,才不会落得让耶绮丽大人奔赴险境的局面。”

“这一点我也一样啊。”

“呵…”

不知道欧克莱是嘲笑还是赞同,他扶着额头,把一叠高耸的文件推给亚黎图,

“既然如此你就给我快点搞定。拖得越久耶绮丽大人就越危险,这全都是因为你的任性。”

亚黎图非常清楚,要不是他坚持保留花之信仰,或许一切早已结束了。

本以为只要保证暂时不公开歌之一族,长老众就会屈服。事到如今亚黎图才发现自己太蠢了。甘梦找到的杀手锏,效果超乎寻常。

“万一之时,耶绮丽大人或许不,一定会身陷危险,视情况一定要让她回来。”

“…我知道了。”

两人都对所谓的万一之时心知肚明,并且一脸苦涩。长老众现在已经失去了获悉国王情况的手段,即使如此,他们也曾反过来威胁过,

“亚黎图,你也别忘记,到时可是两败俱伤。现在王女可是站在前线。”

不知道第几次的交涉,长老众曾态度奇妙地表明过。于是亚黎图做出了决定。

“到时我可就要不择手段了。”

面对欧克莱锐利的视线,亚黎图只能点点头。





八章 崩坏

亚黎图决定先向神官公开真相。

和平民不同,这件事对神官来说事关重大。平民得知真相或许只是丢掉信仰,但对神官而言还意味着失去工作,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总觉得最近有股不稳的气息呢。”

这天达比德缩着肩膀说。两人正站在宽广的大堂里,他委婉地问,

“您和上面是不是有所不和?”

“如果我说是呢。”

“咦,您想另立门户吗?”

达比德的话一针见血,现在神官阵营分成两部分,遵从长老众的大部分上级神官和崇拜亚黎图的中下级神官。亚黎图看着逐渐人满为患的大堂。中下级神官和上级神官的态度区别非常明显。

但要是说出了真相,亚黎图或许会失去所有支持。这是一次赌博。

就像长老众篡改了神话一样,亚黎图也造假了四大精灵之力。如果这些隐秘的事全被暴露出去的话,那花之信仰就完全崩塌了。

不过亚黎图期望着,在知道真相后,还有神官愿意支持自己的主义。

“现在放弃还言之过早。”

那天亚黎图在欧克莱的办公室里说道,

“顶部不行,就从末端下手。长老众并不代表全部的神官。不如说下级和中级神官里了解长老众的并不多,因为他们总是在背后操纵。”

和平民不同,信仰对神官来说也是工作,他们或许能从更理智的角度去看待。

“达比德,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请不要把麻烦的工作推给我做。”

为此他强迫达比德,召集了下、中、上级所有神官,举行了这场内部集会。

“但是你的话,应该能理解…因为你不信花。”

“怎么会,请不要说这种传出去不好听的话,我会被排挤的!“

“哼,你不听的话,我就用手段让你被排挤怎么样?”

“…大人,你在耍我吧…”

亚黎图简洁地说明了一下后,达比德一脸麻烦地摇头,

“小人在上级神官里地位很低的,要怎么让那些个老人家听话嘛。”

“你有关系好的人吧?”

“…您要我去当说客吗。”

“因为上级神官里对我反感的不少啊。但你和我不同,比较会做人。”

“您这不是在夸我吧?”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很吃得开啊。”

“才没有那种事。”

达比德嘴上抱怨,一旦决定后行动就很迅速,马上就集齐了全部的神官。如果是亚黎图本人出面,一些上级神官搞不好会故意拖延回应。

“然后,最高神官大人找吾等所谓何事?”

人全部到齐后,上级神官们尽管一脸不快,却也带有一丝疑惑问道。

“我有话想对你们说。”

亚黎图站到正前方,宽广的大堂里,一个个银色外套的身影好像雨后春笋般聚集着,在周围安静下来后,亚黎图环视着所有人问,

“你们知道神官兵最近一直停留在某个地方吧?”

“…确实,吾等听说神官巡查使一直在某个村子附近扎营,究竟发生了什么?”

似乎已经放弃改正亚黎图的说法了,一个上级神官皱起眉头嘀咕。

“他们围剿的是后裔。”

“后裔?”

“黑龙的后裔。”

“……什么?”

果不其然,对方一脸莫名其妙。

“不但黑龙有后裔,女神也有后裔。他们被长老众隐瞒着,并一直受到追捕。”

“…您的意思是说,”

某个上级神官畏畏缩缩地插嘴,但马上就住口了,没有人敢把话说出来。

“这是事实。”

亚黎图点头肯定后,所有人都深陷在难以置信的质疑漩涡中。场面一片沉寂。但亚黎图没有给他们慢慢思考的时间,斩钉截铁地说,

“花根本不是女神的化身,也不是黑龙的封印!一切都是假的,神话被篡改了!”

一个中级神官举手问,

“那、那么,大人您展示的女神之力呢?”

“我没有任何力量,只是个无力的神官而已,所以国王也无法痊愈。”

一些神官目瞪口呆地看着亚黎图,亚黎图回望着他们,

“神话也有真实的部分,四大精灵之力确实存在,但却不是我能驱使的力量。”

接着亚黎图环视所有人说,

“能驱使四大精灵之力的,只有真正的女神后裔。他们的存在容不得任何怀疑!”

“这是抹黑!最高神官大人,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就算是玩笑也太过分了!”

和只是一味震惊的中下级神官不同,不久后上级神官提出了不满和怀疑。

“你们要不要直接去问长老众,就算他们否认,你们也知道神官兵是听从长老众的吧?而且后裔一事暴露,你们也能想象穆纳花信仰会变得怎么样吧。后裔才是神官兵一直以来的真正目标啊。”

“等一下,但吾等听闻大人您还调派了王军前去。”

“是啊,然后王军现在正阻止着神官兵,你们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什…!难道王家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您、您窜通了王家吗?!”

“是啊,没错。”

“您!”

“你们一直看我很不顺眼吧?”

上级神官好像被枪打中的鸽子般闭上嘴,一脸突然间说什么的表情,

“被年纪轻轻的我坐上最高神官的位置,甚至不惜造假也要抬举我,巩固权势。你们一直很厌恶吧,但神官的历史就是这样的延续。”

被亚黎图盯着的上级神官有些尴尬地吞了吞口水。

“扭曲真实的神话,反过来追捕后裔。像这种事,你们应该最讨厌了吧。”

“……”

“即使如此,花之信仰也是我们的工作,是我们的骄傲不是吗?还是说,你们已经舍弃了?你们信奉的是女神,是花,还是自己?”

“……”

“我不会勉强你们。就算不再信奉花,也可以信奉女神。就算你们决定放弃当神官,我也不会阻拦,并会竭力帮助你们。但只有安于现状是不行的。神官兵正企图消灭后裔,但这是违背人理的。”

“…那么,最高神官大人选择的是什么?”

“…我想保留花之信仰,所以需要你们的协助。”

“…那么,让王家确保后裔吗?”

一个上级神官开口问道。亚黎图回应,

“…还不够。”

“等等,您准备对外公开这一切吗?欺骗吾等,给与吾等,最后还要吾等失去吗?”

“舍弃的不是我,就算公开一切,我也不会失去穆纳花信仰,不如说一切才要开始。”

亚黎图说到这种程度后,就算是强调胡说八道的上级神官也不得不认同了。他们就像闹别扭一般闭上嘴,场面总算才安静了下来。

公开歌之一族真的好吗?亚黎图也曾迟疑过。毕竟他们身上还有着更大的秘密,那是长老众无论如何都想埋葬在黑暗中的东西。

这些天,亚黎图利用了最高神官的权限拼命寻找关于歌之一族的情报,但一无所获。长老众也死不松口,只是一味说着不能放过他们。

“不可。”

突然响起一声拒绝。亚黎图看过去,大堂的一角,几个上级神官伫立着。他们都年逾不惑,虽没成为最高神官,但资历很深。

“就算所谓的后裔是真的,他们也是邪恶的存在,围剿黑龙乃天经地义。”

亚黎图皱起眉头。不安在人群中扩散,‘说得是啊’‘没错’神官间交头接耳起来。

“你们对黑龙有多了解?”

面对亚黎图的疑问,众神官面面相觑,一会后某个声音犹豫地说,

“它是邪恶的存在。”

“就这样吗?关于它和女神交战的情况,有知道得更详细的人吗?”

没有任何人回应。

“神话里女神化作了穆纳花,封印了陷入沉眠的黑龙。但实际上两者都有后裔,换言之女神没能打败黑龙。那时一定发生了不为人知的事。”

“您是要说,关于黑龙和其后裔的事有待商榷,但对民众来说这可行不通。”

“没错,正因为他们并非邪恶的存在,才会引发混乱,所以我们要去引导民众。”

“这、这该怎么做?”

“想办法让民众接受他们,也要去接触黑龙后裔,建立联络的手段。”

“接受黑龙?”

“笑话,连吾等都没办法接受。”

“黑龙怎么可能和神官并肩而行。”

“他们已经不是黑龙了。建立这个认知是今后的首要课题,由神官带头习惯。”

现场的气氛已经超越哑然,变得颇为滑稽。这时刚才突然出声反对的神官又说,

“您太肤浅了,明明一无所知!”

和周围不同,他们表现得不动如山,似乎完全不为亚黎图的话惊讶。原来如此,这是所谓的长老众派。是和其站在同一阵营的心腹。

“这样啊,你们早就知道了啊。”

“怎么回事,你们早就知道了?最高神官大人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就算被其他上级神官逼问,他们也没有回答,只是用木偶般的目光盯着亚黎图。

“那我就问问吧,你们到底隐瞒着什么?”

“告诉您后,您会听从吾等吗?歌之一族期望着毁灭,理应成全他们。”

亚黎图没自信能做到,不论听到什么。

“别开玩笑了。”

“您不懂,不可随意刺探真相,这也是歌之一族的期望,不然会招致毁灭。”

亚黎图不禁迷茫。随意公开他们反而平添骚乱不是吗?明明歌之一族至今从未作乱。既拥有追随者,也能期待其作为人的理性。但如果隐瞒下去,他们只会被长老众消灭,这绝对不能发生。

“很可惜,回去告诉长老众吧,我已经决定了。”

“长老众有传言,要您别忘记,若是您决意如此,吾等也不会坐以待毙。

“哦,你们想怎么做?”

“毁尸灭迹就行了。随便和王军开战并非上策,考虑到万一失败时的情况,风险实在太大了。但要是不能如愿,那吾等不惜挑战王军。”

心脏漏跳一拍,想到身在远方的甘梦,亚黎图咬紧牙关。以现在神官的声望,就算挑战王军,事后多少借口都能找。而且和亚黎图不同,要是甘梦被抓了,甚至可以以此要挟王军去征讨歌之一族。

“原来如此,你们是来监视我的吗。”

“望您三思。”

留下威胁后,那几个神官转身离开了现场。留下来的上级神官也一脸左顾右盼。而其余神官则露出惶惶不安的表情,或沉思,或谴责,

“您一直以来都骗了我们吗?”

“是的,”

亚黎图在前方低下头,

“即使如此,今后我也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可以对我失望,但不要舍弃穆纳花信仰。”

“您要我们信奉只剩下空壳的信仰吗?即使信奉,也没有民众会听从的。”

“想办法让其听从的,才是神官不是吗?但也没有必要勉强。最重要的是,你们想怎么做。可以舍弃信仰,可以信奉女神,可以信奉花,最重要的还是信奉自己。但绝没有欺世盗名这一选项。”

亚黎图这天没能得到答复。结束后,达比德一脸着急地找到亚黎图抱怨,

“大人,我事先可没听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我会丢掉饭碗的!”

“我正在做不至于使事情变成这样的努力,欸…大不了最后一起失业。”

“…大人您啊,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呢…虽然我早知道您不屈于现状,但做法未免简单粗暴了点。”

“因为没有时间了。”

比起说是第二手段,不如说是公开前的准备工作,说到底不过是个预备方案。亚黎图想要在公开真相之前,尽可能地做好预防工作。

几天来为了斟酌公开真相的时机,亚黎图和欧克莱私下会面过好几次。欧克莱主张万一国王病逝就立刻公开真相,但亚黎图却反对,

“虽然不敬,但如果在陛下被召归的同时公开真相,民众一定会混乱。”

“但不公开,难保神官不会乘势行动。”

“那现在公开怎么样?”

“就算马上公开,民众也会为一片灰暗的未来忧心吧,因为陛下实在太久没出现在正式场合了。果然现在太难了,不能让王家神官一起倒下。呿,神官这东西,不管有没有都那么麻烦啊。”

欧克莱说出难以想象的粗暴发言,让亚黎图不知所措。讨论到最后的结论就是,

“保守起见,还是先确保好歌之一族,这是最重要的。然后在一切平静之后…”

只要能确保歌之一族,就算没有长老众的协助,也能慢慢让民众接受真相。但没有长老众的协助,就会伴随着随时被袭击的风险。

当然,这么一来甘梦那里会有危险,所以欧克莱已经向甘梦派送了援军。

但就算这样还不能安心。万一国王病逝,难保长老众不会放手一搏。

“等她回来之后要向她道歉了。”

明明发誓不会浪费,没想到自己那么没用。欧克莱瞥了亚黎图一眼说,

“你干嘛那么愁眉苦脸的?”

现在这个情况,想不愁眉苦脸都难,但亚黎图还是摸着脸颊说,

“被耶绮丽大人也那么说了呢,有那么难看吗?”

“好像明天就会挂掉的脸。”

“…欧克莱大人,您意外地有话直说呢?”

“哼,我会看人说话,对你完全没必要,拐弯抹角地说话多麻烦啊。”

“……”

“然后呢,为什么一张死人脸?虽然有保住歌之一族的前提,但情势并没那么差啊。”

“是呢,只要长老众不乱来,就能在今后慢慢重整神官体系,也不用急着公开真相。要是国王能恢复就更好了…但是,为什么那么死不悔改?”

亚黎图说着说着沉下脸,

“明明错了,却不知反省,一错再错…”

“你还真是奇怪啊,”

“…是吗?”

“我和神官打交道的时间可比你长得多,却连那种想法都不曾有过,他们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的,以为凭你就能改变,不要太自大了。”

“但是这么想,就永远不可能改变了。”

欧克莱沉默了,一会后说,

“…如果你成功了,或许和神官和平相处也不是梦了吧,到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喝酒了。”

“…欧克莱大人意外地喜欢酒呢。”

“怎么,不行吗?”

“不,我只是想到同僚里也有一个喜欢酒的家伙。你们似乎会合得来呢。到时就叫上他一起吧。不过要有那么一天,或许我也不再是神官了。”

向神官开诚布公后几日,亚黎图得到了接近半数的神官支持,其中不乏上级神官。

“如果女神真有后裔,那追捕其是大不敬之罪,我们无法做到像长老众那样…”

上级神官几乎都一脸畏惧,他们似乎无法相信神官兵一直以来都是为了追逐后裔。

“我们遵从大人的选择。即使花不再有女神的威光,也是我们的骄傲。”

中下级神官中不乏这么说的人。站在长老众那边的神官,也有很多是认为如果公开真相,神官的地位就无法和以前相提并论。

“不能让民众失望。”

“我还有家人要养活。”

但放弃做神官的人却没有。亚黎图或尽力说服,或提出提案,最终拉拢了近七成的神官。然后亚黎图立刻重拟了神官规章,今后,将不再以宣扬女神为行动准则。尽量减轻,缩小神官的影响。

但就在不久后,国王驾崩了。

“甘梦呢?!”

国王驾崩了,亚黎图不是没有作为国民的悲伤,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甘梦的安危。虽然亚黎图没能和长老众交涉成功,只能退而求其次,但只有让甘梦身陷囹圄的情况,一定要避免。

“给我称呼为耶绮丽大人,”

欧克莱瞥了一眼气喘吁吁地跑来他办公桌前的亚黎图,波澜不惊地说,

“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

“抱歉,虽然遗憾,但其实陛下五日前就过世了,我当即就让王军保护耶绮丽大人踏上回程,为了不泄露消息,所以才没告诉你。”

亚黎图理解了。如果被长老众知道,他们说不定马上就会指挥神官兵攻击甘梦。本来王家的消息就不会轻易发布,欧克莱真是煞费苦心。

与返城的甘梦不同,王军的大部队依然镇守着歌之一族,神官兵到底无法相提并论。何况甘梦已经回到王宫,长老众完全错失了时机。

但就算甘梦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国王病逝的现在,局势仍会陷入不稳定中。

“要让耶绮丽大人提早即位吗?”

面对亚黎图的询问,欧克莱沉重地点点头,

“极有可能。”

“容我冒昧一问,现在贵族里耶绮丽大人的支持率是多少呢?”

欧克莱的眼神犀利了起来,

“你是在问继承权的问题吗?”

“没错,在我国是以出生顺序为优先,我知道得不详细,但王女王子都一样。如果是王女,就会成为女王,但我听闻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哼,别拐弯抹角的,你是指第二王子的事吧。”

欧克莱虽然语气严厉,但看起来并没有多大不快。亚黎图想起没见过几次的王后和王子。王子有着一头咖啡色短发,眼睛则是非常浓厚的墨绿色,外貌和国王相似。而甘梦则长得像王后。

“王后不支持耶绮丽大人吗?”

“那位大人不是个坏人,”

欧克莱叹息道,

“不如说她甚至是位不适合成为王后的普通女性,因为她随心所欲,不会为大局考虑。国王发现这点,所以以前就渐渐疏远她了,在常卧病榻后就更不用说了。国王生前其实就是分居状态。”

这种事不能随便谈论吧,但夹在国王和王后之间的欧克莱看来分为疲惫,国王病逝后或许想找个人诉说一下。亚黎图欲言又止,

“欧克莱大人…”

“干嘛?”

欧克莱撇撇嘴。亚黎图把话吞了回去,他想不到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对欧克莱来说,国王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吧。但亚黎图只想知道一件事,

“她不爱甘梦吗?”

“爱啊,因为是她的孩子,她当然会爱。只不过她更爱小王子罢了。”

“就算如此,第二王子也不可能即位。”

“没错,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贵族之间对继承人问题并无多大分歧。一般遇到世代更替,贵族间或许会因推举哪位继承人发生勾心斗角,但在我国完全不需要担心这种问题。因为我国王家和贵族间有个共同的敌人,所以现在是一致对外的状态。”

亚黎图自嘲地说,

“共同的敌人…就是神官吗?”

