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月達平]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14[台/繁]


本帖最后由 LzNO_Hentai 于 2019-4-19 16:10 编辑


  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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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長月達平
  插畫:大塚真一郎
  譯者:黃盈琪
  圖源:真妹控
  錄入:kid
  輕之國度:http://www.lightnovel.cn
  天使動漫:www.tsdm.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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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與拒絕解放「聖域」的嘉飛爾作出的了斷,既打通了原本呈現死胡同的命運之路,也是宣告下一場戰鬥開始的狼煙。在墳墓接受「試煉」的愛蜜莉雅,即將面對封鎖在內心深處的過去。相信她會平安無事的昴一行人,此時也聽著琉茲複製人之一•席瑪娓娓講述「聖域」的成立經過。愛蜜莉雅與「聖域」,兩者的過去意外地同時復甦。這是促使愛蜜莉雅下定決心,同時也是讓菜月•昴非救不可的一名少女走向「後悔」的故事──
  「碧翠絲大人。──甜食請不要吃過頭囉。」
  超人氣網路小說,後悔與原諒的第十四集。──現在,朝心愛的妳,獻上告別的親密。
  
  
  作者簡介
  長月達平
  1987年3月生。網路電子小說投稿網站「小説家になろう」作家,《Re:從零開始的異世界生活》為第一本實體化小說。
  
  
  畫師簡介
  大塚真一郎
  熊本出身的插畫家,也有繪製以遊戲為主的小說插畫。代表作有《CONCEPTION》、《召喚夜想曲鑄劍物語》等。




  CONTENTS
  第一章 『──記憶的旅途』
  第二章 『聖域的起始,和崩壞的開始』
  第三章 『貝特魯吉烏斯曾笑開懷的日子』
  第四章 『艾利歐爾大森林的永久凍土』
  第五章 『在唇瓣抹上殷紅』
  第六章 『將謊言化作希望』
  第七章 『咆哮的重逢』




  第一章 『──記憶的旅途』
  
  1
  
  ──記憶正在甦醒。
  
  最初的記憶,感覺是發生在很久遠之前。
  『──對不起喔。對不起。』
  有人用像在啜泣的聲音一直道歉。
  被承受不住的罪惡感以及難以忍受的悲傷給折磨,使得那人不斷地道歉。
  還記得自己曾反問對方:「為什麼道歉?」
  『因為讓妳孤零零的。』
  「孤零零的?」
  『因為一直找不到妳。』
  「可是,我就在這裡呀?」
  好想跟那個難過到快哭出來的人說。
  其實他沒有理由要道歉和悲傷。
  所以相對的,希望他告訴自己一些事。
  「你叫什麼名字?」
  『我的名字是……』
  那是過去曾做過無數次的夢。
  而且這個夢到最後會被光芒吞噬,所以聽不到對方的答案。這就是反覆夢過多次的夢境內容──
  知道了夢境的結局,後來和對方成為家人。這是對自己而言的起點。
  
  ──可是,甦醒的記憶卻回溯到更遠,比冰結羈絆還要久遠的時間點。
  
  一直回溯,要把被封印的過去全都走過一遍──
  
  2
  
  愛蜜莉雅熟門熟路、悠哉地走在稱不上是路,又被高聳樹木包圍的林蔭小徑上。
  踩著被草覆蓋的地面,留意著開在大樹下的花朵,繼續邁步。鞋底傳來泥土堅硬的感觸,覺得不可思議的愛蜜莉雅歪頭思索。
  畢竟,這是夢境。雖然重現了沉眠於記憶中的故鄉,但依舊是假造的世界。
  「可是,這裡不但有風的氣味,還有泥土的觸感……總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呢。」
  「──」
  「艾姬多娜?欸,有在聽嗎?……啊。」
  沒聽到她應聲,愛蜜莉雅覺得奇怪而轉頭看過去,結果看到走在後方的美麗白髮魔女和小徑苦戰到最後敗退的樣子。
  魔女的裙子長到不適合在森林間走動。愛蜜莉雅跑向手撐著樹幹想讓被鉤住的裙襬脫困的她。
  「對不起,沒事吧?我是不是走太快了?」
  「以為用那種顯而易見的同情就能讓我稍微改變態度?是的話就把我想得太膚淺了。」
  面對擔心自己的愛蜜莉雅,魔女──艾姬多娜抬起頭,甩動白如雪的秀髮,冷淡地說。聽到她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話,即便是溫順的愛蜜莉雅也忍不住鼓起腮幫子。
  「真是的,我就只是擔心而已,用不著那樣說吧。假如是鞋子不好走路,那光腳也可以喔。森林裡的草很柔軟,所以就算打赤腳也沒關係。」
  「……妳的猜測完全錯誤。用不著妳擔心。不過是陷入夢裡太深而已,馬上就能調整好。──就像這樣,哼。」
  「哇!」
  看著愛蜜莉雅身先士卒脫下鞋子,艾姬多娜冷笑,並顯示她所謂的「調整」。魔女原本摸著樹的手就這樣穿透樹幹,不好走的草地也一樣。簡直就像是從世界的框架中撇離的現象,讓愛蜜莉雅不禁目瞪口呆。
  「另外回答妳方才的低俗疑問,說是夢境世界,但終究只是個比喻。這個空間正確來說是重現『試煉』對象的記憶,並只轉移其意識到此的另一個世界。既然採用了妳自身的體驗,會感受到色彩、氣味和形狀都是理所當然的吧?」
  「聽不太懂……要是我大鬧一通的話,森林會被破壞掉嗎?」
  「真是野蠻魔女才會有的想法。但是,那是不可能的。現在的妳跟這個世界不同步,所以無法干涉這個世界,當然也沒法跟記憶中的人們有所接觸。雖然要是『試煉』是走不同形式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是喔是喔……那個不同形式是什麼?」
  「不要只會問,稍微用自己的腦袋思考好嗎?雖然這對只要要求就會有回應、僅需撒嬌獻媚就能活的妳來說可能太過勉強了。」
  存在變得比愛蜜莉雅還要遠離這世界的艾姬多娜穿過森林,輕蔑地以鼻子噴氣。儘管被她嘲笑無知,卻又覺得頗有道理的愛蜜莉雅仍引以為戒。
  只會問卻不思考叫作撒嬌。必須靠自己去想──
  「我想過了但還是不知道。告訴我答案吧。」
  「──」
  「怎麼了?肚子痛?」
  「那個令人不快的態度……雖說讓我感到不快,但能夠激起這種感情的除了他和朋友們之外,就只有妳了吧。」
  「艾姬多娜,妳有朋友啊。」
  好好喔。愛蜜莉雅的低語中帶著羨慕,這反而讓艾姬多娜焦躁咂嘴。看來這番話聽在她耳裡頗不是滋味。
  「──我在『試煉』中窺見的後悔可說是千百萬種,連要細分都愚蠢得可笑。」
  「咦?啊,嗯,是喔。」
  「根植於人心的後悔,有的是在一瞬間的情況下產生,也有的是因為和某人的關係而生。面對過去的後悔,應對的方法也有千百萬種。也是有只靠互相接觸、談論就能跨越的過去。所以說,差很多啦。」
  「……這樣啊,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聽了艾姬多娜的說明,愛蜜莉雅了然於心。
  確實,人類的後悔沒法單純地歸為一類。既然有人後悔過去與人爭執,那就會有人為感情失和的時光感到後悔。
  即使面對相同的事,但怎樣才叫克服過去,這點就因人而異。
  「嗯,謝謝妳的說明,還有謝謝妳明明討厭我,卻還是回答我的問題。」
  「『妳是個非~常好的人。』──只有這點麻煩妳絕對不要誤會了。被妳這樣認為對我來說是莫大屈辱。有問必答,單純是我的個性使然。」
  「好啦好啦。」
  雖然艾姬多娜話中帶刺、一直拉開距離,但光有問必答這點對愛蜜莉雅來說就不是難相處的對象。儘管她厭惡愛蜜莉雅如蛇蠍,但愛蜜莉雅並不討厭她。因為還沒了解到可以討厭她的地步。
  關係這麼彆扭的兩人,朝著愛蜜莉雅記憶中的故鄉森林深處走,不斷走得更深入。
  因為確信盡頭一定有著讓愛蜜莉雅一直「後悔」的光景。
  「還記得在上一次的『試煉』中丟人現眼苦戰的樣子嗎?」
  「表現出來的樣子完全就是個沒用的傢伙,所以我沒法回嘴。」
  死都不肯跟她並肩而行的艾姬多娜走在後頭繼續講難聽的話,使得愛蜜莉雅苦著臉。
  愛蜜莉雅是第二次挑戰「試煉」,但第一次的失敗經驗悽慘到了連她自己都想掩面不看的地步。要說哪裡最丟臉,那就是想不起來這點最丟臉。
  ──愛蜜莉雅不記得自己在第一次的「試煉」中看到了什麼。
  「一定是因為不想看,才給記憶上了蓋。所以說,我是被自己害到想不起來的。而且現在也是……還沒準備好。」
  「所以說這次失敗了也沒辦法?先張設防線可說是懦弱之舉。」
  「不是喔,才不是這樣。──是接下來要做好準備。」
  搖頭駁斥艾姬多娜的侮辱,愛蜜莉雅堅強地這麼說。
  這話讓魔女蹙眉,跟放眼盡是綠意的景象拓展開來發生在同時。穿過長長的林蔭小徑,出現在眼前的是即便在艾利歐爾大森林也格外高聳的巨木──
  「──不是普通的大樹呢。根部有一扇門,有人在使用樹幹裡頭的洞吧?」
  看到巨木,眼尖的艾姬多娜直盯著露出地表的樹根中心。
  巨木正中央有洞,裡頭是約一個房間大的空間。入口用門板牢牢關上,甚至還從外頭鎖上門栓。
  「看得出來,有人非常想把某個人關在裡頭。」
  「……艾姬多娜,是知道才說的?」
  「欠缺主詞的問題很討人厭。到底是在講什麼呢?」
  雖然抬眼瞪她,但艾姬多娜聳肩一臉不知情的樣子。是真的不知道,還是看穿了卻故意這樣說?愛蜜莉雅覺得八成是後者。
  「這裡是『公主房間』。──小時候的我都是在這邊玩。」
  一道出口,當時的記憶就鮮明復甦。「公主房間」跟字面意思一樣,是讓在這座森林裡受到公主待遇的愛蜜莉雅能夠一個人安全玩耍的特殊場所。
  自己被帶到這裡無數次,也無數次在這裡有過獨處時光。
  「啊,碰不到門。可以直接穿進去嗎?」
  「因為是可以活用這種認知的世界。當然,對於想法欠缺柔軟度的人來說……」
  「哇,真的耶。穿過去了,進去了。……艾姬多娜,妳不過來?」
  「──」
  看著上半身穿過門板的愛蜜莉雅,艾姬多娜默默地瞇起眼睛。她似乎不開心,但好像也不打算說明理由。無可奈何之下,愛蜜莉雅先穿過門。
  而一進去,就在只有昏暗照明的房間裡看到了人影。
  「啊……」
  人影有兩個,分別是大人和小孩,正凝視彼此交談。藍紫色瞳孔一看到這光景,愛蜜莉雅的喉嚨就發出細微聲響。
  臉朝向入口的女童有著銀色長髮和圓溜溜的藍紫色瞳孔。因為跟記憶中的特徵一致,所以愛蜜莉雅立刻就知道那是過去的自己。
  ──對於很久沒照鏡子的自己而言,記憶中的容貌就維持在當時。
  「那個幼童就是妳吧。雖說還不知世事,但漫不經心的表情看了就生厭。」
  「不要連小時候的我都有意見啦。而且現在,比起小時候的我……」
  艾姬多娜的壞話和年幼的自己,都沒有另一人重要。
  「──」
  愛蜜莉雅屏息,伴著覺悟繞到人影背後。然後看到了跟年幼的自己面對面說話的人物──有著比人類略長的耳朵和端莊容貌的妖精。
  跟愛蜜莉雅一樣,特徵是銀色頭髮和藍紫色瞳孔的女性。不同之處,在於對方嫌閃耀的銀髮很煩所以剪短了,還有宛如寶石的美麗雙眸既細長又銳利。
  她本人都說自己眼神兇惡,但愛蜜莉雅卻很喜歡她。
  英姿煥發的樣子鮮明得讓記憶熱烈復甦,甚至到了錯以為是痛覺的地步。她正是──
  「──佛爾特娜媽媽。」
  

  
  在這個艾利歐爾大森林裡和愛蜜莉雅一起生活的女性,並擔起母親的角色。
  至少對愛蜜莉雅來說,她這名家人等同於真正的母親。
  「──」
  ──一瞬間,忘掉的記憶緩緩地湧出。
  在這個「公主房間」裡,自己和媽媽在這時候說了什麼呢?
  
  3
  
  「──愛蜜莉雅,接下來我有重要的事。所以說妳要乖乖待在這裡喔。」
  沒錯,被硬關在「公主房間」裡,使得年幼的愛蜜莉雅非常不滿。
  在艾利歐爾大森林的妖精村落裡,不時會有像這種撇除愛蜜莉雅、只有大人們外出去辦他們所謂的「重要事情」的時候。平常疼愛愛蜜莉雅的大人們,就只有這個時候絕對不會聽從她的任性要求。
  當然,愛蜜莉雅也沒被養成事事都要如己意的任性小孩。
  ──聽從吩咐,尊敬對方,重視規範。
  愛蜜莉雅從等同母親的佛爾特娜那兒學會了這些教誨。
  說「等同母親」有點迂迴,但總是這樣對愛蜜莉雅說的人不是別人,就是佛爾特娜。她老是口氣酸不溜丟地說自己只是代理母親。
  「我是妳爸爸的妹妹。哥哥……愛蜜莉雅的爸爸和媽媽很忙,所以現在不能跟妳在一起。因此才會把妳慎重地託付給我。」
  這是佛爾特娜的說法,而愛蜜莉雅難以忘記第一次聽到時所受到的衝擊。
  可是並非是感到受傷。相反的,當時的她覺得很棒。
  無論事實為何,對愛蜜莉雅而言,媽媽就是佛爾特娜。然而她卻說自己還有另一個媽媽。一般人的爸爸跟媽媽應該各只有一個,可是自己卻有兩個媽媽──所以幸福到被嚇了一跳。
  「妳的銀髮是遺傳自我哥哥。瞳孔的顏色也是因為有我們家族的血統。……不過,妳溫柔的容貌就是遺傳自媽媽。因為我們家族每個人都眼神兇惡。」
  「……我很喜歡佛爾特娜媽媽的眼睛呀?」
  那是宛如獸牙的銳利目光。偶爾不聽吩咐觸怒了佛爾特娜,原本銳利的眼神就會更添嚴厲,讓愛蜜莉雅打哆嗦。
  可是,除去心情欠佳的狀況,佛爾特娜就是愛蜜莉雅理想中的母親。連那銳利的目光都能發自內心去喜愛。
  佛爾特娜雖嚴厲,卻是溫柔的母親。她的嚴厲也是溫柔的嚴厲。
  「我非~常後悔。要是我能更溫柔待人就好了。要是早點這樣的話,哥哥也不會在最後才把妳託付給我。」
  「非~常」是佛爾特娜講話的習慣。低語時的她,面容看起來相當寂寞。
  那一幕強烈地烙印在愛蜜莉雅心中,因此她決定模仿媽媽說話的習慣。不是在悲傷的時候,而是用在開心和歡笑的時候。
  希望自己最喜歡的媽媽不要背負悲傷與寂寞,所以想用好的回憶去覆蓋。真的是小孩子才會有的膚淺願望。
  
  「呣……好無聊──」
  接著,回到事情一開頭。愛蜜莉雅被孤零零地留在「公主房間」。
  為了別讓總是被大人們稱讚美麗得像蝴蝶和花朵的她感到無聊,「公主房間」裡備有繪本、娃娃、畫畫工具等各式各樣可以打發時間的東西。即便如此,無聊就是無聊。──愛蜜莉雅不喜歡這段時光。
  「叫我不可以說謊和隱瞞,結果媽媽自己就這樣,哼。」
  大人很狡猾,平常對小孩三令五申,自己卻會看時間和場合立刻違規。大家一定是瞞著自己跑到外面去快樂遊玩。
  好想去看他們玩什麼喔,可以的話想加入。可是,愛蜜莉雅這種想法都僅止於願望,乖乖待在這裡等母親回來才是常態。不過──
  「好想去外面喔……」
  不是說給別人聽,就只是喃喃自語而已。雖然道出口的願望沒有傳達給大人們,卻在此時傳達給了「他們」。
  「──?」
  房間角落突然出現一道青白色燐光。無依無靠、搖搖欲墜的淡淡光暈出現得突然,嚇到了愛蜜莉雅。就這樣,燐光在她的注視下緩緩地穿越房間,然後被吸進牆壁裡消失不見。
  「好奸詐!等一下!等等我!」
  不是被眼前的光景嚇到,反而是吃起醋來的愛蜜莉雅跑向房間角落,朝著把光芒吸進去的牆壁東摸西摸。雖然會不安,但好奇心更強烈。
  「啊!」
  結果在牆壁上發現一個自己的手可以整個穿過去的洞。光點一定就是從這裡跑到外面去的。這個洞其實是互相纏繞的樹根所形成的縫隙,只要用力一點掰開應該就能拓寬。
  「嗯~」
  手插在洞裡的愛蜜莉雅開始煩惱。
  「公主房間」的入口被門栓關緊,在佛爾特娜回來之前絕對不會打開。也就是說,這個洞對自己來說是通往自由的唯一之路。不過,自己被媽媽叮嚀要在這邊等她回來。於是內心就在好奇心和教育之間劇烈擺盪。
  「……可是佛爾特娜媽媽他們也瞞著我,所以扯平了。」
  最後找到這麼個藉口,愛蜜莉雅鑽進樹根的縫隙之間。
  年幼的愛蜜莉雅身體很小,但縫隙比她更小。硬是擠進去的結果就是臉和衣服都被泥土弄得髒兮兮的,但好歹還是爬到洞外去了。
  「──啊。」
  額頭感受到外頭的風後,愛蜜莉雅的眼神為奇妙的成就感綻放光彩。
  雖然沒有遵守告誡,但現在好想向佛爾特娜炫耀自己很厲害。當然,要是真這麼做的話一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所以愛蜜莉雅在拔腿狂奔之前先制止了自己。真是千鈞一髮。
  「好──出發!」
  接著,愛蜜莉雅意氣風發地離開了「公主房間」。這座森林對她而言就像是庭院,所以猜得出佛爾特娜和其他人大概在哪裡。
  不消多時,她就在森林廣場發現大人們的蹤影,還看到在村子裡只比自己年長的亞齊也混在大人裡頭。自認是愛蜜莉雅哥哥的妖精少年明明也是小孩子,卻排擠愛蜜莉雅成了大人們的一份子,真是不可原諒。
  不過比起背叛者亞齊和大人們,更吸引愛蜜莉雅注意力的是和他們一起置身在廣場上、身穿黑衣的團體──不曾見過的客人。
  「要躲起來……」
  自覺在做壞事的愛蜜莉雅選擇躲起來偷看。
  為了避免被廣場上的人看到,於是選了一棵大樹撲過去,輕盈地爬上樹枝。她非常擅長爬樹,使得亞齊他們覺得很頭痛。
  「──每次都承蒙你們照顧呢。」
  愛蜜莉雅才剛在粗樹枝上趴好,就聽到這聲音。
  從樹上看下去,整個村的妖精都聚在廣場。除了愛蜜莉雅以外的居民總共五十人左右。而另一方面,黑衣人的人數差不多只有二十人。
  雙方的代表站在廣場正中央對話,妖精的代表就是有所隱瞞的佛爾特娜。第一個開口的她,在之後也一直掌握對話的主導權。
  「都是住在森林裡很難拿到的東西,真的是很感謝各位。」
  「您言重了。我們才遺憾只能用這種形式支援諸位。每次都給佛爾特娜大人增添負擔。」
  「彼此彼此啦,裘斯。」
  愛蜜莉雅微微震動長耳朵,拼命聽取佛爾特娜和對方的對話。雖然聽了還是不懂,但可以從母親的苦笑中感受到親暱。
  母親表現親暱的對象,是個身穿黑袍、個子高高又被叫做裘斯的男性。
  雖然長袍寬鬆,依舊可以看出他苗條的體格鍛鍊有素。精靈的身形大多都是窈窕纖細,因此那樣的人看起來很新鮮。修剪整齊的綠髮下方是一張精悍的臉,不過表情親切和藹,接觸佛爾特娜的姿態也放得很低。
  這景象讓愛蜜莉雅得意不已。能夠讓一個大男人低聲下氣的媽媽超厲害。
  「還有就是每次要確認的事……請問封印可還安好?」
  誤會狀況的愛蜜莉雅驕傲起來,但男子接下來的話卻把那份心情給趕跑。因為男子的聲音裡頭充滿沉重複雜的感情。
  「很愛操心耶,但我沒法這樣笑你。沒問題,還是一樣堅若磐石。根本不用擔心有什麼萬一。──不然我會沒臉去見哥哥和嫂嫂的。」
  「令兄和尊嫂是……」
  「夠了。我知道。只是我絕對不會忘記自己被委託的責任有多重。我不會放棄,也不想半途而廢。你也是這樣吧?」
  「我……是因為我只有這個。這跟佛爾特娜大人的使命感和責任心不同。比較像是執著、依戀……我只能緊抓著這接近偏執的東西。」
  裘斯無力泛笑,佛爾特娜則是難受地垂下眼簾。兩人身後是黑衣團體帶來的貨車,大人們正從裡頭卸下貨物。遠遠看過去是衣服、食物和書本等物。每一樣都是在這座森林裡無法取得的物品。
  「多虧了精靈,使得這座森林不太會產生季節變化,但你們肯送衣物和書本來,幫了非~常大的忙。一直以來謝謝你們。」
  「本來按照功績,您們理應受到禮遇,不應強迫您們待在這種不方便的地方。」
  「別這樣說這裡。我們可是很喜歡這座森林的喔。」
  帶著玩笑口吻說完,佛爾特娜柔和微笑。笑容牽動裘斯跟著翹起嘴角。沉穩的氣氛就這樣在兩人之間流洩好一陣子──
  「──佛爾特娜大人,貨物已經交接完畢。還請向教徒們答謝。」
  「嗯,謝謝你,亞齊。」
  向佛爾特娜報告的是綁著金髮辮子的少年──亞齊。一席白衣的年輕妖精向佛爾特娜行禮,接著重新面向裘斯。
  「司教大人,感謝您每次的支援。我謹代表森林的同胞向您獻上感激。」
  「這點小事不足掛齒。亞齊殿下又長大一點了呢。」
  「要是永遠被當成後生晚輩,就沒法擔任下一任守護者了。」
  語氣不能說是尊敬、羨慕或隨性,總之兩人的對話充滿距離感。
  「還請保持健康繼續茁壯。為了森林、封印、家人以及您自己。」
  對亞齊說完,裘斯眷戀地瞥了廣場一眼,然後鞠躬。身旁的黑衣群眾也跟著照做。接著佛爾特娜、亞齊和其他大人也都把手貼在自己的胸膛上,接著閉上眼睛,以妖精的敬禮方式回應他們的行禮。
  做完這樣的互動後,黑衣群眾便拉起貨車準備離開廣場──
  「對了,最後還有一件事。──愛蜜莉雅大人可還安好?」
  「──。」
  離去之際又停下腳步的裘斯問,害得愛蜜莉雅心臟差點停止。
  想都沒想到這時會出現自己的名字。她連忙摀住嘴巴才沒叫出聲。
  「不用擔心。愛蜜莉雅很有精神,她成長為非~常棒的孩子。配我們嫌可惜的好孩子。……不過,對不起。不能讓你見她。」
  「知道這消息就夠了。我也不敢再多奢望。只要愛蜜莉雅大人健康成長便足矣。再奢求更多,對我這罪人之身來說是太踰越的願望了。」
  這不是自嘲。男子的口吻是自我警惕。
  佛爾特娜沒有朝低垂眼簾的裘斯道出隨便的安慰,而裘斯也彷彿被這股沉默所拯救般點了點頭。
  「──羅曼尼康帝司教大人,好了嗎?」
  位在出發的貨車最後面的一名黑衣人呼喚,裘斯輕輕地攤開雙手。
  「嗯,好了。那麼,罪孽深重的我們要離開了。佛爾特娜大人,近期再相會。」
  「……雖然其他人沒說,但我們很感謝你們。非~常地感謝。」
  「只要有這句話,就足以令我奉獻身軀予百年苦痛。」
  裘斯最後留下微笑,這次真的離開了廣場。目送他們直到看不見身影後,佛爾特娜才閉上眼睛深深吐氣。
  「佛爾特娜大人,累了嗎?如果不舒服的話,之後的事……」
  「……自大的小鬼。少把我當成老人家。跟不只外表、連內在都年輕的你相比,我是老了,但還是現任守護者。」
  「我、我沒那個意思!只是覺得擔任守護者很辛苦……」
  關心被誤解,讓亞齊臉色蒼白,狼狽不堪。不過佛爾特娜立刻噗嗤一笑,使得少年也發現自己只是被戲弄。
  「你太過耿直,就算再有才能,也讓人擔心能否勝任守護者呢。我重要的寶物可是要寄託過去的,所以可得非~常讓人信賴。」
  「請、請不要捉弄我啦,佛爾特娜大人……」
  「好好好,對不起。不過,我可以恭敬不如從命,把這裡交給你嗎?我得去把現在一定覺得很無聊的公主放出來才行。」
  「──!?」
  方才產生的諸多疑問,全都被佛爾特娜這句話給蓋過。愛蜜莉雅像摔落一樣跑下樹,急匆匆地衝回「公主房間」。
  從離開時的縫隙硬是擠回房間。想著「這樣就妥當了」而站起來的時候,立刻發現自己渾身泥巴,活脫脫就是個跑到外頭去玩耍的野孩子。愛蜜莉雅不禁絕望。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剛逃跑的時候想說之後道歉乞求原諒就行,可是在偷聽到廣場上的對話後就知道那樣是行不通的。因為佛爾特娜一定不希望那些話被聽到。
  要是被佛爾特娜討厭,自己就毀了,世界就要滅亡了。至少要把身上的擦傷掩飾過去,不然佛爾特娜馬上就會發現,而且也怕洗澡時會刺痛。
  「咦……?」
  一心在想該怎麼辦的時候,愛蜜莉雅又看到了青白燐光。
  是方才幫助愛蜜莉雅逃出房間的光暈。光暈慢慢地搖呀搖,湊近困惑的愛蜜莉雅。接著光暈逐漸加強光芒亮度──
  「──好厲害!」
  淡淡的光芒一碰到愛蜜莉雅,身上的擦傷就在溫暖下逐漸癒合。不過幾秒的時間傷口便消失,現在只剩下滿身泥土的衣服要處理。
  「用這個……!」
  把壺中所裝的畫圖用墨汁給倒在身上,讓衣服變得色彩繽紛。將衣服弄髒到洗也洗不乾淨、看不出有泥土的狀態後──
  「──愛蜜莉雅,妳醒著嗎?」
  「喵嗚!我、我醒著喲?我起來了,佛爾特娜媽媽!可、可是……」
  「怎麼了?聽起來慌慌張張的……嗯?」
  先是卸除門栓的聲音,接著佛爾特娜就打開門探頭進來。原本溫柔微笑的她一踩進室內就皺眉頭。
  「好濃的墨汁味……怎麼了?」
  「那個……對、對不起。我把畫畫用的壺打翻了……」
  「唉呀──」
  充斥房間的氣味以及傾倒的墨汁壺讓佛爾特娜手貼額頭。不過她馬上就朝著畏畏縮縮的愛蜜莉雅笑,說:
  「既然都弄成這樣了,那也沒辦法。先脫掉衣服,把墨汁擦掉。替換的衣服……有了有了。沒有這件衣服的話,我就得帶著光溜溜的妳回去了。」
  「那個,佛爾特娜媽媽,我……」
  「真是的,很愛擔心耶妳。愛蜜莉雅,用不著那麼害怕。妳又不是故意的,所以我不會生氣。不說這了,妳沒受傷吧?」
  佛爾特娜走近,要愛蜜莉雅舉起雙手然後脫掉衣服。接著確認裸露的身體沒有傷口後,母親輕輕抱住愛女。
  「媽媽?」
  「沒有,沒事喔。只是我非~常……想見到妳。」
  抱著愛蜜莉雅的佛爾特娜說完,將臉頰貼過來。
  平常因害臊而不會主動這麼做的她,現在的舉動對愛蜜莉雅來說很稀奇,還覺得媽媽很怕寂寞。於是──
  「……很自大喔。」
  被自己抱住的愛蜜莉雅撫摸頭髮,佛爾特娜睜開眼睛低語。
  可是她沒說住手。母親就這樣靜靜地感受女兒的手掌。
  愛蜜莉雅持續溫柔地撫摸心愛的媽媽的頭。
  「吶,愛蜜莉雅。」
  「……嗯。」
  「──我愛妳喔。」
  溫柔微笑的佛爾特娜,眼眶泛淚這麼說。
  想問的事,想知道的事,多如繁星。
  ──可是現在,只要媽媽的這句話就夠了。年幼的愛蜜莉雅這麼想。
  
  4
  
  「藏在內心深處的情景和記憶中的景色一點一點地重疊起來了吧?」
  望著在「公主房間」中央抱在一起的母女,艾姬多娜這樣問。不是帶著惡意,只是單純發問。這讓愛蜜莉雅大感意外。
  「真意外。我本來以為妳會對剛剛的我和媽媽講難聽話呢。」
  「……假如真那麼想,我也不建議告訴對方呢。妳在我心中評價本來就很低,現在更是直落谷底。」
  「啊,沒事的。這些話我不會對妳以外的人說的。不用擔心。」
  「……先不論好壞,妳被他影響很深呢。」
  「真的嗎?謝謝。」
  雖然艾姬多娜厭惡地歪曲唇角,但知道話中的「他」指的是菜月•昴的愛蜜莉雅感到有點驕傲。
  「──。不過,厚臉皮這點與其說是模仿他,更像是與生俱來的。看過年幼的妳的任性之舉後,就更這麼確定了。」
  「這個……我也沒法辯駁。」
  剛剛看過自己年幼時的舉動後,艾姬多娜的指謫讓愛蜜莉雅深深反省。不聽囑咐離開房間,偷聽大人們的對話,最後還做足了隱瞞工作。
  「劣根性十足。雖然被那麼棒的母親深深愛著,但妳是沒藥救了。」
  「……稱讚的那一半,要跟妳說謝謝。」
  佛爾特娜媽媽被稱讚是很棒的母親讓人開心。沒錯,媽媽最棒了。自己很尊敬她。在憶起自己沒用的同時,也想起了她給的愛情。
  而且,想起的不光是這些。
  「裘斯和精怪先生……」
  看著地面的愛蜜莉雅道出在這段記憶中身負重大責任的兩個存在。一個是在廣場上的綠髮男子裘斯。另一個是──
  「告訴妳牆壁有縫隙,還治好妳的傷的微精靈……卻被叫做精怪,還真諷刺。」
  「我沒有諷刺的意思,因為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那個稱呼有負面意思。」
  艾姬多娜揶揄的話語中,也有幾分憐憫被稱作「精怪」的微精靈的意味。
  「精怪」是邪精靈的另一種稱呼。沒有一個精靈會因為被視為該疏遠厭惡的邪精靈而感到高興。儘管如此,愛蜜莉雅會稱呼微精靈為精怪是有原因的。
  「我在這個房間讀的書本裡頭,有一本書說精怪並非邪惡之物,而是描寫了它的善良。只不過內容我記不得了。」
  只記得那是外國傳進來的童話故事。如今已想不起書名和內容,但卻記得故事裡頭有溫柔又可靠的精怪。
  所以說愛蜜莉雅才會叫當時幫助自己的微精靈為精怪。
  「想起了母親、熟人和精怪先生。這樣就算看過過去了?」
  「不,還沒。這樣不夠……我還有沒想起的回憶。」
  愛蜜莉雅搖頭回應艾姬多娜的問話,同時走出巨木的洞。她的腳步不是朝向方才幼時自己去過的地方,而是走向被無數樹木阻礙行進路線的森林深處。
  那邊有必須想起來的東西。那兒有──
  「有什麼?」
  「──封印。」
  
