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翻][seednovel][비에이]隐遁魔王与剑之公主[第一卷]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4-21 16:44 编辑

书名:은둔마왕과 검의 공주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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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비에이
插画:Lp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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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CjangCjen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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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CjangCjen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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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魔王——!和我结婚吧!”

一直以来为了打倒魔王而前来的不速之客们。
饱受压力的魔王,趁着酒意劫走了八岁的公主琪莉。
后悔不已的半个月同居生活结束时,面对说要和自己结婚的琪莉
答道如果你成为“世界第一”就考虑一下并把她送了回去……
10年后。魔王轻率的建议成为了祸根
成为了“世界第一剑士”的琪莉再次来访魔王城!
长年累月间孤独的魔王。向魔王温柔地伸出手的琪莉。
然而歪斜扭曲的昔日残像却威胁着二人……!

为了克服孤独而向他人的世界迈出一步的
隐遁型魔王殿下和世界第一公主殿下的幻想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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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4-21 18:22 编辑



嘉伦、阿丝特莉雅、琪莉、魔王



“如果想要冲过来,就怀着死的觉悟来吧。”
“因为我决定怀着杀人的觉悟干掉你们。”







目录
0.历史因酒而起
1.我在你这年纪未曾想过之事
2.骑着白马的王子殿下们
3.背后的谎言
4.孤身一人的声音
5.雨茫然地倾泻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4-21 15:38 编辑

0.历史因酒而起

10年前。
我绑架了温兹国的公主。
并非蓄意图谋。而是彻彻底底的偶发性作案。这是我在得到魔王这个称号后的300年里第一次犯下的大型事件。
我错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那么做。那天喝多了酒,脑子一热便行动了。事实上我喝到断片,记也记不起来。醒来时不知为何和女孩子一起睡在我的床上,我心脏简直要跳了出来——要是有某个超越性的存在我就先这样为自己辩解吧。
我强烈主张罪魁祸首自始至终是温兹国的君主。
因为他言之不预地率领军队攻入了我的城中。
嘛,歼灭魔王倒也无需事先通知就是了……总之安静地坐着就被攻击的我自是十分愠怒。稍加推测,便可猜到是登上王位还没多久的血气方刚的年轻国王,无视了年长的高官们不能触动魔王逆鳞的忠告,举起守护正义的大旗毫无畏惧地将我城中前院夷为平地。
虽然实际上是为了进攻邻国的莫鲁萨巴国而来占领要塞据点这般肤浅居心。
当然,以前也时常有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们一边喊着抓住魔王一边来闹事。我基本是想着“好吧,小孩子们精力旺盛,所以也有可能擅闯住宅或是放声高歌”因而睁只眼闭只眼。温兹的王在我看来也只是规模大了些而已,和那些小毛孩们没有区别,因此我忍耐了他们的无礼四天左右。然而他们被我撵出去后又来,撵出去后又来,撵出去后又来的他们水蛭一样的韧性把我逼到了极点。
由于不分昼夜纠缠不休的温兹军队,我被失眠症所折磨。结果第五天我为了助眠开了一瓶烈酒。本想只喝一杯就睡觉的,但原来酒这玩意是不可能只喝一杯的。喝了还想喝,喝了还想喝,所以瞬息间一瓶已经见底了,我的理性也见底了。
我把意识彻底托付给酒精,那段时间里积累的压力濒临爆发,结果“你们这些混蛋就这么想让我成为恶毒的魔王吗!”这般幼稚地心血来潮,“魔王的话果然要绑架公主殿下吧!”以这种奇怪的逻辑,当场犯下了绑架温兹国公主这般蛮行。
好像就是这么回事——事实上我从第三杯起就断片了所以不太确定。
从酒中醒来时,已是所有事都结束之后。
从睡眠中醒来,昨晚的事一件也想不起来,我感到有些不妙于是掀开被子的瞬间,发现身旁不知为何初次看见的女孩子正呼哧呼哧地发出均匀的喘息酣睡着,何等惊讶与恐怖!
啊啊,神啊。为何给予我此等试炼!
我劫来的是8岁的女孩子。绝对,绝对不是因为我有恋童癖。只是因为温兹国国王的子嗣只有一位年幼的公主,所以没有挑挑拣拣再绑架的余地。应该没有,对于犯下绑架这种蛮行的酒精怪兽来说……
虽说想向温兹国国王复仇,但绑来公主也不是办法。8岁还很年幼所以无法强行结婚。我也没有这种想法。虽然无论是绑架还是诱拐我都已经犯下,但我不是恋童癖。
我大概只是个疯子吧。为何要犯下自己当担不起的事呢。
嘛,无论如何。
不明所以地被酒精怪兽绑架来的年幼的温兹的公主在我的城中与我共同度过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该怎么形容呢。8岁孩子和四百多岁魔王的奇妙同居。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回首追溯的话,那并非糟糕的回忆。总之,公主经历了本可不必经历的不幸,因此我将她照顾得细致入微,而不辨是非的年幼少女则纯粹地因为我的体贴而开心。
再加上这期间闻风丧胆的温兹国国王先向我举起白旗,提出谈判,因而从结果来说事情可以看作是完美地解决了。温兹国国王约定再也不会进攻我的城后方才能够接回了自己的女儿。虽然就算他不说我也打算知趣地把公主送回去,嘛,对我而言也不坏。
就这样半个月后公主再次回到自己的城堡时,讽刺的是,变得非常依恋绑架犯的我的公主以纯粹而白净的微笑向我宣言。
“我,以后长大了要和魔王叔叔结婚!”
……呼唔,我到底对如此明澈纯粹的灵魂犯下了些什么。
公主每次展露出自身的纯粹,我就不由自主地出于罪恶感与胸闷感而颤栗不已。这就是所谓父亲的心理吗。在遥远的日后这孩子就会和长得像小白脸的混蛋王子一起出现,说着“我要和这个人结婚!”之类的话,稍加想象便有些淡淡的悲伤。
哈啊。总之上了年纪人就变得多愁善感,真是够呛。
“约好了!和我结婚!”
“好的,好的。你以后要是成了优秀的人我那时再考虑吧。”
我回答道。我认为面对不明事理的小孩子的求婚这是十分成熟的答复。
……是吧?我没做错吧?一般来说想要守护自己女儿的天真烂漫的世上所有父亲面对女儿异想天开的表白不都是这么回答的吗?
拜托回答我“是”。
公主可爱地歪着脑袋揪着我的衣袖问道。
“优秀的人?怎么做才能成为优秀的人?”
这个嘛。怎么做才能成为优秀的人呢。
然而我也不知道什么叫优秀的人。首先我不是优秀的人。别问魔王优秀的人的条件。要是知道我还会当魔王吗?
结果我敷衍了事地胡诌道。
“嘛……不管怎样成为世界第一不就是优秀的人了吗?”
我不该这么说的。啧。



接着10年后。
我轻率的建议招致了严重的后果。
冰封了整个冬天的艾雷巴多(Elevado)的树顶上浸染成草绿的初春的某个午后。充满鸟的唧唧喳喳与风掠过树叶的声音的艾雷巴多的山顶上,像是脱离尘世般静谧的城中,一位访问者到来。
访问者是一名少女。
如丝的金发笔直地落下肩头,这般爽朗印象的少女。年龄大概介于10代中期到后期之间。少女骑着光鲜亮丽的黑马,似乎是在离家出走,置于鞍上的行李大得超乎寻常。少女似是为了应对山中寒冽的天气,短短的连衣裙上披着带有兜帽的红色斗篷,腰间佩着与衣服不相称的剑。尽管来路不明,但看那穿着打扮,至少可以确定不是会独自来这山里游荡徘徊的身份。
到达我城门前的少女在门前驻马后,像是施展绝技般踩着马鞍站起身来。亏得那种姿势也能完美地维持平衡。少女以那个姿势深呼吸。像是大事来临前紧张的人一般,连表情也十分地悲壮。数次深呼吸后,少女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紧闭嘴唇点了下头,两手成漏斗状举于嘴边。
少女慢慢地,猛吸一口气。
然后向着城堡喊出响亮的声音。

“魔王——!”

宛如宣战布告一般。
“和我结婚吧!”

“……得戒酒了。”
站在可以看见城堡正下方的窗边,我两手捂着脸,以痛心疾首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4-29 10:08 编辑

1.我在你这年纪未曾想过之事

仔细想来也并非那么久远的事情。
“现在开始温兹的公主殿下就要开始讲述有趣的昔日故事。”
并不是特别想听的故事还未来得及阻止便擅自开始了。
“很久以前生活着一位少女。自小聪明美丽,给父母带去了快乐。她举一反三,一点就通,越是长大其美貌就愈发出众,品行道德端正,处处都被称为模范。”
“那少女”毫无疑问就是现在我眼前清爽地吟诵着昔日故事的这位女孩子。攻入魔王家中天真烂漫地吵嚷着昔日历史这事虽然离谱,但对于自身的评价高得令人惊愕这点更是无与伦比地离谱。究竟,她有自知之明吗。
“少女之所以成长得那般优秀,只是为了实现一个梦想。那梦想正是,成为与魔王相般配的出色的新娘!”
到这里为止概括一下。少女明显神智不清。
梦想是成为魔王的新娘的女孩子什么的,魔王的我想要站出来劝劝她。我早已感到疲劳,扶着额头。
“孩子走火入魔成这样父母有跟她说什么吗……!”
“唔呣,勉励与应援?”
所谓“问题儿童的背后有着问题父母”吗。
嘛,显而易见。虽然我认为少女的这种想法有问题,但即便是出于这不对劲的动机,少女述说着光彩夺目的成长,也就是说她果然还没有放弃吧。
莫非我早已预料到她到了这年纪就会成长为喊着“我要成为魔王的新娘!”的孩子?我倒是想也不敢想……该死。
“光阴荏苒,长到18岁的少女,为了向梦中思慕的魔王求婚现在来到了这里!”
少女的父母抓耳挠腮歇斯底里病倒的场面仿佛历历在目。
“呼呼,怎么样?有没有吓一跳?”
你,吓了我一跳。
有多惊吓呢,要是这都是梦就好了。哈哈。
然而这是现实。被掐会痛。
甚至也不是别人的故事。那荒诞不经的故事的登场人物中有我的身影。
“以上就是温兹的公主殿下讲述的欢快有趣的昔日故事!锵锵!”
并不是那么欢快,也不是那么有趣的昔日故事来到了尾声。硬要归类的话这分明是……,鬼故事。
故事结束的同时我有种自己的人生也将要在这里结束的感觉。甚至没有精力去感伤些什么,我只是捂着脸低下了头。



灰尘堆积的会客室。
单人沙发上坐着的黑发男子喟然长叹,叹息声仿佛能震动大地。男子近来从未像今天这般烦恼和绝望过。因自身被牵扯进这一切的事态中而十分绝望。一心想着只要有办法就从这状况中逃脱的这位男子……,没错,就是我。
该死。
要是谁能把我送回10年前就好了。那样一来我即便把劫来公主的某个醉鬼暴扁一顿揍晕过去也要阻止这一事态。
世界开始找回颜色的初春的某个午后。
拥有金发与爽朗微笑的少女不知为何造访了我的城堡。理由正如之前所记述的。10年前不假思索地高谈阔论何为优秀的人的我轻薄的忠告,现在引发了蝴蝶效应反馈到我的面前。没想到她会成为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将来希望成为魔王的新娘!”的孩子。如果我养大的金枝玉叶的女儿说出那种话,我会动员我的所有能力让那叫魔王的家伙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真的给我消失吧,10年前的我。
我稍微抬起头瞥向右边的沙发。
那里坐着金发的少女。虽然她假装成熟地直挺着腰,端正地坐着,但那难掩笑意而莫名上提的嘴角,以及让人忐忑不安的那水灵灵的目光依旧如实地显露出一个未能掩饰内心的小孩子的面貌。白皙的皮肤和泛着红潮的通红的脸颊与其说是女子,更像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女,从我的主观视角上来看,只能算是婴儿。和无所畏惧地靠近我身边摇着尾巴的小狗是同一级别。
目光相对,只见少女仿佛汇聚了世上存在的所有幸福一般,抿嘴笑着。不含一丝恶意的那天真烂漫的微笑使我再次绝望了。
到底对这孩子都做了些什么啊,我。第三次后悔。
我真心地想要戒酒。第四次决定。
嘛,总之,事到如今无论如何只能说服她并把她送回去了。先从互通姓名开始。我用干咳清了清嘶哑的嗓音后,小心翼翼地开始了对话。
“咳……所以……,名字是……”
“琪莉!琪莉・温兹。怎么了,明明10年前我也告诉过你的,难道忘了吗?”
仿佛被老师点名的学生,琪莉突然举手答道。或许是想在这里得到更多的发言权,她一打开话闸便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
“也是。乳母也不知何时起担心自己健忘症加重。一旦上了年纪这就是没办法的事。嗯,可以理解。魔王也是因为上了年纪吧。我不打算成为心胸狭窄到连这种程度的健忘也无法理解的妻子,所以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因为我没打算与你结婚。”
“什么?!为何?!明明10年前那样斩钉截铁地约定过的!”
琪莉像个因事不如意而执拗的小孩一般,紧紧握着拳头,两手上下摇着,如此控诉道。
我由于这难堪的状况挠了挠额头,开始了参杂着叹息的说服。
“琪莉,这是为了你说的话所以好好听着。虽然你还小所以可能不是很懂。但世上所有的事可以分为可能的事与不可能的事。然后你想做的事是不可能的事。你想想。要是一国公主和魔王结婚会发生什么事?”
“两人会幸福地生活下去吧。”
完了。18岁少女童话般的乐观主义在我看来十分可笑。尤其是那不含一丝疑虑的自信的目光。
“……比起那个更可能会发生战争吧。”
无论公主本人意思如何,看到公主和魔王结婚的文章,只能想到魔王选择了将公主绑架、监禁、胁迫、强行结婚这条路线。结果不止立志营救公主的勇士之流,其同僚们、骑士团、国家单位的军师们都会每天到访我家门前示威交出公主吧。然后我饱受失眠症与压力折磨,最后或许会失去理性再次犯下什么事。那么一来便会爆发人类对魔王这种格局的大型战争。
“你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世代所以不知道。但战争这种事极其糟糕。战争这种事真的很……,怎么说呢……,很麻烦。”
“我确实是不知道战争的世代,但‘战争’和‘麻烦’这两个单词的组合并不相称这我还是知道的。”
琪莉眨着琥珀色的眼睛答道。
看着她那表情,总之似乎我真心诚意的说服失败了。
“关键你父母不可能允许你和我结婚吧?”
“没有啊?我可是已经得到允许才来的?”
“你所说的不是‘允许’而是‘通告’吧。”
“我向他们说明了10年里自始至终是和魔王约定结婚的时间,他们应该会理解的吧。实际上这些年来也没有明确地反对。虽然我真要离开城堡时倒是发火了……但那难道不是送别女儿的父母所展现出的依依不舍吗?然后我认为事到如今就算父母反对也不会有问题。温兹的宪法规定18岁起婚姻就无需监护人的同意。”
这般说着,琪莉面向我从容地竖起了大拇指。
“呼。我为何一到18岁就来到这里?”
虽然想被称赞自己矢志不渝的欲望充满了她的双眼。
“常识上来说婚姻这种大事父母暗中操办是不行的吧!”
虽然魔王谈论常识什么的很可笑,但现在我心里没有考虑这种事的从容了。
到底怎么了,这孩子。明明10年前还是个可爱听话的孩子,怎么长成一个棘手的孩子了。我似乎完全跟不上最近孩子们的思考方式。300年前的话这是难以想象的发言。
所以这事是怎么了。我轻率无知的指点、放任主义父母错误的养育方式,以及用荒诞不经的信念武装自己的少女,是这三要素偶然结合起来的结果吗。
究竟这三者中谁的过错最大。我祈求千万不要是我。
“可是你不是和我约定了吗?说只要我成为优秀的人就会和我结婚的。”
“对,那么就先从这点说起吧。你到底哪方面优秀了?”
“成为世界第一就等同于成为优秀的人,说这话的人不是魔王吗。”
所以你在哪个领域成为世界第一了啊。外貌?成绩?财力?不然的话是无所畏惧地宣言要和魔王结婚并闯来的胆力和傻气?
然而我预想的答案中没有一个正解。琪莉向一脸诧异的我递来的答案,是斜立着放在座位旁边的一柄剑。
我姑且接过了琪莉递给我的那东西。然而我无法领会这是什么意思。尽管我像是寻求解释般望向琪莉,但琪莉似乎是想让我猜一猜,只是耸了耸肩并望着我。
首先,剑比想象中要轻。长度大概三尺,并非很长的那种,宽度也很狭窄。柄上用银装饰着。从重量与长度上看似乎更接近于东部的剑。只是剑柄和剑身之间没有该有剑格。是特意去掉的吗,不然是做出来就那样的吗,我不得而知。
我小心翼翼地从剑函中抽出剑来。剑脊的正中部分刻着“雷吉纳丝・艾奎拉(Reginas Equila)”这般文字。
“相杀之王女……”
“咦,会读古代语吗?”
我下意识发声读出了文字的意思,琪莉一脸惊讶地反问道。
与其说会读,不如说300年前精进学问的人们中,要找出不会读的人反倒更难。毕竟那时期会读古代语的程度就是教养的尺度。
“所以,这是什么。”
“赋予世界第一剑士的剑。”
“哈哈,琪莉。戏弄长辈可不好。”
我不禁哑然失笑。
“虽然我不懂剑,但不可能出现‘世界第一’这我还是知道的。东部的剑和西部的剑过于不同,因此选出仅有一名的世界第一这事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不是吗?”
“没错。迅捷秀丽却缺乏破坏力的东部的剑。破坏力强大却迟缓且攻击形式单一的西部的剑。两种剑术长短互补,因而统合十分困难。直到3年前为止确实是这样的。”
这次轮到我歪着脑袋了。我充满疑问的表情让琪莉意气扬扬地翘起下巴向我说道。
“3年前,自由自在地驱使着东部和西部的剑术,将两边派系的剑师悉数战胜的人出现了。好,那么这里有个问题。那人是谁呢?”
“……剑圣✕和?”
“那究竟是谁?!答案是琪莉・温兹!此身正是现在大陆最强的剑师!”
……开玩笑的吧。
光是女子舞剑就让人难以理解,何况通过剑成为世界最强?真是无稽之谈。我年轻时不敢想象的事情。
然而与恍惚失神的我不同,琪莉以兴致勃勃的声音继续讲起了故事。
“然后东西合作制成的剑正是我的剑,‘相杀之王女’!大陆最强!向剑的主人呈上的贡品!大陆独一无二的稀贵力作!空前绝后的最强证据!集中了两派的剑术、现存的最好材料与最好匠人们的汗水,甚至流传不多的魔法秘法的名副其实的最强武器!论其价值,是可以买下一整个小国的无价之宝!”
“一下子就谈钱可不像公主哎……!”
我出于某种必须吐槽的义务感如此说道。然而我的意见似乎没有进入琪莉的耳朵。兴奋的琪莉从位置上霍地起身,像是受到神的启示一般,向天张开双臂站着,以意气扬扬的声音喊道。
“比这更优秀的新娘不可能存在于这世上!所以选择我!和我结婚吧,魔王!”
“觉得成为新娘的条件是什么,你!”
唉。被琪莉所带动我也稍有些兴奋了呢。
嘛,世界最强的剑士什么的我觉得挺了不起的。说真的我不认为光凭努力了就能达到。单就琪莉取得的成就而言我真的很想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称赞她真的做得很好了……可是。
这事和结婚是不同的问题。
我作为长辈的本分不能让眼前的这位年轻姑娘一瞬间的错误判断葬送她未来的人生。
——这么一来果然只能用“那个”挑刺了吗。
我望着手里握着的琪莉的剑“雷吉纳丝・艾奎拉”微微叹气。
“嘛……你成长为了一个优秀的人,这事我提不出异议呢。”
“对吧?对吧?来,所以现在就老老实实和我结婚……!”
“不过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结婚了?”
“……嗯?”
琪莉像是思考机能出现异常般,用笑脸上显露出困惑感的奇妙表情望着我。看着那表情,我良心刺痛。有种欺骗一无所知的小孩的感觉,但无可奈何。我无法欣然接受把10年前顶多一起生活了半个月的缘分当作原因前来要求结婚的不懂事的女孩子。我没有年轻得能跟得上她的精力。
然后我可以保证,要是琪莉父母之后知道我拒绝了琪莉的求婚,会变得想要向我磕头道谢,肯定。
“我明明说的是‘你要是成为了优秀的人我那时再考虑一下和你结婚’吧,‘要和你结婚’这种话一句也没说过吧?”
“啊……啊啊啊啊,无耻!”
“没人教你保险条款和契约书的一个标点也要仔细检查吗?这个,琪莉。现实本来就是这么肮脏无耻的。”
我把下巴搁在沙发扶手上坐着,以长辈的从容望着琪莉说道。
呼,看到没小毛孩。这就是所谓长辈的狡猾……虽然并不是特别值得骄傲的东西。
“无法理解!究竟还剩下什么需要再考虑的?!哪里还有这么完美的新娘人选!”
“我很好奇你那自信感究竟是哪冒出来的呢。”
“大陆最强的剑师兼世界第一自不必说,这么美丽!聪明!再加上我不是很年轻吗?!可以结婚的法定最小年龄!男人们不是只要是年轻女子就会无条件地喜欢吗?!”
“哈哈,毫无意义的话呢。你似乎因为我的外表十分不凡而忘了。我已经超过400岁了,孩子。对我这个年龄而言百岁老人也是小孩子。”
“吓,百岁?!魔王的性取向好难懂!”
“为什么会得出那个结论!”
“但是,但是——!”
琪莉“噹!”地捶了下桌子,朝我这边嗖地探出了脸。琥珀色的眼瞳突然靠近到我的鼻前,让我一瞬有些慌张,我把身体靠在沙发上,更加往后挪了挪。最近的孩子们到底为什么这么没有分寸啊。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我。为了成为魔王的新娘真的很努力了!料理、音律、修辞、文学、清扫和裁缝、教养、刺绣、舞蹈、骑马,甚至还有D罩杯计划!”
等一下。最后一个项目是什么。和现在我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同一个东西吗。
我以怀疑的视线确认了靠近到我鼻前的琪莉的胸部曲线。由于嗖地探出上身而敞开的前襟,陷在里面的胸部的溪谷隐约可见。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琪莉“呀!”地发出短暂尖叫的同时用手遮住自己的胸部向后退去。
“低俗!在看哪呢?”



“不,怎么看都不像是D罩杯啊。顶多B……怎么努力也超越不了C……”
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这种重大的问题上不好骗人吧。
“还,还在成长期所以没关系!不用担心!会变得更大的!”
琪莉的脸颊不知不觉间变得通红,她像是叫喊般地说道。虽然她感到羞耻,吐出的话却似乎完全不知羞耻。
10年前还是害怕一个人睡而钻进我被窝的家伙,再次见面就男女有别了吗。那孩子不知不觉中长到这么大,到了为胸部尺寸而烦恼的年龄,可爱得不由得让我笑了出来。
“害羞什么呢?现在你的年龄对我来说压根就不算女人吧?况且嚷嚷着D罩杯计划的不是你吗。”
“魔王到底是怎么一眼猜出胸部尺寸的?!魔法?!”
“经验吧。”
“多余的经验……!”
琪莉像是目击了偷情的丈夫一般,用轻蔑的视线望着我。呼唔,不知道吧。自古以来真正的男人女性的三围和体重这种东西一瞥便知……要是说出这种话或许我真的会被轻蔑,因而我没有把它说出来。
……不,等下。要是琪莉因为这事狠狠地轻蔑我放弃和我结婚,那不正是好事吗?
唔呣。无论如何我名义上也算是魔王,有必要即使扣上变态的污名也要赶走琪莉吗。要是在实录中留下“艾雷巴多的魔王其实很变态”这样的文章,作为资料流传给子孙代代那就麻烦了……总之这事失大于得。
烦恼了一会的我再次回到现实,为了挽救我的体面稳重地开始劝导琪莉。
“总之在我看来你没必要那么执着胸部尺寸。”
“可是乳母说过。男人们会被胸大丰满的女性吸引。”
对小孩子都教了些什么啊,温兹国的乳母。
绝对不是无条件的大就是好。自古以来女性的胸部最重要的就不是大小而是比例……,维持美丽曲线的有弹力的形状……,以及全体的平衡……
……呼唔。打住吧。我现在在说什么。一和琪莉交谈,连我也似乎渐渐变得奇怪了。
我感到急剧的疲劳,两手揉了揉眼框。
“重要的不是这个,总之我不打算和琪莉,你结婚。”
“什么啊,说再考虑一次10分钟不到就出结论了?无法认同!至少要烦恼我为你倾注的时间那么久才公平!”
那到底是为了谁的公平啊。
琪莉噗通地再次坐在沙发上顽固地挽起手臂。似乎在示威着不会从这移动一步。
“所以直到魔王答应和我结婚为止,至少10年里我会紧紧粘着魔王的!”
虽然我觉得你过于固执。
……不过,也不要紧吧。
“好吧,你就那么做吧。”
“无论魔王说什么我也绝对……咦,咦?”
琪莉因为我的话瞪大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意思是我一直待在魔王身边也可以咯?”
“对。而且你要是想回去什么时候都能回去。我无所谓的。”
我如此说着并从位置上起身,自言自语地又加了一句。
“嘛,反正马上就会厌倦的。”
她现在只不过18岁。
正值好奇心旺盛、十分反复无常的年纪。不可能撑得住艾雷巴多这里无聊的生活。更何况她是公主。一直以来被许多人伺候过着舒适的生活,究竟能在没有一人伺候的这座城里撑过几天呢?别说10年,1年?一个月?最后一定会说着讨厌看到魔王的穷酸样并自己走回家吧。
哪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好到我不用再继续麻烦地找借口来违背约定,好到她父母可以避免她和魔王结婚这种不祥之事,好到她也可以和自身同辈的正常男人在祝福中结婚。一切都能回归正轨。
我是这么想的。
我为了离开会客室而把手搭在门把上时,琪莉在背后说道。
“如果我没有厌倦呢?”
我暂时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琪莉不知何时从座位上起身望着我。
……那自信满满的表情是因为她出身王族吗。像是没有任何人在自己之上的毫无动摇的视线确实令我惊讶。那是人生中没有做过一次错误选择的人的表情。
是因为她还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孩吗?
不然是因为她是“琪莉・温兹”吗?
“万一我没有厌倦呢?即使过了10年20年唯独我的心是不会变的。那样我继续待在魔王身边也没关系吗?”
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人类的生命出乎意料地短暂与虚妄。因此没有期限的等待无论是谁都会不安。珍贵得甚至连1年的虚度光阴也会后悔终生,这就是人类的生命,尚且年幼的她没可能撑得过10年20年。
我掩藏起这份心思向着琪莉露出微笑。
“对,随你所欲。想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毕竟房间还挺多的。”
和他人的同居生疏而不便。
不过,嘛,想到时常会有攻入我城中的勇士之流,也能撑得住。由于她这错误的选择我也感到了相当的责任,我觉得直到她亲自做出正确的判断为止,等待着她是理所当然的。对。不知结局的无聊地持续着的我的人生里,这种程度的突发状况我也能以悠然的心态接受。最重要的是,冷漠地驱逐怀着不是对我的敌意而是好意到访的人也让我过意不去。
——啊,原来如此。好意。这种就叫做好意吧。
长年累月间已经忘却了的他人的内心。
我稍微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一边静静地在心中反复回味着这个单词,一边离开了房间。
时隔多年再次体会到的他人的好意不知为何似乎味道有些酸涩。


* * *

然后次日早晨。
早得平时绝对不会睁眼的时间。
我因为走廊上传来的生活噪音而从睡眠中醒来。
“……可以问下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吗?”
刚从睡眠中醒来就打着哈欠穿着睡衣出来到走廊上的我,面对在我寝室门前遇到的金发少女,没有道早安而是心怀不满地问道。然而我的不满似乎完全没有传达,少女向我露出了开朗的微笑。
“早上好,魔王!”
“虽然不是想听你问早……”
我如此喃喃自语着并越过琪莉的肩膀瞟了一眼。
长长的走廊整个涂满了肥皂泡沫。挂在墙上的绘画不知去了何处,只剩画框挂过的痕迹陌生地裸露出来。走廊窗户的帘子铺开在地板上,陈旧的地毯不露声色地消失,以致落在走廊的直射光线十分刺眼。
然后现在我的视线转向琪莉。
昨天穿来的连衣裙不知跑哪去了,没有花纹的短裙上穿着宽松的7分毛衣。裙子短得豁然露出大腿根部,最近年轻的孩子们那大胆的时尚感我怎么也理解不了。甚至毛衣单肩滑落露出内衣的带子,似乎本人真的没有察觉。总之端整倒是端整。
我姑且靠过去帮她把滑落的毛衣提到肩上。
“再问一次,现在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在打扫啊?”
琪莉两手握着拖把,好像背后的惨状与自己无关似的,开朗地笑着答道。这回答让我不由得长叹。虽然神赐予了这家伙出众的剑的实力,但似乎没有给她丝毫阅读理解能力。
“所以问你到底为什么一大早就打扫别人家里。”
“这是我过去10年的宿愿。因为忘不了这走廊里散发出的霉味。”
是呢。毕竟窝在这城里的过去300年里一次也没打扫过。
话说回来被魔王绑架后回去想起的内容就只有这霉味吗。我倒是过意不去地担心她会不会因为我产生心理阴影之类的。结果都是毫无意义的担心呢。
“哈啊……,行。那么你那长久的宿愿,希望你能够实现吧。”
毕竟是发酵了10年的宿愿,也无法再多说些什么吧。
我撇下琪莉转过身去。在房门前写下沉默魔法的构筑式想着再睡一会。然而在我的寝室门被再次打开前,琪莉抓住了我的手臂。
“去哪呢?魔王也要一起打扫。”
“……抱歉。看来我灵敏的耳朵有些聋了。刚才这话听起来像是叫我一起打扫?”
“啊啦,正确。听力没有问题所以我可以不用担心了。”
“啥!?”
“这里不是魔王的城吗?作为主人必须多怀着一点责任感来管理。”
不,等一下。我没想对我的城怀有责任感什么的,霉味这种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在乎,要问用餐、沐浴和就寝中选择哪个,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就寝,我可是无论何时都感到睡眠不足的夜猫子诶?
莫非打算让我这个老年人劳动吗,你。
无论外表看上去多么年轻朝气,我已经过了400岁,400岁。
我打算用哀切的目光传达我这深切而恳切的内心……虽然似乎一个字也没传达给琪莉。
琪莉让我的手紧紧攥住抹布,微微一笑。
“稍微擦下窗吧。就擦得锃亮透明得让人错以为没有窗。”
“……琪莉。你应该知道尊敬老人这句话吧?”
“窗户擦完了拜托你洗一下窗帘。现在正泡在水里。”
“……喂。”
“走廊打扫完了就把画挂回原处。我会准备早餐的。”
“……喂,等一下。”
“好,那么魔王!加油加油!努力干!”
“……努……,努力干……”
可爱地耸肩喊着加油的琪莉的模样让我也稀里糊涂地响应了。琪莉把背转向我后,我方才“哎呀”地回过神来。什么啊。刚刚像是被什么迷住了的感觉。似乎难以名状……,极其不爽而不对劲的这心情到底是什么。莫非我刚刚被18岁的小家伙撩到了吗?
我出神地低头看向我手中攥着的抹布。让400岁的老人家做麻烦的打扫什么的。在我年轻时是十分不妥的事。是要被拂尘敲打的事。果然外貌是问题吗。看上去丝毫不像400岁的我突出的外貌。
——……不过,也没法吵着说我讨厌打扫。
这么想着,我将视线转向琪莉。琪莉现在正专注地用拖把拖着地板。恐怕在我醒来前就一个人把窗帘全部拆下来,把地毯卷起来,把画搬下来,往地板上浇上肥皂水了吧。
对。我帮她擦窗户不是因为被琪莉撩到……只是为了暂时配合琪莉的乖巧罢了。
我如此下了很大的决心,为了移动抹布而正打算咏唱构筑式时。
“啊对了。禁止一边打扫一边使用魔法!”
到了走廊那头的琪莉一边推着拖把一边突然转头看向我吐出了晴天霹雳一般的话语。
“因为打扫这种事自古以来就必须诚心诚意。”
“……我有尽量诚心诚意咏唱咒语的自信。”
“驳回。”
很果决呢。今天早上的菜单是南瓜汤吗。(译注:韩语中“果决”是“斷乎(단호)”,“南瓜”是“단호박”)
竟敢让我用抹布擦什么的,实在是时隔多年感到的屈辱感。这般随意对待我的女子你还是第一个!……并不是,所以我是不会像浪漫小说里一样陷入爱情的。再说,因为抱有屈辱感而陷入爱情的男人什么的,浪漫小说里出现的男人们都是受虐狂吗。我哪有理由会对要求我劳动的女子感到心动呢。
——真是,麻烦。
我使劲攥紧抹布后,喟然长叹。
我走到附近的窗户旁,一边擦拭着玻璃窗,一边反复下定决定以后无论外面多吵都绝对不出去看。即使寝室外传来爆炸声、惨叫声,只要城还没塌,就绝对不出寝室。
我一边宣泄着愤怒,一边像是要把玻璃窗磨光般使劲擦拭着。


* * *

索然无味的走廊打扫结束后。
“魔王……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琪莉以十分失望的表情对我如此说道。像是从曾经憧憬的英雄床下查出许多危险书籍一般,对我的幻想轰然破灭的表情。那黯淡的表情中参杂着相当多的对我的同情,说真的很不愉快。想要不耐烦地让她不要做出这种表情,但我面对琪莉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累倒般地趴在餐桌上。
因为我甚至没有反驳,琪莉叹气道。
“没想到你体力这么差……”
“……你好烦。”
我脸贴在餐桌上艰难地如此嘟囔道。虽然也有身体疲惫得抬不起头的原因,但更多是因为害臊得抬不起头。
我的体力在第五次擦窗的途中就已消耗殆尽。
你知道细致地擦着2米高的窗户是多重的劳动吗!没法如此反驳,因为在我擦第五扇窗户时,琪莉已经做完了走廊地板的打扫和窗帘的清洗。几乎如飞一般来来回回把走廊地板擦得锃亮的琪莉,连本来交给我的窗帘清洗也一个人轻松完成了。轻松处理完这一切的琪莉以一如既往的朝气蓬勃再次回到走廊上时,我体力完全见底,不得已以手里攥着抹布的姿势猝死在地板上。
结果我在琪莉的搀扶下来到餐厅。真是丢脸。
“你到我这年纪就知道了。到底辛不辛苦。”
“可我觉得我活到魔王这年纪的概率很低。”
“那一开始我要用魔法的时候不要管我不就好了吗?只要你不说什么诚心诚意地打扫,我早就……呕呕!”
一下子话说太多使我头晕眼花地干呕。
真的很悲惨。自尊心落在地上还不够,甚至滚到了满是灰尘的洞里。
“别怪我。这不都是因为你完全不运动吗?这么弱不禁风的魔王,人们会怎么想?基本的体力还是得有的。这很重要。”
随他们怎么想,所以我只要你再安静点就好。
竟然还留有这般滔滔不绝地吵吵嚷嚷的体力,这家伙不是人类吧。
“所以吃完早餐就嘿咻嘿咻地加油把大扫除结束吧?知道了吗?”
大扫除,还没结束吗!
琪莉甜甜地笑着说出了惊悚的话。当然我脑袋晕乎乎的所以把脖子贴在餐桌上没能回答。虽然心里吐出了百句咒骂。
我曾觉得琪莉一旦在城里住下一起生活,只会变得稍微有些麻烦。
我错了。真的变得很麻烦。
在这段时间里琪莉开始准备起了早餐。餐桌上摆着沙拉和面包,以及各种炒菜、烤菜、煮菜。主菜是整个登场的巨大汤锅。在我城里的汤锅中算是非常大的类型。炖着某种东西的汤锅中散发出极其香喷喷的气味。
像是被气味所吸引,我此时才悄悄地坐起了身子。
“一大早的这珍馐盛馔是什么。我这可没有一点能用来烹饪的食材。”
过着完全不出城的生活的我,说到吃饭的菜单,顶多就是在城后的菜地里培育的菜蔬,或是城周边的树上摘下的果实这一类。虽然偶尔也有小动物们落入城附近的陷阱中,但属于1年也就一两次左右的横财。不应该有能这么高级地烹饪来吃的食材。
然而琪莉一脸不以为然地掀开锅盖,答道。
“我也知道。毕竟10年前除了草,草,草,草以外就没别的吃的了,这事我依然记忆犹新。所以来这里时我稍微准备了一些基本的食材。”
昨天看到的那大得超乎寻常的包裹的真身似乎是食材。
“为何你嘴里说出的10年前的记忆都只是些沉闷的事。明明如此真亏会想要和我结婚呢,你。”
“是吗?这真是个好问题。啊啊,这男人,没有我养他或许早晚会误入歧途,可能我被激发了这种母爱吧。”
“不讨人喜欢的理由呢。”
“嘛,不过主菜是用魔王所拥有的食材做的,所以你可以期待下!”
琪莉一边说着刺激我好奇心的话一边握着汤勺。一大早就被重劳动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我,一边咕嘟咽着口水一边注视着琪莉的指尖。我现在的心情是什么都能嚼来吃。
琪莉总算用浸入汤锅内的汤勺,慢慢捞出了让我如此激动并好奇的那谜之的菜色。
那东西的真身是,拥有餐厅里充斥着的香甜气味与油腻而鲜嫩的肉的……
鸡。
鸡。城后鸡舍里养着的我宝贵的鸡整只被煮了。块头也不是开玩笑的。拥有如此引以为傲的大块头的鸡,那分明……
“阿,阿梅莉亚——!!”
我从位置上霍地起身,以凄绝的声音喊着鸡的名字。
昨天还给我提供了热乎乎的鸡蛋,以温顺的姿态坐在鸡舍里的我的阿梅莉亚,现在安详地并着腿,筋道的皮上流露出光泽,温顺地坐在盘子上。
这是什么晴天霹雳吗。我没有几只的鸡蛋供给源就这样虚无地……!
“阿梅莉亚!阿梅莉亚,振作起来!啊啊……!对我的阿梅莉亚做了什么,你!”
“没事,没事。母鸡的话应该还剩几只。”
“问题不在这!阿梅莉亚不是普通的鸡!是我用孵化器亲自孵化出来的我重要的同僚!从小鸡时起到产下第一颗蛋的瞬间我守望着它所有的成长过程,是像我女儿一般珍贵的鸡!”
“别对食材投入感情。”
“别说它是食材!”
你这残忍的女子!比魔王还可怕的女子!冷血无情的女子——!
然而面对我的愤怒琪莉却是十分泰然。毕竟对她而言阿梅莉亚只不过是肉长得肥墩墩的一只可以丰盛地填饱肚子的合适的食材。
“嗯……,好吧。那么就一边默哀一边赞颂为了填饱我们饥饿的肚子而牺牲的阿梅莉亚崇高的精神,怎样。”
说完,琪莉十分真挚地低头开始默哀。在冒出袅袅热气裸露着的阿梅莉亚的前面。荒诞不经,啼笑皆非,我无言以对。
短暂的默哀后轻轻抬头的琪莉,或许是为了堵上打算再次絮絮叨叨的我的嘴,徒手撕下了阿梅莉亚的右腿,猛地插进我的嘴里。
“来,那么请你美味地吃吧。”
还没来得及拒绝阿梅莉亚的右腿便已塞满我的口中。
然后。
……这味道!
那是,让晦暗的眼睛蓦地睁开,为脱力的四肢注入新的力量的令人惊异的味道。几乎像是入迷般,我大大地一口咬下我嘴里叼着的阿梅莉亚的大腿,香嫩且筋道的皮下,白色而柔软的肉在口中融化。没嚼几下,肉块便柔和地顺着喉咙滑下。并且最后萦绕在嘴里的那甘甜而微苦的香料味。
啊啊,这是……太阳沿着东边山脊升起的拂晓。没有篱笆和边界的宽阔山坡上扯着嗓子喊着“喔喔喔!”的阿梅莉亚的,像是在目睹着自由而美丽的鸡的乌托邦般绝对按捺不住的激动人心的味道。
“味道怎样?”
“好契。”
吧唧吧唧,我一边嚼着鸡腿一边回答道,坐在对面的琪莉以心满意足的微笑望着我。我入迷般地使劲嚼着鸡腿厚实的肉,咕噜吞下去时那饱满感与幸福感难以名状……不对等一下!
这不单单是只“鸡”!是阿梅莉亚!我的阿梅莉亚!
振作起来,我!就算阿梅莉亚的大腿肉再怎么筋道美味也不能在这里被打败!斗争,对!我必须得斗争来挽回阿梅莉亚的威严!
“好,好吃是好吃,但这实在是残忍的行为!你犯下了令人发指的罪行!”
“噹!”地捶着餐桌,我喊道。即便面对我愤怒的呐喊,琪莉嘴里含着叉子依然十分泰然。
“唔呣,这我也赞同。要是裹上花生粉应该会更加令人发指地美味吧?”
“花生粉。对,确实那样就可以增加更香的回味……不,不可以!令人发指不是这个意思吧?”
“反正这世上就是弱肉强食。弱者理应被强者吞食。这层意义上,阿梅莉亚跟我相比弱得过分……呼唔,她真的是很好的对手。忘不了那扑棱着抵抗的翅膀和充满力量的前踢。”
“不要用‘她’来称呼,听起来真的很残忍!”
“怎么,投入了深刻感情的到底是谁?无论怎么否定,魔王现在都像是会把‘她’结实的大腿和‘她’香喷喷的翅膀和‘她’丰满的胸脯和……真真切切的,‘她’的全部吃个精光的样子吧。”
“这怎么可……!我……我真的是个恶魔般的混蛋……呜呜!”
由于腾地上涌的自愧感与绝望,我用手捂嘴强忍哭泣。我的脑海中正如琪莉所说,描绘出我把阿梅莉亚的各个部位放入口中细嚼慢咽着品尝的模样。即便知道这对阿梅莉亚不礼貌,但我怎么也停不下那想象。
啊啊,可悲的阿梅莉亚。虽是想象但我也将你蹂躏了呢……
然而你美味得让我犯罪呢!原谅我吧!
“好,停。别哭了也尝尝这翅膀吧?”
“呲溜……,嗯。”
完败。虽然悲伤,但这气味怎么也赢不了。结果我接过了琪莉为我撕下的翅膀。
对于一直以来没能吃到像样的料理,一大早就沦落去擦窗而耗尽体力的我来说,那是怎样的王之盛馔也比不了的。当然也有琪莉的料理本就十分优秀的原因。
虽然是她本人单独准备的食材,但用绝对不算丰足的食材和调味料做出这般出众的盛馔,令人感佩。虽然不知道琪莉会在这城里住多久,但至少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里我似乎可以吃上正经的饭菜。当然必要的前提是不要再对我的鸡们出手。我再次对阿梅莉亚致以沉重的哀悼。吧唧吧唧。
“晚餐我会准备更美味的东西的。所以可以帮我把画框挂上吗?”
“呼,不可以呢。就算你如此央求也一样。”
面对琪莉像是哄我一般的话,我故意以无可奈何的表情如此答道。面对我的回答,琪莉微微一笑。虽然不知为何感觉像被小孩摆了一道,但这疑虑心在我吧唧吧唧地嚼着阿梅莉亚的肉并吞下去时一起被咕噜吞了下去。
嘛,被摆了一道又怎样。既然补偿是能吃到美味的食物,不就是挂个画框吗。
……虽然不知为何有种被琪莉调教的感觉。
汤锅几乎见底时,我方才如此想道。