“没错,按神官嚣张跋扈的态势,就算趁此造反也不足为奇。事实上要是他们能及时获知情报,就极有可能硬把耶绮丽大人劫为人质。”

没错,所以才会国王一病逝,就立刻让甘梦回来。如果是长老众就做得出来。

他们曾几次三番地要亚黎图做好心理准备,居心叵测不言而喻。

本来他们应该等到国王病逝再行动的,却因为过于恐惧歌之一族成了败笔。

“这也多亏了你啊,因为他们没了眼线,所以才错失了时机。”

欧克莱往后靠在椅子上,

“因为现在神官兵正好为了围剿歌之一族倾巢而出,并不在首都。贵族也倾向趁此尘埃落定。就算王后有什么打算,也不可能有大作为。”

“那真是太好了。”

亚黎图完全是自暴自弃地说,没想到神官居然有这种用处。就算只能这样帮上忙,也比什么都做不到要好,但欧克莱抬头看着亚黎图,

“这是我的工作,不需要你操心,你有其他工作。要做的事太多,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人总要喘一口气。一切结束后,我想让她放松一下心情,不是作为耶绮丽,你懂我的意思吗?”

国王病逝后,要忙的当然不止歌之一族的事。消息一发布,整个国家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哀伤之中。就算如今王权衰退,平民也不能完全置若罔闻。虽然甘梦回来了,但忙碌的两人却没能见面。

为了哀悼国王病逝,全国上下统一着丧色,鸣钟三日。神官也要戴黑纱。国王的葬礼在大会场举行,亚黎图作为主持,有数不尽的事情要安排。甘梦也必须作为王女,和各种人物进行商讨。

亚黎图只在主持国王的葬礼时看了甘梦一眼。甘梦作为王女,头戴黑色头纱,身穿黑色礼服,按惯例在礼服上披着金色披肩。

“有请第一王女耶绮丽殿下献沙。”

面对置于大会场前方的棺材,甘梦依照亚黎图的话,给国王的遗体撒上黄沙。葬礼上还有很多平民。虽由神官主持,但没有用花来装点。

亚黎图看向她身旁,葬礼上王后一直哭泣着,王子则一语不发。

甘梦惯例面无表情,只是沉着地进行仪式。虽然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亚黎图知道她脸色苍白。这是亚黎图才发觉,自己离她如此遥远。

“不要!”

最后在甘梦把布盖到国王脸上时,王后激烈地撞倒甘梦。趴在国王的遗体上。

“母后…”

坐倒在地的甘梦望着王后喃喃,露出了寂寞的表情,但王后看都没看她一眼。站在甘梦身后的亚黎图无法走近扶起她。自己没法安慰她。

“今天会去见你。”

“知道了。”

葬礼结束后,亚黎图收到了欧克莱的传话。至此长老众也没有过激举动,让他松了口气。掐指一算,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没见过了。

虽然亚黎图为能与甘梦见面而高兴,但一想到甘梦的心情又非常悲伤。

“她没事吗?”

“你的问题能更愚蠢一点吗?”

“…也对,抱歉。”

亚黎图失落地低下头。对两年前还是个平民的自己来说,难以体会她的心情。刚失去父亲,却不得不面对继承问题,而且身边还有敌人。

如果这时有至亲在她身边支持还好,但最糟的是她还受到母亲疏远。

国王葬礼上的王后只会一味哭泣,既没有引导民众,也没有安慰孩子。甚至把不安泼洒在孩子身上,甘梦被她一把撞开的景象浮现眼帘。

“有我能做到的事吗?”

“我怎么知道,但总比没有好,你就给我用力想出些安慰人的话来吧。”

虽然能见面了,但如今让甘梦一人潜入神殿实在是太危险了,不能在往常的中庭见面。欧克莱用两指夹着张纸条,递了过来,

“你给我在这里等着。”

晚上,亚黎图走进了王宫的领域。就像甘梦不能在神殿随意走动一样,亚黎图也不能在王宫随便进出。周围一片漆黑,亚黎图没带照明,只能按着欧克莱给的路线走。路过一根根石柱,拐过一个个拐角,和神殿不同,王宫里很多区域都没有天花板。

独自一人走在王宫里的亚黎图想,见面后到底该说些什么。就像在葬礼上无法扶起甘梦一样,现在亚黎图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母亲的冷落、国王的病逝、长老众的咄咄逼人,尽是难受的话题。欧克莱要自己来安慰甘梦。但长老众的威胁加快了甘梦的即位,要不是自己没能协商成功,甘梦就不会被推着前进。

其实就算和长老众协商成功,为了安定民心以便公开真相,甘梦极有可能还是会被迫尽早即位,但亚黎图无法感到不愧疚。

一根柱子在空旷的广场耸立着。在满天星斗下,那就像一颗光树。

“星沙岩。”

那是种会在黑暗中发光的矿物,可以用作照明,磨细后也能当作涂料。亚黎图抬头仰望,虽然神殿也在王宫里,但他从没到过这里。

星砂岩前,独自坐着一个抱膝的身影。还以为她在哭,但走近后发现,她只是发呆地仰望着眼前的石柱。一注意到亚黎图就转过视线,

“亚黎图,你好慢。”

“对不起。”

然后亚黎图又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我搞砸了。”

“不,”

甘梦摇摇头,

“亚黎图已经尽力了。是长老众太执着了。若是不知道他们执着的理由,谁都猜不到会变成这样。而且就算父王过世了,情况也没有很糟。”

甘梦曾说过国王只把她当作后继者看待,而且不论在葬礼还是现在,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亚黎图知道她不可能不伤心。如果自己能说服长老众,甘梦或许就能单纯地伤心,不用以此衡量利弊。

“我会成为女王哦。这样就能竭尽全力守住歌之一族,神官也不能暴走。”

不论是节哀顺变,还是万分恭喜,全都说不出口,自己到底该怎么安慰她。

“你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

“嗯。”

甘梦点点头。两人坐在了广场周围的石阶上,因为远离光柱,周围很暗。

“其实不光是长老众,神官兵也像是在害怕什么,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亚黎图也曾问过,‘你们在害怕什么?’

“如果没有被女神封印,那为什么黑龙不再作恶了呢?”

甘梦突然发问,这时亚黎图才发现,甘梦拿着亚黎图给她的教典。亚黎图皱眉思考,虽然他是最高神官,但从没想过这种问题。

“神话里黑龙是邪恶的化身,但真的只是这样吗?神话一定扭曲了更多的事实。如果不是被封印,那黑龙最后是不是被女神感化了呢?”

甘梦打开教典,翻到上面画了瘫倒在地的黑龙的残骸的一页。

“我大概已经知道长老众那么执着的理由了。”

“什么?”

甘梦注视亚黎图说,

“只要亲眼去看,亚黎图也一定能知道。”

亚黎图一直觉得神话是假的,但如果并非如此,那或许应该重新审视。

“你和歌之一族的人接触了?”

“嗯,”

“难道他们和黑龙一样,很邪恶吗?”

甘梦瞬间抬起头看了亚黎图一眼,但又垂下头说,

“…他们不让我进村,但见到了族长。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皮肤黝黑,头发和亚黎图一样是黑色的,但眼睛是鲜血一般的红色…”

“怎么了?”

甘梦就像确认着亚黎图的反应般说着,但就算亚黎图奇怪地反问,她也闭嘴不言,

“不,没什么。”

亚黎图觉得这和当初她假扮学徒时,被问到慕依时的表情很像。

“我,明明并不相信神话,但看着他们就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啊亚黎图。”

甘梦的目光就像穿过了眼前的光树一般。

“他们和我们不一样。”

“比如说?”

“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外貌和我们毫无差别,不如说还很活泼开朗。但是,还是会感觉到差异。见过他们的人,不是被吸引,就是会害怕吧,我和长老众一样,是后一种。”

低着头的甘梦看似有些奇怪,

“明明对方还对我很温柔…”

没见过歌之一族的亚黎图什么都没法说,只能摸了摸甘梦的脑袋。

“亚黎图,公开他们真的好吗?如果他们暴露在世人眼前,一定会掀起滔天大浪。而且我觉得他们并不想这样,难道可以违背他们的意愿吗?”

“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有必要的话我也会去和歌之一族协商,听取他们的意见。”

“亚黎图也要去见他们吗?”

“现在我不能离开首都。今后总有机会的。”

“嗯,等我即位后,我们再一起努力吧。即位仪式已经决定了,比以往更早,一来不能让神官有可乘之机,二来也想快点安定民心。”

甘梦垂下眼帘,苦恼地说,

“歌之一族传话说,如果神官无论如何都不容许他们的存在,这次他们会战斗。”

甘梦斩钉截铁地宣言,

“歌之一族明明想平静地生活。但神官害怕他们,就算是再温柔的人也不得不反抗压迫。但一旦反抗只会更让人害怕。这只是恶性循环啊。”

“说得没错。”

“神官也不会收手,他们不会放过歌之一族。亚黎图,不能让神官出手。只有在我当上女王后,才能控制神官掐灭争斗的种子。”

甘梦的语气很平板。不能尽谈这些,欧克莱说过自己的工作另有其他。

“如果能知道长老众恐惧的理由,就能考虑对策,或许你也不需要急着即位了。”

甘梦猛地抬起头,

“为什么,亚黎图不希望我即位吗?”

“但是太快了。”

“这是没办法的,为了这个国家,而我是王女。”

“但你曾说过,一点都不想当王女。”

甘梦突然转开头,顺势站起身后走向石柱的方向,亚黎图看着她的背影。

“撒在父王遗体上的也是星沙哦,为了引导其去往天上,一直为其照亮道路。”

亚黎图作为神官,当然知道除了穆纳花,星沙也曾作为一种信仰流传。

“普通来说,应该会用穆纳花。撒星沙是一直以来的传统做法,但近年来上至贵族,下至平民,全都是用花。而用星沙送葬,是王家的小小抵抗。”

亚黎图想起甘梦在国王葬礼上的面无表情,以及被王后推开时的惊愕。

“…想哭的时候就哭吧,你那时也对我说过吧。”

甘梦歪歪头说,

“我那时说的是喝吧。”

“但你不能喝酒。”

“老师明明说酒能祛除一切烦恼。”

“…欧克莱大人到底怎么教你的?我不像欧克莱大人那么懂酒,所以肩膀可以借你靠。”

甘梦回过头来,冰蓝色的眼眸宛如湖面般波澜不惊。

“不是胸口?”

“胸口也可以啊,要不然让你骑肩上吧。”

甘梦默默地看着亚黎图的肩膀,

“大家有时都很想哭吧,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向亚黎图撒娇。我,明明是王女…”

亚黎图劝解道,

“就算如此,你也是个孩子。”

“果然我很没用?所以母后也失望了?”

“不是的,”

“母后以前说,我是她的梦想。”

甘梦走近光柱说,

“母亲身体虚弱,好不容易才生下我。那时她很高兴,因为我实现了她的梦想,所以我叫甘梦。”

亚黎图想起以前甘梦说过,甘梦这个名字并非虚假,是母亲取的小名。

“小时候,每当晚上她都会把我抱在怀里,轻声告诉我说,我是她美好梦想的结晶,是梦想之子。她一定会保护我。虽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没有这种事…”

嘴上反射性地安慰,亚黎图心里却在想,王后真的有保护好甘梦吗?

“所以我也想保护母亲,就算因为有了库克,母亲不再需要我也一样…”

亚黎图咬紧牙关,他替甘梦觉得怒火中烧。以前亚黎图也这么安慰过甘梦,那时他既不知道甘梦的身份,也不知道真实情况。

曾几何时甘梦说过一点都不想当王女,这句话或许只有亚黎图知道。

然后曾几何时亚黎图也对甘梦说过,不想当神官的话,逃跑就好了…

“那么,你可以逃跑。”

亚黎图向着甘梦的背影说,

“放弃身份,放弃母亲,放弃国家。既然你母亲不要你,那你也抛弃她吧。”

或许这么说很不负责,但亚黎图觉得,孩子没必要为不爱自己的父母那么尽力。

“不是你没用,是没有保护你的母亲不好,你没必要为她当个不自由的王女。”

“但是,我是王女…”

“那又怎么样。”

亚黎图断言,

“以前你问过我想不想跑?但现在我是不能抽身的,因为是我决定公开歌之一族,扰乱了很多人的生活。事到如今不能中途撤退了。”

当时甘梦反问亚黎图是不是也想跑,亚黎图没能回答。因为他动摇了。

亚黎图以前想当鸟,就算是现在也没忘记。一切都结束后,不管怎么想,亚黎图都不可能还坐在最高神官的位置上,自己应该和长老众一起,作为旧时代的遗物被清除。到时亚黎图也能重获自由…

“但你和我不一样。就算生为王女,那也不是你的责任。之后就交给我吧。”

虽然甘梦和亚黎图是同盟,但如果甘梦想逃的话,亚黎图会帮她。

“让欧克莱大人帮忙,那位大人一定会理解你的,放弃一切,让第二王子即位。”

当然这不是件简单的事,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或许比直面困境还要难。但亚黎图继续说,

“然后作为甘梦自由地生活。”

沉默到最后,甘梦说,

“不,我做不到…”

“殿下,”

亚黎图说着在甘梦脚边跪下,

“既然如此,我会帮助你,今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会站在你那边。我发誓。”

甘梦瞪大了眼睛,

“亚黎图…”

“还是说,有我一个不够吗?”

跪着的亚黎图拿出一个折纸,这是亚黎图折的,折得乱七八糟,勉强能看出是在一根细长手柄上连接着什么的东西,看起来就像鸡爪,但这是扇子。用鸟类的羽毛制成的三羽扇是王家的家徽。

亚黎图把终有一天能飞上天的愿望嵌入其中,希望甘梦哪一天也能展翅高飞。同时以此向耶绮丽第一王女宣誓忠诚,发誓不离不弃。

这是证明。没有回报的爱只有空虚,所以亚黎图要留在她身边支持她,肯定她,告诉她所做的一切并非全都是为了王后。

“真是笨手笨脚啊亚黎图…”

甘梦接过折纸吐槽。

“这还真是抱歉。”

亚黎图低下头,假装没注意到面无表情的甘梦脸上划过的一道泪光。

只被打湿了一点的地面很快就干了。期间亚黎图都没有抬头。

“再见,亚黎图。”

甘梦在亚黎图头顶上放下一个惟妙惟肖的穆纳花折纸后,说出了一句道别。在亚黎图抬起头时,她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亚黎图做梦都没想到,就在这晚甘梦被长老众绑架了。送到欧克莱手上的神话教本和三羽扇折纸都变得皱巴巴,亚黎图失神地看着那些。他难以置信长老众不是在外面,居然在王宫里下手。

“甘梦不见了…”

这次欧克莱没有纠正亚黎图的叫法,只是烦躁地撩起长长的前发。

“在昨晚去见你后,就一去不归了,难道不是你吗?”

欧克莱不善地盯向亚黎图。被怀疑的亚黎图也觉得自己最有嫌疑。就算不是亚黎图,但他身边有监视,不该那么轻率地去见甘梦。

“抱歉…”

看着亚黎图毫不申辩,只是自责地皱起脸。欧克莱移开视线,

“看来不是你啊,那就是其他人,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这种事一点也不稀奇。”

亚黎图猛地抬头。就像国王的病榻前有奸细一样,王宫里的其他地方或许也有。

“哈登…”

“没错,像他那样的人,王宫里或许到处都是。可恶,是我大意了。以为耶绮丽大人安全回来了,就放松了警惕。”

欧克莱忍不住一拳打在办公桌上。虽然他极力克制,但还是收不住怒火。

“对方还细心地留下这些东西,简直就像在嘲笑我们一样,完全中计了。”

看着办公桌上放着的那些甘梦的随身物品。亚黎图只能紧握双拳,然后说道,

“我…我去见长老众。”

“慢着,这是陷阱啊!”

欧克莱摇拽着黑色长发,从办公桌前探出身体。亚黎图抬起目光,缓缓地说,

“我知道。”

…结果欧克莱只能闭上眼睛叹了口气。





九章 起程

亚黎图正骑在军马上,周围有和他一样跨坐在马上的部队。这个部队里有大半的正规军和十几个神官。每个人都面无表情,不断踏响马蹄扬起尘土。

现在部队正行进在某个有着乡野风景的路上。周围没有村子,只有一望无际的草原。

自部队从首都出发,已经过了七天。这次的目的地很远,就算急行军也要整整五天,徒步需要花上半个月时间。

“咦?神官大人为何在此?”

“等等,那不是亚黎图大人吗?”

虽然部队人数不多,但也让路经的村子瞠目结舌,接受注目礼的亚黎图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骑着军马率领军队。

和王军不同,神官们都没有习惯骑乘。包括亚黎图在内,骑马的动作都非常不熟练,也拖慢了整个部队的行程。

但王军并没有出口催促,先不论现场的最高负责人是亚黎图,他们本来就对这次的任务不清不楚,自然没法插嘴。

这次的目的是讨伐一个村落,那是个表面上极其平凡的村子,但神官却宣称那是个异教徒的村子。然而异教徒不过是些传言,没人清楚真相为何。

“那么,传言亚黎图大人要亲自去摧毁异教徒,这是真的了?!”

途中时不时能听见村民这么兴奋地说着,让亚黎图恨不得立刻下马解释,但迫于无奈,只能面无表情地默默通过。

“大人,请问怎么了?”

这时一个上级神官驾着马慢吞吞地靠近。

“歌之一族的村子已经不远了,虽然长途跋涉万分艰辛,但还请您再坚持一下。”

歌之一族是神话中出现的黑龙的后裔。虽然被神官贬低为异教徒,但其实并不邪恶,至今都安分守己地生活着。

而且对亚黎图而言,他们也是关键的存在。

明明如此,现在亚黎图却要亲手去摧毁好不容易找到的杀手锏。自己居然会弄成这副惨状,亚黎图自嘲地回答,

“就算到了歌之一族的村子,也不一定能讨伐他们。或许到时无法安然无事的是我们呢。”

虽然至今都任人欺压,但这次歌之一族做出了战斗宣言,而且他们当然并不普通。

“绝无此事,吾等神官乃正统的女神继承者,而且您还拥有四大精灵之力,就算歌之一族全力抵抗也不足为惧。”

“凭我可打不过黑龙。只会落得被歼灭的下场啊。”

“这可不好,就算是为了第一王女殿下的安危。”

亚黎图斜眼瞥向一旁并行的神官,对方恭敬地低下头,

“望您奋战,请再度为吾等展示女神的奇迹。”

说完,对方退下了。徒留亚黎图一人在马上紧握住缰绳。亚黎图不得不违背心意,毁灭歌之一族,是因为对方劫持了第一王女,以此要挟亚黎图。

亚黎图虽然是神官,但原本私底下其实想毁灭神官,于是和与神官势力对立的王女不谋而合,组成了联盟关系。

在他的真心暴露后,就被神官中的实质领袖视为眼中钉,最终以王女之身要挟。

“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前几天自己的怒吼还记忆犹新,对方镇静自若的回应,也让自己觉得如此可恨,

“当然知道,我们不会出错,要是你觉得错了,这一切也是源于你的背叛。”

第一王女耶绮丽,最初以一副平民少年的打扮接近身为最高神官的亚黎图。在一天天的相处中,亚黎图渐渐对她敞开心扉。即使在得知她王女的真实身份后,也无法再度疏远她。

不知不觉中,她成了对亚黎图而言的重要存在。最终亚黎图视她为君主,决意站在其一边,并献上不离不弃的誓言。

“耶绮丽大人身在何处?”