  5
  
  ──年幼的愛蜜莉雅注意到「封印」,是在逃脫多次之後。
  「嘿咻!很好!今天也成功了!」
  開心地挺起胸膛,滿頭樹葉的愛蜜莉雅滿意地說。
  地點是「公主房間」──的外頭,穿過可通往自由的縫隙之後馬上會到的地方。今天也被留在「公主房間」裡,但愛蜜莉雅還是瞞過佛爾特娜的視線順利地擺脫禁錮。已經成為逃獄慣犯的她甚至在洞穴外頭鋪設落葉來做緩衝。
  「最近亞齊非~常愛操心,可得小心一點。」
  謹慎地看看四周,確認負責監視自己的亞齊不在。
  背叛自己投奔大人的亞齊,相當於愛蜜莉雅的監督者。跟亞齊玩是很快樂,但這跟那是兩回事。愛蜜莉雅握拳告訴自己絕對不可以給他可趁之機。
  「好──過來囉,精怪先生。」
  確認沒有敵人後,愛蜜莉雅出聲呼喚,頓時頭上便浮現燐光。在第一次相遇後,愛蜜莉雅就跟這個燐光打成一片,現在還親暱地稱他為精怪先生。
  有精怪幫忙,愛蜜莉雅感覺支配了整座森林。可以偷看偷聽大人談話,未經許可吃掉別人的零嘴,弄亂別人家裡的物品擺設,簡直就是讓人心驚膽戰的大壞蛋。
  「今天裘斯他們也會來吧。」
  愛蜜莉雅邊摘掉頭上的葉子,邊擬定接下來的計畫。
  由於重複逃獄,因此已經知道自己會被留在「公主房間」時一定是裘斯他們要來森林的時候。他們每次都會用貨車運來食物和衣物,而大家都會去廣場集合接收物資。
  「還以為他們瞞著我做更快樂的事,媽媽他們真奇怪。」
  一開始對大人們瞞著的事興致勃勃的愛蜜莉雅,在知道不是什麼秘密遊戲後就覺得很無聊。即便如此還是頻繁地跑去偷聽,是因為佛爾特娜和裘斯的對話中會出現自己的名字,有時還會出現暗指自己父母的單字。
  關於自己的親生父母,佛爾特娜不常提起。想問又不知道該怎麼問,於是她跟裘斯的對話就成了知道父母情報的絕佳機會。
  「雖然都不太會提……嘿咻,嘿咻。」
  如意算盤一直沒打成,但越挫越勇的她今天也爬上樹就既定位置。
  底下是大人們聚在廣場的熟悉風景,佛爾特娜和裘斯也在裡頭。遠眺暢談的兩人,感覺佛爾特娜的表情特別溫柔。
  「最近愛蜜莉雅她啊,非~常有精神,老是玩到衣服都是泥巴才回家。每天不管怎麼洗都還是追不上她弄髒衣服的速度。」
  「能健康成長是再好不過。我也會盡可能多帶替換衣物過來。森林外頭現在是寒季,但差不多要結束了。換季以後不需要的衣服也會跟著變多吧。」
  「老是接受你們的好意還這樣像在催你,真的很過意不去。……也有大人的衣服嗎?」
  「有,當然有。一定也有很適合佛爾特娜大人的衣物喔。」
  聊著愛蜜莉雅的期間,裘斯表情柔和回應。這出乎意料的話卻讓佛爾特娜渾身一僵,接著害臊地抬眼瞪著裘斯。
  「……真是的。雖然認識很久了,但你什麼時候開始會講這種玩笑話了?」
  「──?我只是說出真心話而已。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
  「……我知道你不是那種睜眼說瞎話的人,所以這種個性才麻煩。」
  裘斯不解,佛爾特娜則傻眼地別開目光。結果這使得裘斯更加困惑,甚至伸出手用手掌輕觸她額頭。
  「……裘斯,這是怎樣?」
  「沒什麼。只是想起很久以前跟我說話時顯得不開心的佛爾特娜大人原來是在發燒一事。……沒發燒呢。」
  「那都幾十年前的事了。我說真的,別把我當小孩子看了。真是的。」
  被誤會還被擔心的佛爾特娜倔起性子對裘斯這麼說。可是她的嘴巴在微笑,很明顯剛剛的對話並沒有讓她感到不快。
  不對,應該說她樂在其中。
  「……哼。」
  看到媽媽這樣子,愛蜜莉雅不知為何感覺很沒意思。
  眼神銳利、威震八方的佛爾特娜總是給人嚴肅的印象。而這樣的媽媽會展露旁人都看得出的溫柔神態,本來只限在愛女身邊的時候。
  「哼,裘斯是笨蛋。還有亞齊也是笨蛋。」
  感覺特權被搶走的愛蜜莉雅遷怒給不認得自己的對象,以及幫忙卸貨的少年。
  假如今天就這樣一無所獲的話,愛蜜莉雅決定要將憤怒的鐵鎚敲在裘斯身上。像是故意讓貨車的車輪絞到布,或是在貨車上灑油。她像個惡魔描繪復仇劇,但最後這齣戲卻未上映就告終。
  「──對了,封印還好吧?」
  降低音調的裘斯照慣例發問。面對這熟悉的問題,佛爾特娜的回答也是讓人聽到膩了的答案。
  「一切照舊。每次都不會忘記確認的你真的很規矩耶。」
  「因為這是我的職責。……另外,雖然不想讓貴村感到不安,但現在森林外頭的情勢火藥味十足。或許是杞人憂天,可還請多留意。」
  「……知道了。我這守護者會去確認封印和鑰匙的。外頭的事就拜託了。」
  「請儘管放心。──這也是為了愛蜜莉雅大人和那兩位大人。」
  裘斯鞠躬,佛爾特娜一臉認真點頭回應。
  「……封印。」
  嘴裡低喃出現在兩人對話中的字眼。
  封印是他們的對話要結束前一定會出現的字眼,一直以來對此都沒有抱持高度興趣。可是今天不一樣。
  因為封印和愛蜜莉雅的名字都出現在對話結尾,還有裘斯最後說的話。
  ──那兩位大人,指的不就是愛蜜莉雅的親生父母嗎。
  「封印……」
  愛蜜莉雅又講了一遍,才回到「公主房間」。一滾進洞裡,就急匆匆地製作有在房間裡玩耍的證據。
  在短時間內畫好畫,幫娃娃換衣服,還有把零食吃得到處都是。
  完成隱瞞的工作,正在擦汗的時候,外頭傳來佛爾特娜的聲音。
  「愛蜜莉雅,久等了。今天也有當個乖小孩嗎?」
  「嗯……我、我有當乖小孩喲?我有當。嗯,對,我有當乖小孩!」
  「──」
  「幹、幹嘛啦,媽媽。幹嘛那樣看我,我又沒做什麼。我有吃點心、畫畫還有玩娃娃。我真的沒有到外面喔。」
  「……這樣啊。那就好。」
  愛蜜莉雅超群的演技順利騙過佛爾特娜。對此雖然感到罪惡,但又激勵自己不可以在這邊頹喪。
  今天在廣場上的所見所聞絕對要保密,特別是「封印」的事。她還記得「封印」指的是隱藏某個東西的地方。
  說不定,自己的爸媽就藏在「封印」那裡。
  假如「封印」就在艾利歐爾大森林某處的話──
  「──拜託啦。」
  閉上一隻眼睛,愛蜜莉雅央求跟自己感情很好的燐光搜索森林。
  等到身長拔高固定時,她將出落成只需微笑就足以魅惑他人的美女──雖然目前還只是年幼的少女,但她此時做出的可愛央求裡頭,就已經有魅力在萌芽。
  
  6
  
  像被引導般,愛蜜莉雅朝著森林深處邁進。
  很不可思議地不覺得會迷路。不知為何就是知道不會迷路。憑著這股確信往前走。活用與這個世界錯開來的狀態,筆直走過被稱為密林又難走的路。
  泥濘的地面,密集的大樹,許許多多的隘路,最後看到雪白景致。
  不是雪景。──而是因為生長在這邊的樹木,從枝葉乃至根部都是白色的。
  有妖精的村落,還被眾多微精靈守護的神聖森林──在艾利歐爾大森林裡,唯獨這個空間格外異常。
  莊嚴神聖又超乎常理的空間,正中央是──
  「──門。真奇怪的景象。」
  在被純白樹木包圍的空間正中央有一扇「門」,也是這個森林裡最詭異的東西。
  這扇門詭異的地方不是外表──而是存在方式。
  對開的門板遺世獨立地佇立在這空間中央,旁邊沒有連接到任何建築物。這點就算繞到門後方去確認也一樣。
  「這就是封印。」
  看到那扇門,愛蜜莉雅對詫異的艾姬多娜這麼說。
  封印──這就是被隱藏在艾利歐爾大森林深處的神秘之物。佛爾特娜和村裡的居民都在守護它,裘斯總是會關心它是否安好。
  這件事存在於愛蜜莉雅的記憶中,也重現在這個世界裡。
  沒有連接到任何地方的門,沒辦法打開的門,被稱為封印的門──
  「可是,既然有這個封印,那……」
  「──答案來了。」
  手扶額頭的愛蜜莉雅為滲出的記憶、像在蠶食傷口的記憶而苦惱。身後的艾姬多娜則是悄悄嘆氣這麼說。
  回過頭。淡淡的燐光翩然飛過愛蜜莉雅的視線盡頭,接著是──
  「這就是封印?」
  年幼的自己看到門,天真的臉龐狐疑地歪起腦袋。
  
  7
  
  看著眼前可疑的門扉,幼時的愛蜜莉雅眨眨眼睛。
  終於找到佛爾特娜他們藏起來的「封印」在哪了。就算跟精怪一起找,但要搜遍整個森林是很不容易的事。不過──
  「多虧了大家才能這麼快找到。萬歲~!」
  包圍笑顏逐開的愛蜜莉雅的燐光──數量不同以往,已經增加到雙手手指不夠數的地步。森林處處都有精怪,愛蜜莉雅不屈不撓地將他們納入旗下,構築出一大勢力。
  「為什麼不會倒下來呀?」
  同心協力的成果就是找到「封印」,可是這扇門怎麼推都文風不動。
  外觀就只是普通的木門,可是摸起來卻冷得像冰,摸起來的觸感就像打磨過的石子一樣平滑,總而言之它的存在整個就是不可思議。
  緊閉的對開門外有老舊鎖頭,鑰匙孔跟愛蜜莉雅的手掌差不多大。這麼大的鑰匙,能放在誰的口袋裡呢?肯定是很大的人的口袋。
  「好奇怪,搞不懂……不過,我找到了。拍拍手。」
  其實說真的,本來期待雙親是被藏在「封印」裡,所以此行的收穫就只有這一扇門。可是滿足了好奇心的愛蜜莉雅並沒有因為這樣的結果而灰心沮喪。
  跟精怪一同努力,找出了大家隱瞞的東西。接下來還有得拼呢。
  「哼。是佛爾特娜媽媽不好。是裘斯不好。」
  想起那個高個子黑衣男,愛蜜莉雅就朝著不在場的男子吐舌頭。
  竟然未經允許就擅自讓重要的佛爾特娜媽媽露出秘密表情,所以他是敵人。為了籌備總有一天會到來的正面對決,她摒除雜念,專心思考對付裘斯的策略。
  「讓精怪先生去嚇裘斯,趁他混亂的時候我去踩他的腳,要用雙腳踩,而且還是用腳後跟踩!……感覺很痛,所以要對準腳趾尖。」
  連擬定的殘酷無情戰術中,都不忘裝入一片溫情。要是一直做出沒血沒淚的戰鬥,總有一天會失去同伴的信任。所以這時要珍惜與精怪們的羈絆。
  「好──回家吧。今天的畫家想要畫紅色天空,然後把森林畫成白色!」
  達成目標後,愛蜜莉雅就偕同精怪一起踏上歸途。
  明明是險峻的路途,但身輕如燕的她輕鬆地飛越難關。其實這一區是佛爾特娜千叮嚀萬交代不可以來的地方,所以才會這麼慢發現「封印」。媽媽真是太聰明了。
  「可是,我們比較厲害。……怎麼了?」
  走在不熟悉的隘路時,因為精怪提醒,所以愛蜜莉雅停下腳步。精怪邊穿越視野邊不規律地閃爍,晃呀晃地鑽進旁邊的草叢。
  「嗯?嗯嗯?這是……這代表有事情!」
  精怪的樣子,讓愛蜜莉雅想起跟他們第一次在「公主房間」相遇時的事。以那件事為契機,愛蜜莉雅和他們熟稔起來。因此這次一定也有什麼含意。
  「呀呼──!」
  她追著精怪,朝氣十足地衝進草叢裡。分開跟身高一樣高的草,銀髮被樹枝勾到好幾次,但還是果敢地走在獸徑上。然後──
  「這下可麻煩了。……這樣會超過約定的時間的。」
  「──啊!」
  就在走出草叢時,撞見一個佇立在森林裡的黑色背影。愛蜜莉雅吃驚到叫出聲,然後慌張地掩住嘴巴躲進草叢裡。但已經太遲了。
  「唉呀?那邊可愛的小屁股是哪一位呀?」
  屁股整個露在草叢外的愛蜜莉雅被耳熟的聲音叫喚。聽到後她愣了一下,因為對方是沒見過她,但她見過對方的可恨敵人。
  「身、身為俘虜,我要求受到合理的待遇……」
  這下只能聽天由命,道出一知半解的話投降。而面對高舉白旗的愛蜜莉雅,男子──裘斯浮現微笑。
  「哎呀哎呀,竟然出現一個這麼可愛的小姑娘……咦?」
  幼童的可愛抵抗讓他和藹微笑,卻又旋即結凍。
  說出口的話也因驚愕而中斷,柔和的表情變得僵硬。裘斯目瞪口呆的模樣也嚇到愛蜜莉雅,兩人在複雜的感情浪濤中面對面。
  「小、小姑娘……不對,您該不會是……」
  聲音顫抖,像是看到不可置信光景的裘斯搖頭。畏畏縮縮仰望他的愛蜜莉雅感覺胸口生疼,好像有人揪住了她小小的胸口。
  宛如迷路的小孩找到親人,又似一直走在黑暗中的旅人找到光明,恐懼與期待交織的表情脆弱不堪。
  ──要是沒人出聲的話,就要有人引導。
  一這麼想,愛蜜莉雅就忘了至今對他產生的芥蒂。
  「──裘斯,沒事吧?」
  「──!?哦、呃,嗯啊,啊啊啊啊……!」
  她一問,裘斯的表情和感情就崩潰了。
  愛蜜莉雅的視線像道閃電,震得裘斯背脊發顫,當場跪地。他彎腰蹲下,讓視線高度和愛蜜莉雅一樣。
  他的雙眼滂沱淚流,全副身心直盯著愛蜜莉雅看。第一次看到大人哭的愛蜜莉雅害怕得縮起身子,裘斯見狀搖了搖頭。
  ──像是祈求,像是傾訴,又像是一味地感謝。
  「沒、事了……對,沒錯!沒事了。沒有任何問題。因為我……我剛剛,就在剛剛,被拯救了…是前所未有的拯救……!」
  「是、這樣嗎……?因為得救所以才哭?」
  「我不是因為悲傷才哭……是因為高興、歡喜、感到幸福才流淚……也是有這種喜極而泣的溫暖眼淚。教會我這件事的不是他人……就、就是您……是您教會了我……所以!」
  裘斯哭得抽抽噎噎,愛蜜莉雅很自然地牽起他的手。
  他的感情從相觸的手指傳過來。因此愛蜜莉雅也用力握住交握的手,好把自己的想法也傳達給他。
  ──裘斯所說的幸福的眼淚,不停地從嗚咽的他眼中滑落。
  「原來高興也會哭……」
  見裘斯不斷哭泣,愛蜜莉雅也莫名感同身受。
  因為自己偶爾也會遇到一個人寂寞到睡不著的夜晚。那時就會鑽到佛爾特娜的床上,在母親溫暖的懷抱中進入夢鄉。
  在母親的懷中,愛蜜莉雅的不安消失後,變成一種想哭的感覺。裘斯現在品味到的,可能就是自己那時候的感覺吧。
  要怎麼做才能像佛爾特娜媽媽那樣,給予他安心呢?
  「──沒事囉,裘斯。沒事了,沒事了。」
  愛蜜莉雅用空著的手撫摸裘斯的頭,安慰他。
  這舉動令他一愣,愛蜜莉雅乾脆把他的頭抱進自己小小的胸膛裡。哽咽直接傳到心臟,簡直就像他的熱度傳進了身體內部。
  ──本來還說要踩他的腳的,結果現在卻在安慰他。
  無可救藥的人,拿他沒辦法的敵人。自己可不能對正在哭的人做出過份之舉。佛爾特娜媽媽一定也會因為無可奈何而原諒的吧。
  

  
  「一個人哭,很寂寞的。」
  等裘斯哭完,就牽著他的手去媽媽那邊吧。
  跟裘斯相遇的事,得告訴佛爾特娜媽媽才行。
  自己偷跑到森林深處玩,還有裘斯明明是大人卻嚎啕大哭的事。
  ──因為擁有共同秘密的兩人已經不是敵人,而像朋友了。
  
  8
  
  「──唔。」
  置身在甦醒的記憶洪流中,愛蜜莉雅有一瞬間感到強烈暈眩。
  眨眼數次,調整呼吸。接受衝擊的心臟劇烈跳動,透過年幼自己的眼睛回溯記憶的過程,愛蜜莉雅逐漸取回重要的「過去」。
  但若問她這件事是不是值得自豪,她的心情卻完全相反。
  「曾經發生過這麼多事,我卻都忘了……」
  心中的空白被慢慢填補的感覺,帶給愛蜜莉雅的並非喜悅,反而是覺得自己一直以來輕蔑了過往,所以悔恨交加。
  讓人後悔怎麼會忘記這麼溫暖又重要的記憶。而這些重要的記憶如今一口氣復甦。
  與佛爾特娜媽媽一同度過的時光,被亞齊和村民們溫柔對待,在尋找封印和在「公主房間」幫助自己的精怪先生。還有遇到本來不該見面的裘斯,還成為朋友。──重要的記憶,忘光光的記憶,全部都回來了。
  「可是,不久前的我……一定沒辦法承受這些。」
  欠缺的眾多記憶,是連接到盤據在愛蜜莉雅內心的「後悔」的路標。
  要是沒做好準備就來到這兒,一定會發生無法挽回的事態。正因為知道這點,帕克以契約為由,把愛蜜莉雅的記憶蓋住了。
  縱使和以明確的形式留在這份記憶中的某人重逢,被加蓋的記憶也會頑固地抗拒去理解吧。然後就變成痛苦與悲傷。
  ──一切都是為了保護愛蜜莉雅的心靈,免受自身記憶所害。
  不過,由於契約消失,記憶的蓋子開啟,封住的過去逐漸變得清晰。
  像這樣來一趟記憶之旅後,愛蜜莉雅終於獲得了資格,能夠挑戰之前沒法挺身面對的「後悔」,也就是過去。
  有資格走向現在還沒克服的「後悔」。
  上一次在「試煉」,除了啼哭什麼都沒法做。可是現在──
  「──雖然害怕,但我不會抱頭蹲下了。」
  「哭喊著要爸爸、緊抓著男人不放的淫穢女人,下得了決心嗎?」
  愛蜜莉雅道出對「試煉」的決心,而身後的艾姬多娜嘲諷她。面對話中的諷刺,她堂堂正正挺胸面對。
  「雖然就算那樣,昴一定也會原諒我……可是我不希望因為這樣而讓昴和我自己幻滅。軟弱的我不需要突然否定自己始終軟弱的事實。」
  而且──
  「昴寫給我很多話,我不想對那說謊。」
  為了即將挑戰「試煉」的愛蜜莉雅,昴在墳墓內的石壁上刻下許多鼓勵和無數想法。將之收下,被這股溫情送進來的愛蜜莉雅來到了這裡。
  「昴相信我。所以說,我想做個不愧對這份心情的女生。」
  「──隨妳高興。我會盡量用妳的苦惱來解悶的。」
  不管遭遇多少惡意,現在的愛蜜莉雅都不會被這些話給動搖心神。
  從之前的對話和一同走過的記憶旅途領悟到這點的艾姬多娜聳肩,不再毒舌。魔女這個態度也讓愛蜜莉雅理解。
  「我準備好了。」
  「是呢。──前哨戰結束了。讓妳受挫的『試煉』,現在才要真正開始。」
  愛蜜莉雅說,艾姬多娜點頭。──頓時,周圍的景色產生變化。
  離開封印之森,走過與裘斯相遇的林徑,牽著手的兩人來到吃驚的佛爾特娜面前,然後一同被罵得狗血淋頭。
  接著三人一起並肩漫步在故鄉的森林裡。眼前接續到這樣的光景。
  彷彿在等著愛蜜莉雅填補記憶空白──不對,是一定在等她。記憶、故鄉、佛爾特娜和裘斯一定都在等她。
  就如同他們現在溫柔看護著年幼的愛蜜莉雅那樣。
  ──溫柔地迎接愛蜜莉雅回到記憶中的故鄉。
  「所以──」
  ──愛蜜莉雅必須接受等在前頭的「試煉」。
  
  「──請等一下,愛蜜莉雅大人。這樣子跑很危險的。」
  「才不會危險咧,又沒啥大不了的。裘斯才是,跌倒就會膝蓋破皮。」
  「我不管受多少傷都無所謂。愛蜜莉雅大人的身軀才是最重要的。要是您宛如白玉的肌膚受傷了,我會愧疚至極的。」
  「裘斯,你那種說法,感覺非~常猥褻耶。」
  愛蜜莉雅奔放地在林徑上蹦蹦跳跳,看著無法應付敏捷幼童的裘斯,佛爾特娜苦笑著這麼說。聽到這感想,裘斯連忙搖頭。
  「不!豈敢豈敢!我從未有過那種不純淨的想法!我只是單純擔心愛蜜莉雅大人……啊啊,愛蜜莉雅大人!不可以去那邊!」
  「才~不~要~理~你!來~呀,抓我看看啊~!」
  一下辯護、一下過度保護,導致裘斯臉色變個不停,而心情大好的愛蜜莉雅就在他面前跳進草叢裡。看他心情跟著跌宕起伏的樣子,佛爾特娜忍不住笑了出來。
  「唉呀呀呀,果然呢。這孩子調皮到我們都拿她沒輒。」
  「有精神是好事。但可以的話還是想極力避開危險的事物……在家裡健康成長,曬曬日光浴,小心不要弄壞東西跑跑跳跳的話……」
  「裘斯……那是非~常困難的事。」
  「呣嗯……這、這樣子啊?可是,為了愛蜜莉雅大人,我、我……!」
  夾在疼愛與擔心之間,裘斯煩惱到抱頭。他的樣子讓佛爾特娜加深苦笑,不過瞇起的眼睛裡有著羨慕與親暱。
  簡直就像在這一刻,從原本不會實現的光景裡頭體會到幸福。
  「討厭!媽媽跟裘斯為什麼都不來追我啦!」
  因為沒人理而生氣的愛蜜莉雅從草叢裡跑出來。回到兩人身旁的她紅著稚嫩臉蛋鼓起腮幫子,輪流指著兩名懶惰的大人。
  「現在,是在玩抓鬼遊戲耶~!不可以聊天~!」
  「啊啊,萬分對不起!這是我一生最大的失誤……!」
  「裘斯,別那麼寵她。──愛蜜莉雅,過來一下。」
  「幹嘛,媽媽。討厭~媽媽,都是妳說我愛撒嬌……喵~!」
  氣噗噗的愛蜜莉雅見佛爾特娜招手,於是走了過去,結果在很靠近的時候身體突然被抱起。
  「好啦,真遺憾。愛蜜莉雅被佛爾特娜媽媽抓到囉。」
  「啊~好奸詐!媽媽好狡猾!剛剛的不算!卑鄙!好好反省!」
  「唉呀,妳這孩子怎麼這樣講。那愛蜜莉雅被媽媽念的時候有好~好反省過嗎?為什麼妳會被媽媽跟裘斯追呀?」
  「呼哇!」
  被戳中痛處的愛蜜莉雅用手摀住嘴巴。
  「沒、沒有啦,媽媽。是精怪先生,說來玩吧,去外頭玩,所以就……」
  「不是反省自己,而是怪給精怪先生的小孩,媽媽會討厭喔。愛蜜莉雅,知道嗎?」
  佛爾特娜用溫柔卻嚴厲的眼神質問被抱起的女兒。她的話和目光讓原本掙扎的愛蜜莉雅放棄抵抗。
  「對不起,佛爾特娜媽媽。因為我想告訴妳我跟裘斯變成朋友了……還有,裘斯是愛哭鬼,所以我得幫他。」
  「妳這種心情非~常重要。妳很棒喔,愛蜜莉雅。可是,妳跟裘斯交朋友的地方,是跟我約好絕對不會去的地方對吧?」
  「嗯、嗯……對……」
  「那是非~常要不得的喔,愛蜜莉雅。」
  把垂頭喪氣的愛蜜莉雅放到地面後,佛爾特娜用雙手包住女兒臉頰。兩人視線相交,顏色相同的瞳孔映照著彼此。
  「破壞約定是不對的。遵守約定是很重要的事。約定是信任的象徵,違背就意味著背叛他人相信自己的心情,所以不行。」
  佛爾特娜認真卻又溫柔地對著泫然欲泣的愛蜜莉雅解釋。
  「愛蜜莉雅,跟媽媽約好。下次開始一定會遵守約定。」
  「嗯……好,我會遵守的。對不起,媽媽。」
  「好乖。這樣就好。」
  愛蜜莉雅淚眼婆娑發誓,佛爾特娜將愛女抱了滿懷。她用力抱緊,然後溫柔撫摸哽咽的女兒的銀髮。
  「對了,裘斯你還好吧?」
  「我、我……面對這耀眼無比的光景,止、止不住眼中的淚水……!」
  佛爾特娜傻眼地問,蹲在樹蔭底下的裘斯正用袖子掩蓋自己的痛哭流涕。似乎是因為近距離看到母女的互動而感動涕零。見他那樣子,根本沒法否定愛蜜莉雅對他的愛哭鬼評價。將他留在視野的一角,佛爾特娜問愛蜜莉雅:
  「不管他了。愛蜜莉雅,妳剛剛說的精怪先生是……」
  「啊,嗯,精怪先生。之前就一直幫助我……過來。」
  絲毫不察佛爾特娜對她那肉眼看不見的朋友感到不安,愛蜜莉雅柔聲呼喚。頓時,無數光暈湧到她身邊,看得佛爾特娜和裘斯瞠目結舌。
  「該不會是微精靈……?而且還這麼多。」
  「這個年紀就能駕馭這麼多微精靈,真叫人驚訝。愛蜜莉雅大人似乎有著精靈術師的天賦。」
  「微精靈?精靈術師的天賦?」
  兩人的反應和沒聽過的詞彙讓愛蜜莉雅傻傻回問。見她如此,裘斯深深點頭說:
  「是的。愛蜜莉雅大人稱作精怪的生命體,其實叫做微精靈。這世界上到處都有他們的存在。能夠跟他們心意相通、締結契約借用力量的人就叫精靈術師。」
  「我也能當精靈術師嗎?」
  「只要愛蜜莉雅大人健康長大,繼續像這樣被精靈喜愛的話,一定可以的。」
  裘斯的說明讓愛蜜莉雅的表情開朗起來。她內心雀躍地想:假如精靈術師就是跟精怪感情好的人,那自己想要當。
  「等一下,裘斯,不要灌輸她奇怪的知識。只是能跟微精靈說話而已,哪能當什麼精靈術師……這孩子沒必要當那個。」
  「佛爾特娜大人,愛蜜莉雅大人不會永遠是小孩子。您也不可能永遠將她關在大樹的樹洞裡。總有一天,您和其他人有可能會無法陪在她身旁吧。到那時,他們就能為愛蜜莉雅大人出力。」
  「可是,那麼危險的事,怎能讓我可愛的愛蜜莉雅……」
  兩人針對愛蜜莉雅的教育方針開始爭論。愛蜜莉雅見狀,快速地繞到裘斯後頭,朝著佛爾特娜伸舌頭。
  「我今天站在裘斯這邊!我以後一定要當精靈術師!」
  「看吧,她認真了。裘斯,你要怎麼負起責任?」
  「啊啊,不,這個,那個,我很傷腦筋……」
  固執的愛蜜莉雅,和感到頭痛棘手的佛爾特娜。夾在兩人之間的裘斯畏縮起來,他這樣子讓愛蜜莉雅瞇起眼睛。
  「嗯~?總覺得佛爾特娜媽媽和裘斯,好像我的爸爸媽媽喔。」
  「啥!?」
  沒有惡意的一句話,讓佛爾特娜紅了臉。媽媽慌張揮手,胡亂撫摸愛蜜莉雅的頭。
  「我、我說啊,愛蜜莉雅,不可以說奇怪的話。媽媽和裘斯已經認識很久了,所以不是妳講的那種關係。」
  「就是說呀,愛蜜莉雅大人。我跟佛爾特娜大人相識已久……對於活得很久的我來說,佛爾特娜大人就像是孩子一樣。」
  「哼……」
  裘斯沉穩地掩護慌亂快嘴的佛爾特娜,可是愛蜜莉雅知道他說的話不知為何讓媽媽不開心,只是他本人不知道。
  「再怎麼樣,說是孩子也太過頭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現在幾歲?」
  「抱、抱歉,修飾過頭了。我當然知道您的正確歲數。稱佛爾特娜大人為孩子實為不妥,因為您美得彷彿出水芙蓉……」
  「嗯~嗯~……好吧,算了。就原諒你。不過,給我好~好反省。」
  「遵命……」
  佛爾特娜雙手抱胸,要低頭的裘斯反省。不過愛蜜莉雅發現佛爾特娜的心情已經好轉,但裘斯還是不知道。
  他就在一臉不知情的狀況下,朝著愛蜜莉雅點頭。
  「話題稍微偏遠了。總之我跟佛爾特娜大人來往已久。記得是從愛蜜莉雅大人的雙親健在的時候開始……」
  「──裘斯!」
  「……對不起。」
  想要平穩拉回話題的裘斯,被臉色大變的佛爾特娜斥責。方才融洽的氣氛消失,失言的裘斯露出苦瓜臉。
  「我的雙親……?」
  「對不起,愛蜜莉雅。這話題留待下次。……不多聊了,妳也該回房間去了。妳擅自溜出來的事還沒反省完呢。」
  「又是下次……真的會說嗎?」
  愛蜜莉雅鼓起臉頰,對談話中斷一事表達不滿。可是佛爾特娜按住她鼓起的面頰,讓裡頭慢慢地洩氣。
  「妳是好孩子,乖乖等待。我下次會讓妳跟裘斯正式見面的。就是……我會製造機會的。」
  「真的會嗎?約好了喔?不可以背叛喔?」
  「討厭啦妳這孩子。是從哪學到這種歪理的呀。」
  剛剛才叮嚀愛女要好好遵守約定,結果立刻就被拿出來現學現賣。佛爾特娜無奈苦笑,抱緊愛蜜莉雅。
  「好,我跟妳約定。這是媽媽跟愛蜜莉雅非~常重要的約定。」
  「……嗯。我知道了。那回房間吧。」
  約定很重要,所以愛蜜莉雅點頭表示相信跟佛爾特娜之間的約定。
  擁抱結束後,這次愛蜜莉雅跑向裘斯。她把手伸向看著自己的裘斯,笑著說:
  「下次見,裘斯。不要再大哭囉。……下次見面前約好囉。」
  「──是的。我一定會守約到下次見面。我滿心期盼。」
  微笑的裘斯握住愛蜜莉雅的小手。兩人就這樣在對方的手掌上留下溫度,互相道別。
  就這樣,愛蜜莉雅要回「公主房間」了──
  「──好像來了。」
  那不是來自過去的聲音。從正後方傳來的,是來自「現在」的呼喚。
  在這個過去的世界裡,唯一和愛蜜莉雅過著相同時間軸的魔女之聲。
  一直默默看著過去的艾姬多娜低喃,愛蜜莉雅也跟著抬起頭,然後立刻察覺到她話中的意思。
  ──那名青年,給人的印象就是白色。
  不長也不短的白色頭髮,離曬黑無緣的粉白肌膚。身上的衣著是一塵不染的白,讓人感覺他極力避免外界干涉,病態到連「顏色」都拒絕。
  五官雖然端正,但卻是沒有醒目特徵的平凡外表。外貌沒個性到極點的他要是混在人群裡馬上就會被埋沒,但這種印象反而成了他是異類的鐵證。
  「……誰!?」
  佛爾特娜和裘斯也立刻察覺到這股異樣的存在感。佛爾特娜立刻抱住愛蜜莉雅,朝青年灌注超常警戒。接受注視的青年踩著悠哉腳步穿過森林,用手抓抓自己的白髮,說:
  「問別人的姓名時要先報上自己的,這不是常理嗎?」
  他的回應讓佛爾特娜的感情瞬間冷卻,警戒心變得越來越強。可是青年卻當這股敵意為風吹,還無聊似地聳肩以對。
  「剛剛的回應很老套,不過要是我自己遇到這種狀況也會覺得莫名其妙,所以不是不能理解你們的心情。但彼此都是第一次打照面的人,以接下來才要構築起關係這層意味而言,彼此應該站在對等的立場上,為什麼卻非得單方面被人高高在上地逼問名字不可?你們有沒有這方面的自覺啊?你們無意識又沒神經、隨隨便便地就看低我呀。」
  「……明明是男的,卻很愛長篇大論呢。」
  「明明是男的?從這句話就能看出妳不太知道有什麼男人能作為比較的偏見呢。說起來這個世界上可是有數不盡的男人,妳有什麼權利拿我跟他們比較?妳這態度……我有點不能置之不理。妳這樣真的太過失禮。妳瞧不起我個人又還輕視我的權利。」
  佛爾特娜說一句青年就頂十句,而且口氣越來越瘋狂。
  從他的言行舉止,特別是態度察覺到危險性後,佛爾特娜把愛蜜莉雅護在身後,嚴厲地瞪著青年破口大罵。
  「給我差不多點,少講些自我陶醉的話!你到底是誰!」
  毫不理睬青年的話,佛爾特娜再度質問他的名字。
  這句話讓青年的表情產生變化。原本話被打斷而掃興、提不起勁的臉頰緩緩地做出陰森笑容──
  然後,朝著「過去」與「現在」都僵直不動的愛蜜莉雅等人,說:
  
  「擔任魔女教的大罪司教,掌管『強欲』的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


  第二章 『聖域的起始,和崩壞的開始』
  
  1
  
  ──時間稍稍往前推,地點來到愛蜜莉雅所挑戰的墳墓外頭。
  待在墳墓前面的草原上,目送愛蜜莉雅親臨「試煉」、等待她平安無事歸來的一行人──
  「破壞約定所寫的情書,竟然被別人先看到……完蛋了我。」
  「沮喪過頭囉,是要在那邊消沉多久啦。振作一點,振作啦。」
  彷彿迎接世界末日的昴一直蹲在地上喃喃自語,上半身全裸的嘉飛爾忍不住對他嘆氣。
  加害者滿不在乎的態度,讓被害者頗想抱怨,可是追根究底要怪昴自己沒多注意,因此只能含淚忍受這股屈辱。
  ──為了鼓勵要進墳墓接受「試煉」的愛蜜莉雅,為了表達支持她的決心,昴昨天晚上跑進石室,在牆壁上以文字刻滿了自己所有大大小小、表達得出和表達不完的心情。
  「我哪會想到嘉飛爾竟然會插隊先進去……」
  「平常在人前都滿口甜言蜜語了,化做文字後才在那邊害羞個什麼勁啦。菜月先生,不覺得你的羞恥心擺錯地方了嗎?」
  「我平常都是直接被放水流,而且實際上也真的都被放水流了所以無所謂!可是這次我是正經八百的!而且真的是所謂的深夜情書……最丟人現眼的東西!」
  昴用兩隻手摀住紅通通的臉深刻反省,奧托一臉厭煩地聳肩。
  大半夜的情緒卻莫名高漲,平常不會想到的詞彙一直跑出來,這是常有的事。而隔天早上審視後又開始扭扭捏捏,這樣的展開可說是約定俗成的慣例了。
  「用不著擔心啦,首領。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不如說,本大爺也覺得要效法看看哩。正所謂『戀愛要仿效林各頓恩的前人』。」
  「就算你沒有那個打算,由加害者說出口感覺就只像挑釁啦。」
  說話沒有惡意的嘉飛爾,似乎想對心上人──拉姆執行情書作戰計畫。但是八成會被心如銅牆鐵壁的拉姆頂回去而告終吧。
  不管怎樣,一夥人就這樣邊閒聊,邊等待「試煉」結束。
  懷著舒暢的覺悟,愛蜜莉雅進了墳墓。雖然「試煉」一度讓她內心受挫、淚流滿面,但昴相信她一定可以跨越。
  「嘉飛爾的時候花了一個小時,這次應該也差不多吧。」
  「那是指成功的狀況……痛耶!?還有啊痛!?」
  「──稍微看看氣氛吧。」
  昴對沒神經的奧托施以肘擊,結果拉姆剛好過來,順便追擊了一發。她彈奧托的額頭,瞇起冰冷的眼睛。
  「對現場的氣氛這麼遲鈍……這樣還叫商人?」
  「妳這一句比肉體的痛還要痛耶……」
  慘遭惡言惡語的奧托因身心受創而搖搖晃晃。斜瞄他那丟人現眼的臉後,拉姆重新面向昴。
  「對了,琉茲大人……因為您本人希望,所以就稱呼您為席瑪大人。您好像有話想跟毛說。──是不是要把昨晚的話接著說完?」
  「昨天的話啊……」
  聽到拉姆的話,昴雙手抱胸皺起眉頭。聽到他們對話的嘉飛爾則是瞪大翠綠雙眼打岔。
  「對喔,本來沒空問個詳細。結果,首領跟奶奶……跟老太婆昨天晚上到底講到什麼程度?」
  「用不著重新訂正,你是奶奶帶大的事早就曝光了。……大略聽到你進墳墓時的事。因為這樣,昨天我滿腦子都是你咧。」
  「……這樣啊。」
  嘉飛爾別過視線,一臉尷尬。即使因「試煉」和自己的過去做了切割,曾經後悔的日子也不會消失。會尷尬也是無可奈何的。
  「總而言之,昨天光是想怎麼擊敗你都來不及了。所以說,我跟席瑪女士約好,重要的事留待懲罰完你之後再說。」
  「被懲罰的當事人嘉飛很不滿就是了,不過到底把什麼延後了?」
  「就是……」
  「──要解放『聖域』就不能逃避的事。」
  接著昴的話低聲這麼說的人是席瑪。她靠在長得跟自己一樣──不,追溯出身的話根本是同樣存在的琉茲的肩膀上,朝這邊走過來。
  她表情僵硬,連呼吸都讓人感覺十分疲憊。
  「老身應該對毛寶說過,老身們的身體跟精靈一樣,會一直消耗瑪那。」
  「……啊,對喔。琉茲小姐現在是三人輪班制,但是脫離職務的席瑪女士卻沒有人可以接班,所以才會這麼累吧。」
  「平常起居生活都是固定時間,所以不至於會消失。……但老身沒自信可以撐到愛蜜莉雅大人回來,所以決定把該說的話先說一說。」
  雖然勞煩琉茲,但席瑪還是堅強地抬起頭朝昴頷首。
  「等一下。用不著那麼亂來吧。由有精神的老太婆代替老太婆就好啦……」
  「這樣聽不懂你在講誰啦,以後就分別叫席奶奶和琉奶奶吧。還有不能找人代替。那件事只能從席瑪女士口中聽到。」
  把勉強自己的席瑪當成家人的嘉飛爾擔心不已,以良知來說昴也想尊重他,但是現在卻不能這麼說。
  因為席瑪接下來要講的,是連在「聖域」中都只有席瑪跟當時的相關人士才知道的事──「聖域」的成立經過。而且這件事──
  「──唯有進過墳墓,接受過『試煉』的老身才有辦法說。」
  「啊……」
  意識到這一點後,嘉飛爾說不出話來,只能驚呼。
  過去席瑪會進入墳墓,就是為了帶回跑進去的年幼嘉飛爾。結果就是席瑪在墳墓裡看見了過去。那正是──
  「我等複製體的始祖……琉茲•梅耶爾當事人的記憶。」
  ──隱藏在森林深處的複製設備,沉眠在水晶裡頭的少女。
  她正是琉茲•梅耶爾,也是席瑪這些複製人的原型。複製人席瑪在墳墓裡體驗到了琉茲•梅耶爾生前的記憶。
  因此,接下來要說的就是琉茲•梅耶爾在過去的後悔,以及與「聖域」的成立相關的記憶──
  「羅茲寶梅札斯一家的悲願,和創造『聖域』的魔女大人的目的。──還有琉茲•梅耶爾唯一的朋友、魔女大人的女兒。」
  「魔女的女兒……?」
  聽了琉茲說的話,就只有昴有特別感慨而面露不悅。
  那是嘉飛爾、琉茲、拉姆和奧托都不懂,僅有昴了然於心的字眼。那觸及到了不由分說就會讓心靈抽疼的渴望。
  面對昴的反應,席瑪聲音柔和到像在說童話故事給小孩聽。
  「一開始,是在這個地方還沒被取名為『聖域』的時候。」
  目光望向遠方,道出的是通往後悔的回憶──
  ──然而她的眼神除了後悔與遙遠的憧憬,還充滿了深情。
  