* * *

迟来的早餐结束后,下午也持续着忙得应接不暇的工作。
琪莉甚至连我没擦完的窗户都擦完了,除掉了墙上角角落落长着的霉菌。虽然我在擦窗户时一直决定“下次要强硬说不做这种事”,但再次完全输给了为了补充体力而提前的晚餐,以致晚上也二话不说地努力进行着挂画框的工作。在此期间琪莉把在阳光下晒着的窗帘收回来挂回了窗户上。
绘画被再次挂回原处时,太阳几乎已经沿着山脊落下。映入走廊里的阳光从明亮的光泽变为红色的霞光。
挂完最后一副画,我像是散架般瘫坐在走廊窗下。大腿哆哆嗦嗦甚至无法支撑着站立。
看到我瘫坐着的琪莉,把从书斋里移出来的梯子搁在一边后靠近到我面前。琪莉显然也露出了疲惫的气色。工作是我的三倍多不可能不疲惫。这家伙也是人类呢,我心里噗嗤失笑。
我们没有精力交谈,一段时间里无言地靠在彼此身上,坐着观赏挂在走廊里的绘画。
像是观赏着自己的功绩一般,琪莉以满足的视线慢慢地端详着挂在走廊里的画,视线在一副画上停留了好一阵子。琪莉留意地打量着那幅画,开口道。
“那女人,和我有点像呢。”
琪莉指着画中的人物说道。
画里描绘着年轻女人坐在窗边摇椅上的姿态。女人有着浅褐色的短发和眼瞳。我转头一瞥,确认琪莉的侧脸。琪莉有着倾泻而下的柠檬色长发和热情的琥珀色眼瞳。我难以理解是哪个部位相像。
琪莉视线固定在画上接着向我说道。
“那女人看起来像魔法师。”
“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墙上挂着的灌木枝条不是反过来了吗?意思就是说这画中的人物是魔法师。窗外是白天,桌上点着三根蜡烛对吧。意思是未婚的处女。从装着双层窗来看恐怕是大陆以北地域的人。胸口用绳系起的连衣裙是梅尔巴拉时代流行的,所以大概至少是两三百年前的作品吧。”
“很厉害呢。能用这种方式鉴赏画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虽然300年里在这走廊上来来往往看了这画数百次,但对我而言不过只是手里拿着书的短发女性的肖像画。没想到是需要这么详细解读的画。
“不是说了吗。我为了成为魔王的新娘做了很多努力。嘛,但是我亲自画不来画。很多别人都说我没有才能。”
琪莉“呼呼呼”地浅浅失笑。因为并着肩,所以她笑的时候微微起伏的肩膀的抖动传了过来。
我再次看着画向琪莉问道。
“但我不知道哪和你像了。”
“是吗?不是有点像吗?氛围什么的,目光什么的。”
我无言以对地否定了琪莉的话。琪莉似乎也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追究我。
“不过画真的很多。都是魔王收集的吗?”
“怎么可能。我对画可是门外汉。”
“是吗?那么是?”
“大部分是城里以前的主人收集的。无论是掠夺品还是直接购入。挂在那边的人物画的大部分似乎是以前主人的家人们。嘛,现在都死了吧。”
我来到这城里也已是300年前的事了。足以让画里的人们依次埋入土中还绰绰有余的时间,甚至那家族还有没有留存下来也是个问题。
琪莉似是饶有兴趣,“哼嗯”地发出鼻音轻轻点头。
“那么这画大概也是以前城主的收藏品吧。或许是曾经热烈思慕城主的女子也难说呢。”
琪莉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道,我没有回答。
进行着不如意的对话的期间,太阳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西边。走廊地板上拖着长长尾巴的霞光不知不觉中渐渐抹去,只留下黑暗。瞬息间白天落下夜晚到来。与白天截然不同的清冷空气在走廊上弥漫开来。
我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时隔好久活动身体,因而身体重如千斤般地沉。我一打起哈欠,琪莉也仿佛被传染般马上打了个哈欠。我们因为彼此的模样而失笑。
“现在就睡吧。”
我说道。
“嗯,毕竟今天翻来倒去的很累。”
琪莉同意道。
没错。劳累的一天。度过了十分忙碌的一天。身体变得这么沉重真的是很久没有体会过的感觉了。可奇怪的是,这疲劳却不会让人心情糟糕。我像是重新整顿嘎吱嘎吱的身体一般,用力伸了个懒腰。
然后我为了去寝室正打算从位置上起身,而琪莉却拉扯着我的胳膊让我再次坐回了原位。我怕有什么事情,回头看向琪莉,她没有回答,而是两手抓住我的肩膀将自己的嘴唇轻轻吻在了我的脸颊上。
由于并不像是能够接吻的氛围,因而我呆呆地望着琪莉。琪莉反倒像是不理解我的表情一般,歪着脑袋。
“为什么吃惊?”
“不该吃惊吗?”
“只是晚安吻吧。”
“什么?什么吻?”
“就是别做噩梦睡个好觉的咒语。”
虽然不是魔法之类的东西,琪莉这般补充道并轻轻笑着。
“你和我可不是互相晚安吻的关系吧。”
“啊。魔王,耳朵红了。”
“唔,这不是因为你冷不丁地做出奇怪的举动吗。”
“只不过是个晚安吻就说成是奇怪举动的魔王更加奇怪。”
“呼唔……,最近的家伙们啊……”
我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哀叹着变得过于开放的最近的世态。风华正茂的小家伙突然吻在祖父辈分的我的脸颊上什么的。无论时代怎么变化都是让人痛惜的事。
然而琪莉却仿佛依然没有退缩的打算。
以跪坐在地板上的姿势,仿佛等待点心的小狗一般,用泛着期待感的目光望着我。期待感满溢而出,甚至让人觉得可怜。虽然在期待什么不言而喻,但我还是以谨慎的反抗心理问道。
“嘛,怎么了。”
“有来有回。”
“你是要让我做那种羞耻的举动吗,现在?”
“唉真是。不就是个晚安吻吗?只是睡个好觉的问候,问候。”
“这种事在我们那时候是无法想象的。”
“我们那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
“在梅尔巴拉时代睡个好觉的问候只有向父母请安……”
“梅尔巴拉什么的,在说什么时候的故事呢,你这大叔?国号变更为温兹早就是200年前的事了。”
“满打满算不超过200年的时代就已变得如此腐败了?!难以置信!你,该不会因为我不出城不了解世态就打算欺骗……!”
“……你可以稍微闭下嘴吗?”
琪莉笑眯眯地说道。
刚才好像参杂了什么剑拔弩张的表现。是我的错觉吧。
结果琪莉一把拉过我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双颊上。我变成了抱着琪莉脸蛋的姿势,但由于状况和过程如此,因而并没有变成令人心动的氛围。
“现在给我晚安吻的话,明天早上就给你做西兰花汤。”
“哦嚯!哪有通过吃来任意摆布他人……!”
“再加烤肠。作为餐后甜点还有马芬和咖啡。”
“确实可以任意摆布他人呢。好吧。闭眼。”
我说道。琪莉此时方才像是心满意足般嫣然一笑,微微抬起下巴坐着闭上眼睛。我抱着琪莉的脸颊望着琪莉的脸庞。
黑暗中琪莉脸庞的轮廓显得有些朦胧。无光无声的城里走廊上流动着微妙的紧张感。
琪莉和我的呼吸声不合拍地交叉响起。琪莉倾泻而下的头发挠着我的手背。掌中传来的琪莉的体温和柔嫩的肌肤,交织着融入变得过于敏感的我的一切感官。
琪莉的眼帘微微抖动着。似乎正在紧张。
西兰花汤、烤肠、马芬和咖啡。
能够换取这么多奢侈品的晚安吻。
结果,我吻在了琪莉的额头上。
“……?”
像是因吻而从睡眠中醒来的公主殿下一般,慢慢睁开眼的琪莉抬头看向我。清澈的琥珀色眼瞳中映着我的脸。我们一段时间无言地对视。紧张感萦绕的时间里,心跳声仿佛回响在耳际。
如此漫长的时间流淌着。
“……啧。”
琪莉咂舌。
……什么啊,刚才!太过于屈辱的感觉!
喂,等下!为什么用像是被骗了的脸望着我啊!
“那啥,你难道觉得我会吻在你的嘴唇上吗?”
“这种气氛的话吻在嘴唇上不是当然的吗?”
“还早100年。”
我一边用食指狠狠戳了下琪莉的额头一边说道。由于我手的动作身体朝后退去又靠近过来的琪莉“呜诶嗯?!”地叫出声来。好像相当失望的样子。索吻的女子什么的,这辈子前所未闻的展开。
“无耻!把我当小孩对待!”
“毕竟你,和小孩一模一样。”
“我现在可是18岁!法・定・成・人!”
“哎哟,是呢。好,现在是不是该去睡了?这样个子才会长高胸部才会变大。”
“呼呜昂,低俗!变态!骗子!最讨厌了!”
我带些俏皮地说道,琪莉充满愤怒,以连脖子也热得通红的模样勃然喊出声来。我本以为她要气喘好一会,然而她没过多久便一边以厚着脸皮的目光紧紧揪住我的衣袖一边安静地靠了上来。
“讨……,讨厌这句取消。”
“……”
“……”
……呵,大意了。
瞬间觉得她很可爱。哎呀,这般瞬间差点放松精神了呢。让人无法放松警惕的危险的家伙……!
“总之今天辛苦了。晚安。”
不管怎样我今天被重劳动所折磨十分疲惫,因而显然思考回路中出了什么问题。在再次生出不着边际的想法之前我最好还是赶快回去睡觉吧。
我摸了摸琪莉的头后从位置上起身。由于被我的手所揉过,琪莉的金发变得有些凌乱的。因为被弄乱的头发,琪莉两手捂着自己的脑袋以气鼓鼓的表情望着我。我看着那表情,明明10年前还是只要摸摸头便十分喜欢的家伙,这般稍微变得有些恍惚。虽然那时她超越了喜欢的程度,像是央求着再摸一会般探出头来,所以反倒让我有些为难。
收到某日思春期女儿“现在不和爸爸亲亲了!”这般拒绝通报的心情就是这种吗。当然现在说着“不亲亲了!”的不是琪莉而是我就是了。
无论10年前还是现在,琪莉无疑是个可爱而讨人喜欢的孩子。静静地看着,我也不由得露出微笑,不经意间便摸上了她的头。可是忽然,有一瞬散发出了十分成熟的氛围。那瞬间让我心动不已。
——得振作起精神了。
我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向着寝室加快了步伐。
身体躺倒在床上后已经足足过了一个小时左右。稍一放松精神便丝毫不差地浮现出琪莉的模样。害羞地叫着,大声笑着,像小动物一样跑来跑去的琪莉的模样让我心烦意乱。当然那之中也有让我十分难以入眠的,几小时前央求着晚安吻闭眼探出脸来的琪莉的模样。
那模样既让人无语,又可爱,同时也……
“太危险了……差点真的亲下去了……!”
我双手捂着再次变得热乎乎的脸颊,像是告解圣事般喃喃自语道。无论如何也想对被异性抓住的那一瞬间的我致以赞辞。
“这同居生活……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明明收到了寄寓着睡个好觉的咒语的吻。
今晚似乎是无望睡个好觉了。


* * *

与我的担忧不同,和琪莉的生活比想象的顺利,看似单调却不单调的日常持续着。
简单概括就是,琪莉让我劳动,我一边露出各种不耐烦一边做着那工作,吃完琪莉给我做的饭后再次向琪莉发誓忠诚,琪莉乘着那势头让我劳动,这般无限反复的莫比乌斯环一般的日常。虽说是劳动,也就是清扫、洗碗、收拾庭院这类平凡的家务事,但对于平时几乎不活动身体的我而言无异是重劳动。
原地打转般的每日惯例的最后不知何时成了晚安吻。无论如何也要吻在嘴唇上的琪莉的固执幸亏过了三天便消解了。与此相对的,当我察觉到像是理所当然般在她额头上晚安吻的自己的模样时,我难道不是上了琪莉的当吗,这般郁闷着。这仿佛是为了砍价500基纳而先请求砍价1000基纳的我祖母一般的经历也说不定。
琪莉像是很久以前起便一起住在这城里的人一般,十分自然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本以为你会马上厌倦这里的生活,看来我的预想或许完全错了”甚至在我快要这般宣告败北的时候。
因为完全出乎意料的理由,琪莉迎来了极限。
那开端,是从我轻率的一句话开始。



“不知为何这几天只有炒蔬菜不是吗?”
琪莉来到城里后第十天的早上。
我将炒蔬菜放入口中反复嚼着,下意识地如此问道。并非期待明确的回答而抛出的问题。只是因为觉得最近菜单一下子变得单调而真的别无他意地抛出的问题。没想到竟然会因为这一句话而发生叉子插在餐桌正中央的事态。
没错。叉子插在了餐桌上。
我的一句话像是导火索一般,话音刚落,琪莉便把叉子插在了餐桌的正中央。砰,发出这般声音的同时,叉子的尖端深深地插入餐桌上,像是本来就在那里扎根一般,我清晰地用两眼目睹了它坚实地扎进去的场面。瞬息间发生的事。惊讶过后,我把煮黄豆吞在了气管里。
“唔咳,咳!喀嗬!喀嗬,喀嗬!呕呕!”
在我发出嘈杂咳嗽的期间,叉子依然插在餐桌中央,因而我瑟瑟发抖着降低自身的存在感。虽然没有露出神色,但真的真心感到害怕。
好不容易把煮黄豆顺利吞下去后,我一边喝水一边观察着琪莉的表情。
无言地将叉子像是传说中的剑一般插在餐桌上的琪莉,自己什么时候做了这种粗鄙的事,似是这般一脸泰然地撕下面包塞入口中。
嗯……这么看来今天不知为何气氛相当险恶。由于至今为止无论发火还是抱怨琪莉一次也没有过,因而琪莉那样的变化让我十分紧张。姑且先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琢磨着琪莉的心情。我努力推想到底她因为什么心情不好。然后郁闷了很长时间的结果,我艰难地推测出了她发火的理由。
“呃……不会今天是,那一天吧?”
勺子以光速向着我的额头飞来。
啪,发出这般声音的同时,勺子击中了我的额头后弹了回去。虽然幸运的是没有插进去,但头盖骨简直要碎了。
“你对女人没有说不出的话,果真!”
“唔,那你为什么早上起就一脸拉屎的表情。”
由于怒气噌地上涌,我皱着眉头如此问道。接着琪莉便一脸怒不可遏地把话咽了回去。到底什么让她这么伤心生气。
不知不觉中琪莉眼中含着泪水。紧闭的嘴唇瑟瑟发抖。虽然无论如何也打算忍住,但琪莉终究用力闭眼,硕大的泪珠落在了餐桌上。像是想要遮住哭脸般,两手捂着脸。与悲恋的女主人公别无二致。好一阵子才强忍下泪水的琪莉终于以发颤的声音坦白了自己深深痛心的理由。
“食材……,都用完了……!”
“……呃呃,是呢……”
不知该作何反应,我姑且应和道。
你的极限真的是来自于本能的部分呢。
是那么严峻到露出亡国表情的事吗。我一边把剩下的炒茄子盛在我的盘子上一边听着琪莉的牢骚。称得上是听吗,事实上由于并不是特别地感同身受,因而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明明至少应该能撑过一个月的,结果也就十天。连做面包的小麦粉也见底了,调味料也岌岌可危。再加上城外设置的陷阱别说是野猪就连一只兔子或是老鼠也没抓到。从菜地里拔草吃到现在也已是极限了。哈啊……,肉……,肉……,想吃肉……!”
那绝望感的主要的理由归根结底是因为蛋白质不足呢。
想来10年前的琪莉似乎也是挺经常“肉,肉”地哼唱着的。以闷闷不乐的脸一整天跟在我的背后问着“魔王叔叔,什么时候有肉?”的事出现在记忆中。鼓着糯米糕一样的脸颊用明亮的眼睛望着我的样子宛如小动物一般,相当可爱。当时时机恰到好处地有兔子落入陷阱中,仿佛戏剧性地达成了妥协。嗯,总之就是那个吗。肉食系就是这种吗。
即便一模一样地叫唤着肉,10年里人却能变得这么不同呢。
如果说10年前的琪莉是乞食的小鸡,那10年后的琪莉便是令人感到吞了辣椒酱的斗鸡一般的氛围。人类的成长是这么惊异的东西吗。
——虽然口味似乎完全没有成长。
看着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的琪莉,我噗嗤失笑。
总之琪莉对城里的生活开始感到不便对我而言是件高兴的事。毕竟我比谁都殷切地希望她结束脱逃,赶快回到自己家里。当然再也尝不到这种豪华的饭菜有些遗憾,但也不可能为了吃美味的饭而与琪莉结婚不是吗。
不仅仅是因为年龄差、公主和魔王的立场差异这些。
而是因为永生的人和并非如此的人。
——这种错误怎么能犯第二次。
“魔王!魔王,在听我说话吗?”
“怎么?”
“明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吃肉。”
在我暂时想着别的事情的时候,琪莉似乎擅自得出了结论。我从琪莉的话中推测出那前面的内容,回答道。
“鸡现在不行。不能再为填饱我们的肚子而牺牲它们了。”
“我也知道。毕竟无论如何也得从它们那一直获取鸡蛋。”
难得意见统一了。虽然动机似乎完全不同。
“去山下村子里采购吧。作为旅费拿来的钱还有一些。下山时最好能顺便找到能赚钱的工作。”
“琪莉。这种时候不是‘去吧’而得说‘我要去’。你那么说就好像要我一起去不是吗?”
“嗯?就是要一起去啊?”
“哈哈哈哈!你这家伙,也真会开玩笑。”
我难得大声笑着。可是琪莉却没有笑。
莫非是真话吗。
“喂,你是知道了魔王去到村子里会发生什么后还说出这种话的吗?”
“又能怎样?认得出魔王是魔王的人一个也没有吧?单看外貌不只是个病恹恹的体力不足的平凡的20代大叔吗。”
“听起来莫名地像是骂人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是错觉。”
嘛,姑且我也是“人”吗。
我也知道。住进城里后已经是第300年了。不可能还留有认得出我的人。然而虽说如此,我还是不乐意到村子里去。毕竟不知道会牵扯进怎样的麻烦事中。人们把我叫做魔王责难也好畏惧也罢,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尚可以忍受。这种事不如说还挺不错。
然而囊中之锥毕竟藏不住。
因为我是魔王,所以因我而发生的一切灾难都很恐怖。
琪莉托腮坐着,出神地望着这么想着的我。
“害怕人?”
我动摇了一瞬。完全意想不到的问题。不过我藏起动摇的内心,嘲讽起琪莉的问题。
“害怕?我会?哈!你到底把魔王当成什么了。”
“对我而言魔王这个词只是个‘称呼’。叫唤你的称呼。因为魔王是个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的傻子。”
“惯着你些你就初生牛犊不怕虎了?玩笑话适可而止吧,孩子。只要我下定决心不用一周就能让你的国家化为焦土。”
并非谎言。毁灭城市所需的构筑式已经制造过好几个了。当然是在无聊的日常中为了消遣而做着玩的,实际上并没有启动过魔法。再加上那构筑式即使流出被恶用的概率也很低。毕竟要想启动那魔法要100名左右的魔法师丝毫不差地咏唱始动语才可能。即,理论上的构筑式。
然而我一个人也能启动那构筑式。
毕竟我有着近乎无限的魔力。
这就是即便我是人类却被和“人类”区分开的理由。
这魔力经过了400年的岁月。并且不知道之后还会再经历多长的岁月。
我为了让琪莉害怕而故意以冷漠的口吻说道。要是通过这件事琪莉对我发怵而溜走,那便是意料之外的收获,我如此想道。然而琪莉完全没有动摇。
“我知道。”
沉稳地。露出不知为何看上去十分成熟的微笑默默低头。琪莉注视着自己空空的盘子说道。
“虽然和魔王方法不同,但给我几个月的时间将一个国家化为焦土,这事我也是做得到的。然而我没有。因为做出这种事情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这点魔王不也一样吗。”
“反正不会咬人的老虎就不可怕,是这个意思吗?”
“即使有着那种力量,我也知道你不是会不分轻重贸然使用的人,这个意思。”
琪莉抬头看着我笑。
“所以我喜欢魔王。”
“你到底是相信着我的什么才这……”
不要随便相信别家男人,我正打算以这为主旨唠叨一阵,却暂时停住了。
因为布置在城周边一带的结界感知到了什么。
几天前也说过,时常会有想玩英雄游戏的家伙们喊着消灭魔王到访我的城堡。虽然大部分都是凭着一定的胆识在大门前做着宣战布告来挑衅的,但偶而也有趁着夜晚的黑暗来偷袭的家伙们,因此很伤脑筋。结果大约百年前我为了防备这些家伙们而搭建了监视侵入者的结界。
让我看看。今天到来的不速之客有两位吗——我木然地抬头望向虚空解读着感知到的情报。我看着东边方向,他们正准确地向着我的城堡攀登着。
嘛,虽然大概率是不经思考地来玩英雄游戏的不懂事的孩子们。
我从座位上起身,琪莉也一并起身。
“怎么了?有什么事?”
“有人正在往城里来。我得确认一下。”
“啊啦,真的?我也要我也要!我也要一起去看看!”
明明我只会感到麻烦,但对于琪莉来说却是时隔好久的陌生人的到访——即便那陌生人怀着敌意——却依旧只是欣喜,脸上洋溢着如花笑靥。我看着她那充满好奇心的表情,不由得觉得可恨。明明至今为止还不耐烦得朝人乱扔勺子,这变幻莫测的感情起伏。
——到底我曾经为什么把这家伙绑架来了呢。
我再次向10年前的我抛出不满。
尽管无法改变现在和过去。



两人在城门前现出身形。
一人背后背着自身个子一般大的剑,看来应该是个剑士。虽然个子大头发短让我怀疑是不是男人,但考虑到身体的骨骼和容貌显然是女子。年龄大概20代初期或是中期吗。红色的头发给人十分强烈的印象。
另一人是修女。穿着袖子长得把手全部遮住的修女服。话说怎么看都只是10代初期的样子。垂到腰间的卷发,像是特意染色一般,头顶部分是白发,不过越是靠近发梢便渐渐变成了黑色。这是最近流行的吗?对流行敏感的修女什么的,倒是有些奇怪。
女剑士和幼小修女的组合。
最近我的股价看来跌了很多。连那种乌合之卒都敢来犯。
“魔王——!快快现身!为了以正义之名审判你我来到了这里!”
“啧……,好麻烦。”
因为抽出剑高举着喊道的女剑士的话语,我咂舌道。300多年里我只不过在我的城里大门不出地和平享受着晚年生活,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审判我的正义的勇士们这么络绎不绝。
来到我身旁的琪莉也将身体一下子探出窗外观察着那两人。与很烦不速之客的我不同,琪莉似乎因为时隔十天遇见我以外的别人而只是十分开心,难得脸上洋溢着和颜悦色。
“啊,我认识那人。”
“什么?谁?”
“那个红色头发的。应该是嘉珞・嘉伦。毕竟剑士们里女子真的少得屈指可数。而在那之中有着那种红色头发的人,果然只有嘉珞・嘉伦了。”
“看来是个挺闲的人呢。竟然来到这里。”
“怎么可能?至少因为她是西部派系里屈指可数的实力派,所以想带着那人的贵族也很多。”
虽说如此现在只是在别人家门口掀起骚乱的麻烦客人罢了。我可怜地望着喊完“魔王去死吧!”便像是呛到了一般不断咳嗽的女剑士。
“所以你要怎么做?”
“是呢。给她们看看龙之类的东西让她们害怕从而把她们赶回去。”
“哇啊,龙也会召唤吗?”
“当然假的了。真把龙叫出来的话这一带或许会消失。”
我不可能为了立下小小的胜利战绩而把我的窝掀飞。
然而琪莉好像真的在期待着龙,因为我的话稍微露出了失望的神色。这胆大的公主殿下真的怎么对待才好。
我一边从窗边后退一步,一边向琪莉说道。
“总之你等在这。我下去把那些家伙们赶……”
“魔——王!不要卑鄙地藏起来,快出来!给我出来!”
“……哪个女孩子的嗓音那么……”
甚至连我的声音也盖下去的女剑士的喊叫传来,让我十分厌烦,从而喃喃自语道。声音有多大呢,被女剑士的叫喊吓到的小鸟们扑棱着飞去了山的对面。都这样了喉咙竟然还能呼吸,女剑士像是不会累一般,继续放声喊道。
“竟敢劫走我们的公主殿下!休得为老不尊,魔王!”
“……嗯?”
“……啊啦?”
绑架什么的。这是什么胡言乱语。
琪莉和我同时望向彼此吐出疑问词。虽然想向彼此寻求回答,但两人都只能确认到互相不明所以的表情。结果我们同时再次将头转回窗户外。不知道我们这里状况的女剑士一如既往地扯着嗓子喊道。
“请等我,公主殿下!我嘉珞・嘉伦!赌上性命!一定会从变态一般的混蛋魔王的手中!把公主殿下救出来的——!”
“变态一般的魔王……”
无语得我不由得嘟囔道。
“……说是来救我的。”
琪莉似乎也觉得荒唐,笑着对我说道。
而我只是,因为自己忧虑的事情逼近了现实而绝望地捂着脸喟然长叹。



“呼唔……”
灰尘堆积的会客室。
单人沙发上坐着的黑发男子喟然长叹,叹息声仿佛能震动大地。男子近来从未像今天这般烦恼和绝望过。因自身被牵扯进这一切的事态中而十分绝望。一心想着只要有办法就从这状况中逃脱的……等下。这状况好像在哪发生过。对了。那男子是我。不知为何十天前的状况原封不动地再现中。不同的只有人数吗。
我先确认右边的沙发。那里坐着红色头发的女剑士和幼小的修女。顺便一提,自女剑士来到这房间的瞬间起就眼睛一直不眨地瞪着我。这样靠近一看女剑士甚至比我个子还高,在正式开始对话前就令我满怀着败北感。
从这里开始说明来龙去脉的话。
与无论什么理由因为很烦人就想把她们赶走的我的意见相左,琪莉希望与这些家伙们对话。理由是事情始于误会可以解开。再加上她多少像是发火般地用有些压抑的声音如此喃喃自语道。
“得查出那个故事的发源地。”
作为魔王活着,雨下多了是我的错,不下也是我的错,经济不景气还是我的错,甚至邻国的寡妇走在路上摔倒了也会变成我的错,而我只能忍受着这些度日。绑架公主的误会我并不在乎。然而对琪莉而言却似乎并非如此。
因此促成了现在这让人不舒服的见面机会。
虽然琪莉说她在准备这次见面机会前为了解开误会充分解释过了……,哎呀。从望着我的那女剑士的表情上来看似乎并没有解开。
“先互相认识一下吧。”
唯有处在微妙的紧张感萦绕的中心的琪莉独自露出了明快的表情。
“首先这位是嘉珞・嘉伦。比我大五岁。西边领的古斯出身,正如我说的是位剑术实力十分强的人。可以说是近来出现的新锐吧。”
随着琪莉的介绍,名叫嘉珞的女性抬起下巴用似乎在说着“怎么样”的目光望着我。不管怎样我只要快点结束这不舒服的会面就好。误会差不多解释完后把她送回去就好了,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些家伙们引到这里来,琪莉・温兹。
“然后这位是魔王。和我马上就要结婚的关系。”
这里一让你介绍就传播虚假情报。
琪莉话音刚落,嘉珞便一边无可奈何地咂舌一边从座位上起身并向我请求握手。意外地是个十分听琪莉话的家伙。因为她并不是无礼到拒绝问候的性格,因而我也从座位上起身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然后我差点发出惨叫。因为一抓住手嘉伦便像是要弄碎般用超乎寻常的握力紧紧攥着我的手。
像是要捏碎般握着我的手,嘉伦利用比我还高的身高俯视着我说道。
“嗥吧哪嚒。咦吼青朵吱叫。”
虽然由于她咬牙切齿地说话,在说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请多……指教。”
仅仅是见风使舵地打着招呼。嘉伦抽搐着人中,险恶地瞪着我后甩开了我的手。然后像是展示般把握过手的手在自己衣服上不断地搓着。真是无礼的小姐呢。我呆呆地望着阵痛的手掌小声叹气。嘉珞的手劲真的猛得让我指尖哆哆嗦嗦的。
……嘛,多亏于此她向着我的愤怒和憎恶我确实了解了。只是那具体的内容却出乎意料。确实不是单纯喊着“魔王坏蛋!”的那种。恐怕是认为我老不正经寡廉鲜耻地怂恿来嘉珞所珍重的公主殿下。穷凶极恶的魔王和寡廉鲜耻的魔王。哪个更糟呢。
我瞥向嘉珞。眼睛一对上,嘉珞便露出牙齿嘶吼。不但是完全感觉不到女人味的反应,而且本能得让人怀疑是不是人类。
总之,是这么回事吗。
琪莉这家伙,被爱着呢。
向我尽情彰显猛兽本色的嘉珞,表情马上变为温顺的羊,靠近琪莉身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那个……公主殿下。如果您不觉得失礼,可否赐予我同公主殿下握手的荣光。”
“嗯?什么,我倒是没关系?”
琪莉歪着脑袋刚一轻松地同意,嘉珞的脸上便洋溢着和颜悦色。琪莉率先伸出手,嘉珞便把和我握过的手在衣服上勤勉地擦了擦。与刚才和我握手后擦手的理由明摆着不同。妈的。
让人怀疑会不会把手磨没了般地擦了好多次后,嘉珞方才伸出颤抖的手和琪莉握手。手和手相触的瞬间,嘉珞的口中“啊啊……!”地蹦出不明所以的感叹词。甚至像是要哭。
“咕呜……十,十分感谢,公主殿下……!这手,直到死为止绝对不会洗的!”
不,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还是拉倒吧,拜托给我洗。不好好洗手是眼病、感冒、食物中毒等所谓万病的发端。是打算在手掌上养殖细菌吗。
嘉珞用衣袖抹去眼眶里含着的泪。接着吟诵起了并没有让她说的往事。
“虽然不知道您是否记得……4年前您来古斯的剑术学校里做专题讲座时,作为代表和公主殿下对练的学生正是我。那时我还愚蠢而幼稚,把公主殿下只当作是个小孩冒犯,结果被凄惨地打倒了。”
“唔呣……,抱歉。不太记得了呢。那时候经常被以专题讲座的名义叫去各处。”
“唉哟,当然。我甚至不敢期待您能记得穷乡僻壤的小毛孩之流!可是正是那时公主殿下的严厉教导造就了现在的我,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当然尽管我现在与公主殿下相比也仅仅只是微薄之力,但我盼望着总有一天能像这样与公主殿下面对面地呈上无比感谢的问候……没想到这一天竟然真的会来临……!无上的荣光,公主殿下……!”
脸颊变得红扑扑的嘉珞最后的话语因承受不住激动而无止境地颤抖着。继续不管不顾的话似乎就要跪在琪莉面前的姿势。琪莉露出尴尬的微笑像是请求帮助般望着我,我假装看不懂那视线。
真厉害呢。大陆最强的剑似乎滋生出了这种骨灰级的追随者。然而我非但不羡慕,反倒觉得自己没有这种迷妹粘着真是万幸。
艰难地安慰着要哭出来的嘉珞的琪莉,在嘉珞再次絮絮叨叨起对琪莉的礼赞前迅速靠近了修女。直到这骚乱结束为止,娇小身材的修女都像是另一个次元的人一般,用木然的脸凝视着虚空,坐在沙发上。
琪莉似乎为了改变氛围,露出更加开朗的笑容向我介绍修女。
“这里的修女大人是阿丝特莉雅。和嘉珞一样古斯出身,年龄应该二十了吧。好像是嘉珞的老朋友。”
“……二十岁?”
吓了一跳,我再次问道。
毕竟外表看上去怎么想都只是10代中期。娇小的体格也是,还没有摆脱婴儿肥的脸颊,精巧细致的耳目口鼻,毋庸置疑是个绒毛还没褪去的小孩子。甚至用“看起来年轻”这种话都糊弄不了的程度。
因为我的反应,一动不动地坐着的修女阿丝特莉雅终于抬头。眼睛对上的瞬间,我虽然知道不礼貌但还是不由得肩膀一震。
墨色的眼瞳。
光线停留不住,焦点影影绰绰,有如洞窟一般乌黑的眼睛。丝毫没有生气,宛如死鱼一般。完全读不出感情这点莫名地让人感到害怕。
“阿丝特莉雅。”
像是自我介绍一般,阿丝特莉雅以机械般的口吻冷不丁地吐出了自己的名字。由于十分慌张而没察觉到那是自我介绍的我,在稍许的间隙后方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道。
“啊啊……我是魔王。”
“那应该不是名字吧?”
阿丝特莉雅仅仅是头歪向一边地反问道。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漠,声音中没有抑扬顿挫,感觉有些怪异。
“名字忘了。毕竟活了很久。”
名字。名字么。
这么说来我也是有名字的呢。只是因为既没有向别人介绍过也没有被别人呼唤过,所以一时没有想到。我有种被击中要害的感觉。
面对我的回答,阿丝特莉雅微微抬起下巴“啊啊”地短暂发出叹息。她在想些什么我从表情上读不出来,所以那叹息或许有什么意义。阿丝特莉雅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视线,而是机械地眨了几次眼,以不知道是不是自言自语的声音开口道。
“真糊涂呢。活了400年看来是得了痴呆吗?”
突如其来的攻击吗。
由于阿丝特莉雅的发言,一旁的嘉珞像是辩解般向琪莉说明道。
“十分抱歉。阿丝特莉雅稍微有些认生。”
在向谁说明呢。向心里受伤的我说明啊,向我。
我一边对神殿修女的选拔基准感到很强的疑虑心,一边望着阿丝特莉雅。嘉珞那时候向着我的敌对感和那理由能实在地感受到,但对于阿丝特莉雅来说甚至连那种东西都没有。是在警戒着我吗,是在仇视着我吗,是在忌讳着我吗,是在害怕着我吗,哪个我都不得而知。宛如即使掷出石子也听不见回响的,难以估量底部深度的漆黑的水井里。
——大概我先打招呼更好吧。
也不能一直干瞪着眼,因此我先向阿丝特莉雅伸出手请求握手。当然我觉得会被阿丝特莉雅冷漠地拒绝因而已经死心了一半就是了。
“总之很高兴见到你。”
阿丝特莉雅的视线落在了我伸出的手上。接着无言地注视着我的手好一阵子。眼睛眨也不眨,久得让人不安。
该收回手还是等待,我纠结了好一会,终于阿丝特莉雅从座位上起身向我伸出手。
虽说是伸出手,但由于长长的袖子,因而实际上看不见手就是了。
“阿丝特莉雅讨厌魔王。”
阿丝特莉雅一边上下摇着握着的手一边说道。
直言不讳吗。也是,考虑到根本读不出内心的面无表情,或许干脆这样把心思当面说出来反倒幸运。虽然了解到那心思只有负面的内容这又是另一个问题。
“从头至尾都很厌恶。”
“好吧,让你厌恶真是抱歉了。”
“阿丝特莉雅并不期待这种形式的相遇。像这样大家一起围坐着不停地闲聊,你以为阿丝特莉雅是为此来这里的吗?或者说有自身是魔王的自觉吗?不觉得占据在魔王的位置上太久了吗?良心,不痛吗?”
“虽然自觉应该成为惨无人道的魔王但我做不到呢。我会反省的。”
我一边适当地反驳阿丝特莉雅带刺的话,一边苦笑。
虽然觉得招人厌恶已经习惯了,但习惯了并不意味着“没关系”。再加上即便感觉不到阿丝特莉雅感情上完全排斥我,但光是话语便像是席卷般地喷出毒气,因而更加难以相处。
“没有诚意的回答让人厌烦。为什么不生气?真是倒霉。”
“我是不是连呼吸都让你厌烦……”
为什么不生气……吗。
是在故意气我呢,我如此察觉到的同时,果然一般是会生气的吗,如此感到疑惑。是吗。小家伙如此无礼地对待我的话,无论发火还是训斥都是理所应当的吧。
活了400年我或许已经对这种感情消耗感到了厌倦。毕竟无数的人们厌恶魔王,要是对于这些感情逐一应付过来那就没完没了了。所以我已经习惯了任由面向我的负面感情随意发泄。可能是吧,我想。
当然琪莉这家伙来了以后翻来倒去的需要使用感情的事变多了就是了。
我再次坐回原位,带着些许埋怨向琪莉送去了视线。琪莉像是想要转换变得更加尴尬的氛围一般,啪地合掌从位置上起身。
“好,介绍就到这里吧。怎样?现在对互相之间都了解了吧?这样直接见着面,应该知道魔王不是坏人了吧。所以不是我被绑架,而是为了和魔王结婚来这里的。”
像是反驳琪莉的话一般,嘉珞捶着桌子从座位上起身。
“公主殿下!还是请您再次考虑一下!对方是魔王。即便现在是一副羊一般的脸,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狼的恶毒之人!再加上……,再加上年龄差也太大了不是吗?”
嘉珞以几乎要吐血的姿势如此说道。然而琪莉果断地摇头。
“我认为爱情中年龄差稍微大些并不要紧。”
虽然并不是稍微。
“公主殿下显然被那家伙的邪恶魔法所迷惑判断力受损了!”
要是有这种魔法还请教我。我会对琪莉使用把她送回去的。
“不。魔王意外地胆小所以做不来那种坏事。我保证。”
话说到这份上不知道是在称赞我还是在骂我。虽然我胆小是有,但做不来坏事的魔王是正确的还是失败的。我对自己暂时感到了混乱。
“只要好好找找,比这家伙更帅气性格更好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
都已经像我这般帅气性格又好了还想再指望着些什么。不是,虽说如此但我并不想要和琪莉结婚。
“可是我又不是因为魔王帅才喜欢他的。外貌说实话……并不是我的口味。”
找茬吗。现在是在含蓄地找我茬吗。
“那么为何!为什么偏偏是魔王!”
对,我也想问。
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是我呢。过去10年里比我更亲切更温柔地对待她的贵族们明明层出不穷。
“那是因为……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琪莉行使了沉默权。
在最想听的回答上闭口不谈什么的。有欲擒故纵的才能呢。
虽然准备这次见面的主旨似乎是解开误会并展开社交,但不知为何只确认到各自的主张十分顽固,感觉结果仅仅只是感情的隔阂进一步加深。
嘛,无论我得出怎样的结论都并不要紧,所以我以观望的姿势注视着琪莉和嘉珞的争吵。像是无聊般用呆呆的脸凝视着虚空。
“……好吧。”
好一阵子后嘉珞再次开口道。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一般,那表情上萦绕着悲壮美。
“那么直到我确信此人是值得信任的人为止,我也要住在这里。”
“不,你不用这么做……不过既然你来这了,要是能顺便帮我把琪莉带回去那就太谢谢了……”
我小心翼翼地插嘴道。当然,被置之不理。
“公主殿下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公主殿下如此期望的事情我无法再继续反对。那么至少请赐予我时间让我判断此人是否有让公主殿下幸福的资格。请让我留在公主殿下的身边!”
喂,你现在在向谁请求许可呢。这家的主人可是我。
虽然想吐一句槽,但并没有给我留出那么做的时间,琪莉擅自答应了嘉珞的请求。
“你的意见,我就接受了吧。不,不如说挺欢迎的。反正空房间也很多,正好也是需要优质劳动力的时候。”
“别以这种不令人满意的理由往我家里添加吃白食的。”
结果听不下去的我勃然喊着从座位上起身。
这些人和琪莉立场不同。琪莉是因为我绑架过她以及我随口说出的话语,过去10年的岁月里一心想着和我结婚。我对此感到些许的责任感。再加上琪莉至少是对我怀着好意的人。因此我才忍受着麻烦仍然接受了琪莉。
可是这些人不一样。天差地别。这些人明摆着是怀着对我的敌意来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往我背后捅刀。明明如此却要主动让这些家伙们住到这城里?
绝对不行!不可以有的事!
“真的不行吗,魔王?”
我一发火,琪莉便做出可怜的表情望着我。那大大的琥珀色眼瞳中甚至噙着泪水。看到琪莉眼泪的我一瞬间心软。
“……怎,怎么。就算你做出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也没用。”
“可是魔王不是不想和我一起去集市吗?知道城里还有多少需要修补的地方吗?只靠魔王的体力的话应该100年也解决不了。所以别那样了,这里就好好相处吧。房间不是还有很多吗。嗯?不行吗?”
“那你要是老是这样把人拉来……”
“要是你接受了这些人们,今天采购完回来,晚上就给你做真正极品美味的牛排。”
……等下。
你,你。刚刚说了什么。说了牛排吗。
要说300年里没变的事情,那显然毫无疑问正是猛火炙烤后外香里嫩十分滋润送入口中没嚼几次便慢慢地在舌头上融化开的,那肉类料理。
当然我并不是没有骨气得会轻易向食物屈服的家伙,但姑且还是问一下吧。
“……甜酱也会做吗?”
“这种事说第二遍嘴巴会痛的。”
“配着吃的生菜沙拉呢?”
“会淋上魔王喜欢的酸味汁做给你吃的。”
“那两人住在我城里不会往我背后捅刀的保障?”
“不会的吧?”
琪莉接受了我的询问向嘉珞传达道。嘉珞虽然一脸不满意地看着我,但似乎无法反抗琪莉,大大地点了点头。琪莉看着我,以灿烂的笑脸回答道“她说不会”。
我深深叹息,用一只手捋了一下脸。
虽然我早晚会有那么一瞬间为这决定而后悔,但我毕竟还是想吃琪莉给我做的牛排。
真是抱歉。我就是没骨气得轻易向食物屈服的家伙。
“哈啊……随你便吧。”
“呀啊!果然魔王最好了!”
像是等好了一般,琪莉如弹簧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吊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被那重量压得顺势跌坐在沙发上。我将把脸在我脖子上高兴地搓着的琪莉抱在怀里,面向房间的天花板喟然长叹。
总觉得我被琪莉牢牢地抓住了弱点。虽然一听到她给我做牛排便举起白旗,滋啦滋啦的声音早就回响在耳际,口中积着口水,反应十分诚实,自顾自地开始思考的这副身体尤其不像话。不过琪莉这家伙,真如她所说的很擅长料理呢。只要吃过一次便不断地回想起来,怎么也戒不掉,我也不由得宣誓忠诚……我的身体被琪莉的料理所驯服的现在已经回不了头……
……嚯,等一下。想着想着便得出了惊悚的结论,这事。琪莉这家伙,该不会往料理中加了魔药吧。
在我如梦方醒一惊一乍之时,我同对面沙发上坐着的阿丝特莉雅对上了眼睛。阿丝特莉雅以冷漠的视线望着我,口型嘟囔着“白痴”。
由于难以否定这句话,因此我只是装作没有看到。


* * *

清醒过来时围坐在餐桌边人不知不觉中增加到了四位。
于我而言是极其别扭的场面。



那天晚餐照着约定出现了浇着甜酱的牛排。搭配着烤四季豆以及和酱一起炖的洋葱。淋着猕猴桃汁的生菜沙拉,以撑破肚子的量塞在我的腮帮里。食物盛在画有紫丁香图案的美丽的盘子上。身旁坐着的琪莉宛如找到蚁穴的小孩子一般骄傲地说话。恐怕那是以前的城主留下的东西。就像走廊的画一样。
喂。魔王。能稍微给我点胡椒吗?对面坐着的嘉珞以十分倒胃口的表情向我说道。明摆着是在找我茬。她待在这里自始至终都是那个态度。充满警戒和蔑视的目光露骨得让我惶恐不安。嘛,那积极的感情耗费也是因为她还是朝气蓬勃的年龄所以才能做到的吧。我无言地把胡椒瓶递了过去。
阿丝特莉雅坐在嘉珞的旁边。由于长长的袖子,握叉子时似乎经历了一番困难。偏斜的刀不断刮在盘子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虽然想忠告她把袖子挽起来,但结果我什么话也没说。反正她不快地接受我的忠告的概率很高。没必要特意站出来招人白眼吧。幸亏阿丝特莉雅的困难处境刚刚被坐在旁边的嘉珞察觉到了。嘉珞从容地挽起绷着脸手臂在虚空中摇摆的阿丝特莉雅的衣袖,恰似照顾妹妹的姐姐……不对哥哥。嗯,莫名地可靠。
味道怎样?琪莉面向我们如此问道。嘉珞不知何时成了立正姿势,“十分出色!竟然能吃到公主殿下亲手做的饭,现在死而无憾!”这般不喘气地念出了长长的台词。接着最后看向我并提起一边的嘴角笑着,“当然在这里要死的不是我而是你,魔王”如此补充道。嘉珞的挑衅十分坦率,以致我感到有些怜悯。我这边似乎也得做出一次坦率的答复,因此我“好的,好的。你加油吧”地说着,一边留下祝愿,嘉珞的表情便立即像是腐烂了一般。似乎挺满意我的回答的。
“果然人多些更快乐吧?”
琪莉说道。
我将视线转向坐在旁边位置上的琪莉。噪音与挑衅与乱七八糟的感情碰撞的餐桌风景,她像是无比喜欢般地注视着。
滑落到肩膀下的金色的头发上,微笑所停留的白净的脸颊上,徐缓眨着的眼瞳中,都反射着餐桌上点着的烛火,莫名萦绕着温馨的气氛。她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淑女呢,我不由得再次感叹。孩子马上就成了大人。而我,却依然如故。
无论是周围的噪音,还是这孩子,不知为何似乎处在与我不相连的画框对面的另一个世界。那过于美好,因为美好而使得我更加寂寞。宛如无论怎么努力也够不到的星星一般。
虽然我无论是这嘈杂的氛围,还是敌视我的不速之客,抑或是这邈然的悲哀,全都不太满意。
“……对,不坏呢。”
我从琪莉身上移开视线如此说道。
甚至连如此述说的我的声音也杳然得宛如梦一般,因此我苦笑着。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5-10 11:19 编辑