“等你达成我们的条件后,自然就能知道。”

民众们并不知道歌之一族的真实身份。

神官一直宣传穆纳花是黑龙的封印,但其实黑龙却留有后裔。歌之一族会被贬低为异教徒,就是因为他们身为原本不可能存在的黑龙的后裔。

这就是亚黎图潜伏至今,然后交由王女寻找出来的能动摇神官体系根基的内密。

虽然被亚黎图知道了重大机密,但作为最高神官的亚黎图对长老众来说仍有利用价值。比起抹消,不如彻底利用他。

为了隐藏其身份,神官想要消灭歌之一族。

“你要对神官听之任之吗?”

国王的秘书官曾一脸严峻地质问亚黎图。

“虽然耶绮丽大人遭遇诱拐,但这个消息已经严加封锁。好在耶绮丽大人还没有即位,而且还有第二王子在。”

“您不用勉强说这种话。”

“因为我是国王的直属秘书官,但耶绮丽大人还不是女王。”

“最近神官已经收敛了很多,如果只要征讨歌之一族,就能让耶绮丽大人回来…”

“你能保证只此一次那位大人就能回来吗?”

秘书官眼神锐利地说,

“神官是很贪婪的,只要尝到一次甜头,他们就会不断索取下去。这样就会倒退回从前的情况,甚至变得更加严重。到时就算耶绮丽大人回来了,你以为她还会有容身之地吗?”

身为王女的老师,他明明也很担心王女。但如果屈服于长老众,整个国家都会受影响,何况歌之一族也是无辜的。

“现在反而应该尽早公开真相,打垮神官势力。到时才能救出耶绮丽大人。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不论公开消息还是开始夺回,都应该在打垮神官后。”

“但万一逼急长老众,难保不会同归于尽…”

“耶绮丽大人是王女,这点觉悟她还是有的。”

所谓王女,就是为了国家而牺牲的存在。

就算神官不屈服,也应该展示强硬的态度。代价是王女…甘梦的性命会遭遇危险。

“我一点都不想当王女哦。”

但只有亚黎图是知道的,她只是一个孩子。

不论是转瞬即逝的话语还是泪滴,亚黎图都看见过。

“我别无选择,也做不到以大局为重。”

亚黎图看着秘书官办公桌角的一个折纸。

“我已经选择了那位殿下。”

那是代表王家家徽的三羽扇折纸。是亚黎图为了宣誓忠诚,而向她奉上的折纸。

虽然笨手笨脚的亚黎图只能做出难看的折纸,但这也是他绞尽脑汁想出的心意。

但如今折纸变得更加破烂,被送回了亚黎图手中。而重要的王女,也不见踪影。

让她身陷危机的失态,让亚黎图内心充满了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的愧疚感。

她的安危重于一切,就算毁灭歌之一族会令亚黎图苦苦筹划两年的复仇破灭。

“呿,没想到你那么忠诚,真是让人不爽。你不会是对耶绮丽大人有所图谋吧,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允许的哦。”

“请别胡说八道。”

秘书官松了一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然后在把亚黎图送出办公室的时候说,

“既然如此,你去吧,如果你愿意背负一切,我也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救出耶绮丽大人,让回来的你见到她。”

于是,亚黎图现在身在这个完全不适应的地方。

不久后,在经过一个宛如被大火吞没过的村子的残骸后,一行人总算快到目的地了。

“这就是信奉者的村子吗?”

亚黎图想要下马,但被周围的上级神官阻拦。

“不,不过是个叛逆者的村子罢了,无需在意,请快前往真正的目的地吧,大人。”

亚黎图环视四周,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那副景象与记忆中被摧毁的故乡重叠。

不论是这里还是故乡,都是因为亚黎图的无力。不单如此,如果到了歌之一族的村子,这副景象还会再度重演。

当然其实作战的是王军,亚黎图只会在阵营后方旁观,不可能真的上前战斗。

对手无缚鸡之力,只靠造假四大精灵之力的自己来说,根本连发号施令的权力都没有。

同样的,对王军来说,被神官以王家的性命要挟发号施令,简直堪称屈辱。

周围充斥着不满以及猜忌,一行人就在压抑的气氛中不断前进,简直好像亡灵的部队。

就没法阻止神官了吗?握拳的亚黎图默默寻思。

“停下。”

又过了两天,在能望见一座巨大高峰的山脚下,终于看见了歌之一族的村子。

亚黎图一声令下,以他为中心的阵势停下了马。

“哦哦,那就是…邪恶之龙的…”

神官们震惊地低吟。相对的亚黎图低声说道,

“只是个普通的村子不是么?”

传说原本歌之一族的村子并不能为普通人所见,但现在只有一个异常普通的村子展现在那里。村子不大,看起来也很贫瘠,似乎靠自给自足为生。

传说中黑龙后裔的村子,渺小到让亚黎图吃惊。“去吧亚黎图,去结束掉这噩梦。征讨歌之一族,掌握一切,凯旋而归吧。”

当初被长老众幽暗的声音推着走出房间的亚黎图,还以为对方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大人,请快去和神官巡查使汇合,然后下令吧!”

明明是个弱小又普通的村子,但不协调的是,村子外有着一些扎营在此的部队。那分别是神官兵和一部分王军。

本来这里的王军是为了保护歌之一族被派来的,但十天前被下达了原地待命的命令,他们间飘散着一股困惑的氛围。

王军中的一人向亚黎图跑来,在一旁跪下,

“亚黎图大人。请问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下了马的亚黎图无言地看着对方的后脑勺。

现在王军的控制权确实在亚黎图手里,但被长老众以王女安危要挟的亚黎图只能听命行事。不仅是身后的王军,到了歌之一族的村子后,以神官兵和现场王军全体人员的力量向歌之一族发起总攻击,这就是长老众的命令。

无视沉默的亚黎图,一旁的神官插话说,

“那些是将毁灭国家的邪恶之徒!女神、穆纳花和国家的根基都将被其摧毁殆尽!在灾难降临前,毁灭他们!”

在场全是长老众派的上级神官,换言之他们比亚黎图更有发言权,也监视着亚黎图。

“只能一战到底了吗?”

“这是当然。”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明明真正的指挥权不在手上,亚黎图只感受到了重担。

调查神官兵的只是一小部分王军,但甘梦和亚黎图又从首都带来了不少王军。

王军是听从王家的,不用遵守亚黎图的命令。但现在王女的性命被威胁着。

而且要是神官的势力大过王家,王军或许会不听从王家的命令,转而进攻歌之一族。

就不能交涉吗,不,没有丝毫选择权的自己又要怎么交涉,自己保护不了歌之一族。

“不要…不要再过来了!”

突然一个少女的声音窜入耳中,那个随风飘来的声音,让亚黎图觉得很耳熟。清澈又深情,包含着浓厚的感情…

一个少女出现在了村子外,她有着黝黑的皮肤和鲜红的眼眸。漆黑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并在额头上装饰着月牙状的发饰。

“那个女孩…不会错,那就是歌之一族的族长!”

对于歌之一族,在场的神官都比亚黎图知道得更清楚,亚黎图回望激动的神官,

“族长…是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吗?”

确实记得甘梦曾说过,族长是个年轻的女孩。

“歌之一族是母系社会,代代由女性掌控整个族群,而且这份力量…太可怕了…”

“没想到会有亲眼目睹的一天…”

“区区黑龙,真是太嚣张了…”

每个神官都惨白着一张脸三缄其口,亚黎图奇怪地看着女孩的方向,

“力量?这个声音是那个女孩传来的吗?”

这时亚黎图想起来了,有一次在王宫的办公室里,曾听过这个声音。难道那时就是这个女孩吗?对方认识自己吗?

不论是隐藏村子还是向远处传声,毫无疑问歌之一族拥有着某些超乎常人的能力。

“我不想,战斗!为什么,不让我们自由地活下去…”

女孩悲痛的请求,随风扩散至整个战场。

亚黎图凝视起女孩的容貌,当时‘亚黎图、亚黎图’呼唤着自己的她,就是为了避免这个状况,才在向自己求救?

歌之一族应该不会离开自己的村子,换言之当时她就是跨越将近十天路途的距离,向王宫里的自己传声的。

这是何等强大的能力,所以才会被长老众忌讳。

“歌之一族到底有些什么能力?”

一旁的神官有些顾忌,但最终还是说道,

“是占卜,传说歌之一族的族长有着超乎寻常的占卜能力,能和神联系,和神沟通,获得启示…”

“因为他们是黑龙的后裔,所以也有神性吗?”

“…不,不仅如此…”

低下头的神官没有再说下去,反而催促道,

“无论如何,区区黑龙后裔之言不得入耳,请无需在意,快下达歼灭命令吧!”

就好像想要抹消什么一样,神官着急地说。

女孩的出现动摇了亚黎图的内心。明明那个女孩是无辜的,自己却救不了她。

“不要过来!”

和这份祈求背道而驰,亚黎图发出了号令,

“全军,上!”

弹指之间,亚黎图做出了会后悔一生的决定。把良知和甘梦放在天平两端,亚黎图选择了甘梦。不,这真的是为了别人吗?只是自己太弱小了而已吧。

包括神官兵在内的所有军力向前冲锋,轰隆隆的马蹄声不断掠过身边。亚黎图再度骑上马,退去了后方。

转瞬间,好像看见了远处女孩露出的悲伤表情。黑色军服和银色外套的阵营好像泥石流般袭向女孩及其身后的弱小村子。

同时大地震动了。土地好像盖子般掀起,王军和神官兵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来不及停马,纷纷被卷入其中。

“什么…”

亚黎图瞠目结舌,一旁的神官咬牙切齿地抱怨,

“可、可恶的黑龙…!”

大地宛如冰面般破裂,紧接着大风夹杂着黄沙,形成龙卷风。如果这是那个女孩的力量,那她就好像呼吸一样能操纵风。

“那是什么…?”

亚黎图远远地看着战场。虽然神官说歌之一族的能力是占卜,但似乎不止如此。

王军和神官兵都和嘶吼的马一起被卷上天,在龙卷风面前,一切都好像纸屑一样。

虽然对方只有一个女孩,但战力差根本毫无意义。我方阵势早早就溃不成军。

这时亚黎图意识到女孩会独自走出来的原因。女孩是村子的族长,但不仅如此,恐怕也是村中拥有最强大力量之人。

在暴风肆虐过一遍后,凄惨的现场除了没被波及到的外,没剩下几个还安然无事的人,他们之中甚至没有人能站着。

“这就是黑龙的力量吗…不,不对…”

亚黎图喃喃自语,将眼前的景象深深映入眼底。

这份力量确实非常巨大,并不是凡人能掌控的。神官的顾虑或许也情有可原。

但神官畏惧的就是这份力量么,不,一定是藏在这份力量后的某种秘密。

“让部队回来吧!”

亚黎图拉着缰绳,笨拙地想要上前。被周围同样退居后方的神官手忙脚乱地阻止,

“大人,不行…请后退…”

如果出现重大损失,就有借口停止进攻了。然而身旁的神官代替亚黎图发号施令,

“别退缩,对方的力量并非无穷无尽!她只有一个人!剩下的人,继续进攻!”

情势更加激烈。明明面对的只是一个少女,现场却给人一种颠三倒四的违和感。

看着一个个倒在地上的士兵,亚黎图不禁大喊,

“为什么要这么执着,这只是在徒增牺牲罢了!”

“正因为如此,大人,看着那份力量,您不觉得恐惧吗?他们是必须消灭的存在。”

亚黎图看向女孩。每当地形改变时,女孩戴在手上的四只金环都会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难道这个就是…

进攻的阵势完全无法接近村子,被无一例外地歼灭,但少女却连大气都没喘一口。

“我大概已经知道长老众那么执着的理由了。”

其实亚黎图早有预感,那时甘梦的话是什么意思。

“只要亲眼去看,亚黎图也一定能知道。”

能如同自己的手脚般操纵风和土地,让风卷起一切,让土压倒一切。虽然看不见精灵,但风沙好像精灵般飞舞着。

没错,亚黎图确信,这就是四大精灵之力。

王军中的一人折返回来,满身疮痍的他痛苦地说,

“不行了大人,这样下去,我们会全灭。”

“可恶,居然…居然还留有这种程度的力量吗?!”

亚黎图拉住了一旁神官的衣领,对方差点被从马上拽下来。现场的人都很困惑。

“给我说明一下吧。”

亚黎图的质问在吵杂的战场上响起,

“他们是黑龙的后裔吧?为什么能使用女神的力量?”

不论操纵风卷起风暴,还是震撼大地推起土墙,虽然亚黎图是第一次拜见,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四大精灵之力。

和自己造假的完全不同,不是那种一吹就灭的小火焰,而是堪称压倒性的力量。

“那些人,难不成真的是女神的后裔吗?”

跪倒在地的王军一脸灰头土脸地抬起头问,

“果然,就像上次一样,他们能产生火,还能操纵风,耶绮丽大人也觉得很怀疑…”

甘梦一定早就发现了歌之一族的秘密。

为了歼灭歌之一族,神官兵一直在此停留,同时王军也为了阻止神官兵停留在此。

虽然听说神官兵没和王军冲撞过,但说不定他们越过王军,攻击过歌之一族。

“你们停留在这里的期间,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吗?”

“是的,有一次神官巡查使想趁夜偷袭,村子里的人们为了自卫,而且他们不愿受我们保护…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谈话期间,战场已经归于寂静。就连还能战斗的人也停下手,回头看着后方。所有王军都对歌之一族的身份有所怀疑。

亚黎图带头看着神官们,没有人再去作战了。

神官们畏缩起来,全都遮遮掩掩地撇开视线。

“那是…!”

但突然传出一声怒骂,

“那是邪恶的黑龙!你看,那黑发,那黝黑的皮肤,岂容是吾等至高无上的神之后裔!”

就像忍无可忍了一般,一个神官跌跌撞撞地下马,冲出了后方阵营,手指遥远的对面。

战场上已经不再扬起风沙,一旦我方停止攻击,歌之一族也不再攻击。果然,从头到尾女孩都只是在自卫。

“但他们却能使用女神的力量…难道神话是假的,能使用四大精灵之力的是黑龙才对吗?”

听着亚黎图的讽刺,马上的一个神官低头申辩,

“不,虽然穆纳花不是女神的化身,但四大精灵之力是女神的力量这点绝无虚言。”

“那么,他们就不是黑龙的后裔,而是女神的后裔吧。”

“……”

“真相到底如何!”

被亚黎图大声质问的神官终于开口说话,

“传说,女神并没有杀戮,只是想要阻止作恶的黑龙。看到失去双臂也一心只想阻止自己的女神,黑龙被感化,后两者相恋,结合,从世人眼中消失…”

指着歌之一族的神官插嘴说,

“为什么,要和黑龙血脉融合,黑龙是敌人,为什么不将其讨伐,吾等绝不承认!”

他的声音乘着风,不断向远方飘去。

“我知道了,黑龙的后裔即为女神的后裔,因为两者的血脉融合了。女神不但没封印黑龙,还和黑龙结合,这就是你们一直隐瞒的真相吧。”

没错了,歌之一族继承了黑龙的外貌和女神的力量,是真真正正的神之后裔。

虽然对亚黎图而言不过如此,但如果是对神话深信不疑的忠诚神官听了或许会昏倒吧。然后他们当然会想要隐瞒。

更改神话,抹消后裔的存在,只留下花这一托词。将两者相恋的事实完全抹去。

同时私底下一直派出神官兵。这不是因为歌之一族的力量或本性,也不是为了权力。甚至不是因为其为黑龙后裔。

神官们厌恶黑龙,但如果歌之一族只是黑龙后裔,神官或许还不至于如此反感。

“你们费尽心机隐瞒真相,是为了不玷污女神之名吗?”

亚黎图驾着马走上前,站在地上的神官瞪着亚黎图,大言不惭地说道,

“黑龙,是邪恶的存在。血脉融合一事绝不能为人所知。”

“对你们来说,女神是那么虚伪的存在吗?为什么不去理解?你们到底在看什么?”

亚黎图难以置信地说,

“而且黑龙已经消失了,在久远的过去。”

“不,他们就在那里!”

神官表情扭曲地说。因为对女神过度扭曲的爱戴,神官恨着歌之一族。

“不对,黑龙已经不在了。他被感化,重生了,他们就是证据,不对吗?”

亚黎图示意歌之一族,站在对面的少女一脸希翼的表情,根本不邪恶。

这时从村子里又走出了十几个村民。有光头大汉,上年纪的妇女甚至年幼的孩童。每个人都有着黝黑的皮肤和漆黑的头发,眼瞳里寄宿着淳朴的光辉。

他们和最初走出村子的少女交谈了几句后,镇静地转头注视着神官阵营。

没有憎恨,没有责骂,甚至没有害怕。被逼迫至今,却仍然希望能够和平共处,还有着觉悟。就像少女最初说的那样,他们只想自由地活下去。

“不,连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是不可原谅的存在。”

神官阴沉着一张脸说,

“否则为何至今都不抛头露面,不反抗吾等?那是因为他们也期望着毁灭!”

“……”

“但他们现在却想要反抗,这是不可饶恕的事。”

歌之一族把自己当作玷污了女神的污点。

如果仅仅是身为黑龙的后裔,那隐姓埋名也可以理解为是为了躲避民众的偏见。但他们同时还身为女神的后裔。

他们完全可以公开身份,戳破神官的谎言。但他们至今却不曾抵抗神官的迫害,只是偷偷躲避着神官兵的追捕。

信奉者也曾顽固地保持沉默,一再说真相是不能暴露的。一切全凭歌之一族的旨意。

“就算他们作为后裔降生,也没有任何罪过。”

亚黎图气愤地断言。任何人的出生都是无法选择的。就像身为王女的甘梦一样。

既然无法选择出生,那歌之一族就是人类。而人类能选择的,只有未来。

“他们有理智,不,甚至很高尚,因为他们完全没期望报复神官。”

“这是当然,因为他们是应该感到羞愧的存在。”

“…或许确实如此吧,所以他们至今都忍耐着过来了。但其实完全没必要忍耐。”

亚黎图阻拦想开口反驳的神官,继续说道,

“他们忍耐了下来,因为身为黑龙后裔的自觉。但这是错的。他们没有玷污女神的血脉。”

“您…!”