  2
  
  「──要幹嘛?就算用那種眼神看過來,貝蒂也什麼都不會給妳的。」
  這段沒印象的記憶,是從被一名不高興的少女瞪視的地方開始。
  對方是有著可愛臉蛋的少女。色澤偏淡、顏色接近光芒的頭髮,白底透紅的肌膚,淺藍色的圓滾滾眼睛,用楚楚可憐就能完美表達出少女的容貌。
  綁成兩把的頭髮又長又捲,身穿色彩沉穩的禮服的樣子,簡直就跟繪本上的公主一模一樣。──事實上,她的地位就是有那麼高貴。
  而被這樣的少女用嚴厲的眼神瞪視,讓琉茲整個膽顫心驚。
  連要比較都嫌不自量力,不過眼前的少女和自己在品格上天差地遠。自己不管容貌還是服裝都一臉寒酸樣,連看起來年齡相近這點都促發了羞恥心。
  「哼。又不講話了。真是膽小又無趣的姑娘。」
  見琉茲扭扭捏捏又面朝下,少女不屑地用鼻子噴氣。不高興的態度甚至都被容貌的楚楚可憐給抵銷,不過她的話卻像根刺深深戳進琉茲的心。
  會心痛不是因為被痛罵,而是失望。對此琉茲屏息──
  「碧翠絲,妳那什麼態度?我有教過妳這樣待人處事嗎?」
  溫和的聲音讓少女表情僵硬,琉茲則終於能呼吸。
  聲音來自少女的背後,也就是琉茲的正前方。視線盡頭是在聚落裡頭臨時搭建的小屋,以及從裡頭走出來、給人純白印象的女性。
  修長有光澤的天然白髮,連光芒也不及的白皙肌膚。就只有瞳孔、嘴唇和裹在身上的長禮服勉強有上色,但不需要增添其他要素就美艷絕倫。
  「艾姬多娜大人。」
  道出於自己有厚恩的魔女──艾姬多娜的名字,琉茲連忙低頭。瞥了琉茲一眼、被叫做碧翠絲的少女連忙轉身。
  「啊,呃嗚……沒、沒有啦,母親大人!貝蒂什麼都沒……是這個姑娘的錯。」
  「沒心虛就沒必要慌張失措。只要正確地表達出事實即可。假如認為自己沒有錯,付諸執行的時候就不會猶豫了吧?沒錯吧?」
  「是沒錯啦……」
  艾姬多娜話中不帶感情,卻有著靜肅毅然窮追猛打的嚴厲。琉茲將之看做對女兒的嚴格教育,但鬧彆扭的碧翠絲可不這麼想。
  「貝蒂按照母親大人的吩咐,在外頭靜靜等待。結果這個姑娘遠遠地就繞著貝蒂瞧……所以才叫住她,問她有什麼事。」
  「原來如此。那麼也讓我聽聽那邊那位姑娘的說法吧。」
  「咦!……那個,沒有,是的,真的很抱歉。都、都是因為我做了無禮行徑……」
  話題拋向自己,心驚膽戰的琉茲支持碧翠絲的意見。
  碧翠絲說的是事實。在聚落邊緣看到碧翠絲後,琉茲傻傻地望著她看,然後就被盤問,最後來到現在的狀況。
  「小的看到黃昏下的碧翠絲大人,不禁看到入迷……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
  「看到入迷呢。……碧翠絲,琉茲是這麼說的喔?」
  「嗚喵……」
  「要說還不是大人的妳沒有大人樣是不正確的,但妳的態度確實少了寬容。妳的確是特別的,但不是為了瞧不起別人。我不是很常這麼說嗎。」
  聽了琉茲的答覆,艾姬多娜給了碧翠絲一些似乎不怎麼好懂的告誡。結果碧翠絲十分沮喪的樣子,然而琉茲自己的心頭也一陣混亂。
  ──沒想到偉大的魔女艾姬多娜大人竟然會記得自己的名字。
  這裡只是個小聚落,而自己更是其中的渺小存在。能夠讓魔女大人記住名字,這份幸福讓身為「強欲魔女」使徒的自己內心大為震撼。
  「這方面就交給裘斯吧。他一定會幹勁十足地指導妳的。」
  「……貝蒂不是很喜歡裘斯。」
  「對於明瞭被厭惡也是職責所在的他來說,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評價。」
  艾姬多娜朝著一臉厭惡的碧翠絲微笑,接著看向琉茲。
  這讓琉茲心臟狂跳。錯失交談機會,猶豫該怎麼離開現場才好的琉茲,很訝異艾姬多娜還會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不僅如此,她還輕輕觸碰嚇到渾身僵硬的琉茲的肩膀。
  「嚇到妳了吧,琉茲。這孩子是碧翠絲。是我的……就像我的女兒。如妳所見,她還沒什麼禮貌,所以讓妳見笑了。」
  「不是像,本來就是妳女兒啦!」
  「好啦,就類似的東西。我想往後她會常常跟我一起來這裡,到時接觸的機會也會變多吧,希望妳跟她好好相處。」
  「遵、遵命!請交給我,艾姬多娜大人!」
  受魔女之託的榮譽感,讓琉茲歡喜地睜大眼睛點頭。
  琉茲的承諾讓艾姬多娜滿意頷首。
  「……貝蒂就算一個人也無所謂。」
  就只有碧翠絲在後頭鬧彆扭低喃。
  
  3
  
  「那邊的女孩,不好意思。艾姬多娜大人應該在此,但我都沒看到耶?」
  「是?」
  被呼喚而停下腳步、手上拿著洗衣籃的琉茲慢慢回過頭。
  然後看到叫住自己的人的臉後,忍不住「哇」的一聲圓睜雙眼。因為驚訝導致手不自覺放鬆,手上的洗衣籃差點就落地了。
  「哎呀。」
  「哇啊……啊,對、對不起!」
  修長雙腿用一步拉近距離,幫忙穩住洗衣籃。琉茲向他點頭致謝。有著藍色頭髮的少年對此苦笑,搖頭說:
  「用不著放在心上。抱歉在妳工作的時候跟妳說話。是我有欠體貼。」
  「沒那回事……!小的不敢當,梅札斯大人!」
  「跟地位無關,身為男性不能忘了體貼女性。……我只拜託一件事,我不是很喜歡被人以姓氏稱呼,能否直接叫我羅茲瓦爾呢?」
  朝著惶恐的琉茲這麼說的少年──羅茲瓦爾閉上一隻眼睛。
  他的年齡比十二歲的琉茲大個四歲左右,身高也比她高出一個頭。不過他還在成長階段,響亮的嗓音也還沒完全變聲。他渾身充滿了唯有介在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短暫過度期才會有的悖德魅力,和與生俱來的優雅。
  怪不得羅茲瓦爾才這麼年輕就已經是統治多塊領地的梅札斯家當家,還是和艾姬多娜共同管理森林聚落的有識之士,更是琉茲等人的管理者。
  對琉茲他們來說,對他的尊敬程度等同於對魔女艾姬多娜。
  「所以說,那個,艾姬多娜大人……今天還沒現身。碧翠絲大人似乎也不在平常待的地方。」
  「這樣啊,可能是慢到了。艾姬多娜大人姑且不論,碧翠絲有來這裡的話很難不遇到妳。」
  「那個……碧翠絲大人跟我說話大多是碰巧……」
  「碰巧是碧翠絲堅持的說法吧?」
  藍色雙眸閃著惡作劇光彩,琉茲面紅耳赤地點頭。
  艾姬多娜會忙裡偷閒來這裡,而跟她同行的碧翠絲在她處理完事情之前,跟琉茲打照面和接觸的機會多了不少。
  聽到琉茲的回答,羅茲瓦爾忍俊不住。
  「噗!碧翠絲也真不老實。要是妳不覺得她很難應付就好了。」
  「沒那回事。兩位大人都對我這種人很好。我才不好,老是惹碧翠絲大人生氣……我很擔心是不是被討厭了。」
  「這樣啊,妳用不著擔心。因為碧翠絲的『討厭』沒什麼可信度。她要是真的討厭妳,就不會找一堆藉口還跟來這裡了。」
  羅茲瓦爾露齒一笑,但琉茲半信半疑。碧翠絲在琉茲面前大多都是繃著腮幫子,不管什麼事都要抱怨一下。雖然那比起琉茲所知道的拒絕還要柔和許多,但一直以為她的否定就是討厭的象徵。
  「要是哪一天那孩子的真心能傳達給妳就好了。」
  看著沉默不語的琉茲,羅茲瓦爾貌似寂寞地這麼說。他的笑容轉成微微苦笑,對此琉茲的心頭緊繃。
  可是在謝罪之前,羅茲瓦爾先發現到什麼而開口了。
  「老師!聽說您在這裡,所以我今天就飛奔前來了!」
  眼神綻放光彩,表情就像孩子一樣的羅茲瓦爾拔腿就跑。少年跑向魔女艾姬多娜,而對方對於他原本穩重的氣質蕩然無存一事而嘆氣。
  「羅茲瓦爾……我可不記得有允許你叫我老師過。」
  「今天可不會讓您這麼說了。先前老師給的課題,我已經領會貫通了。只要讓四色瑪那的聚光率相等,做出無屬性的魔力。然後再加上剩下的兩色瑪那,就能到達彩虹色屬性。──您覺得呢?」
  「我給你的作業應該是四色的,你卻自學到六色嗎。後生可畏的學習速度和欲望……正確來說是執著才對。唉呀呀呀,被你嚇到了。」
  艾姬多娜的感嘆,嚇得琉茲目瞪口呆。她可是通曉萬事萬物的魔女,竟然還會有顛覆她想像的人。
  正因如此,達成這份成就的羅茲瓦爾自豪的樣子才招人微笑。連琉茲都看得出來,羅茲瓦爾強烈地仰慕著艾姬多娜。自稱魔女弟子的他的崇敬,連艾姬多娜都要畏懼三分。
  「幹嘛~呆杵在那兒。還是一樣注意力不集中。」
  「啊……碧翠絲大人……」
  碧翠絲站在旁邊,觀察正在眺望師徒的琉茲。琉茲大吃一驚,而雙手抱胸的碧翠絲則是一臉「早就知道妳會這樣」的表情,從鼻子噴氣。總是讓她皺眉頭,甚至連自己也習慣了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使得琉茲很過意不去。
  「母親大人有話要跟羅茲瓦爾說。他們兩人已經沒空理妳了。那個洗衣籃讓人看了就煩,快點回去工作。」
  「是、是的,馬上回去。那麼,先告退了。」
  朝著講話尖酸刻薄的碧翠絲頻頻鞠躬後,琉茲就快速離開現場。
  雖然羅茲瓦爾剛剛那樣講,但自己果然是被碧翠絲討厭了。這麼想的琉茲信心全失。這時又突然注意到一件事。
  「請問,碧翠絲大人?」
  「沒事啦。單純打發時間而已。」
  琉茲重新抱好洗衣籃離開,但碧翠絲卻跟在後頭,還若無其事地回應琉茲的疑惑。琉茲重新邁開步伐,她果然還是跟了過來。
  想了一下後,琉茲決定相信羅茲瓦爾的話。
  「碧翠絲大人,可以的話能幫我折衣服嗎?」
  「……啊?」
  琉茲誠惶誠恐地提議碧翠絲幫忙做雜務,卻惹來她的目瞪口呆。見她這反應,琉茲立刻後悔相信羅茲瓦爾。
  「──既然妳一個人忙不過來,那沒辦法,貝蒂就幫忙妳吧。」
  「咦?」
  「貝蒂不說第二遍。好啦,快點走囉。出發。」
  說完,碧翠絲就快步超越忍不住僵在原地的琉茲。在超越的瞬間,碧翠絲的嘴巴帶著厭煩,卻又因為別的感情而翹起。
  「──啊。」
  琉茲的胸腔深處熱了起來,還有東西湧上雙眼。
  壓抑住這股情緒,小跑步追上碧翠絲且並肩而行,然後偷看她的臉。
  「請問……方便的話,可以幫我拿一點衣服嗎?」
  「妳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就一下子而已喔。」
  說完,碧翠絲就一臉不開心地接過洗衣籃。
  
  4
  
  ──日子平穩地過去。
  在來到這塊土地之前,琉茲遇到過很多事。有好事也有壞事。雖然一路走來壞事偏多,但還是走到了這裡。
  有著相同境遇的同伴們都很溫柔,不會傷害年幼弱小的琉茲。
  有一次,談到故鄉時,琉茲說對故鄉沒有什麼好回憶,有人就笑著回答:「我們也一樣。」笑完以後又說:「就把這裡當大家的故鄉吧。」
  想不起來是誰說的,但那些話琉茲一直記得。
  艾姬多娜頻繁地到聚落露臉。
  被大家仰慕地稱呼為魔女大人的她,不僅是琉茲,還是所有居民的恩人。而魔女大人的救濟不單單只是給予他們故鄉,還改善生活上的不方便,備齊不足的物資,而且全都不求回報。
  琉茲就只在艾姬多娜對大家的答謝表示「用不著客氣」的時候,看過一次她的微笑。總覺得能夠理解對方為了能露出這種笑容而煞費了多少苦心。
  艾姬多娜每次來訪,女兒碧翠絲必定陪同。
  每次一來聚落就會被大家包圍的艾姬多娜,通常都會命令碧翠絲自由行動。大部分的時候,碧翠絲都在琉茲附近度過自由時間。
  雖然是小孩,但身為聚落一份子的琉茲有很多工作,像是洗滌或是縫補。偶爾碧翠絲也會不情不願地幫忙她。做家事不靈光的少女嘴巴雖然抱怨,卻又比琉茲還要投入工作。
  要是沒有幫忙,通常就是看到她在專注練習魔法。
  她會抱著一本大得驚人的書,凝聚瑪那、重複練習,然後從錯誤中學習。那是與魔法無緣又不識字的琉茲不會懂的煩惱。
  有時,來見艾姬多娜的羅茲瓦爾會來搗亂,接下來的發展一定是惹火碧翠絲或是讓她鬧脾氣。平常留意舉手投足要充滿貴族氣息的羅茲瓦爾,只有在跟艾姬多娜和碧翠絲接觸時,才會恢復成符合年齡的少年。
  被羅茲瓦爾戲弄、氣到臉紅脖子粗的碧翠絲出手反擊,而琉茲就在旁邊看著兩人的魔法大戰,為這場兄妹吵架瞇起眼睛微笑。
  假如有時間,艾姬多娜會看著他們打鬧,回過神的兩人就會臉色鐵青,然後被聚落的人們笑。
  當時,艾姬多娜、羅茲瓦爾、琉茲和大家,或碧翠絲,都會笑個一下。
  
  ──在新故鄉的每一天,都是琉茲•梅耶爾極其幸福的時光。
  
  5
  
  「這些記憶是以斷片拼湊起來的集合物……老身是打算把時間順序整理好,可是出乎意料的,要講述最貼近自己的人的記憶原來困難至極。」
  把記憶分門別類,挑選最恰當的字詞闡述的席瑪,緩緩道出琉茲•梅耶爾的過去。
  是習慣如何處理記憶了吧,她越講越順暢。闡述過去在此先告一段落,目前與琉茲•梅耶爾有關的人物全部到齊。可是──
  「──碧翠絲大人沒有變呢,應該先這麼說?」
  「關於這點我也持相同意見……追根究柢……若是追根究柢的話。」
  現場唯一跟昴被同一個原因嚇到的拉姆說,昴則是沉重回答。
  碧翠絲──她出現在琉茲•梅耶爾的記憶中,讓昴大受衝擊。但於此同時,某種程度上又能理解。
  因為知道碧翠絲本來就是四百年前和艾姬多娜訂契約的精靈。艾姬多娜與羅茲瓦爾的祖先合作創建「聖域」,還命令碧翠絲在自己死後要在羅茲瓦爾宅邸的禁書庫裡等待「那個人」的到來。
  所以說,碧翠絲會出入當時的「聖域」也是能夠理解的事。
  「講到碧翠絲小姐……記得是住在邊境伯的宅邸裡,只聞其名的住戶吧?雖說沒機會見過她……」
  「對,就是那個碧翠絲。那傢伙果然跟『聖域』有關……所以那個時候才會把我轉移到『聖域』。」
  點頭肯定奧托的推測,昴回顧過去的輪迴。
  在前一輪回去救宅邸居民的時候,昴沒能保護任何人免受艾爾莎她們的摧殘,甚至只能眼睜睜地看碧翠絲死去。然後在昴差點被艾爾莎殺死的時候──碧翠絲讓昴轉移到了「聖域」。
  「就算可以用『機遇門』,可是為什麼能飛到『聖域』那麼遠的地方讓我很在意。假如『機遇門』只能飛到熟悉的地方,那『聖域』對那傢伙來說……」
  一定是回憶滿滿的地方,又或者就像是故鄉。
  所以在那分秒必爭的情況下,碧翠絲才會讓昴逃到「聖域」。
  「──誰理那個小不點的事,本大爺在意的是魔女。俺知道這裡是『強欲魔女』的實驗場,但又沒機會問她本人。」
  「啊~?嘉飛爾,你沒見到魔女嗎?」
  「就算接得這麼順,但菜月先生你這問題也太奇怪了吧?」
  昴的反應讓奧托詫異,但嘉飛爾剛剛的自言自語可不能聽過就算。
  墳墓是艾姬多娜的沉眠之地,嘉飛爾又具備「強欲」使徒的資格。所以昴本來以為資格要見過艾姬多娜才能獲得。
  「可是照你剛剛的說法,你在『試煉』中沒見到艾姬多娜?那你是怎麼被判定有通過『試煉』的?」
  「首領你講這樣,聽起來像是見過魔女……本大爺就只是跟過去做個了斷而已,根本沒遇見魔女。但裡頭的事俺不想再多說。」
  「──也就是說,毛曾見過『強欲魔女』囉?」
  嘉飛爾避免明講「試煉」的內容,同時回答了關於魔女的疑問。而正當昴聽完在點頭時,拉姆突然這麼問。
  她瞇起淺紅色雙眼,靜靜地凝視昴。
  「……第一天進入墳墓要帶愛蜜莉雅回來時看到的。就是從她那聽到琉茲小姐等等的事。」
  「──」
  「喂,怎麼了?」
  不觸及自己的「試煉」,昴只說明和艾姬多娜的邂逅。聽完陷入沉默的拉姆嚇了昴一跳,不過她立刻又輕聲吐氣,接著開口。
  「這樣啊。那就能釋懷了。想說第一次來到『聖域』的毛怎麼準備得這麼周到。知道不是毛原本的實力就安心多了。」
  「我變成能幹的男人,是會妨礙到妳是嗎……」
  「哈!毛變成能幹的男人?麻煩夢話連在睡覺時都不要說。真叫人不愉快。」
  「講成這樣!?」
  鼻子噴氣的拉姆讓昴激動地拉高音,但是對她的態度所產生的懷疑卻沒法拭去,感覺好像有根刺哽在喉頭。
  「回到正題吧。就我來說是不能聽過就算,但果然是在談『聖域』曾經出現過的魔女吧。親耳聽到還有魔女的時代的事,讓人發寒。」
  試圖修正話題的奧托抱著自己的肩膀發抖。
  「對不知道那個時代的人來說,魔女大人確實是很遙遠的存在。不,老身也是憑藉他人的記憶,而不是真正親自知曉。」
  「看長相一樣的人這樣講,會怕自己是不是痴呆了呢……」
  「總覺得好像在聽複製人的黑色笑話。……可以看做過去艾姬多娜頻繁地到此地來吧?而且還帶著碧翠絲?」
  席瑪和琉茲的交談缺乏緊張感。昴打岔丟出疑問,對此席瑪深深點頭。
  「琉茲•梅耶爾的記憶中有特別多與碧翠絲大人在一起的回憶。似乎是會聊天和相視而笑的交情。」
  微微一笑的席瑪所看過的記憶裡頭,有昴所認識的碧翠絲。
  那名少女從四百年前開始就沒有變,一樣是沒法對他人老實的性格。所以她還是頑固地不對任何人揭露真心,嬌小的身軀塞滿了各種心情。
  ──想起賴在禁書庫和緊抓著契約不放的碧翠絲,昴的心頭就掠過淒楚。
  「老實說,艾姬多娜會帶著碧翠絲到處跑讓我意外。就我所知,那傢伙對碧翠絲並沒有類似家人之間會有的親情。」
  「竟然說到這種地步,毛寶究竟跟魔女大人有過怎樣的對話……」
  「老身也贊成同伴的意見。老身所看到的記憶中的魔女大人並沒有毛寶所說的這麼沒人性。對女兒,對弟子,對琉茲•梅耶爾都是。」
  「這個嘛……老實說聽了之後我也有同感。」
  那終究是過去的事,所以跟昴所認識的艾姬多娜有落差。死後又過了四百年的長久時光,甚至讓擁有龐大力量的魔女內心都產生變化。
  結果就是性格嚴重扭曲,連本性都跟著腐化。
  「──麻煩繼續說下去。剛剛講的單純只是朦朧的過去回想。但是我們所有人都知道,『試煉』不會就這樣結束。」
  昴的話讓每個人點滴在心頭,點頭同意。
  「表面上平靜和樂的『聖域』,和那裡頭的生活……這裡過去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嗎……」
  隻身負責說故事的席瑪垂下視線,疲憊地這麼低語。
  然後,慢慢地環視在場所有人的臉。
  「出現了破綻。使得『聖域』存在的真正理由降臨。」
  「這裡存在的真正理由……?」
  不平穩的氣氛讓昴自覺冷汗劃過額頭。看著他的汗水從下巴滴落,席瑪再度閉上眼睛,像在窺視蓋子底下的記憶──
  「那一天也是,魔女大人、碧翠絲大人還有羅茲寶的祖先都在『聖域』。聚落就跟平常一樣……老身原以為,平安無事的日子會繼續下去。」
  
  6
  
  「羅茲瓦爾真的是讓人火大的傢伙。貝蒂絕對不原諒他。」
  抱著膝蓋、可愛的臉頰氣到紅通通的碧翠絲憤怒地說。面對坐在樹墩上身穿禮服的少女,琉茲露出含糊苦笑。
  「……妳那張臉看了就有氣。有什麼想說的就直說啊。」
  「……說不定,是因為碧翠絲大人對我惡作劇,所以羅茲瓦爾大人才會那樣幫我出口氣。」
  「什、什麼惡作劇,講那什麼話。那個是更、更高尚的那個啦。」
  琉茲的話讓碧翠絲語無倫次地試圖跳過這話題。
  骨子裡很老實,因此不擅長找藉口。這點很可愛,但外表楚楚可憐的少女對琉茲所做的惡作劇,可沒法讓人簡單地一笑置之。
  ──畢竟她扭曲空間,把琉茲關在綿延無盡的通道裡。
  「不管開幾扇門都是一樣的房間,讓我覺得很恐怖。」
  「……就只是稍微應用陰魔法而已。不要挑人毛病啦。」
  「──原來如此。既然如此,那麼我用反魔法原封不動回敬,碧翠絲妳也不會挑我毛病囉。真是太感激了。」
  「唔嘎……!」
  後方傳來的聲音,嚇得碧翠絲喉嚨沒法正常發聲。回頭一看,微笑的羅茲瓦爾立於並肩坐在樹墩上的兩人身後。
  看到碧翠絲氣憤的表情,他十分滿意地點頭道:
  「好表情,碧翠絲。我喜歡妳這表情,僅次於老師的臉。」
  「講那什麼屁話!你不過就是稍微有點才能和家世,幸運獲得世界頂級名師指導的傢伙而已!少得意忘形了!」
  「碧翠絲大人,這些話聽起來只有褒獎的意思耶……」
  面對擅長挑釁的羅茲瓦爾,碧翠絲極力回嗆,但等級高下立判。
  就算魔法實力相當,但碧翠絲在嘴皮子上老是辯不倒羅茲瓦爾。所以兩人像這樣中間夾著琉茲吵鬧早已成了家常便飯。
  「琉茲姑娘,妳要是又被碧翠絲騷擾的話隨時都可以跟我說,我馬上就會懲罰她,打她屁股的。」
  「哼!這個姑娘才沒有事要拜託你咧!來,跟他說!」
  「謝謝您,羅茲瓦爾大人。那麼如果有什麼事我會再向您稟報。」
  「妳怎麼這樣講!」
  遭到背叛的碧翠絲垂頭喪氣,琉茲忍不住微笑。羅茲瓦爾也知道琉茲不會打小報告而點頭,接著好奇地問。
  「不過話說回來,打擾了妳唸書真是過意不去。我代替碧翠絲向妳致歉。」
  「不,這可不敢當。而且我還沒到可以看懂的地步。」
  朝著道歉的羅茲瓦爾搖頭,琉茲輕撫放在大腿上的書的書封。那是艾姬多娜為了不識字的聚落居民所帶來的其中一本課本。
  雖然還沒把握學會了所有的I文字,但還是一點一點地學習。
  「呼嗯……唸書是好事。因為讀書可以豐富人生。」
  「妳那是拿老師的話現學現賣吧,碧翠絲。──對了,機會難得,不如妳就當琉茲姑娘的老師如何?」
  「貝蒂當這姑娘的老師?」
  一瞬間,被揶揄而生氣的碧翠絲對羅茲瓦爾的提議瞪大雙眼,但是琉茲卻比她還驚訝。
  「那、那怎麼行!碧翠絲大人這麼忙,怎能給她添麻煩……」
  「──不會啊,要做也行。這點小事是易如反掌啦。」
  對抗羅茲瓦爾的心情,使得她雙手抱胸接受教師一職。對此琉茲愕然失聲,碧翠絲則是鼻子噴氣,說:
  「不要的話也不勉強喔。反正貝蒂也沒那麼有興趣……」
  「不會,能夠得到碧翠絲大人的教導,我非常開心。」
  原本琉茲會想要習字唸書的契機就是碧翠絲。因為憧憬她總是拿著一本大書走來走去的樣子,所以琉茲也對唸書產生興趣。
  假如能夠得到碧翠絲的指導,那可是莫大光榮。
  「既、既然妳都這樣講了,那好吧。妳這姑娘運氣真的不錯。」
  頓時,碧翠絲別過臉,泛紅的臉蛋發笑的同時也回應琉茲的央求。她用手指玩弄華麗的捲髮,想快嘴繼續說下去時──
  「碧翠絲大人?」
  「……母親在叫我。」
  碧翠絲的表情突然產生極大變化。她跳下樹墩,然後瞥了困惑的琉茲一眼,手貼最近的民宅的門。
  「羅茲瓦爾,母親也有叫你。──說是事態緊急。」
  「知道了。妳就遵從老師的指示。我……」
  簡短對答後,碧翠絲的身軀滑進開啟的門縫內。但是她的身影不是走到門後,而是「穿越」到更遠的地方。
  目睹一切的羅茲瓦爾嘆氣,然後輕碰琉茲的肩膀。
  「──事情有點變化。妳且先也跟我一塊去老師那兒吧。」
  他的態度不容分說,琉茲只能默默遵從。
  ──晴朗無雲的天空彼方,有著不穩風向的氣息。
  
  7
  
  ──沉重的空氣緊繃,讓琉茲有股血液流失的錯覺。
  「必須立刻逃離這裡。他們什麼都沒準備。──現在那傢伙要是出現在這裡的話計畫就會出現破綻,屆時就不可能復原重建。」
  「──」
  「老師!現下時間寶貴!那傢伙……馬上就會到這來了!」
  在臨時搭建的小屋裡頭拍桌大聲的人是羅茲瓦爾。
  平常從容不迫、用心保持優雅的少年,現在卻焦躁得疾言厲色。對此魔女艾姬多娜沉默地閉上眼睛。
  見老師不語,羅茲瓦爾更高聲主張應該要避難。
  「用不著猶豫,那傢伙的力量壓倒性的強大!我也還幫不上老師的忙。若您吩咐要我當盾牌我很樂意。可是,毫無對策就硬上……」
  「並不是沒有對策。──『聖域』的計畫已經成立到某種程度了。」
  「咦……?」
  艾姬多娜睜開眼睛,盯著桌子的木紋看。羅茲瓦爾一臉驚愕,惹來師傅的嘆氣。
  「理論已經構築完畢。發動結界的必要血統已經集中在聖堂了。」
  「既、既然如此……!」
  「──可是,促使結界發動的『核心』還不充分。」
  以為看到希望的羅茲瓦爾,卻為師長帶著遺憾的話而屏息。
  「沒有關鍵的核心就無法發動結界,沒有結界就不可能迎戰那傢伙。若不能確保安全範圍,就一定會被消滅。」
  「為此才會花這麼多時間建構『聖域』……可是,就差一步而已……!」
  羅茲瓦爾悔恨地低頭,比方才還要用力敲打桌子。老舊桌子的桌腳吱嘎作響,羅茲瓦爾的皮膚裂開,拳頭滲血。
  沉默充斥在小屋內。時間的流逝變慢,連肌膚都能感受到空氣的重量。
  而像要抵抗這股陰沉氣氛,畏畏縮縮的少女──琉茲舉手。
  「請問,結界缺乏的核心……我派得上用場嗎?」
  「琉茲姑娘……!?」
  羅茲瓦爾目瞪口呆,琉茲朝他緩緩搖頭,然後看向艾姬多娜。
  「我以前就聽說這件事了。說是艾姬多娜大人要做結界,而我符合結界所需的核心的條件。……所以說,才會特別關照我。」
  「──是聽碧翠絲說的?」
  「是的。」
  琉茲的眼神帶著平靜的決心,毫無畏懼地點頭回應艾姬多娜的問話。這堂堂正正的態度連魔女都忍不住瞪大眼睛。──想起她以前曾被羅茲瓦爾嚇到的反應,而自己也做到了相同的事,多少就覺得可以稍微自豪一點。
  「碧翠絲大人被艾姬多娜大人叮嚀,說要觀察我是否符合條件。這幾個月被碧翠絲大人徵收瑪那多次,也是因為這原因。」
  「既然碧翠絲都這麼說了,那就是了。」
  道出別有含意的話後,艾姬多娜真摯地凝視琉茲。
  「確實,以妳為核心,能夠發動結界的可能性很高。理論上是可以以妳為中心構築出『聖域』。──但是,要等妳的瑪那跟土地更親和之後。」
  「現在還不行嗎?」
  「這不是普通的結界。這個結界是無法破除的。為此,才會慎重行事。花了數年將人類與亞人的混血兒集中於此地,終於讓規模龐大到達成結界所需的條件。而妳是最後的步驟。可是……」
  話到此中斷,羅茲瓦爾懊惱地咬緊牙根。
  琉茲不了解這計畫有多困難。好像是有嚴峻的高牆阻擋,即使有艾姬多娜和羅茲瓦爾聯手都難以達成。
  可是即便不知道有多艱難的琉茲,也知道一件事。
  「兩位一定有什麼非不得已才會用的方法吧?」
  見艾姬多娜和羅茲瓦爾屏息,琉茲繼續說下去。
  「……我被艾姬多娜大人和羅茲瓦爾大人所救。能夠來到這塊土地,過著不需被人輕蔑和排擠的生活,真的很幸福。假如能夠報答兩位賜予我這段幸福時光的恩情,那麼我活著也就有了意義。」
  琉茲慢慢地將心中所想化為言語。
  看著琉茲緊握拳頭到泛白,艾姬多娜的黑色瞳孔逐漸冷冽。相反的,站在魔女旁邊的羅茲瓦爾表情則是越來越苦惱。
  「老、老師……」
  他像喘氣般呼喚艾姬多娜。那並不是將判斷委由師長定奪,反而是帶有請求的意味。
  但是,艾姬多娜沒有回應弟子的請求。黑色瞳孔依舊緊盯琉茲。
  「──以妳的歐德做觸媒,就能製成『聖域』的核心。如此一來就能縮短讓瑪那熟悉土壤的工程,屆時也能啟動結界吧。」
  「那樣做的話,這塊土地……『聖域』就會得救嗎?」
  「要看得救的定義為何。不過,有可能擊退現在迫近的威脅。按照當初的目的,爭取到時間的話,也能擬定對抗措施。」
  艾姬多娜的回答沒有慰藉。魔女不會說些帶有希望的觀測或是安慰。
  既然她明言說可以,那就代表可能實現。
  也就是說,琉茲可以用自己的性命來報答恩情。
  「……幾時可以開始呢?」
  「──現在就行。早就準備好置入核心的設施了。再來就是精鍊做為觸媒的魔水晶,以及構築與居民血統相關的術式。雖然問題在於能否爭取到面對威脅的時間。」
  「那是我的任務。我會盡可能、竭盡全力拖久一點的。……琉茲姑娘。」
  將悲壯情感隱藏在眼神後方,羅茲瓦爾重新面向琉茲。此時少年的表情不再軟弱無力,只有對一同做好覺悟的琉茲抱持的敬意。
  「對不起。要幫忙老師,光憑我還能力不足。」
  「哪裡。羅茲瓦爾大人也是給予我無可取代時光的恩人。這份心情感謝都來不及,哪還有其他怨懟呢。」
  手貼薄胸的琉茲緩緩搖頭。
  聽到這回答,羅茲瓦爾吐氣,接著看向艾姬多娜。
  「我馬上出去。老師請準備結界……還有請叫碧翠絲回來。」
  「……不要通知碧翠絲不是比較好嗎?」
  「當前若不通知碧翠絲的話,我和老師您一輩子都會被那女孩憎恨的。……雖說就算叫了她也可能如此。」
  「是嗎。……明白了。待會會叫她的。」
  見艾姬多娜首肯,羅茲瓦爾便走向小屋入口。途中他把手放在琉茲肩膀上,用力握了一把。
  手指的顫抖,就是羅茲瓦爾憐惜琉茲的鐵證。
  「……碧翠絲大人。」
  琉茲閉上眼,輕聲呼喚嬌小少女的名字。
  一想到不在場、脾氣很倔的少女,便覺得胸口像被什麼用力擠壓。
  