2.骑着白马的王子殿下们

村子着火了。
虽是深更半夜,四周却亮如白昼。超过数十栋的建筑被笼罩在大火中无力地倒塌。无论去往村子的哪里,都是混杂着小孩的哭声、老人的呻吟、男人们的高喊和女人们的惨叫的人间炼狱。尸体若无其事地仰面倒在大路上。在那混乱之中我茫然地站着,仰望着各种颜色的漩涡交织转动着的夜空,“啊啊,又是这里呢”如此喃喃自语道。
位于艾雷巴多北部的小村庄。虽然现在是别国的领土,但那时艾雷巴多以北还都处在梅尔巴拉的国境内。我在那村子里住了50余年。村子的名字已经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人们淳朴而坦诚。将不知来自何处的、并且过了半个世纪也完全不会老去的奇怪男人接受为村里一员的,心地善良的人们。
那时我还有着名字。也有呼唤我名字的人们。然而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
沿着尸体堆积的大路面向广场的我,由于呼唤我的声音停下了脚步。
一位女性拦在了我的前面。
满面尘灰,衣衫褴褛,指尖磨破,血肉模糊。一直都很端整的褐色短发十分蓬乱,到处沾着凝固的血。只有望着我的那眼瞳一如既往地明亮。她一直以凛然而挑衅的视线望着我。我并不讨厌她的那种视线。无论是有些强势的口气,还是随心所欲的性格,抑或是那反复无常的性情,甚至连那完全不会与人交往的固执不通的一面,我都喜欢。流光易逝,从小孩到少女,从少女到女人,她成长的模样我光是看着便已十分幸福。因为感觉是对我以前受伤岁月的补偿。
她……
不,虽然你似乎并非如此。
“ ,你在做什么!马上停下!”
你朝我面前跑来,揪住我的胳膊喊道。那哀痛的声音刻骨铭心。名字。对,不知何时起你没有把我叫做“老师”,而是开始叫起我的名字。这变化有什么意义,那时的我还不得而知。毕竟我果然对理解他人的内心十分生疏。
“这样下去村里的人们都会死的!所以停下!”
“……停不下来。”
我以沙哑的声音答道。
啊啊。那瞬间我所看到的你那虚脱的表情……甚至连我的名字都已忘了的现在,只有那个我忘不掉。
“直到村里的人们全都死去为止,我的魔法是停不下来的。所以放弃吧。”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犯下了会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那时的我已然知道。曾笑着呼唤我名字的人们饶命的哀求,会让我一生难以入眠,这我也知道。耳畔依旧回荡着的他们的怨恨与惨叫,是我所要度过的所谓永生的时间里被赋予的罪过,这我亦然知道。
我慢慢抬手掐住了你的脖子。留有温暖体温的纤细的脖子充满在我的两手中。稀微,却迅速。你的脉搏在我的手掌中跳动着。
那时我对你说了什么?
“你真的……,直到这个瞬间也是该死地美丽呢。”
似乎不是这种话。然而似乎这么想过。
你真心很美丽。
直到最后的瞬间也是。
“走好,伊芙。”
勒着脖子的我加重了手中的力量。
你的眼皮微微颤抖。惊恐得苍白的脸上隐约浮现出对我的怨恨与疑惑。你在我的手中挣扎着,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为什么?”,向我问道。我哑口无言。因此像是逃避般,更加用力地勒紧了脖子。
喀嚓,这般声音通过手掌传来。
由于那不寒而栗的死的触感。
我总算从睡眠中醒来。


* * *

“昨天没睡好?脸色不是很好呢。”
琪莉面向萎靡地打着哈欠的我,担心地说道。我本不想暴露的状态似乎彻底暴露了,因而有些心虚。确实,食客增加了连梦都变得有些心烦意乱。或许是因为担心我睡着期间嘉珞会不会进入寝室掐住我脖子的压力吧。
不过我努力以若无其事的脸迅速回答道。
“那哪能睡得好。那种家伙们不分昼夜那样闯来。”
我一指着窗外,琪莉便也立刻理解了,“啊啊”地点了点头。
窗外现在有五六名左右的成员站稳脚跟,“魔王出来!”地示威了整整1个小时。看上去像领队的家伙全副武装地骑在装着高级马鞍的白马上,其背后跟着看上去身长2尺的剑士、身材出众的修女、驼背的魔法师老人家,以及两名看上去作用不明的小毛孩。领队那家伙领喊着“消灭魔王!”,后面的家伙们也士气高涨地跟上节奏。
嘉珞和阿丝特莉雅的来访之后,不速之客的来访持续不断地增加。这些人不分昼夜。既有那样在门前组织示威后就走的家伙们,另一方面也有昨天正式越过城墙在庭院里放火的家伙们,所以不是一般地烦人。顺便一提放火的家伙们在我站出来前就被嘉珞狠狠揍了一顿赶了出去。理由是在公主殿下居住的地方危险地放火。不知道她是忠诚度高还是单纯地跪舔。
“不是有本成为英雄的指南吗?据说好像有‘去魔王城前霸气地宣战’这一必不可少的修炼项目。”
“这个嘛。最近找来的人们比起英雄更想成为富人吧?把我带回去就能捞到爵位,还有可能和我结婚不是吗。”
“说得跟别人的事一样呢。”
琪莉笑着耸肩。似乎不想就这话题继续谈论。我也没有把这事态归咎琪莉的意图,因此无言地将头转向了窗外。
据嘉珞所说,现在温兹似乎暗地里流传着魔王劫走了公主殿下的传闻。
虽然没有官方发表的事项,但据说获悉那传闻的人们大部分都认为是既定事实。对于铲除魔王平安带回公主的人,庶民便给予封土和爵位,伯爵以上的贵族便给予褒赏和公主的婚姻。“当然我并不是被物欲蒙蔽了眼睛才来救公主殿下的!”嘉珞没有忘了为自己辩解道。
对于公主的消失人们开始产生了疑问,结果温兹的王似乎编造说我绑架了公主。毕竟就算嘴巴歪了也说不出公主是自己跑去找魔王的。虽然冤枉,但毕竟有前科,所以我也无话可说。关于褒赏可能是之后附加的,也有可能是国王亲自发话。后者的话,就算提出那么大的褒赏,公主的能力有大到必须夺回公主吗,我想道。
也是,被叫作大陆最强的剑吗。
对外的面子工程也能充分利用的名气吧。
“啊啦。那些人,看上去想做些什么。”
这时,队伍中看似魔法师的老人突然站到了前面。说起老人的样貌,背是驼的,花白的胡须长得很长,拖在了地上,看上去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以致于不得不依靠着应该是魔杖的长木杆。似乎不应该在这里喊抓住魔王,而是应该马上去医院。
老人一手握着魔杖,一手托着翻开的魔法书,开始咏唱起构筑式。因为很远所以听不太清。我呆呆地望着那可怜的魔法师,向旁边站着的琪莉悄悄问道。
“之前起就一直挺好奇的。最近的魔法师们为什么都那样大摇大摆地表现出自己是魔法师?一成不变的服装,硬是夸张地咏唱着构筑式,是有多缺乏魔力才会拿着魔杖……”
以前也时不时会有喊着抓住魔王来犯的勇士之流,基本上和那里面魔法师们的穿着也很相似。无论是戴着看上去缺乏实用性的尖帽子,还是添加上浪费魔力的轰隆隆哐啷啷的效果音。单就现在站在外面的魔法师而言也是如此。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要准备那沉重的魔法书拿过来。如果是背不下构筑式以至于需要小抄的水准,那就应该放弃当魔法师。
面对我的疑问,琪莉一边梳理着滑落的头发,一边开始解释。
“一种虚文浮礼吧。毕竟和过去不同,当今时代魔法师很是尊贵。而且比起莫鲁萨巴,温兹的魔法师尤其稀贵,所以单是会使用魔法就能获得权力。当然要使劲显摆了不是吗?”
“莫鲁萨巴的话是指艾雷巴多以北的地域吗?”
我对熟悉的单词反问道。这么说来10年前琪莉的父亲率领军队侵入我的城堡也是为了进攻莫鲁萨巴而占领要塞呢。
“嗯。恐怕大陆的所有国家中莫鲁萨巴是拥有最多魔法师的。好像建立起了早早挑选出有魔力的孩子进行特别教育的制度。只要有才能即使是别的国家的人也能接受的样子。”
琪莉的说明结束的同时,魔法师的咒语也结束了。魔法师朝天叽咕叽咕地大声喊着——那也是虚文浮礼吧——城门便咔哧咔哧地开始冻结。我和琪莉同时“喔喔”地感叹。
“果然。是要通过急速冻结城门来使其碎裂吗。不过因为体积太大所以倒是挺费劲的。”
“看来是实力不错的魔法师?”
“构筑式本身并不繁琐。只是加入了很多条件句使式子变得很长是个缺点。一般为了减小误差会绘制魔法阵来施展,硬是夸张地暗诵,看来是过于喜欢装模作样的性格呢。”
“构筑式?是说魔法咒语吗?”
琪莉眼睛闪闪发光,显露出好奇心。
“魔法原理和算术类似。当作是变成语言的公式就行了。魔法现象就是为了导出答案的式子。越是高位魔法构筑式就越长越复杂,因此背诵不就很辛苦吗?所以要使用魔法阵之类的东西。差异也就在于是通过心算解开算术问题,还是通过背诵解开,抑或是直接写式子解开。而那人是通过背诵解开的。”
“就像背九九乘法表一样?”
“对,就像背九九乘法表。理解得很快呢。”
我一边感叹琪莉的优秀一边摸着琪莉的头。琪莉没有掩饰心满意足的表情对我笑着。
这么说来上一次这样跟别人解释关于魔法的事情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明明我以前还挺热衷于教人的。然后就会有用熠熠生辉的眼睛“老师,老师!”地紧紧跟在我背后询问着关于魔法的各个方面的女孩子……啊。今天梦里也出现了呢,真是的。
一旦回想久了连多余的回忆也扯出来了呢。
“好。把他们赶出去吧。”
像是甩开浮现出的不愉快的回忆一般,我忽然挽起袖子以悲壮的口吻如此说道。总觉得似乎是在迁怒于不速之客。琪莉的表情也跟着变得悲壮,但这个暂且不论,两颊中一如既往地饱含着勃勃兴致。
“怎么赶?”
“介入那人的构筑式来悄悄修改式子。”
“修改式子?怎么做?”
“比如说往那魔法师为了得出2的答案而建立的1+1的式子中偷偷写入-1。这样利用那式子解问题不就绝对得不出正解了?”
“哦……,这么一举例总觉得听起来挺简单的呢。”
“确实原理本身就是很简单的魔法。毕竟能耗很差。”
“能耗很差?”
“因为不得不消耗对方使用魔力的两倍以上。普通人使用这个魔法大概会一下子耗尽魔力而倒下吧。嗯,虽然前提是要有能够被耗尽的魔力。”
“性耗比那么差不就是无用之物了吗?”
“为什么?性耗比有点差又如何。反正只有我用。”
“……唔嗯?”
琪莉歪着脑袋仰视着我。
“啊,没说过吗?这魔法,是我创作的。”
4年前左右吧。我百无聊赖,十分寂寞,因此以独自下棋的心情试着创作的魔法。可以说是刻入了我的无聊与寂寞的魔法。我不可能细致入微得为这种消遣用的魔法缩减能耗。这也并不是做出来就能“看这魔法!又大又美不是吗?!”地向人们炫耀的东西。
“咦……,唔呣。一般的魔法师们也会创作魔法来使用吗?也没听说过王廷魔法师爷爷亲自创作过魔法。”
如此问道的琪莉的声音十分真挚。我一边在脑海里建立起构筑式一边回答琪莉的问题。
“一般应该不会吧?嘛,真的厉害的魔法师的话一生也可能会创作出两三个魔法来发表就是了……,不过基本上都是魔法的东拼西凑。”
毕竟不要说亲自创作魔法,连通过背诵使用魔法都很吃力的魔法师大有人在。拿普通魔法师们和我比较,普通魔法师们不是很可怜吗。
总之对话在这里暂停了。事实上我记忆力也不算好,一边和别人对话一边建立构筑式挺费劲的。毕竟都这个年纪了。
嘛,不过这魔法还算简单,所以既不需要魔法阵,也不需要发声咏唱式子。仅仅只要在脑海中背诵构筑式就够了。如此建立起构筑式后再往那式台中重新配置魔力。为了正确建立式子不致计算出错而崩溃,这过程相当需要集中力。配置完魔力后再吟诵始动语。
“□□■□□□□□。”
所有魔法的基础都是卢恩语。往卢恩语中掺入魔力便成了魔法。
虽然拥有魔力的魔法师们听得懂我刚刚说的语言,但对于一般人而言听上去只像是噪音一般。
我咏唱完始动语后没过多久,慢慢地侵蚀着城门的冰突然以离奇的速度朝周边渗去。铺满城墙自是当然,连周边地面也开始结冰,也就是说甚至蔓延到了入侵者们的脚底。
载着主人的白马自己脚下一结冰,便兴奋得打着响鼻撒欢。
“喔喔……!”
琪莉眼睛闪闪发光,吐出了感叹词。
我不由自主地耸了耸肩。呼呼,怎样。我就是这么厉害。
白马上的男人一边摇摇欲坠,一边开始叱责魔法师。魔法师为了重新修正式子煞费苦心,不过只要我的魔法依然有效,魔法师的构筑式就会继续照着我的意图出错。
身材十分优秀的修女自己的大腿一开始结冰,就发出尖叫扑腾着挣扎。多亏了长长的衣袖,远远看去,仿佛白色的鸡在扑棱着翅膀活蹦乱跳。超过2米的巨躯男人已经逃跑很久了。看上去衰老得连能亲自爬山都令人惊讶的魔法师,不知之前那气势去了哪里,比马还快地逃去了山下。
我斜靠在窗边站着,宛若观赏歌剧的贵族一般,从容自如地注视着那光景。呼唔……这样便又一次将迷路的愚蠢的羔羊们引导向正路了。别再过来了,烦人的家伙们。
“前来救出公主的远征队。真浪漫真好呢。”
确认入侵者们从视野中完全消失后,我从窗边后退一步。站在旁边的琪莉也从窗户前转过身来。
“魔王也浪漫地和我快点结婚就好了。”
“还请别跟我这老头子要求浪漫。”
“说什么丧气话呢?没看到刚才那魔法师爷爷也喊着救出公主来到这山谷里吗?”
琪莉两手插腰像是教导般对我如此说道。我对那话嗤之以鼻地回答。
“那魔法师看上去几岁?”
“嗯?呃,这个嘛……六十或七十?”
“那我几岁?”
此时方才领悟了我的话的琪莉紧紧闭上了嘴。看着我的视线不知为何充满着郁闷。
“……重要的不是数字而是外表吧?”
“嗯,不对。数字更重要。”
我一下否定了琪莉的倔强。因为我的反应,琪莉立刻消沉了下去。看着耷拉着陷下去的琪莉的肩膀,不知为何挺可爱的。该说捉弄起来挺有趣的吗。
……嗯。刚才的想法感觉很像品行败坏的大叔呢。
在我再次做出坏心眼的行为前似乎还是离开这里为好,于是我转过身迈开步。然后此时才发现愣愣地站在走廊那头的阿丝特莉雅。
“……阿丝特莉雅?”
因为我的话,琪莉也转头确认阿丝特莉雅所在的方向。
阿丝特莉雅以特有的冷漠的脸望着我们,站在那里。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起站在那的。以百无聊赖般的面无表情无言地望着我们二人好一会的阿丝特莉雅,片刻后歪着脑袋开口道。
“真会嬉闹呢。”
“啥?”
“在阿丝特莉雅看来,仿佛小孩子一边捣碎杀死挣扎的蚂蚁一边有趣地玩耍。”
是说入侵者们吗。
“……虽然没有杀死。”
嘛,或许冻伤还是会的吧。
面对我的辩解,阿丝特莉雅提起单侧的嘴唇“呵”地嗤笑。
“嘉珞准备好餐食了,请两位下楼去餐厅。”
说完要事的阿丝特莉雅不等我们回答便嗖地转身率先去了餐厅。冷风飕飕地吹着。她似乎相当讨厌我。
是啊,我是魔王,圣与魔基本上是相反的性质,所以对于阿丝特莉雅来说我不可能看起来善良。另外应该也有她性格基本上冷冰冰的理由。不过招到他人白眼并不是十分愉快的心情。那对象是同居人的话就更是如此。
可琪莉却似乎和我的想法稍有不同。
“阿丝特莉雅是讨厌我吗?”
琪莉望着阿丝特莉雅消失的方向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不是我吗?”
“该说是同为女人的直觉吗……?似乎想从我这抢走嘉珞。”
啊……,那方面的话题吗。这么说来琪莉有说过她们是老朋友。关系图还挺复杂的呢。
——不过捣碎蚂蚁什么的不是对我说的吗。
我望向城门那边呆呆地想着。烦人地纠缠着的乌合之卒不知不觉中已经逃去结界外面很久了,冻结的城门和城墙也不知不觉中恢复到原来的模样。
捣碎蚂蚁……吗。
——虽然单就力量的差异来看这话也不完全错。
“那我们也下楼吃饭去吧?”
“……好。”
琪莉开朗的声音让我露出了苦笑。总觉得在意阿丝特莉雅的话的我似乎更加稚嫩,琪莉的表情似乎真的并不是那么在乎阿丝特莉雅。看来这家伙活到现在大概并没有怎么烦恼过吧。充其量就是长痘痘了,这种?差异是什么呢。是被爱着长大的人与并非如此的人之间的差异吗。
考虑着这种事的我看来也同样稚嫩,我自嘲道。


* * *

现在午后的阳光火辣辣的。
我避开阳光、劳动和唠叨,整个下午窝在书斋里。毕竟就算四人面对面看着互相和善的脸也并不会发生有趣的事。并且即使想要装作若无其事,无论是可怕地瞪着我的嘉珞,还是毒舌得只要开口便乱砍滥伐的阿丝特莉雅,与她们相处都只会使我疲惫。干脆再研究一个构筑式算了。
——这么说来自从独居后就没创作过几次新的构筑式呢。
我看着灰蒙蒙地落着灰尘的理论书,反省起自己的懒惰。虽然并没有什么需要使用魔法的事情,并且对构筑式的研究也稍微有些腻烦了,但毕竟名义上我还是魔法师,而最近几百年的行为似乎只不过是独自隐遁型。现在记不太清的构筑式也有不少。似乎无法单单归咎于年龄。
也是。我只是因为魔力多得超乎寻常,对构筑式的创作才十分熟练,事实上我作为魔法师记忆力并不是那么好。不,正相反吗。或许正是因为记忆力并不出众,所以我才仅仅照着我的需要创作出了许多构筑式。
多亏于此,即便是一模一样的魔法,我使用的魔法构筑式也完全不同,经常让其他魔法师们精疲力尽。我小时候被奉为神童,也坐过最年少的王室魔法师的位置。回想起来,还算是挺顺利的时光。
我翻开理论书,再次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然后制止住我不断加深的反省与追忆,并将我再次拉回现实的,是不知何时起窗外传来的尖锐的声音。
“从之前起就一直很吵呢。”
虽然一直以来过着远离噪音的生活,但自从琪莉和她的小伙伴们住进城里后,每天都是与噪音的战争。早晚得找到与隔音相关的构筑式……不,索性重新创作一个刻在城里的角角落落。一定。
我为了确认噪音的来源靠近窗边。
书斋正下方,嘉珞与琪莉正在对练中。
似乎已经开始了挺长时间,两人都大汗淋漓。琪莉手里握着她曾经对我强调过价值非比寻常的“相杀之王女”,嘉珞拿着与自身个子一般巨大的双手剑。
无论从体格还是武器上看,琪莉似乎都很不利,但气喘吁吁的是嘉珞。嘉珞已经几乎全部脱去了外衣,现在只穿着一件露肩的吊带衫。至少紧身衬衫已经浸着汗水,原原本本地露出身材。或许因为总是用铠甲全副武装的缘故,嘉珞的身材比想象中要有曲线。
哇噢,新的发现。琪莉的D罩杯计划似乎总算在这里取得了成果呢。
另一方面,琪莉与平时穿的衣服并无太大的不同。没有亮色花纹的裙子上是长而宽松的外衣。是喜欢那种风格吗?公主殿下的品味意外地朴素。这么说来在城里生活后,似乎就没见过她穿华丽连衣裙的样子……温兹王室的财政不怎么好吗?
“拜托您再来一次!”
气喘吁吁的的嘉珞扯着喉咙喊道。
稍微生出兴趣的我,正式决定靠着窗边坐下,注视那两位。
“我倒没有关系,但你只那样冲来的话几次也没有用。”
“可是公主殿下速度太快了,我怎么也……”
“越是这样,就越应该冷静地等待并谋求反击。毕竟胡乱地横冲直撞只会浪费能量。只要等待对手就一定会露出破绽。那个呢。嘉珞似乎只是单纯地防御。可有时防御也能成为优秀的攻击。”
琪莉像老师一般地说话。我也不由得口中“呼唔——”地冒出了感叹词。虽然一直当她是小孩,但还挺会教人呢。
琪莉像是施展绝技一般,一边单手转着“相杀之王女”,一边开始放松身体。那剑……我也亲自拿过所以知道,虽然很轻,但显然并不是能那样单手转动的重量。
“先给你展示一下,像平时一样攻过来吧。”
再次紧紧握住像玩耍一般嗖嗖转着的剑的琪莉将剑锋对着嘉珞说道。握剑的同时,表情中的轻佻瞬息间消失。真挚一词也不足以形容,她刹那间展露出了非同一般的集中度。
像是感知到琪莉周边空气的变化,嘉珞的呼吸声再次固定。嘉珞将剑锋朝向地下,两手握着剑柄。如果说琪莉是从容不迫地寻找着猎物破绽的野猫,那嘉珞就是咬着猎物不放的猎犬。
“……哈啊!”
发出短暂蓄力声的同时,嘉珞离开原地冲了出去。
嘭的一声,嘉珞的剑从下往上勾出一个大大的圆。要是完全挨到了攻击,琪莉的手臂或许会被斩下。然而琪莉早已朝后退去。紧接着嘉珞的剑划着对角线劈下,琪莉两手握着剑,轻易地解除了嘉珞的攻击。用那么纤细的剑是怎么把那大剑挡下来的呢,令人惊叹。“吭!”,发出这般清脆声音的同时,剑与剑相击而又弹开。
“咿咿!”
嘉珞一边咬牙一边吐出不知是蓄力还是呻吟的声音。嘉珞的剑再次以骇人的气势自上而下地斩落。“那绝对无法用蛮力挡住”,我如此想道。然而琪莉没有躲避。反倒像是打滑一般,身体朝嘉珞扑去。咯嘎嘎嘎嘎!剑与剑互相缠绕。那是琪莉的剑从嘉珞的剑的一端蹭到另一端所发出摩擦声。用剑推开了剑。两人之间接近到能互相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时,琪莉一边推开嘉珞一边迅速朝后退去。
由于意料之外的近身攻击而慌张的嘉珞虽然一瞬间姿势涣散,但她也确实是专业的。像是迅速修正攻击路线一般,嘉珞侧身转向。对于挥舞大剑而言是挺不错的反应速度。或许是为了提升速度,嘉珞尽量避免着大动作。迅速而短暂地发起几次攻击逼进琪莉。琪莉急忙挡住剑,渐渐被推向身后。
——琪莉被推过去了?
还大声嚷嚷着像是在教嘉珞一样,真丢人呢,在我如此想的瞬间。
琪莉飞了。
“……呵呵。”
我无语得笑了出来。飞了。只能用飞了来形容。
一直堂堂正正地接下嘉珞攻击的琪莉突然躲过了嘉珞的攻击。真的是瞬息间的事,嘉珞只能“呃”地趔趄。由于快速进行的攻防,刹那间的破绽被放得极其之大,要是会错过那破绽那就不是琪莉了。嘉珞迅速再次握紧剑试图攻击。似乎以为能够挽回。我也这么觉得。
然而琪莉并没有趁机发起攻击。而是踏着嘉珞的剑,倏地跃起,转到了嘉珞的背后。仿佛是在马戏团看到的空翻。毫无疑问是绝技的盛大游行。
嘉珞连续两次感到慌张。再次迅速活动身体,试图转变局面,却已迟矣。琪莉的剑已经来到了嘉珞眼前。完全读不出其攻击路线的嘉珞的完美败北。
这一切不过是几分钟内发生的场面。
我不敢保证我的动态视力十分优秀,所以或许看漏了几部分。我仅仅是失神地追逐着剑锋,琪莉以傲然的微笑将剑指向嘉珞,嘉珞只是气喘吁吁地像木桩一般站着。这便是全部。
“……懂了吗?”
一时唯有不规则的呼吸声交杂着,过了一会,琪莉开口道。
“知道换成短暂的攻击很不错。但如果觉得那攻击有效而继续使用同一攻击模式的话,即使是偶然间的微小变数也会马上让自己慌张。就像谁也不想看重复着一模一样动作的舞蹈。因为可以轻易读出下一个动作。”
琪莉一边收回剑一边解释道。宛如假的一般,她的表情再次挂上了一如既往的轻松的微笑。并非刚才为止那以仿佛能冻结对手的冰冷视线望着对方的少女。
琪莉的剑……仿若舞蹈。
与由直线与点组成的嘉珞的动作不同,琪莉的动作似乎只有曲线组成。恍若嘉珞怒涛般的攻击上悠然漂泊的纸船一般。似乎马上就要被波涛吞噬而沉没,却乘着浪潮的流势,独自悠然自得地前进。
所谓剑是如此美丽的武术吗?
“唔……,呜呜……”
嘉珞低着头,发出强忍哭泣的声音。对于嘉珞来说这败北似乎颇为痛苦。琪莉果然是担心嘉珞吗,收起剑小心翼翼地靠近嘉珞,拍打着她耷拉垂下的肩膀。
“没事吗?……我是不是逼得太紧了?”
由此嘉珞对琪莉的忠诚变为了嫉妒与愤怒……我本以为会这样。
只是我的错觉罢了。
“不会!没事!完全没事,公主殿下!”
面对琪莉的话语,嘉珞一下子抬头。然后眼泪鼻涕,激动地满脸都是,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激动地喊道。
“我有生以来这么棒的对练这还是第一次!不知道这是梦还是运气!这教导优秀得我的灵魂都要倾服于公主殿下的每一个动作!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仿佛一只蝴蝶在跳舞!即便如此却丝毫不减的攻击力!速度!精确度!不会错过任何薄如纸般的破绽见缝插针的判断力!准确地指出我的不足的洞察力!公主殿下,我真的十分爱……,爱……,崇拜您!!”
“咦……,好。谢,谢谢。”
“……骨灰级迷妹呢。”
竟然能让希世之才的琪莉慌张什么的。果然嘉珞・嘉伦。可怕的迷妹。
我看着长篇大论起对琪莉的礼赞的嘉珞,很迟才察觉到有一个人不在这里。这么说来还有粘着那迷妹的另一名迷妹。琪莉和嘉珞,两人在这里燃烧着散发出汗臭的青春,但嘴臭的修女大人现在在哪呢?
「似乎想从我这抢走嘉珞。」
忽然想起琪莉说过的话。
也许是对那两人其乐融融的模样充满小脾气闹别扭了。嘛,虽然我知道她绝对不是我一安慰就会道谢的家伙……
——但还是去找一下她吧。
没办法。长辈的我只能理解她。



一小时后。
——这小子……是捉迷藏达人吗……!
想放弃了。真心。
我觉得我把她可能在的地方都搜过了,但哪都找不到阿丝特莉雅的一丝影子。在整个城堡里上上下下的,不知不觉中我的体力渐渐开始见底。我为什么要自讨没趣吃这个苦,我一边真挚地烦恼,一边甚至“为什么我要接管这大得多余的城堡”地后悔起了300年前的事情。
总之真是令人操心的小家伙。
“唉,不管了。无论那家伙独自在哪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在乎她?”
反正到了用餐时间就会现出身形的吧。如果她出城了的话那也不算什么坏事。毕竟这相当于烦人的食客减少了一位。
……像这样故作不在乎意味着我十分在乎!妈的!我就是谨小细微的男人!
结果我想了想还有哪没去过,脑海中浮现出最近10年里一次也没打开过的门。也许在那。
我加快脚步到达的地方,是位于城堡角落里的通往地下的小门。10年前锁上后一次也没打开过,但不知为何现在敞开了一拃的口子。
哈啊……下去地下室了吗。真阴沉。
我虽然内心嘀咕着,事实上却因为找到了人而稍微觉得安心。
打开门进去的我短短地叹了口气。
黑漆漆的仓库里。巨大的酒桶放置在两侧,很久没有用过的家具或是道具之类的东西胡乱堆放的角落,阿丝特莉雅坐在那里。白色头发和白色修女服即便在阴沉沉的黑暗中也似乎可以隐隐约约地显露出来。像鬼一样所以有点可怕。
这家伙为何独自待在这种地方。由于我把我们之间的合不来都归咎于性格的原因,所以她蜷缩身体坐着的模样还挺可怜的。
“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一边靠近阿丝特莉雅一边烦恼着该不该以这种形式搭话,片刻后方才如此问道。阿丝特莉雅以比仓库里萦绕的空气还要冰冷的表情望着我。
“阿丝特莉雅在哪里做什么都没有义务有向你报告吧。”
“这里明明锁着,你怎么进来的?”
“把锁粉碎。”
阿丝特莉雅一边把完全碎裂的锁展示给我看一边答道。
损坏了别人家的财产还自豪地给我看啥呢,你。
“马上出去吧。待这里会感冒的。”
“阿丝特莉雅的事阿丝特莉雅会看着办的。不用费心,做你该做的事如何?”
“我倒也想……但怎么也放心不下。”
“哈!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多管闲事。你似乎产生了什么错觉,即便你这么做,阿丝特莉雅也丝毫不会觉得感谢哦?”
不,不。反正我打一开始就没期待过。
阿丝特莉雅似是不快地盯着我。我本以为会传来一阵辱骂,结果却意外地传来了坦率的回答。
“……仅仅是讨厌看到嘉珞和不知道叫琪莉还是麒麟的黄毛丫头嘻嘻哈哈装模作样。因为阿丝特莉雅非常讨厌吵闹。”
所以避开两人来到了安静的地方呢。嘛,虽然某种程度上料到了。
嘉珞对于阿丝特莉雅而言是怎样的人,光是从这冷冰冰的少女和嘉珞一起来到魔王城这事上便显而易见。要去救被魔王绑架的琪莉的显然是琪莉迷妹的嘉珞,所以正如琪莉所说,阿丝特莉雅或许想从琪莉那“抢走”嘉珞。
虽然看上去用毒舌武装着自己长满了尖刺,但这家伙果然只是因为喜欢的人不在身边而寂寞了而已。
没办法呢。毕竟二十岁还只是小小年纪。
我苦恼了一会该怎么做。就这样把阿丝特莉雅拽到外面去的话阿丝特莉雅的心情并不会好转。嘉珞似乎沉迷于与琪莉的对练中,我的本事没大到能平复阿丝特莉雅的情绪。
结果我靠近阿丝特莉雅的身边噗通地坐了下来。
毕竟即使平复不了她的情绪,待在她的身边这我还是做得到的。
然后和我的预想一样,阿丝特莉雅立刻一脸不耐烦地望着我。
“你要做什么?”
“我也不喜欢吵闹。”
“那去别的地方不就好了。阿丝特莉雅可不想和你并排坐着闲聊哦?”
“好过分呢。我会安静地待着的所以你就通融一下吧。”



我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把阿丝特莉雅的反感放在心上。接着阿丝特莉雅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对我露骨的厌恶像匕首一般插来。呼呼,真过分呢。讨厌到这种程度我也会受伤的。
“装成长辈,真的很让人反感。”
阿丝特莉雅像闹别扭的小孩一般抱着并拢的两膝,无力地低头。
“哪也不像长辈。不过是个白痴。不过是个萝莉控。”
“……最后的那个是什么。”
“你不是要和公主结婚吗。”
阿丝特莉雅低着头问道。
“我再说一次,结婚是那人单方面的主张。”
“说谎。那你为什么不赶她走?”
“那个怎么说呢……难以说明的部分翻来覆去复杂地搅在一起……我10年前绑架了琪莉也是事实,琪莉变成那样我也并非全无责任……当,当然我的责任真的只是微乎其微就是了。”
“明明绑架了一国公主,却只是微乎其微的水准吗?”
“不,唔呣。那是因为酒才……”
“哈!你似乎以为喝酒犯罪的话别人就会因你神智不清而通融了?”
“……我做错了。真要说是死罪。”
“所以结婚是怎么回事。因为对公主抱有某种意义上的责任感所以没能赶她走吗?”
“……嘛,算是吧?”
“这种事情令人反感。”
“到底哪方面令人反感了……”
我看着虚空长叹道,阿丝特莉雅悄悄抬起了埋在膝盖间的脑袋。凌乱的刘海之下,焦点模糊的墨色眼瞳再次朝向我。
“真的为了公主的话,就最好别再浪费时间,切切实实地让她从梦中醒来把她赶出去。所以你说的话是辩解同时也是屁话。以这种借口放任公主的骄纵意味着你只不过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什么的。这么说来前不久似乎也听到过琪莉类似的话。
我挤着一侧的眼睛像是盘问般对阿丝特莉雅说道。
“你到底想说我害怕什么?”
……啊。
什么啊。刚才的心情十分……奇怪。
“你不是喜欢公主吗。”
“不是”这句话没能马上蹦出。
虽说如此也并非“没错”地醒悟。
而是“是吗?”的疑问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
300年里没同他人交流地窝在城里生活着。突然向我涌来的他人的感情过于陌生,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里连承受那个也十分困难。结果只顾着判断他人的感情就花尽了我所有的心思,面对他人的我真正的感情却一无所知。甚至想都没有想过。
是吗?我害怕被琪莉讨厌吗?
我对琪莉……喜欢?
……不,假的吧!年龄差可是有几百岁!
“不!不是,绝对不是!我喜欢琪莉什么的,伦理上就不可能有的事!”
“哈!魔王谈论伦理?真是可笑至极呢。”
面对我的喊叫,阿丝特莉雅露骨地讥讽道。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吧?不用说也知道。只要是不舒服的事和讨厌的事就全都逃避、辩解、视而不见。所以蛰居在这种山谷里孤零零的一副穷酸样不是吗?然后装作长辈真是恶心得要死。怎样,阿丝特莉雅的话错了吗?”
“喂,阿丝特莉雅。稍微听我说……”
“还要再说吗?阿丝特莉雅呢,十分明白魔王为什么会成为魔王。”
阿丝特莉雅将视线转向天花板上的烛台。仿佛是在朝着虚空说话。
“呐,别的人们把你当作了什么?魔族?恶魔?头上长角有着尖牙的怪物?要是这种东西反倒可以说是可爱了。要是这种东西,除了是别的种族这点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
“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我的什么?”
装作若无其事地反问道的我的声音十分不安地颤抖。以至于吐出话后的我反而一惊。蔓延在我心中的不安似乎擅自渗漏到了外面。
像是不会放过我的这般焦躁一样,看着我的阿丝特莉雅的目光变得更细。
“你觉得阿丝特莉雅知道多少?”
像是轻轻试探般的口吻。仿佛是在考验我。
“该不会做了‘那种事’还真的以为别人什么都不知道吧?厚颜无耻。嘛,确实一般人应该不知道。毕竟那事件以后从国家层面下达了封口令。”
我无言以对。
有种连心理准备也没有就到了世界末日的感觉。
“不过神殿里还留有对你的记录。只是因为那情报的访问权限很苛刻,所以并非神殿内的任何人都能轻易察看。嘛,虽然阿丝特莉雅偶然中看到了。事实上那过于荒诞无稽让人觉得都是谎言。恶魔召唤什么的,大屠杀什么的,充满了这种无法理解的词汇……”
忽然间被若无其事地抛出的一连串单词听起来反倒像是“我对你的过去了如指掌”的威胁。可以肯定的是我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所以嘉珞说要去抓住魔王的时候阿丝特莉雅的内心有些动摇。因为好奇。”
“……好奇?”
“嗯。做出那种事的人类,究竟长着多么丑恶的脸。”
……吃惊什么呢,我。
顶多经过了300年的岁月,就觉得人们脑海中那件事已经抹去了吗?真是厚颜无耻至极。自己都觉得不像话。
“哈啊”地像是讥讽般叹息的同时,阿丝特莉雅说道。
“不过。”
阿丝特莉雅的视线。
什么东西也映不出来的墨色眼瞳再次朝向我。
望着我的那张脸是无限寒冷的面无表情。
“公主知道吗?”
不知道。
琪莉从未打听过关于我的过去。我害怕她打听。那正直开朗的孩子会不会用轻蔑的视线望着我给我定罪,这般……害怕着。
没错,阿丝特莉雅的话是对的。
我只是害怕罢了。
害怕被琪莉责难。
“你,该不会对琪莉……”
“锵锵——!”
像是“嗒”地剪断了绷紧得似乎要堵住呼吸般的紧张感,地下室的门突然开了。与夸张的效果音一起现出身形的不是别人,正是琪莉。
真是吓我一跳,简直要吐出心脏来了。心脏疯了般地跳动,脉搏声简直能传入脑中。
差点把我吓晕过去的琪莉,撩起沾着汗水的头发,面向我露出开朗的笑容。
“两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啊,找到了!魔王你丫!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打算对阿丝特莉雅做些什么?!”
紧随着琪莉的话语,嘉珞也现出了身形。这人非但沾着汗,涨得通红的脸还没有平静下来。
做了什么。准确地说我感觉像是被做了什么,刚刚。
我交替望向阿丝特莉雅与琪莉。刚才为止与阿丝特莉雅进行的对话依旧在脑中盘旋,让我不知所措。
可是阿丝特莉雅刚才训斥我的事仿佛是假的一般,她以一如既往的漠然表情离开位置站起身来。
“怎么,两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琪莉半玩笑半认真地交替望向阿丝特莉雅和我追究道。虽然我想说没什么特别的事,但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说出这种谎言,因而紧闭着嘴巴。
不知不觉中走到门前的阿丝特莉雅回头看向那样的我噗嗤笑了。
“只是说了些秘密话题。对吧,魔王?”
——什么啊,那个。是要帮我保密吗?温柔得让我眼泪都要出来了呢。
虽然我如此想道,但我的立场能够对阿丝特莉雅的态度阴阳怪气吗。
我和望着我的琪莉对上了眼睛。虽然琪莉用充满怀疑与担心的视线望着我,像是寻求回答般对我耸肩……
但我从那样的琪莉身上别开了头。


* * *

琪莉・温兹是个可爱的孩子。
对这意见有提出异议的人吗。她宛如太阳一般明亮、开朗而积极。外貌同样美丽,能力也很优秀。她在许多人的爱中成长着,并且以后也应该会这样。
在琪莉・温兹的生命中被赋予的数万个选项里,她可以只选择自己所希望的,因为她具备了一切。
不过那选项中没有“与魔王结婚”之类的。必须没有。
并非出于内心。而是出于常识。
即使只考虑18岁少女那无比善变而随兴的内心,答案也很简单。来,你自己选择的选项可不能反悔。没有重新考虑的时间。继续和我结婚。知道那选项会落空的我这么犟着无异于欺骗。
「你不是喜欢公主吗?」
“那种事……,连烦恼的价值也没有。”
熄了灯的书斋。
我靠在书架上坐着,只靠着一根烛火,无所事事地翻弄着魔法书,一边回味着白天同阿丝特莉雅的对话,一边如此喃喃自语道。指责我的阿丝特莉雅的表情在我眼前时隐时现,以致我怎么也睡不着。再加上觉得阿丝特莉雅无论何时都能向琪莉告发300年前的事件……
“毫无疑问会轻蔑我的吧。”
“谁会轻蔑魔王?”
“喔噢,吓我一跳……!”
立马传到耳边的声音让我一激灵。瞬息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仓促地转过头去,到底什么时候进来的呢,琪莉蹲坐在我的旁边望着我。眼睛一对上琪莉便微微一笑。
“怎,怎么了,你。开门声都听不见。”
“哎呀,抱歉。不由自主地就把气息藏起来了。”
把气息藏起来什么的,你到底一直以来接受着什么样的教育长大的啊。
“这么晚的时间来书斋干嘛?”
“我可是在到处找魔王哦?魔王才是,在这里做什么?”
我默不作声地指着我拿着的书答道。琪莉像是不怎么满意似的,“哼呣”地微微皱起眉头。
“在这么暗的地方读书对眼睛不好。”
“我是魔王所以没关系。”
“咦,真的?”
“可能吗。”
纯真地相信我的话的琪莉的反应让我咂舌。琪莉像是真心失望般地“哼,什么嘛~”地拖长语尾并起身。
琪莉像是打量插在书架上的书的题目一般,用手指抚过书脊。我抬头出神地看向琪莉的背影。书架和书架之间的间隔十分狭小,因而琪莉稍微一动,金色便在我的视野中一个劲地荡漾。
那孩子轻蔑我。对我的过去失望。变得憎恨我。
那么我……会再次绝望吗?
“全部都是以前的书呢。”
“毕竟300年里没出过城。”
“而且都是魔法书。完全没有我能读的书吗?”
“你要读书?”
“魔王一个人不会寂寞吗?”
琪莉低头看向我,噗哧一笑。刚才是谁唠叨说在暗中读书不好的。
我下意识地环顾书斋。密密麻麻排列着的书架中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书籍,但大部分都是按照我的兴趣买来收藏的魔法书或是我写的构筑式资料,所以想不到可以推荐给琪莉的书。结果在我正要再次收回视线时,正在前方,琪莉停着的书架的最下层,整齐插着的书进入我的视野。相比其他的书,书脊要稍微窄些,颜色也更为华丽。
“这里有呢。正好适合你的书。”
我嗤地一笑,手指指着那些书。琪莉这时方才确认到那些书。慢慢地读着写在书脊上的题目,“诶诶嗯?!”地发出参杂着不满的声音。
“现在还向我推荐童话书吗?!”
“怎么?应该挺适合你的。”
“我可是成年人诶?!哼!”
虽然如此勃然大怒,但琪莉还是嗖地从里面抽出一本童话书拿在手里,噗通地坐在了原地。琪莉抽出来的书的题目是《白雪公主》。虽然这书斋里的童话书我没有全部读完,但那童话的内容我也知道。
我们在书架狭小的间隔里相对而视地坐着。琪莉一坐下便嘀嘀咕咕地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我把头靠在书架上,出神地望着那样的琪莉。摇曳的烛光在琪莉白净的脸颊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倾泻般滑落而下的金色头发上萦绕着红色。不知道刚才是谁在嘀嘀咕咕,不知不觉中完全埋头于书中的琪莉的模样美丽得让人感觉不到现实感。恐怕无论是谁都会这么想吧。
没错。我以外无论是谁。
“……那本书读完你要是能领悟到什么就好了吧?”
“什么意思?”
听到我喃喃自语的琪莉将视线转向我。
“你也赶快遇到白马王子过上幸福的生活,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但即便如此最近也有很多要救你而赌上性命找来的家伙们,所以我觉得要是有个不错的家伙你跟他走也不坏。”
“他们想要的不是我的安全和心。而是权力和钱。”
琪莉果断地答道。
“魔王,你知道吗?童话里也有像绘画一样的隐含惯例,所以没有一个随随便便使用的单词。虽然包装得有模有样,但知道事实仔细端详的话,也并没有那么厌世的内容。”
琪莉视线再次落在童话书上接着说道。
“为什么偏偏是白马王子?因为白马是唯有通过显性交配才能得到的优质品种。即,男人的家族富有而有能力的象征。并非公主们无缘无故地对白马王子一见钟情。而是需要能够为自己制造支持基盘的强力的驸马,所以钟情于白马王子。”
“是想说公主们的庸俗本性吗?”
“并非如此。王子们不是也对公主一见钟情了吗?没有一名随从游荡着的王子意味着从家族的后继体系中被挤出来的次男以下的男人们。可是却有与公主结婚夺回权力的欲望。就像说着要救我而找来的男人们一样。”
带着略有些苦涩的微笑的琪莉翻过童话书的一页。陈旧的书页像是要马上碎裂一般沙沙作响。
“结果只是政治故事吗。嘛,也能说是关于本能的故事。”
“本能?”
“想要占有优秀因子的生物本能之类的。”
挺厌世的故事。不过也是很现实的故事。
“那你呢?对于一国公主的你而言白马王子不也是必要的吗?”
我苦笑着问道,琪莉便歪着脑袋露出明朗的微笑。
“嗯?为什么?我可是打算将世上第一厉害的魔法师迎为驸马哦?”
“应该是被当作世界公敌的大恶棍吧?”
这世上怎样的国民们会支持自己的公主殿下招魔王为驸马啊。甚至连对你言听计从的迷妹也暴跳如雷地反对。
来救自己的各路人物中要是有家族还可以、长得还挺帅、性格还挺好的男人,装作不敌跟着他走不也不坏吗。想来那不就是“公主殿下的幸福”吗。比起和魔王结婚,那才是条非常舒坦的路、顺理成章的行动,以及为了共同利益的选择吧。
可是琪莉目光中没有一丝动摇,像是宣言般对我说道。
“对我而言不是有从白马王子手中守护我的魔王殿下在吗?”
长篇大论着关于童话的厌世解释的少女口中出现的话的思考方式难以想象地沉浸在梦与浪漫之中。
没有那种事。别做梦了。和魔王结婚的公主殿下变得幸福的童话哪也没有。
虽然这种话涌到了喉咙里。
结果我什么话也说不出。