“不仅是身为黑龙后裔的自觉,他们还有女神的矜持和坚毅。所以这次他们决定战斗,但不是为了报复。自由这种东西,是人类才渴望到手的不是吗?”

亚黎图对歌之一族扬起手,

“这是女神的功劳,她成功感化了黑龙,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承认她的煞费苦心?”

“污秽是不会那么容易洗净,只会污染一切!”

或许理智上能理解,但越忠诚的神官,在知道真相时受的打击恐怕也越大。

对女神的不满和对黑龙的厌恶,在两者都已不在的现在,只能发泄在歌之一族身上。

要是最初就知道真相,或许还不至于如此。

黑龙虽然邪恶,但最终被女神感化,两者双宿双飞,可谓一桩凄美爱情故事。

“所以吾等绝不姑息!”

神官兵全都拿着武器站在神官后方。

“传说最后女神和黑龙双双消失在了北方的干涸大地,但因为实在太过久远,这个情报已经不可靠。而且歌之一族会用四大精灵之力隐藏村子,要找出来更是难如登天。最终还是只有靠外貌这一特征在全国各地地毯式搜索。”

“只因为你们的固执,就出现了众多的牺牲。”

“这是无可奈何的,”

神官信口开河,

“最高神官大人,你果真要包庇黑龙后裔吗?毕竟你也是信奉者村子的人呐。”

“我不记得我成为过什么信奉者。”

“没错,因为你只是个幸存者,才被放过了啊。”

亚黎图怒目而视。

“不要忘记这份长老众的恩德,也不要忘记就算是现在,你也不过是在掌握之中。”

“……”

“黑龙后裔虽然继承了四大精灵之力,但能像那样战斗的,也只有族长而已。只要继续进攻,一定能歼灭他们!”

神官指着马上的亚黎图说,

“来吧,请下令吧,你忘了王女殿下了吗?你要抛弃她吗?为了不相识的黑龙后裔?”

亚黎图什么都没法反驳。或许是察觉到这边的气氛不对,战场上再度徐徐扬起黄沙。

“给我上!”

神官发出号令。神官兵率先出动,虽然铠甲毁坏,银色外套上满是尘埃,还折损了大部分人,但唯有斗志十分高昂。

“亚黎图大人…”

跪倒在地的王军抬头轻唤,等候着亚黎图的指示。

亚黎图遥望战场。面对神官兵的冲锋陷阵,少女再度操纵起四大精灵之力。村民们也加入战局,拿起了斧头和弓箭。

这只是无谓的牺牲罢了。不论神官和歌之一族,都达不成自己真正的目的,只是一味地增加倒在地上的人而已。

“歌之一族代代传承真相,骗了所有人的不是歌之一族,而是神官不是吗?”

“这是为了守护女神之名!”

“不对!”

亚黎图断然否定,

“在我国还没有规定信仰的时候,神官只不过为了对抗王权,就把神话当作了棋子。”

“……”

“要是当初他们宣传的是真正的神话,那现在或许会截然不同吧。但为了权力,他们塑造了穆纳花这一虚假的象征,扭曲了神话传播了出去。”

“……”

“为什么没察觉?不管是憎恨还是发泄,你们都找错人了,根本是神官自作自受!”

“唔!”

亚黎图越来越坚定想法,看着瞪向这里的神官。

公开真相可以避免更多人误会神话和歌之一族。

一般民众不会像神官那么偏执,如果知道后裔也继承了女神的血统,对歌之一族的厌恶应该会减轻。或许有人甚至会被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感动。

“您不在乎王女殿下了吗?”

“……”

但只有甘梦,是亚黎图无法舍弃的。对神官听之任之,是自己选择了这样的未来。

谁来…就没有人能来制止这一切了吗?除了亚黎图外,有没有其他熟知内情的人…这时局势突然发生了变化。

某个马蹄声不断从身后接近而来。

“大事不好了!”

从我方阵营后方,传来了呼叫声。骑马飞驰而来的,是应该留在神殿的达比德。





十章 歌之一族维纳迩

“水门被打开了?”

亚黎图难以置信地说,同时心底又有着一丝预感。

“是的,但马上又关闭了。”

“…怎么回事?”

“犯人只开启了一瞬,大概是事到临头害怕了吧,听说在王军赶到时,对方已经不见踪影了。”

“被逃走了吗?”

“是的,因为只打开了一瞬,加上储存的水量也不多,大河并没有泛滥,顺利地流泻到了下游。也没有人员伤亡。”

“原来如此,”

亚黎图看着达比德带来的正式文书。

虽然是神官,但曾经是造船师的亚黎图对水坝也很了解。首都的那座水坝是为了能在雨季挡水防洪而建的。

事发时,门卫似乎被打晕,醒来时事情已经结束,水门也已经再度关闭。事后门卫都似乎快要晕倒般一脸铁青。

“这几天没有下雨,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没错。不过因为王军的三分之一离开了首都,所以守备降到了一半以下。直属秘书官紧急下令,命派遣的王军即刻全数返回,以备不时之需。”

因为马上关闭了,损失并不严重。问题在于对方为什么要那么做,如果是恐怖袭击,未免太半途而废了。

水坝周围一直有可疑人物徘徊,这件事亚黎图还曾派出眼前的达比德插手调查过。

“是和上次一样的人吗?”

“应该是。”

“他们是怎么逃走的?”

“水坝后方有条暗道,连通着不远处的山丘,应该是不知不觉打通了那里,看来他们详细调查过周边的地形。”

很奇怪,明明不论是入侵手段还是逃跑路线都准备万全,计划得那么周详了。很难想象对方会临阵退缩。

对方应该最初就不是想打开水坝进行恐怖袭击。那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秘书官正派人抓捕他们,但还没有收获。”

听着达比德的声音,亚黎图突然想起某个传言,

“不要错过时机。”

那是犯人曾让达比德传给亚黎图的话。如果对方指的就是现在,那就太凑巧了。

如果对方只是在创造某个…例如让远征的王军不得不快速遣返的时机,才导演了这起没有造成实际损害的事件呢?

对方瞄准水坝的理由。

对方留言的理由。

虽然和他们素不相识,但这一连串的行动都在亚黎图心里得到了解答。

或者说就算搞错了,亚黎图也决定利用这件事。

这里必须当机立断,趁神官还没反应过来前。

“撤退!”

亚黎图边发出号令,边拉起缰绳调转马头。马蹄踏出哒哒的声响,扬起黄沙。

“什么,亚黎图大人,您在开玩笑吧,我们好不容易才千里迢迢从首都赶来…”

“事关重大,这里应该优先遵从召回令。”

亚黎图转头向周围那些站着不动的神官说,

“你们难道没听说过,最近有可疑人物在水坝附近徘徊吗?水门的意外开放会造成多大的损失,你们也能想象吧?”

“但、但是,”

就算这次损失不大,但为了警戒,绝不可大意。

水坝是国家的重要设施,一直都被重点把关。

光是被入侵就是重大事件,而且不仅是有着严密把守的入口,甚至被入侵了操控室。这次被侵入的是水坝,但下次就不知道对方会侵入什么地方了。

正因为不是能一笑置之的事,才能借口行动。难道这真的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吗?

没有造成实际损害,但确实提升了警戒度。

“那份召回令是真的吗?”

“这可是从首都直接发来的召回令哦。不是飞鸽传信,没法作假也没法调包的。”

亚黎图向神官展示手中的文件,最后印有直属秘书官的印章,代表其为秘书官亲自下达,不论是谁都不得伪造。

这件事不可能是假的,简直是解了燃眉之急。

但一考虑到甘梦的安危,就算是真的,亚黎图也没法直接违抗神官的意思。

“我一定会让回来的你见到她。”

但只要撑过这次,欧克莱一定会救出甘梦。这时达比德靠近亚黎图耳边小声说,

“已经找到了王女殿下的行踪,情报来自于欧克莱大人安插在神殿里的内应。”

就像长老众在王宫里派送大量眼线一样,看来欧克莱也做过一样的事,虽然身为最高神官的自己完全没察觉到。放心之余,一点都没把松口气的表情显露在脸上,亚黎图继续说,

“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水坝如果出现闪失,方圆数十里的街道,田地,甚至王宫都可能被淹没,当然神殿也不例外。”

回去后要尽快救出甘梦,不能重蹈覆辙,还要调查一下水坝的事。要做的事堆积如山。

因为神官兵损兵折将,长老众这次势力大跌。应该没办法很快再次袭击歌之一族。要公开真相,还不能操之过急。

救出甘梦后,不仅要重新拉拢其他上级神官,还要想办法向民众解释这次的事。

虽然困难重重,但亚黎图却想大笑。因为只要能撤退,就是亚黎图这边赢了。

“…且慢。”

马上的某个神官突然说,

“是不是有些太凑巧了?”

亚黎图挑起眉,

“这是什么意思?”

“这难道不是直属秘书官做的手脚?”

“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这种事容不得造假!”

“这是为了争取时间吧?别装腔作势了最高神官大人,现在回去岂不是让你称心如意?”

“……”

“吾等不会小看那个男人,他是个危险的人。吾等恐怕没有下一次机会了吧。但既然他使出了这种拐弯抹角的手段,就证明王女还在吾等手中。”

“……”

“没错,切勿被迷惑。这只是秘书官为了阻碍吾等消灭歌之一族而下的圈套,吾等势必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亚黎图苦思冥想。虽然已经找到甘梦,但还没有营救成功。这里绝不可以轻举妄动。

“就算是真的,在事件已经平息的如今,根本没有特意赶回去的必要。要回去也得等歼灭了歌之一族,看,他们就在眼前…”

突然一块石头砸中了长话连篇的神官的脑袋。

“…唔啊!”

被打中的神官歪着脖子,从马上摔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男人从一旁骑着马冲了出来。

“什么…”

某个阵势从战场的一旁横冲进来。亚黎图吃了一惊。但冷静下来后定睛一看,就发现那是个只有六人的小队。

六人小队骑着马冲入战场。最先的男人单枪匹马地冲锋,另外几人紧随在后。

“哇…席,不行,我们不是来和神官兵干架的啊。”

后面的人喊着最前头的人,但那人毫不降速,

“我忍不下去了,到底要旁观到什么时候,太让人不爽了。”

“但我们不能跑出来啦,会被怀疑的啦。”

一行人骑着马来到亚黎图面前,因为他们穿着斗篷,所以看不出男女,只能从斗篷底下看见几屡颜色不同的发丝。

亚黎图想起了之前调查过的,听说最近一直在徘徊的那些人,就是都穿着斗篷。

“这样不就行了?”

最前头的人飞身下马,一把拉住摔在地上的神官衣领,并顺势掐住他的脖子。

神官被掐住气管,变得无法说话,只能张大嘴喘息,神官兵见状急忙撤回。

“别动!”

一声冰冷彻骨的警告,让神官兵只能愣在原地。

王军则护住亚黎图,纷纷把手伸到剑柄上。亚黎图在马上越过王军向对方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和你一样。”

“什么?”

亚黎图不明所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另几人也包围般赶到劫持神官的男人身边。原先以为他们只有五人,但看来并不是这样,或许眼前的也不是全部人。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果然是因为歌之一族吗?

这时劫持神官的那个人脱下了遮住脸的斗篷,里面是个有着黑色长发的男人。

“啊!”

达比德一脸怪异地惊呼,

“那时的…!就是他,在水坝打我的帅哥!”

被掐住脖子的神官嘶哑地开口,

“你们、你们是信奉者吗?!”

“那又怎么样!”

“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神官咬牙切齿地说。亚黎图身边的神官们也一脸惊恐,交头接耳地看着对方。

亚黎图也细细观察着对方,这是他初次见到信奉者。既然是信奉者,那应该全都是幸存者。原来如此,怪不得‘一样’。

对方有着精悍的五官,虽然长相英俊,但眼神却很凶狠。然后,果然是黑发。

当然,信奉者不一定都是黑发,黑发不一定都是信奉者,两者间并不画等号,但看起来确实很像和歌之一族有关。

亚黎图也是黑发,但他只是个幸存者。“给我闭嘴,想要被杀掉吗?”

黑色长发的男人皱起眉头,抓着神官的右手更加使劲,神官开始口吐白沫。

“席…席!冷静点!”

一旁一个身材较矮的同伴赶紧拉住男人手臂。

这时小队中的某人偷偷朝亚黎图送来视线。对方抬起了脸,是位女性,斗篷下露出了红色发丝。虽然素不相识,但亚黎图瞬间理解了她的意思。

他们是信奉者,那么目的就和亚黎图一样。

虽然亚黎图从不认为自己是信奉者,但幸存者的亚黎图和他们之间确实有共通点。亚黎图选择毁灭神官,信奉者选择帮助歌之一族,两件事异曲同工。所以他们才会留下留言。

“不要错过时机。”

果然打开水坝就是为了现在。他们逃脱了追捕后,一直躲在暗处观察情势。

但神官却没有撤退,所以他们劫持了神官。

比起说是想以武力逼迫神官撤退,不如说神官被劫持这件事能成为撤退的借口。

就像预演好的一般,亚黎图说出了对方想听的话,

“你们有什么要求?”

黑色长发的男人放话道,

“给我滚回首都去。如果不照办,就扭断这个神官的脖子。”

“好,没问题。”

“什…最高神官大人?!”

身边的神官吵闹起来。

“我们本来就收到了召回令,此地不宜久留。”

“您要对信奉者听之任之吗?他们劫持神官,简直和盗贼无异,应该当即铲除。”

“但他们手握人质,你有牺牲人质的觉悟吗?”

“唔…!”

对方的手更加用力,被抓着的神官一脸惨白地呻吟。

“现今首都正遭遇不明人物的威胁,歌之一族这边又出现了帮手。而且我方已经损失惨重。我认为歼灭歌之一族一事还是从长计议比较好。你们觉得呢?”

“但是水坝一事难保不是他们的计谋。他们为歌之一族犯下如此大罪,果然应该当即铲除他们和歌之一族才是。”

如果暴露水坝是为了帮助歌之一族而开的,神官就能以这件事大做文章。为了不暴露,他们本来不想现身的吧。

“你有证据吗?”

神官一个个露出不甘心的表情,但也拿不出证据。

“唔…达比德,去水坝调查过的你应该认得出他们吧?!刚才你不也说在水坝见过他们?”

“诶?啊…这个…当时小人撞到了头,所以想不太起来了,大概是看错了吧。”

“你…你这个!”

神官一个个瞪视装傻充愣的达比德。

亚黎图抬起手,王军听从亚黎图的命令,纷纷放下对着信奉者的武器。

神官兵则已经损兵折将,无法独力对抗歌之一族。亚黎图看了被劫持的神官一眼说,

“怎么样?还是说,你有献身的觉悟?”

“唔…”

如果不是性命被要挟,神官一定不会放弃进攻歌之一族,还会强硬地要求亚黎图吧。神官们虽然咬牙切齿,但全都一言不发。被抓的神官最终低下了头。

信奉者放开了神官后,神官兵和王军都跟在亚黎图身后走了起来。终于能撤退了,但一股莫名的感情油然而生。

虽然出人意料,但这次的远征损失惨重。在亚黎图和神官身后列队的士兵几乎都身负轻伤,有的人互相扶持着,有的甚至只能躺在板车上被搬运走。

“这是我们的责任。”

亚黎图骑马走在最先头,背对着身后的神官说。

“唔唔…这次只是时运不济,下次吾等一定…”

“那么想歼灭歌之一族,不如自己上阵吧?”

神官闭上了嘴。

“喂,你还记得我吗?”

这时黑色长发的男人突然抓着一个神官兵问,然后他朝不明所以的对方脸上揍了一拳。神官兵被揍倒在地。

“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这张脸的。我的家可就是被你烧掉的,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失去一切啊?而且你还害我妹妹哭了。”

“哥哥…”

另一个拿下斗篷的信奉者嘟囔。她是个扎着漆黑辫子的女性,五官也和男人很像。

“喂,最高神官!”

“…什么事?”

“这种混账事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吧?我才不管是不是因为信奉者,但别以为对别人的村子出手,还能全身而退啊?”

比起亚黎图,周围的神官反倒先涨红着脸怒吼,

“放肆!谁让你们要追随歌之一族,这是当然的惩罚!”

“少啰嗦!就算不是信奉者,不也沦为了你们欲望的牺牲品!只因为黑发这个理由!”

“哇,席!快停下!”

“别吵了。”

信奉者的同伴和亚黎图各自制止双方。

已经不会再有牺牲者了,神官已经找到歌之一族,歌之一族也宣言不会逃跑。

所以接下来就是神官对歌之一族和信奉者的战争了。亚黎图知道对方是在问,能不能阻止神官毁灭歌之一族。

只要能救出甘梦,就不会再有下次了。但就算现在,在这里劫持当场的所有神官,长老众恐怕也不会动摇分毫。

所以亚黎图没有过度要求,只要求了撤退。

亚黎图对之后寄予希望。而神官愿意撤退,也是在心底觉得还有下一次机会。

在平静下来后,亚黎图停顿了一会再回答,

“我向你保证。”

信奉者消失后,神官们在亚黎图身后威胁,

“大人,请不要以为一回去就能见到第一王女殿下。这次的失败必须深重检讨。”

“那还真是值得期待啊。”

“…如果回去后被吾等发现,您早就和信奉者同流合污,那吾等决不会袖手旁观。”

“我可不是信奉者,这可是刚才你们自己说的。”

亚黎图没说谎,他确实不认识信奉者。

但对方的口气简直好像认识亚黎图一样。亚黎图作为最高神官为人熟知,但他们是怎么知道亚黎图是幸存者的呢?

如果看过亚黎图的画像,确实能知道亚黎图是黑发,但光凭这一点就敢确信?

不,歌之一族好像也认识亚黎图。而且不光是认得亚黎图的脸,更像是熟知他的过去。

“你不记得了吗?两年前你受了很严重的火伤。”

不但知道亚黎图的名字,还知道两年前他受过火伤的事。但只要去调查,要知道也不是难事。但那是比亚黎图自己更清楚两年前的自己的口气。

“是我,哈露。”

不是从别处听说,简直像是亚黎图应该认识她一般。但亚黎图却不记得对方。

难道信奉者是从歌之一族那里得知亚黎图的吗?