  8
  
  ──場面再度轉換。
  「嘎、呼……!」
  吐出呻吟和血塊,少年的身體在地面上水平飛行。
  拖出劇烈煙塵後倒下的模樣,讓琉茲忘了呼吸,只能瞠目結舌。
  贏不了。簡直是絕望的光景。
  年僅十六就能操縱六色魔法,一般來說獲得了人類得以到達的最高魔法殊榮地位的青年才俊,師事魔女且依舊不失上進心的人才──羅茲瓦爾•A•梅札斯,舉世唯有「天才」這稱號配得上他。
  然而他現在卻倒在地上,氣息奄奄地口吐血沫。
  這光景除了惡夢以外還能用什麼形容。除了呆愣原地外還有其他選項嗎。
  「……還要打嗎?」
  俯視羅茲瓦爾的陰沉男子,懶散地這麼說。
  是個年約二十歲的瘦個子,焦咖啡色的頭髮綁在後腦杓,眼睛底下有著貌似不健康的黑眼圈。臉色很差,站姿還駝背,可以說跟活力這字彙無緣,給人的感覺就是穿著衣服在走路的「無精打采」;可是唯有服裝格外奇特,到了奇裝異服的地步。
  身穿像是小丑的服裝,卻表現得和開朗無緣。每當男子往前走、踢小石頭當消遣時,倒地的羅茲瓦爾身體就會噴出血花、彈跳抽動。
  「嘎!呃嗚!咳啊……!」
  「吵死了。煩死了。悶死了。麻煩死了。超沒勁。鬱悶爆了。」
  像在自言自語但又沒有要別人聽的男子低喃。可是他的每一聲、每一步都在擴增羅茲瓦爾肉體上的損傷。骨碎肉裂,羅茲瓦爾的身體就像被空氣壓爛一樣,血液彷彿淚水逐漸溢出。
  「厲害,太厲害了。你,非常努力呢。明知自己贏不了,卻還是拼命努力。努力本身是事實。……不過只會努力的話是白費力氣。」
  「誰、理你……我必須、在這裡、阻止你……呃、啊!啊啊啊啊!?」
  「那種說法最讓氣氛沉重,讓胸口作噁,讓心情抑鬱。」
  面對被要求放棄卻不肯遵從的羅茲瓦爾,男子以厭煩的態度屈下膝。憂鬱地嘆氣後,他伸指輕戳羅茲瓦爾的胸膛。
  ──頓時,羅茲瓦爾的手腳被壓扁扭曲。血肉被破壞的痛楚促發了慘叫。
  「真的很討厭。讓咱心情極度低落。讓咱這麼氣餒,真的很惡劣。鬱悶爆了。很沒勁。心灰意冷。讓人消沉萎靡,真的很糟糕。最糟糕最壞最頂級的──憂鬱。」
  「啊──」
  話語陰沉到要拉聽者作伴,其中最後一句話成了決定性傷害,羅茲瓦爾的身體終於承受不了壓力而「爛掉」。
  身體從正中央扁掉,吐出的血量讓人覺得內臟會從嘴巴裡嘔出。羅茲瓦爾白眼一翻、手腳痙攣,陷入沉默。
  直到最後都貫徹使命感,代價卻是殘忍耗盡年輕天才的性命。
  「啊──啊──啊──啊,什麼嘛。搞什麼嘛。搞什麼什麼──嘛。真的很討厭,令人作噁。心情好沉重。腦袋好重。好憂鬱。憂鬱、憂鬱、鬱鬱鬱鬱鬱鬱鬱──」
  面對沉入血海、一動也不動的羅茲瓦爾,男子不斷地陰沉抱怨。
  羅茲瓦爾壯烈犧牲,以及做到這點、能力超乎常人的男子。只能望著一切發生的琉茲直到剛剛才發覺自己忘了呼吸──
  「啊……?雖然沉重,不過那邊的,是誰呀?」
  「──呃。」
  才剛朝肺部送入些許空氣,男子的注意力就轉向了這兒。
  對此琉茲感到震驚。她是從偏僻小屋裡頭偷窺到這場戰鬥的,但是從粗糙牆壁的孔洞中望出去的視線以及微弱呼吸竟然會被男子察覺。
  「沒什麼~啦,又不是咱自己──想做的。奪人性命咱會心痛,聽到慘叫會心情消沉,被他人詛咒會覺得人生黑暗。……能不能省點功夫?」
  「噫。」
  「……真憂鬱。」
  琉茲動彈不得又發不出聲音時,男子伸掌朝向她所待的小屋。原理不清楚,但她知道那是男子所做的死亡宣告。
  壓爛羅茲瓦爾的不可思議力量要來了。而且,琉茲的身體將被壓扁──
  「亞爾……戈亞──!?」
  宛如斷腸吐血──不,是真的在吐血的咆哮伴隨著火球染紅世界。
  倒地的羅茲瓦爾從舉起的手掌發出龐大熱量,足以燒毀男子的壓倒性熱浪襲來。雖然男子可以施展人智無法抵禦的暴力,但這股產生焦熱世界的純紅業炎是從他身後突襲,要連同他的靈魂一起燒毀──
  「流汗很叫人鬱悶耶。」
  憂鬱的低喃,在業炎抵達之前就將之敲墜於大地。
  

  
  本該把男子燒到連飛灰都不剩的火熱球體,不但沒能燒掉男子的一根頭髮,還化為小小的紅色塊狀物後滾落地面。
  「還──沒消失啊,讓人驚訝。不要讓咱使用力量啦。叫人陰沉得想死。」
  男子發牢騷,舉手握拳,結果墜落地面的球體一口氣內爆。灼熱只發出一次燒灼空氣的聲響,接著瑪那就整個煙消雲散。
  ──那理應是瀕死的羅茲瓦爾起死回生、用盡最後力氣所釋放的魔法。
  擠出將死之力的結果卻只是讓男子冒汗而告終。這樣就只是將羅茲瓦爾和琉茲的死亡拖延幾秒罷了。
  「你這個、憂鬱魔人……!」
  「好討厭的綽號。心情好鬱悶。你以為咱是自己喜歡才──變成這樣子的嗎?」
  「你到底、是被什麼給扭曲了生存方式……從有限的選項,選擇變成現在的自己的人,是你。少一副、被害人的嘴臉……『憂鬱魔人』赫克特!」
  「你的話正確得刺耳又叫人難堪。咱真的──對你沒輒。所以說──」
  中斷話語的男子──赫克特翻掌朝向羅茲瓦爾。
  「──嗚、噗!」
  「骨頭,斷開。內臟,潰爛。心臟,爆開。這樣子對付你──如何?」
  赫克特低吟的瞬間,哀嚎響起。那是羅茲瓦爾的臨終痛苦。
  但赫克特只是瞥了這次真的動彈不得的羅茲瓦爾一眼,接著視線就轉向琉茲所在的小屋──龐大壓力毫無預警就將小屋壓爛。
  「──嗚、啊!?」
  連一秒都撐不住。
  來自正上方、遠遠超出自身重量的壓力壓下來。只是往前撲倒在地上可說是奇蹟,要是姿勢不對的話,所有可以稱為關節的地方原本都要朝反方向彎折的。
  可是,這份奇蹟只不過是減輕死前的痛苦。
  「抵擋不了的話就不是艾姬多娜。既然不是她,那就沒差了。」
  「──啊、噫。」
  全身被滴水不漏的壓力包圍,錯以為自己要被空氣給壓爛。正當認為遠方傳來的赫克特的聲音就是自己在這個人世最後聽到的聲音時,壓力突然消失。
  琉茲用力呼吸,臉上爬滿淚水和口水,邊喘氣邊抬起頭。
  「狀況似乎很難說是趕上了。」
  是背對著崩塌小屋而立的白髮魔女。
  魔女不知用什麼方法除去壓力。見到她,赫克特揚眉道:
  「……不,有趕上喔。妳的弟子有絆住咱,勇敢地爭取到時間喔──。多虧了他,咱的預定都沒成真。心情消沉。非常非──常消沉。」
  「那種說話方式……你完全沒變呢。就跟訣別時一樣。」
  「妳的牙尖嘴利也一樣沒變。為什麼會變成這麼不可愛的說話方式──呢。明明以前很可愛的。」
  視線撇離怨嘆的赫克特,艾姬多娜看向倒臥在血海中的羅茲瓦爾。直到最後都有完成使命的模樣,令艾姬多娜微微瞇起眼睛。
  「……胸口意外地痛。對於結果,我沒法客觀地去觀察。」
  「被冷淡沒感情地處理,這種情況下會沒法──放心瞑目的吧。想哭的話,這點時間咱還給得出來。咱也沒薄情到那種地步。」
  「折磨他的本人講這種話?真不知道你有什麼嘴臉這麼說。」
  交談帶刺的兩人看來認識彼此,但關係絕對稱不上友好。
  相較於保持距離的艾姬多娜,赫克特的態度極為自然。艾姬多娜的實力毋庸置疑,但赫克特也是超乎常理的存在──他人根本無從想像戰鬥的局勢會怎麼演變。
  「──妳是打算悽慘地趴在這種地方到幾時?」
  「……咦?」
  衣領突然被揪住,連帶使得琉茲原本趴臥的身體被拉起。才在驚訝發生什麼事,就在身旁看到熟悉的撲克臉少女。
  「碧、翠絲大人……」
  「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妳在這只會絆手絆腳……趁母親爭取時間,快點離開這裡。」
  「可、可是……羅茲瓦爾大人和艾姬多娜大人吩咐我要待在這裡。」
  「……羅茲瓦爾失敗變成那樣子了。聽好了,跟著貝蒂。這是母親的囑咐,也是破除現狀的唯一方法。」
  就算是碧翠絲,看到羅茲瓦爾倒地和來歷不明的魔人也沒法保持平靜。從她斥責琉茲的表情中可以看出她的臉頰格外用力。
  即便如此,她還是比只會在這裡縮起身子發抖的自己還要強。
  「已經準備妥當,這是母親的口信。還說這樣妳就知道了。」
  「──我知道了。」
  接收到艾姬多娜的口信後,琉茲屏息點頭。相反的,碧翠絲完全不解口信的意思,但現在也沒空說明。
  兩人身後的氣氛緊繃,喧囂吵鬧的瑪那期望被轉換成力量。戰火即將開啟,常人無法理解的超能者戰鬥將要開始。
  為了在這場超乎理解的勝負中靠近勝利,所以非去不可。
  「走吧,碧翠絲大人。地點在何處?」
  「……森林裡那個有股討厭臭味的建築物。貝蒂按照母親的囑咐把東西都搬到那兒了,不過即使用『機遇門』那也是很累人的作業。」
  言外之意就是不高興沒人跟她解釋,但碧翠絲還是牽起琉茲的手要離開戰場。魔女和魔人目前還在對峙,要趁還沒被捲入戰鬥先前往目的地。
  「──」
  琉茲最後一次朝著艾姬多娜的背影鞠躬。
  魔女全神貫注在來敵身上,絲毫沒注意這邊。但自己還是有必要這麼做。
  ──因為未來再也不會有交談和表達感謝的機會了。
  
  9
  
  ──那是透明湛藍又美得叫人顫抖的魔水晶。
  「不要看傻眼就不小心去摸喔。會變成結晶的一部份的。」
  魔水晶具有迷惑人心到讓人會不經意去這麼做的魔力,回過神的琉茲連忙低頭認錯。
  「對不起!都這種時候了還看魔水晶看到發呆……」
  「內含的瑪那量那麼多,會瑪那醉也是在所難免啦。……所以,接下來要幹嘛?貝蒂只聽母親說要把妳帶來這兒而已。」
  「就算不知道,碧翠絲大人還是遵從了艾姬多娜大人的吩咐。」
  「那當然。對貝蒂來說母親就是絕對……妳和這邊的居民都有受惠,等這次的事收拾完畢,就好好工作報答吧。」
  碧翠絲用有點高傲的態度哼氣來回應琉茲的話。好懷念以前對她的話照單全收而畏懼不已的時候。
  現在的話,已經能了解這是她讓人難懂的溫柔以及親暱的表現。
  ──要是能就這樣和碧翠絲度過一如往常的時光,該有多好。
  「──妳現在笑的那種表情,很惹人厭耶。」
  感傷表現在臉上,馬上就被眼尖的碧翠絲指責。
  不過,能看出這不是自己平常的笑容,代表碧翠絲一直都有在看自己。察覺到這點,琉茲的眼眶泛淚。
  碧翠絲訝異地瞪大眼睛。琉茲連忙用袖子擦淚。
  「對、對不起……。有東西,跑到眼睛裡了……」
  「──貝蒂也知道現在的狀況很難不讓妳不安。果然妳還是乖乖待在這邊吧。」
  顧慮到噙淚的她,碧翠絲把注意力移向設施外頭,也就是艾姬多娜和羅茲瓦爾那邊,然後朝著琉茲不住點頭,說:
  「貝蒂要去幫忙母親,一切很快就會恢復原樣。也得快點去救瀕死的羅茲瓦爾那傢伙。所以,明天又可以安心過日子……」
  碧翠絲略顯快嘴地對琉茲述說想讓她放心的話。這份耿直的關懷令琉茲呆愣了一下,甚至忘了狀況緊急。
  心頭深處立刻熱起來。她的話給予自己力量。現在的自己,對此感到自豪。
  所以──
  「碧翠絲大人,長久以來謝謝您的照顧。──我就在這裡向您道別了。」
  ──琉茲拒絕這段安穩的時間,下定決心要光著腳踏向荊棘試煉。
  「──咦?」
  碧翠絲聲音沙啞,無法理解地眨著眼。
  一臉錯愕的她回頭看向筆直凝視自己的琉茲,圓溜溜的雙眼裡頭掠過困惑和痛楚。可是了解少女溫情一面的琉茲沒有膽怯。
  至今為止,每當有什麼事琉茲總會立刻道歉。然而,只有這時是絕對的。
  「妳要道別,什麼意思……妳要逃跑嗎?」
  「不,不是的。假如逃跑的話,哪天還有可能和碧翠絲大人碰面。但是,這是今生的別離……以後再也不能跟碧翠絲大人說話了。」
  碧翠絲用力抿唇,盯著她看,想要找出她話中真正的意思。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拼命的樣子,所以琉茲謹慎地挑選字詞。
  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瞬間,所以從自己所會的言詞中仔細揀選。
  「這個設施,是為了在森林張設結界而準備的。本來預計要花一段時間,讓我當核心好發動結界……可是,現在沒那種時間了。」
  「為了結界,時間……礙事的是那個男的?既然如此,撂倒他就好啦……」
  「就算戰鬥也贏不了,所以做出的結論就是『聖域』。羅茲瓦爾大人會捨身到這種地步,就是因為他知道不這樣的話,就救不了艾姬多娜大人吧。」
  「憂鬱魔人」就是這麼個壓倒性的存在。
  發動結界後能對那個魔人造成什麼樣的效果,琉茲也不知道。但是,艾姬多娜向她保證了一件事。
  「結界發動後,這個地方就會變成『聖域』,這裡就會得到庇佑。這是艾姬多娜大人向我保證的。……所以說,我將為此奉獻自己。」
  「不、不要講這種蠢話!什麼奉獻自己……妳又不懂魔法…妳什麼都不懂,是辦得到什麼啦!妳要……啊。」
  碧翠絲高聲快嘴地逼近琉茲。但是聰明的少女在講話的過程中找到了答案。
  錯愕的她,仰望身旁的藍色魔水晶。
  「以這個魔水晶為觸媒,把妳的歐德變成核心來發動結界……?這樣的話,就不用花時間覆蓋掉這塊土地的瑪那,可以直接把這座森林變成『聖域』……」
  「是的。艾姬多娜大人也是這麼說。」
  這是在魔人來襲之前,艾姬多娜和羅茲瓦爾商討對策時所做出的結論。
  碧翠絲說不出話來,呆站在原地。這顆魔水晶是她親自運來的,而要成為「聖域」核心的琉茲與結界之間的相配度──
  「──這一點,也得到您的保證。」
  「不對……唔!貝蒂……貝蒂沒那種意思……」
  臉反射性抬起,卻無法粉飾表情的碧翠絲聲音顫抖不已。
  「貝蒂沒有多想就稟告母親……等等,不對,等一下。等等。貝、貝蒂直接去找母親說。母親很疼貝蒂,一定會聽貝蒂的話……」
  「沒那個時間了。現在這一刻,需要的是做出決斷。」
  「既然如此,現在立刻去幫母親就是貝蒂所做的決斷!只要母親和貝蒂聯手,輕而易舉就能撂倒那種傢伙!也能很快治好羅茲瓦爾,所以……」
  碧翠絲搖頭表達厭惡,但對自己說的話卻越來越沒把握。
  她比誰都了解這段痛苦的發言毫無說服力。
  ──碧翠絲很厲害。琉茲是發自內心尊敬她。
  琉茲一直看著她,所以知道她敬愛母親,和羅茲瓦爾就像兄妹一樣愛拌嘴,還會若無其事地關心自己。
  她拼命練習魔法,就算被羅茲瓦爾戲弄也不灰心,她最喜歡母親艾姬多娜,偶爾給琉茲看到的微笑可說是可愛萬分。
  「──只要用貝蒂的『機遇門』,讓大家逃離這裡就好啦。」
  「──」
  「對吧?就這麼辦。雖然因為人多,貝蒂會很辛苦,但還是可以辦到的。找到機會就把羅茲瓦爾帶走,還有母親……妳看,這樣就行啦!」
  「然後逃到他處,活得戰戰兢兢、時時刻刻擔憂那個人幾時追來嗎?多虧了艾姬多娜大人和羅茲瓦爾大人,我們才終於有這塊安寧之處。……捨棄這裡再打造新的『聖域』,不知道又要花多久。」
  碧翠絲拼命擬定替代方案,而琉茲回應得沉穩,卻也很嚴厲。
  看到受傷的神色在少女臉上擴散,強烈的感傷也奔過琉茲的胸口。碧翠絲只是很溫柔而已。而自己堅持己見,踐踏了那份溫柔。
  ──這無疑是背叛了相處至今的歲月以及積累的心情。
  多麼殘酷又自私、不知感恩的行為啊。
  「碧翠絲大人。我很喜歡這裡。我真的很慶幸能夠在這生活。我非常喜歡居住在這兒的人們的笑容。我不希望失去這一切。」
  「──」
  「我已經得到十分溫暖的時光。我是不被期望生下來的小孩,但卻有幸得到這樣不相應的幸福。……所以說,我已經很滿足了。」
  「不該、不該是這樣的……不、不管妳對這裡有什麼想法,這個地方講真的,並不是為了你們而創建的……」
  「是的。我知道。」
  打斷碧翠絲的話,琉茲用了然於心的態度深深點頭。
  她很清楚,這個「聖域」存在的真正用意。
  「這塊土地,是為了要克制追擊艾姬多娜大人的那個人才開闢的。」
  艾姬多娜和羅茲瓦爾並不是單純出自善意才接納像自己這樣的混血人,不過他們還是給予了大家新的故鄉和希望。
  「為了這個目的才有了這塊土地,才會有我們。這些我都知道。」
  「既然如此……妳明明知道,為什麼還……」
  無法理解的碧翠絲無力搖頭。
  面對她像在懇求的眼神,琉茲回以明朗的微笑。
  「沒關係。或許起頭是這樣,可是我們在這裡度過的所有時光,讓出發點已經不一樣了。在這裡生活,和碧翠絲大人聊天,全都是我自己選擇的。其他人也是。」
  來到這裡之前,過的都是無法自行選擇的人生。這個世界對半魔十分殘酷,連年幼的琉茲短暫的人生裡都被迫嚐到數不清的痛苦經歷。
  可是,這裡不一樣。這個地方是琉茲第一次,而且也做出了許多選擇的場所。
  多所敬畏的邂逅也好,打成一片後的日子,全都是由自己決定的。
  想稍微接近抱著書的少女,想要模仿她。對方明言願意幫這拙劣的模仿一把,使自己在腦海中描繪出獲取新知的未來。
  「我並沒有失去任何東西。因為得到的一切,全都在我心裡。」
  就算描繪的未來無法實現,但琉茲還是得到了幸福、心懷溫暖。
  「能在這邊生活很幸福。所以說,為了守護這段時光,我會義無反顧。碧翠絲大人對我的無數恩情,也在此向您獻上感謝。」
  建築物外頭,遠方傳來轟隆巨響。
  地面搖晃,空氣震動。這全是超能者之間的戰鬥餘波。一點一點但確實在逼近的餘波,是逼迫兩人做個了斷的命運呼喚。
  閉上眼睛,琉茲巧妙地隱藏心頭深處的些微不安。面前的碧翠絲正拼命運轉腦袋找話說。
  找出能夠挫敗琉茲的意願,改變她的心情,翻轉她的意見的魔法話語。
  ──但這世上不存在那麼剛好又方便的魔法。
  「碧翠絲大人。」
  在呼喚下,碧翠絲緊抓著些微希望抬起頭。自己想不到的魔法話語,期望是由琉茲開口。可是──
  「甜食請不要吃過頭囉。」
  代替魔法話語的,是琉茲對碧翠絲的最後心願。
  因為她是個一起喝茶時,伸向茶點的手就停不下來的女孩。生得那麼可愛,要是變胖就太可惜了。也希望她的牙齒能夠繼續整潔漂亮下去。
  ──雖然很少見,但她真的是個笑起來很可愛的少女。
  回過頭,琉茲看著引人入勝、綻放光芒的魔水晶。只要觸碰就行了。
  會痛或是難受嗎?
  即使已經對結束性命抱持覺悟,但卻不知道死亡會以什麼樣的形式降臨。覺得稍微有點可怕的自己真是難為情。
  被眼前這道光芒吞噬的時候,自己將會讓「聖域」成真。
  假如「聖域」能讓大家幸福,假如碧翠絲會守護這個世界的話。
  「──」
  突然傳來袖子被拉扯的感觸。
  回過頭,拉住自己的是碧翠絲。琉茲第一次看到她這種表情,而且她正用手指捏著自己的袖子。
  碧翠絲一定也不知道制止之後該怎麼做。
  可是還是得傳達些什麼,所以圓滾滾的雙眼拼命訴說。
  「約、約好了……要教妳讀書的。」
  在最後的最後,兩人所描繪的未來原來是同一件事。這給了琉茲最大的勇氣。
  她溫柔地鬆開碧翠絲捏著袖子的手指。
  相觸的手指傳來溫暖,最後琉茲笑得如花燦爛。
  不可怕了。因為害怕的心情被碧翠絲融化了。
  「謝謝。──再見,貝蒂。」
  ──對人生中最好的朋友這麼說後,琉茲的意識就被藍光包圍了。
  

  
  10
  
  「──這就是老身在墳墓裡所見到的琉茲•梅耶爾的過去。」
  為似長又短的往昔作總結後,席瑪深深低頭。
  老實聽完的昴一行人,對席瑪的舉動沒有表達任何意見。負責講述的她,長久以來懷著這樣的過去,想必是苦惱不已吧。
  「聖域」的起始,和琉茲•梅耶爾。身為始祖的她原來背負著沉重的真相。
  「記憶就到這裡,後面的事便不得而知了。但是,既然『聖域』有存續下來,就代表琉茲•梅耶爾的決心沒有白費。」
  「可是,這太……跟老身所知道的『聖域』存在源由差太遠了……」
  內心最為震撼的,就是出身與席瑪相同的琉茲。立場相同卻不知道同胞的秘密,一直相信虛假的她所受到的衝擊怕是無法估計。雖然程度比不上她,但這份真相也讓昴大為震驚。
  「魔水晶在那之後,以及琉茲•梅耶爾的所在地,就如毛寶你們所知。」
  「複製人實驗室,就是結界的核心啊。……可是,包含水晶在內,實驗室的用處跟我聽說的完全不一樣。艾姬多娜也從未說過跟結界有關……」
  在夢之城堡與艾姬多娜的邂逅裡,未曾觸及過結界設立的目的。
  艾姬多娜曾一度佯裝「試煉」與自己無關,還顛覆意見。所以關於「聖域」的成立與結界的存在,因為怕她撒謊,不曾跟她本人確認過──
  「席瑪女士……不對,琉茲小姐們是在哪知道艾姬多娜的目的的?」
  艾姬多娜的目的是長生不老──將自己的記憶寫入複製人體內,藉此成立擬似的永生。過程中發生失敗,只有生成複製人的裝置還留著,直到現在都還在繼續產出複製人。原本聽到的是這樣。
  「老身……老身們是被賦予管理者職務的最初複製體。知識和目的是從一開始就存在於腦內。所以說,不曾質疑過……」
  「一開始老身也完全沒法相信。結果行為和想法都失常,於是便被撇除管理者的職位。」
  琉茲大感困惑,而在十年前就克服同樣衝擊的席瑪朝她點頭。現在就要琉茲冷靜接受恐怕是很困難。
  可是席瑪沒時間了,所以昴沒空等琉茲重新振作。
  「雖然對琉茲小姐很過意不去,不過繼續說下去吧。艾姬多娜隱瞞真正目的這件事沒什麼好嚇人的。這很正常。所以說,她隱瞞的目的才是重點。」
  「我還蠻在意的,菜月先生提到魔女的時候都講得很過份呢。」
  「因為我恨她把我耍得團團轉。──話中出現的『憂鬱』是什麼人?」
  昴問起在過去大放異彩的「憂鬱」。要是跟冠上宗罪的七名魔女一樣,只有無知的昴不曉得而已那就還好。可是──
  「拉姆也是頭一次聽到『憂鬱』這個人。對『強欲魔女』也僅止於知道名字而已……但『憂鬱』是真的從沒聽過。」
  「本大爺也不知道。……既然不是席奶奶犯痴呆,就真有其人吧。」
  昴的疑問讓拉姆和嘉飛爾一齊搖頭。仔細看,奧托也聳肩表達沒頭緒,使得事情墜入五里霧更深處。
  不過,昴是想到一個不願意去相信的想法。
  「七宗罪是傲慢、嫉妒、憤怒、怠惰、強欲、暴食、色欲……可是我聽說以前不只這七個,有些被合併掉了。」
  「問是在哪聽說的也沒用吧。……被合併掉的宗罪有哪些?」
  「記得是……『憂鬱』和『虛飾』。」
  ──被撇除在七宗罪以外、被稱為舊宗罪的「憂鬱」和「虛飾」。
  既然「聖域」的過去與「憂鬱」有所牽扯,那「虛飾」應該也存在。
  「可是,這樣子該說是很傷腦筋嗎,總之事情很嚴重耶。」
  現場無人懷疑昴那來源不明的情報。最信任他的奧托環顧周遭的人,說:
  「我沒說錯吧?宗罪魔女的存在好歹還留在歷史裡。可是卻有連歷史都沒提到的宗罪?而且聽起來還是極為兇殘的人。這裡頭鐵定有內情。」
  「說起來,連『聖域』的成立目的都對琉茲大人隱瞞。也就是說,是刻意要抹消『憂鬱』這人的存在。雖然不知道目的為何。」
  「有腦子好的傢伙在,事情討論起來就是快呢……」
  奧托和拉姆的推論之快讓昴讚嘆,接著看向席瑪。因襲拉姆兩人的結論和昴所知道的現狀的話,那在「聖域」所發生的事情──
  「──全都是騙人的。『聖域』是艾姬多娜用來抵禦『憂鬱』的手段,琉茲小姐被賦予的職責和複製人的生成裝置都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吧?」
  「不做到這地步就沒法徹底隱瞞的意思囉。──就這麼想要抹消『憂鬱』的存在嗎。」
  「──呃!奶奶!」
  昴的結論和拉姆接著說下去的話,讓臉色蒼白的琉茲站不穩。嘉飛爾立刻扶住她的肩膀,輕手輕腳地讓她坐到墳墓的石階上。
  「抱歉,講得太難聽了。可是,該怎麼講好咧……」
  「不會,哪裡。老身的結論也跟毛寶相同。……只是有點累了。」
  低垂目光的琉茲聲音沉重。這也難怪,所以不勉強她。
  畢竟知道了長久以來深信不疑還用自己的人生去執行的使命全都是瞎扯胡說。其箇中辛酸不只昴,其他人也難以想像。
  「您覺得是做白工嗎,琉茲大人?」
  「拉姆……?」
  在一片靜默中,拉姆朝著低頭的琉茲出聲。她雙手抱胸,帶著一如往常的透徹眼神瞥了一眼琉茲身旁的嘉飛爾,說:
  「一直以來堅信的使命是虛假的,知道後難免會心灰意冷。可是,琉茲大人在『聖域』度過的歲月裡頭,難道就只有使命嗎?」
  「──」
  「不管一開始的起頭為何,但後面應該不一樣吧。──至少拉姆是這樣想。」
  說是安慰太尖銳,講是斥責又太柔情。活脫脫就是拉姆式說話法。
  她的話讓琉茲嘴唇微微顫抖,接著小手握住嘉飛爾的手。嘉飛爾也默默地回握。這樣就夠了。
  就如拉姆所說:不管開頭為何,就算是虛假的,但都不會讓後面發生的事褪色。琉茲確實有所得。
  然後越是去想,沉痛的心情就越是擾亂昴的胸膛。
  「──碧翠絲失去朋友了。」
  因為琉茲•梅耶爾太多所敬畏,而碧翠絲太頑固。
  最後,真的是直到最後一刻,兩人都沒能確認彼此之間的友誼。
  被魔水晶吞噬的琉茲•梅耶爾在最後留下的親密,一定像詛咒一樣腐蝕著碧翠絲的心,化為不會痊癒的傷口不斷傾訴痛楚。
  這下總算了解拒絕昴,還懇求給她個痛快的碧翠絲到底在想什麼。
  失去唯一朋友的她,內心的創傷始終沒有癒合的跡象。之後緊抓的希望就是跟母親所說的「那個人」見面,但也沒能實現,時間就這樣耗損她的靈魂。
  ──失去後就維持雙手空空的狀態,過了四百年的空白時光。
  「……碧翠絲曾和琉茲小姐們見過面嗎?」
  「沒有,不曾。自爾等複製體誕生後,碧翠絲大人就未曾涉足過此地。老身也一直以為不該見面。」
  席瑪代表複製人回答。昴也同意這個回答的一部份。
  複製人和本體終究是不同人,就算讓碧翠絲跟琉茲她們見面,也不等同於和琉茲•梅耶爾重逢。那樣只會拓寬傷口罷了。但是──
  「琉茲•梅耶爾最後有許願吧?希望這裡成為『聖域』,成為大家都能歡笑的場所……而且還希望碧翠絲也置身其中。」
  「是沒錯。但卻沒變成那樣……」
  「確實,四百年是有點過頭了……但還不到太遲的地步。」
  傷口沒癒合,是因為碧翠絲的時間停止了。
  不管是多小的擦傷,時間沒有運轉就不會痊癒。所以說──
  「──這次我要毀掉那傢伙停滯的時間。」
  用力握拳朝前伸出,昴說得強而有力。
  胸口深處點起火苗。眼皮底下看見光芒。這隻手的前方,有著想要疼惜的少女。
  「……解除結界不就等於踐踏琉茲•梅耶爾、老身們始祖的願望嗎,老身一直很害怕。」
  聽到昴的宣告,席瑪緩緩搖頭說。淺粉紅色長髮搖曳,如實表達出她內心的不安。
  「隨著時間過去,時代也改變了。過去,被逼到此地的同胞……過去稱為禍血的混血兒,現在所受的對待應該比較好了。要用這種藉口來瞞騙始祖的願望嗎?」
  「……我懂妳的不安。血緣和被歧視不曾被分割過,偏見也還到處都是。即使去到森林外頭,一定還是會遇到討厭的事。可是!」
  掠過昴的腦海的,是聚集在王城裡的王選候補者們的身影。
  在那個大廳表明自己的意念,正面承受他人惡意的愛蜜莉雅。她的理想,盡頭正是琉茲•梅耶爾所祈願的世界。
  至少昴這麼相信,而且也相信愛蜜莉雅可以達成。
  「愛蜜莉雅完成琉茲•梅耶爾的心願時,被迫結束的『聖域』將會再開始。等一切都步上軌道時,整個世界對任何人都可以說是『聖域』。」
  為此,愛蜜莉雅會竭盡所能。其他的王選候補人選不能說一定會如此,但至少有一半的人才可以做到。
  為了有朝一日的理想,在身旁支持她就是昴的任務。
  「空想泛談,說起來好聽,只有出一張嘴的話。」
  「不過,這艘賊船本大爺上了。」
  無力輕笑的席瑪低語,但嘉飛爾用力拍胸脯,露出尖銳的犬齒一笑。他一掃臉上陰霾,朝著昴點頭。
  「可別只是嘴巴說說喔,首領。公主殿下……小心俺踹愛蜜莉雅大人的屁股。」
  「不要對愛蜜莉雅醬可愛的屁屁做那麼粗暴的事。不過,我知道。」
  嘉飛爾和昴的對話活力十足,席瑪看著他們,宛如在注視耀眼之物。
  「也就是說,『聖域』外頭的世界……全都會變成『聖域』,是嗎。」
  「變成那樣時,還窩在森林裡就太可惜囉。當然要朝那些嚷嚷著那種事不可能辦到的傢伙們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嗆說我們可是第一批抵達的人。」
  「呼,呵呵,原來如此。……說的沒錯。」
  接受昴逗人發笑的話,席瑪微笑。她的表情像是卸下長久以來的重擔──不,不是好像,她確實卸下了重擔。
  卸下了一直一個人肩負的重擔後,接下來要踏出嶄新的一步。
  「今後就跟我們並肩而行……怎麼了,席瑪女士?」
  「……沒什麼,只是活動時間到極限了。不要太操勞老人家了。」
  搖搖晃晃的席瑪俏皮回應,拉姆撐住她的嬌小身軀。睏到低頭想睡的她所說的話,讓昴得知她的活動時間即將告終。
  仰賴些許瑪那,只能在既定時間內活動,就是複製人的極限。說完過去、克盡任務的席瑪即將在此入睡。之後的事,就交給昴他們了。
  「抱歉讓妳這麼勉強。不過除了想聽的情報外還知道了更多,謝謝。」
  「──交給你了,毛寶。」
  席瑪用沒有主詞的話回應道謝的昴,接著就整個人靠在拉姆身上失去意識。下次醒過來要等到明天以後,也就是決勝負之後。
  「我收到了,四百年前延續到現在的願望。……雖然非常沉重。」
  沒法委由他人,當然也不能置之不理。用雙手小心抱著,若不夠的話就借用他人的手,艱難地堅持下去。
  「不管怎樣,先讓席瑪女士休息。……拉姆,可以交給妳嗎?」
  「比起嘉飛的破爛屋……席瑪大人的小屋比較近呢。」
  「哦~那樣的話本大爺也一起……」
  「唉喲,請等一下。嘉飛爾還不能勉強。這邊就拜託琉茲小姐陪拉姆小姐去吧。」
  「啊~?」
  拉姆抱住席瑪時,率先想幫忙的嘉飛爾卻被奧托制止。對此嘉飛爾不悅,但拉姆卻直白同意。
  「沒錯。有粗手粗腳的嘉飛跟著,只會妨礙席瑪大人休息,這樣根本本末倒置。還有把琉茲大人留在一群不懂體貼的男人之中,拉姆會內疚的。」
  「沒錯沒錯……奇怪!?我也被算在這些男人之中嗎!?」
  奧托大喊不能同意,但拉姆毫不理睬,就這樣帶著席瑪和琉茲走了。髮色相近的三人離開現場後,奧托歪著頭說:
  「嗯──我說,拉姆小姐八成察覺到了吧。」
  「對呀,以拉姆的洞察力而言,一般是這樣沒錯。可是,由她視而不見這點……不對,一開始幫忙出力的時間點就有脈絡可循嗎。」
  深深點頭認同奧托的話後,昴朝著消失的背影低頭表達佩服。
  「是說,你們不要自己知道就好!到底是怎樣,說明一下啊。被晾在一旁,不就變得像『摩爾格雷羅的十人和一人』嗎!」
  被撇在一旁跟不上話題的嘉飛爾高聲抗議,昴朝憤怒的他解釋。
  「也就是說呢,讓你走掉的話我會很傷腦筋,還有我想除去不確定的要素拉姆。雖然好像沒什麼意義了。……那傢伙也很疲憊,只是不講而已。」
  「想撇除拉姆?喂喂,越來越不懂你在說什麼……」
  「──意思就是,接下來要去打擾梅札斯邊境伯了。嘉飛爾有兩隻手,礙手礙腳的有兩個人,這樣總是有點辦法吧?」
  話被打斷的嘉飛爾傻眼,奧托閉上一隻眼解釋。斜瞄他們兩人的昴思索墳墓──愛蜜莉雅的「試煉」經過。
  「在愛蜜莉雅醬抬頭挺胸出來之前,得設法回到這兒才行呢。」