* * *

那家在山丘那边的村庄外围。
那家对于异邦人而言是安身之处,那村庄则是故乡。虽然和“异邦人”这个单词真的很矛盾,但除那以外异邦人再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当然异邦人并非一开始就是异邦人。在迁入那座村庄前,异邦人有着更大更宽敞的宅邸,有着像样的地位,有着用之不尽的财富与难以褪去的名誉。周围充满着人。他们一直都在向异邦人请求着什么,而异邦人将顺应那请求作为生命的乐趣生活着。
可是异邦人终究成了“异邦人”。
因为没有人希望他活着。
因为大家都希望他死、衰弱、凄惨地坠落。
即便如此他还是相信着他人。虽然可能只是想要相信,但他觉得只要有十人会因自己还活着而喜悦就足够了。没有十人的话就五人,实在不行就三人,再不行就一人,没错只要一人。
然而并没有那一人。
被诬蔑为叛徒站在人们面前时,那无数的人群中连一位站出来为他辩护的人都没有。不要说辩护,那里仅仅充满着必须杀了叛徒的叫喊。他们中也有受过他帮助的人,也有他传授过魔法的人,也有他救过性命的人。即便如此也没有他那么希望的那一人。
结果他舍弃了他爱着的,曾爱着的一切迁入了这个村子。
对于村民们而言,他只不过是一无所有的异邦人而已。没有认识他的人,没有关心他过去的人,也没有希望他死的人。这让他十分开心。
就这样他搬进了村子外围破旧的家里。
不知来自何处的异邦人在那家里生活了50余年。虽然异邦人宣称自己只是三流魔法师,但在某个寒冷的冬天雪崩发生时,看到他十分轻松地将雪蒸发后,村民们变得谁也不相信他的谎话。很快人们便将他接纳为了村子的一员。他有时在晴天聚集云朵来降雨,有时捞起落入河中的淘气男孩子,有时帮助在冰面上滑倒摔断腿的水果店大妈让腿快点痊愈。人们叫他的称呼各种各样。有人叫他魔法师大人,有人叫他大夫,有人叫他外地人,也有人把“山丘那边的某某”作为他的名字胡乱叫着。
把那样的异邦人。
把那样的我,叫作老师的只有少女。
可是我教过她什么能够让她称我为老师的东西吗。
“老师,‘幸福’是什么?”
某个冬天。充满着雀斑还未消失的烦恼的她在我家暖炉前盖着毯子坐着,如此问道。窗外下着鹅毛大雪,早早落下的太阳不知不觉中投下了黄昏。虽然走到她家10分钟也不用,但不能让此时还只有7岁的孩子在暴风雪中独自回去,所以我便决定让她睡一晚再走。是啊,哪怕天气好她也来我家里睡过不止一两次了,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使尽全力试图打开装着生姜茶的瓶盖,然后放弃了,向她再次问道。
“为什么好奇那种事?”
“那个。知道白雪公主的故事吗?”
“我不是很懂王族们。”
“老师,笨蛋。”
她一下子吐出舌头,说道。然后为了让我看见抱在怀中的书的封面而举了起来。看上去像孩子看的童话书的那本书的封面上,画着头发乌黑的美丽的公主殿下。什么啊,童话故事吗。
“被继母赶出去的白雪公主在森林里遇到了七个小矮人,然后呢,继母给了她毒苹果所以死掉了,直到通过王子的吻再次醒来……唔呣,就是这种故事。”
“……之后我会读的。因为你讲的故事到底是什么内容我一点也没听懂。”
“总之,公主殿下和王子殿下长久而幸福地生活了下去。不过,幸福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不愁吃喝那不就是幸福吗。”
“是吗?可是汉斯叔叔说活着并不幸福。明明是我们村里最富的人。去过汉斯叔叔家吗?炭炉竟然有两个。”
“汉斯不是去年夫人死了吗。所以才不幸福的。”
“那玛丽琳大婶呢?为什么那样每天哭丧着脸?”
“因为丈夫有外遇吧。”
“幸福真的好难。”
“是难。毕竟人类的欲望没有尽头,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我把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话夸夸其谈地用了出来。应该听上去有模有样的吧,她圆圆地瞪着眼睛“哦哦哦”地连发出感叹词。
“到底白雪公主是用什么方法幸福地生活着的呢?好奇。”
是啊。我最想知道。我活了近100年怎么也不知道幸福的方法。
“要是我也和老师‘长久而幸福地生活下去’就太好了。”
“……醒醒。你父母听到这种话会晕倒的。”
怎么可能会把金子般的女儿交给不知道在哪里做了什么后过来的反常的异邦人之流。
然而她很坚决。想来或许是当然的结果。毕竟7岁小孩的狭隘的人际关系里共有最多时间的人正是我。她一脸天真地紧紧抱着童话书嘟囔道。
“大概对我来说的‘幸福’就是和老师一起生活吧。”
虽然可笑,但她如此幸福般地笑着说出这种话,我也只能被打败。
即使被人伤害、抛弃、背叛。因人受到的伤害终究只能被人所治愈,隐然中我似乎有着这样纯真的信念。
我果然觉得只要和我一起她能幸福就好了。
然而只是毫无意义的愿望。是我的错觉。
我错了。
你。
伊芙。
因为和我一起生活而变得更加不幸了。



……梦。
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我想道。
——奇怪呢。伊芙是什么……,印象中性格十分别扭。
我一边两手轻轻在眼皮上按摩,一边逐一拼凑起我记忆中留下的关于伊芙的情报。十分固执,嫉妒心也很强,经常笑,同时也经常哭,经常生气。感情表露坦率的孩子。表里如一,所以时而会没有恶意地随口吐出伤人的话。不懂得过滤自己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她很小的时候起就来看我,再加上看上去十分可爱因而就没有管她的我的错。总之我似乎没有育儿或是教育这方面的才能。
梦里的伊芙和我所知道的伊芙不同,感觉开朗而可爱。或许是因为睡觉前在书斋里从琪莉那听了公主怎样王子怎样的故事。不然或许是因为我隐然中将琪莉套在了记忆里的伊芙上。
「那女人,和我有点像呢。」
想起琪莉看着走廊上挂着的伊芙的画说过的话。
我虽然否定了琪莉的话,但或许确实有像的一面。比如两人都很固执,比如都有钻牛角尖的一面。特别是望着我时眼瞳中萦绕的氛围确实有相似的部分。
“最近突然做伊芙的梦是因为琪莉吗……?”
我一边扶着刺痛的脑袋一边从床上起身。这么说来自从那些家伙们占据在我城里后我似乎就频繁地做起伊芙的梦了。果然是因为内心平静不下来吧。是压力的缘故,肯定。
也并非做了噩梦,但全身大汗淋漓。不知为何精神变得十分清醒,因而没有再次入睡的自信。我为了冷冷汗兼带吹风而靠近窗边。一打开窗户,凉爽的风便吹了进来,将房间里闷热的空气挤了出去。
然后我发现了。
登上城墙的金色的少女。
“那家伙深更半夜在那里做什么呢……”
从我的房间里只能看见凝视着森林方向的琪莉的背影。金色的头发在黑暗中也依旧发光般地突出,十分显眼。
睡衣上只套着毛衣,所以每当风吹过,衣摆便大大地飘起。
“那样是想感冒吗。”
啧地咂舌,我喃喃自语道。
反正也完全醒了,因而我从抽屉柜中拿出毯子,为了找琪莉而离开房间。
走廊也无限地黑暗且寂静。1楼大厅里立着的挂钟的咚咚噹噹的声音甚至传到了我房间的走廊上。我在脑海中确认琪莉站着的城墙的位置后,朝着连到城墙上的天桥所在的方向挪动脚步。只有拖在地上的脚步声在黑暗中跟在我的背后。
这城这么大这么安静吗。
空气这么沉这么阴冷吗。
仿佛进入了坟墓里一般。不,或许我远离人们独自在这城里度过的300年的时间,无异于进入了我亲自制造的自己的坟墓也说不定。
从未与他人敞开内心,从未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时间的流逝也无动于衷,不老不死,仅仅只是呼吸着。
让这城里死去的世界动起来的……正是琪莉。
“两人相像这点还真是讽刺呢。”
我走在走廊上,到了褐色头发女子的画像面前,我暂时停下了脚步。
“你停下了我的时间,但那孩子再次让我的时间动起来了不是吗?”
画里的女子当然不会回答。对自言自语无端感到难为情的我,噗嗤失笑后再次离开了画前,挪动起步伐。
一来到天桥上,夜晚冰凉的空气便贴在我的脸颊上。瞬息间汗水冷却下来,感到了寒气。我沿着环绕着城堡的城墙走了好一会,到达了琪莉站着的地方,留下二十步左右的距离停下了脚步。风声十分猛烈,因而琪莉似乎还未察觉到我的到来。
琪莉正凝视着远处的虚空。
在看什么呢。我朝着琪莉视线所向的地方转过头去。黑暗夜晚的森林张开漆黑的口“呼呼呼嗯”地吐出低沉的风声。
琪莉长长的头发被风吹乱。仿佛飘扬着明亮的金丝。琪莉因为猛烈的风暂时闭上眼低下头。撩起凌乱的头发。直到风声平静下来,她猛吸一口气抬头茫然地望着城的外边。
“……看什么呢。”
结果我先出声搭话道。
琪莉回头看向我。似乎并没有那么惊讶。和我眼睛一对上,琪莉的目光便变得温柔。露出一如既往的天真烂漫的表情向我伸出手。
“来这里,魔王。一起看吧。马上就到早上了。”
是要看日出吗。
这么说来这边是东边呢。因为我经常在日至中天时起来,所以即便过了几百年也全无看过日出的记忆。
我靠近到琪莉的身边,将拿着的毯子随便朝琪莉抛去。头上罩着毯子的琪莉从毯子的缝隙中一下子探出头来用圆圆的眼睛望着我。
“空气还挺冷的,你就这么穿着出来了?”
我当面斥责道,她此时方才像是知道了我的意思般“哈哈”地发出短暂的笑声。琪莉把毯子整齐地披在肩上对我说道。
“睁开眼睛还是拂晓。突然想看日出就马上跑出来了。”
“这么看来你似乎是挺随兴的性格。从贸然说要和我结婚而离家出走这件事来看也是如此。”
“哈哈,不过和魔王结婚并不是随兴的决定。”
一瞥,我斜睨着望向琪莉。她以有些恍惚的视线望着森林。
“艾雷巴多的魔王犯下恶毒的事后,300年里窝在城中不见其踪影……这种故事我在遇到魔王前就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所以想象过魔王是头上长角的怪物。不过亲自遇到后才发现竟然不是?”
“怎么?长得太像人吓到你了?不然是怎么?出乎意料地亲切?那是因为那时不得不把你当作谈判的筹码……”
“看上去很孤独。”
我暂时失去了话语。预想不到的回答。
“……是说同情我吗?”
“或许吧。毕竟第一次有了我必须‘陪’在魔王身边的想法。”
风吹起,琪莉的头发再次飘拂。多亏于此,白净而纤细的后颈进入我的视野。吸引住我视线的是那轮廓。那哪都没有留下8岁孩子痕迹的轮廓。
我和他人的时间就这样被远远地梳理开来。察觉到这一事实,我再次有些难过。
“不过我和魔王分开回家了。虽然还是那一如既往的日常,变化无几,但我忽然察觉到了。”
“察觉到什么?”
“‘我也是孤独的人呢’这件事。”
琪莉面向我,露出了雾一般的微笑,答道。
半个月。琪莉住在我城里的时间顶多半个月出头。
出生后100年也活不到的人类的生命中,如同白沙滩的几撮沙子一般毫无意义的短暂时间。
可是那一撮时间,也是漫长得将连自身的孤独也不知道,忠实于自己的角色活着的幼小少女剩下的人生整个改变的时间。
因为过于聪明,从懂事前起肩上便背负了沉重的负担。当着周围人们的木偶得到称赞获得认可,因自身被爱着的事实而安心。如此岁月流逝,或许会错觉自己像童话里的公主殿下一般“跟着白马王子长久而幸福地生活下去”,从而结束自己的一生。
那错觉并不坏。毕竟无论真实如何,那对于自己而言都显然是可以满足的人生。
然而琪莉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是孤独的人。
知道了即使跟随白马王子,也不会变得幸福。
“我想和魔王一起生活。因为我认为那就是我的幸福。”
可是我又如何。
我真的如她所言是个孤独的人吗?
我之所以远离他人,并非是因为别人,而是出于我的意志。因为觉得比起受伤还是独自一人更好。实际上过着如同昨日的今日、如同今日的明日的300年的隐遁生活,比起与人们接触着生活的那之前的短暂时间还要和平。
然而。
某天突然琪莉离开了我的身边,这城再次被沉默与灰尘所覆盖的话……
现在的我究竟能忍受得了吗?
“所以一起成为不孤独的人吧?”
琪莉微微笑着,像玩笑般说道。
不知道该回答什么而踌躇的我,察觉到周围忽然变得明亮。反射般地转头确认森林那边。宛如漆黑窟窿的森林,不知不觉中逐渐找回了自己的颜色。雾气有如丝绒地毯般在脚下晃荡。像是假的一般,周围的颜色反转了。
“……早上了呢。”



琪莉如此强调道。
嗯,是呢。我如此答道。
早晨瞬息间到来。仅仅如此内心便振奋不已。心脏的鼓动声渐渐变大,开始喘不过气。我活了400多年的岁月,迎来过万余次的早晨。可是仿佛今天第一次迎来早晨一般,心情十分激动。充满了我活着的感觉。
忽然冰凉的手拉住了我的手。
转头看向旁边,琪莉向着我微微笑着,亲吻了我的手掌。
“早上好,魔王。”
然后像是害羞般地脸颊通红。加上乱成一团的金发和纯真无垢的眼瞳,看上去仿佛小孩子。不带一丝骗术的不加修饰的感情向我倾泻而来。她爱着我。无论那是一瞬间的热情,还是暂时的叛逆,还是反复无常,还是别的什么。
“……是啊,早上好。”
我以微笑回答,觉得琪莉十分可爱因而紧紧抱住了她。



原来如此。我也喜欢这孩子呢。
这确信让我十分惊讶而喜悦,因而害怕……我用力闭上眼。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4-21 15:46 编辑

3.背后的谎言

起因是琪莉的礼物。



“啊对了,有东西给你。”
深夜,琪莉房门前。
道过晚安后我正打算回我房间,琪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如此说道,进入了房间。不一会她拿来的是套着封皮的高级书籍。
“之前去集市上买来的。书斋里不是只有以前的书吗?”
自几天前起她就一直进进出出书斋拿走童话书之类的,而她似乎挺在意书斋书籍的陈旧。明明要是有钱拿来买我的书,买自己看的书就好了。毕竟书斋里只有魔法书。
我以“为什么是书”的表情望着琪莉,琪莉便红着脸颊腼腆道。
“村里有一家大的书店。考虑到祭典前夕,所以为了处理把书堆得满满的低价出售。因为我不是很懂魔法所以就问了阿丝特莉雅,她说这算最近出现的魔法书中最不错的了。”
“问了阿丝特莉雅?”
“嗯。毕竟神圣魔法也是魔法,所以不是很像吗?”
“完全不一样。不是一般地不一样而是成果完全相反的概念。虽然应该会觉得你无礼。但那家伙的性格亏得会帮你挑书呢。”
“虽然确实嘀嘀咕咕说着讨厌,但阿丝特莉雅平时就是那样的,所以我就没当回事。唔嗯,不知道呢。我这是无礼的请求呢。”
我站着打量书籍。是最新刊吗,乍一看内容也颇为不错。举了几个我不知道的构筑式作为示例,所以“最近魔法发展到这个程度了呢”地再次惊讶道。
话说回来似乎真的认真地为我挑选了书。那家伙的话总觉得应该会显出一副讨厌的样子随便粗略地挑选。意外地并不是讨厌我吗。
“怎样?好看吗?”
“嗯。构成比想象中要好呢。”
“啊,万幸。”
此时琪莉脸上方才染上安心的微笑。或许内心想着我会不会不喜欢而忐忑不安。
确认我满意后,琪莉踮起脚吻在了我的脸颊上。
“那么。晚安,魔王。”
“好,你也晚安。”
如此说着,我也吻在了琪莉的额头上。结束问候,琪莉进到了房间里,我也朝我的房间挪动脚步。
突然我用手揉起琪莉吻过的脸颊。这么说来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开始若无其事地交换晚安吻了。像是理所当然一般。明明我第一次是想着“不过是亲在小孩子的额头上而已”,事到如今却再次开始烦恼“对一个大闺女晚安吻也没关系吗”。
然而事到如今突然提出疑问也有些别扭,所以得过且过地像是一天收尾的仪式般持续着。嘛,结果或许只是因为我拗不过琪莉罢了。
回到房间的我准备就寝后坐在床上,稍微读了读琪莉买给我的书。虽然构筑式变得非常简洁而短小,但语言的选择却多少有些缺乏礼仪。构筑式说到底是向超自然力量传递的“对话”。 以前审美的完成度被考虑得很重要,以致专门有人评论创作出的构筑式的语言与表现有多美丽。一看构筑式便能知晓是哪位魔法师的魔法。
可是最近似乎有只考虑实用性的趋势。嘛,这就是时代进程的话我并不想提出异议。只是作为昔日的人残留着些许遗憾。不知不觉中魔法彻彻底底成了“道具”呢,大概是这般略有苦涩的闲话吧。
这般对最近的魔法慨叹时我忽然察觉到了。
这么说来琪莉给我买书我还没说过谢谢。
“哈啊……,傻子。”
我一边捂着头,一边懊悔着自己的轻率。



“所以你来商量作为回礼给公主殿下什么礼物好,是这个意思吗?”
翌日午后。琪莉与阿丝特莉雅一起准备餐食的期间,我去找了嘉珞。
顺便一提嘉珞几天前看着琪莉料理的模样喊着“公主殿下手上不能沾一滴水!”试图自己做菜,结果做出了无法食用的某些东西后由于只是在浪费食材所以被禁止出入厨房。“啊啊,竟然因为我无能而让公主殿下劳动!”地静坐了三天,真的很烦。
总之嘉珞在房间地板上随便坐着检查武器时受到我的临时突击,面对我的询问一脸可怜地望着我。
即便说是个人空间,由于她穿着赤裸裸地显露出胸部线条的紧身上衣,所以我没有搁眼睛的地方,因而避开嘉珞的视线望向虚空。不管怎么说最近的家伙们啊。
“为什么偏偏问我这种事?”
“因为你是琪莉的骨灰级迷妹,所以觉得你知道些什么……,没有一丝女人味的你能给我正常的情报吗,现在我稍微有些后悔了。”
“我为什么没有女人味!明明多有女人味!”
“对那前面的话没有疑问吗。”
“然后我为什么非得给你那种情报?!我可是殷切地希望你和公主殿下分开的人中的一位!”
“受到礼物就要回礼,只是做人的道理不是吗?”
“呵……妈的,区区魔王竟然说三道四些做人的道理……!”
嘉珞脸上满满投下败北的阴影,咬着指甲。
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我似乎赢了。耸肩。
“总之琪莉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
“公主殿下喜欢的东西……这么说来4年前《月刊剑客》3月号的采访中,说过最偏好的剑首款式是家家户户系列17号。颜色偏好红色,说色彩强烈所以总给人以强大的感觉。因此那之后我买剑首时也将红色……”
“等下,停。剑首是什么。”
“嗯?就是这个啊,这个。这种基本的事都不知道?”
嘉珞指着剑柄末端安着的半圆形铁块说道。似乎把一种秤砣叫做剑首,这种事我怎么知道。再加上琪莉的剑是特别特别好的剑——听她字字句句地说明过,但具体的内容不太记得了——所以送与剑有关的追加附属品也没什么用。
“琪莉的剑又贵又好,我怎么买得到比那家伙有的东西更好的东西?”
“确实如此呢。毕竟公主殿下的‘雷吉纳丝・艾奎拉’彻头彻尾都是完美装配的手工。”
“除了和武器相关的没有别的吗?怎么说呢,就是更有女人味小小的可爱的物件。”
“剑首是足够小而可爱的物件了。”
“没有女人味不是吗。”
“最近女贵族们之间正装剑也有流行的趋势,所以粉色花图案的也有卖。从东部进口的种类中也有挂着缎带一样的东西的。”
“不管怎样不可能给她买剑首的。”
“那个不行的话擦剑的油怎么样?去年季刊杂志《骑士道谈》上刊登的公主殿下的100问100答上,公主殿下极口称赞了逸兰国的真剑油品质不错。不过这产品没有进口。拜托商人们的话最快也要两个月才能购入。”
“不,比起那个我觉得我们的话题最好脱离剑。”
“啥?除去剑的话题关于公主殿下还有什么话题可说?”
“你到底把琪莉当成什么了。”
“当成什么?当然是当成剑神了!这世上没有任何对手能用剑赢过公主殿下。所以这可不是魔王之流可以贸然哄骗的人。听明白了吗?”
“好的,我知道了。知道你真的是琪莉无可救药的迷妹。”
果然问嘉珞似乎是错误的判断。
不过嘉珞不行的话能寻求意见的人只有阿丝特莉雅和琪莉了。又不能向当事者的琪莉直接询问,这么一来剩下的只有阿丝特莉雅……
——光是想想会得到怎样的回答就有种受到伤害的感觉。
毕竟无论尝试怎样的对话都只会得到把人掏空的话语。到底那种家伙是通过什么手段成为修女的啊。虽然不知道神殿运转的情况,但只要有实力谁都能成为司祭吗?即使性格如此狗屎?
“……喂,迷妹。听说你和阿丝特莉雅是老乡?”
“嗯?嘛确实。我们那一片有一座修道院,阿丝特莉雅小时候起就在那里生活。小时候也是那么小那么弱,所以不当然会让人有保护的想法吗?因此一起来来往往多了糊里糊涂地就变得亲近了。”
“似乎不是被保护的立场,那家伙……”
毕竟就算身体再怎么小看上去再怎么年幼,那是光用话语和目光就能让对手蔫掉的家伙。某方面上来看比嘉珞还可怕的人就是阿丝特莉雅。
“哈,说什么呢?阿丝特莉雅只是很认生罢了。”
“不,在我知道的范围内无论用哪个国家的语言那种性格都不能用‘认生’来形容的吧。”
“只是说话有些粗糙罢了,本质上是个善良的孩子。那个怎么说来着……用最近的话来说的话……傲娇?”
“什么啊,那个恶心的单词是。”
“唉,想开点。总之长得可爱不就万事OK了吗。”
果然,这家伙意料之外地心胸宽广。只是变宽广的基准比较奇怪。
说老虎老虎就到,偏偏这一瞬间房门打开,阿丝特莉雅出现了。我和嘉珞都真心被吓到了。或许看到鬼时正好就是现在这般惊愕。看到我和嘉珞一脸惊吓的阿丝特莉雅似是不满地皱起眉头。
“……怎么了?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得把在阿丝特莉雅不在时谈论阿丝特莉雅的事作为秘密。我看向嘉珞,眨起单侧的眼睛,试图进行些什么对话,嘉珞也似乎不知怎么和我心意相通了,以一脸稳重地点头。
“公主说饭做好了叫你们来吃。不过你为什么来了嘉珞的房间?莫非现在阿丝特莉雅目击了十分不光彩的现场?”
“这家伙和我之间会发生的不光彩的事只有杀人事件。放心吧。”
我举起两手表示投降,说道。即便如此似乎还是招她厌恶了,我不想给她留下我和嘉珞关系亲密的印象,从而遭到莫须有的嫉妒。毕竟阿丝特莉雅的嫉妒总觉得可不是诅咒就完事了的。
嗯……话说回来真的是表里截然不同的家伙。即便是现在,垂着长长的袖子站在门口的模样毫无疑问是可爱而惹人喜欢的少女。只要闭上嘴就应该会被所有人喜爱的类型。
阿丝特莉雅像是不满意我的回答一般,一如既往地露出不满的表情,嘉珞向她简单地解释了情况。
“魔王说收到了公主殿下的礼物所以想要回礼。”
“啊……对了。这么说来那本书,听说是你给我挑的?谢了。那还挺有趣的。明明是修女怎么对魔法书这么了解?”
害怕先放一边,应该道谢,再加上正好话题出现了,于是我如此说道。嘛,虽然这么一来显然只会传来“闭嘴。你以为是为了你喜欢才选的吗?”这种并不是特别正面的回答……
……嗯?啊咧?
……这家伙,为什么突然红着脸颊避开我的视线?莫非,现在莫非,莫非真的是在害羞?
“又不是为了你喜欢才选的。”
与预想一模一样的反应传来,但也是与预想截然不同的反应。
奇怪。这家伙,不是讨厌我吗?
甚至阿丝特莉雅明明我还没有问就已经加入了话题。
“然后说到回礼,做公主想让你做的事不是很简单吗。”
“唔呣,再怎么说结婚果然还是有点……”
“不是那个,是说一起去村子的事。正好是祭典期间,所以时机也不错。”
……村子?
我出于诧异头微微朝旁边一歪。因为琪莉至今从没有缠着我去村子。第一次说要去看看集市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恰合时宜作为脚夫出色地提供劳动服务的嘉珞——和,其附赠——来了,那之后琪莉就一次也没有劝我一起去村子。
即便是几天一次去村子的时候,也一次都没有向寒暄走好的我流露出遗憾神色的琪莉。一直以不含一丝阴影的微笑说着“我出门了”。
“可琪莉一次也没说过想和我去村子啊?”
仔细回想起过去的时间里同琪莉接点的我得出结论。总之阿丝特莉雅搞错了。
然而阿丝特莉雅却对我的回答嗤之以鼻。
“一辈子牵不到女人的手只能作为石男老死的小子。”
“……我知道我犯下了死罪,所以现在还请你告诉我正解。”
我姑且老实地谢罪了。毕竟要是顶嘴只会得到更过分的话。
“嘉珞要把你作为脚夫带去村子时,公主拼命地反对。说你讨厌人多的地方所以还不能一起去。”
“确实如她所言,有什么问题吗?”
“不知道吗?她说‘还’不能一起去。”
抱歉,但我真不知道。我讨厌和人们来往,而琪莉十分理解我的那般意见,这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一如既往如哑巴吃黄连般送去一头雾水的视线,阿丝特莉雅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咂舌。嘉珞也像是怜悯我般发出呼唔的声音长叹一口气,代替阿丝特莉雅向我说出了答案。
“傻子吗?公主殿下想和你去村子但你讨厌,所以只是在忍耐着不是吗。”
“到底从哪个部分可以得出这个推论?”
“哎呀,你真的一点也不懂女人心呢。”
别说女人心,单是揣摩别人的心思对我而言就很费力。300年里避开与人的接触生活着,那种事怎么可能轻松。
“公主殿下她啊,因为你没有明确表面立场所以一直担心你也许会不会拒绝自己。这几天似乎连觉也睡不好。”
“琪莉睡不好觉?为什么?”
“什么叫为什么?为了公主殿下而到来的入侵者增加了,所以就惶恐不安或许你这家伙会不会考虑到这个理由而变得讨厌自己。”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毕竟无论是总是像开玩笑般随随便便脱口而出结婚,还是毫不犹豫地表露出喜欢我,以对世事没有一丝烦恼的脸笑着。似乎过着一次也没有败北过,没有受过挫折,没有失败过的人生。竟然会担心被我拒绝或是招我讨厌,想都没有想过。
到底有多笨蛋啊,我这家伙。
“没眼力见的蠢货的烦恼商谈什么的。让人厌倦。阿丝特莉雅应该说了叫你来吃饭吧?来不来随你便。”
撇下完全愣住了的我,阿丝特莉雅再次咣地关上了门出到了外面。嘉珞也将维护好的剑立在桌子边急忙起身。
“别犯傻了走吧。怎么能让公主殿下等着呢。”
拍了拍我的肩膀后嘉珞也离开了房间。这期间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再三回味着嘉珞的话,回味,回味着。
所以,是什么。琪莉至今为止是一边傻呵呵地笑着一边以也许会不会打扰到我的心情而忐忑不安的内心,如此待在我的身边的吗?那完全称不上是幸福吧?做到这种地步也要硬撑着待在我身边的理由……
「不过。公主知道吗?」
……是啊,我也不是能对别人说三道四的处境吗。
忽然。我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和阿丝特莉雅在地下室的对话。
对,没错。我也担心琪莉会不会知道关于我的过去。知道我过去的琪莉会不会责难我,这般。
一样吗。
可以认为无论琪莉还是我都在做着一模一样的傻事吗。
“话说回来村子什么的……而且还是祭典什么的。突然难易度也太高了……”
叹息着,我喃喃自语道。


* * *

我不去村子的理由只有一个。
因为讨厌人。
虽然琪莉问过我不害怕人吗……哈,别搞笑了。是人们害怕我不是我害怕人们。硬要说的话害怕我的人们很可怕……唔呣,玩笑话就不说了吧。
总之我讨厌人。
理由很单纯。因为排斥与自身不同的存在的人们的利己心。
我300年前因为某个事件被分类为所谓“魔王”的存在。虽然要是字字句句都一边说明一边附上辩解的话应该会没完没了,但无论如何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只有这点是不会变的。不过在我压倒性地强的魔法面前,人类们只能畏惧得连抓住我惩处的想法也不敢有。
那事件之后我在艾雷巴多的城堡里开始了隐遁生活,没有理由触碰沉睡狮子的鼻毛而遭受平白无故的损失的王国终究没有把剑指向我。而只是通过“魔王”这一名字宣扬我是公共的敌人这一事实。你和我们不同,像是要如此主张一般。
那时期,我的魔力已经超越了人类的理解范围。多亏了超乎寻常的魔力,我20代中期起成长与老化就完全停滞了。时不时地创造出几个划时代的骇人得可以报告给学界的魔法构筑式,独自施展着魔力消耗严重被认为只是理论上的魔法。那时我尽情地展示着我的能力之所及。因为大家似乎都很高兴。因为受到认可让我十分开心。
然而那是错误的。
天生的英才。特别的天才。超越了这种水准,开始听到“神失手制造出的突变体”这话的时候,人们纷纷开始背离我。因为曾被认为“有用的”我的魔法不知不觉中成了“危险的”东西。人们面向我的感情超越了嫉妒或是羡慕奔向了恐惧,让我孤身一人。甚至和我曾经亲近的熟人们也一边把我当作怪物对待,一边开始远离我。结果我,被扣上了策划图谋暗杀国王这种不着边际的冤名,险些被杀害。想要趁早除去危险要素的一部分当权者们不可理喻的意见被采纳了。
“……优秀的人真累。”
对往日的记忆感到苦涩,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如此喃喃自语道。
有壁炉的房间里。零零落落地围坐着玩着卡牌游戏的三人的视线一瞬聚集在我身上。不过我没有再多说些什么,若无其事地再次将注意力转向了卡牌游戏上。当然阿丝特莉雅用我似能听见又听不见的声音嘟囔着“真倒霉”就是了。
“说到优秀的人那不就是我们公主殿下吗。世界第一的剑不是吗。”
嘉珞没有恶意地傻笑着吹捧琪莉。或许并不觉得这话恶心,琪莉也一边抿嘴笑着一边将自己的一张牌置于牌堆上。琪莉打出的牌是数字2的牌。甚至体贴地提醒嘉珞“摸两张”。
“也是,优秀的人周围会聚集很多人所以确实很累呢。毕竟那许多人中虽然也有喜欢我的人,但嫉妒我或是想把我拉下来的人也有。”
判别很难,琪莉以严肃的表情努嘴说道。
这期间嘉珞将一张梅花A置于琪莉打出的牌上。然后豪快地仰头笑着对阿丝特莉雅喊道“加五张!”。
不知道到底是以怎样的规则进行的游戏呢。
我坐起靠在沙发上的身体向琪莉问道。
“还有想把你拉下去的人?”
“当然了。不过要真能那样就太棒了,毕竟这位置又麻烦又辛苦。”
“但真亏你能维持那种性格呢。”
“这个嘛,怎么能因为我讨厌的人们而连我喜欢的人们也错过了呢。为了避开往我背后捅刀的人们而糟蹋了我的人生,这本身是很愚蠢的行为。”
“……因为你还小所以才能说出这种话。”
“或许吧。不过也有些时候,这种年轻人的意气比起慎重更好不是吗?”
“喂,阿丝特莉雅。做什么呢?不是让你快点摸七张吗?”
“闭嘴。因为现在正在烦恼中。”
慎重。慎重么。
所谓人,无论岁月如何流逝,都不会容易改变的。400年前的人排斥我,现在的人显然也排斥我。没有理由硬是为了受伤而挤进他们中间。基本上我讨厌人类。他们的虚伪的态度和利己的选择以及轻易改变的信义让我愤怒。慎重。我失败了两次。内心也并没有强大到第三次也能鼓起勇气。慎重。慎重。慎重么……
“喂,琪莉。”
“嗯?”
“明天一起去村子吗。”
“……好?”
啪的一声,阿丝特莉雅掏出了自己的一张牌。面无表情的脸似在说着“结束了”之类不寒而栗的话,打出的牌是JOKER。果然不知道这游戏的规则是怎么运作的。
接着仿佛被阿丝特莉雅的魄力吓到了一般,琪莉拿着的牌全部噼噼啪啪地落在了地板上。瞪大的眼睛与张开的嘴仍然合不上。
“……喂。振作一点。”
“……吓!”
我静静地确认她的状态,琪莉此时方才如梦初醒地忽然抬头望着我。这么失落的琪莉还是第一次见。
“咦,嗯,那个,您能再说一遍吗。”
“……为什么突然用敬语。”
“不,我以为我太执着于和魔王的约会以致终于出现幻听了……”
琪莉以真挚得恐怖的表情望着我说道。目光真挚得让我觉得这里我要是说出“开玩笑的,锵锵”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或许她就会勒着我的脖子杀了我。明明这么想和我一起去,至今为止是怎么一言不发地忍着的。
“明天。一起。去一趟村子。以上。”
因为觉得与其询问意见不如通告,于是我一口咬定地如此说道。
因为我的话琪莉的表情徐徐融化,变成似哭非笑的奇特的脸,当场猛地抱住了坐在旁边的阿丝特莉雅。附上“呀啊啊”的尖叫。坐在身旁的嘉珞像是期待琪莉扑入自己的怀中似的,木然地张开双臂眼神闪闪发光坐着的样子看上去挺可怜的。
被琪莉突如其来用力抱得呼吸一下子受阻的阿丝特莉雅在那混乱中两手紧紧攥着牌绷起脸来。
“呜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是约会,约会!我怎么办呀!”
“那个……,这种事不应该在我不在的时候在你房间里踹着被子做吗?”
看得我有些害羞,于是悄悄地如此劝道。当然琪莉的耳朵现在听不进去我的声音就是了。
由于琪莉扑棱着不停摇晃着身体,连被琪莉抱着的——怎么说呢,看上去像是被威胁般地勒住脖子——阿丝特莉雅也宛如秋风中飘舞的落叶,全身无精打采地晕头转向。
“怎么办,我不知道!害羞得要死掉了。”
“……就这样去死吧。”
阿丝特莉雅咬紧牙关如此说道。
虽然和以前的毒舌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知为何刚才那台词中像是参杂了真心一般,我想道。


* * *

或许是因为十分紧张,在梦里再次遇到了伊芙。
虽然常常做往日的梦,但最近似乎真的做了很多伊芙的梦。果然是因为看上去和琪莉重叠了吗。现在似乎只要在梦里遇见就会开心地打着招呼说着“喂,又见面了呢”这种话。
“严重的话甚至连清醒梦……”
站在山坡上俯视着村子的方向,我叹了口气。
并排站在旁边的二十二岁的伊芙微微歪着脑袋望着我。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如此搪塞后,我瞥向二十二岁的伊芙。
二十二岁的伊芙不久前,把披到背下的头发剪短到了耳根……似乎是这种设定。其实不太记得她剪短头发是在冬天还是夏天,是在二十岁时还是在十八岁时。至少二十二岁时的伊芙似乎一直头发很短。所以我梦里的二十二岁的伊芙是短发。嗯,就这么设定吧。
总之短发的二十二岁伊芙,最近无论是衣服的风格,还是行为举止,还是身体的线条。全都变得很有女人味。还记得她小时候尿床后哭着逃到我家来的我,仿佛看着摽梅之年的女儿一般,心情微妙。要是某天伊芙说着 “老师,这是将要和我结婚的男人”并带来某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给我看,我一定会哭的。
“毕竟也算是约会,跳舞的时候就当我的舞伴吧。”
挽着胳膊,伊芙对我说道。我微微皱起眉头思考。约会?虽然每年都和伊芙参加村子的祭典,但并没有可以称作“约会”的记忆。再加上我住的地方是十分偏僻的村子,所以虽说是祭典也不过是大家一起吃个饭再彻夜热闹地玩耍这种水准罢了。
嗯。因为白天琪莉说着约会怎么怎么样所以做了这种梦吗。
“为什么不回答?讨厌和我约会吗?”
“不……只是觉得我的潜意识真是明显得有些贫瘠呢……”
虽然我不是心理学家,但这梦到底象征着什么呢。
是对伊芙抱有罪责感吗?或者我以后和琪莉稍微度过些有意义的时间就不得不每次做这种梦来排解对伊芙的负罪感吗?
“唉真是,别说胡话了赶快回答。”
“嗯,好吧。你想做的事我都会为你做的。”
“啊啦,真的?怎么突然这么有人情味了?不像 呢。感觉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这么会胡说八道,看来这次的伊芙是正常的伊芙呢。”
苦笑着,我说道。没错。伊芙本来就是这种性格。想法不加过滤就原封不动地蹦出来。
伊芙轻轻转身站到我的面前,上身向旁边倾斜,对我说道。
“想我吗?”
“这个嘛。”
“不想见我吗?”
“并不是。只是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吧。”
“是因为那女人吗?”
“那女人?”
“问你是不是因为那女人彻底忘了我。”
伊芙望着我,手臂抬到肩膀高度,指着右边的某处。我朝着伊芙所指的方向转过头去。
那里,金发的少女以天真烂漫的表情站着,望向这边。
“……琪莉?”
嗯?啊咧,等下。这也是我的潜意识吗?
不知为何梦似乎没有照着我的意思变化。
“ 慌张的样子我什么时候看都很喜欢。”
伊芙笑着说道。
那微笑让我不寒而栗。
“喂,等一下……这是我的梦吧?”
我硬是笑着如同追究般向伊芙问道。明明是我的梦却没有照着我的意思消失,这展开让我渐渐有些不安。
然而伊芙却像是“那种事又有什么关系”般咧开嘴角露出笑容。
“笨蛋。这可不是梦哦?”