亚黎图等人徐徐撤离,渐渐看不见歌之一族了。

因为经历了漫长又不习惯的急行军,现在又要马上返回。马上的达比德皱着整张脸。

“辛苦你了啊。”

“…如果您真的这么觉得,请给我特殊补贴。虽然听起来很像诉苦,但这一趟真不轻松。”

达比德滑头地说,然后话题一转轻声问道,

“另外,您果然认识他们吗?”

亚黎图没有回答,而是转移了话题。

“想要特殊补贴的话,不如去找让你来的欧克莱大人吧?”

“别啊,一想到会被那位大人冷冷地嗤笑说‘这是经过正经手续的,你去问你的上司要吧’,我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啊。”

因为要是派普通的传令兵过来,也只会引起神官的反感。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先例。

看来达比德还不知道欧克莱的真实性格,如果他开口嘲讽,反而是信任那个人的证明。而且其实两人颇为相像。

“你喜欢酒吗?”

“那当然是…最喜欢啦!”

“果然啊。”

亚黎图笑道。

“那是谁?”

突然一个人骑着马和亚黎图擦身而过。亚黎图回头看着对方的背影。对方毫不停歇,直朝着歌之一族的村落奔去。

亚黎图无法移开视线。歌之一族似乎并不认识骑马接近的男子,全都远远望着他指指点点。族长的少女也走了出来。

因为身份不明的人突然接近,原先的战场再度扬起黄沙。但对方没有停下。

随着对方越来越接近,黄沙也逐渐变成了风暴。

“我们的大将回来了啊。”

顺带捎来了黑色长发的男子稍显无趣的声音。

“太好了,平安无事呢。”

“当诱饵辛苦啦。”

信奉者一个个开口说道。那个人也是信奉者吗?亚黎图了然于心,他们口中的诱饵,应该是指为了摆脱欧克莱的追捕,那个人分头单独行动了吧。

为了让其他同伴逃走,男子恐怕在将王军引去了其他地方后,才出现在了这里。

“哈露,是我啊。”

马上的男子面对风暴却毫无惧色,只是笑着宣言。风暴吹飞了男子的头巾。

“亚黎图?”

“那是我老哥的名字,我想起来了,我叫哈迪索,我来见你了。”

那是和亚黎图一模一样的黑发与蓝宝石般的眼眸。一瞬间回过头的男子向这边一笑后,又立刻转回前方。那是,

“哈迪索!”

那是以为在两年前的火灾中丧生的,亚黎图唯一的弟弟。

亚黎图哑口无言。太过冲击的事让他放开了手中的缰绳。为了避免冲撞,身后的队列急忙刹车,有几个神官还摔了马。

“唔,等,快停下!”

“前面的,不要站着不动。

“这里还有伤患,别撞上来。”

队列变得乱七八糟。但亚黎图却回不过神来。

弟弟还活着。这是真的吗?然后他还是信奉者,所以信奉者都认识亚黎图?

确实当初并没有找到遗体。但亚黎图又感到十分困惑。如果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亚黎图,而是在帮助歌之一族呢?

为什么成为了信奉者,为了歌之一族到处奔走呢?虽然村长是信奉者,但兄弟两人只是普通的村民。亚黎图从没在弟弟口中听过歌之一族这个词。

在这行踪不明的两年间,弟弟到底是经过何种缘由,和歌之一族有了关系呢?

原以为已经丧生的弟弟下了马后跑向族长的少女。亚黎图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弟弟看起来变得高大了,体魄也显得强健,特别是脸上的表情,十分熠熠生辉。

族长的少女也对他露出了开朗的笑脸。

啊,原来如此,亚黎图醒悟了。‘哈露’认识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弟弟吧。受了火伤的哈迪索和歌之一族的村子有了交集,然后作为信奉者为其奔波。

虽然亚黎图对细节一无所知,有点茫然失措,但这大概就是弟弟经历的‘两年’。

“最高神官大人?”

“…不,没什么。”

亚黎图没有去追弟弟,而是转过头,再度拉好缰绳,朝着原先的方向前进。

弟弟现在是信奉者,如果随便暴露两人的关系,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风波。

亚黎图的异心早已暴露,但要是事实证明亚黎图和信奉者是亲属关系,就会烙下口实。信奉者勾结最高神官,甚至首都的直属秘书官,为了保护歌之一族打开水坝,绑架神官。

要是传出这种谣言,只会让神官称心如意。弟弟还活着,而且长大了。现在光是知道这件事就足够了吧。

我必须得回去,因为那里有甘梦在等我。望了一眼弟弟所在的方向,亚黎图最后转过了头。





终章 花与歌的重逢

哈迪索看着逐渐远去的马扬起的尘埃,麻烦事还有很多吧,神官势力难保不会再度来袭,另外还有刚才哥哥震惊的表情。

“哈露。”

“哈迪索。”

但现在只要想着能牵起哈露的手就好。

两年不见,哈露长高了,也变成熟了。但除此之外毫无变化,依然是那么活力耀眼。

眼前的村子也是,依然飞舞着黄沙,和两年前回头看到的最后一眼毫无不同。仿佛时间只有在这里静止了一般。

因为神官兵才刚撤离,周围还有些骚动。很多村民还握着手中的斧头,不肯放下。他们中有很多都是哈迪索认识的面孔,其中走出一个光头大汉。

“为什么回来了?”

面对迪恩尖锐的目光,哈迪索坦然回答,

“我是来见哈露的。”

“你的记忆恢复了?”

“没错。”

两年前哈迪索曾被火严重烧伤,失去记忆。

当初哈迪索被人救下,被从烧毁的村落带到了哈露的村子旁,然后在离开村子时又遇见救了他的人,因此恢复了记忆。

要不是那个同乡,哈迪索就不会想起哥哥了。

“你不是背叛我们了吗,‘亚黎图’?”

失去记忆的哈迪索,曾对哈露说自己叫亚黎图。但那并不是自己,而是哥哥的名字。因此让周围的人混淆了。

“真过分,我本来还打算让你们看场好戏的呢。”

恢复记忆的哈迪索知道是神官兵烧毁了故乡,也知道神官兵在找异教徒。然后在歌之一族那里呆过的他,更是把维纳迩族和异教徒联系了起来。

他们作风特殊,肤色黝黑,排斥外人。

而且,不崇花。虽然也耕耘土地,但从不种花。这时哈迪索想通了,他们会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躲避神官兵吧。

“那些家伙…想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不…不是我们,他们的目标是…”

没进过哈露村子的同乡也隐约察觉到了真相。

“没有吗?”

“真的,直到最后都没找到?”

所以哈迪索知道哈露被花都盯上了。之后他又知道亚黎图成为了花都的神官。

“他们会撤退,是你做的手脚吗?听说你打开了首都的水坝?”

哈迪索耸肩说,

“是啊。”

哈迪索他们的目的是占领水坝,如果水坝被破坏,将会发生重大灾情。就算是威胁,也不能熟视无睹。

这是很严重的情况。所以也是很严重的罪名。虽然现在还没有被抓到,但要是回首都的话会被满大街通缉吧。

“哈迪索,你没事吧?”

“要甩开王军的追捕也挺累人的。”

同伴们走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慰劳独自作为诱饵的哈迪索。迪恩继续问道,

“你怎么会操作水门?”

“老哥以前教过我的,因为记忆恢复了,所以都想起来啦!”

“就算是这样,也不代表你没有背叛我们。”

“为什么?”

“最初听到亚黎图这个名字的时候,我们还以为背叛的是你呢。但就算是你哥也一样。”

迪恩冷酷地说,

“亚黎图…你哥哥是最高神官吧?刚才率领着大军在前面坐镇的,就是他没错吧?”

“确实没错。”

哈迪索轻佻地说。原本是造船师的哥哥,在两年前的火灾后,摇身一变成为了神官。

当时亚黎图还不是最高神官,只是普通神官。但神官和哈露他们是对立的。

所以哈迪索没有立刻去找亚黎图,而是选择暗自行动。之后他成为和花都及哈露一族不同的第三股势力。

两年来勤奋练刀,结识伙伴,用头巾遮住脸,宛如水下的蛇般在暗中行动。

“我们的村子是被神官兵毁掉的,只因为外貌和歌之一族相似,老哥不可能原谅神官。你们也知道的吧,首都的最高神官是黑发的幸存者。毕竟你们在两年前就怀疑我是幸存者了。”

“你是说你们兄弟两人都不是敌人?”

“信不信由你。”

哈迪索锐利地注视着迪恩,迪恩停顿了一会说,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你可是通缉犯了啊。”

“诶,我老哥会替我想想办法的吧,现在只能安分一点,等风头过去吧。”

哈迪索有股不详的预感,不快点行动的话…因为他察觉了花都想要征讨维纳迩族的动向。

但同时他也知道,亚黎图一定会阻止神官。

虽然没去找亚黎图,但他深知哥哥成为神官的理由。

需要的只是契机。

“哈迪索,那个人是亚黎图吗?”

哈露歪歪头问,

“是我搞错了?上次向首都的他送风的时候,我都没发觉。”

在知道亚黎图是首都的最高神官时,哈露也一定误认为哈迪索背叛了她吧。

但是…

“哈露去找了哥哥?”

“嗯,那个人说自己两年前的记忆模模糊糊的,我好伤心,还以为被忘记了呢。”

经过调查,哈迪索知道哥哥在那场火灾后,也曾有段时期卧床不起。成为神官后的这两年,哥哥也一定很辛苦吧。

因为哥哥会成为神官,只可能是为了复仇。

哈迪索失去记忆后,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兄弟两人都以为因那场火灾失去了一切。

“是啊和哈迪索长得真像,一瞬间都分不清呢。”

璐诺尔也急忙点头赞同说。然后她看了哈露一眼,

“你好,我是璐诺尔。”

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哈露兴奋地回答,

“是的,我是哈露!”

然后环视周围问,

“你们是哈迪索的同伴?谢谢你们救了我的村子。”

“不,因为我们是信奉者,而且也没做什么…”

璐诺尔他们全部拿下斗篷,看着他们露出的脸,然后又看着叶艾和查理,哈露睁大眼睛。

“你们是那时的…”

叶艾和查理曾出面和歌之一族交涉过。哈露露出抱歉的表情,用力地低下头说,

“…对不起,至今为止一直排斥你们,而且还害你们遇到了那么多难过的事…”

“不,不,我们只是自作主张…”

叶艾惊慌地摆手,查理也拼命摇头。

但叶艾接下来的话也进入了哈迪索的耳中,

“你看霍莱恩,璐诺尔恐怕不是想打个招呼,而是想宣战吧?”

“因为情敌就在眼前啊。”

霍莱恩接着瞥了哈迪索一眼,让他十分无地自容。

“哈迪索,哈迪索也是信奉者?”

面对哈露天真无邪的提问,哈迪索点点头,

“嗯,虽然本来我只是个普通人,但现在应该算是吧。”

“难道是为了我们?”

哈露睁大鲜红的眼睛,

“哈迪索会做那么危险的事,是为了报恩?”

“不是的,是因为我想做罢了。”

哈迪索不想以恩人自居,让哈露感到负担。

“没错,绝不是这样。”

突然一旁的璐诺尔插嘴说,哈迪索吓了一跳。

“对吧?”

璐诺尔接着向哈迪索眨眨眼。她果然看透了。

哈迪索曾拒绝过对自己有好感的璐诺尔。因为他有喜欢的人。虽然没明确说过对方是谁,但对直觉敏锐的璐诺尔来说,或许这是一目了然的事吧。

哈迪索喜欢哈露。不论是失去记忆时,还是找回记忆后。所以哈迪索才成为了信奉者。

“是为了她吧?”

璐诺尔在哈迪索耳边小声说,哈迪索红了脸。

“不是因为被歌之一族救过,哈迪索会成为信奉者,只是为了保护她一个人。对吧?”

因为被说中了,不好意思的哈迪索根本无法回答。

而且对璐诺尔来说,这个回答有点太残酷了。

再说虽然喜欢,哈迪索也没对接下来的感情发展有所打算。村民们并不欢迎哈迪索,这点和以前一样,再加上现在得知,哈迪索是最高神官的弟弟。

他们一定会怀疑,哈迪索究竟是敌是友吧。

“看在你帮了我们一把的份上,也不是不能让你进村。但奉劝你一句,别打我们族长的主意。她是我们村子中最为强大,最为美丽的少女,是我们的骄傲。”

站在一旁的迪恩斜眼看着哈迪索警告。哈迪索想起两年前的事,但和两年前不同,这次的语气夹杂着一些温暖。

但哈迪索更为其它事吃惊,不禁看向哈露。

难道哈露已经…

刚才哈迪索还觉得哈露丝毫未变,依旧是那么活力又耀眼,但其实不然。

哈露成长了,变得更为成熟,强大,生机勃勃,哈迪索耀眼般眯起眼睛。

“多谢你的忠告。”

哈迪索很想苦笑,这下自己的心意要是暴露了,或许会被从村子扔出去。

“喂,大将,接下来该干什么?没法保证神官不会再来,现在是优哉游哉闲聊的时候吗?”

席拉不耐烦地说,他虽然出身于信奉者的村子,但听说本来并不崇拜歌之一族。

“神官真会公开真相?就算公开,也不见得会发生什么好事。我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了,接下来就去首都把神官都干掉。”

驱动他的,是对毁灭了自己故乡的神官兵的仇恨。

“席,冷静点。”

虽然席拉完全不听哈迪索的话,但当莉可莉说,

“哥哥,我也要一起去。”

他马上停下脚步,皱起眉头,

“你还是留下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哥哥,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席拉摸着莉可莉的头,旁边的叶艾调侃道,

“放心吧莉,只要你哭着说‘不要走’,席绝对走不了,因为席是妹控嘛…哇啊!”

结果被席拉一拳揍倒在地。“傻瓜“璐诺尔怜悯地看着他说。不过最后席拉还是留下了。

“请进来我们的村子。”

虽然哈露这么说,但村民看见信奉者和哈迪索的反应,想当然不会特别欢迎。

不过相比之下,众人更为哈露的热情倾倒。

背对众人在前面领路的哈露的笑容很耀眼。珍珠色的绢布上衣是挂颈式的,袒露出了后背,连衣裙摆也很短。

就好像某种传统,身上挎着一块红色薄纱,飘然垂荡。双手上各戴着两只金环。

然后,只有那头扎成麻花辫的黑色秀发和额头装饰的月牙状发饰丝毫未变。

哈迪索不禁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璐诺尔瞄着哈露说,

“真是可爱的孩子呢。”

对她来说,看见哈迪索和哈露在一起只会难过吧,她真想进入歌之一族的村子吗?

“这里一点都没变啊。”

哈迪索慢慢地看着周围的风景,斟酌地说道。

“我们必须改变,今后,一定不得不改变了…”

哈露转头看着村子和村民说,语气里却有着一丝惆怅。

“大家,不能再封闭起来了,因为至今为止我都以我们村子为傲,从今以后也一样。”

哈露斩钉截铁地说,

“我会守护大家。”

哈露或许根本用不着哈迪索保护吧。

听说能操纵最多四大精灵之力的就是族长,而刚才走出村子对抗神官的是哈露。

“哈露,现在你…”

是族长了吗?哈迪索欲言又止,感觉哈露离自己更加远了。哈露奇怪地回头问,

“哈迪索,怎么了?”

最初哈迪索就知道,哈露是族长的孙女。

但没想到不见的两年间,她已经变成了族长。

周围的村民们虽然都面无表情,但没有人出声反对一行人进村。因为现在哈露是族长,没有人会驳斥族长的决定。现在反倒是哈迪索受到哈露保护。

“记住,我们只是服从族长的命令。”

迪恩的言外之意就是,任何帮忙都是多余的。

“原来歌之一族是这样的,难道我们一直误会了嘛?”

叶艾翻了个白眼。虽然在场的都是信奉者,但只是知道些传说,初次进入歌之一族村子的他们全都一惊一乍。

不论是低矮的土造房屋,还是贫瘠的耕地,或是充斥着周围的自然景色,都和在场的其他人的村子没什么两样。这里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村子。

虽然村民们并不友好,但怎么看都是些普通人。

“我还以为到处都会有祭坛,或是女神和黑龙的雕像咧,或者说根本什么都没有嘛。

“有祭坛,但不能进入。”

“噢噢果然嘛,我们村子里也有呢,虽然被烧掉了。”

同村的四人互相点头示意。

“这样看来就算公开真相也没问题嘛。”

“叶艾,别乱说话。”

霍莱恩制止叶艾,但哈露马上转过身来说,

“我们并不是特别,我们必须改变,但并不是去成为黑龙或是女神的后继者,至今我一次都没把自己当作神之后裔。”

“但你们不是还在传承真相,供奉女神和黑龙吗?”

席拉望着远方冷淡地说。身旁莉可莉小声补充,

“我们村子也供奉过,但哥哥一次都没去过。”

“我讨厌去祭拜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哥哥说得对。”

莉可莉依偎在席拉身边嘟囔。席拉继续说,

“就因为祭拜这种东西,我们村子才会被神官兵灭掉,真是太蠢了。”

“席拉…”

璐诺尔发出不知是劝阻还是同情的声音。

“我们祭拜女神和黑龙,是因为他们是我们的祖先,而且都已不在世上。”

哈露轻声诉说,

“神官说我们是污秽的,只是黑龙的化身。但对我们来说,神已经不在,而留下来的我们,只是普通人。”

“你要说自己是人类吗?”

面对席拉尖锐的视线,哈露还以开怀的笑容,

“我们没办法成为自己以外的任何人。”

“……”

“至今隐姓埋名,就是因为我们只是人类。”

“……”

“如果公开这一切,其他人会把他们各自的愿望重叠在我们身上,但不是神的我们满足不了他们。我们并不这么期望。”

“我服了。”

席拉移开视线空虚地嘟囔道。对被灭村的信奉者来说,这就好像是他们的信仰毫无意义的发言。这时下起了小雨。

“哇,怎么这么突然…”

璐诺尔皱起眉头,戴上斗篷。但哈露却反而冲入雨中,

“神虽然不在我们身边,但它们一直都在。”

哈露向天空张开双臂,一如两年前那般,

“这就是神的恩赐。”

哈迪索也抬起手掌接着雨滴。信奉者都看着咻咻落下的雨水。最后璐诺尔微微一笑说,

“说得是啊。”

接着一行人在雨滴中继续向村子深处缓缓前进。






后记




或许有第二卷......