  第三章 『貝特魯吉烏斯曾笑開懷的日子』
  
  1
  
  ──故事再度回到一百年前的森林,一名少女所挑戰的「試煉」裡。
  
  「擔任魔女教的大罪司教,掌管『強欲』的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
  ──笑著報上名號的青年,身上散發的氣息完全就是「異質」本身。
  乍看之下站著不動,也沒做出任何威脅之舉,渾身都是破綻。雙眼洋溢著與警戒無緣的從容和傲慢,看起來就是沒想過危險會找上自己的表情。
  這要是在平時,又是在堅固城牆內的話,倒也沒什麼問題。可是青年是不請自來的客人,面前是眼神兇狠、敵意高漲的佛爾特娜。
  在這種狀況下還能貫徹那種態度,已經不是從容,而是看不見現實了。
  但是,男子──雷古勒斯就是異質到能夠強迫他人認同自己的存在。
  而且,他自稱的頭銜連愛蜜莉雅都有印象。
  『魔女教、大罪司教……是攻擊宅邸和阿拉姆村的人……!』
  對羅茲瓦爾宅邸和阿拉姆村不利,導致村民們到「聖域」避難的契機──大罪司教據說是率領魔女教的幹部職稱。其中一名大罪司教視愛蜜莉雅為敵,他們也是害得雷姆陷入沉眠的仇人。
  『那種人,為什麼會到這森林……』
  「──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司教!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愛蜜莉雅現在產生的疑問,由過去站在森林裡的裘斯高聲問出口。他的表情嚴厲,面對年幼的愛蜜莉雅和佛爾特娜時的親密已消逝無蹤,簡直判若兩人。
  「這座森林和這件事,除了我以外的人都不得接觸,不是已經訂下這個約定了嗎!」
  「約定?那是你自己擅自說好擅自決定的協定吧。用那個強迫他人服從,你以為你是自覺了不起的呆子精靈嗎。強加意願又限制人想法,侵害我的身心也該有個限度。」
  「這不算回答!要是對協定不滿,就在教會商量啊!你來這裡露臉幹嘛!應該說,你是從誰那兒得知這裡的……」
  怒上心頭的裘斯,和不高興的雷古勒斯似乎認識。但是彼此之間毫無好感,對話裡頭更是沒有一絲妥協。
  可是──
  「──這是我下的令。」
  突然有宛如銀鈴的柔和女聲介入兩人的對話。
  那道聲音,令過去與現在、聚集於現場的所有人都各自有反應。
  裘斯的眼中冒出戰慄,佛爾特娜的雙眸盈滿怒意,年幼的愛蜜莉雅在母親的懷中淚眼婆娑,雷古勒斯的嘴唇露出不祥的凶笑。
  而觀察「過去」的愛蜜莉雅驚愕屏息,艾姬多娜只是閉目。
  ──穿越群樹之間現身的是一名少女。
  站到與愛蜜莉雅他們對峙的雷古勒斯身旁,停下腳步的少女──美得會令人忍不住顫抖不停,心生畏懼。
  晶瑩剔透的白金長髮閃耀生輝,簡直就像具體的陽光沿著纖細的肩膀朝背部生出一道光芒瀑布。鑲有長睫毛的雙眸有著禁錮世界的深藍,過度端正的容貌完全詮釋出所有人對「美」的概念。
  嬌小細緻的身體讓人擔心被風吹到的話會不會怎樣。全身上下就只裹著一塊布,卻夢幻到讓人能夠理解唯有那塊布方被世界允許觸碰她的裸肌。
  假如,真的是假如,美麗可以殺人的話,那她就是那種「美」。
  「怎麼了嗎?羅曼尼康帝司教?」
  足以成為死因的貌美少女,歪頭道出樸實的疑問。
  光是道出問題的嗓音,僅那不經意的一瞥,就構成少女將時間用在自己身上的事實,帶來的幸福感足以讓常人的心臟停止跳動。
  任誰一眼都能理解──她是不該存於世上的危險存在。
  「為、何……為何您會在此……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為什麼帶這位大人來!?」
  難以抗拒體內膨脹的衝動,但還是試圖抵抗的裘斯咬牙切齒。滲血的抗拒行徑,令雷古勒斯打心底厭煩地嗤之以鼻。
  「你說是我帶來的?我說啊,這種嚴厲指控叫我意外。我最討厭被別人強迫做事,你是知道的吧?會一起行動是大人本人的意思。不要什麼都怪在我頭上,你是恨我還是怎樣?」
  「柯爾尼亞斯司教,他也是一頭霧水。就別太苛責他了。」
  這種規勸的話就算觸怒了雷古勒斯的神經也不奇怪,但他卻是恭敬彎腰服從,嘴角還愉悅地上揚。
  讓這名凶人雷古勒斯做到這種地步的異常性,已經是筆墨難以形容。
  「這樣子……這樣子不會太、太過殘忍了嗎,潘朵拉大人……!」
  裘斯說話斷斷續續,少女則是嫣然微笑。
  那微笑帶來的幸福感,足以匹敵被世界祝福的感受。被稱作潘朵拉的少女原諒包圍自己的一切,以這樣的包容力回應世界。
  她攤開纖纖玉手,做出像是擁抱的動作。
  「好啦,把鑰匙和封印交到這。──為了成就我們魔女教的夙願。」
  「潘朵拉──!?」
  少女的平穩宣言和佛爾特娜的厲聲吶喊重疊。
  把年幼的愛蜜莉雅護在身後,怒吼的她周圍發出藍色光芒。光芒變成又長又大的冰柱,數量多到埋沒視野,所有矛頭全數指向潘朵拉。
  「唉呀。」
  「給我死在這兒,向我哥哥他們道歉!?」
  魔法毫不留情地刺向發呆的潘朵拉。
  每一根都粗如手臂的冰柱,以迅猛之勢射向她。銳利的尖端刺向遲鈍少女的臉,碎散的冰塊將森林染為白色。
  「就這樣──給我消失吧──!?」
  震怒到漂亮臉蛋扭曲的佛爾特娜,為眼前殘酷閃耀的光景劃下休止符。剖開森林天空、墜落的巨大冰塊直擊潘朵拉──在大地刺出一道冷徹心扉的墓碑。
  壯烈的景致,不只年幼的愛蜜莉雅,連現在的愛蜜莉雅都發不出聲。
  就算是藉助帕克的力量,自己有辦法使出可以匹敵母親的魔法嗎?不是輕視佛爾特娜,她的戰鬥力真的超乎想像。但是──
  「──我說啊,妳剛剛眼裡根本沒有我吧?既然眼中沒有我,那還使出會牽連到我的攻擊,老實說妳到底想怎樣?妳就是踐踏我的性命、我的存在、我的權利和我這個人本身吧?」
  從白色霧靄後頭傳來陰沉含恨的話,下一秒,冰之墓碑隨之碎裂。
  悠哉站在碎片閃耀、宛如夢幻場景中的雷古勒斯很異質。而他身後同樣毫髮無傷的潘朵拉也很異質。
  輕輕拍打上衣的雷古勒斯儘管受到那樣的攻擊,但別說受傷了,連衣服都沒有髒。潘朵拉也只有用手指把被風吹亂的瀏海梳理整齊。
  恐怕是站在前面的雷古勒斯保護了她吧,但這不是單純用防禦力就能解釋的現象。到底發生什麼事,愛蜜莉雅根本看不出個所以然。
  『那就是這代的「強欲」嗎。一想到本來不可能遇到,就讓人興致盎然呢。』
  『……艾姬多娜,妳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嗎?』
  艾姬多娜離開樹蔭,移動到容易觀戰的位置。愛蜜莉雅問,同時很自然地站到她身旁。這使得艾姬多娜嘴角下垂,但立刻嘆氣說:
  『想像得到,但離確信還遠。再稍微看一下事情發展的話就能推測他的權能……但狀況似乎不容許。──動囉。』
  艾姬多娜這麼下了結論,愛蜜莉雅雖覺遺憾,但還是集中心神在過去的景象上。
  第一招被輕易防禦的佛爾特娜咬牙切齒。裘斯攤開雙手站到她面前。
  「佛爾特娜大人!請您帶愛蜜莉雅大人離開!面對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現在的我們太過無力!」
  「哪有這樣……!都見到那女人了,你卻要我退下!?」
  「請看清楚狀況!您現在正在保護誰!?」
  「唔……!」
  展現徹底抗戰意志的佛爾特娜被裘斯當頭棒喝而瞪大雙眼,然後看看身後抓著自己衣服的愛女。
  「媽、媽媽……」
  「愛蜜莉雅……」
  「請退下。然後立刻到村落請求救援。和我一道來的信徒們都會幫忙的。他們一定可以幫助您。」
  裘斯聲音平靜,朝抱起年幼愛蜜莉雅的佛爾特娜如此告知。
  「可是,要是我們這麼做了,那你呢?」
  「──請放心。我也不是有勇無謀才留下來的。」
  面對她擔憂的眼神,裘斯透露緊張,但還是笑著回應。
  自誇的笑臉,讓佛爾特娜用力閉上眼好割捨依戀。
  「我一定會回來幫你的。──一定。」
  說完,她就抱緊愛蜜莉雅衝進森林。
  在母親懷中掙扎的年幼愛蜜莉雅朝著越來越遠的裘斯大喊。
  「裘斯──!?」
  這份稚嫩的親暱,裘斯用平穩的笑容舉手回應。就這樣,回到森林深處的愛蜜莉雅沒能看到裘斯挺身面對的樣子。
  明明不可能有印象,但眼前的光景卻還在繼續。這使得現在的愛蜜莉雅大感驚奇。自己不知道接下來裘斯的狀況,但為何這裡的事卻還在繼續呢──
  『裘斯和我們分開來了……那「試煉」呢?這裡會變怎樣!?』
  『當然還會繼續。雖然這段過去妳沒見過,但「睿智之書」的修正力會彌補,讓過去在這個複製世界中重現。因此這邊接下來的戰鬥也是存在於妳過去的確切光景。──不過考量到『試煉』,應該要追著幼時的自己離去才對。妳怎麼選?』
  回答疑問的同時,言外之意還忠告愛蜜莉雅該去追佛爾特娜。
  對此愛蜜莉雅拿不定主意。當然,她的目的是要突破「試煉」。所以用不著多想,去追過去的自己就對了。
  可是,裘斯在這裡奮戰。為了讓佛爾特娜和年幼的自己逃走,挺身而戰。而且──
  『嘿,要留下來?』
  『妳剛剛的說法……聽起來不單單只有那個原因。』
  『──』
  『我想,不是我想太多。妳簡直就像是希望我去另一邊……』
  『──要怎麼想隨妳便。而且,在妳悠哉做決定的期間,事態已經有所發展。』
  不理愛蜜莉雅的疑慮,艾姬多娜退後一步拉開距離,站好位置,俯瞰接下來即將化為戰場的空間。
  而在魔女視野中拓展開來的戰場上,白髮凶人嘲笑擋住自己的裘斯。
  「嘿~很帥氣不是嗎。不過,你以為你是對誰講話還放人逃跑?你以為我是來幹嘛的?不管怎麼想,一定是有事才來的吧。不是找你,是找她們。膽敢妨礙的話,就是侵害我的行動和權利。」
  「隨你說去,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但是,我會賭上我這個人,不讓你們繼續前進的!」
  「真敢講。我是不知道你是什麼魔女教創辦人之一還啥的,不過就是過去稍有貢獻才能坐在現在這個位置,我可是被選上才即位的!來較勁啊!你以為贏得了?你腦袋正常嗎,啊?」
  「這點……你現在仔細看著吧。」
  雷古勒斯被自己的理論激怒,裘斯則是平靜地回答。
  『不要……裘斯,你要做什麼……!?』
  裘斯把手伸進法衣裡。從他臉上看到「死亡」覺悟的愛蜜莉雅連忙朝過去伸手,可是觀眾是沒法干涉結局已定的故事的。
  伸過去的手直接穿透人體,過去曾交握的手碰不到彼此,無法阻止對方的決心。
  「喂,你,該不會……!」
  裘斯從法衣取出一個黑色小盒子。看到那個盒子,雷古勒斯皺了一下眉,但發現那是什麼後立刻瞪大眼睛。
  他的態度頭一次失去從容,裘斯則是以下定決心的眼神瞪著他。
  「你應該有感覺。畢竟你也曾拿過一次這個。」
  「我知道啊。正因為知道,才覺得你的愚蠢讓我無話可說。你以為那個能當作王牌?為什麼就是不懂啊……你!沒有資格拿那個!別的不說,就你最沒資格!」
  「……確實,我的素質跟這個不合。正因如此,才會被委託保管。但也是為了這種時候。」
  雷古勒斯的激動原因跟方才不同,裘斯只是冷靜搖頭。
  黝黑沉澱的怒意,與宛如藍色火焰的決心,兩者互相撞擊──
  「──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司教。」
  一直站在原地的潘朵拉,微笑著對裘斯說。
  被連名帶姓稱呼,裘斯抬起頭。潘朵拉語氣和緩,朝他說:
  「祝你有個美好的旅程。」
  沒有絲毫惡意、禍心、敵意和其他意圖,而是充滿善意的祝福。
  正因如此,那句話反而讓愛蜜莉雅止不住恐懼,這點裘斯也一樣。
  潘朵拉的祝福宛如利刃,裘斯露出內心像被切割的痛苦表情,打開了手上的盒子。──小盒子裡頭有個黑色的「某物」正蠢蠢欲動。
  「請原諒我。──富魯蓋爾大人。」
  說完,裘斯將黑色「某物」連同盒子一起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頓時,像水潑灑一樣,「某物」在裘斯的胸前散開,爆發性地增長體積然後包覆他全身。黏性生物像是要附身在裘斯身上的光景,讓愛蜜莉雅發出不成聲的哀嚎。「某物」就這樣毫不留情地覆蓋、塗抹掉裘斯的存在。
  「白癡。」
  雷古勒斯頭一次簡短罵人。
  他輕蔑的視線盡頭,是被「某物」吞食後雙手朝天高舉、張口吶喊的裘斯。不是苦痛也不是快樂,宛如就只是被不可思議的感覺翻攪著自身的存在。
  ──突然,吶喊中混入了莫名其妙的掌聲。
  「太棒了。」
  感嘆低喃的,是眼眸彷彿戀愛少女一樣濕潤的潘朵拉。
  她凝視存在被攪拌而喘氣的裘斯,暗自興奮到呼吸變得火熱。
  「潘朵拉大人?」
  感覺有異的不只愛蜜莉雅,雷古勒斯似乎也一樣。在白色青年感到莫名其妙的眼神下,潘朵拉停止鼓掌,指著裘斯說。
  「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司教。」
  「是。」
  「要來囉。」
  緊接著,雷古勒斯的身體突然上下顛倒,被扔向空中。
  「啊──?」
  簡直就像是抓住玩具娃娃的腳使力拋甩的幼稚暴力。
  被扔出去的雷古勒斯完全不知道自己發生什麼事,就這樣飛到森林上空,在身子浮空到最高點的下一秒,又朝地面急速下降──像是「被抓著腳」往下甩,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從頭部撞擊大地,揚起煙塵。
  在轟然巨響和地鳴下,大地爆裂開來,被衝擊力道牽連的樹木接二連三倒向雷古勒斯著地的地方。雷古勒斯成了大樹的墊背,鬧烘烘的森林再度回歸平靜。
  『──啊。』
  愛蜜莉雅說不出話,以空白的思考拼死想掌握剛剛一連串的光景背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什麼也看不出來。要說知道的事就只有一件。
  「我應該……說過了呀。」
  跪在原地的黑色法衣男子,流著血淚看著前方。
  瞪著掀起飛砂走石的樹木縫隙間,氣喘噓噓的是用覺悟交換勝算的男子──脫離被黑色「某物」侵蝕的苦楚後站起來。
  呼吸急促,雙腳顫巍巍的。但是覺悟化為頑強不屈之炎,熊熊燃燒靈魂。
  「此處有的、是希望……讓我成為現在的我的那些人們,他們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滲血呢喃中混雜著搔動人心的悲壯使命感。裡頭的心情究竟累積了多少歲月,無人能夠窺知其深奧。
  其他人都沒辦法,唯有片刻不忘、全身浸透在心願中的當事人才知曉。
  「那些日子,那個羈絆,那個願望……將我,變成現在的我。我永遠不會忘記……。所以現在,若我有拼命到吐血的價值的話……」
  流淌血淚,用盡血肉,噴灑血塊,執著於手不能及的祝福。
  眼窩染為鮮紅,眼睛被血弄得無法對焦,讓人懷疑朝著正前方看的眼神是否有正確映照出世界。
  「你那被染紅的雙眼,映照出什麼呢,羅曼尼康帝司教?」
  「──愛。」
  站在視線正前方的潘朵拉看穿了血紅雙眸沒有在看自己。她隨性發問,男子也毫不猶豫回應。
  事已至此,雖然諷刺,但立場絕不相容的思緒整個交錯在一起。
  「在這個世上,最愛你的人一定是我了。」
  潘朵拉陶醉地用熱情吐息道出告白。聽到的男子閉上眼睛,朝著自認為舉世最了解他的女人裸露牙齒。
  裘斯──不,這男人名為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
  
  「我不會讓妳去追她們的。我絕對──不會讓妳通過這裡!?」
  

  
  2
  
  讓黑色「某物」附在自己身上,流著血淚的裘斯咆哮。
  超越想像的悲壯決心與鬼氣逼人的姿態,讓愛蜜莉雅背脊發寒。
  直到方才還在侵蝕裘斯肉體的「某物」並沒有放慢支配的速度,只是方針從外改為由內入侵罷了。
  法衣底下的身體不斷有扭動和突出的跡象,就是被「某物」蹂躪的證據。
  『裘斯……你做什麼…你做了什麼?你到底……』
  是吸收了什麼吧,而且還是可以一擊葬送雷古勒斯的力量。雖然完全看不出發生什麼事,但愛蜜莉雅覺得似曾相識。
  ──和昴在跟嘉飛爾單挑時使出的決勝一擊,看起來很像。
  「你的覺悟證明太美妙了。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司教。」
  可是,愛蜜莉雅的思緒被銀鈴嗓音中斷。
  緊盯呼吸紊亂、一如字面上的意思正在吐血的裘斯,潘朵拉以超然的態度稱讚他。天生麗質的美女對身旁死去的雷古勒斯無動於衷,眉毛連動都沒動。
  「不具資格之身,卻吸納了魔女因子。我以『虛飾魔女』之名,因你的覺悟和堅決意志賜予你『怠惰』之位。」
  「那個位置,您以為我想要嗎?現在的我想要的只有一個……為此我會毫不猶豫地奉獻此身,只為給那對母女安寧──!?」
  為了讓脫離戰場的佛爾特娜和愛蜜莉雅逃離魔爪,因此將心血甚至性命都灌注在覺悟裡的裘斯嘶吼,然後將雙手伸向潘朵拉。
  「愛。真棒呢。」
  「是您的空話絕不可能實現的溫暖!」
  裘斯朝著表情恍惚這麼說的潘朵拉吶喊和投射攻擊意圖。緊接著,空間產生異常的壓迫感。但是愛蜜莉雅的眼睛卻什麼也沒看見。
  什麼也沒發生,也不應該發生。本應如此的──
  『森林正在被撕碎……!?』
  裘斯的周圍彷彿有透明大蛇在蠕動,破壞的衝擊力道逐漸擴展。
  樹木被掃倒,大地裂開,土塊花草四散。力量遵從裘斯的想法,從隨便逐漸轉為有目標的破壞──宛如被巨人亂踩一通的毀滅力道,朝著杵著不動的潘朵拉直線前進。
  然後,將潘朵拉嬌小的身軀化為血霧──
  「我說啊──」
  「──!」
  「我有來,我有在,卻無視我推動事態發展,你到底在想什麼呀?溫良恭儉讓又無欲無求的我差不多也到了該發怒的時候囉。」
  在不可視的一擊即將碰到潘朵拉之前,白色影子介入兩者之間。
  接著是爆裂,空氣震動,餘波甚至改變了森林的地形。
  可是,正面承受這股威力的青年──應該死掉的雷古勒斯不但沒有後退,他的身體甚至沒有被先前的攻擊留下任何傷害,連髒污都沒有。
  『騙人……』
  佛爾特娜的攻擊被毫髮無傷地承受下來一事,還能勉強接受。假如有天差地遠的實力差距,是有可能完全防禦住那記猛攻的。
  可是,裘斯的不可視攻擊就不一樣了。愛蜜莉雅確實看到了,無計可施的雷古勒斯從高空被敲向地面。──為什麼會沒受傷?甚至連一絲塵土都沒有。
  雷古勒斯防禦住攻擊──不,是有什麼機關讓他不會被其他人干涉。
  「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
  「真叫人不愉快。理應不被因子認同的你,無視代價硬是扣住了那個吧?那不就等於侮辱了按照正確流程即位的我們嗎?不就是傷了我那極小又無法動搖的自尊心嗎?」
  「是要說我白費力氣吧!」
  雷古勒斯掛滿惡意的臉被不可視一擊給豪邁彈開。
  但是,因衝擊而扭轉的脖子回到原位時,雷古勒斯的臉上卻絲毫沒有受到攻擊的跡象。一臉不愉快的凶人就這樣毫無防備地不斷承受裘斯的攻擊。
  站著給人打,而且沒有防禦的動作。但即使全身受到攻擊他也沒倒下。使用「某物」得到的力量不管用,可是裘斯並沒有因此氣餒。
  就算不管用,還是可以絆住腳步。他就這樣朝著雷古勒斯不斷進行攻擊。
  『──僵局。這邊在僵持狀態的期間,妳們那邊似乎有所進展喔?』
  裘斯奮戰,雷古勒斯毫不留情卸招──看著這場攻防戰的愛蜜莉雅身後傳來艾姬多娜的聲音。
  話中毫無情感,令愛蜜莉雅皺起娥眉,咬牙道。
  『妳是說要離開這裡?裘斯拼命到這種地步耶!』
  『心情的強烈程度能否影響結果,是有探討的餘地啦。但很遺憾,我並不想跟妳討論這個。我對欺凌弱者沒興趣,妳的聲音也叫人不愉快至極。』
  『既然如此安靜看著不就好了!我……!』
  ──要留在這裡看完裘斯的覺悟。
  『──呃。』
  本來要這麼說,但不讓她把話說完的就是自己的心。
  伸向胸口的手觸碰裂開的結晶石,觸感提醒了愛蜜莉雅原本的目的。自己是為了挑戰「試煉」、承受過去的後悔才來到這兒的。
  裘斯的戰鬥,恐怕只有在這個瞬間才能看到。
  可是留下來看,卻會背叛墳墓外頭的人們,以及讓年幼愛蜜莉雅和佛爾特娜逃走的裘斯的心情。
  在裘斯的奮戰結果前方有著「過去」。是愛蜜莉雅曾想忘記的真正「後悔」。
  『──選哪邊才是聰明的,妳那顆不中用的腦袋似乎也能理解呢。』
  『……就照妳說的,去追媽媽和我吧。那裘斯呢?』
  『同為大罪司教,戰況是不會輕易朝某一邊傾斜的。不過,若是剩下的那個人參戰的話就另當別論……但她是不會出手的。』
  愛蜜莉雅依依不捨,眼前裘斯對雷古勒斯的單方面攻防戰越演越烈。
  在血淚之後,裘斯連鼻子和嘴巴都開始流血。體內越是被「某物」蹂躪,肉眼看不見的破壞力的精準度和威力就越是上升。
  但是與之對峙的雷古勒斯,他那無法解釋的耐力也沒有弱化的跡象。戰況呈現膠著。
  「哈啊……」
  然後,就跟艾姬多娜說的一樣,旁觀的潘朵拉興奮不已,但沒有展現要參戰的意圖。這樣的異常讓人不寒而慄。
  『艾姬多娜?』
  『──。我要切換場景。到逃進森林裡的妳和母親那邊。』
  有一瞬間,艾姬多娜的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但那也只有剎那。呼喚讓她立刻回神並且彈指。下一秒視野扭曲,景致驟變。
  離開激戰戰場,第一個看到的是──
  「不要!不要啦,媽媽!求求妳,不要丟下我!」
  聽見幼童高亢的哭聲,愛蜜莉雅反射性回頭。
  面前是她熟悉的大樹──年幼的自己站在「公主房間」的門口哭喊,佛爾特娜則是拼命地要她聽話。
  女兒緊抓自己的胸口,她則是抓著女兒的肩膀,垂首像在祈禱。
  「我求求妳聽我的,愛蜜莉雅。沒事的,很快就好……沒錯,我很快就會收拾完然後回來。所以這段期間拜託妳躲在這裡。」
  「不要!我絕對不要!佛爾特娜媽媽的表情跟裘斯一樣!妳跟裘斯一樣要做什麼對吧!丟、丟下我是要……是要去做什麼……!」
  愛蜜莉雅把小小的身軀整個用上,緊緊巴著母親不讓她走。
  甩掉就好,甩掉一個小孩應該很簡單。但是佛爾特娜沒法對女兒這麼無情,箇中理由就充斥在她的眼中。
  因為佛爾特娜是愛蜜莉雅的母親,無法甩開哭著攀住自己的女兒的手。
  「不要丟下我!我也要跟去!我不會再說謊了!我也不會破壞約定!我會當個乖小孩!我會當個乖小孩的……所以、不要丟下我……!」
  「愛蜜莉雅……愛蜜莉雅、愛蜜莉雅、愛蜜莉雅……!」
  不想和母親分開的心情,讓她立下想到的所有誓言。佛爾特娜忍不住抱緊她。因為不這樣做就會讓她看到自己現在的表情。
  ──臉頰爬滿湧出的淚水、丟人現眼的樣子會被女兒看到。
  『佛爾特娜、媽媽……』
  年幼的自己沒看到的光景,現在的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對愛蜜莉雅來說,佛爾特娜隨時都高尚完美、堅強、受人尊敬,從沒想過她會有軟弱的一面,更沒法想像她會這麼難過、被難以承受的悲傷打垮到滂沱淚流。
  窺視過去,結果母親的眼淚摧毀了愛蜜莉雅的心靈。連要用雙手掩面都來不及,淚珠接連順著臉頰滑下。
  看到這光景,看到母親現在的表情,她清楚了解。
  雖然不曾懷疑,但在這瞬間又重新確定了這點。
  『佛爾特娜媽媽……就是、我真正的母親……!』
  生下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事到如今已毫無意義。
  佛爾特娜老是叮嚀自己不要忘記親生母親,堅持她終究只是代理母親。但愛蜜莉雅的這個想法,不管她再怎麼主張都不會改變。
  即使是重要萬分又尊敬無比的佛爾特娜的話,但只有這點自己沒法接受。
  『佛爾特娜媽媽……我愛妳……!』
  唯有這份心情,不管被誰說什麼都不能再忘。
  「──佛爾特娜大人!還有愛蜜莉雅!」
  就在兩人緊緊相擁時,有人從佛爾特娜背後出聲叫喚。
  聽到的佛爾特娜用力擦去眼淚然後回頭。從視線盡頭跑過來的是搖晃細辮子的少年亞齊。翠綠瞳孔帶著焦躁的他看到她們在一起後,放心地說了「還好」。
  「亞齊!森林……村子裡的人沒事吧!?」
  「──。稱不上好。司教大人帶來的人正跟男人們一起應戰!」
  是注意到佛爾特娜臉上的淚痕了吧,亞齊沒有多問而是先報告。聽到報告後,佛爾特娜垂下視線,不安也傳染給愛蜜莉雅。
  「愛蜜莉雅,用不著那麼害怕,沒事的。相信村子裡的人和我們吧。而且妳的母親可是非常強悍又可怕的人喔。」
  「嗯、嗯……」
  「亞齊,可怕是多餘的吧。真是的……」
  亞齊笑著對愛蜜莉雅說的話,讓佛爾特娜不悅地抱起雙手。多虧亞齊的貼心讓自己稍微恢復平常心,佛爾特娜用力吐氣。
  「就算讓愛蜜莉雅回到房間,也沒法瞞過那些人的眼睛了吧。」
  「雖然氣憤,但只要待在這個森林裡遲早會被發現。他們的目的是……」
  「──封印吧。是在哪聽到的吧,連那個女人都……」
  來襲者──特別是潘朵拉,佛爾特娜對她的憤怒非比尋常。不知有什麼過往,使得佛爾特娜只要對上她就失去冷靜。
  就算她沒來,森林各處都已發生戰鬥。故鄉早已化為戰場。
  「好。不管怎樣我要出面。這個森林裡戰鬥力最強的我,可不能在這種地方原地踏步。」
  「不會!我們會應戰的!佛爾特娜大人請帶愛蜜莉雅到森林外頭!」
  「你知道逃離這裡會變怎樣嗎?不單是我們的安寧之地被奪。我們一旦輸了,封印就會落到那些傢伙的手上。這次世界真的會滅亡!」
  亞齊試圖讓她重新考慮,但被佛爾特娜用強硬的口吻叫停。然後似乎對吼他一事感到過意不去,所以又補充說:
  「對不起。你很恨我吧。其實你們根本不用被捲進這種事的。藏匿我和愛蜜莉雅……才會遇到這種不必要的麻煩事。」
  「──!我們之中哪會有人這麼想!?」
  「亞齊……」
  佛爾特娜帶著悔恨的聲音激起亞齊的反抗,不讓她說下去。他氣到臉紅脖子粗,豎起妖精特有的長耳朵慷慨激昂道:
  「請不要每次都把我們撇離在兩位的問題之外!或許以我們的壽命而言,時間短暫到眨眼就過!可是,即使如此,大家在這森林!一同度過了相同的時光!您忘了嗎!」
  「──」
  「有誰會排擠您們……誰會排擠家人!您和您的兄長……愛蜜莉雅的母親大人都對我們有恩,請別讓我們恬不知恥地忘記這點!」
  感情爆發的亞齊控訴到最後帶著哭聲。還年輕的妖精少年下跪,邊吸鼻子邊看佛爾特娜。承受他的視線,佛爾特娜閉上眼睛。
  「對不起。──我又否定了一起生活的家人了。」
  「佛爾特娜大人……我、我、多嘴失言了……」
  「不,你說了很重要的事。我老是讓所愛的人失望。明明都後悔無數次了,卻又痛過馬上就忘。所以……」
  佛爾特娜朝著跪下的亞齊搖頭,然後慢慢地蹲在愛蜜莉雅面前。
  「愛蜜莉雅,媽媽接下來為了保護大家,必須去完成重要的使命。所以說,要跟妳分開一下子囉。」
  「不要……我不要啦,媽媽。我、我……!」
  「求求妳。真的就一下子,聽媽媽的。妳先跟亞齊一起到森林外頭去。這座森林……變得非~常危險了。」
  朝著淚眼婆娑的愛蜜莉雅訴說完,佛爾特娜轉頭看向亞齊。被帶著決心的藍紫色瞳孔凝視,亞齊細瘦的身子不禁一僵。
  「佛、佛爾特娜大人……我!」
  「亞齊……雖然有點早,不過我要把守護者的使命託付給你。務必帶愛蜜莉雅離開。雖然外頭的世界很難過活,但還是有希望的。一定會有的。」
  「別這樣,請不要講得好像是遺言!我要跟大家奮戰到最後!」
  「愛蜜莉雅,就拜託你了。她是我和哥哥嫂嫂的寶貝女兒。」
  佛爾特娜的聲音沒有一貫的強硬和高尚,而是虛弱飄渺。
  身為人母,身為女性的她所說的話讓亞齊流淚。他哽咽,用雙手蓋住臉。
  「卑鄙……!您知道您這樣講我就沒法拒絕……我也、我也想跟大家一起戰鬥的……!可是……!」
  「對不起。把一切都推給還是孩子的你,請原諒卑鄙的我們。」
  手放在哭泣的少年肩膀上,佛爾特娜苦澀地請求諒解。亞齊說不出話來,但止不住的淚水正是他聽從請求的證明。
  就這樣,佛爾特娜最後必須說服的對象,剩下愛女一人──
  「愛蜜莉雅。」
  「不要!我要跟媽媽走,我要跟媽媽在一起!拜託!求求妳!拜託啦,請讓我跟妳在一起!我不要……我不要一個人!」
  「妳不是一個人。聽我說。」
  哭喊的愛蜜莉雅摀住耳朵,不肯聽媽媽道別的話語。看得現在的愛蜜莉雅好想搧年幼的自己耳光。
  不是想責備她不明事理,而是想告訴她,佛爾特娜親口說的每一句話都不可以聽漏。
  「愛蜜莉雅。」
  蹲著的佛爾特娜輕輕擁抱愛蜜莉雅。
  挪開她拼命摀住耳朵的手,臉頰抵住女兒的頭,用力磨蹭她的銀髮。宛如極其小心以免弄壞她似地,觸碰著舉世比任何人都要最疼愛的人兒。
  「媽媽永遠都在妳身邊。只要妳閉上眼睛,我就會出現在妳的回憶裡。只要妳抱著自己,我就在妳溫暖的胸膛裡。只要妳出聲,我就在聲音傳開的天空下。媽媽一直都和妳在一起。一直都在,永遠和妳在一起。」
  「騙人。騙人。騙人。騙人。……媽媽是大騙子……!」
  「愛蜜莉雅。──我跟妳約定,一定會。」
  抗拒媽媽的話,覺得她只是在慰藉自己的愛蜜莉雅對這個單字屏息。
  就在自己的面前,愛蜜莉雅像是受到引導似地,將掌心疊上微笑的母親伸來的手心。
  「媽媽和愛蜜莉雅永遠都會在一起。從現在起,我們約好了。」
  「真、真的……會在一起……?」
  「嗯,真的。媽媽非~常喜歡愛蜜莉雅……在這個世界上,媽媽比任何人都還要愛莉雅。」
  莉雅,被她柔聲這麼呼喚,讓愛蜜莉雅的情感潰堤。
  過去與現在的愛蜜莉雅,眼淚都當場決堤。
  「佛爾特娜媽媽……我也是、我也是、最喜歡媽媽了……最喜歡、最喜歡妳了……!」
  『我愛妳。我愛妳,佛爾特娜媽媽。我非常非~常喜歡妳……』
  現在與過去,兩個愛蜜莉雅的感情在此重疊,拼命回應被給予的愛。
  使盡力氣出聲,身體用力貼著對方,彷彿不這樣就無法傳達出心中所有的情感,就沒法回報滿溢出來的情感。
  「──莉雅,我最喜歡妳了。」
  佛爾特娜用柔軟熱情的嘴唇親吻她的臉頰、眼皮和額頭。
  碰觸彼此和互相擁抱,都是身為母親表達愛情的方式。遲至現在才做──是因為佛爾特娜在這一刻允許自己當愛蜜莉雅的母親。
  「……亞齊,拜託你了。」
  「──是。我知道了。」
  把自己的愛意用力傳達給愛女後,佛爾特娜站起來呼喚亞齊。
  少年從她手中接過哭得抽抽搭搭的愛蜜莉雅,牢牢抱緊稚嫩身軀後用力點頭。
  「一定要平安脫逃喔。」
  「是……遵命!愛蜜莉雅……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她!」
  亞齊大叫發誓,佛爾特娜放心地放鬆臉頰。
  接著,指向通往森林外頭的方位。
  「去吧,拜託了。」
  亞齊不再說話,朝著她指的方向奔跑。
  被衝進森林裡的少年緊抱的愛蜜莉雅,越過他的肩頭往後看──看著遠去的母親,張大嘴巴發出不成聲的話。
  無聲的話語,讓佛爾特娜的銳利眼神真真切切變得柔和。
  「──我愛妳喔,愛蜜莉雅。」
  