然后伊芙用力握住了伸向虚空的手。
“□□□□■□。”
伊芙口中冒出了卢恩语。接着远处琪莉的脖子上鲜明地露出了手印。琪莉一边咳嗽着一边使尽全力甩开看不见的手。可是没过多久便与嘎吱嘎吱的声音一同,那身体无力地被折断了。
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吗,神奇的是,仿佛是从我手中传来的一般,那感觉我切实地体会到了。我十分惊讶、慌张、惧怕、不知所措。不是梦吗?明明是梦……明明是我的梦……明明知道是梦。
为什么变得如此凌乱不堪?
“不错的表情呢。杀了我之后也是这种表情吗?”
伊芙露出微笑。
那瘆人的表情让我完全僵住了。
明明是梦。明明……只是梦而已。



“……咳咳!”
我一下子吐出了喉咙里憋得满满的一口气,从床上霍地起身。
仿佛被禁锢在真空状态的狭小箱子里待了很长时间后总算逃出来了一般。我猛地深呼吸,喉咙里漏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咳咳……,咳……,呕呕……!”
无论怎么猛地吸气,都有种肺里空气不足的感觉。指尖与脚尖冰凉,浑身被冷汗浸湿。为了支撑起瘫软而难以平复的身体,我紧紧抓着被子。手里怎么也使不上力,所以胡乱挣扎了几次。后颈冷颤。毛骨悚然说的就是这种心情吧。
过了好一会,呼吸非常勉强地恢复了正常。
紧紧攥着被子的手,现在因用力过猛而有些发白。即便想要松开手,也无法顺利地松开。身体瑟瑟发抖,总算把手从被子上松开时,我因涌来的虚脱感与悲惨而爆发出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直到黎明到来为止,我一直趴在床上笑了好一阵子。


* * *

四周传来的节奏快速的演奏声组合成了不协和音。
天空中飘扬着花粉一般的东西。
戴着奇怪花纹的面具的两名小孩子一边发出尖叫一边经过我身边。
骑在竹马上个子3米左右的小丑大步流星地横穿在路上。
穿着华丽衣服的男人们向穿着华丽衣服的女人们搭讪。
不是梦。是现实。竟然是实时地发生在我视野范围内的事。虽然一瞬生出了“这里是魔界的入口吗……!”的想法,但这居然是普通的祭典风景。
竟然给这种乱摊子附上祭典的名字。
总之还以为到了世界末日。
“好像没睡好呢。”
“总觉得最近每天都听见你这么说……”
面对阿丝特莉雅没好气的问候我嘟囔道。确实,因为最近伊芙频繁地在梦中出现折磨我,所以就算让我好好睡也睡不好。
然而既不知道也不关心我的这般事情的嘉珞满脸含着讥笑望着我说道。
“一个大男人竟然像郊游前日睡不着的小孩一样睡眠不足?怎么说也太丢人了。”
“照照镜子再说话,迷妹。”
我望着眼睛下挂着黑眼圈的嘉珞说道。明显是没睡好而发虚的脸十分壮观。特别是那一点也不好笑的大鼻子眼镜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一副精神恍惚的模样,腰间佩着长剑,嘉珞在我们中露出最来劲的表情走在前面。
没错。我们现在竟然进入了村子。
没想到我用我的脚走出城外的一天会到来。
进入村子到现在10分钟还没过。我已经想回家了。
但要是我露出很累的神色,嘉珞和阿丝特莉雅就会像等好了般“好呀”地揪住不放,所以我忍住了。
“魔王,这么快就累了吗?”
当然我并没有藏起自己正在忍耐的神色,因此和我并排走着的琪莉马上察觉到了,询问起我的状态。
“呼……,琪莉。不是我累。只是没有像那个迷妹一般兴奋罢了。”
不过我是这里面唯一的男人,甚至看上去远比我还小还弱的阿丝特莉雅也好端端的,我怎么说也是有自尊心的。我虚张声势,尽力以笑脸望向琪莉。
琪莉彰显身体曲线的亮色连衣裙上披着青色的斗篷。金色的头发上插着羽毛装饰的发卡,显得十分突出。即便并没有浓妆艳抹,但美貌确实似乎更加升级了。祭典对女人们的影响着实让我吃惊。琪莉有这么漂亮吗。
我避开担心地望着我的琪莉的视线。总觉得没有搁眼睛的地方,因此没能继续对视。
……话说回来最近的祭典确实很厉害呢。
我兼带喘口气,转头慢慢环顾四周。
虽然时间还早,但街上人们熙来攘往。穿着只到膝盖上方的短裙的年轻女性,穿着似乎没有在实战中使用过的闪闪发光的铠甲的下巴长着胡须的男性,头戴花冠两手拿着小吃转来转去的孩子们,站在路边嘻嘻哈哈地聊得正欢的中年女性们,以华丽的服色挤在人群缝隙间穿行的唱着出处不明的歌曲的漂泊者们,甚至是在摊子前竖着“祭典期间限定甩卖”牌子的商贩们。
所谓人的“声音”就是这种东西吗。
是有着如此巨大能量的东西吗。
完全变样的风景、变化的氛围、变化的活力。与我的记忆中的无论哪个东西都不一致。这是十分陌生而不安的感觉。似乎怎么也填不上的距离感,让我感到既非独自又非群体的世界。
——要吐了……!
宏壮的人海与冲击让我有些发晕,因而我不得不强忍住干呕。
“万一逛的途中互相走散了,就在这里入口立着的拱柱前见面吧。太阳落山了就在这里再次集合。可以吗?”
琪莉说道。竟然已经把互相分开作为前提。那大家一起来观赏祭典还有什么意义,所有的事情再次变得毫无意义。
好吧。去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藏起来,太阳落山了就回这里来吧。
如此想的瞬间。
“……?”
琪莉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慌张地看去,琪莉以笑脸可爱地歪着脑袋。
“要是放你跑了不就难办了吗?”
……不是。要是你能让我逃掉就好了,拜托。
到底我为什么说要一起来村子!
想回到昨晚杀了我!
“那么,去那看看吗?”
以凯旋将军一般的姿势,琪莉指着前面叫喊道。紧跟着嘉珞也眼睛闪闪发光地注视着村里。阿丝特莉雅虽然表情纹丝不动,但莫名地散发出决然的氛围。
仿佛决定将敌人斩尽杀绝的特种兵一般的眼神。我完全被压制住势头,不敢喊出“我要离开这队伍!”这般充满决断力的台词,只能被拖着走。



接着3小时后。
——简直要死掉了……!
艾雷巴多的魔王,弃权。
我坍塌般地瘫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回忆起过去的3个小时。
三人将路边摆着的每个摊子一个不落地全都光顾了一遍,每次她们手中就会追加一个东西。烤土豆、糖渍水果、冰淇淋、炸米糕等等……刚才罗列的东西的十倍数量的小吃经过了她们的手,那清单连记也很难记。到底那么多的零食都消失去了哪里。
虽然跟着她们我也有了几次机会来品尝小吃,但吃了一两个后就怎么也下不去手了。无法理解胡乱撒着各种调味料与砂糖的光是甜的垃圾食品到底哪好吃了。比起这种对身体也不太好的食物,琪莉亲自做给我的料理要美味好几倍……
……对。事已至此只能承认了呢。
无论如何我的口味似乎已经彻底成了琪莉的奴隶。
告知了我冲击性事实的小吃环节后是服装店之旅。每当有引人注目的衣服就连呼“漂亮”并拿过来看,虽说拿来看了数百件,但真正购入的只有阿丝特莉雅穿着的披肩一件。喂,既然如此把各种衣服拿来看是要干嘛。
徘徊在祭典街头,要是有一伙人街头公演,就绝对不会错过,一定要停下来站着。与祭典气氛相称的欢快节奏的音乐一响起,琪莉便当场拍手起舞。在城堡里学过华尔兹等等的她的舞蹈在平民之中实在有种异质感。虽然我为她的大胆羞耻得要死,但来阻止她的人一个也没有,反而以琪莉为开端,观赏的人们也跟着跳起了舞蹈,结果瞬息间舞会开始了。要是人们因此开始聚集,我只能尽可能地退到不与人接触的位置惶惶不安地等待着舞会的结束。
琪莉的舞蹈仿佛落在屋顶上的雨滴。
她所制造出的轻快瞬息间如传染般地蔓延到了周围。仿佛本该是不协和音的屋顶上的雨声悦耳地传来。她即便被包围在人群之中也断然十分瞩目。即便如此,她却似是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人们之间。恐怕这就是她与我的不同点吧。
和琪莉待在一起的话我也自然而然地被同化。
虽然难以置信。
我似乎就这样成了平凡的人类。
——……想来不正是平凡的人类吗?
我呆呆地坐在长椅上仰望着出现晚霞的天空想着。
没错。想来我只是过于优秀的魔法师罢了,多亏于此比起别人稍微活得更长一点罢了,虽然犯下了一下子毁灭一个村庄的错误,但只要活着谁都有可能犯错,哪有没经历过形形色色的迂回曲折的人,人生在世,即便得到魔王的称号也……
……妈的,并不平凡啊!
“真厉害呢。这种程度就累垮下的低质体力。”
只听语气都能知道是谁。望着天空的我,确认到站在我旁边的阿丝特莉雅。充满歪心邪意的表情一如既往,一只手——不,袖子——上拿着羊肉串,头上戴着带有猫耳的发箍。
一脸要当场掐住对方喉咙的表情的未成年人——看上去像是如此的——修女戴着猫耳……我怀疑真的有这种组合吗。
“这么说的你这家伙现在体力不也耗尽了吗?”
“……闭嘴。”
似是没好气地说完,阿丝特莉雅噗通地坐在了我所坐的旁边的位置。长椅很高,所以阿丝特莉雅的脚尖很难够到地面。看着撅嘴的侧脸我也不由得失笑。
也是,平凡的人不可能跟得上嘉珞和琪莉的体力。
“嘈杂、杂乱,人口密度高得像鸡舍里的鸡……阿丝特莉雅极其讨厌这种地方。不得不和人们接触,真心要吐了。”
“那和我很像呢。”
“要不是嘉珞说要出来,阿丝特莉雅也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这么说来,你真的挺喜欢嘉珞呢。”
“不是喜欢。是因为需要才一起行动的。”
哼地抬头以装模作样的口吻如此说道。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可以看出阿丝特莉雅超乎必要地屁颠屁颠地跟着嘉珞。
同这种想法一道,我的视线转向遮盖住阿丝特莉雅的手的长长的袖子。阿丝特莉雅没有挽起长长的袖子,而是连带着袖子紧紧抓着羊肉串。让人担心会不会一个不小心没抓稳,酱汁淌下弄脏了袖子,由于羊肉串总是滑动,嘴角也沾上了酱汁。
我指着阿丝特莉雅的袖子问道。
“这个,不会不方便吗?”
“不用你管。”
“但我挺在意的。”
如此回答着,我帮阿丝特莉雅擦掉了嘴角沾着的酱汁。
我的手一触及到自己的脸,阿丝特莉雅便立即似是不快地皱起眉头。
“做什么?!”
如此大声发火还是第一次见。心情这么糟吗。
“来,手伸到这边来。帮你把那个挽起来就不打扰你了。”
“不是说了不用你管吗?!”
“你想脸上沾满酱汁转来转去吗?嘛,要是这样我就不管了。”
因为我的话阿丝特莉雅突然一顿。接着避开视线开始烦恼些什么。似乎在掂量让我挽袖子和脸上沾着酱汁转来转去中哪个更糟。虽然不知道这两件事值不值得如此慎重地权衡。
不过她终究是判断让我挽袖子这种暂时的屈辱更好吗,尽管露出参杂了种种厌烦的脸,但还是往我旁边装模作样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挽。”
“好,帮您挽。”
我一边俏皮地说着一边把阿丝特莉雅的手臂拉到我的前面。然后将长长的袖子从边角一层层折起,一直到手露出袖子外面为止。
帮阿丝特莉雅挽着袖子,我忽然浮现出了往日的记忆,噗哧失笑。
在伊芙小时候我也有像这样帮她挽过袖子。那是大家都贫穷地生活着的时期,因为几乎没有家庭能给成长速度很快的小孩穿上正好合身的衣服,所以小时候的伊芙总是飘忽忽地套着比自己尺寸更大的衣服转来转去。那时我常常叫来伊芙慢慢地帮她把袖子挽上。
有时候她把自己父母挽好的袖子重新长长地放下来,奔向我烦人地缠着我帮她挽袖子。要是我因为过于腻烦只是草草帮她往上卷了卷,她就会使坏心眼地踹了下我的小腿后逃走……
唔呣。似乎关于伊芙的记忆越深,留下的余味就越是苦涩。
“好,完成了。”
在此期间阿丝特莉雅长长的袖子被我往上折起以方便活动。阿丝特莉雅出神地打量着总算露出来的自己白净而小巧的手掌。无论如何,看得出她因为能够方便地使用手还挺满意的。
片刻无言,仅仅只是望着自己手掌的阿丝特莉雅开口道。
“……小时候。”
“嗯?”
“嘉珞也常常这样帮阿丝特莉雅挽袖子。”
阿丝特莉雅似乎也涌出了以前的回忆。
我表示同意的点了点头。嘉珞的话确实会那么做。虽然一定会嘀嘀咕咕,但她方方面面都会照顾阿丝特莉雅的吧。就像唠唠叨叨的姐姐……不,哥哥一样?
“对于嘉珞不会说讨厌的话呢,你。”
“毕竟帮了阿丝特莉雅很多。直到最后也留在和村里小孩们合不来的阿丝特莉雅身边的嘉珞。是个耐心得甚至有些烦人的孩子呢。”
我想象了一下阿丝特莉雅和嘉珞的小时候。嘉珞挺身保护又小又弱而被嘲弄的阿丝特莉雅,嘛,这种司空见惯的总角之交吧。
也是。这么说来阿丝特莉雅这扭曲的性格或是尖锐的口吻乍一看也能理解了。毕竟幼年时期被孩子们排挤而受伤,变得无法轻易信赖他人,这种故事是挺常见而老套的故事。
果不其然,阿丝特莉雅一边以十分恍惚的目光小口小口地吃着羊肉串,一边开始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
“阿丝特莉雅把拿阿丝特莉雅的头发嘲弄的形同乞丐的村里的小混混们丢进粪桶里时,多亏嘉珞叫来大人们,因此只是受到惩罚就完事了。恐怕要是那些家伙们淹死在那里,阿丝特莉雅就会被罢免吧。”
……嗯?等一下……和我想象的画面似乎有些不同?
“那个……嘉珞可是说你又小又弱所以需要保护呢?”
“没错。阿丝特莉雅比起别人要小身体也弱。所以阿丝特莉雅为了不被欺负不是只能选择极端的报复方法了吗?因此嘉珞常常保护被阿丝特莉雅欺负的家伙们。毕竟要不是她,阿丝特莉雅就有可能作为犯罪者被逮捕了。”
嘉珞所说的保护是这个意思吗!
省略的内容太多了吧!
“稍微取笑了一下头发的颜色就被丢入粪桶怎么说也太过分了吧!”
“无可奈何。毕竟阿丝特莉雅很认生。”
这种情况下不要红着脸害羞啊。毕竟哪是可爱啊,都有些可怕了。
说老虎老虎就到,嘉珞和琪莉从广场对面现出身形。嘉珞早上戴着的大鼻子眼镜不知放哪去了,这次戴着怪异的尖顶帽出现了。笑得有多开朗多灿烂呢,有种散发出光环的感觉。
“喔喔——两人怎么安静地坐着?阿丝特莉雅,魔王没有欺负你吗?”
“不。被欺负的反倒是我。对人类的信赖度更加下降了。”
我向天然地笑着的嘉珞表示不满。然而嘉珞只是做出似听非听的样子。
“抱歉。两人都等了很久吧?队伍有些长就排了好一会。”
怀里抱着纸袋出现的琪莉苦笑着如此说道。纸袋里冒出袅袅热气。我打量了一下到底买了什么,琪莉从里面掏出了拳头大小的年糕,在我和阿丝特莉雅的手上各放了一块。
“说是长寿糕。拉得越长就能活得越久。”
“……活得久不全是好事,孩子们。”
看着手掌里冒着腾腾热气的年糕,今年四百多岁的魔王无力地嘟囔道。当然这话被利落地无视了。上了年纪真是悲伤,竟然被人冷落。
总之多亏于此,出现了大家嘴里各含着一块年糕咀嚼的风景。年糕捏得十分筋道,或许也饱含着制作人长寿的祈愿,真的能被拉得很长且不会断开。
我把年糕整个一口气放入口中嚼着,一边注视起其他三人吃年糕的模样。
最专注地吃着的人是嘉珞。像是想要实现延长生命的梦一般,唯恐断开地小心翼翼地拉长年糕吃着。虽然琪莉也出于慎重拉长年糕吃着,但遗憾的是手法笨拙,中途断开,一脸哭相。阿丝特莉雅则一脸不耐烦。稀罕的是年糕也像是会挑人似的,阿丝特莉雅的年糕吃一口就断,吃一口就断,如此反复着。
真和平呢。
中途年糕断开的琪莉一脸哭相,小口小口地嚼着年糕说道。
“稍稍有些累了。要不现在停下来休息吃个晚饭?”
说得好像现在进到你嘴里的东西不是吃的一样。
不知为何成了同意琪莉意见的氛围——也是,嘉珞对琪莉的话无条件赞成,阿丝特莉雅是个无论怎样都会发泄不满的家伙,所以没有意义——我们决定慢慢收拾位置起身。
然后正准备从长椅上起身挪动位置时。
我的视野中捕捉到了反常的一群人。
……那个,是在做什么?
广场的巷子口,两名健壮的男人将某个老人逼入角落,制造出严肃的氛围。那是在远处也能感觉到的险恶氛围,显然不是单纯问路的水准。老人披着盖住全身的黑色兜帽衣,胡须乱蓬蓬的,看上去仿佛冒牌宗教团体的一员。
“看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琪莉紧挨在我的身边站着问道。然后琪莉也发现了我所看着的那可疑的一群人。
“啊啦,那是什么?是在勒索钱财吗?”
“果然看上去像那样对吧?”
“确实呢。也是,毕竟本来祭典期间犯罪率就很高。”
不知不觉间连嘉珞也加入了。
“怎么办,公主殿下?要我去稍微让他们知道一下尊敬老人吗?”
嘎吱嘎吱地像是威胁般反复扭着脖子,嘉珞说道。
唔呣,这个嘛。嘉珞去的话似乎不会在教育尊敬老人的范围内结束。可以说一定会引发暴力事态。毕竟这家伙,与其说爱管闲事不如说燃点极其低。
“我去。”
结果我决定挺身而出。虽然会在魔王的职业——是叫职业吗,这个——履历中产生污点,但比起嘉珞挺身而引发平白无故的骚乱要好。
开玩笑的。我压根就对魔王这一职位没什么留恋。又不是照着我的意愿而成为魔王的。
我一边无聊地想着,一边决定相隔许久地多管闲事。



没有制止过争斗。也几乎没有主动挑起过争斗。当然向我挑衅的人很多,但把那些人认真地作为对手并不公平,所以我一直视而不见。毕竟没有大人会因为3岁的小家伙扑过来要战斗就同其厮打起来。
嗯,所以差不多理论上教导一下把他们送回去就行了。
只要用话语好好解释,他们一定能充分地理解并停下争斗。好吧。给你们看看大人的调解。
“喂,小伙子们。争执可不好。”
我温柔地说出第一句话。很优秀。非常自然。
逼迫着老人的两名男子转头看向我这边。一人右侧肩膀上刺着纹身,另一人脸上有着大大的疤痕。两人都比我高出一个头,我暂时纠结了一下最近人类的发育程度到底为何如此巨大。
“怎么?不相干的家伙滚蛋。”
“对。我们跟这老头子有事要办。”
是用一句话说服不了的家伙们。是我解释得不够吗。
“来,小伙子们。冷静下来先听我说。争执真的是毫无意义的行为。虽然血气方刚是挺好,但有时也要懂得冷却头脑。”
呼唔,有条有理的优秀说服。
虽然得到的反应是另一回事。
“哈!啥呀,你这疯子!”
纹身男人似乎把攻击对象从老人变成了我。大步流星地走到我的面前,揪住我的领子,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咆哮道。我成了被男人吊起来摇来晃去的寒碜模样。
“……那个。这里能不能先放开我。”
“还敢训诫我?!想死吗?!”
“这不是训诫,只是作为活得更久的人的一些建议。不是有句话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吗?”
“老人?喂,这里哪有老人啊?该不会你这小崽子是老人吧?”
男人一边抓着我的领子摇来摇去一边向旁边站着的另一名男人问道。多亏于此我以被男人抓住领子的姿势像纸片一般前后晃来晃去晃来晃去。哎呀,好晕。
“趁我还好声好气地说话快给我滚,嗯?”
“你们最好趁这事还能用对话解决的时候赶快停下。”
“哈!这是真的疯了吗……!”
我饱含真心的忠告似乎点燃了男人的导火索。突然男人的脸猛地扭曲,咯吱咯吱地传来这般沙哑的声音。
“要是对话解决不了你想怎样!”
话不投机的对话终究引发了暴力事态。男人用拳头朝我的脸上打……快要打的时候手指折断了。
就在我鼻前,同嘎吱嘎吱的声音一道,男人的手指折断了。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的同时,肉块撕开,伤口开裂,淌出血来。
“唔,呜啊啊啊啊啊啊!”
啊,搞砸了。我也不由自主反射般地使用了防御魔法呢。
男人捂着折断的手开始原地活蹦乱跳的。毕竟相当于向着坚硬的墙壁挥拳,恐怕伤得挺厉害的。
“啥,啥呀,你这崽子!你这崽子做了啥!”
纹身男人用充血的眼睛威吓着我。明明我只是正当防卫,却瞬间平白无故地有些过意不去。
“这个,抱歉。没想让你受伤的,只是因为你突然攻过来所以有些慌张才……”
“……啥?你这神经病……喂,想死吗?!”
霍地起身的纹身男人再次拽住了我的领子。似乎想把我扔到地上。
让我想想。没有什么既不让他受伤又能让他妥当地把我放下来的方法吗。
“……咕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把手贴在揪着我的领子的男人的胳膊上。我手所贴着的部分温度急剧升高,男人的胳膊轻微烧伤,因而不得不把我推开。嗯,不错。比骨头断了要好。优秀。
“呜啊啊啊啊!啊啊,真他妈疼!啥呀,你这崽子!”
“没事吧?应该没有那么烫……”
“别,别,别,别过来!你这怪物!”
胡乱挥舞着手臂朝后退去的纹身男人。
总之比起受伤,出乎意料的状况似乎让他更加害怕。似乎是没想到我明明没有夸张地咏唱构筑式却使用了魔法。
“呜噢,他妈的,鬼啊!见鬼了!”
结果纹身男人魂飞魄散地逃去了巷子的那头。
剩下的只有脸上有着疤痕的这位吗。
“嗯,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真的是想通过对话好好解决的。”
以“请你不要攻击”的意思,我举起双手如此说道。
然而并没有效果。之前纹身男人以一脸被鬼缠上的表情逃跑的事全都看在眼里的疤痕男人,似乎已经不把我看成人类而是施展着异常妖术的怪物。乍一看,他精神的一半似乎已经飞去了其他地方,瞳孔十分震撼,脸色苍白。
明明就这样跟着纹身男人逃就好了,疤痕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小刀向我冲了过来。
“去死吧,你这崽子啊啊啊啊啊!”
由此我察觉到了。
总之我似乎没有通过话语说服对方的才能。
我打算使用防御魔法,但在我咏唱始动语之前,突然某个物体从我旁边飞快地掠过。
我不仅体质低下,爆发力也低下,所以起初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意识到那东西有能让疤痕男人慌张地停下脚步的威力。
在离疤痕男人眉间1厘米左右的距离处停下的那东西,是很常见的拐杖。
要是时机再糟些,或许就会刺到男人的眼睛。男人也察觉到那事实了吧,身体瑟瑟发抖,咕嘟地咽了口唾液。
握着拐杖的不是别人正是琪莉。
琪莉没有从男人身上移开视线,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向我问道。
“魔王,那个呢。以前难道没人说你不会察言观色吗?”
我没有回答。因为有种被刺中要害的感觉,稍微有些难为情。
在此期间,男人脸上的血色恢复了许多。似乎在些许的空当里静静思考了一下,看中了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子。
“……哈!哪来的黄毛丫头来搀和……咕噢!”
然而问题是他并不知道那年轻的女子是大陆最强的剑士。
男人试图抓住拐杖的瞬间,琪莉准确地刺中了男人的心窝。当然拐杖的末端很粗,并且琪莉也调节了力度,所以男人像是胸口被木桩插中了一般,避免了被拐杖戳中而死的大型惨案,但恐怕痛是相当地痛。
光看男人的表情似乎也是真的痛。我的心窝都有些发麻。
“下次刺舌头?”
……琪莉。再怎么说还请不要用那么开朗的脸说出这种话。
幸亏男人现在似乎察觉到了对手并不简单。是啊,毕竟甚至连被指出“不会察言观色”的我,也原封不动地感受到了琪莉散发出的超乎寻常的威压感。
我转头瞟了眼后面,在那里,嘉珞眼睛里镶着星星,注视着这一切的光景。一脸感动得仿佛要当场哭出来。哈啊,没救的迷妹啊。
“那个……我们只是为了获得被害补偿……!”
懂得夹着尾巴妥协的人类是多么美丽啊。
琪莉的登场让男人完全丧失了斗志,语气也变成了柔和的敬语。甚至这边还没发问就先开始哗哗地讲起了事件缘由。最近的家伙们真是没骨气呢。
“那老头子……不,那个,那老爷爷……老人家……在我们店墙壁上涂鸦,所以……!”
“……涂鸦?”
琪莉皱起鼻头望向我,但我也同样好奇他是什么意思。虽然想听些更多的补充说明,但男人在琪莉望向我的瞬间推开拐杖连滚带爬地朝着巷子对面的入口溜掉了。因为没有让男人受伤的意思,所以琪莉和我都没想紧追不放。
嘛,虽然不是以我所希望的形式,但事情似乎告一段落。
我此时才确认到角落里像闷葫芦一般蜷缩着坐着的老人。
——……在望着我?
眼睛一对上,老人便吓了一跳。
那视线的意思明摆着是恐惧。老人正畏惧着我。
可以理解。连魔法咒语也没有就折断了对手的手指,让对方烧伤,看到这种奇行怪举,确实会惊吓。虽说如此……
“您是魔法师吗?”
琪莉突然向老人问道。
老人此时方才吓了一跳地望向琪莉。仿佛不知道我以外还有别的存在,以致此时才察觉出来。
“魔法师?”
“看那穿着。最近谁还会以那种老掉牙的时尚走来走去?”
我一问,琪莉便用只有我能听见的细声细语,窃窃私语地如此解释道。似乎她之前也说过“魔法师中有装模作样地走来走去的潮流”。
老人没有回答琪莉的问题。非但没有回答,甚至踉踉跄跄地从位置上起身开始朝对面狠命逃窜。仿佛没把我们看成帮了自己的恩人而是异常的怪物。
……所以我才讨厌出来。
即便若无其事地混杂在人们中间,怪物也会通过一两件细微的事情蜕去人类的外壳。
无论怎么努力怪物终究只是怪物罢了。即便帮助他人,受到的也不是感谢而只能是轻蔑吧。
……话说回来那涂鸦。
我像是要抹去心中扩散开的痒痒的阴郁想法一般,急忙用其他的想法掩盖。
琪莉把刚才跑走的老人称作“魔法师”。一般人的话应该只是单纯的涂鸦,但如果那老人确实是魔法师,那真的只是单纯的涂鸦吗?
——显然是想要书写魔法阵之类的东西吧。想要用什么魔法呢?
我作为魔法师的好奇心开始萌动。不过好奇心归好奇心,连是哪家建筑都不知道,我不可能找得到那涂鸦。“好,现在开始为了解开对涂鸦的好奇心前去冒险吧!”对于这般意气风发而言,我已十分年迈。不想为了在毫无所得的事情上满足好奇心而行动。
再加上我厌倦了出于我的意志而去做些什么。
毕竟一旦与人牵扯,毫无疑问只会再次核实我会被叫做怪物的事实。
“要不这就去吃晚饭吧?”
是揣摩到了我的心思吗。琪莉一边观察着我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如此说道。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从她的记忆中唰地抹去了。
“……好,就这样吧。”
所以我也决定将刚才的事情从记忆中抛却。
毕竟即使怀着沉郁的心情也不会有一件事好转。
我无言地注视着两个男人和魔法师消失的巷子那头,而后转身。


* * *

然后我们遇到了“他们”。



“等一下。”
为了吃晚饭而朝餐馆前进的途中,我在道具小店前停下了脚步。
橱窗中陈列着的各式各样的纹路与五颜六色的蕾丝十分显眼。
“怎么,眼睛不要走神。磨磨蹭蹭的话餐馆里位置就要被占光了。”
嘉珞嘀嘀咕咕地表示不满。毕竟是这个时间带,所以无法保证餐馆里还留有位置。
“你们先走。我稍微去下别的地方再过去。”
“啥?人这么多你要怎么找过来?”
怎么找。用魔法不就行了。
我向与我并排走着的琪莉伸出手轻松地说道。
“琪莉,手。”
“嗯?”
琪莉以一头雾水的表情抬头看向我。尽管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但她还是乖乖地把自己的手紧紧贴在了我的手上。
——……虽然是我让你做的,但真的和宠物狗毫无二致呢,这。
我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在脑海中建立起构筑式。往式子中重新配置魔力。然后咏唱始动语,依照构筑式显现魔法。
“□□□□。”
在我口中冒出卢恩语的同时,黄金色的光芒一下子包裹住了琪莉的手掌而又消失。光芒完全消失后,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琪莉的手再次完好无损地出现。我用食指轻轻戳了戳琪莉的手掌,而后笑了。
“好,完事了。现在可以走了。”
“嗯?怎么了?这是什么?”
琪莉专注地观察起自己的手掌,确认到什么东西也没有,再次把手向我一下子张开,歪着脑袋。
“什么东西都没有吧?”
“没有技术上的问题所以请不要担心,小姐?”
“呜噢!”
滴溜溜,琪莉的身体转过去后我轻轻地推了下那背。琪莉一边发出奇怪的惊叹一边趔趔趄趄地朝着嘉珞倒了过去。
“好了,好了。快走,快。”
我一边像是驱鸟般霍霍挥手一边说道。虽然琪莉表情像是有什么不满,但并没有固执。
“马上跟上来哦?”
“好。知道了,知道了。”
从我这得到了几次保证后,三人方才离开原地。虽然琪莉在此期间也回头看向我好几次。
总之顺利地甩开三人了,现在就照计划行动吗。
……虽然并不是值得如此夸张地说道的事,只是为了买礼物罢了。
我一边短暂地叹息一边向道具小店挪动脚步。
事实上虽然遵从阿丝特莉雅的建议一起来了村子,但不知为何内心的角落里一直留有这事还不足以作为回礼的想法。然而我连最近的物价也不知道,流行的物品也不知道,琪莉的兴趣更是不知道。
正当此时,我看到了道具小店的橱窗里陈列着的蕾丝,便想着“就是那个!”。无论岁月如何流逝,女性的话不总应该有着一两个蕾丝装饰吗。用法也多种多样,所以哪有比这更好的礼物?
然而不可能一边买着琪莉的礼物一边和琪莉一起挑选,所以我先匆匆送走了三人。
之后再找回小店不就好了?
人这么多这么杂,怎么可能再次找回这里。闲暇时再来村子?当然拒绝。这次也是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的。我可不想再次硬撑着到村子里来。
因为这种种理由,我进到了道具小店里。
一开门,门上挂着的铃铛便发出当啷当啷的声音。
“欢迎光临,客人~”
一进到店里,爽朗声音的女店员便小跑着来到门口迎接我。双辫长睫毛的女性,满面含着让人感到负担的商业微笑。
“有什么正在寻找的物品吗?”
好吧。无论我是魔法师,还是怪物,或是魔王,为了不暴露这种事实,我应该自然地行动。自然地。呼唔,呼唔。虽然出于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已经看上去很不自然了。
“那个,我想买陈列台上的蕾丝。”
“种类有很多,您需要哪种?”
咦,大事不妙。这种我不得不做出选择的状况始料未及。
我对女子蕾丝这种东西一无所知。也难以判断哪个更合适。本以为只要让她给我蕾丝,她就能了然地给我选来合适的东西,真尴尬。难易度突然升高了。瞬息间眼前一片茫然。
好吧。礼物什么的就放弃吧。
“……我下次再来。”
“啊啦,客人也真是的~”
我原地转身正打算逃离小店,店员嚯嚯嚯嚯嚯嚯地笑着并抓住我的手臂让我停了下来。十分亲近地攥住我手臂的店员把我吓了一跳。我迅速甩开店员的手。店员并没有介意我的这般行动,维持着笑嘻嘻的脸。
“是要送礼物给哪位?请告诉我年龄段,发色,服色等。这样我来为您挑选。”
有救了。幸亏店员很会察言观色。
我总算能够露出安心的微笑。
“年龄是10代后期。现在刚成年的女子,皮肤很白。头发是金发……,浅亮的金发。眼瞳是深深的琥珀色。”
“头发长度呢?”
“腰围?”
“那位的兴趣偏读书还是偏运动?”
“嗯……,运动吧。毕竟用剑的。”
“漂亮吗?”
“嘛,确实。”
“您喜欢吗?”
“喜……等下。连这种事都要问?”
“啊啦,失误。因为我对别人的恋爱史挺有兴趣的。”
店员以不像失误的脸笑着。总觉得是个挺讨厌的店员。
不过在工作上似乎是挺机灵的性格。店员仅仅用从我这听来的几个情报便为我挑出了合适的产品。店员从小店里拿出来的蕾丝是刺着花与蝴蝶图样的深绀色的蕾丝。
“这款如何?限定版的颜色,喜欢活动的年轻女性们比起亮色更偏好于暗色。”
别问我。因为我真的不知道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地拖出“唔呣”的呻吟声,店员像是理解了我的心思一般挤眉弄眼地露出笑容。
“那么我来为您包装。”
然后哼着歌走去了柜台。
有个会察言观色的店员真是万幸。不然显然我勇敢地进来店里后就会不知如何选择而手足无措。我确认到店员掏出包装纸后,决定直到包装结束为止稍微在小店里转转。
并不是那么大的空间里像是拼好的拼图一般挤满了陈列柜。天花板上飞机模样和小丑模样的悬吊玩具各自做着上下运动。我拿起了面前陈列柜中魔方模样的小道具。这物品是用来做什么的呢,摸来摸去,我还是不知道它的用途。因为感觉对小道具一无所知的自己像个十分孤陋寡闻且老土的人类,所以我最终无言地把物品放回了原处。
这次我走到了橱窗那边。陈列台上五颜六色的蕾丝宛如彩虹般呈放射状散开。以前说起蕾丝的话毋庸置疑就是白色,但时代似乎确实变了很多。
打量着各种各样的蕾丝的我,忽然抬头朝向店员说道。
“那个,那玩意再给我包装两个不同颜色的。”
嘛,并没有特别的意思。
阿丝特莉雅也帮我挑书了,所以不给她礼物的话似乎会闹别扭。这么一来既然给了两人,唯独漏了嘉珞也不太好。所以既然要买就顺便把三人的份都买了。无论如何,毕竟在打破我预想记录的相当漫长的时间里,我们一起同爨生活着。
那些家伙们,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琪莉自不必说肯定会很开心吧。我说要一起去村子时琪莉惊讶得丢了魂的模样浮现在脑海中,我渐渐挂起笑容。嘉珞恐怕虽然嘟嘟囔囔的但还是会道谢着收下。她是个虽然性格要强但意外地内心柔软的家伙,这事我现在稍微有些了解了。阿丝特莉雅大概会一边说着买来没用的东西一边贬低我的眼光吧。好奇那家伙会吐出怎样的毒舌,果然是因为我很奇怪吗?
……莫名地有些开心呢。
这么想来为他人买礼物这似乎是第一次。光是想象收下的人会是怎样的反应就有些心满意足。
是这种心情呢。所谓与别人一起。
早已忘却的温馨感觉在心中蔓延开来。想要快点回到那些家伙们的身边送出礼物。快点。



擅长经商的店员似乎一开始就完全看穿了我不谙物价的事,作为添头要求了超乎寻常的包装费。即便在不懂的我看来也觉得过分的价格,但由于没有在讨价还价中获胜的自信,因而我就那样照原价支付了。虽然有点心痛但从店员那接过礼物袋子时心情还挺不错。
出到小店外的我先停在了门口站着。
“□□□□。”
然后再次唤起不久前设置在琪莉手中的魔法。我一咏唱始动语,眼前便汇聚起光芒变成一只小蝴蝶的模样。因为蝴蝶是用魔力做出来的,所以一般人的眼睛看不见。
“好,回琪莉那去吧。”
因为我的命令,蝴蝶在空中绕了几圈后开始领头飞走了。
设置在琪莉的手中的魔法是一种探索魔法。并不是既存的魔法,而是200年前左右我亲自创造出构筑式的魔法。因为独自生活挺无聊的,所以稍微养过一段时间的猫,因为那厮在诺大的城中到处藏起来窜来窜去,所以每次为了找它都不得不把整个城翻个底朝天。然后为了找藏起来的猫而创造出的就是现在这魔法。结果那猫和野猫看对眼从城里跑了。混帐东西。
嘛总之,因为那次使用过后就没有维护过构筑式,所以这魔法的效力顶多也只有一天。因为在制作上也是粗略制作的魔法,所以构文也有些粗糙的感觉。再多加工研究的话应该能有更高的活用度,但事实上毕竟一个人住的话并没有什么需要用魔法的事情。
我一边思索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一边走着,飞在前面的蝴蝶在路中央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去,只是滴溜溜地在空中打转。
奇怪。为什么在路上停下了。不是去餐馆了吗?这般,我歪着脑袋靠近一看……
——什么啊,那男人是?
琪莉站在路中央和某个男人说着话。
个子很高容貌也很俊俏的男人。有着比琪莉的头发稍微更深的金发以及湛青眼睛的年轻男人。同俊美的外貌一道,长相很清爽,看上去很开朗。像是为了融入祭典的氛围而披着花里胡哨的斗篷,但那看上去非但没有显得滑稽反倒还挺合身的。这么说来书斋里童话书的插画中似乎也出现过与他外表相似的人物。这么说来消灭魔王救出公主的勇敢王子就是那副模样吗。
……心情莫名其妙地突然有些糟呢。
琪莉的身边一同站着阿丝特莉雅与嘉珞。两人没有加入对话,而是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嘉珞似乎时不时一边僵硬地笑着一边随声附和。
是谁呢。
看打扮可以确定是贵族。
“啊,来了!”
琪莉察觉到了我这边,转头看向我。然后小跑着来到了尴尬地站着的我这边,拉起我的手臂再次回到了那男人面前。
“介绍一下!这是现在经常关照我的人。”
经常关照自己的人什么的。立场很微妙呢。
当然我知道不可能对不知情的人介绍说“魔王”。但是她并没有像至今为止一般骄傲地介绍是“要结婚的男人”吗……虽然这么想,但想来她也只对嘉珞和阿丝特莉雅介绍过我。
因为琪莉的话,男人“啊啊!”地露出夸张的反应。接着先向我问候道。
“很高兴见到您。我是琪莉殿下的旧友。”
男人露出白净的牙齿笑着。脸上涓涓流出贵气。
夸耀着自己的健齿的男人突然嗖地靠近我,贴在我的耳朵上窃窃私语道。
“我是迪兰多・莫鲁萨巴。啊,当然姓还请您保密。”
然后眨着一侧的眼睛。
呵呵。什么啊,这家伙。新式问好吗。过去300年里世界真的变了很多呢。
比起这个,姓是莫鲁萨巴?莫鲁萨巴的话……
“……隔壁那地的王子?”
我用拇指指着迪兰多向琪莉问道。琪莉可爱地笑着点头。
甚至真的是王子?!
不,等下!邻国王子为什么会来别国村子的祭典?!再加上莫鲁萨巴的话不是10年前打算和温兹进行战争的国家吗?!
“我的别墅在艾雷巴多那边。坐落在国境地带上。住在国境附近的人们并不关心是温兹还是莫鲁萨巴,经常来来往往。其实这算是偷渡。哈哈哈!不过还请您睁只眼闭只眼,琪莉殿下?”
“啊啦,当然。作为交换也请迪兰多殿下保密今天在祭典上遇到我的事?”
“啊哈哈,果然比不上琪莉殿下呢。”
什么比不上。以我的语言能力理解不了。
我以一点也不满意的心情望着叫作迪兰多的家伙,琪莉便立刻向我补充说明道。
“迪兰多殿下因为外交问题多次访问过我们国家。在聚会上见过几次,所以有了些交情。是位非常有能力的人。”
“啊哈哈,过誉了!琪莉殿下才是,不是持有着世界第一的头衔吗?”
“关于政治学应该比不上迪兰多殿下吧。我一直想着有机会一定要接受您的教导。特别是关于这次在莫鲁萨巴实施的税法改正,我想一定要同您探讨一番。”
“哈哈,和我心意相通呢。其实我也想问一下琪莉殿下的意见。因为我觉得您一定会冷静而严厉地批判我的。”
“啊啦,您也真会开玩笑。”
琪莉一边以温和的口吻说着一边用手捂嘴笑着。突然陌生得让人觉得吃错药了。在我面前一次也没有露出过的,所谓“女人味”的极致。
真可恨!停下!现在马上睁开眼睛!你不是这种孩子吧?!因为想吃肉就把无异于我的家人的阿梅莉亚宰了吃的女子啊,你可是!
“话说回来今天真的运气不错呢。光是遇见琪莉殿下便已足够幸运了,谁能想到还能遇见那有名的嘉珞・嘉伦小姐呢?其实我,是嘉伦小姐的粉丝。如果您也有想法,能否请您赏光来我们莫鲁萨巴一次?”
“啊、哈、哈、哈!惶、恐、不、安!不、胜、荣、幸,王、子、殿……不对,迪,迪、兰、多、殿、下!”
这家伙又为什么这样。有谁给她上了发条吗。
嘉珞用机械般嘎吱嘎吱断断续续的语调和刻意的微笑武装着自己。与对待我时吊儿郎当的态度天差地别。确实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地位高的人才紧张的。不过想端正礼仪的话,把尖帽子脱下如何,虽然我想这么建议,但与对待我时截然不同的那态度挺可憎的,所以我决定缄口不言。
话说回来,是叫迪兰多吗?
真的是话很多的男人。连一小会间隙都不让对话暂停。
这就是人们常常说的“社交性”吗。如果是这样,那我确实知道了一件事。我死也成不了善于社交的人类。
“其实莫鲁萨巴流传着琪莉殿下被绑架的传闻,所以我稍微有些担心。不过果然都是胡说八道吧?有谁敢劫走琪莉殿下呢?”
“啊啊,那传闻蔓延到莫鲁萨巴了呢。让您担心真是不好意思。并没有什么事情。”
“不过还请小心。越是美丽的宝石贪心的人就越多。毕竟您越来越璀璨夺目地美丽,所以其实连我也险些被勾住魂了。”
“啊啦……,讨厌。呼呼呼。”
我悄悄靠近不自然地僵住的嘉珞和阿丝特莉雅的旁边轻声问道。
“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莫鲁萨巴的第一王子。说来观赏祭典了。”
什么王子会来观赏这穷乡僻壤的祭典啊。
阿丝特莉雅也不知为何率先靠近我这边揪着我的袖子扯了扯,向我窃窃私语道。
“那人很有名。名门教育机关雷特学院的最年少毕业生,脸也帅性格也好,所以恐怕在百姓间也是最有人气的。”
“唔,真无耻,阿丝特莉雅!对那小子一句毒舌也不说吗?”
“因为说不出来。你以为跟谁一样呢?”
阿丝特莉雅直勾勾地盯着我说道。
甚至连充满紧张的嘉珞,一提到迪兰多的话题目光也开始渐渐融化。
“也是。德才兼备连性格也不错,有谁会讨厌呢?光看外表也正是与公主殿下相般配的人物。那可是帅哥啊,帅哥。”
“只考虑外表的话我不也还可以吗?”
虽然知道幼稚,但我还是孤注一掷。
“哈!开玩笑吗?”
没有0.1秒的踌躇,传来了嘲讽。
刻薄的家伙们。明明在我的城里住了好几天还如此怠慢我。你们以为这样我还会给你们空房间吗。
……不过。
讲真我也承认。挺般配的二人。
两人都像是活着从未招到他人厌恶的人,开朗得没有一丝阴影。该说是只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光环一样的东西吗。即便不特意自夸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贵气,高雅的语调以及行为举止看上去恍若别的世界的人。
我环顾着瞥向周边。路过的人们也不时地瞟向二人。那目光中含着羡慕与向往。很般配的一对。大家都这么认为。该说是协调效应吗。存在着因那两人而感到的氛围。
并非我所知道的那朝气蓬勃阳光开朗的少女。
毫无疑问是一国的公主殿下。高雅而礼仪周到,使用着十分成熟而柔和的语气与有教养的言辞。
我面前的少女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我所不知道的存在。
……一直在想什么呢,我。
如梦初醒般地空虚。
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十分寒碜。到底我与站在那里的金发王子相比有什么优点。年龄上了400岁,那人生的一半以上是窝在城里度过的。不仅不会与他人交流,魔法以外的知识也十分浅陋,并且……
担负着不敢昭告的大罪的我。
「对我而言不是有从白马王子手中守护我的魔王殿下在吗?」
错了。
她应该回去的地方是白马王子的身边。
和魔王一起变得幸福的公主殿下?
这种事怎么可能。
——明明一开始就知道的。
想要逃跑。想要逃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去。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这种想法充斥着我的脑海,以致别的想法怎么也浮现不出。
我犹犹豫豫地朝背后退去,迪兰多却突然转向我,以很大的声音开口道。
“要不大家去我的别墅如何?晚餐由我来款待。”
礼貌而温柔的男人的脸。
毫无瑕疵的人生赢家。健壮有才的优秀基因。
我要是琪莉的父亲恐怕或许会一把抓住他的手说着“我的女儿就拜托了”这样的话。可是我心中开始蔓延的东西并不是那种满足感。某种难以名状的劣败感痒痒地宛如毒一般浸染开来。
然后——和琪莉目光相对。
霎时间,我们像是探寻着彼此般望着。我看到琪莉眼瞳的动摇。她似乎在观察我的脸色。她从我这看出了什么呢。这寒碜而微不足道的劣等感?无比幼稚的嫉妒心?
疯了呢,我。
明明整天吵着让琪莉快点从城里出去……却完全没想要送别琪莉。
“感谢您的邀请,但我们这就……”
“去呗?”
在琪莉打算郑重地拒绝迪兰多的提案的瞬间,我打断了她的话。是因为我的话语出乎意料吗,琪莉和迪兰多同时瞪大眼睛转头看向我。一接受到两人的视线,我便苦笑了出来。我也不知为何将我提着的纸袋藏到了背后。