第二卷


序章 女神与花

走入地下后,自己的脚步声就越发清晰起来。远处传来金属纤细的碰撞声。虽然是地下,但并不阴暗。等距离设置的烛台照亮着排列而去的一扇扇金属门。亚黎图微微皱眉,往更深处不断走去。在走到几乎最深处后,亚黎图停下脚步。这个自己从未踏足过的场所,好似世界末日般寂静无声。虽然有那么多门,但恐怕门内并无人在,除了眼前这一扇。亚黎图望着这扇上半部开有小窗的门,门里十分昏暗,看不清任何东西。而且亚黎图并不想伸首窥探。但门里的人仿佛心知肚明般出声喊道,
"亚黎图么。"
从前,亚黎图只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听过这个声音。年逾不惑,却老当益壮,是坐在那个圆桌旁对亚黎图发号施令的声音。
那时亚黎图的地位比对方低,从不曾看清过对方的真面目。除了声音,不论年龄还是外貌,亚黎图都知之不详。
亚黎图一直很想扳倒对方。对方是神官势力背后的实际操纵者,而身为最高神官的亚黎图不过是颗棋子。亚黎图被神官毁灭了故乡,他是为了复仇才进入神殿成为神官的,然后在两年后成为了最高神官。
然后,他现在可说是成功了。
门内和那个房间一样昏暗,但除此之外就截然不同了。
现在的话,亚黎图可以俯视对方。但不知为何却没了兴致。通过数日前拿到手的报告,他早已得知对方的经历。
"你是来嘲笑沦为阶下囚的我吗?"
声音没有变化,也没有变得憔悴。一如既往。
这里是菲戈麦斯王宫的地下大牢,是关押不会再见天日的重刑犯的场所。虽然能保证最低限度的饮食起居,但当然不可能过得舒服自在。最重要的是,没有自由。
长老众中的一人的一生将在此终结。
而且,这还算好的了。
这个国家不久前刚经历了一场动荡。国王驾崩,第一继承人王女耶绮丽被绑架。而绑架她的不是别人,正是神官一方的实质领头人。他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趁王权衰败之际,意欲操控王军毁灭某个村子。
如果那个村子被消灭,今后将无人再能阻止神官势力。
虽然这并非亚黎图的本意,但为了夺回被绑架的王女,亚黎图只能作为最高神官亲自带领王军赶赴前线。
之后经过一连串的意外,村子被保住。亚黎图甚至在途中见到了本以为已经在两年前丧生火海的弟弟。
弟弟原来正为了那个村子行动着。

还来不及消化这些事,急忙回宫后不久,王女总算经由国王的秘书官救出。虽然是在确定了王女的位置后,再将其偷偷带离关押的场所,但在最后还是发生了不小的冲突。当时亚黎图不在场,所有事都是事后听说的。听说整件事毫无交涉的余地,神官方以鱼死网破的气势抵抗,失败后在场全员自缢。

长老众包括追随其的大部分势力已经灭亡。
但亚黎图并不能因此就觉得心情畅快,因为他还有很多善后工作不得不处理。
而且不知从何时起,亚黎图对穆纳花信仰和神官已经不只有仇恨,所以他也有一股无法改变这一切的无力感。为什么那么执迷不悟,同时心里也这么愤慨着。
"......我见到歌之一族了。"
"哼,区区黑龙,也敢自称传达真实的一族,真是恬不知耻。"
歌之一族就是长老众意欲毁灭的对象。他们是神话中女神和黑龙的后裔,但神官篡改了神话,以花为托辞,抹消了其存在,并在背地里追杀他们。而亚黎图作为一个被神官毁灭了故乡的复仇之人,和第一王女联手追踪到了这件事。同时长老众也找到了歌之一族的所在,两方围绕着歌之一族的村子开始了争夺。

其实可以更早铲除长老众的,就算手下有神官兵,长老众也不可能反抗得了王军。但就算将长老众毁灭了很多村子的罪名公之于众,若那时长老众主张那是异教徒的村子,按当时如日中天的神官势力,民众势必会站在长老众那边,甚至指责王家包庇异教徒。
"花魂祭后你不是很有人气嘛,就算你作为最高神官出面澄清也不行吗?"
国王的秘书官曾这么出言调侃过,但亚黎图否定道,
"不行的,只要戳穿我造假的事,就可以除掉我。"
"哼,这样只有公开歌之一族了呢。"
没错,但那时如果干脆公开歌之一族,花之信仰就会变为欺世盗名的谎言为世人唾弃。不仅是篡改神话,还一直追捕后裔,甚至毁灭了很多无辜的村子,如此一来穆纳花信仰将永世不得翻身了。
所以亚黎图还不想公开歌之一族,他想保住包括学徒在内的神官体系。所以亚黎图向长老众提出了交涉。但交涉没有进展,最后还让其乘机绑架了王女。
回来的王女虽没有受伤,但不难想象她是何种心情。本来国王就才刚过世,她宛如赶鸭子上架般被要求即位。
她是为了掐灭斗争的种子才不得不即位,结果还是造成了牺牲。就算作为受害人,她恐怕也很难不感到自责。
但其实这是亚黎图的责任。

甘梦会深陷危险,全都是因为他的任性。就因为亚黎图没有立刻揭发长老众,才让长老众抢得先机。好在最后王女被平安救出,否则亚黎图万死难辞其咎。

"他们并不是异教徒。"
"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那是黑龙后裔。"
门内响起锁链的滑动声,
"就算身在此处,我也依然能听见外面民众的呼声。他们在说着,一定要铲除异教徒。"
"果然是你们搞的鬼吗?"
本来亚黎图和长老众都不想硬来,因为花之信仰被完全摧毁只会两败俱伤。
但就算不是现在,真相也必定会被公开。所以长老众豁出去了。虽然最终歌之一族没有被毁灭,王女也被成功救出,但民间的质疑已经达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民众并不知道第一王女被绑架的事,但不知何时王家打压神官的传言却已传得沸沸扬扬,联合之前亚黎图率军赶赴歌之一族的村子一事,王家包庇异教徒的事已经人尽皆知。
最近每天都有民众聚集在神殿外,不断向亚黎图呼喊道,
"异教徒,难道就是黑龙吗?"
"亚黎图大人,这是真的吗?"
"黑龙复活了?"
"穆纳花已经封不住黑龙了吗?"

歌之一族继承了黑龙的外貌,有着漆黑的头发和黝黑的皮肤。长老众便把他们谣传成黑龙的化身,而且长老众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他们同时也是女神的后裔。
这次绑架第一王女的罪名,足以将长老众全部肃清,而且本来跟随长老众的势力就已经几乎瓦解。
这是长老众的垂死挣扎。
"就算我们只剩下最后一人,也会否认歌之一族到底。"
"你们已经失败了。"
"哼,亚黎图,你我是一丘之貉,只要暴露造假四大精灵之力一事,你将会陷入反劫不复之地。"
"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今后的花之信仰,既不需要你们,也不需要我。"
"没错,要是戳穿你,穆纳花的传承就真的断绝了。"
长老众似乎发出了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们失败了。"
"没错。"
"我们会就此灭亡吧,这样你可否满足?以此为代价,恳求你不要让歌之一族现身于人前。"
"办不到。"

亚黎图一刀两断地回答,
"我想要的是时间,整顿的时间,但是,其实有多少时间都是没用的,就算有你们的协助,花之信仰也势必衰败。"
已经到了不得不公开真相的时候。现在民间对歌之一族的关注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了。
"亚黎图,若执意如此,你应该也知道会造成何种结果吧?"
亚黎图曾和欧克莱讨论过如何保住花之信仰。
"我在你们的密室里,找到了最初记载神话的卷轴。然后还有篡改了神话的神官的手记。"
那时亚黎图提议说,把神官的所作所为和穆纳花分离开,花只是被利用了,本身没有罪孽。
神官最初为何篡改神话?因为歌之一族的存在必然会对神官独揽权势造成影响,为了和王家竞争,神官希望能得到一份独大的权力。然后代代把真相传给最高神官,但历届的最高神官却因承受不了真相,以保住女神的名誉这种一意孤行的念头,持续扩张穆纳花信仰,他们把女神当作了私有物,持续奉献着扭曲的爱戴之情。
但如果把篡改神话这件事以最善意的角度去分析,也能想作穆纳花这一指代女神的象征,确实封印了黑龙邪恶的部分,而歌之一族就是被女神净化后,祛除了邪恶,结合了双方特征的凡人。
"让穆纳花恢复成一个象征。"

"这可行不通。"
在听见亚黎图的说法后,欧克莱当场否定,亚黎图点点头,
"没错,无论如何宣扬花,就算最初神官真的是把花当作女神除恶的意志来供奉,但既然他们追杀歌之一族至今,那一切都没有说服力,穆纳花会变成欺世盗名之花。"
"神官为了自己的权力利用了女神和神话么,虽然我本来就没想到神话这东西是真的。"
"我也没想过呢。"
"你明明是个神官啊?"
"我也不是想当才当神官的。"

亚黎图明言后又说,
"但神话不假,只有花是假的。所以除非能找到花真的和神话有关的证据,否则就算残留下来,也保不住那么多学徒。"
"你不是想让花脱离神话吗?"
"没错,所以我还有其他方案。"
听了亚黎图的方案后,欧克莱吃惊地说,
"让花之信仰转型?怎么,难道穆纳花不光是个象征,还能有其他用途?是可以入药?那至今怎么可能不知道。如果这花能治病,那神官们怎么可能不利用。还是说用于园艺?但名声不好,开发再多也没用吧?"
"不,不是这个意思,花之信仰和女神的信仰分离后,就让学徒们转去信奉女神的信仰。有着歌之一族的存在,女神的信仰或许会产生变化,但多半不会衰败。"
歌之一族同时也身为女神后裔,所以女神信仰是可以成立的。
长老众决不会接纳歌之一族,但其如今已毫无势力可言,而跟随亚黎图的上级神官愿意接纳歌之一族。和以往不同,如今的上级神官已不再与亚黎图针锋相对,而是自愿跟随他。就算真相公开,神官势力和花之信仰人气大跌,但只要改头换面,改正错误即可。
"保留住穆纳花信仰只是我的任性,和其他人没关系。神官也是普通人,失去了女神庇佑的穆纳花,既成不了精神支柱,也成不了明日的口粮,不能强求他们留下。虽然或许必须要更改信仰,但应该可以避免神官大量失业的情形。"
当然如此一来,穆纳花信仰就会完全衰败,但就算并非人人赞颂,只要亚黎图还记得花就足够了。而亚黎图作为穆纳花信仰的最后一任最高神官,会为一切画上句点。


"哼,女神早已不在,她背弃了我们。"
"背弃你们的不是女神,而是那个篡改神话的神官不是吗?"
"往事过于久远,我们已分辨不清。"
"你只是在逃避现实!醒醒吧!"
亚黎图涌现一股抓住铁栏杆摇晃的冲动,长久以来长老众执迷不悟一意孤行,但撒娇是不对的。
"......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去接受。"
长老众最后如此呢喃。






谢谢。会更的。


一章 小小祈愿

"哥哥,不行的啦。"在十分熟悉的自己的办公室里,亚黎图坐在办公桌前听着很久没听过的弟弟的声音。但现场只有亚黎图一人。
时间是晚上,周围十分安静。虽然关上了窗户,但办公桌上的烛火却微微摇曳着。
亚黎图环视了一下左右,然后把目光投向上方。
办公室的中央似乎盘旋着一阵风。
随风飘荡的弟弟的声音有些慌张,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不论语气还是声调,都和以前丝毫未变,让亚黎图备感欣慰。
自从上次亲眼看见弟弟仍然活着的身姿后,这是两人间的第一次直接对话。亚黎图不能去找弟弟,弟弟也不能来首都。虽然用飞鸽联络过几次,但像这样亲耳听见弟弟的声音后,才能切实感受到这一切都不是梦。
亚黎图知道弟弟的声音是从距离首都很远的歌之一族的村子传来的。
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今天是第二次。弟弟哈迪索说这种远距离传话术叫送风,具体的他也不清楚,而且也不能随意透露,因为这是专属于歌之一族的技术。本来要不是比较重大的情况,哈迪索只会用飞鸽来传信。
这些日子以来,亚黎图已经得知了两年前哈迪索和歌之一族的过往。
"他们也不是不同意,他们可以站出来表明身份,但去首都是不可能的。"
神官一直迫害歌之一族,现在他们愿意往最高神官的办公室里传话已经是一大进步了。虽然是让弟弟代为出面。
"哈露他们并不这么期望啊。"

据说,两年前的火灾后,是歌之一族救了哈迪索一命。哈迪索在伤好后,虽然离开了歌之一族的村子,但察觉到首都动向的他,决定帮助歌之一族,两年来一直为此行动着。
现在哈迪索成了歌之一族和神官间的联通人。
今天亚黎图想就公开真相后歌之一族的立场,进行讨论。当亚黎图要找歌之一族商量时,自然而然就决定透过哈迪索。在仍未公开真相的眼下,歌之一族似乎也警戒着身为最高神官的亚黎图,于是让哈迪索代为传达。

因为事关重大,所以在前日亚黎图送去了书信后,歌之一族没有回信,而是直接使用四大精灵之力送来联络。这样不仅能当场交换意见,而且对话的虽然是哈迪索,但意见都是歌之一族提出的,亚黎图的话也正被他们听取着。
不论对歌之一族还是对神官来说,公开歌之一族都是大忌。但现在双方都做好了觉悟,只是意见似乎还有分歧。
亚黎图期望歌之一族能撑起女神的信仰,说直接点,就是想让他们来养活一大群神官。但重新考虑一下就知道,这是极其自私的愿望。神官至今都追杀迫害他们,是他们的敌人,现在又要他们来首都,这也太自说自话了。先不论这是不是陷阱,就算是真的,也会被其嗤之以鼻的吧。
"哈露他们虽然是后裔,但并不是女神或黑龙的化身,他们也不想宣扬后裔的身份。"
而且歌之一族明明明言,自己是普通人。
亚黎图在无人的办公室里抬了抬头,
"如果歌之一族的身份暴露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受到瞩目,而且依现在的情况,暴露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那比起作为黑龙的化身被敌对,作为女神的化身被赞颂要好多了不是吗?"
"哥哥,你明白的吧,就算表明后裔的身份,也不一定非得成为化身。而且就算是黑龙的后裔,哈露就是哈露。"
亚黎图一时语塞,
"......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弟弟教训啊。"
"......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这弟弟也长大了啊。"
而且,似乎还有了重要的人。亚黎图不禁感慨道。虽然相距甚远,但兄弟两人心有灵犀地沉默了一会。
"哥哥,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只要你活着就好。"
知道弟弟仍活着,亚黎图比谁都高兴。歌之一族不仅是弟弟的恩人,也是亚黎图的恩人。
亚黎图曾十分厌恶把花供上神坛的做法,所以他才想要匡正神官体系,不让花的信仰过度肥大化。
结果花是个谎言,即将跌落神坛。
难道这次又要把歌之一族供上神坛吗?
"所以,歌之一族那边的意思是?"
"他们说只是想作为一个人类自由地生活至今才隐姓埋名,但若反而会让外界产生猜疑和误会的话,那就不得不做出改变了。"
得到歌之一族的回答后,第二天亚黎图来到位于王宫中的欧克莱的办公室。
"他们将会站出来做出声明,就算他们身为后裔,同时也是普通人。"


"就这样?"
"没错。"
"但他们不是普通人啊。"
欧克莱言之有理。
"歌之一族说,他们是人类。"
"哈,明明拥有那么巨大的力量。"
亚黎图想起了昨晚的远距离传话术,然后进而又想起那时的景象,刮起的风暴和崩裂的土地,那是堪称超乎想象的力量。
"他们的力量是很强大,是超越凡人的力量。"
"真的吗?"
秘书官流露怀疑的眼神,要不是在现场亲眼见过就难以置信吧。
"这都是我亲眼所见。"
"既然如此为什么至今他们都默默承受,不反抗神官?"
"恐怕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玷污了女神的血统吧,明明他们并不邪恶。"
"但他们已经决心战斗了不是?那他们还可能像以前那么老实吗?"
"他们是想要自由才奋起战斗的,如果长老众不会迫害他们,他们就会像以前那样默默无闻地生活下去吧。他们确实很普通,既不是拥有异于常人的外貌,看起来也很纯朴。所以他们并不想利用女神的威名。"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那还是传说中的异类。不提别的,光是他们拥有黑龙的血脉就是一大问题了。如果不模糊这点,并夸大女神的血统,恐怕难以被世人接受。如此一来,别说希望他们能撑起女神的信仰了,或许还不得不提防他们会造成问题。"


如果会变成这样,还不如不要去公开他们为好不是吗。
虽然不公开真相,但长老众已经可说是全灭了,那以亚黎图为首,今后只要缩小,重新匡正穆纳花信仰即可。
欧克莱好像看穿亚黎图所想般说道,
"那样还比较安稳啊。虽然需要给民众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借口多少都有。"
"但这不过是谎言,穆纳花不是女神的化身,也不是黑龙的封印,我也没有四大精灵之力。"
"那么,要是公开真相,你要台上一鞠躬吗?"
就算公开真相后,能尽可能地把花之信仰保留下来,但亚黎图造假四大精灵之力的事是毫无辩驳的丑闻。
"话说,就算公开真相,是不是连至今神官兵一直在追杀歌之一族的丑闻都要公开?"
"要。这是事实,容不得否定,不然是不会进步的。要去承认,然后保证今后不会再犯。"
"那谁来承担责任?"
"我。"
"明明是长老众做的?"
亚黎图苦笑说,
"民众是不知道长老众的,对他们来说我就是神官的最高负责人,而且这次带领王军前去灭村的也是我。神官的历史就是迫害歌之一族的历史,而我就是这段历史的最后一人。"
"哼,你那点细枝末节的责任算什么,要知道神官可是在追踪歌之一族的途中毁掉了无数无关的村子,你一个人的脑袋可抵不过来。哼,你是准备把花之信仰从神话里分离出来后就撒手不管了?毕竟你也不是想当才当神官的。"
神官不单篡改神话,还追杀歌之一族、毁掉无辜的村子、造假四大精灵之力,考虑到以上种种罪名,亚黎图不得不做好送命的觉悟。
"我会负起责任。"
亚黎图沉静地说,
"穆纳花信仰不会再作为国教流传,若是女神信仰不能立为国教,那可能会确立其它信仰吧。只是不管换成何种信仰,都希望能不换掉如今这批神官。"
本来为了抑制过度膨胀的穆纳花信仰,将来或许会考虑到缩减神官的人数,减少增加学徒,但也不能一口气让神官全部失业。果然现阶段象征还是必要的。而且成为学徒,将来就能得到保障,对平民来说信仰不单是一个寄托,也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很难啊,你们已经有污点了。"
"污点我会全权负责。"
"所以说你一个人的脑袋不够啊。"
欧克莱看向亚黎图,
"说起来你弟弟在首都还有重大罪名啊,虽然帮了大忙,但不能公然包庇他,暂时千万别让他回来。"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好不容易和你弟重逢,你难道不想见他吗?"
"...没关系,他现在应该在歌之一族的村落吧。"