  3
  
  被亞齊抱著的愛蜜莉雅即使已經看不見人了,依舊死命地看著母親剛剛在的方向。
  只要一直盯著那邊看,說不定原本看不見的媽媽會突然現身,然後追上自己。她就抱著這樣的願望,一直看著。
  「愛蜜莉雅……!」
  少女的心願也傳達給了抱著嬌小身軀的亞齊。一個才剛和自己最心愛的母親分開的小女孩,要跟她說什麼才好?沒人可以做出解答。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是、是因為我、破壞約定……離開房間嗎……」
  「不是。不是這樣,愛蜜莉雅。不是妳的錯!也不是佛爾特娜大人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妳根本用不著譴責自己!」
  「那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分開……?媽媽和裘斯都離開我……是因為我、我討人厭……我被很多人、各種人討厭……」
  突然造訪的別離,讓年幼的愛蜜莉雅被逼到心靈快要破碎。
  尋找陷入這種狀況的原因,回顧自己的行為,在自己身上找責任。
  破壞約定。多次離開不能出去的房間。跑到不能去的森林深處,知道了不該知道的封印。──她認為是這一切引起這次事件的。
  「我要是……要是、我一直……乖乖窩在房間裡的話,就沒事了?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人不在……大家、都可以……在一起了……?」
  「愛蜜莉雅──」
  「因為我是壞小孩……?所以被大家討厭……才會孤零零沒人要?」
  「不是……不是的,愛蜜莉雅。沒有人、不會有人討厭妳。這世界不是為了讓妳痛苦而有的。這世界,還有大家,是為了祝福妳才有的……!」
  少女撲簌簌流淚,亞齊則是拼命解釋。
  雖說是想止住愛蜜莉雅的淚水,但話中也包含了他自身的希望。
  不只佛爾特娜和裘斯,「過去」的一切,與愛蜜莉雅相關的許多人,都保護她、愛護她,朝她伸出的都是疼愛之手。
  「那邊的年輕人──!」
  在森林裡急馳的亞齊眼前,突然有人伴隨厲聲闖入。
  從群樹中衝出來的黑色法衣,讓亞齊立刻警戒。但對方注意到後連忙舉起雙手。
  「慢著,不要慌張!我是羅曼尼康帝司教大人的『手指』!」
  「司教大人的……」
  「是的,請放心。你在這裡……不,那位是……!?」
  表明立場的法衣男察覺到鬆了一口氣的亞齊所抱著的人是誰,感到驚愕。亞齊嚴肅點頭道。
  「佛爾特娜大人將她託付給我,然後就去救其他人了。有大人在,就能將襲擊森林的敵人一網打盡……」
  「說來難以啟齒,但恐怕很難。」
  「咦!」
  男子的表情十分苦澀,讓亞齊發出訝異的聲音。
  「已經確認帶頭的是同為大罪司教的激進派人物『強欲』。雖由司教大人負責應戰,但不是只要趕走那男人就好。」
  「大罪司教……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問題?」
  「魔獸『黑蛇』被放進森林了。」
  「黑、黑蛇──!?」
  男子的話讓亞齊驚愕不已,用不可置信的表情回望森林。
  「怎麼會!不可理喻!黑蛇的災厄程度超越白鯨和大兔。為了進攻,竟然將不聽從任何人命令的災難放出……」
  「還是有人可以控制牠……魔女也來到了這座森林裡。」
  「魔女?什麼魔女?不要亂講話!除了『嫉妒魔女』之外的魔女老早就滅亡,而『嫉妒魔女』也被封印在砂之彼方……」
  「還是有存在被隱匿的魔女。──名為潘朵拉。是魔女教,也是世界的禁忌魔女。」
  男子擠出的話,聽得亞齊震驚不已。
  大罪司教以及連存在都不被世人知曉的魔女來襲──即便如此,亞齊的心依舊沒有向絕望屈服。因為他從胸膛感受到另一人的心跳。
  那是被託付給自己的人,所以不能低頭放棄。
  「我……被佛爾特娜大人託付要讓愛蜜莉雅逃走。不管故鄉會變怎樣,只有這孩子我一定要保護……我一定會保護這個希望!」
  「……我跟你同行吧。雖然老邁,但好歹忝居羅曼尼康帝一族末席。」
  抱著希望的亞齊所說的話,讓男子點頭跟著奮起。
  拎起法衣下襬,接近老年的男子踢踹泥土,像在展示腳還健朗。接著目光朝向通往森林外頭的方位,準備帶路──
  「──不行!」
  準備拔腿狂奔時,男子突然大叫,聲音迫切到亞齊硬生生停止動作。瞪大雙眼看向對方,卻見男子張開雙手站著不動。
  「太大意了……牠已經、來到這裡了。」
  「什麼……啊、啊!?」
  男子痛苦地說,亞齊才在詫異──接著男子的手就從肩膀處脫落。就像接孔鬆脫的娃娃那樣,原本伸直的雙手突然乾脆地掉落。
  雙手斷掉,但斷面卻都沒有流血。不僅如此,就算是老人,雙手也不至於會瘦到這種程度,而且還像失去水分的樹根一樣繼續凋零。
  「黑蛇的邪舌……!快逃!」
  「可是!」
  「我已經、沒救了……」
  轉頭怒斥要亞齊逃跑的男子面容迅速失去膚色,法衣底下的脖子浮現暗紅色班點,臉部肌肉凹陷到眼球整個突出。
  「危、危危……危、險……!」
  男子痛苦呻吟,舞動失去雙手的上半身,最後倒在地上。接著眼窩、鼻腔、耳朵身上處處都噴出黝黑鮮血,然後便一動也不動了。
  目睹男子的末路,亞齊和年幼的愛蜜莉雅都無法保持平常心。
  「病魔的坩堝……病巢之魔獸,黑蛇……!」
  亞齊遮住愛蜜莉雅的眼睛,用沙啞的聲音道出殺死男子的敵人名字。
  並不是對他的聲音做出反應。可是在只有亞齊和愛蜜莉雅的急促呼吸聲的空間裡,響起了巨大生物舔舌的嘶嘶聲。
  那是以獵物的恐懼為前菜,等待主菜熟成的獵人氣息──
  「──混、混帳!」
  察覺危機接近,亞齊罵出聲後脫離現場。不知道該往哪跑才好。這裡是敵人的狩獵場。自己在不知不覺間被趕進了這裡。
  要盡可能遠離男性的屍體。可以的話最好是到森林外頭。亞齊只注意懷中身子僵硬的愛蜜莉雅,拼命逃離威脅。
  逃跑,逃跑,一直逃跑。年輕妖精拼命抵抗──
  「啊──」
  踢踹地面的右腳腳踝一陣火燙,理解自己被舔到的同時,抵抗也被破解。
  邪舌爬過露出衣物的肌膚,疾病正像暗紅燒傷一樣進展。
  看到的瞬間,亞齊舉掌朝向自己的右腳。
  「……芙拉!」
  他毫不猶豫地對準膝蓋,用風刃切斷發病的右腳。
  少了可以站穩的腳,身體只好靠在樹上。在失去腳的劇痛下噴出冷汗,咬牙忍耐大腦像被燒灼的感覺,接著又詠唱魔法。
  「修瑪──……!」
  空氣響起皸裂聲,接著被切斷的右腿傷口結凍,冒出白色蒸汽。這野蠻至極的止血法讓亞齊發出更進一步的慘叫。
  壯烈又苛刻的判斷。不管是當機立斷還是處置法,都證明了亞齊身為戰士的覺悟與本領之高。最重要的是這段期間,他都不曾放開愛蜜莉雅過。
  「亞齊……?」
  被按在他胸前的愛蜜莉雅看不見發生什麼事。而亞齊硬是擠出笑容,輕鬆帶過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最大悲劇。
  「沒、沒事……沒什麼,沒事了……!」
  斷斷續續,卻還是朝著她說沒事。這樣的行為實在很高尚。──然而殘酷的命運卻徹底嘲笑他的決心。
  結凍的右腳,從傷口處開始慢慢失去膚色,還開始乾枯,硬得像石頭一樣。亞齊的右腳彷彿像大地乾涸般開始死亡,而且還不只有腳。
  「……愛蜜莉雅。妳有看到,那兩棵樹之間的白色花朵嗎?」
  「……嗯、嗯。」
  背靠大樹的亞齊放下愛蜜莉雅,讓她站在地上後,指向某個地方。愛蜜莉雅跟著看過去,看到兩棵樹和白花之後點頭。
  「妳可以、跑向花那邊嗎?通過花之後……一直、直直地跑……」
  「跑、過去……我可以跑。可是……」
  「那,快點去吧……」
  亞齊對盯著白花、欲言又止的愛蜜莉雅說。
  簡短送行的話讓愛蜜莉雅的眼神浮現困惑,同時察覺到他的狀況不尋常,於是輪流看著他和花。
  只要跑過去,自己就會變成一個人。又將有人從自己眼前消失。
  「沒事的,愛蜜莉雅。妳、不是一個人……」
  「亞齊……」
  「好了,快跑。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要回頭……跑!」
  被亞齊尖銳的聲音嚇得聳肩的愛蜜莉雅乖乖踏出步伐開始奔跑。她很想回頭,但還是謹守吩咐不轉頭。
  亞齊的聲音,佛爾特娜的聲音,裘斯的聲音,在她的腦內迴響。
  ──只要遵守所有的吩咐,一切一定會恢復原樣的。她這麼相信。
  「沒錯,這樣就對了。跑,繼續跑……就像每次甩掉我們那樣……」
  朝著少女遠去的背影淺淺一笑,說完亞齊撩起上衣衣襬。
  乾枯的侵蝕已經抵達胸下,雙腿文風不動。失去膚色的肌膚變得像石頭一樣硬,讓人想起那個恐怖的魔獸。
  

  
  嘶嘶,又聽見這聲音。魔獸在獵物面前舔舌頭的聲音。
  為了奪走逃跑的少女,為了破壞森林的希望,為了毀掉亞齊燃燒殘存性命的意義。
  「誰會讓你去啊……」
  眼神點燃戰意,無視不動的雙腿,亞齊靠手撐起身子。這樣的舉動讓聲音停歇。原本以為已經幹掉的獵物再度引起牠的興趣。
  聲音接近,也就是結局逼近。這股氣息讓亞齊放鬆一笑。
  因為自己接近死亡,就意味著死亡遠離了那孩子。
  「佛爾特娜大人……那孩子、一定、不會有事的。」
  嘶嘶嘶嘶,臨終的聲音逐漸接近。
  聽著、感受著前所未有的性命危機,亞齊自豪地笑了。
  「──」
  即使枯槁殆盡,那抹笑容依舊留在臉上,未曾乾枯。
  
  4
  
  ──眼前的光景,已經改變到讓人忘了森林本來的樣子。
  憤怒大蛇瘋狂肆虐、盡情蹂躪後的大地慘狀。
  樹木被掃倒,很多還是從根部被折斷倒地。地面有無數深不見底的大洞,要是聽人說這是常理之外的存在肅清地面所造成的結果,也會為此壓倒性的破壞力給懾服到相信那種荒誕無稽的說明。
  創造出這副驚愕光景的,是始終站在破壞慘狀正中央的一名男子──滿臉鮮血、氣息奄奄、戰意卻未衰退,強行吸收不合己身的「大罪」,藉由削減自己的性命換取力量的大罪人──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
  又被稱為裘斯的男子,只靠覺悟折服超乎常理之力,還讓自己站得直挺挺的。而應該被稱作不可視之手的權能,給予了裘斯對抗大罪司教的方法──
  「──我說啊~承認自己沒用是會怎樣。」
  但就連靠著瘋狂覺悟換來的力量,都被毫髮無傷的雷古勒斯嘲笑。
  他置身在煙霧瀰漫和超越常理的破壞力之中,一臉無聊。不受影響的他,看起來就像是被另外剪下來,貼在慘狀之中。
  「就算如此……我還是……!」
  「給我差不多一點喔~你也該察覺到了吧?你錯就錯在搞錯我跟你之間的身份地位。不是你做什麼或說什麼就有用,而且誰來都傷不了我、贏不了我。管它是『劍聖』還是龍都沒用。全都沒用啦,誰來都沒用。」
  朝著吐血的裘斯無情地說完,雷古勒斯隨便甩甩手。
  像在趕蟲的動作讓裘斯立刻警覺,把血肉奉獻給在自己體內蠢動的黑色力量,準備應對要發生的事──下一秒,裘斯的右手爆開來。
  「什、麼!?」
  「你那反應我已經看到無聊生厭了。煩我不說,還剝奪我跟妻子們的相處時光。想說好歹有讓我這麼做的價值,結果只是浪費我的期待。」
  「呃……什麼……唔喔!呃啊啊啊啊!」
  手被扯到裂開,裘斯按住傷口整個人倒在地上。仔細看,接下來換雙腳,似被野獸咬斷的醜陋傷口刻畫在大腿部位。
  血花噴濺、忍耐疼痛的悽慘樣子讓雷古勒斯皺眉。
  「搞到最後,你的覺悟還決心有的沒的根本連個屁都不是。不過用不著在意,任誰都這樣的。不是只有你。每個人都只能擁有自己雙手抱得住的東西。要懂得知足,滿意現狀。這是常理,懂嗎?」
  「嘎、啊、啊啊……」
  「真的是很討厭耶。你可能以為我有喜歡折磨他人的虐待傾向,但這是天大的誤會,是對我的侮辱。我又不是想做才做的。是因為你太弱了,所以看起來才會像是折磨。我早就沒有想做的事了。知足的我,只想過得平凡不被其他人干涉。我無欲無求。我很知足。你也該接受才對。」
  噴血的力道減弱,裘斯的叫聲也跟著變得微弱。呼吸沙啞急促,宛如將死之蟲一樣痙攣的模樣惹人憐憫。
  俯視瀕死的裘斯,雷古勒斯吐出的話裡沒有惡意或敵意。講述再自然不過的事實時,用不著夾帶私情。
  裘斯的赴死行徑對雷古勒斯•柯爾尼亞斯來說等同微風──不,微風還會晃動瀏海。因此連微風都比不上。
  「──不要太過責備他們了,柯爾尼亞斯司教。」
  站在雷古勒斯的身後,從頭到尾觀戰的魔女出聲。
  佇立在被破壞的森林裡,潘朵拉渾身上下都跟雷古勒斯一樣沒有絲毫變化。體現美之概念的她不說,連裹住她細小肢體的白布也不受任何影響。
  「不是每個人都有辦法像你那樣想,或是到達你的領域的。你比任何人都特別,並且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滿足。身為完成品的你很棒。而不完全的他們也很棒。」
  「我不求稱讚,也沒法贊同您說他們很棒的意見。不管怎樣,根本就沒必要出動我和黑蛇。這點小事,潘朵拉大人一個人就夠了。」
  即使被稱讚也沒表現出喜悅的雷古勒斯用雙手比向森林,對潘朵拉說。聽完潘朵拉端莊點頭。
  「嗯,或許如此。但是,我想要確認。為了尊貴的目的,人類,人們會多麼拼命,又多麼惹人憐愛。」
  「換言之,就是可以看到被逼到絕境的人拼命的嘴臉吧?哈哈哈,您這麼單純好懂多了。比那些用無聊藉口浪費我時間的人好太多了。」
  「你那種劃分法,我也很喜歡喔。」
  潘朵拉露出讓人心蕩神馳的微笑,雷古勒斯也以凶人笑容回應。接著,他看向倒地的裘斯,邁開步伐好給他致命一擊。
  「是說,反正就算這身體死了你還有可以替換的啦,不過把裡頭的東西拉出來抓著管理比較輕鬆。讓我費了那麼多功夫,你真的很無能。」
  他邊說邊抬起腳準備踩碎裘斯的頭顱。就這樣,裘斯的腦袋即將像果實一樣碎爛。──在那之前,有聲音介入。
  「亞爾•修瑪!?」
  世界接受遵從詠唱而變質的瑪那,破壞伴隨著皸裂聲響顯現。聽到空氣爆炸的聲響而抬起頭的雷古勒斯厭煩地皺起臉。
  「你們每一個都……!」
  他咂嘴,接著──大到遮住天空的冰槍貫穿他的臉。強烈地震和無處可逃的衝擊波吞噬他、砸爛他瘦長的身子。
  已經分不清是第幾次的爆炸氣浪和地鳴,碎裂的冰晶散落、覆蓋整個空間,改變了景致,讓人懷疑這裡剛剛真的是森林嗎。
  閃耀的冰晶反射光線,光芒亂舞的世界──銀髮女子站在倒地男子的身旁。
  「裘斯!裘斯,振作點!怎麼會……啊啊,怎麼辦好……!」
  「是、佛爾……特娜、大人嗎……?」
  對呼喚起反應,拖著一口氣的裘斯目光又有了微弱光彩。他毫無疑問有生命危險卻又勉強恢復意識,佛爾特娜不住點頭。
  「嗯,對呀,是我,我回來了。裘斯,你怎麼變這樣子……」
  「沒、關係……肉身、終歸一天會腐朽……相信我,我託付的『手指』也一定、會了解……比起這個,愛蜜莉雅大人……」
  「我託付給下一任守護者……我交給亞齊,讓他們往外逃。多虧了你,他們一定沒事的。」
  「是、這樣啊……那就、好……。」
  「──哪裡好?當然不好吧!?」
  裘斯的染血臉龐面露安心時,雷古勒斯發出怒嗆。
  被冰埋沒的地面爆炸碎裂,用手揮去白霧的他一臉震怒。他用力抓頭,眼中帶著前所未有的敵意。
  「才想說跑回來了,結果突然這樣是怎樣,啊~?我!剛剛!正要踩爆那傢伙的頭耶!妳有什麼權利!有誰允許妳!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妳!妨礙到我了──!?」
  大發雷霆的他蹲下來,雙手插進地面然後往上一撈。柔軟的泥土沙子就這樣朝佛爾特娜他們那邊飛過去。
  真的就是在發脾氣,像小孩一樣以潑沙的幼稚方式來表達憤怒──
  「不行!那些泥沙……要全部、閃過才行……!」
  「咦?」
  放任泥沙被扔過來,正在凝聚魔力準備反擊的佛爾特娜被裘斯推倒。不是迎戰也不是防禦,連受身都沒有就直接倒在地面──對裘斯這樣的決定,想要罵他幹什麼的佛爾特娜親眼目睹了。
  雷古勒斯扔出的小石頭和沙子,在地面上鑽出「無數洞穴」。
  完全照字面意思,就是無數個洞穴。彷彿雨滴在乾涸已久的土地上留下痕跡,雷古勒斯扔出的泥沙以驚人的貫穿力道在地面鑿出無數洞穴,而且深不見底。
  其威力只要看攻擊範圍內受到牽連的倒樹就能一目了然。倒樹被製造了無數個細小破洞後化為粉塵,若是碰到人體一定會輕易地噴發血霧。
  這種孩子氣攻擊具備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破壞力,而且最可怕的是──
  「我說啊──!躲什麼躲,你們躲個屁啊──!乖乖中招變成肉片啦!無能的貝特魯吉烏斯,和那邊那個女人!我本來想說也是可以讓妳成為我第七十九個妻子的,結果妳偏偏要做蠢事!怎樣?活該啦妳!?」
  雷古勒斯破口大罵的同時手又插進地面。──他可以連續攻擊。
  用最大火力的魔法都傷不了他半毫,但他只是灑個沙子就能把人殺死。不僅如此,精神方面還很幼稚不成熟,自我本位到讓人無計可施的地步。
  就是一個會依照自己心情見人就咬的沒教養小孩,卻有著足以匹敵龍的力量的危險人物──佛爾特娜如此評斷眼前的凶人。
  「要是討厭炸開的話,那我就扭斷四肢做裝飾!竟然對我……膽敢小覷『強欲』,我要讓你們後悔──!」
  「──請等一下,柯爾尼亞斯司教。」
  「啊~?」
  準備再度攻擊的柯爾尼亞斯,硬生生被白金美女喊停。
  蹲著回過頭看她的雷古勒斯,眼中還留有濃厚怒意,危險到可能會把矛頭指向本是同伴的潘朵拉。
  雷古勒斯目光不變,朝著她震動唇瓣。
  「……有什麼事嗎,潘朵拉大人?我現在,正要懲罰侵害我權利的鼠輩。您找這樣的我有什麼事嗎?是想做什麼,給我小心開口,立刻回答我……!」
  「請壓抑你的憤怒,柯爾尼亞斯司教。他,跟她,我不允許你在此地殺害他們。看到他們兩個,你沒任何想法嗎?」
  「──」
  潘朵拉的話實在出乎佛爾特娜和裘斯的預想之外。敵對的她竟然會要求雷古勒斯饒他們一命。
  而聽了這番話,原本放任怒意肆虐的雷古勒斯停下動作。接著他看看佛爾特娜他們,最後轉頭看向潘朵拉。
  「您,是在命令我,壓抑憤怒?」
  聲音平靜,聽起來沒感情。可是這股平靜立刻崩潰。
  「──我叫妳說妳就隨便亂講話,少得意忘形了,臭女人!?」
  在四人態度和心情都有落差的情況下,雷古勒斯的肝火以最差的形式爆發。
  明明彼此是同伴,論地位對方還在自己之上,但現在這些他全忘了,毫不猶豫就朝潘朵拉扔擲泥沙。
  泥沙散彈威力巨大。飛散的泥沙以壓倒性的威力蹂躪射程範圍內的森林,緊接著飛向貌美少女──無情地將身為美神傑作的少女化為飛散的鮮血。
  「──騙人。」
  潘朵拉毫無防備地任泥沙淋上身而化為碎肉,令佛爾特娜驚愕得說不出話。這是當然的。自己如此憎恨的對象竟然死於同室操戈。
  超然的存在感毫無意義,少女的命運就是變成荒蕪森林的肥料。
  「對我開玩笑就是這種下場。為什麼每個人都理所當然地沒法體貼別人呢。不要妨礙我。不要打斷我的話。不要反對我做的事。我的要求很難嗎?欸~那邊的兩個,你們怎麼想?」
  殺害潘朵拉後眼神依舊帶著瘋狂的雷古勒斯看向兩人。
  現狀沒法因為單純減少了一個敵人而高興。兩名強敵變成一名,但只要沒有方法可以對抗剩下的敵人,就無法破除現狀。
  二度奇襲都被對方毫髮無傷撐過,佛爾特娜雖然氣惱,卻只能承認打不倒雷古勒斯。裘斯再繼續待下去也會危及性命。既然如此,兩人能做的事就是──
  「爭取讓愛蜜莉雅逃跑的時間……」
  「既然、如此……這邊就、交給我……佛爾特娜、大人……」
  跟佛爾特娜做出相同結論,只是選擇另一個方法的裘斯說。
  「不管、血流、多少……在肉體、死去之前、都不算結束……。我、我、會爭取、時間……請佛爾特娜大人、務必、逃走……」
  「不要說這種蠢話。」
  佛爾特娜朝著懷中做好當棄子覺悟的裘斯柔聲這麼說。
  都這種時候了,自己還能露出笑容。佛爾特娜感到有點不可思議,同時也有些自豪。
  「你是要我丟下你逃離這裡?若要這麼做,我就不會回來了。我跟愛蜜莉雅道別後才來的,你還要我逃走,這不是叫我難堪嗎。」
  「可、可是……要不然,您為何、回來……我、我……」
  「──當然是不想讓你死啊。要是你死了,我會在你身邊的。」
  被佛爾特娜的藍紫雙眼凝視,裘斯瞪大被血弄糊的眼睛。
  失去一隻手和血液的他變得很輕,佛爾特娜把他抱近自己,說。
  「在沒有你的世界,在沒有你會來的森林,你要我等什麼?軟弱的我,沒法在沒有你的時空裡活得長久。」
  「您、哪裡軟弱……」
  「我很軟弱。只是會在你和愛蜜莉雅面前逞強而已。」
  帶著一吐為快的表情,佛爾特娜抱起裘斯。發抖的裘斯用她的手做支撐才站起來,兩名男女宛如互相擁抱般面對面。
  他們的視線讓雷古勒斯滿臉打心底不愉快,咂嘴道。
  「你們一直無視我的問題,最後還親熱起來啦。到底為什麼會變這樣啊?這是怎麼一回事啊?我都讓你們看到實力差距了,都用淺顯易懂的方式教導過了,為什麼又重複做『不能做』的事?你們到底在想什麼啦!」
  「囉哩叭唆的男人。你才給我搞清楚。我們的答案就只有一個。」
  「沒、沒錯……」
  佛爾特娜和裘斯互看一眼,接著齊聲朝激動的雷古勒斯喊。
  「──誰理你,白癡!」
  聲音重疊,佛爾特娜還豎起中指添加不屑。
  痛快罵出聲的兩人砲火集中,氣得雷古勒斯臉紅脖子粗,然後朝有勇無謀的他們破口大罵。
  「很好!就讓你們兩個的血摻在一起分不出彼此,變成骯髒森林的肥料──」
  「──我說過等一下了吧,柯爾尼亞斯司教。」
  雷古勒斯第三次被干擾──潘朵拉輕柔飛在空中,纖手按住雷古勒斯的頭,接著凶人的身體就毫無抵抗地沉入地面。脖子到腳一瞬間就被埋在土裡,雷古勒斯只能從下仰視降落在身旁的她。
  「一直來、一直來……妳這個該死的……!」
  「你的暴行,你的惡言,我全都原諒。帶你來的目的已經達成。你可以回去囉。」
  「帶我過來,然後說夠了就叫我滾?妳到底是瞧不起人到什麼程度……」
  「說的也是。那麼,我就好心一點。『柯爾尼亞斯司教不該在這裡。他正在自己的屋子裡,被妻子包圍過生活。』」
  「慢──」
  單方面的爭執,但想要喊什麼的雷古勒斯一瞬間忽然消失。
  不是陷進土裡更深,而是他整個人突然就消失了。事實上,原本他所在的地方,連他被土埋沒的痕跡都沒有。
  『不該在這裡。』彷彿潘朵拉所說的這句話受到世界肯定。
  「吵鬧的人退場了。這樣子,就能好好說話了。」
  「……在那之前可以問一件事嗎?妳剛剛不是變得支離破碎死了嗎?」
  佛爾特娜問沉穩微笑、彷彿理所當然地佇立當場的潘朵拉。她的微笑和纖細身體應該早就變成血肉碎片散播在森林裡了才對。
  然而,親眼目睹的慘狀卻不再,死者用不自然的方式復活。佛爾特娜對這事實無法隱藏戰慄,潘朵拉則歪頭說。
  「該不會……妳是『看錯』什麼了吧?」
  「──唔。」
  她毫無惡意的話,讓佛爾特娜狂打哆嗦。
  本來不應該這樣,可是世界卻尊重潘朵拉的意見產生變化。自己目擊的光景被否定,不明所以的光景塗抹並取代正史。這太異常了。
  ──屍體消失,潘朵拉復活。雷古勒斯消失,他原本存在的痕跡也消失。
  而剩下的就是平安無事的潘朵拉,原本埋住雷古勒斯的地面洞穴連個影子都沒有。第一個察覺到這異常性帶來的影響的佛爾特娜,差點慘叫出聲。
  她瞪大眼睛,顫抖的手指指向原本瀕死的裘斯──被扯斷的手,雙腳的重傷,全部痊癒恢復原樣。
  「因為柯爾尼亞斯司教不在,所以他的行為所造成的結果消失也是很合理的。事情很單純。不過,治療傷勢是我本人的好意。」
  「裘、裘斯,你的手……」
  「沒有異狀。身體也……除了裡頭,都好好的。」
  「攝取因子一事沒法覆蓋過去。因為我想稱讚你的行為,以及妳為了他回來的行徑。請想做這是我的一點誠意。」
  潘朵拉和藹一笑,裘斯困惑地確認身體的恢復狀況。遠遠聽到她這樣說,佛爾特娜有種腳底在崩塌的錯覺。
  潘朵拉是應該要憎恨的敵人,卻也是根本贏不了的對象。今天在這座森林裡發生的事,全都超乎佛爾特娜的渺小想像力。
  也許會就這樣,一切都恢復到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情況──
  「佛爾特娜大人,請回神!」
  「──唔,裘斯。」
  裘斯用復原的右手拍打吃驚到發呆的佛爾特娜。痛楚嚇到她後,裘斯抓著她的雙肩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您有疑問,也有困惑。但是,現在我們不得不先把這些拋諸腦後。目前最重要的……是為了愛蜜莉雅大人做能做的事!」
  他的死命傾訴,讓佛爾特娜萎縮的鬥志又一點一點茁壯。
  沒錯,裘斯說的對。面對來歷不明的敵人,不知道會被怎樣對待。但是什麼才是最恐怖的事,自己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只要這個女人的目的,跟自己的寶貝愛女有關。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無所謂。現在──!」
  「兩人合力打倒她!只要打倒她,襲擊森林的激進派應該就會撤退!──就能拯救愛蜜莉雅大人!」
  裘斯的話,讓想著愛女的佛爾特娜體內的門灼熱起來。
  在來到這裡之前就已有覺悟,這輩子將再也碰不到面。事實上直到剛剛,她是打算懷著這份覺悟迎接結束的。可是現在,希望和理想都用力刺激心頭。
  解救愛蜜莉雅。回到愛蜜莉雅身旁。和裘斯兩人一起回去──
  「──連時之波動都凍白,迫使靈魂陷入永久沉眠的古代魔冰。」
  為了討滅雷古勒斯而蓄積的瑪那,尋求爆發之所而開始席捲。賦予強大的力量形體,給予目標,添加任務,足以凍結世界的決心顯現出來。
  讓天空大氣發出哀嚎,誕生出要巨人才扛得動的巨大冰槍。數量超過十的冰槍矛頭對準敵人,那是邀請四散的對手成為永恆冰雕的弔唁花束。
  「在此,獻上我的性命、我的使命、我所愛的一切,所以……!」
  站在佛爾特娜身旁,用雙手抱著自己肩膀的裘斯紡織出血色覺悟。破爛法衣底下有力量肆虐,痊癒的身體再度開始崩壞。血液噴發,骨頭斷裂,生命溶解。
  獻上這樣的沉痛做為代價,男子為了自己的信仰燒灼靈魂。
  而面對兩人的決心與覺悟,潘朵拉只是攤開雙手紅了臉頰。
  「來,儘管來吧。──請讓我擁抱和品嚐你們的覺悟到最後。」
  為了撕裂她的微笑,兩人的力量搖晃世界。
  然後──
  