别看我。
别像这样看完全游离在别的时间的人一般看我。
“不是很久不见的旧友吗?不用看我的脸色。去呗。”
“看脸色……什么意思?”
琪莉一边皱着眉头一边笑着。那表情刻骨铭心。
“我没想妨碍你的社交。所以不用担心。”
“我没那么想。为什么这么说?”
“趁这机会索性跟那家伙走也不坏呢。说实话是不是快到了你该离开城堡的时候了?”
停下。
脑海中的理性向我喊道。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警告声一般嘈嘈地回响在耳际。怦,怦,怦,怦。我艰难地忍耐着头昏眼花的症状,然而我终究无视了理性的警告继续朝琪莉阴阳怪气道。
“比起和我生活似乎要好百倍。话也挺聊得来的。”
“我没有那么想!”
“是吗?但我是这么想的。我比你多活了好几倍,所以我的判断应该更正确吧?”
“喂,停下!开开心心地出来这是想吵架吗!”
甚至连在旁边注视着的嘉珞也插了进来。我“哈!”地强颜欢笑。
“没错。你们也是因为琪莉才待在我城里的不是吗?行。跟着琪莉这就回去吧。我也可以时隔许久地因为没有你们而稍微安静地休息一下。”
“啥?!你这小子……!”
“□□□!”
我用魔法推开了试图揪住我领子的嘉珞。向我靠近的嘉珞顺势全身反转弹了回去。结果她颤颤悠悠地失去重心,在地上打滚掀起漫天灰尘。
没想到会以这么猛的势头弹出去,因此我也有些慌张。歉疚的内心想着扶起嘉珞而试图伸出手的瞬间。
“没事吗,嘉伦小姐!”
恰逢其时迪兰多跑在了前面,在倒下的嘉珞身边单膝跪地。连自己衣服脏了也不在意。他扶起一脸慌忙地望着我的嘉珞后,恬不知耻地甚至想安慰我。
“啊哈哈。这个,我似乎未免有些失礼了呢。太过高兴而有些性急了。还请您多多包涵。”
说出充满善意得让人恼火的话。是想将我彻底沉入自愧感的深海中吗。索性就这样让他当面吃些苦头如何。
大家正望着我。形形色色的表情与形形色色的感情倾泻而来,让我有些呼吸困难。不仅如此。甚至感觉连路过的人们也意识到了我。那奇怪的家伙怎么了。“和那群人不般配的怪物”到底怎么了。大家一定是如此想的。
我从她们身边踌躇地往后退去。
有种再往后退,背后便是万丈悬崖的错觉。
“……我想起一件要事,先回去了。”
胡诌着明显的谎言后,我匆匆离开了那地方。
果然,不该来村里的。
我逃也似的加快脚步,挤开人群,如此想道。



我穿过人海,失魂落魄地走着。时不时撞到别人的肩膀,虽然传来了谩骂,但我并没有在意,而是大步朝前走去。并没有定下目的地。只是一心想着赶快从琪莉的视野中脱身。大家知道我幼稚的想法,因此似乎只是像看垃圾一般地看着我。判断已经离琪莉相当远的时候,我离开大路,走入了人迹罕至的巷子入口。
一进到巷子里,我便倚着墙壁停下站着。口袋里沙沙作响。我想起自己为了藏起从道具小店拿来的纸袋而将其胡乱塞到了口袋里。结果没能好好地把礼物送出去。
乱七八糟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我到底做了什么的想法。后悔与断念同时涌来。
阿丝特莉雅的话是对的。我真的喜欢琪莉的话就不该把她留在我身边。不能把她余下的一生绑在我的身边。无论怎么做我都必须把她送回去。送回与她相称的地方。送回她应该在的地方。
然而即便到了不得不与她送别的时候也一定不该是以这种形式。
“……蠢货。”
我一边捂着脸,一边像是呕吐般地发出叹息。
闭上的眼睑上,迪兰多啥啥的王子混蛋那游刃有余的微笑依稀可见,令人作呕。
“魔王!”
此时。琪莉的声音呼唤了我。
转身看去,只见不知不觉间,跟在我背后的琪莉一边深呼吸一边站在了我的面前。因为没想到她会跟过来,所以我稍有些惊讶。
然而琪莉似哭非哭的脸让我再次焦躁不安。
“魔王,抱歉。我对你不够关心。和迪兰多因为政治上有所牵扯所以关于魔王的事我没能坦白地说出来。我想要是迪兰多也无缘无故地率领军队来魔王城,魔王应该会为难的……不,总之是我的错。我很抱歉。”
对。干脆把我会这么做都归咎于你的错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如此痛苦的心情了。
然而琪莉没有做错。即便如此却自己先道歉的琪莉,让我再次绝望。
我不禁嗤笑。真的很想哭。
“……已经够了吧。”
“什么?”
“像现在这样耍我已经够了吧。我也已经厌倦了配合你的胡闹。也就是说腻了。知道了就离开吧。这么看来,你意外地有毅力呢。”
即便知道这会伤到琪莉,但我还是停不下来。
我不知道该以何种形式与人交流话语,分享内心。也没学过温柔地推开他人的方法。
没错。琪莉的话是对的。我是因为害怕别人所以才避开的。
我讨厌内心受伤。被信任的人们背叛是件很难过的事。然后我也讨厌这样因为出口伤害你而自己受伤。无论遇到谁都只会伤害。我就是这种人类。就像我曾将温柔地对待我的村民们都斩尽杀绝般,就像我之后亲手勒住了伊芙的脖子一般。某天一定会对琪莉也做出那种事的。所以我从人群中逃离。以对世事烦得要死的脸,明明事实上极度地想念人们,却害怕人们而逃了。
我本以为你在的话或许就可以不用孤身一人了。
虽然厚颜无耻,但不知何时起已经把心依托在了你身上。
必须送走你的想法。想要再和你待在一起的欲望。然后彻底察觉到你和我是不同的这一事实的我的劣等感。自相矛盾的各种各样的感情乱七八糟地交织在一起。
琪莉,你说谎了。
孤独的人只有我一个。
“耍你?胡闹?至今为止你是这么想的吗?”
琪莉向我说道。像是义愤填膺般迫切的声音。
“喂,琪莉。你不知道我犯下了什么。所谓‘魔王’的称号。怎么说也意味着犯下了无法饶恕的令人发指的恶行最终被剥夺了人类的存在。”
结果我向琪莉提起了最想隐藏的阴暗面。
字字句句越是用力地吐露,就越是像是吞咽着数千根针一般难受。
“我过去将一个村庄整个毁灭过。因为那事有几百人死去了。他们并没有犯下任何错误,也没有对我做出不好的事。不如说大家都对我很亲切。是将异邦人的我接受为村里一员的人们。而我将那样的人们斩尽杀绝。”
因为我的告解,琪莉的表情渐渐凝固。
“面对哭喊着求我饶命的人们,不分大人小孩全部杀死的无情残忍的杀人魔。这就是被叫做‘魔王’的人的本质。知道了吗?不是你一厢情愿地认为的那亲切而心软的大叔。”
我希望琪莉逃走。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被你骗了。我希望她如此说着并转身离去。然而琪莉并没有因我的告白而后退。
“……那种程度我预想过了。”
“我不是笨蛋。当然不会认为魔王这个名字是平白无故地出现的。虽然实际上突然听到具体的事例时还是稍微吓了一跳。但是呢。我,对于魔王的过去,什么‘不要紧’,什么‘没关系’,并不是这么想的。只是有着那样过去的魔王我也喜欢。”
……哈,哈哈。
“这种屁话……!”
不行。你在说什么呢,琪莉。别这么说。
要是让我再次对你怀有期待,我该怎么办。
“我一直是真心的。一次也没有不是真心过。我从未开过玩笑!然后这真心也一定传达给了魔王,我曾这么相信着!”
传达到了。
我也认为一定传达到了。
现在你不在的寂静我想也不敢想。顶多几天里我就已经变成了这样。我本以为8岁的小孩子半个月里无法让一个男人如此热烈地恋慕。然而我终究在一个季节完全过去前就变得思念你。
然而正因如此我不能再把你放在身边。
必须趁还留有送走你的勇气时把你送走。
“并没有传达到,那种东西。”
我冷静地说道。
琪莉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以凝出泪水的脸望着我。眼睛眨也不眨,琪莉凝视着我。像是请求我给出别的回答似的。然而我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是僵硬地闭着嘴。然后琪莉满含着的眼泪,终于落在了地上。
我从琪莉身上别开头去。
“啊啊,总算找到了呢!”
打破阴郁的沉默的,是到处寻找琪莉的迪兰多。
刚经过小巷的他不知是万幸还是不幸,发现了我和琪莉并靠近过来。琪莉赶忙低下头用袖子擦去眼泪,把背转向我。
“咦……,琪莉殿下?”
“这就走吧。得在太阳落山前出发。”
宛如谎言一般,琪莉的声音再次变得开朗。迪兰多交替看向那样的琪莉和我,露出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
“嗯,那位同伴……”
“不是同伴。”
就那样走着的琪莉突然停下来站着。
不过并没有转过头来。
“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所以把他放这走吧。”
迪兰多看起来像是因这沉重的空气而慌张似的,像一个礼仪周到的青年一般没有忘了向我行礼。说完“那么下次再见”这般并没有指定日期的寒暄,迪兰多和琪莉一起完全离开了小巷。
我即便在两人的模样完全消失后也在原地站了好一段时间。
夜晚很快到来。不知不觉间脚底已被孤独浸透。
一切都已结束了呢。
终于只剩下一个人时,我一边吐出长叹一边原地瘫坐下来。


* * *

“真不错呢。”
“……阿丝特莉雅。”
时间过去多久了呢。
蜷缩着坐在地上的我,因为熟悉的毒舌勉强抬起头来。阿丝特莉雅站在我的面前,一脸怜悯地俯视着我。由于仍然戴着猫耳,因此即便是在这般状况下,我也不禁失笑。
“为何不跟着琪莉?”
“琪莉有嘉珞跟着。而你似乎也需要有人陪。”
“善良的孩子呢。”
“没错。阿丝特莉雅是善良的孩子。”
如此说完,阿丝特莉雅用力地抱住了瘫坐着的我。她的态度十分出乎意料,因此我慌张了一会。
“……这算什么。”
“好像叫做‘安慰’。”
“说得像是听来的事情一样呢。”
“是听来的事情。安慰别人这种阴晦的行为,阿丝特莉雅怎么可能知道。”
绕着我脖子的手臂更加用力,阿丝特莉雅在我的耳边窃窃私语道。
在无法和别人正常地分享内心这点上,不知为何总觉得或许阿丝特莉雅和我有相当一部分很像。伤害我的阿丝特莉雅的毒舌,和终究伤害了琪莉的我的拒绝,似是不同,却十分相似。
“不过你是例外。”
“不胜惶恐得要流出眼泪了呢。”
我苦笑着嘟囔道。
因为我的话阿丝特莉雅松开了抱着我的手臂。然后直勾勾地望着我的眼睛。没有生机的阿丝特莉雅墨色的眼瞳中,似乎稍微恢复了焦点。
“你只是被公主同情罢了。竟然现在才察觉到真是白痴。甚至再次被大家抛弃什么的。啊啊,真可怜。”
“……阿丝特莉雅?”
“到底为什么还不明白?那样轻浮的女子配不上你。要受几次伤才能理解?啊啊当然,你越是受伤阿丝特莉雅越喜欢就是了。”
阿丝特莉雅笑了。
嘴角像是撕开般地翘起。
我对这诡异的表情……似曾相识。
背脊冷颤。
我用力推开阿丝特莉雅,从位置上起身。
“你……,你,是什么……!”
“推开阿丝特莉雅什么的,真是过分呢。”
“你……,莫非……!”
“嘛,不过没关系。原谅你。因为阿丝特莉雅是个善良的孩子。怎么样?”
阿丝特莉雅站起身来,说道。接着向着我大大地张开双臂。我帮她挽起的袖子再次滑落,飘动的长衣袖仿佛鸟的翅膀。
然后像是蛇蜕皮一般,寂静的少女在我面前一点点抛却了外壳。
不知看向何处的洞窟般漆黑的瞳孔渐渐扩大。难以名状的疯狂与支配欲交织在一起。甚至参着恍惚的视线与露齿笑着的嘴。全身散发出的执念与执着。无法混合的感情似乎正在发出嘎吱嘎吱的悲鸣。
这一切的感情仅仅向我倾泻而来。
感情极为淡薄的“阿丝特莉雅”的话绝不可能的表情与氛围。
如此,附着“阿丝特莉雅”这一名字的灵魂,此时才现出完整的模样。
“不用担心。现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毕竟尽管花了漫长的时间,但终于一切准备都已备齐!”
阿丝特莉雅的话语结束的瞬间。
超乎寻常的轰响震动着地轴。
这震动让我的身体摇摇晃晃。我为了不摔倒而扶着墙壁。紧随着那轰响,村里到处以磅礴气势喷涌出光柱。瞬息间将夜晚变为白天的光量爆发开来。冲天的光柱,开始在村子正上方描绘出足以覆盖整个村子的巨大的原形态的魔法阵。
我哑然。
密密麻麻地写满黑色天空的光的文字。
那东西,那句子我记得。
在我毁灭村子的那天晚上,天空中也涌现出了那样的魔法阵。
构筑式的内容和那时不同。不过即便内容不同,构筑式的文体却很熟悉。不仅仅是熟悉,我十分了解那是谁的文体。傲慢而漫溢出自信感的文体。不过为了减小误差范围而硬是无限成了蔓衍体的……不可能不知道。见过数百次的文体。
因为那是……我教给你的。



“……伊芙!”



阿丝特莉雅笑着。笑着。笑着。笑着。
必须阻止。虽然还没有解析过那构筑式,但那魔法无论如何也必须阻止。琪莉可能还没有离开村里。不,在那之前祭典正盛的这村子里数百人密集在一起。
我迅速在脑海中建立起构筑式。同时向阿丝特莉雅伸出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将她逼到对面的墙壁上。必须阻止她不能让她咏唱始动语。为此我勒住她的脖子夺去了阿丝特莉雅的声音。因为只要伊芙不发声将始动语说出口,就无法施展魔法。然而即便在被我勒住脖子的状态下阿丝特莉雅仍然笑着。
我咏唱起始动语。
“迟了。”
阿丝特莉雅以满溢出从容的表情如此说道。
“魔法早就启动了。”
“……咳咳!”
血涌了上来。
我一边吐着超乎寻常量的血,一边瘫坐在地上。从口中、鼻中、耳中,血淌了下来。宛如被人将内脏切成一块块般,肚子里翻滚着。全身仿佛在严冬中被全裸着抛弃外面一般,寒气袭来。
我勉强活动脖子望向阿丝特莉雅。
墨色的眼瞳俯视着我。没有动摇与含糊,只是清楚地凝视着我。再也掩饰不住目光中闪烁的疯狂的阿丝特莉雅,伊芙,向我说道。
“所以不是说了吗?最理解老师的人除了我别无他人。”
她话语的最后,我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4-21 15:49 编辑

4.孤身一人的声音

由于慵懒的阳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虽然过程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总之现在我们四人在庭院的树荫下热闹地聚集着。面前琪莉拿着长长的拐杖站着,包含我在内的三人一边和她对视一边并排站着。大家手里都拿着一个东西,嘉珞是柴火棍,阿丝特莉雅是长棍面包,我是扫帚。
琪莉像是展示拐杖一般,发出嗖的声音挥舞着拐杖后,向我们喊道。
“健康的身体要充满健康的精神!因此今天以运动开始一天吧!”
“不能一整天就只是安静地度过吗。”
“把这当作希望魔王的体力稍微再好点的将来妻子的心愿。”
“说了不和你结婚的。”
叹息的同时,我说道。虽然我体力低下这点没有辩解的余地。
与一脸不满的我不同,嘉珞洋溢着热情。恐怕这家伙只要琪莉给的东西哪怕是烧碱也会心甘情愿地灌下去。
“无论是什么都请让我来!无论是挥棍还是跳跃还是蛙跳还是什么我都会豁出性命做到的!”
“哇啊——真的!果然嘉珞很厉害!”
“喂,别称赞!然后你也别在那种事上豁出性命!”
在我对琪莉和嘉珞勃然大喊的期间,阿丝特莉雅握着的面包轻轻地落在了地上。毕竟不是用手而是用袖子抓着的,所以不可能握得牢靠。
我一边叹气一边捡起面包再次放回了阿丝特莉雅的袖子上。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偏偏是面包。”
“……因为轻。”
撅着嘴,阿丝特莉雅回答道。虽然脸上充斥着不满,但她居然会回答我,让我十分惊讶。是因为有嘉珞在吗?
也对。这我也是一样的呢。
以讨厌吵嘴为借口,我也即便嘀嘀咕咕的,但还是配合了琪莉要做的所有事。现在这事也是,要是真的讨厌明明无论如何彻底无视就好了。
这样的我真是不可理喻,因此我一边摇头一边望向琪莉。
眼睛一对上,琪莉便歪着脑袋笑了。圆圆的眼睛与紧缩的小嘴唇仿佛淘气的松鼠。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魔王同学?”
“……没有。”
同长长的叹息一道,我宣告败北。身旁站着的阿丝特莉雅盯着那样的我冷冰冰地指责道。
“被女人任意摆布没有胆量。没有作为魔王的自尊心吗?”
“唔呣……,我有点过意不去了。没能顺应你的期待。”
讨厌纷乱的魔王什么的,果然很奇怪吗。虽然我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成为魔王的,但无论如何我生命中无法忠实于特意被赋予的身份,这点我承认。嘛,不过最近我连绑架公主都敢做了,所以我觉得自己非常基本的行为还是会做的。
现在这样就挺好,所以没关系吧。
毕竟适当地被琪莉摆布着,和大家吵吵嚷嚷着度过的现在的生活并不讨厌。
就这样暂时对想起来复杂的事情装作不知道,尽可能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不是也挺好吗?因为我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在这里的谁也不会受伤。可能的话不想打破现在这生活。这麻烦而吵闹的生命。
——然而如果这生活破碎了,那时呢?
——那时我也要继续装作不知道吗?
“魔王,眼睛不能走神!魔王体力特别低下所以稍不小心就有可能导致负伤!”
琪莉向暂时失神的我喊道。金色的头发闪耀着阳光,看上去仿佛戴着帽子。
琪莉的声音让人感到十分渺远,所以仿佛在做梦一般。我为了找回现实感紧闭上眼睛又睁开。然后……


* * *

——……真的是梦呢。
背后痒痒上窜的冰凉冷气使我找回了现实感。
再次睁开眼时,我看到的是灰色的天花板与昏暗监狱的铁栅栏。眼睛适应了黑暗后,我慢慢环顾四周,周围变成了冰冷的石板。我在陌生的地方睁开了眼睛。我为了再次确认周边而打算起身时,同浑身每个细胞都要脱落般的剧烈疼痛一道,哗啦哗啦的铁链声传来。
此时我才确认到我脚上戴着的脚镣。
不仅仅是脚镣。仿佛被茧包裹一般,两手被绷带缠绕捆绑着。绷带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卢恩语,乍眼瞟到那段落,我便记起了那式子。
在村里时浮现在天空中的光的魔法阵。
怎么也无法完全解析出的那构筑式中显然也包含了这种句节。
——由于被遮盖的部分因而无法读出构筑式的全貌。
缠了好几层的绷带下端被那上面缠起的绷带遮住,因而无法读出写了什么。再加上绷带上写着的构筑式过于繁冗,为了掩人耳目而与别的构筑式混杂堆叠在一起,因此难以进一步解析。
不过如果这绷带上记着的构筑式同村子里看到的东西相似,那差不多可以知道是怎样的功能。将魔法施展者使用的魔力转化为伤害反馈回去。
为了进一步确认,我决定先测试下魔法。
不过使用大型魔法的话可能会再次失去意识,因此我决定使用尽可能小的魔法。
必须选择构筑式简单、魔力的消耗也小的魔法。我决定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运动空气掀起风。小心翼翼地建立构筑式。到建立构筑式为止姑且顺利通过。下一步是始动语。我没有出声说出始动语,而是心中默默咏唱。
接着仿佛早就等好了一般,构筑式砰地碎开。
“……咕呕呕!”
仿佛被人用力握住了心脏一般,胸口积压着急剧的疼痛。虽然只是一瞬但痛得让人错以为心脏爆了开来。我就这样再次倒在了石地板上。虽然没有吐血,但一段时间里不停地咳嗽,不得不为了恢复呼吸而焦头烂额。
终于从刺骨的苦痛中振作起意识后,我确信了。
这是逆魔法阵。
我也没有尝试过的构筑式。我承认这想法的创意性。当然我创作构筑式的话,有自信创作出比这个更简洁而郑重的文体的式子就是了。多余地繁冗且泛滥着各种美辞丽句……即便如此却透出傲慢的这种无礼的构筑式什么的。果然让人觉得没有一丝变化。
不过承认吧。
这是普通魔法师一定创作不出来的魔法。
虽然生前一次也没有称赞过你的魔法,但这次显然是小看你而草率行动的我的败北。
“……伊芙。”
勉强恢复了呼吸,但怎么也没有起身的力气,因而我趴在地板上,勉强抬起头注视着监狱铁栅栏外面。
在那里阿丝特莉雅。
不,伊芙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俯视着我。
一如既往地穿着衣袖很长的司祭服。使用魔法的修女什么的,真是过于讽刺的恶趣味。
“真是笨蛋呢。明明即便不特意测试也已经察觉出是怎样的魔法阵了。”
可爱的脸上浮现出蛇一般的微笑。那阴冷的微笑太过相称,以致让人一时无法想起一直冷冰冰的阿丝特莉雅的表情。那是曾经阿丝特莉雅指责我的“一边捣碎蚂蚁一边玩乐”的小孩子一般的表情。
“我曾希望自己总有一天能站在这种位置。我想成为比老师更优秀的魔法师,把老师置于我之下而炫耀。怎样,不表扬下我吗?”
“哪里是优秀的魔法师了。又不是你的魔法。”
艰难地压制住苦痛,我一边起身一边嘲讽道。
显然,阿丝特莉雅的魔法发动时,她自己也在魔法阵里。再加上发动的构筑式并不是简单得一般的魔法师只用个人的魔力就可以启动的魔法。当然也有可能过去300年里阿丝特莉雅的魔法实力超群地成长。不过个人所拥有的魔力并不是努力就能增长的东西。
虽然建立构筑式的应该是阿丝特莉雅,但发动魔法的应该不是阿丝特莉雅。
显然牵扯到不止一位而是多位的魔法师。
因为我的推测阿丝特莉雅挤起眼睛笑了。
“果然骗不过老师呢。平时挺没眼力见的,但关于魔法的事却眼光敏锐得有些过分不是吗。”
“对。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你这家伙的口吻也没变呢。”
“嗯。所以其实稍微期待了一下你看着阿丝特莉雅会不会察觉到是我。”
阿丝特莉雅可爱地歪着脑袋。该说是可爱吗,虽然现在从我的立场上别说可爱了看上去只是可怕。
我盘腿坐着一边与阿丝特莉雅对视一边长叹。
“你是怎么成为这种孩子的。我可没有把你养成这样。”
“我觉得是优秀地成长了。魔法上也能够使老师屈服了不是吗?”
“哈哈……讲真,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呢。尽是我不知道的事所以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但先从最好奇的事开始问吧。伊芙,到底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而且还是以这种模样?”
停下一拍后,我着重地再次问道。



“300年前,你明明被我杀了不是吗?”



没错。300年前我杀害村民们将村子整个毁灭的那时。伊芙被我的手勒住脖子死了。那时在我手中生命陨落的那感触即便是300年后的现在也忘不掉,所以你是如何能够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
我是以怎样的心情杀了你的。
以怎样的心情灭了村子的。
为什么将你,我最珍惜最爱的你杀害。
阿丝特莉雅的视线像是想起往日的事般朝向虚空。
“对……,没错。300年前,我被老师杀害了。毕竟那时,我和恶魔联手将整个村子作为材料发动了魔法阵。”
阿丝特莉雅的声音沉浸在以前的回忆中,有些渺然。
然而那只是无法称为回忆的丑恶的记录罢了。
300年前的那天。阿丝特莉雅发动了某种魔法。那是威力大到一人之力终究无法发动的魔法,因而借助恶魔之手将村民们的灵魂用作材料来发动。等我注意到时,村民们都已经变性为了魔法材料,已然无计可施。
所以……我无可奈何地将人们尽数斩杀。
为了抢在人们的灵魂作为魔法材料被消耗殆尽前,为了抢在魔法实现前能够阻止那魔法。
就这样村民们在自己接纳了的某位异邦人的手下,甚至连自己为什么死的理由也无从知晓,便全部被杀害了。
我对阿丝特莉雅愤怒了。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犯下那种过分的事。”
300年前终究没能问出的问题。
阿丝特莉雅面对我的愤怒无力地露出微笑。
“因为想待在老师身边。”
墨色的眼瞳凝视着我。
怎样的感情与生机都没有停留的那眼瞳中,摇曳着看不到尽头的虚无与疯狂。仿佛只有现在她吐露的告白是真实的。
由于意想不到的回答我失去了话语。
“因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追上老师彻底停滞的时间。那魔法……,‘永远’成功的话,我也能像老师一样留住时间了。老师不知道。我会渐渐长大超过老师的年龄,某一天比老师更加苍老,染病变为丑陋的模样吧。然而只有老师会一直都是年轻美好的模样。与老师的时间擦肩而过而后渐渐远离的不安感与背离感将我推入了多么残酷的恐惧之中,老师不可能知道的吧。”
……不知道。
不知道。至今为止一次也没想过。
只是……觉得这孩子陶醉于永远的生命中才做出了那种事。毕竟之前这种人也要多少有多少。毕竟憧憬永远的生命而欺骗我,想要抢走我的魔力,从而背叛了我的人们要多少有多少。
而做出那等过分行为的理由,仅仅是“想要停留在我身边”这种单纯的理由……,即便是300年超乎寻常的岁月流逝而过的现在也不敢想象。
然而伊芙。
你的方法是错误的。
“但是我想待在老师的身边。”
即便知道那是恶,你还是没能无视恶魔的低语。
“老师错以为通过杀害我就也能拯救我的灵魂吧。但是与不过是材料的人们不同,我的灵魂与恶魔的连接十分强力。所以我的灵魂被契约束缚而没能前往那个世界,反弹回来重复着不完全的转生。看,这般无法成长的小孩子的身体什么的。”
阿丝特莉雅一边张开双臂一边吐露出参杂着哭泣的声音。
耷拉垂下的长长衣袖悲痛地飘舞。
“和恶魔的契约……,还没有断绝吗……?”
“没错。虽然多亏于此每次都转生了,但由于总是没有魔力的贫弱身体,因此无法施展魔法。老师成为魔王的事也是这次人生中第一次知道。那时那事件被视为禁忌,难以打听到关于老师的故事。蒙上了为召唤恶魔而杀害人们的冤名甚至得到了魔王的称号,这谁能知道?真的不是搞笑吗?明明你好不容易救了他们,真是不知好歹的家伙们不是吗。”
阿丝特莉雅抬起下巴骄傲地说道。
“要是这样,在我将村民们的灵魂用作材料的时候,老师装作不知道不就好了。反正虫子一般的家伙们就算被救了也不会感谢老师的。”
是我的责任。
我绝望了。她成为这样完全是我的责任。
我教了她魔法。对于她的错误一次也没能批评。只是知道她和恶魔联手后训斥了她,连一次也没问过理由。只是哀叹着通过我的手使她死去的事实罢了。我的优柔寡断与散漫松懈,甚至让她的灵魂也没能顺利地离去。
这样的我又何以能够怪罪你呢。
“所以想对我做什么。想要复仇吗?”
像是死心般,我问道。
如果被她的手杀害,那一定十分痛心,但我觉得也是无可奈何。总之我勒住了相信着我就是世界全部的少女的脖子杀害了她。她剩下的人生全部被我葬送。怎么可能不怨恨我呢。
然而她摇了摇头。
啊啊,没错。用小时候缠着我的手臂求着我讲往日故事的……那小孩子的目光。
“我呢。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只是想和老师待在一起。所以老师喜欢那女人的事……怎么也忍受不了。”
那女人……莫非是说琪莉吗。
“但是我是宽容的人,所以原谅你。没关系。我为了老师什么也做得出来。这事可以简单解决。简言之……,我成为那女人不就好了?”
“该不会……,你。打算对琪莉做些什么吧。”
阿丝特莉雅以似乎要哭的脸望着我笑了。
“果然说着那女人的名字呢。”
宛如被爱着的恋人提出分手的人一般,她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责难,只是以悲伤的脸望着我。
“在这里稍微等会。马上就会结束的。我真的很喜欢老师。”
然后阿丝特莉雅她。
将曾经那某人对我说的,像是救赎的话,向我低声细语道。
“然后我们一起成为不孤独的人吧?”
那曾经琪莉对我说的话。
然而阿丝特莉雅吐露的这句话,却像诅咒一般沉重地压在我的心上。


* * *

好,冷静地想想吧。
现在的伊芙因为是没有魔力的身体所以使用不了魔法。不过她成功发动了需要将超乎寻常量的魔力消耗殆尽的构筑式。也就是说她的背后一定存在着不少的魔法师。
然而转生为乡下的一介修女的她,是如何能够动员那么多数量的魔法师的呢。
“……比起那个最好能先得知这是哪里。”
我如此喃喃自语道,姑且站起身来。
由于突然起身,脑袋晕乎乎地转,全身嘎吱嘎吱的。哈啊,该死的体力低下。如果活着离开这里,一定照着琪莉的话认真运动。
我瞬间如此想着,而后无语得不禁失笑。
——什么叫照着琪莉的话……啊。
琪莉现在不在这里。
琪莉的话大概跟着那长得恶心的王子走了吧。没错。不如说或许挺好。毕竟比起落入伊芙这家伙的魔掌中被做些奇怪的事,还是那边更安全。
嘉珞怎么样了呢。虽然不知道她是琪莉那边的还是阿丝特莉雅那边的,但无论是哪一边,一开始就不是因为我而待在我身边的家伙,所以无论去哪都会离开我吧。
谁也不在。我的身边。
……真不错呢。
我像自虐般地自嘲道。
结果我无论琪莉还是伊芙。没能给予任何人幸福。
真是个没用的人类呢。苦涩的心中不禁失笑。
——先离开这吧。虽然不知道伊芙打算做什么,但我必须阻止。
我必须担起责任。
我逐渐回忆起伊芙从出生的瞬间起到成为女人时的模样。对我而言伊芙曾是女儿一般的存在、唯一的朋友、比谁都聪明的弟子,以及恋人。就像对伊芙而言我是世界本身一般,那时候对我而言伊芙是我与世界相连的唯一的通路。亲密无间地靠近我牵起我的手,对我笑着,告诉了我许多故事的我小小的少女。
所以要说有谁必须阻止伊芙。
那人,必须是我。
如此下定决心的我,朝向建筑外面,我靠近小小的窗边。用铁栅栏围住的窗户比我的个子还要略高一些,所以只有踮起脚才能艰难地看到外面。由于手被捆住的状态,身体的重心突然变得不稳,但我倚靠在墙壁上勉强能够确认到栅栏外面的状况。
——这里……是城堡吗?
即便是深夜,建筑到处都点着火把,亮如白昼。似乎是好几幢建筑在高高的墙垣内参差不齐地聚集着的构造。建筑和建筑之间连接着的天桥,以及被好几幢建筑包围的中庭进入视野。
——伊芙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买到这么好的房子的?
怎么才能逃出去,希望渺茫呢。
首先要是能够使用魔法就好了——如此想着,我再次确认我手上一圈圈缠绕着的绷带。虽然努力用牙齿啃了,但无法轻易咬断。是因为我的牙齿无比地弱吗,还是因为绷带过于结实。嘛,虽然两者皆是的概率很高。
正当我烦恼着怎样离开这里时。
意想不到的帮手登场了。
“喂。”
熟悉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
“……嘉珞?”
嘉珞站在栅栏围住的门的外边。
做出仿佛看到世界末日的预言者一般忧愁的脸。
“你该不会也……和伊芙是一伙的吧?”
恐怕我的脸也是在那之上更加忧愁的表情吧。
我一边苦笑着一边向嘉珞问道。然而嘉珞一下子皱起眉头反倒向我发火道。
“伊芙?那又是谁?”
“……啥?”
“谁也不跟我好好解释,我也憋屈得快要疯了。所以魔王,不管是你还是谁,稍微给我解释一下。这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家伙不知道阿丝特莉雅是伊芙的事吗。
可以相信嘉珞的态度吗,我烦恼了一会。不过马上笑了出来。不相信的话到底我能做什么呢。现在是什么都得紧紧抓住的状况不是吗。
“你了解到哪种程度了?”
首先由于我也同样不了解状况,所以决定向嘉珞寻求情报。嘉珞耸了下肩,老实地向我倾吐出情报。
“你和公主殿下大吵了一架后,我和公主殿下跟着王子殿下对吧?阿丝特莉雅说要说服你然后走掉了。接着村子突然被奇怪的光芒笼罩……,迪兰多王子就说什么‘邪恶魔王的咒术’啊,什么‘必须阻止’啊,不停叫嚷着,王子的士兵们突然呼啦啦地冒出来把你打晕后拖了过来,大概这样?”
“啊啊,那个……那是逆魔法阵,我晕倒是因为那魔法阵而被我使用的魔力的反作用攻击了。准确说不是士兵们打晕我而应该说是我自己打晕了自己……”
“什么屁话,那个。”
“……嘛,没用的情报。继续吧。”
没时间跟嘉珞解释魔法原理了,所以我抬起被捆着的手摇了摇。虽然模样有些滑稽,但嘉珞也没有特意指出这点,而是继续说起了事情。
“公主殿下似乎不觉得那是你干的。似乎想要说服王子放了你……嘛我也……觉得你不是莫名其妙地做出坏事的家伙……”
在这种时候还真懂事,嘉珞袒护我的话语让我稍微有些感动。
嘉珞也像是难为情似的,一边用手指揉着鼻尖,一边无缘无故地避开我的视线。那难为情的模样确实可爱,但要是能再给我做出些有女人味的姿势就好了。
“结果一来到这里,王子殿下就说有话要和公主殿下说,然后消失去了别处。公主殿下啊,一定要说服王子放了你,所以一起跟去了。不过好几个小时都没有消息。别说晚餐了,我都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囚禁在房间里,武器会不会被没收。阿丝特莉雅像不知何时起和迪兰多王子有了交情一般一起结伴着消失了……总之我完全放不下心于是来到了外面。”
“咦……,等一下。那么这里是……,那,迪,啥啥的长得恶心的王子的别墅……?”
“对啊,我不是说过的吗?至今为止你在听啥?”
“那么意思是说现在琪莉在这里?”
“那当然在这里啊还能在哪里?”
“这里不是……伊芙的家吗?”
“啥?刚才起就伊芙,伊芙的,那到底是啥?”
……到这里为止再次整理一下吧。
首先,关于伊芙如何召集到超乎寻常数量的魔法师。
如果伊芙和那王子联手的话?
「恐怕大陆的所有国家中莫鲁萨巴是拥有最多魔法师的。」
曾经琪莉说过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
能动员许多魔法师的掌权者。
拥有许多魔法师的国家的王子的话确实有可能。
然后伊芙虽然没有魔力但有能够自己创作出构筑式的知识。
这么说来那王子和伊芙联手能得到的利益是什么?
「需要能够为自己制造支持基盘的强力的驸马,所以钟情于白马王子。」
「意味着从家族的后继体系中被挤出来的次男以下的男人们。」
「有与公主结婚夺回权力的欲望。」
——与温兹国仅有一位的公主结婚夺取权力……?
——可是琪莉不可能与那王子结婚。
——可是,可是,可是……
“喂,到底怎么了!不要光一个人想跟我也说说啊!憋屈得要疯了!”
现在这里所有的要素都备齐了。
支援许多魔法师的王子。
和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伊芙。
以及。
……琪莉・温兹。



「我成为那女人不就好了?」



察觉到的瞬间。
血液像是从全身中流失。体温冷却下来。
“琪莉……有危险。”
“啥?”
嘉珞挤着眼睛反问道。我尽可能靠近栅栏那边。虽然戴着脚镣无法靠近到栅栏前,但无论如何也要告诉嘉珞急迫的状况,于是我尽可能地将身体往前探。
“嘉珞!把我从这里拽出去!必须阻止伊芙!马上!”
“啥?!让你好好解释你这是什么意思?从刚才起就伊芙,伊芙,伊芙,伊芙的,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
“那我怎么相信你把你拽出来?!”
嘉珞以响彻监狱的声音猛地喊道。
瞬间脑海里有种怔住的感觉。
“……啥?”
“村里的那骚乱是你干的?不然就给我解释说不是!我不知道谁的话是对的,所以不要只让我放开你,为了让我能够相信你说些什么啊!到底我该相信你哪点必须把你救出来啊!”
……嘉珞看上去也很急迫。
不知道该相信谁的这状况下,嘉珞似乎也很难受。十分想要坚定不移地相信某人的那份恳切,强力得仿佛在刺激着我的全身一般。
没错。我没法让嘉珞相信我。
原本嘉珞就不信赖我。因为不信赖所以住进了我的城里。因为想要阻止琪莉和我结婚。我咬住了下唇。现在说服嘉珞让她相信我这行得通吗?让甚至连朋友的阿丝特莉雅也无法相信从而为了求得理解而来到这里的嘉珞?
——不过想想。首先,得把琪莉弄到这里来。
如此得出结论后,我以慎重的声音向嘉珞再次拜托道。
“那么至少……,离开这里去找琪莉。”
嘉珞没有回答,皱着眉头,仅仅只是望着我。
“琪莉状况不妙这你不也知道吗。所以带着琪莉逃来这里。你阻止伊芙……不,阿丝特莉雅不要让她接近琪莉。拜托你了。”
我向着嘉珞低头拜托道。接着头上传来嘉珞的叹气。
“你是多相信我才会拜托我这种事?”
“……啥?”
“阿丝特莉雅有什么问题?我可是阿丝特莉雅的发小。你为什么相信我不是站在阿丝特莉雅而是站在公主殿下那边。”
“……我相信。并且现在只能相信你了。因为除了你我没有能够依靠的人了。”
“哈哈,你也会说丧气话呢。虽然不是我期待的回答。”
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闭上了嘴。嘉珞一脸无可奈何地从门前转过身去。莫非打算就这样走了吗。我有些迷茫。毕竟送走嘉珞的话真的就无计可施了。
“等,等一下!拜托了!别那样离开!不帮我的话琪莉……!”
然而即便面对我心急如焚的哀求,嘉珞的脚步声也逐渐远离。
就这样结束了吗。我绝望地瘫坐在地板上。宛如唯一的希望般出现的嘉珞虚无地离开……一时怎么也想不出其他的对策。倒是焦躁感不断加深。
然而在我绝望的瞬间。
远离的脚步声再次返回。
与拖着沉重物体的噪声一起。
“……嘉珞?”
片刻后嘉珞再次在门前现出模样。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拖着一名晕倒的士兵回来的。嘉珞握着像是从那士兵身上夺来的剑站着,一脸怜悯地望着我。
“怕你自顾自地陷入感动中我先说好,我这不是因为相信你。”
“……那为什么……?”
“因为公主殿下相信你。公主殿下绝对不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幸好。这家伙是个骨灰级迷妹。
近乎信仰的嘉珞的忠诚心,把我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
嘉珞朝向栅栏的间隙挥剑,瞬息间斩断了我手上缠着的绷带。魔法解开,啪嚓地迸出火花而又消失。两手一变得自由,像是紧紧堵在某处的魔力再次徐徐流动的感觉便在全身蔓延开来。
不经意间感动了我的世界第一迷妹,将抢来的剑插在自己的腰间向我说道。
“所以你也稍微相信一下。”
“什么意思?”
我一边用魔法解开脚镣一边回问道。
嘉珞瞟了我一眼后再次避开视线向我回答道。
“别人的心。”
虽然我觉得真的是很肉麻的台词。
但对现在的我而言这不正是最需要的话吗,因而我只是笑了笑。
然后这恐怕对伊芙而言也正是最需要的话吧。
——为什么我没能早早地对你说出这重要的话呢,伊芙。
内心愈发悔恨。
即便知道追悔莫及。