"因为成了那什么信奉者吗?两年来你一直以为他死了,而他一直在为歌之一族行动吗?"
"似乎是呢,好像当初是歌之一族救了他一命。欸,我那弟弟就是有点莽撞,水坝的事有机会我会当面好好训斥他。明明可以暗地里联络我的,居然那么乱来。"
当然这也要亚黎图接下来不会殉职才行。亚黎图望着半空,想起昨晚哈迪索的话。
"如果哥哥必须为神官负起责任,那我会去救哥哥。"
弟弟已经和两年前不同了,有行动力,有同伴。但若是他冒险跑来首都,恐怕会变成十分惊险的情况。要事先好好叮咛他才行。


"除了你弟外,可以和歌之一族直接通讯吗?"
有关歌之一族的事都是由歌之一族的族长决定后,再由哈迪索转达。
"对面应该有办法,昨晚我接到的就是四大精灵之力送来的传话,那应该是族长的女孩的力量,不过他们肯不肯再送传话过来就不好说了。"
"传话啊,如果是真的,那什么四大精灵之力也真神奇。如果他们继承了那么强大的女神的力量,也难怪长老众会害怕。"

欧克莱翻看起手上的文件,
"眼下只有你能和他们联络,没了你可就头疼了。而且要是你不在了,谁来管那些个神官?"
"就算是我,也是没法说服他们的。至于神官那边,长老众势力已经不在了,经过这次后上级神官也醒悟过来了吧。如果您真的不放心,我可以推荐个人给您。"

"哦?"
"欧克莱大人也认识他。"
听了亚黎图说出的人物后,拿着文件的欧克莱有趣似得瞪大眼睛。在商量好各种事宜后,亚黎图问了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甘......耶绮丽大人还好吗?"
自从那晚一别以来,亚黎图就没能再见到第一王女耶绮丽,也就是甘梦。那日在星沙岩前见过的身姿,仿佛已经十分久远。
"不好,她很忙,而且很疲惫。现在可是登基前夕,本来就急着即位了,结果因为长老众那些个破事,搞得人心惶惶到又没法简单即位。结果是先公开真相还是先即位,光是这件事就讨论了几天。"
"是吗……"
"你吃得消吗?听说现在每天都有很多平民来神殿要求解释啊?"
"虽然是这样,但在决定好如何之前,我会想办法先安抚住他们。只要说日后会给出官方回应,他们就会乖乖回去的。"
"然后第二天又会来吗?欸,我也明白的,公开真相一定要等耶绮丽大人登基后稳住民心才行。当时不立刻公开真相也不全都是为了你,不能让王家神官一起倒下。神官方虽然是棘手的敌人,但国王不在的眼下,他们也确实支撑住了人民。"
"但是长老众已经不在了,也不用那么急了吧。"
"不行啊,现在民间的质疑那么大,你应该最清楚了吧?长老众虽没能除掉歌之一族,但他们的垂死挣扎还挺有效的,成功地泼了王家一身脏水。如果不公开真相就是遂了他们的愿。而且你不也想公开真相吗?她可是为了你在勉强哦?"
"......万分抱歉。"
"如果你能就这样作为最高神官,找个合适的借口把错全都推到长老众身上不就好了,反正也和事实差不了多少嘛。这样耶绮丽大人也能更安稳地即位,你也能保住穆纳花信仰,不是皆大欢喜吗?"
"那要怎么解释歌之一族?"
"所以说借口多少都有,而且不管你怎么编,都不会有人来否定你。"
"或许外面还有长老众的心腹。"
"那又怎样?只要你愿意不公开歌之一族的真身,他们就甘愿毁灭吧,所以现在他们也还没有戳穿你造假四大精灵之力的事。"
"欧克莱大人。"
"怎么了?"
"谢谢你。"
"切,我又不是为了你说的。"

看着一动不动的亚黎图,欧克莱叹了口气,
"如果耶绮丽大人顺利成为了女王,一切就都会好转吧,但事成之后,不论怎样你都将不能再轻易见到她了。"
"本来我就不能轻易和甘梦见面的。"
亚黎图是最高神官,而甘梦是王女。要不是甘梦装作学徒接近,两者基本上不可能见面的吧。今后,甘梦将成为女王,而亚黎图重则送命,就算再怎么从轻处罚,至少不能再留他在王宫中了。

本以为自己知道得很清楚,但这么一看,甘梦其实比想象中离得更遥远。

"那么,要选个新的最高神官了。"
欧克莱最后这么总结道。
"什么,我来当最高神官?!"
达比德的悲鸣回荡在亚黎图的办公室里。亚黎图点头道,
"最高神官是指名制,我向欧克莱大人推荐了你。如果女神信仰代替花信仰变成国教,你就成为最高神官吧。"
"请不要把麻烦事推给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啊!最高神官大人!"
"马上就要不是了。"
"您知道信仰转型后会有多少麻烦事吗?!就算体制不变,也一定会大变革!太过分了,居然想就这样一甩了之!"
"有什么不好,这可是大晋升。没有长老众的今后,你可真的是神官方的第一人了。"
"最高神官大人,这绝对不是您的真心话吧。"
"欧克莱大人也同意了。"
"啊~啊~啊~"
达比德发出死心的哀叹瘫倒在办公室的地板上。
"能让那位大人那么中意,你这不是很厉害嘛。"
地板上的达比德转转头,
"......那位大人也和想象中的不太相同呢,我本以为是位严厉的大人。"
"某些方面是很严厉,不过和你有共同爱好。"
"这个嘛……"
达比德露出坏笑,
"确实很不错呢。虽然我很喜欢喝酒,但他对酒的知识和在名酒的收藏上真是让我甘拜下风。"
怎么,已经一起喝过酒了?欧克莱曾说哪天一起去喝酒,那时他还不认得达比德,亚黎图想到时就叫上达比德吧,结果现在反而是自己被抛下了。比起会谈时只会喝茶的亚黎图,欧克莱或许更喜欢能一起喝酒的达比德。

自从上次派遣达比德传令以来,达比德就成了欧克莱的跑腿。如今神官王家不再对立,双方也能更自由地出入神殿和王宫了。但欧克莱鲜少踏足神殿。除了亚黎图,如今知道神殿里有欧克莱眼线的,神官里也只有达比德一人。虽然没把和第一王女之间的事详细告诉他,但神官里对此知道得最清楚的人就是他了。
救出甘梦后,十分忙碌的欧克莱经常让达比德转达口信。达比德恐怕早就猜到亚黎图和王家间的内情了。
"大人,可以容我直言不讳吗?"
达比德骨碌碌地转着眼珠,
"是因为上一任最高神官太过认真,才选了小人这种吊儿郎当的人来调节气氛吗?"
"没错。"
"......因为小人是亲王家派,所以才让小人上位吗?"
虽然现在神官已经不再针锋相对,但为了避免今后再度拉开距离,这也是一个必要措施。亚黎图问了,
"你是亲王家派吗?"
"小人没想那么多,因为小人只是一介小官。"
"但如果其他人成了最高神官,你这个亲王家派或许会被排挤哦。而且既然你知道了那么多内密,那么让你成为最高神官是最方便的了。不如说,要是你不做,欧克莱大人或许会暗中收拾掉你啊。"
"请不要威胁我啊!"
叹了一口气的达比德最终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二章 登基仪式

"登基仪式要由小人来办吗?!"

自从把达比德内定为下一任最高神官后,他的悲鸣就开始在亚黎图的办公室频频响起。虽然也不是不可怜他,但亚黎图不为所动地说,

"没错。"

"小人还不是最高神官啊。"

"说不定要提前让你接位。"

"为什么啊~~~"

"你也知道的吧,"

亚黎图将手撑在办公桌上。虽然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和资料,但现在几乎看不见亚黎图的私人物品了。

"最近民间对我的质疑已经越来越大。而且为了不影响王家的形象,不能让我这个罪人来给女王戴冠。"

王家的登基仪式惯例由最高神官一手操办。但即使仍身为最高神官,考虑到之后亚黎图将会背起种种罪名,最好在公开真相前就先隐退,让位给下一任。

"王家的登基仪式小人可没办过。"

"我也没办过,如今留下来的神官里没有人亲手操办过吧,毕竟长老众已经解散了,总不能跑大牢去讨教心得吧。"

"最高神官大人,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达比德摆着一张苦瓜脸。

"......平民们已经开始不信任大人您了吗?"

"嗯,果然外面还有心腹在操作人心,长老众干得不错。"

虽然还没有公开真相,但歌之一族的存在已经开始出现影响。不久前亚黎图还是风光无限的女神代理人,但正因如此,如果黑龙复活了那首当其冲被质疑的就是亚黎图。就算再怎么极力安抚,平民们也不会熟视无睹。

"大人,这次的募捐连以往的半数都不到,来神殿的平民也忧心忡忡,民间穆纳花的种植也减少了三成。"

早上刚听过上级神官这么报告,但这还只是开始。

每天在神殿的门外,都能听见平民或怀疑或担忧的声音。

是亚黎图的失职,还是王家的诡计,难道穆纳花真的失去力量了吗?

不能封印黑龙的穆纳花渐渐失去了人气。

铲除长老众后,王家并没有进一步打压神官,不如说给予了全面的支持,所以花之信仰的衰败是民心所向。

"这样下去,不得不考虑放弃一部分学徒了。"

听着亚黎图的喃喃自语,上级神官间面面相觑地说,

"有人说,是因为亚黎图大人,黑龙才会苏醒的。"

"最高神官亚黎图心存异心,为了让黑龙苏醒,才爬到了最高神官的位置。而且还造假了四大精灵之力。"

"现在他和王家合谋,正企图将穆纳花连根拔除,黑龙复活就是最好的证据。"

亚黎图只能笑了,

"这个故事编得不错啊,不去做说书人真是可惜了。"

如此一来,至少不能波及到王家。必须改变方案,提前让达比德接位。

"话说把小人定为下一任最高神官的事,没受到其他上级神官的反对吗?"

如今除了学徒外,下、中、上级神官全都知道了将改变信仰的事。但没有出现反动者。上级神官中的大部分和长老众不同,并不反感女神和黑龙两者间血脉结合,也不敌视身为其后裔的歌之一族。当然如此一来,神官势力将无法与从前相提并论。所以走了一部分人,但留下的都自愿追随亚黎图的决定。

为了让他们能继续做神官,亚黎图将责任一手包下,但不能让神官体系再度脱轨,不过是钦点个后继者,他们是不可能有怨言的。

"没有,光是能继续当神官,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们都很乐意呢。"

亚黎图耸肩说,

"而且棒打出头鸟,经过这次的事,最高神官这个烫手的名衔或许已经没人想要了。"

"您就舍得让小人做吗!"

达比德肩膀虚脱地垂下。

"怎么,莫非你被暗地里排挤了?"

"没啊,不如说最近其他上级神官都对小人毕恭毕敬,明明以前都不把小人放在眼里,真让小人浑身寒颤啊。"

"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

亚黎图一笑。想当初亚黎图也是和其他上级神官各种明争暗斗。上级神官凡事都要求亚黎图以神官的利益为重,亚黎图则讨厌他们借着花的名义为所欲为。明明是不久前的事,亚黎图却感觉已经过了很久。

"放心吧,比起我那会儿,这次他们也反省过了,你可以期待他们已经洗心革面了。"

达比德惊讶地瞪眼,

"难得您会为上级神官说话啊?"

"现在我知道我也是很狭义的。"

有一次,亚黎图看见几个上级神官站在神殿深处的花坛门前暗自叹息哭泣,亚黎图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真心爱戴花的。

即使花只是一个谎言,他们也爱着花。比起远在天边的女神,开在眼前的花更惹人怜爱。和只是爱着花的亚黎图没什么不同。

对长老众而言,花只是一个虚假的象征和托词。他们只是一味地爱着女神,所以才持续让花绽放。

但上级神官们没法像长老众那样,当知道花的虚假时就势力地抛弃穆纳花,可见他们转去信奉女神也是无奈之举。

放弃当神官的中下级神官里,也有不少人是因为想要继续信奉穆纳花。

当然因为信奉花,而想要维持现状的人也是有的吧。但现阶段麾下的神官都同意转去信奉女神或是新信仰。

和一意孤行的长老众相比,他们已经很明事理了。亚黎图意识到自己的目光短浅,而且有其他人能记住穆纳花的美丽是件幸事。

如果达比德能顺利上任,今后神官体系应该不会再度偏离了吧。虽然花之信仰将会凋零,但总比被利用来作私心的幌子强。

"现在民间怀疑是我复活了黑龙,如果撤了我的职,就会加重这种怀疑,而王家就能和复活黑龙撇清关系。"

"平民不会觉得是王家在打压神官吗?"

"这也有可能,毕竟王家一直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但现在平民开始怀疑我,就算只有那么一点,如果他们开始把矛头从王家身上移开,就能争取到即位的时间。况且后裔的存在怎么看都和神官脱不了干系。就算不知道真相,民众也自然而然知道神官隐藏了什么。"

"但在公开真相后,大人不就成了保护后裔之人了?"

"反正不过是流言,我的革职是因为复活黑龙只是民众的擅自解释。而之后我就必须负起包括长老众犯下的罪行在内的全部责任。"

"您不但想让小人接任,还想让小人来演戏吗?"

既然届时亚黎图会成为反派,那就需要一个来打倒反派的角色。而且为了神官的存续,果然还是得要神官出场。

成为了最高神官的达比德,必须在公众面前批判亚黎图,以此彰显正当性和改头换面的态度。

"没错,给我好好演,反正民众不知道你平日的素行,你只要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就好。"

"不行的啦,小人演戏很差的。"

达比德歪歪头问,

"民众真的会相信真相吗?"

"会。"

歌之一族并非邪恶的存在,而且他们拥有四大精灵之力。就算最初会怀疑,公开真相后民众一定不用多久就能理解。虽然他们确实是黑龙的后裔,但同时也是女神的后裔。而穆纳花也并非女神的化身。

女神没有化作穆纳花,而是和黑龙血脉结合,净化了黑龙的血统。

到时民众就会知道,穆纳花信仰是个重大的谎言,亚黎图也只是个假借女神名义狐假虎威的造假之人。然后本来被污蔑为庇护黑龙的王家,到时则将摇身一变成为追逐真相保护后裔而抗击神官之人。

"就算怀疑是我复活了黑龙,王家依然有可能在登基仪式上受到指责,到时就趁势公开真相,一口气逆转立场。"

廉价的英雄剧,但民众就喜欢这种不是吗。

"要小人来说,这不又是一种欺骗吗?和篡改神话是一样的。"

"我造假了四大精灵之力是事实。"

"欸,大人您真是不知道让人该说什么好。"

虽然不会主持,但进行仪式准备的还是亚黎图。王家的登基仪式重大又繁琐,而且毕竟是第一次,亚黎图参考了各方的意见。然后到了登基仪式前夕,周围已经陷入了莫大的恐慌。

平民间甚至出现了打倒亚黎图和王家,重现女神的奇迹的言论,歌之一族也受到了攻击。

因为不再用四大精灵之力藏起村子,所以遭遇了平民的围观,最近甚至被报以污言秽语和小规模的暴力。虽然歌之一族进行了自卫,但基于和亚黎图的约定,没有擅自进行任何辩解。

"会不会是长老众的残党装作平民攻击的?"

亚黎图点头回应欧克莱的疑问,

"有可能,可能是想要挑起事端吧,这不是个好倾向。"

"歌之一族没有用四大精灵之力反击吗?"

"因为不是什么危险的攻击......说实话神官打架很菜的。只要不是神官兵,攻击力或许还不如得干农活的平民吧。"

"你这是根据自己得出的意见吗?"

"......一直坐办公室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

"说什么呢,我可是有好好锻炼身体的。"

虽然当时还能和欧克莱相互调侃,但贵族间因为这些混乱,对登基一事产生忧虑,想要延迟登基的人也增加了。

这时神官放出了通告,内容是亚黎图被撤销最高神官之位的裁决和达比德的上任通知。

这给平民丢下了一颗炸弹,

"莫非亚黎图大人真的复活了黑龙吗?"

"但他不是和王家一伙的吗?"

"最高神官被王家抛弃了?"

"不,是王家为了复活黑龙,才在打压神官。"

"但他不是造假了四大精灵之力吗?"

一时间众说纷纭,矛盾的焦点被分散了。虽然有着各种非议和流言蜚语,但登基仪式还是如期举行。

登基仪式的前一晚,亚黎图见到了甘梦。

甘梦以一副稀松平常的平民打扮,像以前那样出现在了神殿中庭。亚黎图忍不住第一句就开始说教,

"现在还太危险了。"

"没关系,老师派了护卫暗中保护我。"

亚黎图抬头环视了圈周围,但除了看惯了的草木和走廊外什么都没发现,夜晚的中庭沉浸在一片宁静的阴影里,于是亚黎图再度低头看着甘梦。

明明经历了不少大起大落,甘梦的表情却和以前一样。她向亚黎图抬起白皙的小脸。

"好久不见亚黎图,你有黑眼圈哦。"

"啊啊,"

是甘梦。亚黎图总算放下一颗悬挂至今的心来,

"您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好。"

"嗯,但亚黎图,抱歉。"

甘梦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被抓的明明是我,却要亚黎图负起责任,这很不公平。而且,"

甘梦转着圆滚滚的冰蓝色眼睛说,

"造假四大精灵之力是我和亚黎图共同的决定。"

"但王家绝不能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这件事在最初就决定好了。

以四大精灵之力的造假为开端,神官和王家的对立变得显而易见。当时民众纷纷赞颂亚黎图,甚至对国王长居病榻熟视无睹。

亚黎图经此增加了影响力,开始反抗长老众。但王家的名声却因此一落千丈,其中第一王女的甘梦肯定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那时的你很坚强。"

亚黎图微笑着低头看着甘梦。甘梦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泄气的话,不仅如此还一直在帮助和鼓励亚黎图。

"这回轮到我了。就和我们当初计划好的一样,造假的我必须被世人唾弃,这样就好。"

在作为最高神官造假了四大精灵之力那时起,亚黎图就决定要和长老众一起灭亡。当初说好在拉垮长老众的过程中,亚黎图也会同归于尽,从而建立起更为正确的神官体系。如今计划虽然有些变动,但就算穆纳花信仰已经凋零,要保住如今这批神官,至少要做到这种程度才行。这是必要的了断。

公开真相后,王家也必须和达比德一样严厉批判亚黎图,亚黎图是恶,绝不能对亚黎图施以一星半点的怜悯。

这是王家和神官的终局,也是亚黎图和甘梦的诀别。

"亚黎图想当鸟吗?"