  5
  
  ──已經通過亞齊指的白花很久了。
  可是雙腳沒有停。因為被吩咐不要停,所以乖乖照做一直跑。
  喘著氣,愛蜜莉雅拼命邁開小小的步伐,跑在森林裡。
  總之朝著亞齊所指的方向一直跑就對了。其他的事什麼都不要去想就會解決,只要想著媽媽、裘斯和亞齊跟大家就行。
  「嗚嗚……嗚嗚嗚嗚!」
  搖頭,流淚。嘴角快要吐出哭聲,但還是拼命忍住。
  現在,發生的事情變怎樣了呢?
  大家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吧。
  連該怎麼做才好都不知道。都沒有自己能做的事嗎?
  欺負佛爾特娜、裘斯、亞齊和大家的人是誰?要怎麼做才能讓那些人回去?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封、印……」
  和裘斯分開時,美麗到可怕的少女曾講過這個字眼。佛爾特娜和亞齊不也說過「封印」嗎。
  「──」
  原本被吩咐一直跑的雙腳停了下來。即使回過頭,也已經離亞齊很遠了。看不見他的身影,也看不見佛爾特娜和裘斯。
  「可是……我、我也該、做些什麼……」
  假如跟「封印」有關,假如闖進森林的人的目的是「封印」,那個地方愛蜜莉雅也知道。假如那個東西會傷害大家──
  ──假如他們想要那個東西,那就給他們就好啦。
  是不知道開門的方法,也不知道「封印」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這麼做會不會讓事情好轉,但光是聽到「封印」這個單字就夠了。
  並非相信自己能辦到什麼的心情推動了年幼的少女。
  而是希望去那邊一定可以改變什麼,是這樣的希望推了少女一把。
  「那個的地方……啊,可是…」
  決定後準備要跑,邁出第一步之前卻猶豫不決。因為埋頭亂竄太久,目前的位置已經不是愛蜜莉雅生活和認識的區域。別說「封印」的方位了,連聚落、母親和裘斯的所在地都找不到。
  「嗚、呼……」
  感到悲慘和無力,年幼的愛蜜莉雅忍不住啜泣。
  明明有非做不可的事,卻沒有能力做到。傷腦筋的時候會來幫忙自己的母親不在這裡。明明自己為了母親,有非做不可的事。
  ──愛蜜莉雅這專一拼命的想法,策動了守望年幼奮鬥的存在。
  用手擦拭眼眶淚水的愛蜜莉雅,突然看到有道淡光通過自己面前。她張大雙眼,抬起頭,無數的燐光正包圍自己的身體。
  「精怪、先生……?」
  愛蜜莉雅所說的精怪,是佛爾特娜和裘斯稱作微精靈的超乎常理存在。不會說話的他們卻呼應愛蜜莉雅的想法,慢慢地朝森林深處移動──
  看著閃爍的燐光像在引導的舉動,愛蜜莉雅慢了一拍才了解他們的意圖。
  「你們,在幫我指路嗎……?」
  沒有回答。微精靈就只是安靜地朝森林深處拉出一條光帶。
  「往那邊走,就會到封印嗎?就可以救媽媽和大家嗎……?」
  光帶的光芒增強,愛蜜莉雅用力擦去眼淚。
  不能一直哭哭啼啼。被媽媽和裘斯還有許多人幫助,還在哭泣的時候被精怪先生幫助,自己怎麼還能夠低頭不前呢。
  「嗯……嗯、嗯!」
  感謝與決心交織,愛蜜莉雅點頭,順著光帶開始跑。相信燐光所製造的光路連接到唯一的希望,所以她拼命奔跑。
  越過窪地,爬上斜坡,身體擠進相鄰樹木的窄縫間,然後繼續奔馳。
  就算微精靈能通過,但有很多路愛蜜莉雅過不去。有時摔跤,有時被樹枝刮到臉頰,有時栽跟頭吃到泥土,但還是吐出泥土站起來。
  「呼!呼……!」
  肺部好痛。鼻水多到要吸起來。擦拭滿是淚水和泥土的臉,鞭策破皮的膝蓋繼續跑。
  缺氧導致視野晃動,回憶就像白日夢一樣掠過愛蜜莉雅的意識。
  自懂事開始,愛蜜莉雅就在這座森林和村落裡被疼愛度日。
  ──深深記得佛爾特娜的愛。
  記得有一天被痛罵一頓。後來佛爾特娜就整晚抱著哭泣道歉的愛蜜莉雅,怕女兒寂寞而一直摸著她的頭直到早上。
  嚴厲不嬌縱卻又寶貝女兒的她,儘管嘴巴老是說自己不是真正的媽媽,但她就是愛蜜莉雅的媽媽。是最棒的媽媽。
  ──記得亞齊和村民們的溫柔。
  感覺得到大家接待自己的方式有點距離,知道他們是在困惑該怎麼接待自己才好。可是大家一直都很親切,絕對不會傷害愛蜜莉雅和佛爾特娜。就連「公主房間」,大家都盡量張羅,好讓自己過得舒適。雖然不喜歡被孤零零地留在那裡,但自己喜歡那個地方。
  ──還記得自己曾經很討厭裘斯。
  他關係到大人們隱瞞自己的事,還擅自讓佛爾特娜露出只有愛蜜莉雅看得到的笑容,所以絕對不能原諒他。可是後來不小心遇到的他,一看到自己就淚流滿面。他一直哭一直哭,所以愛蜜莉雅原諒喜極而泣的他。
  因為,他的淚水很溫暖。自己回想起被佛爾特娜抱著的舒適,然後溫柔撫摸裘斯的頭。為了不讓愛哭鬼感到寂寞,所以就待在他身邊。
  沒辦法呀,內心這麼想。心裡覺得這是沒辦法的事。
  ──也記得自己很喜歡大家。
  喜歡佛爾特娜、裘斯、亞齊和大家。他們是愛蜜莉雅重要的一切。
  「我、還沒……跟大家說……!」
  還想和佛爾特娜一起睡在床上。
  下次想要邀請亞齊和大家參觀「公主房間」。
  下次要用力踩囂張又愛哭的裘斯的腳。
  所以,還想見到大家。
  「我會當個乖小孩……」
  淚水模糊了視線,鑽過許多枝椏穿過密林,在白色森林前駐足。呼吸急促、臉頰紅通通的愛蜜莉雅抵達了一直在找的「封印」──
  「──歡迎,久候多時了。」
  白金長髮少女站在「封印」前面,彷彿表達歡迎般攤開雙手等著她。


  第四章 『艾利歐爾大森林的永久凍土』
  
  1
  
  ──一切都染為純白的夢幻光景裡,站著一名只披著一塊布的美麗少女。
  像是藝術家用靈魂交換,而且不只自己,還拿了眾多靈魂與惡魔交易後才初次完成的最美畫作。
  「幸好妳主動找過來。好不容易找到封印,卻不知道關鍵的鑰匙在哪。不過,平安無事找到讓我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少女潘朵拉和藹微笑,她的美貌裡有著玩弄性命的芬芳。愛蜜莉雅聲音發抖詢問釋放異樣存在感的她。聽到後她雙手合十,笑逐顏開地像在揭露珍藏的秘密。
  「呵呵,嚇到妳了。其實很簡單,因為我們的目的就是這裡的封印。為了找它而來……所以說,我會在這裡,是必然的結果。」
  潘朵拉的回答不是愛蜜莉雅想要的答案。
  她想聽到的,是潘朵拉為什麼可以來到這裡。因為愛蜜莉雅最後看到潘朵拉時,她應該是跟那個白色男子一起被裘斯阻擋才對──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哦,對不起。我的答案很可笑吧。妳想知道的,是羅曼尼康帝司教和令堂的事才對。」
  「──嗚。」
  潘朵拉慢半拍才理解,愛蜜莉雅用力咬牙。
  問題正確表達出去,就會得到正確答覆。想知道答案,卻又不想知道。想問,卻又不想問。畢竟,潘朵拉會在這裡,就代表裘斯……
  「請放心。」
  看著年幼愛蜜莉雅的糾葛,潘朵拉先用一句話當開場白,然後加深微笑。
  她的表情充滿關懷,就像要除去愛蜜莉雅的憂慮。
  「妳所擔心的羅曼尼康帝司教和令堂,都平安無事喔。」
  「真、真的嗎……?」
  「嗯,是真的。──我和信徒們都不想積極傷害大家。就如我方才說的,我們的目的是這個封印。因此犧牲是不必要的。」
  潘朵拉的柔言柔語溶解了愛蜜莉雅快要爆發的不安與緊張。才一下子,安心感就擴散到整個胸膛。
  假如相信潘朵拉,那佛爾特娜和裘斯都沒事。森林裡的大家也不會受到原本想像中的殘酷對待。既然如此──
  「只要封印的事解決了,你們就會回去囉……?」
  「──」
  「封、封印的事解決了,你們就會離開森林吧?你們會乖乖離開,不會對大家做過份的事吧……?」
  「──嗯,當然囉。因為我們也不希望有不必要的犧牲。」
  面對愛蜜莉雅的拙劣傾訴,潘朵拉深深點頭應允。
  接著她指向封印之門,朝著泫然欲泣的愛蜜莉雅說。
  「所以,請交出鑰匙。事情解決了,我們就立刻離開森林。」
  「鑰、匙……?」
  「對,鑰匙。這個封印有個門的形狀,可是沒有鑰匙就開不了。而鑰匙應該就在妳身上。」
  「我不知道。我沒有啊……」
  潘朵拉斷定,但毫無頭緒的愛蜜莉雅搖頭。
  是真的沒印象。愛蜜莉雅不記得有被要求帶著像是鑰匙的東西過,而且打從一開始大家就對她隱瞞這個封印的存在。所以原本就不知道封印的自己怎麼可能會有鑰匙。不可能會有的──
  「說謊可稱不上是聰明喔。」
  「我、我才沒說謊……!我是真的不知道!我沒拿鑰匙!沒人給我叫我拿!我根本打不開這個封印!」
  「這樣啊。──那為了找到鑰匙,只好把整個森林都挖開來囉。」
  對愛蜜莉雅的答案感到失望的潘朵拉十分悲傷地垂下眼簾。
  她的話和舉動讓愛蜜莉雅渾身一震。潘朵拉是真的同情愛蜜莉雅。她會帶著這份同情,把森林和人們連根拔起「挖開來」。
  本能理解到她真的會做出這種事的愛蜜莉雅只好抓著最後希望。
  「開、開得了!我會打開的!」
  「唉呀,真的嗎?太好了。妳果然有鑰匙嘛。」
  愛蜜莉雅在恐懼驅使下出聲,潘朵拉的表情頓時變得開朗。女孩對她的變化感到害怕,但她絲毫不察,接著說了下去。
  「我就說嘛,鑰匙應該是妳拿著。──畢竟妳不管怎麼看,都是魔女之女。」
  「魔女……?」
  「那麼,封印就麻煩妳開啟了。只要門開了,我們就會立刻撤離。」
  潘朵拉一臉喜出望外,難掩驚喜地將站著的位置讓給愛蜜莉雅。
  被她的話給翻攪內心的愛蜜莉雅代替她站在門前。面對高到要抬頭望卻又緊閉的門板,內心感到十分沉重。
  「──」
  自己說開得了所以才站在門前,可是其實自己根本不知道怎麼開門。
  唯一一次來到「封印」面前時,愛蜜莉雅就用過所知道的所有方法。不管怎麼推怎麼拉,就算爬上去門也沒有開。現在也一樣。
  像冰塊一樣冷的門,無聲無情地拒絕愛蜜莉雅的小手掌。
  「哈……哈……哈……哈。」
  心跳變得異常快,血液在腦袋裡循環的聲響格外吵人。
  胸膛好熱,肚子好冷。跳個不停的心臟好像快從嘴巴裡跳出來了,可是手指頭卻又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就算叫它動它也不動。
  ──不打開這個,大家都會很慘。
  恐怖和絕望讓腦袋一片空白,愛蜜莉雅的意識逐漸遠去──
  「──把自己想像成鑰匙。」
  聲音溜進了抓住一線希望的愛蜜莉雅的耳內。
  ──我是鑰匙。
  在聲音的命令下,愛蜜莉雅的內心連結到一個答案。
  那一瞬間,她感受到自己碰著門的手掌變重了。看看手。手上不知何時出現一把銀色的老舊大鑰匙。
  「看得見嗎?是的話,妳果然就是鑰匙。」
  潘朵拉貼著愛蜜莉雅呢喃。這話讓愛蜜莉雅喉頭作響,但也發現她看不到鑰匙。
  「妳……看不到這個?」
  「──。對,我看不見。這個鑰匙只會被交給具有資格的人。能夠把鑰匙拿在手上的,舉世只有兩人吧。」
  潘朵拉的眼神帶著羨慕,愛蜜莉雅第一次從她身上看到類似人性的東西。但是,對她的印象在這一刻毫無意義。抬起頭,重新面向門。
  手上的鑰匙,和門板中央的鑰匙孔一定相合。
  連試都不用試就知道。很不可思議的,手很熟悉這個鑰匙的手感。簡直就像用自己的鑰匙開自己房間一樣自然。
  「好了,請打開吧。這樣妳的願望就會實現。」
  潘朵拉的聲音帶著雀躍,愛蜜莉雅朝前踏出一步。
  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希望它「打開」門就會開了。只要這樣,這扇門就會被解除長久以來肩負的封印職責。
  只要這樣做,森林裡的居民、裘斯和佛爾特娜,就能得救──
  
  『愛蜜莉雅。──我跟妳約定。』
  
  一碰到封印,離別之際母親說的話就在腦內響起。
  是做出跟封印無關的約定時所說的話。可是愛蜜莉雅記得,自己向母親說會遵守約定。
  自己不知道「封印」是什麼。這個地方是「約好」不能來的地方。愛蜜莉雅不知道這個地方,也不該知道,不可以干涉。
  因為和佛爾特娜約定好了。而且,遵守約定比任何事都還重要。因為約定是信任的象徵,違背就意味著背叛他人相信自己的心情。
  要是當個壞孩子,那大家都不會原諒自己,自己也沒法原諒自己。
  所以說,打開「封印」就是破壞約定。
  「我、我不能開……」
  「──為什麼?」
  愛蜜莉雅厭惡搖頭,潘朵拉的聲音頭一次帶著生硬。
  沒有察覺到聲音的變化,愛蜜莉雅一個勁地搖頭。
  「因為……因為我跟人約定好了。封印的事,我不能知道,也不可以打開。」
  「這樣啊。約定是很重要的。妳想要遵守的心情,我覺得非常高尚尊貴。可是,有時也要看狀況。」
  潘朵拉輕輕地從身後抱住愛蜜莉雅。被纖弱的手臂環抱,跟母親不同的溫暖觸感讓愛蜜莉雅發抖。
  「妳的約定,是跟令堂締結的吧?令堂是個偉大的人。她教導妳正確高尚的行為。她的意志是該被重視的。」
  「既、既然如此……」
  「可是,有時候就是會有不得不痛下決心違背約定的時候。要求還年幼的妳下決定或許太過殘酷。可是,命運是不會去考慮被擺佈的人心的。命運只會去愛深知命運自身會起浪仍加以對抗的人,並讓他們對結果懷抱希望。──妳想要哪一邊的希望呢?」
  「哪一邊的希望……」
  「對。」愛蜜莉雅沙啞重複,潘朵拉帶著慈母微笑點頭。
  然後,輕舉雙手至愛蜜莉雅面前。
  「一邊的希望是遵守妳跟令堂之間的約定,不打開封印與我們對峙,並且期待可以跨越這次的苦難。」
  她舉起右手,做出手持肉眼看不見的希望的動作。
  「另一邊的希望,是妳違背跟令堂的約定打開封印,雙方達成彼此的目的,然後事情獲得圓滿解決。」
  接著舉起左手,同樣做出相同的動作。
  「──」
  面對兩個提示,愛蜜莉雅無聲僵硬。
  連要呼吸,都因為喉嚨發僵而變得沒把握。好怕要是自己一個不小心說出什麼,潘朵拉就會把雙手給縮回去。
  很怕兩個希望都碰不到,直接就被取消。
  「妳選哪一邊的希望呢?──我把命運交給妳選擇。」
  ──右邊的希望──還是左邊的希望?
  ──選擇遵守約定的希望──還是破壞約定的希望?
  甜蜜陶醉的聲音融化大腦,心靈逐漸被溫柔開導的聲音蠱惑。
  原本很吵的心跳聲,現在都聽不見了。
  聲音消失,連顏色都沒有。愛蜜莉雅一個人被留在這樣的世界裡。
  連自己的心臟都捨棄自己,還在的就只有大腦──不,只剩下意識。
  不能選。不能選。不能選不能選不能選不能選不能選不能選不能選。
  選哪一邊可以得救?怎樣做才能救大家?做什麼可以幫上大家的忙?要做什麼才對?有誰可以來告訴自己。
  希望,救贖,母親的教誨──
  「──啊。」
  「──這樣啊。這就是妳的決定囉。」
  思考白熱化,在視野彷彿化為白濁的空虛中,聽見了潘朵拉的聲音。
  低頭看小手掌所碰的手,潘朵拉垂下被修長睫毛包圍的雙眼。
  ──愛蜜莉雅的手,摸著潘朵拉的右手。
  不破壞約定,不打開封印,祈禱大家能得救的希望。
  「我和……媽媽約好了。約定,要遵守……我有、遵守……所以媽媽──」
  「直到最後,都相信自己視為指標的母親的話。掙扎到最後做出的這個答案,也是妳的靈魂導出的結論。就尊重妳吧。」
  愛蜜莉雅的眼淚撲簌簌滾落,潘朵拉點頭表示理解。她輕輕拿開愛蜜莉雅碰著自己的手,然後慈愛地凝視幼小女童。
  只要有那個心,潘朵拉是可以強行讓有鑰匙的愛蜜莉雅打開門的。她之所以不這麼做,是基於存在於心中像是良知之類的東西。
  不過那是──
  「──既然如此,也請妳尊重我為求解開封印不擇手段的決定。」
  除了尊重的事物,其餘都能毫不猶豫踐踏、充滿欺瞞的良知的表現。
  「──咦?」
  見潘朵拉微笑,愛蜜莉雅愕然失聲。
  愛蜜莉雅盯著她看,但她沒有回望,而是看向女童身後的森林。白色樹木林立的背景中突然衝出一道人影──
  「──潘朵拉──!?」
  渾身浴血咆哮的,是一名銀短髮女性──佛爾特娜。
  返回森林之後不知歷經怎樣的激戰,才會滿身瘡痍地現身於此。可是戰意沒有衰退的目光直刺潘朵拉,同時解放龐大魔力。
  大氣發出皸裂聲響,佛爾特娜的周圍出現又長又大的冰槍。比箭矢還快速的一擊,目標毫無疑問直指潘朵拉。
  「吃我這招──!」
  「不看周圍就攻擊是很危險的喲。」
  溫和地說完,潘朵拉擋在愛蜜莉雅面前。接著胸口被冰槍貫穿,接著是腰、手和腳,最後一擊連頭都被射爆。
  「──噫!」
  看到眼前悽慘的死狀,愛蜜莉雅高聲慘叫。失去頭部的屍體朝後方倒下,壓住愛蜜莉雅。
  被無頭死屍當墊背,讓失去現實感的愛蜜莉雅拉長尾音慘叫。
  「……愛蜜莉雅?」
  在稚嫩的慘叫聲中回過神的佛爾特娜,愣愣地叫出愛女的名字。
  藍紫色的雙眼沒有殲滅仇敵的成就感,發現不該在場的愛蜜莉雅只讓她大感震驚。她小跑步衝到愛蜜莉雅身邊。
  「為什麼妳會在這裡……妳不是應該逃到森林外頭……」
  「為什麼,這三個字不會太過份了嗎?這孩子擔心自己的母親,為了救妳而一心跑到這兒來。心地如此清高,姿態多麼尊貴,身為母親的妳稱讚一下女兒會怎樣?」
  「──唔!」
  潘朵拉出現在震驚的佛爾特娜身旁,皺眉怪罪她。
  她的神出鬼沒,還有方才死在眼前,現在屍體卻消失無蹤的驚駭怪奇,讓母女倆都瞪大藍紫雙眸。
  「像這樣露出同樣的表情,看起來果然很像呢。不愧是母女。」
  「──愛蜜莉雅的母親不是我!她可愛的臉蛋是像我嫂嫂!」
  「唉呀,是她的小孩。那真是失禮了。」
  佛爾特娜放聲大罵,用冰劍毫不留情地切開道歉的潘朵拉。身體被斜切兩半的她噴出鮮血,朝後倒向地面。
  「那麼,妳就是養母囉。是的話,請要覺得自豪。令嬡的心靈十分高貴。她的親生父母一定也很高興吧。」
  「不准用妳的嘴巴講我哥哥和嫂嫂──!?」
  倒地的屍體消失,潘朵拉像是天經地義般站在佛爾特娜身旁。佛爾特娜用冰劍割斷她的脖子,刺穿她的身體粉碎她。接著以突刺殺死在身後復活的她,朝現身在遠處的美貌扔劍──劍尖碰到纖細身子的瞬間,潘朵拉瞬間變成冰雕,皸裂然後裂開瓦解。
  「像這樣排斥對話、粗暴地胡鬧也該累了吧?先冷靜下來,重新給彼此一個對話的機會如何?」
  「──!話很多嘛!」
  碎裂的冰雕還在眼角,潘朵拉就已經在輕拍佛爾特娜的肩膀。對這宛如惡夢的現象感到戰慄的同時,佛爾特娜朝潘朵拉的臉出掌──
  「──啊嗚!」
  「愛蜜莉雅!?」
  被媽媽打飛的愛蜜莉雅沒有任何防護動作就倒在地面。沒料到打到女兒的佛爾特娜臉色蒼白,連忙跑向倒地的女兒。
  「不──!愛蜜莉雅,對不起!不是的!我沒有要打妳……!」
  「被打到就是這麼痛。妳的心應該也受到跟妳打人一樣的痛楚。自己的行為有多麼沒良心,現在能理解了嗎?」
  佛爾特娜抱起的人是潘朵拉而不是愛蜜莉雅。她氣到說不出話來,推開潘朵拉。站起身一看,愛蜜莉雅還是站在封印旁邊,白皙的臉頰也沒有被打過的痕跡。
  「知道什麼事都沒發生就安心了?就不能把這種心情稍微分給妳憎恨的對象嗎?我不會要妳愛所有人就如愛令嬡那樣。只是要妳變得比較體貼,稍微關心別人就好。」
  「蠢話連篇……誰理妳!誰會聽妳說的……」
  「──那麼,要不這樣?由妳親口說服令嬡。我已經確認過那孩子有鑰匙了,但她說什麼都不肯開門,就為了遵守一個約定。不是跟其他人,就是跟妳的約定。」
  女兒被拿來當談判道具,讓佛爾特娜喉嚨一緊。在視線盡頭發抖的愛蜜莉雅臉頰僵硬,淚汪汪地看著母親。
  「只要妳取消那個約定,就沒有枷鎖束縛她的心。我跟她約好,只要封印解除,我們就會收手離開森林。約定……真不錯的字眼。」
  她不是揶揄,是發自真心這麼說吧。充滿羨慕和慈悲的話中不帶惡意。但正因為沒有惡意,反成了強烈的邪惡諷刺。
  在視線中,愛蜜莉雅握著雙手等待母親開口。她雙手鼓起像是拿著什麼東西,一定是解除封印的鑰匙。
  一句話,只要佛爾特娜說了,愛蜜莉雅就會打開封印之門。堅信這麼做可以拯救森林,年幼的心靈已經有覺悟奉獻一切──
  「──對不起,愛蜜莉雅。讓妳經歷這麼難過的事。」
  佛爾特娜朝門──不,是走向女兒,抱住她的身體,說。擁抱的雙手感受到幼小的身體正在發抖。
  母女互蹭臉頰撫摸對方的銀髮,交換體溫,像在確認彼此的存在。
  「愛蜜莉雅,妳真的辛苦了……妳一個人到這裡?亞齊呢?」
  「亞齊他……叫我、跑過白色花朵……所以,我就、一直跑……」
  「──。」
  愛蜜莉雅道出亞齊的吩咐,佛爾特娜立刻領悟到年輕妖精的下場。
  稱自己為家人的青年的不幸遭遇讓她心中滿懷悲傷,可是她不讓女兒看到自己的哭臉。
  因為毒辣的魔女及其手下,有多少性命葬送在這座森林裡。
  儘管如此,佛爾特娜還是為女兒所做的決定感到驕傲。
  「愛蜜莉雅,愛蜜莉雅……多虧妳遵守約定。妳很偉大,很了不起喔。」
  「媽媽……!媽媽,我、我!」
  「愛蜜莉雅……妳是我的驕傲,我的寶物……」
  緊抓母親的女兒,和溫柔抱住她的母親。
  面前的光景,讓潘朵然陶醉地紅了臉。她那表情,簡直就像是自己獨佔了世界最美的景色。
  「美麗的母女親情,令人享受。果然互相為對方著想的樣子最棒了。」
  「被妳這樣講我可高興不起來。──我不會讓封印解除,也不會交出這孩子。我的答案跟愛蜜莉雅一樣。妳就在這裡變成冰雕風化吧。」
  「這麼偏激的發言,不怕對女兒造成不好的影響嗎?」
  「跟妳這種人對話才會對她造成不好的影響啦。」
  否定潘朵拉的存在後,佛爾特娜周圍的瑪那再度膨脹。逐漸高漲的戰意和魔力令潘朵拉難過地抿唇。
  ──下一秒。
  「終於追上、您了──!」
  聲音裡頭飽含瘋狂,但使命感超越瘋狂的男子闖進了戰場。
  跳到高聳白樹上的他身穿法衣,彷彿被巨人扔擲般在空中高速移動。是裘斯。
  「裘斯!」
  「佛爾特娜大人!」
  佛爾特娜和裘斯互喊姓名,光這樣就傳達出合作意圖。
  中間夾著站在封印之門前的潘朵拉,兩人一前一後釋放出最大火力。
  佛爾特娜的左手,用力握住愛蜜莉雅顫抖的右手。
  愛蜜莉雅仰望母親的側臉。
  ──瞪視敵人的側臉美得叫人發抖。
  「亞爾•修瑪──!?」
  「不可視之手──!?」
  佛爾特娜所能使出的最大等級破壞力,以及裘斯把魔女因子發揮到極限的邪魔外力。
  驚人的破壞力量迸發,艾利歐爾大森林的天空發出哀嚎──
  

  
  「──媽媽?」
  被不可視之手貫穿胸膛的母親噴出鮮血,淋得愛蜜莉雅全身都是。
  
  2
  
  原本牽著的手失去力氣,佛爾特娜的身體在愛蜜莉雅眼前倒下。
  「這樣一來──就結束了!」
  咆哮著地的裘斯揮舞染血之手。受他的舉動牽引,佛爾特娜的身體也沿著相同軌道在空中飛舞。她就像個人偶一樣手腳下垂,被人甩來甩去。──身體還不斷溢出鮮血。
  「有手感……看來,這次有成功。」
  呼吸急促、當場跪地的裘斯喃喃道。
  但愛蜜莉雅聽不見他的聲音,也看不見他的樣子。她的全副身心都在佛爾特娜身上。
  「──」
  她踩著踉蹌的腳步,走到伏地的佛爾特娜身邊。
  母親的胸部和背後都被開了洞,大量血液從殘破身體流出。血流力道逐漸變弱,愛蜜莉雅就癱坐在血泊中。
  她抱住母親蒼白的腦袋,勉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佛爾特娜漂亮的銀髮也都沾到了斑斑血跡,愛蜜莉雅想把它清乾淨,所以拼命地用手指把血垢去除。可是這麼做之後手指也被血弄髒,所以不管怎麼清都清不乾淨。
  「佛爾特娜大人!不能放鬆戒備,請當心!待我確認後……」
  「裘斯?」
  「──」
  強烈警惕的裘斯朝著佛爾特娜伸掌,愛蜜莉雅抬起頭。裘斯原本僵硬的表情因她的聲音而產生變化。
  一瞬間,他眨眨眼,像是看著遠方。
  「愛蜜莉雅大人?」
  他的表情像是剛剛才注意到坐在血泊中的女童。
  接著視線慢慢朝向躺在愛蜜莉雅腿上的人物。
  然後驚愕到目瞪口呆。
  「……怎麼、會這樣。」
  裘斯愕然,對眼前的光景只吐露這麼一句話。
  看向旁邊,一塵不染的美女悠哉地站在裘斯身旁。被叫做潘朵拉的魔女朝他微笑。
  「這也是無可奈何。你只是『看錯』罷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微笑讓裘斯理解到發生什麼事。他邊尖叫邊用力抓自己的臉,力道大到指甲剝落、臉頰肉都被刮下,導致滿臉血紅。
  「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我!我做了、我做了什麼!?做了什麼……為何、為何為何為何為何為何為何!?變成……這樣子的話,那我是為了什麼、這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主動攝取魔女因子的裘斯,是憑意志力來壓抑與己身不合的大罪。
  而現在支撐那股意志力的最重要的線斷了。一直以來支撐他的一切,現在在他的內心發出聲音,開始瓦解。
  賭上性命也想保護的人,卻被自己豁出性命得到的力量給殺了。
  受了沒法修復的心靈創傷,導致裘斯瘋狂大喊。
  「我……我這是為了什麼!?」
  「──一切,都是為了愛。」
  裘斯狂亂到內心失去平衡,絕望的靈魂慟哭悲泣。
  而潘朵拉以平靜至極的聲音回應他的泣訴。
  「你為了救心愛的人,連自己的靈魂都獻出去了。這是很偉大的事。長久以來,支撐魔女教的歲月,也全都是為了愛。你的所作所為全都是愛的恩賜。是極為美好的愛之路標。」
  「愛……愛……愛、愛、愛……愛……愛!」
  「沒錯,用不著畏懼,更不需要後悔。一切都是必然,都是命運的引導。命運之路引導事態演變成這樣。──『你的愛沒有錯。』」
  「為了、愛……對。」
  彷彿夢囈般重複著被附耳灌輸的話語,裘斯的心粉碎殆盡。跪地的他瞳孔失去光彩,茫然若失,一動也不動。
  看到他被徹底擊垮的樣子,潘朵拉心滿意足地微笑。
  「愛蜜、莉雅……」
  而就在裘斯的心碎裂的同時,一道生命燈火也猶如風中殘燭。
  「媽媽。」
  被細微到快消失的聲音呼喚名字,愛蜜莉雅傻愣愣地回應。
  顫抖的手抱起母親。母親的身子輕得叫人想哭。原本一直在流淌的血,不知何時已經不再流動。
  既然停止流血,那母親的傷勢也沒問題了吧。
  但這樣想的幼稚,無法守護愛蜜莉雅的心靈。連動的力氣都沒有的佛爾特娜,臉色怎麼看都是瀕死之人。
  「……哥、哥哥,對不、起。」
  「媽媽。」
  「我……被吩咐的事,全都沒做好……保護不了……」
  道出後悔的她,口吻簡直像是小孩在道歉。
  已經不會流血的身體,只有雙眼開始流淚。手指感受到溫熱水珠,愛蜜莉雅便拼命想收集起來。
  因為對她來說,那就是母親現在的生命力。她沒法不這麼想。
  「嫂、嫂……會生、生氣的……不會、原諒我……的吧……」
  聽著母親的胡言亂語,愛蜜莉雅終於發現。
  佛爾特娜張開的藍紫色雙眸,早已沒了神彩。只會流淚的雙目連愛蜜莉雅的臉都看不見,甚至沒察覺愛蜜莉雅就在身旁。
  就算觸碰,就算擁抱,都沒法讓她知道。
  面對像個孩子在哭泣、乞求原諒的佛爾特娜,愛蜜莉雅她──
  「──我原諒媽媽。」
  「──」
  「媽媽是,我的……媽媽,一直很寶貝我……非常非~常喜歡我,不輸給爸爸和另一個媽媽……」
  「──」
  「所以說,不用道歉。不需要。愛蜜莉雅一直、很喜歡佛爾特娜媽媽……我最喜歡妳了。最喜歡妳了。最喜歡、最喜歡……最喜歡妳了……!」
  感情崩潰。
  聲音失去平常心,憋不住的淚水接二連三滴在佛爾特娜的臉上。要是淚珠有生命力,那奇蹟一定就是由愛蜜莉雅的眼淚引發的。
  「……媽媽?」
  「莉雅。」
  緩緩舉起的手,觸碰愛蜜莉雅的臉頰。
  應該不會動的手,撫摸愛蜜莉雅的臉、耳朵、頭髮。宛如觸碰憐愛之物,怕會弄壞她似的,只為了疼愛。只為了愛惜,只為了去愛。
  「愛哭鬼。」
  「──」
  「我非~常愛妳……」
  力量消失。
  手啪搭一聲落下。
  被撫摸臉頰的愛蜜莉雅,感受到大腿上的身體變輕了。
  全身無力的話,照理來說腿上的重量會增加才對。可是佛爾特娜的身體確實變輕了。──不該脫離的東西,脫離了她的身軀。
  佛爾特娜已經不在了。這點就連愛蜜莉雅也知道。
  「──」
  

  
  失去了佛爾特娜,失去了媽媽。
  裘斯,貝特魯吉烏斯•羅曼尼康帝精神崩潰。
  而愛蜜莉雅──
  「那麼,準備好選擇解除封印的希望了嗎?」
  潘朵拉走過來,朝抱著佛爾特娜屍首的愛蜜莉雅問。
  她表情平和,靜靜地等待答案。愛蜜莉雅仰望她。
  「……打開封印?」
  「沒錯。跟妳做約定的令堂,很遺憾亡故了。這樣一來約定就失效,也就沒有束縛妳的枷鎖了。懂嗎?」
  面對講歪理還講得天經地義的潘朵拉,愛蜜莉雅終於了解了。
  眼前這個人形惡魔,是為了什麼而做出這種事?這個惡魔,就只是為了讓愛蜜莉雅破壞約定,而做出這一切。
  只是為了這樣,就害死佛爾特娜,毀壞裘斯的心靈,盡情蹂躪森林。
  「對了對了,我都忘了。──過來吧。」
  在失去表情的愛蜜莉雅面前,潘朵拉朝虛空招了招手。
  她一說,愛蜜莉雅的周圍就浮現淡淡燐光。無數光輝緩緩飛向招手的潘朵拉。──光芒為美貌少女增添了幻想之美。
  精怪──不對,是微精靈。
  將愛蜜莉雅引導至封印之門,展現應走之路的精怪先生。
  為什麼會跑到潘朵拉那邊?
  「因為妳無依無靠,我不確定妳是否能自己來到這,因此我就拜託他們幫忙。他們是很可靠的孩子喔。」
  潘朵拉笑著對微精靈表達感謝,而微精靈則開心搖晃。
  ──是從哪邊開始的?愛蜜莉雅已經分不清了。
  只知道頭暈暈的。她晃著頭,仰望封印之門。
  門一派悠哉地俯視她,好像在等待被開啟。回過神時,手上已經有著鑰匙的沉重感觸。鑰匙不知何時又再度出現在手中。
  「鑰匙……太好了,妳還拿著。那麼,懂了吧?」
  在潘朵拉的微笑下,愛蜜莉雅安靜地有所動作。
  把母親的頭放下大腿,輕柔地擺在草地上。用手指調整她的瀏海,將自豪的母親的臉打理乾淨。跟自己一樣是銀色的美麗短髮上有花朵圖案的髮飾。她將它摘了下來,然後跟自己的交換。
  把母親的髮飾插在自己的頭髮上。這樣一來就永遠在一起了。跟媽媽永遠在一起。
  然後──
  「去死。」
  ──迸射的冷氣之刃無窮無盡地湧出,潘朵拉的肉體在瞬間化為血霧。
  噴出的血剎那間就結凍,鮮豔的血紅冰花四處盛開。
  中央立著一根冰柱,飛散的鮮血就像脫落的花瓣,簡直就是結合死亡與冰的藝術品。
  「這樣很危險耶。妳怎麼了,突然就──」
  「去死。」
  從上方傾倒的冰樁插進潘朵拉的手腳,從地面刺上來的冰槍自臀部貫穿到頭部,沐浴在上下對比的衝擊中,結凍的身體伴隨著高亢聲響粉碎。
  「請冷靜。我們好好談,就能互相理解的。」
  「去死。」
  強大的冰塊從左右逼近,潘朵拉的身體被壓成悽慘肉塊。
  「妳是心地善良的孩子。做出這種事,令堂會很悲傷喔。」
  「去死。」
  旋轉冰刃從腳踝將潘朵拉切成碎片,灑落純紅冰屑。
  「妳背叛了眾多願望。像是妳的雙親,羅曼尼康帝司教,還有令堂。」
  「妳去死──!」
  白霧包覆潘朵拉,將她的身體化為冰雕。緊接著強大冰劍往下揮舞,不是以劈砍,而是用砸爛的方式讓潘朵拉冰雕飛散在大地中。
  無數、無盡、龐大的破壞和殺意風暴不斷殺害潘朵拉,但是──
  「傷腦筋耶。看樣子,似乎造成反效果了。」
  「妳去死、妳去死、去死、去死……!」
  哭哭啼啼,嚎啕大哭,破壞之冰接二連三傾注在潘朵拉身上。
  可是每一次被殺害,潘朵拉都瞬間復活。兩人就一直重複這種狀態。
  「妳、去死……去死……」
  不久,使出魔法的年幼身軀就瀕臨極限。
  還沒那個能力就連續使用魔法,導致臉紅脖子粗的愛蜜莉雅下半身開始凍結。身體吸收的龐大瑪那失控,來不及把力量釋放到體外。
  「沒法處理大量瑪那,門卻又能夠維持龐大的瑪那量。魔女之血逃不掉的因果。──這個森林,或許是為了讓妳不會自覺到這點才有的。」
  潘朵拉的闡述意義不明,愛蜜莉雅搖頭想否認。右腳已經完全變成冰雕,連要站得直挺挺的都很困難,只好蹲下來。充滿殺意的藍紫雙瞳射穿潘朵拉。幼童的殺意,讓她垂下眼簾。
  「宿願就在眼前實屬遺憾,但今天就到這裡吧。繼續的話,太強迫妳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今天知道了妳這個血統,以及鑰匙的存在。還有誕生了新的大罪司教。──最重要的,光是能帶回封印就很值得了。……唉呀。」
  擅自下結論,扔下他人的自我本位主義,以及獨一無二、被打磨出來的自尊心。
  看透狀況的潘朵拉,視野突然有白色結晶飄落。
  ──是雪。
  愛蜜莉雅的瑪那失控程度大得驚人,天候甚至被扭曲到極限,開始下雪。
  一開始是雪花點點,但雪勢越來越強,不消多時就增長到暴風雪的地步。
  「──看這樣子,妳恐怕會在這裡睡很久吧。」
  原本抬頭仰望下雪的潘朵拉,又看向造成這天氣的主因愛蜜莉雅。愛蜜莉雅身體的結冰程度已經進展到腰部,雙手也開始無法自由活動。
  「以妳的力量,這座森林將會變成不會溶雪的凍土。看是妳的瑪那先見底,或是有力量足以匹敵妳的人抵銷掉瑪那。在那之前就好好睡吧。」
  「去死、去死……!」
  「非常遺憾,我不會死。哪天雪溶了,冰季結束之時,我跟妳必定會再度相遇。只是那時候妳還討厭我的話,我會很寂寞的。」
  愛蜜莉雅口吐詛咒,潘朵拉則是用纖指輕觸她的額頭。
  少女用天真無邪的臉蛋,朝著充滿憎恨的藍紫雙瞳微笑。
  「『妳活到今天的回憶,用忘掉我的存在做結束。』」
  「──啊。」
  「空白處請自行補充。對喔。妳拼了命地遵守約定。要是這件事牢牢留在妳心底,讓妳保持現在的個性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結凍進程到胸口的愛蜜莉雅仰起頭,雙眼無法對焦使得世界模糊不清。
  眼睛打轉,嘴巴流口水,大腦裡頭被攪拌。
  原本的記憶被隨機、漫不經心、隨心所欲地張貼壁紙,產生無數矛盾。
  曾經有的交談消失在遠方,忘記了被給予的愛情,只留下恐怖和罪惡感──
  ──重要的東西,沒有消失掉的東西,就是約定。
  遵守約定,只有這點絕對不能忘。約定要嚴格遵守,這點也沒忘記。
  ──遵守了約定。自己能守約。
  「妳的心靈會迎接怎樣的色彩,下次遇到我的時候會露出什麼樣的微笑呢?我很期待有朝一日必定到來的重逢。」
  潘朵拉的聲音穿透瘋狂肆虐的暴風雪,接著她撫摸自己的白金頭髮,邁開步伐。
  茫然若失的裘斯身體有一半已經埋在雪裡。潘朵拉在他耳邊呢喃了幾句,他就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
  他們兩人就這樣並肩走掉,離開了雪之森林。
  愛蜜莉雅只能目送他們。
  身體已經結凍到蓋住半張臉,愛蜜莉雅的意識只剩下雙眼還在運作。
  突然,視線往下滑,然後發現。
  眼前的地面,有個不自然隆起的雪堆。
  簡直就像在這片純白雪景中,緊緊擁抱著某人似的。
  「──」
  嘴巴不能動,連要閉上眼皮都沒辦法。
  身體結凍,心也逐漸凍結起來。然後,愛蜜莉雅的意識──
  「──媽媽。」
  女孩就這樣,在不會溶解的冰中持續睡了百年歲月。
  直到一直找她、為她而活的精靈發現她為止。
  