* * *

“听好了。阿丝特莉雅是伊芙。”
嘉珞和我跟着飞在前面的蝴蝶奔跑在走廊上。
幸好在琪莉身上布下的探索魔法仍然有效。因为蝴蝶是用魔法做的嘉珞看不见,所以决定我带头跑嘉珞跟在我背后。虽然每个路口都有士兵们出现挡在路上,不过我用魔法嘉珞用剑瞬息间就干掉了,所以并没有耽搁太久。最大的障碍物的话……,大概是渐渐濒临极限的我低下的体力吧。
我一边跑在走廊上一边向嘉珞解释我所知道的状况。
“知道了吗?阿丝特莉雅是伊芙,伊芙是阿丝特莉雅。”
“啥呀,那是。是说叫伊芙的人夺取了阿丝特莉雅的肉体吗?”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伊芙转生为了阿丝特莉雅。意思是无论是你所知道的阿丝特莉雅还是我所知道的伊芙都是同一人物。”
“咦,所以……是说你把阿丝特莉雅当作了伊芙吗?”
“不是这意思!就是说300年前我杀死的名为伊芙的孩子现在转生成了阿丝特莉雅!”
“啊,所以才问你那是什么意思啊!那为什么阿丝特莉雅遇见你的时候没有做出认识你的样子?!”
“因为她想要欺骗我!总之重要的不是这个,现在伊芙盯上了琪莉的身体。”
“啥?!那叫伊芙的人不是女的而是男的?!”
“不对,不是那个意思……!啊,真的语言完全不通呢,真是!”
“啥呀?!都怪你没能好好解释所以我才理解不了,你以为怎样!”
“所以!伊芙喜欢我!想要夺取琪莉的身体,再次得到我的爱,这个意思!”
“你说你杀了那叫做伊芙啥啥的孩子!然后现在那孩子又喜欢你?!这啥,还说我迷妹迷妹的,你自己才是极度的王子病重症吧!”
“啥?!王子病?!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我很不爽啊?!”
“像你一样的家伙就叫王子病,你这王子病!总是以为世上所有女人都喜欢你,你这王子病!”
“别!你给我住口!”
像是忘了这样会引来士兵们聚集在一起,我们一边大声争吵着一边在走廊上奔跑。虽然不知道解释状况为何升级为了争吵。结果听到我们争吵声的两名士兵出现在走廊的那头,马上向着我们追来。
然后对彼此怒气冲天的我们,忘了调节力量断然反击。
“□□□□!”
“滚蛋去吧!”
喊出始动语的我的声音与正愤怒着的嘉珞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结果一名士兵被我的魔法吹飞钉在了走廊墙壁上,一名士兵挡下了嘉珞挥下的剑被反作用甩向了走廊窗户。
然后……我的体力终于见底了。
“……唔呕呕呕呕呕呕!”
我扶着走廊墙壁,停下来站着,开始朝地板上呕吐。
哈啊。丢死人了,真是。从这里出去的话真的要运动!一定!
“真是全面发展呢,体力低下的王子病先生。”
“烦……,烦死了……”
我一边用手背擦嘴一边起身。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的体力糟糕到这种程度。毕竟在城里几乎不动地活了300年。
在此期间,不远处一圈圈地转着等待着我和嘉珞的蝴蝶突然改变了方向。穿过破碎的窗户去到了外面。我姑且跟上蝴蝶,打开窗户俯视着外面。昏暗的底下十分模糊,让我背脊一凉。
莫非……是要我跳下去吗,现在。
“啥呀?窗户外面怎么了?”
“蝴蝶……”
“嗯?”
“蝴蝶在窗外……”
我以发颤的声音如此说道。听到我的解释,嘉珞也靠近窗边打开窗户查看外面。记住了各处地形与建筑的嘉珞,指着连向其他建筑的连接通道。
“那里,跳到连接通道的顶上吧。”
“啥?!为什么要做这种危险的事?!”
“你不是说蝴蝶飞去了这个方向吗?如果是这个方向上三幢建筑中的一幢,无论怎么穿来穿去,利用那连接通道不是更快吗。寻找通往楼下的台阶要花很长时间,所以从顶上跨过去吧。”
话说得简单。
那连接通道是连着建筑2楼的路,这里是建筑4楼。即,必须跳下一层楼左右的高度的意思。虽然对嘉珞来说或许简单得有如躺着吃年糕,但对我而言危险得有如倒立着吃年糕。
在我纠结的期间,嘉珞已经跑到了连接通道所在的窗户上。即便腰上佩着沉甸甸的剑,也没有丝毫的踌躇或是准备动作,倏地跳下窗户安全地在连接通道的顶上着地。妈的。着地姿势为什么也那么优秀。
“喂,怎么了。害怕得不敢跳吗?要我接住你吗?”
“烦死了。我一个人能跳。”
虽然用魔法很简单,但问题是现在飞行魔法的构筑式我记不太清了。卢恩构文中的一部分无法确定是这个还是那个。年龄到了这种程度,健忘症很严重是个问题。虽然本来记忆力就不算好。
嘛,不成功便成仁。我从模糊的两个构文中选择了一个,建立起构筑式咏唱始动语。
“□□!”
倏地跳下窗户出色地在连接通道的顶上着地……非但没有,还一掉下去就往前滚。妈的。另一个构文是对的呢。掉下来后我方才忽然想起。哎呀,腰腿全身……
“啊咧,没事吗?不是用了魔法吗?不是超乎寻常厉害的魔法师吗?”
“……好没面子的所以别再问了。”
我忽略了比起担心嘲讽分量更重的嘉珞的话,踉踉跄跄地从地上起身。虽然嘉珞好像在烦恼要不要搀扶我,但我一从地上起来便无言地转过身去。虽然由于刚才的迫降左腿阵阵抽痛,但我依然一边强忍着疼痛一边跟在嘉珞背后跑着。所以说脑子坏了的话身体也要遭罪呢。
嘉珞一边跑在前面一边向我喊道。
“那前面三幢建筑中的哪幢?”
“中间的单层建筑……唔哇啊啊?!”
说话的途中连接通道的天花板突然坍塌了。连躲开的空当也没有,我和嘉珞与塌陷的天花板一起坠落下去。
我也没有精力咏唱防御魔法。恐怕掌握了我们移动路线的敌人们引爆了连接通道的一部分。今天身体到处遭罪呢。我一边从倒塌的建筑碎片中艰难地起身一边哀叹。
不出所料,架好剑的士兵们已经在周围列阵等着我们。
乍一看也有数十名。虽然没有在这里停留的闲暇,但目的地很远,障碍物也很多。
要是逐一作为对手就没完没了了。怎么办呢。将这连接通道整个粉碎把大家都埋起来吗。
“嘉珞。”
“嗯?”
“要掉下去了。”
“啥?掉……,唔哇啊啊啊啊!”
从我脚底蔓延开的红光,宛如龟裂般的痕迹瞬息间覆盖住整个天桥。然后我启动魔法的同时,仿佛锋利的刀刃切开豆腐一般,沿着光的龟裂,桥梁解体成了一片片。包含我和嘉珞在内,站在连接通道上的所有士兵们一下子哗啦啦地坠落在地上。瞬息间尘埃笼罩在周围,遮蔽住视野。
勉强稳住重心着地的嘉珞向着用飞行魔法——这次构文正确的——轻轻降落在地面的我破口大骂道。
“喂你这疯子!知道要事先说好吗!是打算杀了我吗!”
“不是说要掉下去了吗?”
“你那么说我怎么听得懂!”
如此喊着的同时,嘉珞用剑勾勒出半圆划过我背后。艰难支撑着从地上起身的一名士兵的脑袋像弹出的香槟塞子一般,飞行了颇远的距离落在了地上。傻愣愣地站着的尸体被砍断的脖子中,血朝着四面八方喷涌而出。
地上布满了建筑碎片,多数的士兵们成了无法战斗的状态。还剩下十余名左右。快点逐一处理掉的话……
“去死吧!”
两名士兵从正面冲来。那背后三四名士兵也架好了攻击姿势。要是用不痛不痒的攻击给他们执着地纠缠上来的空当,那无异于浪费时间。
“对不住了。”
我如此喃喃自语道,抬起右手在空中横向一划。紧接着空中便被设置好了看不见的陷阱。不知情的士兵们为了砍我而使劲冲过来,结果自投罗网,身体被截成了两块。从身体的断面中喷出的血凝结在陷阱上,在空中架起一字模样的红色的线。
为了下一波攻击而架好剑的士兵们中的一部分,目睹了瞬息间变成两截的死亡的两名士兵,出于恐惧身体颤抖着。在他们看来像是我只用一个手势就把人切断了。
“恶……,恶魔!使用了奇怪的咒术!”
“怪物般的家伙……!”
啊啊,没错。我是怪物。
所以那又怎样。
看着发怵地后退的士兵们,我的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只是寻求着快点收拾完这局面去救琪莉的方法。只要能救琪莉成为恶魔也没关系。成为怪物也没关系。整个世界变为敌人也没关系。
这种确信十分鲜明地涌现,使我不禁失笑。
“笑什么呢,笨蛋。”
由于漏出来的我的笑声,背后的嘉珞咂舌道。
“不……我在想我为什么300年窝在城里生活呢。”
我曾害怕的东西变得什么都不是。
由于名为琪莉・温兹的一名少女。
现在的我只是,害怕被琪莉拒绝罢了。
对峙的状况持续的途中,从建筑里涌出了更多数量的士兵们。率领着那兵力的看上去像队长的一名士兵发现了丧失斗志踌躇后退的士兵们,以冷若冰霜的声音喊道。
“干什么呢!阻止他们!不能妨碍到王子殿下!”
由于那响亮地传开的命令,出于恐惧发抖的士兵们的目光神奇地再次变得决然。他们架好剑再次做出了临战态势。明明就那样逃跑就好了。
“哇啊……似乎没完没了。”
嘉珞紧挨在我背后嘟囔道。
我没有回答这句话,但我也同感。不知道那边士兵们的数量有多大。士兵们继续增加的话这对峙状况就会无限地延长下去。



——全歼?不。稍不留神嘉珞也有可能被卷进去。
——再加上考虑到现在我剩余的体力,或许不要使用大型魔法为好。
因为魔法说到底也是劳动,所以还是需要一点点体力的。虽然现在以这些人为对手我的体力应该不会见底,但和伊芙对上的话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魔力才能一战。因为在村里被伊芙造成的损伤十分大,所以我不能随意浪费体力。
我专注地摸索着方法,挨在背后站着的嘉珞的声音再次传来。
“那个呢。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公主殿下那边被牵扯进了和魔法有关的事里对吧?”
“恐怕是的。”
面对我的回答嘉珞“啧”地咂舌。我转身看去,她笑着。虽然是莫名有些滑稽的表情,但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
“好吧。那你走。”
“啥?!”
“这里的家伙们由我来拖住,所以你先走。”
“不行!你打算怎么对付这么多的数量?!”
“哟呵,小看我吗?这种程度的数量,对公主殿下而言什么都不是。”
嘉珞说话的途中,一名士兵架起剑冲了过来。嘉珞发出蓄力声的同时向前面奔去,将向着自己劈下的剑朝旁边挡开,立刻开始反击。恰似几天前嘉珞和琪莉对练时我所看到的琪莉的动作。她现在正回想起和琪莉的对练,将其习得为自己的东西。
瞬息间将对方砍倒的嘉珞回头看向我自信满满地笑了。
“即,对我嘉珞・嘉伦而言也只是稍微费力点的水准。”
虚张声势。
嘉珞绝对挡不住这么多的兵力。
然而没有浮现出别的好办法。知道了。理性上嘉珞的判断是正确的。不过我把她撇这走掉真的没关系吗?
——我……
“唔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嘉珞同撕开空气的高喊声一道,大大地挥舞着剑。
光是一击必杀的剑划破空气的声音便让周围的人们有些踌躇。被剑擦到的人们都一边发出呻吟声一边不得不退后。因为光是这样便已铠甲破开,肉块掉落而出。那攻击一下子让密密麻麻站着的士兵们的队列中裂开空隙。
“走!”
嘉珞喊着。命令道。
然后我。尽管心中有些犹豫,但还是朝前跑去。
“□□□□□□□□ □!”
我的喉咙中高与低的两种声音揉杂在一起爆发开来。继而同“咔咔咔咔”的噪音一道,沿着嘉珞制造出来的空隙,地板掀开,将周围一带的士兵们弹了出去。趁着那势头,我沿着被打通的路朝前奔去。背后传来剑与剑相碰的声音,但我没有回头。
现在只能相信了。
因为她让我相信他人,所以现在我相信嘉珞。
我一边紧咬下唇一边对自己如此辩解道。
无论大腿,还是手臂。恐怕,还有内脏。都是千疮百孔的状况,但我没有停下,而是奔跑着。


* * *

空气扭曲了。
我一边在建筑前调整呼吸,一边观察起笼罩着建筑的气息。这里面到底叠加了多少层魔法。然后为了启动这魔法到底动员了多少名魔法师,甚至难以估量。
——究竟,这里面的魔法是为了加害琪莉的剑,还是为了抓住我的陷阱。
没有战斗的策略。因为我对战斗还没熟练到能建立起那种东西。
也没有用话语说服伊芙的自信。因为我更加不擅长饶舌。
不过能做的事全都得做。这是一度曾是伊芙老师的我的职责、回报琪莉内心的方法、对豁出性命战斗的嘉珞的义务。
反正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因为我要回去见的人们都聚集在这里。
琪莉也是,嘉珞也是,阿丝特莉雅也是。
伊芙也是。
——所以现在不能藏起来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如此想着,我徐徐打开了建筑的门。



这建筑恐怕是礼拜堂。
我一进入,对面墙壁上挂着的破旧十字架便吸引住我的目光。拱形的窗户秩序井然地排列在两侧,前方是两级台阶高的祭坛。天花板用彩色玻璃装饰着,月光在礼拜堂的地板上打下了各种颜色的投影。椅子像是都被挪走了一般,建筑内十分空旷。只是地板与墙壁上密密麻麻地堆叠描画着各种各样的构筑式。
像是将祭坛的这头与那头分开一般,士兵们在祭坛前排成了一列的防御墙。我进入建筑的瞬间,士兵们抽出武器,变为了警戒态势。
我抬头看向士兵们后边的祭坛上。
中央放置着华丽装饰的椅子,琪莉坐在上面。
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头上戴着透明的面纱,宛如断线的木偶般耷拉垂下。曾一直萦绕着生气的琥珀色眼瞳中并没有含着生气,曾一直不停地嬉笑喧闹的小巧嘴唇一动不动。与黑色的衣裳相反,脸上是毫无血色的苍白。然而滑稽的是,她甚至连这种模样都很美丽。
明明是与如此华丽的服装如此般配的少女。可想来在城里时似乎一直只看到她穿普通的衣服。我一次也没有想过。关于她为了来我这而放弃的诸多事物。财富、名誉、安乐而丰足的生命。她抛下这一切来到了我这里。
为何我看轻了她的决心呢。
“琪莉。”
由于气喘吁吁地跑着,呼唤她的我的声音参杂着破音传出。
曾一边呼唤着我的名字一边以天真烂漫的微笑望着我的她,现在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吻就不会醒来的执拗的童话中的公主殿下一般。
回应了我的呼唤的,是站在她左边的金发王子,迪兰多。
“没有用的。单是看写在她衣服上的卢恩语,就应该能够知道她的意识完全被阻断了。”
正如迪兰多所说,琪莉的衣服上仿佛缠绕着全身的蛇一般用卢恩语写着构筑式。她虽然看着、听着、感知着现在发生的所有状况,但却无法对此思考。
虽然看到我在这里,却无法认知到我在这里。
即便听到我的声音,却无法知道那是在呼唤自己。
我按捺不住攻心怒火,将视线转向站在琪莉右边的少女。
“……伊芙。”
“要是来这里时最先叫出的名字是那个就更好了。”
阿丝特莉雅。
不。
伊芙笑了。
她话音刚落,她背后五六名左右的人便现出模样。都戴着黑色兜帽,手里握着木头削成的拐杖。毫无疑问是魔法师们。我们出于微妙的紧张感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维持着对峙状态。
我移动眼睛迅速打量地板上画着的构筑式。攻击关联魔法、防御关联魔法、增幅魔法、在村里见过的逆魔法阵等等。各种各样的魔法阵互相交叉重叠,宛如涂鸦一般写着那里。然后那中间也有关于灵魂移动的魔法。
虽然料想到了。
伊芙打算将自己的灵魂转移到琪莉的身体中。
“怎么样,我创作的构筑式?”
伊芙向我问道。荒唐的是那渴求我称赞的表情。
“……光看这不逊的语言也能一眼认出是你的作品呢。”
“果然,老师很吝啬称赞呢。本以为你至少关于逆魔法阵会称赞一句的。”
没错。坦白说那甚至是连我也一次没有想过的念头,确实惊人。不过我藏起这种想法,硬是以冰冷的语气向伊芙说道。
“竟然为了抓我一个人设下这么大的圈套,真不像话呢。魔力消耗大得超乎寻常,式子的内容也很粗杂。如此非效率的魔法阵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将整个村子作为魔法的基底刻下的构筑式。无异于仅仅为了解开1+1的问题而密密麻麻地罗列了一面本子的数式。然而伊芙非但没因我的话而受伤,反倒抬起下巴露出傲慢的表情。
“嗯,没错。为了减小误差范围选择了稍微粗鄙一点的方法。毕竟对我来说顶多这种程度就已经是最好了。不过正如你所见,构筑式准确地重新调整过了,所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使用的魔力消费也大大地缩减了,所以只要十五名左右的魔法师就能启动。”、
即便缩减了魔力消费还需要十五名吗。那到底为了启动村里的魔法动员了多少名魔法师——可怕得没敢问。总之我十分明白了那是能耗十分糟糕的魔法。
我呼出长叹后望向伊芙。
“嘛……,好吧。总之你用那粗鄙的方法把我抓住了不是吗。那不就好了?到底为什么把琪莉带来?”
“啊啊,这是和我的契约条件。作为支援魔法师们的交换,我请求她把温兹国让给我。”
金发的帅气王子轻浮地挥手加入了对话。我和伊芙像是使眼色般盯着他,他便一脸尴尬地“好的,好的”,投降般地举起了手。幸好这家伙很会察言观色。
我再次将视线转向伊芙尝试对话。
“我问的不是那个。伊芙,为什么要把你的灵魂转移到琪莉身上。琪莉没有魔力,所以就算你把那身体夺去也没有任何用处。”
面对我的质问伊芙笑了。咧开嘴角笑了。光是那诡异的微笑便足以让我不寒而栗,但望着我的眼睛却完全没有笑意。不,不如说满含着埋怨。那埋怨是向着谁不言而喻。
“因为老师想要这孩子。”
墨色的眼瞳似是哭般地动摇着。
“因为老师似乎是真心的。因为杀了我而倾心于别的女人的老师很讨厌。因为望着这孩子笑的老师很可怕!因为只有老师一个人变得幸福,让我憎恶得想要杀人!因为即便如此我依然喜欢老师!”
伊芙以充血的眼睛扯着嗓子喊道。
她的话语字字句句原封不动地刺入了我的心脏。
“老师不知道我以为终于能够遇见老师有多开心。可是老师又如何?为什么没有一眼认出我?为什么不是我而是倾心于这种黄毛丫头?为什么和这女人一起笑?为什么对这女人那么温柔?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300年的生命中一直到处寻找着老师,而老师却为何如此!为什么我应该在的位置被这种愚笨的黄毛丫头占据了!”
「并不期待这种形式的相遇。」
忽然想起了阿丝特莉雅初次见面时对我说过的问候。
她所期待的相遇是怎样的呢。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我一眼便认出了阿丝特莉雅模样的伊芙,并因她还活着的事实而高兴,然后……
高兴地理解你再次与恶魔联手牺牲数百人来获得永远的生命这事。
然后你和我在永远的时间里一起孤独下去。
这就是你……向我所希望的事吗?
“老师的一切都是我的!而我的一切也都是老师的!任何人我都不会让给她!任何人……然而……不用担心。嗯,没有需要担心的事。原谅我吧。因为我真的很喜欢老师。为了老师的话这世界也可以作为祭品献祭。所以只不过灵魂生出些伤痕而已,什么也不算。没关系。虽然这女人继续活着让人恶心,嗯。没什么。小事而已。”
“伊芙,别这样。不能这样。”
坏掉的内心通过坏掉的言语流露而出。她尽可能睁大了眼睛注视着我,仿佛出故障的玩具一般,不断口无遮拦地吐出扭曲的句子。
“所以。所以,所以。老师想要这个女人的话,虽然我厌恶得想要杀了这女人和老师,但即便如此我依然爱着老师。所以为了老师我就成为这女人吧。”
“停下,求你了……”



我悲痛的请求已经阻止不了伊芙了。我也知道这种事。但是即便如此也想劝住她。即便脑海里已经建立起了攻击关联的构筑式。
伊芙已经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某些东西弄坏了她,一定。
那是什么呢。扭曲的爱?与她契约的恶魔?不然……
是没能理解伊芙的我吗。
伊芙从腰间掏出小刀。小刀锃亮的刀刃上刻着的卢恩语在月光的反射下隐约发光。
“我会成为琪莉・温兹的!”
“伊芙————!”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始动语的同时,礼拜堂地板的瓷砖一边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边掀开突起。它们互相聚拢合并,变成了两条巨大的蛇的形象。
蛇向着站在前面的士兵们冲了过去。仿佛用手拂去尘埃一般,蛇扫过地板将站着的士兵们一下子掀翻。那期间另一条蛇向着站在祭坛上的伊芙爬了过去。即便看到接近自己的蛇,伊芙也只是笑着。
“滚开!”
在蛇即将攻击伊芙的瞬间,迪兰多挤了进来用剑砍飞了蛇的头。蛇头不知不觉中失去了生命力,变成了碎石哗啦啦地落在了地板上。迪兰多向着瘫软在地上的士兵们喊道。
“打碎蛇!只不过是用石块做成的玩具而已!”
因为迪兰多的叫喊而获得勇气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从地上起身向蛇挥剑。被剑砍到的蛇巨大的身体到处生出裂痕,如同流血般洒下石块。,蛇的尖叫回荡在礼拜堂里,仿佛震动了空气。
“魔法师!施展魔法阵!阻止那家伙不要让它靠近魔法阵那边!”
祭坛后方的魔法师们默诵始动语的声音传来。同时地板和墙壁上画着的魔法阵中隐约漏出光芒。十分大型的魔法,并且动员了多名魔法师添加上追加的咒语,以致即便构筑式已经画好,启动时间却仍然相当久。虽然我为了消去构筑式而打碎了所有的窗户,但已经被启动的魔法阵从虚空中冒出光芒,展现出坚韧的生命力。
虽然本来规模越大的魔法卢恩语的生命力便越久,但没想到即便将地板全部掀开魔法阵却依然存续着。是有什么别的装置吗?比如卢恩语保存魔法的式子这种像防御构筑式般的东西……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现在不先阻止魔法师们的话……!
不能让逆魔法阵启动。
然而光是应付眼前立刻伸出剑靠近的士兵们便已有些费力。虽然照我想法是想将整个建筑掀飞的,但这么做的话连琪莉也会被卷进来。我向着打碎蛇后朝我靠近的士兵们伸出胳膊喊道。
“□□□ □■□□■□□□ □■□□□ □□□■□□■□□□!”
在稍有些长的始动语结束前,一名士兵刺出的剑划过了我的肩膀上。
然而那剑被地板上涌出来的树枝缠绕包裹住。其他士兵们也瞬息间被树枝束缚住,凿通礼拜堂的天花板直冲云霄。
轰的一声,天花板的彩色玻璃碎裂,有色玻璃碎片如雨般倾洒而下。
几名士兵们正一味地忙着用剑清扫纠缠上来的树枝。在他们耗费时间与树枝战斗的期间,我必须脱离到这逆魔法阵的外面。
然而不知不觉中礼拜堂的门被打开,从背后也涌进了士兵们。迪兰多像是责难般将剑锋对向我以怒不可遏的声音命令道。
“阻止那怪物!快!”
哈啊,妈的。
举步维艰啊。
“□■□□□□!”
我连续重新配置魔力迅速幻化出构筑式。大脑像烧起来了一般。眼睛火辣辣的。热乎乎的血从鼻子里淌了下来。指尖哆哆嗦嗦的。
然而尽管我是这般身体状况,魔法仍然被正确地具现出来。
虚空中生出了数十支冰的箭矢。这是将空气中的水蒸汽凝结成型的魔法。我面向背后冲来的士兵们伸出手,我的指尖一动,箭矢便一齐向着士兵们飞去。
惨叫声组成了不协和音四处传开。
瞬息间造成了地上到处都是的血洼。
我再次转身望向祭坛那边。总之逃出魔法阵是无望了。我舍弃了最善策选择了次善策。解决魔法师们阻止魔法的启动。
“□□□□!”
我限定祭坛上的位置提高了重力数值。
“呼嗯”地空气震动的感觉像是爆炸般扩散开来。片刻后,魔法师们依次瘫坐在了地板上发出惨叫。迪兰多和伊芙也同样。两人也动弹不得地艰难站立着。紧接着祭坛地板上出现了龟裂。
好。构筑式停下了,趁这时机唤醒琪莉……!
“……咳咳?!”
咚。
瞬间眼前变黑。
一瞬间错以为心脏爆开。
像是肌肉被切断般痛楚袭来。四肢仿佛被活生生地撕开。从口鼻中猛地吐出暗红色的血。
向琪莉跑去的我,膝盖弯曲,照着原先的速度栽倒在了地板上。
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哪出错了。
逆魔法阵发动了?不,显然魔法师们都没能咏唱始动语。那魔法是怎么发动的。
我艰难地活动脖子确认祭坛上。在我倒下的同时,祭坛上布下的重力魔法消失了。视野边缘捕捉到瘫坐在地上的伊芙蹒跚地从地上起身。
“啊啊……真是惊险呢。”
伊芙一边以趔趔趄趄的脚步来到祭坛下面一边说道。
“幸好施展了障眼法。”
障眼法什么的。
莫非。祭坛上的魔法师们不是在施展逆魔法阵?
不知不觉间走到我面前的伊芙,在我面前蹲下,俯视着我笑了。
“是二重令唱。实际上发动逆魔法阵的是建筑外面的魔法师们。建筑内的魔法师是为了施展转移灵魂的魔法而准备的。怎么可能用顶多这种数量的人员就能施展两个大规模魔法?我又不是老师。”
哈哈哈……伊芙,我的伊芙。
到底从何时起变得如此狡猾了呢。
“呼呼。没想到会有一天看到满身血污的老师呢。这可真是。实际看到只在想象中出现过的模样所以十分心跳不已。甚至连老师的这种模样我也爱着。果然老师的身边必须有我在。老师也这么想的吧?”
虽然想要反驳但连手指也动不了。
连留住意识也是勉强支撑的水准。
这样的我像虫子一般在地板上蠕动的模样,伊芙像是十分幸福地低头看着,笑着。宛如看着自己手中抓着的被撕下翅膀切断尾巴的蜻蜓而感到喜悦的小孩子一般。
真遗憾呢。谁也怪罪不了。显然是我的养育方式有问题。
一名士兵从地上起身气喘吁吁地向我靠近。他一接近我,便用穿着靴子的脚用力踹向我的心口。
“……咳咳!”
对动弹不得的人没有慈悲心的一击呢。嘛,败者没有说话的资格就是了。
“去死!给我死,你这混蛋恶魔!”
在那士兵踹了我好几次的期间,伊芙只是站起身来没有阻止地看着。伊芙的视线固定在我身上没有离开。片刻后,气快撒完的士兵正打算践踏我而抬起脚时,伊芙方才抬手制止了士兵。
“不能停下吗?万一老师死了就把你的尸体丢去喂狗!”
虽然是十分稚嫩的声音,但士兵却瑟缩着停下了动作。
伊芙像是要当场拧下对方脖子的视线让士兵踌躇地向后退去。恐怕是知道了吧。刚才的话绝非虚言。
死……吗。
会死吗。可能死吗,我。
比如脑袋被切下的话?心脏爆开的话?四肢全都被撕下的话?虽然一次也没有实验过,但我认为既然出生了,死的瞬间就一定会到来。无论活了多么漫长的岁月,即便具有了超越人类的力量。毕竟我终究只不过是人类。
是呢。我也有可能死的呢。
我硬是维持住愈发模糊的意识望向祭坛上的琪莉。她即便在周围斑驳散落着血与尸体的情况下,依然保持沉默地坐着。
我终究没能救出公主。
如此死心的瞬间。
『……去。』
“……?”
『求……,这……,逃……,去……』
在似是要撕开鼓膜的杂音中,倏地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一开始以为是错觉。觉得被揍得太惨所以一定哪出了故障。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杂音逐渐消去,声音变得更加鲜明。然后我记起了那是谁的声音。
琪莉・温兹。
祭坛上宛如人偶般坐着的少女的声音。
意识到这事实的瞬间,声音盖过了杂音,清晰而又鲜明,有力地唤醒了我。



『快逃!拜托求你了快从这逃出去,魔王!』



“哈……!”
突然像是泼下冷水一般我猛地清醒过来。
是琪莉的声音。不是冒充也不是幻听。琪莉向我喊着。
——不过怎么会?!
像是回答我的疑问一般,一只蝴蝶轻盈地飞落在我摊开在地板上的手指尖。用魔法做出来的蝴蝶。无论是士兵们,还是迪兰多,或是失去魔力的伊芙都看不见的蝴蝶。
——探索魔法被逆魔法阵卷入而发生了故障吗。
我和琪莉是通过探索魔法连接着的状态。为了找猫而粗略地做出来用后一次也没有维护过的探索魔法,现在在这里被卷入了别的大型魔法,似乎发挥出了完全不同的效果。不仅仅是琪莉的位置,内心、想法、感情。原封不动地向我传来。
是呢。
你坐在那里都听到、看到、感知到了呢。
——……我似乎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琪莉。
不知道有没有传达到,但我像是向琪莉搭话般在心中喃喃自语。
——没有将你从混蛋王子手中救出的能力。我也不会像你一样挥剑,做不到像嘉珞一样肉搏。嘴炮更加不像样。除了魔法什么都不会,现在连那魔法也用不了。
撇下躺到在地上的我,周围很快恢复了秩序。
祭坛后方站着的魔法师们咏唱始动语的声音传来。画在地板上的构筑式中的一个徐徐含着红光。伊芙似是确认倒在地上蠕动的我一般,低头看了我好一阵子后,再次登上了祭坛。
我时不时合上的眼睛里,看见了伊芙手中握着的小刀。在黑暗中唯有那阴森地闪耀着的光芒十分明显。
——现在我能为了你做的事什么也没有。
——我除了魔法……
……是呢。我除了魔法一窍不通。
琪莉的叫喊不停地流入脑海中。
可是她让我逃跑的话语,比请求帮助的叫喊还要迫切地动摇着我。
我除了魔法什么也不会。
——抱歉,琪莉。我。
——不会逃的。
我一边咬紧牙关,一边起身。


* * *

空气震动。
我咽下唾液来润湿彻底干涸的喉咙。口中萦绕着血的腥味。耳鸣十分严重,一切的声音都像是从水中传来一般十分杳然。视野仍然没能正常作用,头晕眼花。然而我起身了。因为必须做些什么。
“……想做什么……?”
站在琪莉前面的伊芙一脸惊慌地望着我。
啊啊,对。不错呢。你那表情。我龇牙咧嘴地嗤笑道。
“魔法。”
“疯……!”
伊芙一边再次将身体转向我这边一边骂道。不过我这边更快。
迅速地探索脑海中贮藏着的数万个的构筑式中魔力消耗最多的种类。超大型的魔法有可能将这一带一下子夷平所以排除。建筑坍塌琪莉有可能被卷进去的种类也排除。必须选择效果威风有模有样,声势浩大的魔力浪费第一的魔法。
紧接着脑海中迅速建立起构筑式。沿着式子配置魔力。往式子中灌输魔力。燃烧一般的感觉从所有细胞的末端涌来。撑住。撑住。撑住。像是命令自己一般心中如此叨念道。式子完成了的话,校正。眼球似乎要蹦出来一般。内脏仿佛碎成了一块块。不过,撑住。撑住。撑住。
咬紧牙关暂时屏住呼吸,用尽全力喊出始动语。
“□□,□,□■■ ■■■■■■……咳咳,咳咳!”
“真的想死吗?!停下!”
“唔……呜啊啊啊!”
撑住。撑住。撑住。
迪兰多像是喊着什么。即便如此已经传不到我耳中了。
“哈啊……,哈啊……,咳咳!”
再次上涌吐出的血。
大地摇晃着,空气震动着。建筑整个晃动。从天花板上落下土灰,墙壁发出声音开始开裂。从破碎的窗户外反常的风声以建筑为中心回绕着。为了将我施展的大型魔法反转过来,逆魔法阵冒出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力的光芒。光芒十分强烈,十分刺眼。
有人将我的脑袋撞在了地上。瞬间险些失去意识。不过魔法尚未完成。不能失去意识。撑住。撑住。撑住。
“停下!疯了吗?!这样会死的!真的可能会死的!”
伊芙哭喊道。
我笑了。嘴角微微颤抖,但还是笑了。有种畅快的感觉。全身成了苦痛的凝块,现在甚至连疼痛的感觉也感知不到。没错,伊芙。你的话是对的。怎么想我现在都疯了。
我被士兵们摁着紧紧伏倒在地上,以沙哑的声音向伊芙说道。
“逆魔法阵?那又如何。”
正如越是挣扎便捆得越紧的绳套,只要继续挣扎让它断开不就完了。
施展你们压制不住的强力魔法不就好了。
知道了吗?
“不过耍了些小聪明……,就以为能够赢过强得蛮不讲理的家伙了吗……!”
然后伊芙,你似乎忘了。
我真的是强得蛮不讲理的家伙。
“■■■!”
从我的口中说出了始动语最后的句节。
空气的震动停下了。
“……发生了什么……?”
没有魔力的人们也察觉到了那违和感。
使空气达到饱和状态的魔力运动一瞬静止的那寂静。
无论是士兵们,还是迪兰多,抑或是对魔力敏感的魔法师们,全都一脸慌张地环顾四周。伊芙已经灰起了脸。亲自创作出逆魔法阵构筑式的她,应该能知道这暴风前夕一般的寂静意味着什么。
用逆魔法阵也压制不住的巨大魔力。
再次摇动。
“咕,唔啊啊啊啊!”
开端是把我的头狠狠摁在地上的士兵的惨叫声。
压着我的士兵的手臂开始被“削去”。从贴在我的头上的手指末端到肩膀。仿佛削去水果的皮一般,肉块与血液飞溅着从身体上落下。手指甲、皮肤、肌肉、神经、血管到骨头,循次渐进。
“呜啊!呜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身体上有虫子爬来爬去的人一般,士兵起身开始活蹦乱跳。可是无论怎么掸身体,哪也没有可以被掸掉的实体。身体的分解一蔓延到脖子与胸口,士兵便奔向其他士兵请求帮助。
“别,别靠过来!”
可是,回应那士兵的不是帮助而是插在胸口的冰冷的剑锋。
然后虽然他们错以为这样就完全解决了。
“伊芙。”
我一边起身,一边没有向着伊芙而是向着士兵们喃喃念道。



“不要让我生气。”



“……唔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唔呕,呕呕呕呕!”
宛如雄壮的交响曲,四周涌来惨叫。
被逆魔法阵反攻,那伤害向魔法师们原封不动地传了回去。
魔力与凶猛的风一起,像是要撕裂鼓膜般的诡异的共鸣声吱扭吱扭地传来。
建筑剧烈地摇动,钢筋框架弯曲断裂的声音传来。
咣啷!哐噹!没能被事先抵消的魔法将建筑到处引爆。
当然,不仅仅是建筑。
“啊啊啊啊啊!”
“我的腿!我的腿啊!”
站着的士兵们之间也传来了一声声惨叫。
无法得知谁会绽开成何种惨不忍睹的丑陋模样的死亡转盘。迪兰多、伊芙、士兵们,出于混乱与恐惧开始摇摆不定。经常与我对上的那些视线,恰似望着死亡本身一般露骨地显露出恐惧。无论怎么做都甩不开的压倒性的“死亡”如毒一般蔓延开来。
“恶魔……,恶魔啊!唔啊啊啊啊啊!”
眼中失去焦点的中年士兵向我冲来。
当然我没有动。甚至无需说话。即便不出声咏唱始动语,我的魔法也正确地具现了。
冲来的士兵同“噗咔”的声音一道爆开。
士兵的血、肉块、脑髓、神经。无法估量出原本形体地支离破碎地飘洒而下。
“难以置信……竟然打破了逆魔法阵……?!”
背后传来微微发颤的伊芙的声音。
转过身去。眼睛一对上,伊芙便像是触电般全身哆哆嗦嗦地颤着。
“唔……,哈啊……!”
伊芙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一般趔趔趄趄地朝后退去,结果瘫坐在了那地上。
伊芙,你的话是对的。我以人类为对手与小孩子捣碎蚂蚁取乐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我也不知道的我的“极限”,你不可能估量出来。即使估量出来了,你,你们,到底能做什么?
力量的差异不是可以说三道四的水准。
知道了吗,我的愚蠢的弟子。
想要赢过老师,还早着呢。
你的老师是怎样的人类,是怎样的“怪物”。
务必刻骨铭心不要忘了。
……不过问题,不是魔力上而是体力上有极限就是了。
噗……通。
那想法的最后,我再次瘫坐在了地上。
因逆魔法阵而受到的损害出乎预料地严重。当然也有我没有基本体力的原因,昏昏沉沉地愈发模糊的视野一时无法恢复,每次呼吸受损的脏器便十分痛苦。哪也没有一个功能正常的部分。从口中含着的血水来看,连脾胃也伤到了。即便如此却仍然维持着意识的自己可以说是十分惊人。
即便用魔法恢复也需要相当的时日。不。到了这地步还能苟活着多亏了我泛滥的魔力。无论有什么事都能保障最小限度的生命维持,嘛,就是这么回事。事实上我从未像今天一般大肆使用过魔法,所以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就是了。
我为了起身而摇摇晃晃地挺起身体。努力试着再次挺起摇摇晃晃的身体,但是膝盖无力地弯曲。结果连撑在地上的力气也没有,不得不再次倒在了地板上。
起不来。身体使不上力。
无可奈何地爬在地板上,我朝祭坛前靠近。
琪莉还在那里。
仿佛这一切事态都与自身毫不相干一般,完全面无表情地坐着。那空洞的眼瞳即便看着满身血污的我依旧眨也不眨。仿佛神自豪地精心制作的美丽人偶。即便如此,在那冰冷的表情里,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感情满溢而出,向我涌来。
“琪莉……在哭吗?”
我看着似是连呼吸也没有的琪莉问道。然而琪莉没有反应。即便面纱因激荡着的魔力而飘起,即便连衣裙下摆如波浪般起伏,她仍然一动不动。
我终究连那脚底也没能触及,完全趴了下来。
现在真的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了。
建筑的震动缓缓平静下来。到处爆发出的惨叫声渐渐沉寂。激荡的魔力徐徐变成了微风。
“……琪莉。那种麻烦的魔法,就那样打破吧。”
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漏出。
因为我的话语,失神的迪兰多如梦方醒地惊得一抬头。察觉到震动建筑的力量消退的他,向着依然惊慌失措的士兵们喊道。
“干什么呢?!去把这怪物拖走!他用不了魔法了!”
“喂,琪莉。快起来。等待王子殿下的吻的公主殿下之类的,和你并不相称。”
由于迪兰多的命令差不多振作起精神的几名士兵朝我靠近。粗暴地拉着动弹不得的我的手臂把我立了起来。虽然想要抵抗但再也没有使用魔法的力气了。真的不是魔力的问题而是体力的问题。
几名士兵将我缓缓拖向礼拜堂的外面。我只能像行李一般被他们的手拖着出去。然而我并没有停下向琪莉搭话。
因为我觉得一定传达到了。
而你在听着。
因为相信。
“我需要你。无论是常理,还是顾虑、道德、伦理、他人的立场、世间的评价。那种东西都拿去喂狗吧。听到了吗?琪莉,我喜欢你。就算现在你说厌倦了,我还是喜欢着你。”
所以琪莉。
我能做的事都做完了。
现在拜托你起来吧。
“你不在会寂寞的。”
所以。
“一起回家吧……,求你了。”



伊芙一边尖叫着,一边举起小刀。仿佛就要这样刺死琪莉的气势。嫉妒。愤怒。疯狂。劣等感。那卑劣的感情十分坦率地爆发出来,连装作不知道也困难。
迪兰多一边咒骂着一边抓住伊芙的手臂。
两人吵吵闹闹的骚乱中,琪莉头上戴着的面纱落在了地上。



然后。
公主睁开了眼。


* * *

“……咦?”
开端是察觉到奇怪征兆的迪兰多恍惚的声音。
突然一只手臂嗖地伸出夺过了伊芙手中握着的小刀。瞬息间空手的伊芙脸上同时混杂着荒唐与愤怒。然而在察觉到发生了怎样的事之前,伊芙被一脚踢开,远远地飞了出去。比我这体力还糟糕的修女大人,瞬息间飞撞在了建筑墙壁上就那样晕厥过去。
“这,这是什么……!”
慌张的迪兰多抽出剑迅速朝背后退去制造出距离。
然而琪莉这边更快。她似乎不是出于理性而是出于愤怒活动,用刚才从伊芙那夺来的小刀向迪兰多狠狠掷去。势如破竹般飞着的小刀顺势插在了迪兰多的大腿根上。刀刃全部深深没入。
“唔啊啊啊啊啊啊!”
迪兰多一边发出惨叫一边瘫坐下来。可像是对他既感觉不到慈悲心也感觉不到愤怒,琪莉的表情十分地平静。像是戴着薄薄的面具,像是仍然没有从魔法中醒来。
琪莉甚至没有在迪兰多身上投注更多的目光,倏地跳下祭坛奔向最近的一名士兵。
士兵反射般地挥剑,但琪莉熟练地钻入死角地带,用肘部击打其下颚。然后顺势利用体重压倒了士兵。
就算再怎么轻,但将穿着铠甲的士兵“噔”地发出粗重的声音撂倒在地。在那士兵的背接触到地板之前,琪莉用脚使劲踩住了士兵握着剑的手腕。
“咕哈啊!”
比起士兵的惨叫声,嘎吱嘎吱的骨头断裂声更加阴森地传来。在那里的士兵们自不必说,那声音可怕得连我都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
那一切的过程,琪莉宛如剥开新鲜购入的活鱼的鳞片,剖开肚子,掏出内脏,做着这般工作的熟练主妇一般,以超然的态度在短暂的时间里解决了。
拾起手折断的士兵落下的剑后,琪莉方才一边浅浅叹气,一边环顾建筑内部。仿佛在计算着猎物有几只的猎人一般的视线。
“唔……,唔唔。扔掉剑!不然的话……!”
士兵们的剑锋一齐对准了琪莉。一名士兵十分勇敢地喊道,琪莉便细细地眯起眼睛望着那士兵。
“……不然的话?”
仅仅只是以宛如春日和风般宁静的声音反问,但士兵的身体瑟瑟发抖着朝后退去。
“干什么呢。你们这帮崽子!抓住她!给我马上抓住她!”
大腿上不停地溢出血,迪兰多扯着嗓子喊道。
琪莉因为这话慢慢转头望向迪兰多。和琪莉眼睛一对上,迪兰多也吓得瑟缩起身体。
没有任何大的动作,表情也很干燥,也并非冒出使人胆战心惊的杀气,但同她对上视线的人们都有如被置于猛兽面前的小动物一般,一个劲地颤栗着。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琪莉的剑贯穿了迪兰多的肩膀后又抽了出来。
嘎吱地隐约传来骨头的碎裂声。恐怕是锁骨折断了吧。剑一插入肩膀中便挣扎着发出惨叫的迪兰多,在剑抽出时连惨叫也发不出只是顺势倒在了地上。之后只有气喘吁吁的呼吸声勉强传来。
琪莉就那样站着,出神地低头看向沾血的剑。
从迪兰多的肩膀中飞溅出的血打湿了琪莉穿着的连衣裙的衣角。然后琪莉再次缓缓转向士兵们。与缠绕着全身的寂静相反,那眼瞳中掩饰不住紧紧压抑住的化作杀心充斥着的愤怒,猛地溢出。那看上去似是腻烦的表情让士兵们的士气更加低落。
绝对赢不了她。
所有人都如此想着,一定。
“如果想要冲过来,就怀着死的觉悟来吧。”
琪莉一边用剑指着士兵们,一边以毋庸置疑的声音宣言道。
“因为我决定怀着杀人的觉悟干掉你们。”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恐惧与沉默中断,几名勇敢的士兵向着琪莉突进。
琪莉一动不动。不知情的人看来或许会以为是放弃了战斗。然而见过好几次她挥剑的我知道。
那不过是设下陷阱屏息等待的耐心。
士兵的剑削到琪莉头发末梢的那瞬间,宛如假的一般,琪莉已经不在那地方了。琪莉瞬息间上前划开了士兵的腹部。这还没有结束,接着将跟着冲出来的士兵的手臂砍断了。
从砍断的手臂中涌出鲜红色的血。
利用视野因此被遮住的短暂间隙,一名士兵刺出了剑。间不容发之差,那剑划过琪莉的脸颊。然而琪莉的表情此时也依旧平静。像是已经读出了剑的路线一般。
那超脱的表情,无关真实与否,显然让对手更加不安。琪莉决不会放过那不安感。在士兵接上下次攻击前踌躇的那刹那,琪莉的剑穿过缝隙在士兵的背上宛如碑石般插了进去。
琪莉的剑仿佛舞动般将士兵们依次砍倒。动作如流水般连贯。琪莉的剑每次拂过,血便喷泻而出,肉块迸溅而出。到处爆发出惨叫声。
“哈哈。”
我也不由得失笑。像是传染病般蔓延着的恐惧我也感受得到。
结果存活下来的其余士兵们拼死拼活地逃出了礼拜堂。试图下命令的混蛋王子被撇在角落里陷入了战斗不能的状态,就算再怎么要捍卫道义,怎么可能会投入注定要输的战斗。
“我的女人就是这么厉害,你们这些没教养的家伙们。”
我像是感叹般地如此喃喃自语时。
礼拜堂里用两脚站立的士兵一位也没有剩下。
剑之公主正如自己所宣言的,将周围一点不剩地清理掉了。
到处只有呻吟的士兵们在地上滚来滚去。琪莉徐徐环顾四周,认知到没有敌人后,方才呼出长叹暂时稳定下呼吸。接着朝向瘫软在地上的我靠近。
琪莉在我面前单膝跪地。
虽然觉得男女的位置稍微有些反了,嘛,没关系吧。
“魔王,没事吗?”
“不用担心。我不会轻易死去的……应该。”
在琪莉的搀扶下起身坐下,我回答道。说实话几分钟前还“今天这里是我的坟墓呢”地死心了,但这为了面子就当秘密藏起来吧。
我瞟了一眼确认琪莉的连衣裙下摆。
被血渍染脏的连衣裙的背面被撕开两拃左右长。从脏污的撕开痕迹看来,不是由于剑。恐怕是在我让魔力暴走打破逆魔法阵的时候,由于那余波而撕开的。
多亏了运气不错地穿过构筑式正中间撕开的连衣裙,连束缚住琪莉意识的魔法也被打破了。
——本以为是“万一”,结果却是“一万”。
琪莉醒来既不是奇迹也不是偶然。
爱的力量更是扯蛋。没有任何空当容得下那种浪漫。
然而那又如何。
总之童话的最后是长久而幸福地生活下去,不是吗。
琪莉的眼睛凝视着我。慢慢抬起手的琪莉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虽然我内心想要握住那只手,但手指真的一根也动弹不得。我仅仅只是闭上眼睛靠在那手上。
那气氛持续着,我们深吻……非但没有。
“……呜吓!”
啪。
脸上挨了一记。
……真的很疼!以为下巴要歪了!眼前星星闪烁,忽明忽暗!
等下。我真的现在很惊险诶?稍微打错了就要到约旦河前了诶?
我因这荒唐的展开而怔怔地像是要求解释般望向琪莉。可是琪莉反倒像是自己的脸颊被打了一般眼圈逐渐染红。那表情让人怎么也想不到刚才以超乎寻常的气势与压倒感砍倒士兵们的正是此人。
“这是惩罚!”
琪莉勃然喊道。
不。啥,你。我承认我做错了。毕竟对你狠狠地说了讨厌的话……
“为什么要把我撇下和其他女人偷情?!”
“……是这个意思吗!”
讲真,你这家伙让人怎么也琢磨不透!
我的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索一般,琪莉的眼睛瞬息间漫出了泪水。脸颊通红。哭劲大到无法强忍住,结果肩膀一抖一抖的。终于琪莉像小孩子一般“呜昂”地一边爆发出哭声一边猛地抱住了我的脖子。
“咳咳!琪莉你等下,腰,我的腰……!”
“呜啊啊啊昂!还以为会死!还以为魔王会死!明明叫你逃的,话也不听,真是!”
“所以那个,现在真的要死了,琪莉……!”
“你这笨蛋!呜噢噢昂!谢谢!谢谢你!你这个笨蛋!呜啊啊啊昂!”
“那个,前言不搭后语的……,然后腰真的……!”
“呜嚯噢昂!说喜欢我,谢谢!谢谢——!”
眼泪鼻涕糊在一起,琪莉放声大哭。重复说了几次谢谢并将自己发肿的眼睛在我的脖子上搓着。
啊啊,是呢。
这孩子至今为止在那开朗笑容的背后一直怀着这种不安呢,这般。
即便没完没了地向我求爱,却有可能终究得不到我的心的不安感。一直笑着的脸,有时俏皮,因为她如空气般自然地待在我的身边因而我完全没能察觉到。然而归根结底你也是和我一样脆弱的存在。虽然一直挺直腰杆望着太阳升起的远处,但说到底你也是对他人的感情焦躁得会因为那微小的一句话而说谢谢的人。