"咦?"

"明明亚黎图说过会留在我身边。"

甘梦撅着嘴,

"还是说亚黎图也会去歌之一族的村子?"

甘梦的话让亚黎图吃了一惊,

"呃......听说他们不接纳外人。"

"但亚黎图的弟弟在那儿吧?"

"我弟弟现在成了信奉者,所以是破例。"

两年前的变故后,亚黎图成了神官,哈迪索成了信奉者。

曾几何时那个黏在自己身边的弟弟也已经长大成人。但现在的哈迪索已经找到了新的归宿,不再需要亚黎图了。

相同的,亚黎图也有作为最高神官的责任。好不容易重逢,亚黎图不是不想念弟弟。但这是兄弟两人分别选择的道路。

"我们的对立戏码还没有结束。"

想当初只有站到王家头上,亚黎图才能瞒过长老众的眼睛。

而如今,他一定要让民众以为王家反抗着胡作非为的自己。

王家是正义的。

经由裁决亚黎图,重新树立起王家的形象。这样即使神官倒下了,民众也不会失去全部支撑。

"亚黎图,是你散布了最高神官复活了黑龙的谣言吗?"

甘梦冰蓝色的眼眸直视过来。

"没错。"

亚黎图点点头坦言,这是和欧克莱的共同决定。

"如果长老众把复活黑龙的错推到王家头上,再借我被撤职一事大做文章,造谣王家打压神官,煽动民众向王家掀起反旗,那恐怕不公开歌之一族就很难进行登基仪式了。"

本来王家就被谣传成包庇黑龙,不能再让长老众进一步污蔑王家复活了黑龙。如果变成那样,在不公开真相的前提下,就算是最高神官兼女神代理人的亚黎图,也没法合理地为王家解释。

"而且我必须伪装成和王家敌对的样子,不能公然为王家说话。"

长老众想要阻挠登基仪式。

只要登基仪式没举行,在整个国家群龙无首的境况下,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污蔑王家复活黑龙,打着女神的旗号发起谋反也并非不可能。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谣言进一步扩散,必须分散集中在王家身上的恶意。为此亚黎图才散布了谣言。

而且即使能在公开真相后即位,到时也很难重整因王家势力和神官势力双双崩塌而分崩离析的民心了。

如果变成那种漏洞百出的状况,又是即位初期,难保不会被趁机钻空子。

反正他这个恶人是当到底了。早一点晚一点都没什么区别。

"因为对立,所以撤我的职,就算公开真相后,也要把我作为罪魁来定罪,反正复活黑龙只是流言,知道了吗?"

面对亚黎图的谆谆教导,甘梦一脸认真,又看似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到了登基仪式当天,平民都聚集在举行仪式的地点。和一般在神殿内举行的仪式不同,这次包含有披露的含义在内,即位仪式选择在王宫前方的露天场地进行。现场搭建了高台和观众席。当日不限制平民入内,平民们纷纷扰扰地站在台下,现场充斥着不明所以的紧张气氛。

戴冠仪式在午前开始了。

当甘梦出现在高台一头时,平民间泛起了意义不同的喧闹。

怎么会,连亚黎图都瞪大眼睛,惊讶不已,他可没听说过这种事。

镶有金边的红色短摆礼服。

腰间的金色剑带。

插于其中的黑色短剑。

垂荡于身后的漆黑披风,上面用金线绣有的王家家徽三羽扇。

那不是王家女王用于登基的正装,甚至不是女性的服饰。

甘梦冰蓝色的眼眸直视前方,以一脸威严的表情走在高台上。一头长卷发也整齐地梳理好。

女王居然用男装戴冠可是前所未闻。

她长高了,这就是远远望去后的第一感想。因为没有戴头纱,雪白的脸颊一览无遗,腰间的短剑随着利落的步伐发出规律的响声。当甘梦走到平台正中央时,冰蓝色的眼眸似乎一瞬瞥向亚黎图。

身穿神官银色外套的达比德手持金色的王冠,等候着甘梦。甘梦没有按照礼法提起礼裙,而是像男子那般在达比德面前单膝下跪。

排列在一旁的贵族都镇静地看着最高神官将王冠戴在甘梦头上,甘梦站起身。这一刻甘梦正式成为了女王。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和往年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花。

虽然台下的平民中有不少拿着穆纳花的人,但平台上一朵用来装饰的花都没有。在在显示了王家的态度。

"居然敢复活黑龙!"

这时台下突然一声大叫,不知道从哪边传出个粗俗的男人吼声。借这个机会,平民的怨言宛如浪花般泛滥开来。

"虽然有了新王,但我们不能没有女神和穆纳花的庇佑!"

"但王家却为了打压神官,把穆纳花连根拔起,复活了黑龙!是想让这个国家陷入动荡吗?!"

"居然还勾结最高神官!"

"不,亚黎图大人一定是被陷害了!"

"王家到底想把这个国家怎么样?!"

虽然平民们声势浩大,但不论女王还是神官或是贵族都面不改色,这是已经预料到的发展。

"那不是黑龙。"

面对对啊对啊叫个不停的平民,新女王镇静地说。

"歌之一族,和穆纳花一样,是女神意志的象征。"

平民们并不知道后裔的名讳,纷纷疑惑地提问歌之一族是什么。

"歌之一族就是传承真实的一族,他们传承着神话的真相,即女神和黑龙的终局。"

"不是女神化为了穆纳花,封印住了黑龙吗?"

女王摇头回应称,

"并非如此。"

在平民的注视下,女王缓缓说道,

"要问为什么,因为歌之一族即为黑龙的后裔。"

"什么?!"

"无需惊慌,这不是穆纳花失效了,而是因为他们已经洗心革面,不再作恶,所以无需再封印他们了。"

"这...这怎么可能..."

"证据就是他们还继承了女神的四大精灵之力,已经转变为了全新的存在。"

"女神的...四大精灵之力...?"

"没错,他们既是黑龙的后裔,亦是女神的后裔。女神用自身的血净化了黑龙的血。"

"女神和黑龙......"

面对这难以置信的事实,现场沉默了。不一会质疑声再度响起,

"这是骗人的吧?"

"没错,地下没有黑龙的尸骸,穆纳花底下空无一物,以为这样说就能服众了吗?"

"女神居然和黑龙血脉结合了......?"

女王咻地扬起手臂,披风翻动,

"歌之一族的力量是否真实,只要去看就能了解。我已经得到他们的承诺,他们不会藏也不会躲,可以向所有人展示作为后裔的力量。不是听信神官的话,那是不是四大精灵之力就用你们自己的眼睛去确认清楚吧。"

台下的平民全都哑口无言。

"今后,已无需再过度依赖穆纳花的力量。穆纳花只是一个标志,代表了女神除恶的意志,而歌之一族,则是女神爱的体现!"

要是由亚黎图来说或许会显得装模作样的台词,甘梦却堂堂正正地说了出来。声音响彻周围,平民们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真的吗?"

"那为什么,神官大人们要说他们是异教徒,还要消灭他们?"

"这么一来,岂不就像神官大人们假借穆纳花的名义,企图独揽大权?"

"但他们真的是女神的后裔吗?"

"四大精灵之力我们又没亲眼见过。"

"亚黎图大人又是造假的。"

"没错,"

甘梦厉声肯定平民的话语,让台下安静了下来,

"穆纳花是女神意志的象征,但却被神官随意利用了。神官把穆纳花当作满足自身私欲的道具,不仅抹消后裔的存在,还一直追杀后裔。想必大家都有所听闻,很多村子都被神官兵摧毁了,这都是神官为了独揽大权而犯下的罪行。明面上假借巡查一职在我国各个村子间不断徘徊,实则作为神官的爪牙,搜索着作为后裔的歌之一族,并不断摧毁他们认为可疑的村子。这一切都有佐证。神官甚至还造假了四大精灵之力。"

听完女王的话后,有些平民手中的花掉在了地上,被风吹起,好像崩塌的沙中楼阁般随风飘散了。花之信仰到此为止了,不禁感慨的亚黎图忧郁又如释重负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听见女王说,

"把胆敢篡改神话,追杀歌之一族,毁灭无数村子并造假四大精灵之力的人带上来。"

一直在一旁用斗篷遮住脸的亚黎图被押上了高台。

"前任最高神官亚黎图,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辩解之词?"

女王柳眉倒竖,厉声说道。

"他们是黑龙!"

双手被绑在身后的亚黎图说出计划好的台词,

"我们不承认他们继承了女神的血统,他们也不配拥有四大精灵之力。我才是女神的继承人,四大精灵之力也是属于我的。"

"那你现在就在众人面前,展示出力量。"

女王拨出腰间的短剑,指着亚黎图下令,亚黎图沉默着转身看向身后的平民,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露出了期待的眼神。

"我办不到。"

亚黎图垂下头,说出真心话,平民们露出失望的神色,一个个唉声叹气起来。

"至此真相已经大白,歌之一族才是女神的正统继承人,对此有异议之人,大可站出来!"

现场仿佛屏住了呼吸一般鸦雀无声,没有一个平民出声。

亚黎图跪在了女王面前,抬起头。甘梦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

风在两人间不断吹拂。

亚黎图想起花魂祭时的事,当初在看台上民众也把两人看作死敌。不论何时自己和甘梦的距离都是那么遥远。

就算今后亚黎图被撤离了最高神官之位,这份距离恐怕也不会缩短。就算立场改变了,身份也迥然不同。

"今后我们将洗心革面,承认并改正错误,恢复歌之一族的名誉,发誓不再对其进行任何迫害,同时穆纳花信仰将不再作为国教流传。"

达比德严肃地宣告,只能威风凛凛来形容现在的他。

和黑发的亚黎图不同,达比德的一头金色短发和神官的银色外套分外相称,颇有几分神圣的味道。他面容精悍,只要收起平时吊儿郎当的表情,就能很有威严。

于是批判和暴怒的矛头全都指向了亚黎图一人。

"我们被骗了!"

"居然敢造假!"

"上次带军前去围剿的其实是女神的后裔吗?!"

"居然一边利用穆纳花一边却在私底下追杀女神的后裔!太可怕了!"

"到底毁掉了多少村子!"

"女王陛下,切不可姑息他!"

不论达比德还是甘梦,都有成为演员的资质,但被骗的不只有平民。

"不是的,"

突然震响般的声音笼罩周围,那是个既庄严又深情的声音,亚黎图知道这个声音。这是继承了最为强大的后裔血脉的那个女孩的声音。

接着空无一物的看台上突然刮起一阵风沙,从风沙中又凭空出现了四个披着斗篷的不明人物,但在他们揭下兜冒后,民众间泛起了喧闹声。

虽然有着人类的形体,但那是宛如黑龙化身般的黝黑皮肤和黑发。

站在中间的女孩扎着麻花辫,额头上的月牙发饰叮当作响。她左边站着的光头大汉,也有着相似的外貌。在在彰显了其黑龙后裔的身份。

但不仅仅如此,当女孩一开口,风沙就将女孩的声音不断向外传递,仿佛能传到天边。

"我们是维纳迩,是女神和黑龙的后裔,维纳迩在我们的话里就是真言的意思,我们是传达双方意志的一族。"

台下的所有民众全都看傻了。

"这就是四大精灵之力吗!"

护卫纷纷赶到甘梦身边,一旁坐在观众席的欧克莱也从椅子上站起来。

仿佛要保护女孩般,另两个同行的人立刻挡在了女孩身前,他们虽然也有着黑发,但并不是后裔。

其中一人还和亚黎图分外相似,那是应该在歌之一族村子的哈迪索,但哈迪索是不能出现在首都的。看到哈迪索出现在现场时,亚黎图不禁心急如焚。

"神有启示,不得干涉人世,我们是人类,所以至今我们从不现身人前。"

说起来,除了四大精灵之力,神官还曾说过歌之一族的能力是占卜。

那是极其单纯,却又十分深刻的话语。

"从世人眼中消失是神的旨意,但不论发生什么,神都在我们身边。就像风,就像水,世界上满溢着力量,这都是神的恩赐。"

女孩开怀地笑了,

"不要担心,神一直都是爱着我们的。我们不会忘记,歌之一族就是为了传达这件事而存在。"

这一开场,抓住了现场所有平民的心。亚黎图不禁感叹和虚实混杂的所谓信仰不同,真正的神之后裔可真不简单。

"这个人,亚黎图并没有错。"

哈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亚黎图说,

"追杀我们的是神官,不是亚黎图。"

接着她说出了类似谜语般的话,平民接连不解起来。

"但那位大人可是最高神官啊?上次带兵前去的不就是他吗?"

"而且他还造假了四大精灵之力!"

"不是的,亚黎图并不想那么做,他一直在阻止神官。"

亚黎图愣在一旁。歌之一族的出现已经是意料之外,没想到他们还会为自己说话。

"哦,此话当真?"

秘书官从观众席走上高台,他指着亚黎图看向歌之一族,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男人从未加害过你们吗?"

"对,没错。虽然亚黎图率军来了我们的村子,但我们并没有被击溃。"

"那是因为你们反过来用四大精灵之力打倒了神官的军队吧?"

台下响起喧哗,平民纷纷对此做出反应,显得十分兴奋。

"不光是这样,当时进攻只持续了一会,军队很快就回去了。因此我们才能毫发无伤。这件事你们应该也知道。"

"没错,当时因为首都发生突发事件,所以我紧急调回了派出的王军。"

这时一旁的女王点头道,

"这么一说,王家也有责任。虽然当时正逢父王病逝,但被夺走王军的控制权是王家的失态。"

"就算如此,这和这个男人有何关联?"

这时哈迪索站出来,回答欧克莱的疑问,

"关于这件事,其实打开水坝的就是我。"

"哈迪索!"

弟弟排在亚黎图一旁,在欧克莱和女王面前单膝下跪。亚黎图吃惊地扭头看着他,但弟弟丝毫不为所动。

"原来你就是犯人?"

"是。"

"报上名来。"

"哈迪索。同时也是前最高神官亚黎图的弟弟。"

台下泛起一阵喧哗。

"我奉哥哥之命,保护歌之一族。但打开水坝是我的独断,对此我甘愿接受任何惩罚。但哥哥并非真心想毁灭歌之一族,但求开恩饶他一命。"

亚黎图糊涂了,弟弟或许会来首都救自己是能预料到的,但没想到他会带着歌之一族一起来。

歌之一族并不想来首都,这是之前哈迪索亲口告诉亚黎图的,那应该是歌之一族的真心话。

昨晚甘梦问亚黎图会不会去歌之一族的村子,亚黎图对此只觉得很意外。

哈迪索能得到歌之一族的信任,是因为两年来哈迪索凭着自己的判断,一直在为歌之一族奔波,甚至不惜犯下罪行。亚黎图和弟弟不同,并不是信奉者,就算没殉职,但失去了故乡的他就是根无根的野草。

所以亚黎图并不觉得自己能让歌之一族行动。

换言之现在他们都是看在哈迪索的面子上。

有了歌之一族的赦免,亚黎图确实很有可能被从轻发落。歌之一族是当事人,而且他们还有着作为女神后裔的威望。

但亚黎图觉得让哈迪索为了自己去消耗歌之一族的好意是不对的。

而且弟弟还说是亚黎图让他去保护歌之一族的,实在是天大的谎言。

虽然歌之一族、甘梦或欧克莱都知道这是谎话,但还记得不久前水坝被可疑人物打开一事的平民纷纷信以为真。

他们或疑惑或震惊,用手指着台上交头接耳着。如果他们真的信以为真,那亚黎图企图毁灭歌之一族的罪名或许将不成立。

但这其实是个赌注。

欧克莱曾明言不会包庇哈迪索的罪行,打开水坝是重罪,要是连哈迪索都被定罪,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篡改神话和毁灭村子是这个男人上任之前就早已发生的事,可见并非是这个男人的指使。而在这样的大势所趋之下,他还是尽力想要保住歌之一族,你是这个意思吧。"

哈迪索低着头回应欧克莱的话。

"是。"

"即使如此,打开水坝也并非小事,你已经有觉悟了吗?"

"是的。"

"那么,陛下,请您定夺。"

欧克莱转身向女王请示,女王点点头说,

"若歌之一族被神官毁灭,后果将不堪设想。就算神官无法成功,考虑到当时不这么做,恐怕会产生巨大牺牲,这件事实属无可奈何之举。况且此事并没有造成任何实际伤害和损失,故在此宣布,处以犯人哈迪索两年的管束,哈迪索,你可有想申辩之意?"

"不。"

"至于亚黎图,你真的想毁灭歌之一族吗?"

女王低头问亚黎图,脸上仍然看不见感情。亚黎图抬头,视线按欧克莱、女王、达比德、歌之一族的顺序转了一圈,最后看向一旁的哈迪索。哈迪索笑了。这时亚黎图明白了一切,他再度低下头。

"......不。"

亚黎图原以为不献上自己就不能为至今神官的罪过做个了结,但后裔却原谅了他。

为了让神官能重新出发,在不确定新信仰的当下,至少他们现身人前,消除了一切怀疑,并帮助了神官。

女王嗯地点点头,虽然颇具威严,但那是只有亚黎图才知道的表情。

"至此,公布对前任最高神官亚黎图的裁决,造假四大精灵之力一事不可否认,但毁灭村子和追杀后裔之事均证据不足,予以重新审议。"

女王马上接着说,

"我在此宣布,对其处以造假和监督不力之责。撤销其最高神官的身份,五年内不得重返神官之列,并接受三年的监视和管束。"

"......感谢女王开恩。"

亚黎图久久抬不起头来。台下的平民也显得十分肃静。

"今日的即位仪式到此结束,望今后所有人能以此为戒,不骄不躁,各司其职,与我携手创造一个更好的国家。"

女王的声音回响在天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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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評論 1

10000
时空/12047 平民
加油,很有意思

4 年前 0 回復

推理之绊12345 勳爵
TA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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