对,你也是像我一样孤独的人。



我抬起手臂抱住了琪莉。为了不让琪莉的体温宛如海市蜃楼般消失而深深用力。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4-21 15:51 编辑

5.雨茫然地倾泻

因为雨声我睁开了眼睛。
敲打着窗框的雨声低沉地传来。我转头确认窗外。昏暗的天空让我无法估算时间。我坐着的摇椅由于我的动作吱扭吱扭地摇动。我从椅子上起身。嘀嗒,嘀嗒,嘀嗒,只有这般雨滴落下的声音将充斥在空荡荡房间的沉默一点一点地侵蚀。
整个世界没有活着的东西,只有我孑然流落的寂寞感。
让人无精打采的寂静宛如幽灵般漂泊在整座城中。
慢慢靠近窗边。被雨水冲刷着污渍的窗户渐渐变得模糊。解开锁扣打开窗户。噼噼啪啪地雨落下的噪声更大地传来。虽然雨刮进了房间里,但我并没有在意。
是感觉到动静了吗。越过结界进入城里的少女抬起头。
虽然穿着雨披,但浑身湿漉漉的。用手背不时地擦拭沾上雨水的脸颊,少女仰望着我。眼睛一对上便笑了。我也回以笑容。少女手中拿着一束白色的菊花。花束也整个沾上了雨。
“我回来了,魔王。”
琪莉向我说道。
“好。欢迎回来,琪莉。”
我笑着如此答道。



一周。
仿若谎言般时间流逝,一周早已过去。


* * *

虽然敲了敲琪莉的房门,但并没有反应。
已经睡了吗。虽然想过就这样回去,但看到我特意拿来的毯子后我改变了想法。虽然不是冬天但由于下雨空气变得有点冷。因为是淋雨回来的所以染上感冒的概率很高。悄悄地把毯子放下后出去吧。如此想着,我打开了琪莉的房门。
……出去了吗?
出乎意料地房间里空荡荡的。
也有可能下楼去餐厅里喝热茶了。如此想着,我缓缓地向房间里挪动脚步。
虽然事实上琪莉住进这城里后已经过了挺长时间,但真正进入琪莉的房间这还是第一次。因为琪莉回来前家具也全用白布盖上了,所以现在的风景十分地陌生。被很多人的手摸过的家具们现在正履行着该有的职责坚守在那位置上。陈旧的床与桌子。小小的抽屉柜。装饰柜。那所有家具上逐渐沾染上温暖。几柄剑像装饰一般立在房间的一头。那之中也包含着“相杀之王女”。重要的剑就那样若无其事地放着也没关系吗。忽然我无缘无故地生出了老妈子的心。
把毯子放到床上转身的我,发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花束。
是刚才她来城里的时候手里拿着的那花束。一捧洁白的菊花。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花束嗅了嗅香气。被雨水沾湿的花香更加浓郁地刺激着嗅觉。菊花什么的。再次心里有些沉重。
一周过去了。
我身上出现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还有挺多事情没有收拾,我还没能完全记住那天死去的或是受伤的人们的名字。即便如此时间还是擅自流逝,一周过去了。
——虽然觉得担心敌人的安危跟个傻子一样。
这瞬间,喀哒地开门的声音传来。
以为琪莉回来了,我将头转向房门。然而房门并没有打开。出于诧异我转过身去。
露出白皙的肩膀,用毛巾缠起沾着水气的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琪莉站在那里。虽然用浴巾遮住了身体,但白嫩的脖颈与光着的腿赤裸裸地暴露出来。并不是特别消瘦的身体描绘着优雅的曲线。我的视线本能地沿着那线条从琪莉的发梢向脚尖移动。如此在脚腕附近停下了。踩在地板上站着的白净的脚腕和踝骨神奇地勾住了我的视线。从发梢上簌簌落下的水滴,在赤脚踩着的地板上留下点点斑驳。
虽然觉得我应该转开眼睛。
只是觉得。想法仅仅装在脑海里,我转不开眼。
“……咦?”
“……啊?”
“……诶?”
所以现在这状况是……什么?
这种心中的疑问直到找到解答为止花费的时间约5秒。
像是50年一般的5秒。真的。
“……我去外面。”
我尽可能假装沉着,如此说道。虽然声音有些别扭。
然后我自然地逃出房间……就好了,但意想不到的是慌慌张张地动身时脚绊在了地毯上有些趔趔趄趄的。我以为自己慌张的事实暴露了于是耳朵一热。没想观察琪莉的反应,只是看着前面逃出了房间。
我出到走廊里响响地关上门后,约10秒的暂停。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小声地发出惊叫一边以挫折姿势瘫坐在地板上。血涌到脑袋里引发了眩晕症。
我……,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仅仅用视觉接受到的琪莉半裸的模样,似乎此时方才传达到大脑中,经历过程,导出了结果。像是紧紧粘在眼皮上一般,琪莉的模样铭刻着,怎么眨眼也抹不去。
——比,比想象的还要……女人不是吗……!
那朦胧的领悟竟然用眼睛直接看到后方才确信。
我因为自己的无知挠着头再次无声地尖叫。
至今为止对我而言,琪莉・温兹只是10年前抱着枕头说着一起睡觉,钻进被窝里的8岁小孩的模样,不过个子稍微长了些的感觉,所以意识底层残留着怎么说都是“女儿”一般的感觉。可是那如同残渣般的概念从现在这瞬间起消去了。荒谬的想法。
还说像女儿呢,疯子。差点本能先生就要把理性先生踹飞出去了。都几百岁了,年轻的女孩子在面前竟然还险些失神。呼唔,所有男人都会像这样变成狼呢。现在即使嘉珞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萝莉控之类的话也没法反驳了。啊啊,但是这怎么说也是不可抗力吧。总之琪莉是正儿八经的成人,所以我即便稍微怀着些贼胆也不会成为问题的吧。现在感到的良心的呵责终究向着作为大人感到的道德义务的部分……虽然我现在到底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妈的。只是综合来讲,感觉我彻底成了变态。
——我是变态……!
我准备好深深地钻入地板里时,合上的房门里边传来敲门声。我惊乍地起身,刚好门开了一拃。
“换衣服花不了多少时间……,所以能稍微等下吗?我也刚好有话要说……”
“当,当然。不用顾虑我你慢慢换。”
活动起僵硬的面部肌肉露出不自然的笑容。要问是有多不自然的微笑,是能感到眼睛底下瑟瑟发抖的程度。幸亏琪莉即便我是这种表情仍然一脸安心地点头后,再次合上房门进去了。
琪莉一进去我便再次瘫坐在走廊地板上。冰凉的地板上涌来寒气,但不如说这样更好。我仰望着昏暗的虚空,直到房门再次打开为止开始喋喋不休地咏唱起我所知道的最复杂最晦涩的构筑式。



这般,几分钟后。
利落地换完衣服的琪莉再次打开了房门。似乎没有把头上全部弄干的时间,头发湿漉漉地含着水气。幸好果然我咏唱构筑式有了效果吗,心率十分良好。这正是理性的胜利。万岁。
是琪莉洗完澡后的余韵吗,不然是刚才骚乱的余韵吗,她的脸颊依然是蔷薇色。琪莉一边像是难为情地笑着,一边坐在了床上,我拉来椅子坐下。
“之前的事都解决了吗?”
我坐在椅子上,先问出了见到琪莉想要说的话题。琪莉也像是刚好想说这个话题一般,自然而然地接上了话。
“该说是解决了吧?毕竟首先国家间的战争似乎没有爆发。”
“为什么?”
“似乎被定性为迪兰多王子的独断专行。他的处罚由我们这边来承管,以此为条件,决定这事不再追究。毕竟战争对两国都是负担。从结果上说,莫鲁萨巴打算将交出王家的人的耻辱作为惩罚来接受。”
“那混蛋王子怎么样了。”
“应该不会被执行死刑。恐怕那么做外交上也挺麻烦的。嘛,差不多作为人质放着,之后找个机会把他送回去吧?”
“女儿的灵魂险些被洗劫就这么完了?”
“所谓政治就是这种事。”
我皱起眉头表示无法理解。面对我的表情琪莉微微一笑。
“迪兰多也很心急,一定。在还有五位异腹兄弟的情况下,几年前迪兰多的母亲逝世了。因为他完全没有政治基盘,所以才为了巩固后继者的位置而做出这种不着边际的事的吧。”
“王族原来都是那样的吗?”
“不然呢?我们国家就是因为没有能够继承的儿子所以有些动荡不安。真是,无论哪个国家都很让人头疼。”
对吧?琪莉如此寻求同意道,歪着脑袋。
没错。这么说来这孩子也是温兹唯一的嫡系后继者。因为琪莉来了我这里所以温兹失去了嫡系后继者。
……那国王很可能会对我翻白眼呢。
不知为何口味有点苦涩。
“多亏了这次的事情父王眼下似乎决定对我放手了。虽然这次也是说着‘开除户籍’什么的超乎寻常地发火了。”
“没想过回去吗?你继续待在这里的话就会有其他人取代你继承王位。”
“一开始我就对王位什么的并不在乎。不是说过吗?过去10年的生活里我一心想着与魔王结婚。”
那信念十分强大,因此坦白说我还担当不起。
不是吗。如果是哪个贵族家的二女儿或是三女儿,我现在受到的良心呵责会减轻许多。可琪莉是堂堂一国之公主。并且还是唯一的后继者。我怀疑自己或许是不是毁了一个国家,因此时常不由得心里一沉。
……要是我之后找到温兹的王说着“请将令爱赐给我”,恐怕他会想砍了我的脖子吧。
想了一会无聊的事情,我不禁失笑。
总之话题在这里暂时停下了。我们一段时间无言地望着窗外倾泻的雨。怎么也不会轻易停息的雨。我正想着明天得确认鸡舍的状态时,许久后琪莉再次开口道。
“除了那个没有别的好奇的吗?”
……雨声渐渐嘈杂。
片刻的沉默后我答道。
“没有。”
“说谎。”
琪莉毫不迟疑地反驳。
没错。确实是谎话。
我想知道关于伊芙的事。想问伊芙怎么样了。
但是我知道那对琪莉来说是多么无礼的问题。即便两人怀着的内心是互相不可能重叠的完全不同种类的东西,我也没有能好好解释的自信。
滑稽的是我即便对伊芙犯下的事情感到愤怒、生气、悲伤。
也无法断定说那全是伊芙的罪。
“……花,哪买来的?”
结果我硬是转变了话题。琪莉即便察觉到了也只是叹了口气,没有执意问下去。
“村里买的。因为挺香的。”
琪莉以忧郁的表情说道。
“给嘉珞的吗。”
我以有些苦涩的心情望着菊花。
“嘉珞会喜欢吗?”
“……这个嘛。”
雨声渐渐粗大。敲打窗户的雨的噪音更加猛烈。
眨眼间房里充满了光芒而又消失。紧接着传来漫长而阴郁的雷声。不是轻易停息的雨。我想道。怎么说也不是轻易停息的雨。像是除此之外不想考虑其他事一般,几次又几次,结果无法结束那反复记号,因此我合上了眼。


* * *

一周前,那天。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我来救您了!”
琪莉被我抱在怀中痛哭着的那时。
像是假的一般,礼拜堂的门猛地打开,嘉珞出现。
那气势让我和琪莉都吓得浑身一激灵。琪莉用因号啕大哭而肿红的眼睛望向嘉珞,我也用满身血污的丑陋模样愣愣地确认嘉珞。嘉珞也对抱在一起的我们两人——准确说是我——以吃屎般的脸瞪着。
虽然我们的状况自不必说,但嘉珞也同样严重。到处撕裂淌出血来,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从发现我们并靠近的步伐来看,确实某处骨头断裂了。即便如此嘉珞也用乌溜溜的充满灵性的目光与嘹亮的声音嚣闹道。
“什么啊,都结束了吗?没事吗?不是,公主殿下,莫非在哭吗?!到底是谁让公主殿下哭了!我嘉珞决不饶他!”
我完全呆呆地望着那样的嘉珞。
“迷妹你……,还活……着?”
“别擅自把人杀了!”
面对我的问题嘉珞勃然喊道。
因为这话我完全安心,身体泄去了力量。没想到会为嘉珞还活着而如此开心。我无力地将头靠在了坐在我前面的琪莉的肩膀上爆发出豪放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呼呼呼呼呼……!”
“怎么了,为什么笑?我活着就那么可笑吗?你是不是哪出问题了?”
嘉珞嘟囔道。没想到那嘟囔听起来如此地让我心情不错。
嘉珞把笑着的我当成了疯子,像是马上失去了兴趣般开始环顾礼拜堂内。礼拜堂内杂乱无章地散落着死亡的士兵们、昏厥的士兵们和呻吟的士兵们,与战争没有区别。
“嘛,这里似乎也搞定了呢。话说回来,虽然你按我说的努力战斗了,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真的都结束了吗?阿丝特莉雅呢?”
……啊啊。
嘉珞的问题让我有种唰地失去血色的感觉。
像是约定好般,我和琪莉同时转头确认阿丝特莉雅所在的位置。阿丝特莉雅仍然没能醒来,倒在建筑的角落里。沿着我和琪莉的视线转过头去,嘉珞也确认到了阿丝特莉雅那样的状态。
“……阿丝特莉雅!”
慌张的嘉珞正打算朝阿丝特莉雅跑去而转身,我仓促地抓住了她。
“不行。”
“啥呀!为什么!阿丝特莉雅死了吗?!”
“我不是说过吗?那是伊芙。打算伤害琪莉的家伙。”
“所以?虽然不知道伊芙啥啥的,但总之阿丝特莉雅不就是阿丝特莉雅吗?你不是说人没被掉换吗?不是吗?”
“是,是那样没错……”
“那就放开我!虽然不知道伊芙是什么,但阿丝特莉雅是我的朋友!就算阿丝特莉雅有些我所不知道的过去,阿丝特莉雅也不是假的不是吗!”
区区嘉珞还这么有条有理。无法反驳。
嘉珞生气了。似乎经受不住自己的朋友失去意识倒下。我虽然纠结了一会但最终只能放开抓住她的手。一方面或许是对嘉珞的话语想要试着赌上浅浅的希望。
希望阿丝特莉雅和嘉珞度过的时间并非虚伪。
希望阿丝特莉雅唯一敞开心扉的人是嘉珞,所以嘉珞的话或许能够说服阿丝特莉雅。
嘉珞朝阿丝特莉雅奔去,一下子抱住了那娇小的身体。
“喂,阿丝特莉雅!醒醒!喂,没事吗?!”
阿丝特莉雅娇小的体躯被嘉珞摇着晃来晃去。一会后,阿丝特莉雅一边漏出呻吟声一边睁开眼睛。
“……嘉珞?”
“认出我了吗?没事吗?伤得重吗?喂,这都是怎么回事?”
阿丝特莉雅以迷迷糊糊的表情望着嘉珞问道。
“……阿丝特莉雅做了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我听人说了。你是伊芙啥啥的……,总之和魔王认识,然后灵魂什么的这样那样了。”
“可是……,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啊!你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生气?!总之你回去后有你好看的知道吗!”
嘉珞勃然喊道。不过那表情比起生气,原封不动地传达出了对阿丝特莉雅的担心。阿丝特莉雅也感受到了嘉珞的这般真心吗,马上变为了吃惊得想哭的脸。
也许……,也许真的。
嘉珞或许能打动阿丝特莉雅的内心。
也许能向像我一样被禁锢在只有自己的城里独自忍受了300年时间的阿丝特莉雅伸出手,我真心想着……
立即……,猛地。
“……咦。”
剑,贯穿了嘉珞的腹部。
“……嘉珞!”
嘉珞推开了阿丝特莉雅,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扭身看向我和琪莉。瞳孔动摇着。剑锋穿过腹部从背后刺出。嘉珞移动了几步,沿着倾斜的剑刃,血哗哗淌下。
“哈……,哈哈,妈的。”
同虚脱的笑声一道,嘉珞顺势倒在了地上。
超乎寻常得难以置信的量的血流出,浸湿了地面。
“嘉珞!”
我和琪莉正急忙起身,阿丝特莉雅便以冷冰冰的声音开口道。
“最好停下。靠近的话我就把剑抽出来。”
因为这话,我和琪莉都停下了动作。
现在血超乎寻常地泼洒而出,抽出剑的话就会造成无法挽救的大型出血。再加上嘉珞的状态在战斗后千疮百孔,所以那么做的话马上就会死亡。
用一句话封锁了我和琪莉动作的阿丝特莉雅,一边掸了掸衣服一边从容起身。
“哈啊……,又失败了呢。明明这次还挺有自信的。”
“你……,想杀了嘉珞吗?”
“怎么?有不行的理由吗?”
嗤,讨人嫌地笑着,阿丝特莉雅问道。那微笑让我不寒而栗。
“妨碍我得到老师的人都要消灭。老师担心别人这事也让我厌恶。那可不行。老师只能看着我。不是吗?”
“你这家伙到底……!”
“嘉珞,醒醒!不能睡过去!嘉珞,听到我声音了吗?”
琪莉向着倒在地上的嘉珞喊道。此时我也确认到嘉珞的状态。嘉珞一边漏出呻吟声一边痉挛着。
阿丝特莉雅交替瞥向嘉珞和琪莉,嗤之以鼻。
“嘛……,算了。对失败的局面已经没有兴趣了。”
阿丝特莉雅浅浅叹气,再次抬头望向我。
“那么再见。再次相会吧,老师。”
仿佛向恋人密语着爱一般温柔的声音的告别。
仿佛小孩子一般天真烂漫的微笑。
虚无与疯狂闪烁的那宛如不知深浅的洞窟般的眼瞳。
我什么也没说,阿丝特莉雅耸了耸肩,就那样转过身去,倏地跃过了破碎的窗户逃走了。
“站住!”
阿丝特莉雅一转身,我和琪莉便同时动了。
琪莉向着倒下的嘉珞,然后我向着阿丝特莉雅。
阿丝特莉雅踩着破碎的窗户逃出了建筑,长长的袖子飘飞,而我只能看见她跑走的背影。我早就已经气喘吁吁,但依然竭尽全力喊道。
“伊芙!”
因为我的声音,阿丝特莉雅停下脚步。
然后慢慢地转向我。
白净的司祭服宛如舞动的舞女的衣摆,如波浪起伏般飘飞着。白色和黑色混杂的头发在风中披拂着,有些凌乱。
天空不知不觉间已过了深夜临近拂晓,被拂晓时分朦胧的光与雾包裹着,她仿佛画布上漆着的油画一般渺然得没有现实感。
“真开心。呼唤我名字的老师的声音无论什么时候听我都很喜欢。”
“烦死了!你这家伙知道自己现在做了什么事情吗!”
“知道。我知道。”
阿丝特莉雅笑了。
“我正在实现我的爱。”
仿佛纯真地相信着童话中白马王子的小孩子一般。
我为了留住阿丝特莉雅而朝前伸出手。
然而在我就要拽住阿丝特莉雅之前,阿丝特莉雅的身体被黑色的烟气笼罩,马上变得半透明。我的手仅仅虚无地穿过了虚空。
那不是魔法。
况且那不祥的气息也没法认为是神力。
——恶魔……吗……!
“拜拜, 。”
从阿丝特莉雅的口中冒出了我的名字。
不是梦而是现实。明明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却十分陌生而异物的单词通过她的嘴传了出来。可是那比起指称某人的语言,只不过如噪音一般让人反感。
接着阿丝特莉雅从我眼前完全消失了。
空无一物的虚空中只留下灰烬一般的黑色残渣,立刻随风散开。
再次回到礼拜堂时,琪莉撕下自己连衣裙的衣角正在给嘉珞的腹部止血。插在腹部的剑已经被抽出来扔在了远处。确认到我回来的琪莉以急迫的表情喊道。
“怎么办!血止不住!”
“闪开。我来止血。”
我坐在嘉珞旁边扯开她的上衣。被血糊成一团的伤口部位露出了一道裂开的口子。我将手搭在伤口部位后脑海中建立起构筑式。我的魔力也已经到了极限,所以没有能够顺利使用魔法的确信,但现在别无他法。
不知不觉中恢复意识的嘉珞发青的嘴角含着虚脱的微笑。
“哈……,哈哈。啊啊……,我今天……,会死……,对吗?”
“够了闭嘴。给我集中精神。”
“痛得要死呢,真没想到……阿丝,特莉雅她,力气这么……,大……,呜咳,咳咳……”
“叫你嘴巴闭上!”
捂在嘉珞伤口部位上的我的手开始朦胧地发光。然后慢慢地,嘉珞的伤口开始缝合。姑且止住了血,但必须抓紧时间去看医生。毕竟有内伤的话那我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然而嘉珞像是那种事情无所谓一般,面如死灰地继续叫嚷着。让人觉得是如此啰嗦的家伙,她即便磕磕巴巴的却仍不停息地继续说话。
“咳咳……,那,那个呢……我房间书架上……,有一袋巧克力……其实不想给你的,所以,偷偷藏了起来……那,那个给你……”
“说什么屁话!那东西都塞你嘴里所以别再吵了!”
“不是,在留,遗言吗……,没情调的小子……”
嘉珞的呼吸渐渐紊乱。痛苦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变为呻吟。望着礼拜堂天花板的眼瞳中生气不断地消失。
“嘉珞,醒醒!不能睡过去!嘉珞!”
虽然琪莉心急火燎地喊道。
嘉珞再也没有叫嚷。体温急速下降,眼瞳中再也没有焦点。马上,嘉珞像是感到恶寒般颤抖着身体,缓缓合上了眼。
虽然琪莉叫了嘉珞的名字数十遍试着唤醒嘉珞。
但嘉珞的眼睛没有睁开。


* * *

“给患者送菊花,你想死吗!”
同“啪”的声音一道,花束抽打在了我的脸颊上。被花打还是第一次。
奇怪呢。虽然应该不会特别痛,但却出奇地痛。似乎用花也能杀人,这家伙。再加上这种程度的力量……这么想来现在也不全是好事吗。我一边心中如此叨念道,一边揉搓起瞬息间变红的火辣辣的脸颊。菊花花瓣一边向四周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一边落下。
面对嘉珞的愤怒,站在我旁边的琪莉露出抱歉而不知所措的表情。
“啊啦,抱歉!没想到你讨厌菊花!”
不。不是讨不讨厌的问题。是常识的问题,你这不开窍的公主殿下。
嘛,即便知道那种事我还是没管就是了。
即便从琪莉那收到菊花也只会喜欢得心醉神迷吗,嘉珞的反应令人好奇。
“啊,公,公主殿下买来的吗?”
“真的抱歉!如果你有别的喜欢的花我现在就去……”
“啊,啊哈哈哈!不是!现在想来菊花的香真的很不错呢!说到探望病人果然就是菊花!那样病就会唰地全好了!涌出了老虎般的精神呢!啊哈哈哈哈!”
……看你这样子。你这典型性迷妹。
对我就马上抽脸,啥?探望病人就要菊花?
我决定叫她一辈子迷妹。



对了。虽然我觉得事到如今即使是平时被周围的人们欺负说没有眼力见的人大概也能掌握状况了,但尽管如此为了仍然懵懵懂懂地不知道怎么回事的人特意直白地解释一下的话。
嘉珞没死。
明明留下并不帅气的遗言演绎了悲惨的终末,被背着——不,事实上是拖着走的。毕竟我和琪莉都比嘉珞个子小——跑去了附近村子时,躺在床上一边呼噜呼噜地打鼾一边陷入睡眠状态……那瞬间的虚脱真是。
事件结束后琪莉马上为了收拾事情回到了温兹王家,我也回到了艾雷巴多的城里,但嘉珞不得不在医院里住院至少四天。虽然被阿丝特莉雅插出了伤口,但在那之前已经是严重遍体鳞伤的状态了。
我则是用溢出的魔力在家自愈速度更快,所以没有特意留在医院里的理由。关键和别的人们接触不合我的性格。
嘉珞被医生诊断至少得卧床一个月,但两天前就硬是要回到我的城里。虽然虚张声势地说着全好了,但一到我的城里就虚弱得完全瘫了下来。
“事先守在公主殿下将要归来的地方是骑士的道义!”
你不仅仅不是琪莉的骑士,并且你很烦人的事我已经说吐了但你就是听不进去。
结果直到琪莉回来的余下两天,我和嘉珞不得不共度时间一起吵嘴、争执、勉强地吃完只有草的料理。那是十分烦人而讨厌的时间。
但是真的也是很幸运的时间。
毕竟我察觉到了甚至连人的气息也感觉不到的寂寞是多么孤独而冷清。
有一次我半开玩笑地问她是不是挂念或许一个人待着的我而回来城里,嘉珞当场以从头顶蹿出血般的程度红着脸“真不是因为你哦?!”地发火道。接着像是展示般在我面前将一袋巧克力全部吃完,结果那天晚上爆发了鼻血。像个笨蛋。
然后现在琪莉回来了。
琪莉回到身边后,我在虚空中飘忽不定的身体像是总算把脚迈在了地上一般,得到了一种安定感。真神奇。仿佛挂得稍微有些斜的画框此时才总算被摆回到水平位置。
然而另一方面,现在这空间里阿丝特莉雅不在的事实,却让我有种即便脚迈在了地上却被沉沉的重力压住的错觉。
总之我们现在在这里。
琪莉在嘉珞躺着的旁边拉来椅子坐下,将向我说明的内容再次沉稳地解释给嘉珞。我一边站在窗前望着下雨的森林,一边听着那话语。期间,嘉珞既没有提问也没有插嘴,沉稳而慎重地将琪莉的话听到最后。甚至连呼吸声也很慎重。
“……到此为止就是过去一周里整理好的事情与决定的事情。”
如此,琪莉的说明结束了。
紧接着尴尬的沉默到来。谁也没能轻松开口。
琪莉的话中有缺少的部分,即便三人都知道,但没有一个人能简单地指出那一事实。
不过嘉珞毋庸置疑至少比我要有勇气与决断力,猛吸一大口气后再次吐出,向琪莉问道。
“阿丝特莉雅呢?”
那天,阿丝特莉雅从现场逃脱。
迪兰多即使为了逃避自己的责任也一定说出了关于阿丝特莉雅的故事。并不会继续隐瞒下去。
我像是观察琪莉的表情一般望着她。琪莉面对那无法逃避的问题苦苦笑着。接着,她低头出神地看向娴静地并拢在自己的膝盖上的手指尖。
如此过了一阵子后琪莉终于开口道。
“即决处分吧,恐怕……”
无法递交裁判,直接射杀。
“毕竟影响了国际关系。从莫鲁萨巴的立场上说或许可能出现对王子不利的证言,所以找到阿丝特莉雅的话马上射杀。温兹的立场也没有太大不同吧。再加上毕竟阿丝特莉雅也不是贵族。”
我再次将头转向窗外。
雨滴凝结着轻轻滑落的玻璃窗上,隐约映出琪莉的侧脸。
“……没用。”
我说道。
“阿丝特莉雅死了的话,伊芙只会再次转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转生成怎样的身体,所以更难抓住吧。要是运气不错地转生到有魔力的人身上去……那时就不用借助别人的手,可以亲自使用魔法造成问题。”
恐怕伊芙不会停下。
因为那孩子就是那种性格。异常地执着,异常地固执。
“咦,那个。要是阿丝特莉雅像这次一样向别人……所以说向有魔力的人转移自己灵魂的话?我们不就无从知晓阿丝特莉雅是谁了吗?”
嘉珞从背后问道。我没有回头地回答了那个问题。
“恐怕那很困难。转移灵魂的魔法要消耗许多魔力。只要她没有像这次一样得到大规模魔法师部队,应该很难实行。”
“自杀后转生呢?”
这次琪莉问道。我轻轻摇头。
“不知道她死后是立即转生还是有冷却时间,但即便是立即转生,用小孩子的身体也没有能做的事,所以只能旷费几年。她难以承受这样的风险。然后……”
“然后?”
“……不,没有。什么都没有。”
面对琪莉的反问我含糊其辞。因为并不确定的事情最好不要特意说出。可是至少在我的脑海中那已经是近乎确信的推测。
——用反常的方法反复转生。伊芙自己也因此使得现在阿丝特莉雅的身体成了完全不会成长的身体。显然这种方式的转生对灵魂也有负担。
伊芙不可能不知道这一事实。
显然她的灵魂每次转生就一点点地损耗湮灭。要是没能解除与恶魔的契约,重复这毫无意义的转生的话,很有可能总有一天会完全湮灭。
因此她打算强制将自己的灵魂转移,融进琪莉的身体里。虽然比起那样自找苦吃不如转移到拥有魔力的人的身体里是更为贤明的判断,但她似乎对自己的决定没有一抹的后悔。
也是,对我而言的“贤明”不见得就是她的“贤明”。
——只是她那么地……嫉妒琪莉吗。
我喜欢琪莉的话。
便打算夺去琪莉的身体再次得到我的爱。
她仅仅只是那么执着于我吗。
雨声不时地进入,浸润沉重的空气。所有人都埋头沉思,谁也没有轻易开口。
等到嘉珞再次发出声音,已经过了很久的时间了。
“我……果然,要再见一次阿丝特莉雅。”
那回答让我此时方才望向嘉珞。
嘉珞用力地攥着被子的边角,以致手背发白,她继续说道。
“更加好好地,更加冷静地再次试着对话。也听听那家伙的立场,问问她没有别的方法吗,我想要这样试着对话。”
“即便成了这幅模样也这么说吗?”
我有些哭笑不得,因而冷漠地如此反问道。嘉珞瞥了我一眼,噗嗤地自嘲着耸肩。
“阿丝特莉雅本来就是那种性格。浓浓的利己主义,不会与人相处的家伙。自己的真心什么的绝对不会展示的孩子。为了自己的利益完全可以背叛我。我并不是不知道。不然她怎么会即便有那可爱的脸至今为止除了我以外没有像样的朋友?”
像是解开了心中搅在一起乱成一团的线一般,嘉珞一脸畅快地稍微抬起头。
“嗯。那孩子本来就是那种性格。我知道,所以真要被她背叛也不会觉得难过。该说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吗?……哈哈,虽然我也没想到我是如此宽宏大量的人。”
“不是宽宏大量,只是愚蠢而已。”
“或许吧。不过这不是没办法吗。要是连我也不听那家伙的话,这世上会听那家伙话的人就一位也没有了。”
畅快的表情,嘉珞答道。似乎已经如此下定决心了。
虽然我把那样的她指责为愚蠢,但再也无法接受伊芙的心的我究竟有指责嘉珞的资格吗,这般自愧感积压。
琪莉对于嘉珞的这番决心什么也没有说。既没有回答说她考虑了很多,也没有回答叫她不要那么做。
琪莉是险些被伊芙夺去了肉体的当事人。她无论是伊芙还是阿丝特莉雅,压根就连深入的交流也没有。无论是原谅伊芙的理由,还是给予对话机会的理由,这都没有。
因此她终究没能应援嘉珞的决定。
不过同样也没能责难嘉珞的决定。
琪莉像是将这种内心的纠结转嫁给我一般望向我。
“魔王呢?魔王想对阿丝特莉雅……不,伊芙怎么办?”
琪莉的提问让嘉珞也把头转向我。
在等待回答的两人面前,我一言不发地将视线下移。视野中仅仅填满着陈旧的地毯。
我也不知道。我的内心果然还没能确定。
我想对伊芙怎么办。


* * *

时隔多年喝酒。准确地说隔了10年。
蜷缩着身体坐在昏暗的走廊窗下,仿佛是与对面墙壁上挂着的绘画一道对酌,我独自喝着闷酒。绘画中褐色的短发女子用十分挑衅的视线望着画框外面。没有任何对话,只是凝听着彻夜下着的雨声,我将酒倒入杯中。
伊芙出生时,那里有我。
伊芙蹒跚学步时,那里有我。
伊芙和朋友吵架来告状时,那里有我。
伊芙的父母去世时,那葬礼上也有我。
无论是伊芙教导学院的入学典礼上,还是家长出席的课上,抑或是毕业典礼上,我都在那里。
伊芙第一次学习骑马时,初次魔法成功时,完成生疏的第一个构筑式时,挑选穿去祭典的衣服时,和交往的男朋友分手时,料理失败时,炫耀写出的蹩脚诗时……那所有的时候我都在那里。
在伊芙死的时候我也在那里。因为是我杀死的。
可是我在伊芙和恶魔契约的时候,却没能在伊芙的身边。
在她最需要我的瞬间我却是无用之物。
已经被很多人依次背叛、招人怨恨、受伤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人,并且他人很可怕,所以我不是很明白该如何面对她。仅仅只是对和恶魔契约的,执着于“永生”的她感到失望、生气,因此逼着自己,以拯救村民们灵魂的名义犯下了杀人。仅仅只是怜悯着灵魂被恶魔束缚而没能完好无缺地去那个世界的她……,以决定负起责任的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勒住她的脖子将她杀害。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能够做到不毁了她吗?
“怎么连下酒菜也没有就一个人喝着闷酒?真没意思。”
我沉浸在思绪中独自喝着闷酒,琪莉从走廊的那头靠近过来。明明是挺晚的时间,她却似乎没能入睡。琪莉靠近我旁边噗通地坐了下来,夺过我拿着的空杯像是让我斟酒般轻轻摇晃杯子。
“你会喝吗?”
“其实这是第一次饮酒。所以请多指教了。”
“这酒很冲的……”
“好吧,挑战。”
虽然我觉得没必要硬撑着挑战喝酒,但琪莉用充满期待感的眼睛望着我,结果我一边叹气一边往杯子里倒酒。当然只是很少的量。
“咦,就这点?”
“对小孩子来说这算多了。”
“啧,又把我当小孩。”
琪莉像是不满般地鼓起两腮,确认杯里盛着的酒。但她本人应该也对喝多了有点不安吧,嘟囔并没有持续很久。琪莉把鼻子贴在杯上呼哧呼哧地嗅了嗅酒的气味,把杯子反复转着确认酒的颜色,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一脸悲壮地一口气喝光了酒。
咕嘟,咕嘟,咕嘟……接着几秒后。
“……呜啊啊啊啊啊啊!喉咙要烧起来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说很冲的……”
哪有那么喝烈酒的笨蛋——我从琪莉手中夺过空杯子。
看到我往杯子里倒酒的琪莉,眼泪汪汪地向我问道。
“为什么要喝这么冲的东西?!”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情。”
“大人的事情,又冲又苦。”
“对,对。所以你别学喝酒。”
“那魔王身体不也还没完全好吗?不是不能喝酒吗?”
“要唠叨的话就回去快点睡觉。”
像是回答我的话一般,琪莉一边皱着眉头一边哆哆嗦嗦地颤着身体。恐怕是因为刚才喝的酒。那模样莫名地可爱,所以我稍微笑了。哈哈哈。喜欢让小孩子喝酒的大叔什么的。真的够变态呢,我。
或许是因为酒而有些乏力,琪莉立刻紧挨在我的身上,把头靠了过来。金色的头发痒痒地挠着我的脖子。
像是要去除酒气一般,琪莉浅浅地叹气。从呼吸中隐约冒出酒的气味。明明才喝了不到一杯,真是超乎寻常的威力。
在那状态下琪莉闭上眼。
是睡着了吗,还是醒着,我不得而知。
我一边听着脸颊上传来的琪莉浅浅的呼吸声,一边小心翼翼而慎重地开口。
“伊芙变成那样是我的责任。”
琪莉没有回答。或许真的睡着了。
可是我并不在意,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着。
“那孩子和时间彻底停滞的我不同,耐不住自己年龄的增长。耐不住自己终将死去独自留下我的事情。耐不住某一天我或许会抛下彻底老去的自己的不安感。所以希望永生……不过那真的是危险而超乎寻常的魔法,所以一个人的力量实现不了,因此借助了恶魔的力量。不过我没能揣测到那家伙那样的内心。完全……不知道。”
“是觉得知道的话或许会有什么不同?”
琪莉问道。
我转头看向琪莉,但她依然闭着眼睛,所以我叹气后再次转回了头。
“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那家伙很可怜。因为我,那孩子也像是被禁锢在孤岛一般,孤零零地度过了300年的时光吧,这么一想,比起反感更多的是愧疚。”
那瞬间,琪莉抬头。
我下意识地望向琪莉,琪莉用两手紧紧固定住我的脸颊。接着和慌张的我视线相对。能感觉到温暖的琥珀色眼瞳中映着我的脸。
“错了。”
琪莉断然说道。
“魔王在我伸出手的时候,抓住了我的手。不过她没有那么做吧。虽然嘉珞对阿丝特莉雅是真心的,但她终究还是刺了嘉珞。”
琪莉不知为何似乎有些生气。
“我不会怪你感到责任感。不过她的错误只是她的错误,绝对不是魔王的错。她在那之后也一定有改正第一次错误的机会。错过那机会无论如何也是她的错。所以‘因为我’之类的魔王的自我厌恶很难看。”
“……是,知道了。”
即便如此回答,心里依然留有疑问,结果我避开了琪莉的视线。我那没有自信的态度终究让琪莉深深叹了口气。
“脑袋里知道了心里还做不到吗?”
“没错。没办法。”
没办法。我对那孩子。
毕竟在我最平静的时间里一直有着伊芙。
无可奈何。像是父母无法抛弃孩子一般。像是神无法装作不认识人类一般。像是水从上往下流一般,仅仅如此。
琪莉放下了固定着我脸的手。以跪着的姿势一边望着我一边以温柔的声音再次向我问道。
“说说你想怎么办。”
结果我。
即便知道会是对琪莉残忍的话却依旧倾吐出真心。
“……想救伊芙。”
琪莉没有生气。也没有悲伤。只是心平气和地听着我的话。
“我不希望那孩子继续走在错误的路上。也不希望她持续着不知何时会结束的扭曲的转生。无论如何都想要帮她斩断那枷锁。”
“怎么做?”
“伊芙和恶魔有着契约关系。因为那契约灵魂无法去往那个世界而重复着不完全的转生。要是能废除那契约,伊芙的灵魂就能安然无恙地前往那个世界。虽然我本以为通过杀害伊芙就能废除契约了……正如你所知那失败了。是错误的方法。契约不是肉体而是牵扯在灵魂上。”
“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可能让伊芙的灵魂毁坏或消失不是吗?你不也不希望那种事吗。”
“没错。那样无法说是拯救伊芙。”
“那怎么办?”
我猛吸一口气后,我将建立的假说向琪莉倾吐。
“我打算消灭契约的恶魔。”
我是魔法师,不是恶魔论者。没见过也没学到过恶魔,甚至也不关心。
契约是通过怎样的形式成立的呢,去哪里才能遇到恶魔呢,我有生以来一次也没有好奇地考量过。因此对于恶魔的情报十分缺乏。
不过无论如何必须找出恶魔。必须找出恶魔后消灭。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即使那是我会输的战斗,也只能先做做看。
面对我的回答琪莉舒心地笑了。
“嗯。那就这么做吧。”
“……琪莉?”
“一起吧。抓住恶魔。我正是为了和魔王‘一起’才学剑的。毕竟我是要成为魔王新娘的人。”
琪莉说道。虽然是相当酣畅淋漓的回答,但可想而知那决心绝非轻易下定。可琪莉像是不想让我感到愧疚一般,不带一丝阴影地笑着,如此说道。
接着唰地向我靠近,吻在了我的脸颊上。
琪莉温暖的呼吸停留在我的脸颊上而又消失。
“所以现在就先睡吧?不做噩梦,睡个好觉。”
雨茫然地倾泻。
在无法辨认色彩的黑暗中,琪莉以明亮的金色隐隐发光。因酒气而通红的脸颊和孩子一般的微笑、那可爱的眼神,都兑在雨声中有些杂乱。
我十分感谢她的回答,开心、愧疚、激动,甚至不知道该挑选怎样的言语来回答她。
琪莉像是等待晚安吻的小孩子一般,一脸纯真地望着我。
我终究没能传达出那无数的情感。
因此我拉近琪莉吻了下去。



呼吸短促,体温温暖。
无论是你芬芳的头发,还是柔软的脖颈,或是残留着热气的脸颊,一切都充满着我。这诺大的城中、这世上、这时间里,我再也不是孤单一人的确信让一切都再次漆上了色彩。恐怕这心情就叫做“幸福”吧。
她不是必须被我保护的软弱的公主。
我不是骑着白马出现的帅气的王子。
但孤零零的魔王遇见了孤零零的公主,虽然或许并不长久,却一定是幸福的。



如此。
雨茫然地倾泻。


(隐遁魔王与剑之公主1卷结束)



本帖最后由 CjangCjengh 于 2020-4-21 15:5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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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0
红茶乳酸君 騎士
韩轻结局很刀的

3 年前 0 回復

aaapppp 公爵
看到一半觉得意外有意思啊,一开始就这么甜之后会刀吗

3 年前 0 回復

浅色羽 平民
感谢翻译!这本真的是很好的作品,每一卷都有很精彩的部分,也能带来一些思考。琪莉简直完美老婆

3 年前 0 回復

我想要一颗葡萄 騎士
向阿梅莉亚默哀

3 年前 0 回復

ㄅㄆㄇㄈ 王爵
意外的還不錯,在描寫男主的心境還有反派的瘋狂還有執著上挺有感覺

3 年前 0 回復

加帕里剩糖 勳爵
看名字,觉得是龙傲天恋爱喜剧,点进来看完压抑得要死

3 年前 0 回復

小也 侯爵
宝藏书籍,感谢大佬翻译,幸苦啦

3 年前 0 回復

a574392903 勳爵
練?

4 年前 0 回復

xiaopp 騎士
心疼伊芙

4 年前 0 回復

c666c 皇帝
第一次见到韩轻,有点意思

4 年前 0 回復

Hach1i 勳爵
竟然还有病娇修罗场,胃,开始痛了

4 年前 1 回復

00hhou 平民
这小说有点意思

4 年前 0 回復

Claisen 子爵
韩国小说,不一样的风格 爱了

4 年前 0 回復

艾思哲 子爵
不过回头想了想好像也不是完全说不通,王子调来的士兵和魔法师不是他自己的人,但这个阴谋肯定不是他一个人独断,应该是他的国家想利用这件事篡夺女主的国家?

4 年前 0 回復

冰中白云 伯爵
在如今充斥着种田流傻白甜的环境中,这本小说就显得尤为珍贵。它不再是俗套,而是成为经典,亦是王道。
审“爽”疲劳后,需要一些温馨的或者说人间真情的东西让自己于浮躁中静下来,可惜的是当我回头找才发觉这样的小说已经很少了(也可能是我眼界小)。
期盼琪莉与魔王的后续。

4 年前 0 回復

雷霆寂然 王爵
看来韩国的轻小说慢慢崛起了,不过金色天国i了i了!

4 年前 0 回復

随意吧你2333 子爵
补充一下,我挺喜欢这段男主独白的,“ 可是我在伊芙和恶魔契约的时候,却没能在伊芙的身边”
韩轻真的少见,但是能见到的都是出彩的作品

虽然我从一开始看这本,我总感觉会是个badend

4 年前 0 回復

随意吧你2333 子爵
首先这个熟悉的插画风格,我好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画师画轻小说插画。
王道的剧情,女主真可爱,酸。期待下一卷

4 年前 0 回復

shandian6033 勳爵
真的很不错的小说,感谢翻译。期待后续

4 年前 0 回復

j02760 侯爵
挺不錯的一本小說   支持下  
感謝翻譯

4 年前 0 回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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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jangCjengh 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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