  ──愛蜜莉雅都一直在冰中,孤零零地沉眠。
  
  3
  
  ──看完一切,愛蜜莉雅杵在變成冰雕,年幼的自己面前。
  「──」
  不知不覺間,愛蜜莉雅的意識溶解在記憶中,得以俯瞰裸露出來的所有過去。
  除了失去的記憶外,愛蜜莉雅還想起了更多:應該沒看過的光景,應該不知道的事情,應該沒能見證的下場,故鄉發生的所有一切。
  ──發生了什麼事,全都想起來了。
  歷經填補空白記憶的旅程,走完了抵達「後悔」的路。自己藉由忘卻過去的後悔而得到的安寧,到底塑造了多沉重的罪孽。
  幼時的愛蜜莉雅目睹一切,然後靠忘了所有才活到現在。
  佛爾特娜死了,裘斯發瘋,故鄉被冰雪封閉的理由。把這一切全忘掉──
  「──假如竄改記憶這點妳是要責備自己,那搞錯對象囉。」
  在記憶與意識的夾縫間搖擺不定時,突然有人出聲。
  站在旁邊的魔女──艾姬多娜。她抱著自己的手肘,冷眼看著愛蜜莉雅的臉。跟愛蜜莉雅一樣,她把愛蜜莉雅的「後悔」從頭看到了最後。接著望著變成冰雕的女童,說:
  「你們對上的那個是『虛飾魔女』。宣揚淺薄任性的理論,憑一己高興就『替換』事物現象。記憶被扭曲後又被增添補充,毫無疑問是『虛飾』的權能。」
  「『虛飾魔女』……」
  「把齷齪下流發揮到淋漓盡致的權能。單純就力量來說,幼時的妳凌駕在潘朵拉之上。可是,只能說強大力量對上她的權能毫無用武之地。」
  該說不愧是魔女嗎,艾姬多娜的眼識似乎也及於潘朵拉。
  只不過,她對待愛蜜莉雅的態度還是一樣帶刺,除了老實探問之外應該沒法再有對話了吧。
  「潘朵拉的事,可以向妳請教嗎?」
  「……雖然我喜歡與人對話,但就只有妳我拒絕扯開話題。我也不喜歡被人用可能行不通但還是問問看的這種心態問話。」
  「這樣啊。……謝謝。」
  被人講難聽話還道謝的愛蜜莉雅,讓艾姬多娜厭惡地扭曲嘴角。
  她被艾姬多娜不變的態度給拯救了。過去已經無可挽回。甦醒的記憶真的是從頭開始推翻了愛蜜莉雅的人生。
  ──明明是想從冰凍之森救出大家,所以才專心地投入王選。
  「害大家變成冰雕的人是我……而且,還是因為他們想幫我。」
  想法沒有得到回應,結果大家都被冰封在雪中,化為冰雕。
  從冰封中解放的愛蜜莉雅,失去了「後悔」的記憶,在森林中生活。每天都在照顧化為冰雕的同伴們,是被必須這麼做的強烈使命感所驅使──卻從未察覺到那是想要贖罪的罪惡感。
  原來如此,潘朵拉會封印自己的記憶也是能理解的。就算她沒干涉,軟弱的自己也會想忘記這段記憶吧。
  「妳回想起『過去』,見證了『後悔』。可是,『試煉』還沒結束。」
  抵達後悔的記憶播放完畢,眺望雪景的艾姬多娜說。
  「過去毫無窒礙地呈現。挑戰『試煉』後妳的後悔、追溯人生最大過錯的記憶旅程在此告終。再來,就是做出答案。」
  「給『試煉』的答案……」
  「第一『試煉』是要和自己最大的後悔訣別才算成功。是要肯定,還是否定過去的自己。就算抗拒,那也是選擇之一。選擇,然後做出結論,這樣的行為本身就很尊貴。」
  艾姬多娜的話中帶著熱情,愛蜜莉雅深吐一口氣。
  她終於踏上挑戰「試煉」的舞台,面對不斷自問自答的過去。
  失去與帕克的契約後,一直賴著他撒嬌的自己終於重拾自我,愛蜜莉雅終於掀開自己的記憶之蓋,最後來到了這裡。
  「不過反過來說,妳可能已經走投無路了。畢竟,對妳而言,下定決心的出發點就是污點。就是妳本人的罪孽,害得妳的母親、朋友和家人都變成了冰雕。」
  話語如同利刃切割愛蜜莉雅。結凍的森林和化為冰雕的同伴。森林被病魔魔獸入侵,失去母親,裘斯也精神崩潰──
  想要救村裡的人和母親,所以愛蜜莉雅才離開森林。
  然而這份決心別說是理想,根本是空談。重要的第一步一開始就盛大地踩空了,導致自己墜入深淵。──這樣的自己,還留有什麼呢?
  「──答案,已經有人告訴我了。」
  為答案困惑的心靈,有人用力伸出手承接住了。
  ──不要放棄。看著前方。抬起頭來。看著我。
  他不斷重複,對愛蜜莉雅說了無數遍。
  斥責軟弱、只會放棄的自己,毫無根據地斷定自己是最棒的。
  牙齒互撞的痛楚,嘴唇交疊的熱度,點燃了愛蜜莉雅的心。
  「媽媽她,深愛著我。」
  「───」
  「過去……我想救佛爾特娜媽媽。還想被她抱著,一起睡在床上。想要跟她說我最喜歡她了。」
  「那麼,是在後悔了?」
  魔女的問題沒有主詞,就跟當初被迫選擇哪一邊的希望一樣。
  潘朵拉所揭示的兩個希望,那時候愛蜜莉雅如果選了破壞約定,佛爾特娜、裘斯和大家就會平安無事嗎?
  「假如」、「如果」、「要是」。回顧過去,可以重來的話或許會做出不同選擇。
  即便如此──
  「我不後悔。」
  「──」
  「遵守約定,沒有放棄堅持,我不後悔。要說我後悔的,就是當時力量不夠,沒法更聰明、更努力。但沒有違背母親的吩咐,沒照潘朵拉的話去做,這些我是絕對不會後悔的。」
  畢竟,佛爾特娜在最後不是說了嗎。
  以遵守約定的愛蜜莉雅為傲,自己是她的寶物。
  ──這些話,方是會一直留在愛蜜莉雅心中的寶物。
  「妳母親沒有得救。妳不是失去了戰鬥的意義嗎?」
  「沒那回事。媽媽……是沒有得救。可是,村子裡的人還很難說。大家都睡在冰塊裡,現在也還在等待。就只有我能救他們出來。」
  「都變成冰雕上百年了,森林也被黑蛇污染。就算凍土融化,肉體抗得了病魔侵蝕嗎?要是祖先代代居住的土地不能住人了?」
  「這都是想像,還是很糟糕的想像。大家還在冰塊裡頭等待救援。得快點叫醒他們,讓他們對我發脾氣才行。然後,一起笑著說:活下來真是太好了。」
  「白癡妄想。」
  「不,是對幸福未來的設想!」
  艾姬多娜語帶不屑,但愛蜜莉雅強硬斷言還走向前。
  她和白髮魔女面對面,用手比著雪景。
  「還沒人看見的東西不容否認!我媽媽留下來的東西以這麼悲傷的情況作結,我絕對不認同!媽媽的理想,由我來實現!」
  「理想?妳倒是說說妳母親在追求什麼?」
  「我媽媽說過,總有一天大家可以離開森林,像普通人一樣生活,那樣的日子終會到來。就像裘斯他們跟村裡的人和睦共處那樣,就像昴說喜歡我一樣,媽媽跟裘斯可以並肩而行的世界,一定會到來!」
  「妳是說在那邊變成冰雕的村民?他們可是被妳親手變成冰塊的!」
  「我對他們非~常抱歉。我會不斷道歉到他們原諒我為止!要是他們原諒我,我就要向他們介紹這世界。跟他們說,我們已經沒必要躲躲藏藏地生活。這就是佛爾特娜媽媽所說的世界!」
  愛蜜莉雅吸氣,喊出塞滿胸口的話。
  不知何時,兩人已經不在雪之森林,而是置身在被白光包圍的世界。
  刺骨寒風消失,被諸多後悔支配的景色蕩然無存。但愛蜜莉雅沒有發覺,而是挺起胸膛高聲宣告:
  「我要扯破喉嚨謳歌夢想,說到連在天上的媽媽也聽得到!」
  
  「我會在媽媽所愛的世界裡,過得幸福──!」
  
  ──頓時,世界發出聲音開始皸裂。
  看到白色空間出現裂痕,愛蜜莉雅這才發覺周遭的景色已變。就在她驚訝得圓睜雙眼時,艾姬多娜深深嘆氣,手在胸前交握。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我以為我早就知道,但卻超乎我的想像。迫人接受、傲慢、自以為是、任性,還強迫推銷偽善。」
  「對啦。不行嗎?」
  「我沒特別的意思。只是覺得妳這些特質跟妳母親很像。」
  艾姬多娜皺起端正的眉毛,愛蜜莉雅則是驚訝抬眉。
  「妳認識我母親……不是佛爾特娜媽媽,妳認識我的生母?」
  「認識啊。我對妳會這麼感情用事,跟那不無關係。雖說當中也帶點『為什麼唯獨是妳』這類的嫉妒之情就是了。」
  說完,艾姬多娜彆扭地別過目光。她的樣子讓愛蜜莉雅目瞪口呆。
  同時,覺得視線變得模糊,意識開始越來越沉重。手腳有熱度緩慢通過的感覺,愛蜜莉雅知道自己即將要從曖昧模糊的夢中清醒。
  「這樣一來『試煉』就結束了。不管是多自以為是的結論,妳無疑都對過去做了了結。妳就將母親的犧牲當成覺悟的藉口,去貫徹那任性至極的願望吧。」
  「隨妳高興怎麼說。反正我習慣妳的惡言惡語了。」
  手插腰的愛蜜莉雅正大光明地面對直到最後都還口出惡言的艾姬多娜。堂堂正正的態度,讓艾姬多娜搖頭。
  「唉,剩下的『試煉』還有兩個。雖然期待看到妳難看的苦戰……」
  「咦,等一下!怎麼還有『試煉』?還兩個?總共三個?」
  「妳好像會算數呢。妳的驚訝多少讓我心情暢快了點……雖然很想這麼說,但很遺憾,剩下的『試煉』妳是耐不住的。」
  「是~嗎?」
  「『正經面對』這件事,無論何時都是探問自我的天敵。踩進妳內心的『試煉』,跟現在的妳是最相衝突的。因為算是放棄思考的一種呢。」
  「什麼啊,好像被妳說什麼都沒在想,讓我非~常意外。」
  對艾姬多娜的解釋感到不滿的愛蜜莉雅鼓起腮幫子。可是已經沒時間多做交談了。與魔女的對話、「試煉」的時間迎向結束。
  艾姬多娜的身影被光芒吞噬,愛蜜莉雅的意識也在光芒中開始朦朧。
  最後,將融入光芒的「強欲魔女」露出充滿惡意的微笑,說:
  「──我討厭妳。」
  「可是我沒那麼討厭妳。」
  聽到愛蜜莉雅的回答,她會有什麼表情,總覺得就算不看也知道。
  ──「試煉」結束了。
  
  4
  
  意識恢復的時候,背後的堅硬觸感讓愛蜜莉雅輕聲呻吟。
  冰冷的感觸,抵著背部的似乎是牆壁。似乎是接近牆壁時失去意識,然後就直接靠在牆壁上進入了夢中世界。
  伸手觸碰牆壁。牆壁上有很多粗魯刮痕。手去碰到的剛好是用I文字寫的「我喜歡妳」。這麼剛好,讓人會心一笑。
  現在,昴的話比任何人都還能夠肯定愛蜜莉雅。
  「──非~常感謝。」
  朝著不在場的昴,用他聽不到的話表達感謝。
  「試煉」結束了。忘記的過去回到腦內,目睹了曾經封印至今的後悔。在那片光景中,昴給了愛蜜莉雅不知多少次勇氣。
  自己到底被多少想法給守護,總算是有了自覺。
  過去有佛爾特娜、裘斯、亞齊和村裡的人保護自己的心,之後帕克一直是自己的依靠,現在是昴、拉姆、奧托和同伴們支撐著自己。
  要是少了什麼,愛蜜莉雅一定就無法面對「試煉」和過去。
  或許會畏懼被自己封起的後悔,表現出無人可依賴的孤獨,不讓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在在都使得心靈脆弱,最後過著哭泣受挫的夜晚。
  能夠不變成那樣,都多虧了大家。──愛蜜莉雅現在也很幸福。
  因為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從那個時候起,自己就不曾孤零零一人過。
  「──對不起,媽媽。」
  僵硬地張開略為鬆弛的嘴角,愛蜜莉雅發出壓抑的聲音。
  道歉的話語在昏暗石室內迴響,緊接而來的是吸鼻子的聲響。
  淚水接二連三流出,停不下來。忍不住,壓抑不下去。
  一直逞強不讓魔女看到的哭臉,終於可以在不用擔心會有人看到的墳墓裡,頭抵刻著情書的牆壁,痛快表現出來。
  「媽媽……媽媽……媽媽。」
  溢出的淚水,止也止不住的是流向溫柔記憶的鄉愁。
  其實早在更久之前,百年前就該流的眼淚。
  因為忘記了,所以一直沒能悼念死去的母親。如今愛蜜莉雅就在不會有人看到的石室內,持續獻上哀悼。
  好讓自己離開這裡時,不會給大家看到這張哭臉。
  為了不讓高聲說即使軟弱依舊喜歡自己的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
  流淚,哭泣,哭喊,嚎啕大哭,然後。
  感謝母親的回憶、母親的愛情、母親給予的一切,同時悼念。
  
  ──愛蜜莉雅就這樣把臉貼著「愛」,哭個不停。
  
  5
  
  擦去眼淚,拍拍臉頰。整理亂掉的頭髮,仔細地撫平袖子的皺折。
  現在,應該不會丟人現眼吧。
  要是平常,帕克會滔滔不絕逐一確認愛蜜莉雅的打扮行頭。可是他現在不在。掛在胸口的結晶石裂開,感受不到一直依偎在身旁的溫暖。
  「……可是,我一定會去接你。」
  不管他去到哪裡,都不可能消失在這世界上。
  愛蜜莉雅會訂契約的精靈,就只有代替親人照顧自己的那隻貓精靈。
  「而且,帕克不在後,瑪那似乎莫名非~常的多……」
  喃喃自語的愛蜜莉雅,因龐大瑪那量充斥全身而暈眩。這些全都是自己保有的瑪那。恢復記憶後的現在,這點已毋庸置疑。
  愛蜜莉雅的力量大到一個人就能凍結故鄉森林。恐怕帕克為了不讓她自覺到這點,私底下相當操勞吧。
  一切都是為了不讓愛蜜莉雅面對下意識去封閉的記憶。
  「帕克真的是過度保護耶。」
  淺淺一笑,手指輕彈結晶石。接著大口深呼吸。
  把冷空氣吸滿胸,同時鼓起沉在體內深處的微弱心情。
  「──好!我沒事了。」
  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愛蜜莉雅一口咬定。
  想到佛爾特娜和裘斯時還是會心痛。就連現在,只要一放鬆就覺得會哭出來。可是,不能永遠哭哭啼啼。
  非做不可的事還很多。而且那一定也通往佛爾特娜和裘斯期待自己會走向的未來。
  觸碰別在頭髮上的髮飾。一直很寶貝的東西,現在想起原來這是母親的遺物。佛爾特娜跟自己一直在一起。就跟那時候的願望一樣。
  「剩下的『試煉』有兩個……但在那之前。」
  說完,愛蜜莉雅走向石室外。雖然不知道第二個「試煉」開始的方法,但想先去跟等在外頭的昴他們報告。
  給大家添了那麼多麻煩,還跟擔心自己的昴大吵一架,最後帕克還離開了。──可是,也得以面對過去。
  回想起的過去不是只有好事。雖然還沒有清晰的真實感,但那絕對是可以撼動愛蜜莉雅這位少女身世的記憶。
  可是至少在這一刻,想要單純帶著成就感回去,回到大家身邊。
  石砌通道結束,外頭的風吹進墳墓。傍晚已過,迎來夜晚的墳墓發出青色光芒,像在歡迎挑戰者,銀色的月光從空中傾注。
  在月光下瞇起眼睛,愛蜜莉雅緩緩俯視草原──
  「──歡迎您回來,愛蜜莉雅大人。」
  被孤零零站在草原上,隻身等待的拉姆恭敬迎接,愛蜜莉雅不禁錯愕。


  第五章 『在唇瓣抹上殷紅』
  
  1
  
  ──故事再度往前拉。
  
  「聖域」成立的真正過去被講述,大家知道了隱藏在背後的真相。於是也就備齊了條件:去質問一開始就知道還策劃一切的人的真正意圖。
  ──羅茲瓦爾•L•梅札斯,與他正面交鋒的時刻到來。
  幹勁十足的一行人急匆匆地離開墳墓,走在通往聚落的路上。盡頭就是營造這局面、足智多謀的主使者。
  「在鬼點子方面,俺覺得首領也不遑多讓。」
  「很難聽耶……功力高下之類的先不講,試想我要是有跟羅茲瓦爾一樣愛耍小聰明的風評,如果光走在路上就被人丟生雞蛋該如何是好啊。」
  「說是這麼說,但那到底是怎樣的不安啊。還有丟雞蛋太浪費了。」
  大家的觀點各自有微妙的落差,一行人邊交談邊整理彼此的想法。特別是剛成為同伴的嘉飛爾,當務之急是要共享他的情報。
  因為沒有時間可以悠哉,所以說明不得不十分快速並臨機應變。
  「嘉飛爾,說實在的,你跟羅茲瓦爾合作的範圍有哪些?」
  「本大爺跟那傢伙~?怎麼可能呀。本大爺會跟那傢伙講的,都是愛蜜莉雅大人跟首領的事啦。後面首領你們來了之後,連話都沒講上了。」
  「還真是把負面溝通發揮到極致……不,我懂。雖然懂,但沒想到你會厭惡情敵到這種地步。」
  「……又不光是那個理由。本大爺就是看那傢伙不順眼啦。」
  嘉飛爾別開視線低語。他跟羅茲瓦爾的交情應該超過十年,由此能夠窺見昴所不知道的複雜感情。
  只是,嘉飛爾的應答讓昴肯定了自己的擔憂,於是嘆氣。假如嘉飛爾的反抗行徑並非羅茲瓦爾下令的話。
  「不只嘉飛爾,還有琉茲小姐她們跟席瑪女士。當然,拉姆也不例外,包含愛蜜莉雅的事在內,那傢伙也準備得太周全了。」
  「在事前準備的時間點上對我們完全不利,再加上敵方的手段周到。要現在開溜嗎?」
  「非常遺憾,現在隊伍的方針是『保命為主全心全意』啦。」
  奧托佯裝消極,昴也逗趣回應,然後對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嘉飛爾解釋。
  「也就是說呢,這次這件事,幕後黑手羅茲瓦爾的佈局可不是半吊子。假如你是跟那傢伙做交易才反對解放『聖域』的話,那事情還好說……」
  「俺才沒有!什麼交易!本大爺可是憑自己的意志頂撞首領的!」
  吼到像要咬人的嘉飛爾握緊掛在脖子上的輝石。他會不經意地做出這舉動,是因為想用物理性的方式確認自己的意志所在吧。
  恐怕他本人也很不安。就像琉茲因席瑪所說的「聖域」的真正任務而感到混亂,他也質疑自己反骨行為的出發點。
  把苦惱的他夾在中間的昴和奧托面面相覷。
  「假如相信嘉飛爾的自白的話,狀況對敵人有利這點,就只是因為邊境伯好運到嚇人而已。」
  「那傢伙有夠可怕。幸運啊,不就是我們最缺的數值嗎。」
  兩人都做出苦瓜臉,然後嘆氣。見狀,嘉飛爾不是驚訝,反而是感到不對勁而皺眉。
  「是說,為什麼首領和小哥都這麼冷靜呀?要是你們的推測是正確的,那在『聖域』的人全都被那傢伙玩弄在股掌間耶?」
  「你跟得上我們的對話嘛。沒錯,假如真的是那樣,那確實很麻煩。」
  將原本的幫手利用到最大限度,不從者就以花言巧語誘導,羅茲瓦爾就這樣擺好將死「聖域」和宅邸的棋譜。而被巧妙誘導的棋子當中,名列前茅的當然就是昴和愛蜜莉雅吧。
  然後,幾度折磨昴的不確定要素「嘉飛爾」──連他都被編進計畫中,羅茲瓦爾的思緒到底周密到什麼程度?
  ──那股執著和執行力所達到的領域,已經到了可以用「魔人」來形容的地步。
  接下來一行人要去的,正是那個魔人的居所。兩人即將與魔人直接對決卻還能互嗆吐嘈,讓嘉飛爾感到困惑也是正常的。
  「說起來,首領你們要去那傢伙那兒幹啥……」
  眼神帶著疑慮,嘉飛爾說出理所當然的疑問。
  但很遺憾,沒時間回答他的問題。要說為什麼──
  「──到了。」
  昴一出聲,三人就停下腳步。面前是石砌住房──該打倒的幕後黑手羅茲瓦爾的臨時居所。
  「雖然沒有預約。」
  用嘴砲也無法抹去緊張感,三人就這樣踏進建築物內。室內的空氣乾燥,最裡面的門後頭有人的氣息。──感覺得到羅茲瓦爾的存在。
  站在門前,昴猶豫了一下。然後──
  「──進來吧,昴。我剛好也準備完畢了~喔。」
  「──」
  穿透門板傳來的聲音,讓三人屏息。昴轉頭,以視線朝眼神緊張的奧托和嘉飛爾他們確認意思。
  「他說『準備』耶。」
  「都到這地步了是準備什麼呢。……我們不會變成黑炭吧?」
  「放心吧。你變成灰的時候我也會變炭渣。不會讓你一個人死的。」
  「這根本沒法讓人安心嘛!」
  很在意他說的「準備」是什麼。但對方又不是那種不識趣到不分青紅皂白就攻過來的人。對羅茲瓦爾有這種莫名信賴的昴把手放在門上。
  然後──
  「哦,是這回事啊。」
  看到羅茲瓦爾的「準備」後,昴吐氣,同時這麼說。
  在他吐氣後才看進房間的兩人,看到相同東西後各自產生呈對比的反應。嘉飛爾咂嘴,奧托則是驚訝到瞪大眼珠。
  這麼說來,奧托是第一次看到吧。
  「在這個時間點,特地來到我這兒。所以,是有什麼要事──嗎?從形勢險惡來判斷,可以想做是來探求和平條件的嗎?」
  用開玩笑的口氣說完,羅茲瓦爾睥睨站在入口的他們。
  ──把臉抹白,畫上詭異的眼影,在唇瓣抹上殷紅。就是平常看慣的小丑妝。
  離開床站起來,看了就痛的繃帶隱藏在奇裝異服下,言行舉止都帶著讓人無從掌握的氛圍,已經沒必要隱藏自身執著的魔人就站在眼前。
  帶來的衝擊頗大,可以想見第一次見到他的奧托震驚到不行。瞥了他一眼,昴朝羅茲瓦爾聳肩。
  「竟然化全妝來迎接,讓你這麼有幹勁,我很害羞。」
  「沒什麼,用不著在意──的喔。畢竟,你不是對我說──了嗎。說還想像這樣跟化妝的我面對面。」
  「哦~這麼說來是呢。」
  跑來找他說要挑起最終勝負的時候,離去之際確實有這麼說過。但怎麼也沒想到他真的會化好妝來迎接自己。
  「原本對我來說,化妝就像是戰鬥準備。為了提醒自己這場比賽輸不得,所以我才用化妝做為自我暗示的──手段囉。」
  「原來如此,就像是戰鬥妝……真的嗎?不是唬我的吧?」
  「這個嘛,要信不信就看你自己囉。用化妝做好戰鬥準備,然後迎接你……這就是我的覺悟表現,怎~樣?」
  羅茲瓦爾話中有話,壓低聲音說。於是昴認真接受他的戰鬥妝。
  就像昴這次賭上一切,羅茲瓦爾在這場戰鬥中也傾盡全力。彼此都了解這點的兩人在此相會,感覺像是中間真的隔著棋盤在對奕。
  「那麼,回到最初的問題吧。昴──。你來這裡做什麼?」
  一進房就被問的第一個問題,也是嘉飛爾沒能問完的問題。被要求答案的昴屏氣。來這裡的目的就只有一個。
  那就是──
  「──招降。」
  
  2
  
  ──招降,意思就是要對方承認敗北。
  「──」
  昴這一句話,讓室內充滿沉默。
  他的宣言並沒有嚇到已事先知道他目的的奧托,因此對此產生反應的就只有眼神溫度下降的羅茲瓦爾,以及雙眼浮現動搖的嘉飛爾。
  「招降是──……」
  「就是字面的意思。你剛剛想問菜月先生來邊境伯這裡幹什麼,這就是答案。」
  嘉飛爾沒把握地敲牙齒問,奧托沉著回應。而凝視羅茲瓦爾的昴則接著背後的聲音,說:
  「正是如此。你的周詳令人佩服。老實說,我真的有好幾次覺得不行了。可是,你的話應該了解。你所擺的棋譜,正在瓦解。」
  「確實呢。的確,如你──所言。狀況肯定有變化。這點,你的同行者就能證明。其中,我特別掛意的就是……」
  中斷話語,閉上一隻眼睛的羅茲瓦爾視線望向昴身後。黃色瞳孔盯著的當然就是象徵狀況有變的嘉飛爾──旁邊的人。
  「我嗎?」
  第一次被羅茲瓦爾注意到的奧托臉頰微微一僵。聽到奧托反問,羅茲瓦爾點頭,而且歪頭表達難得一見的疑惑。
  「進來的時候我就在想了……他到底是誰──啊?」
  「厲害耶,奧托。你連可以看透未來的預言書都忽略你了。」
  「根本高興不起來,跟講好的完全不一樣,害我很驚訝耶!?」
  破壞氣氛的錯棚感,讓奧托認真地跟昴吵起來。
  本來奧托會跟著昴和愛蜜莉雅來這裡,是因為約好了要引薦他給羅茲瓦爾認識。拿他對討伐魔女教的貢獻,以及收購他的滯銷商品純油一事來作為交涉。回想整個經過,現階段羅茲瓦爾不認識奧托,而奧托罵自己和先前說好的不一樣,也是在所難免。不過──
  「那樣的小人物,站在可以左右我跟昴分出勝負的場合。原來如此。──他就是那個啊。」
  「嗯啊,對呀。奧托就是那個。」
  「──?」
  昴點頭肯定羅茲瓦爾的確信。
  只有當事人奧托一臉不知道自己位在什麼話題的中心。
  奧托不懂。他沒有自覺。他本人的存在,正是──
  「──第一個錯位的齒輪。」
  羅茲瓦爾應當就像在組裝精密機械般,萬分慎重地架構出了現在的局面。
  他用盡所有的智慧,預測棋盤上所有棋子的動向,確定不管流向為何,最後都能把昴逼進「死亡回歸」。這就是魔人的計謀。
  但是在這個精密機械組建的棋盤上,卻從外頭闖進一個未知棋子──
  「走向變了。預言書也沒記載,這都多虧了我微不足道的朋友。」
  「……可以重新請教大名嗎?」
  羅茲瓦爾平靜地詢問讓機關算盡的棋局產生偏差的大功臣的名字。聽到後,昴往後退一步,推友人的背,把他推到前面。
  奧托順勢站到前面,深吸一口氣,然後朝羅茲瓦爾行禮。
  「鄙人名叫奧托•思文。能夠有此機會拜見邊境伯大人,實在光榮備至。小的只是名貧窮的旅行商人,還請多多關照。」
  「我記住了,奧托。──下次有機會,我絕對不會看漏你的。」
  奧托自我介紹,羅茲瓦爾的回答,只有昴才聽得懂。光是這樣,昴就知道羅茲瓦爾對奧托有多警戒。
  「太好了,奧托。你達成目標,在羅茲瓦爾心中留下前所未有的深刻印象囉!」
  「我期望的可不是這種方式!」
  當然不會是好的印象,但是總比因為存在感薄弱而被忘記好。
  不管怎樣,羅茲瓦爾對奧托的警戒心一口氣攀升。於此同時,與招降相繫的事態變化也變得更加明確。
  「多虧了奧托,你才能重新振作,拿出氣魄跟我來場最後的賭局。」
  「就是這樣。……講是這樣講,但不覺得奇怪嗎?一般來說,這邊應該是由女主角讓我重新振作才對,怎麼會是個男性路人甲呢,懂不懂看狀況啊?」
  「就算你用責備的眼神看我我也不會理你的喔!?」
  「開玩笑啦,開玩笑的。」
  其實,要是沒有奧托的話,現在陣營早就瓦解了。雖然沒辦法老實表達感謝,但內心是真的很感謝他。而且──
  「──」
  昴看出了,羅茲瓦爾的雙眸裡有些微焦慮。恐怕是確信可以勝利的棋局被未知的一步擾亂,從中而生的焦慮。
  把羅茲瓦爾逼到這種地步的,不單單只有奧托。
  真正象徵變化的人物嘉飛爾,輪到他得到羅茲瓦爾的視線。對此嘉飛爾面不改色,羅茲瓦爾則是沮喪地張開嘴巴。
  「真沒想到,你會被馴服到這麼溫馴乖巧的──地步呢,嘉飛爾。」
  讓他大感失望的嘉飛爾,站在昴和奧托背後。為了以備不時之需,他站在可以同時保護兩人的位置,這點惹來羅茲瓦爾帶有嘆氣的責備。
  「本來氣勢熊熊緊追著外來者的你,現在卻成了昴相親相愛的同伴──之一。牆頭草倒得那麼快,嚇到我了。──你連長久以來一直珍惜在心底、對母親的愛都輕易扔棄了呢。」
  羅茲瓦爾的語言利刃挖出埋藏在嘉飛爾內心深處的動機。言語像手術刀剖開他的胸膛,將他的心願像內臟一樣整個掏出來。
  對母親的愛,過去最大的後悔,嘉飛爾一直抱持的想法──
  「閉嘴,羅茲瓦爾。你哪懂嘉飛爾這傢伙的心情。」
  「沒必要懂。也不想懂。俗套的字面應酬,和這樣就動搖受傷的心情。若這不叫膚淺,該叫什麼呢?」
  「羅茲瓦爾!」
  羅茲瓦爾不斷侮辱,結果激動的不是嘉飛爾,反而是昴。
  和嘉飛爾單挑互毆的時候,昴直接聽到他的心靈吶喊。那哪能說是膚淺還俗套,怎能讓別人亂說。
  「等一下,首領。」
  可是制止憤怒的昴的不是其他人,正是嘉飛爾。
  被這些責難的話傷得最深的應該是他本人。不管他心中的創傷有多大,昴都打算承接下來。但是──
  「──你的話太輕啦,羅茲瓦爾。」
  貌似無聊、雙手抱胸、敲響牙齒的嘉飛爾,對羅茲瓦爾這麼說。
  這態度讓昴驚訝,也使羅茲瓦爾微微抬眉。
  若是不久前的嘉飛爾,這番侮辱肯定會讓他氣到七竅生煙攻過去。可是他現在卻無視到像是熱風拂面。
  「本大爺是半吊子,這是沒法否定的。幾個小時前,本大爺決定跟定首領了。要說俺是倒得很快的牆頭草也沒差。」
  「先是牆頭草,後面就態度丕變了?曾經這麼堅持的想法……稱不上短,耗費十年歲月的心情,消失到哪去了?」
  對嘉飛爾的回答聳肩以對的羅茲瓦爾,雙眸倏地變得冰冷。美麗的異色瞳看起來被與美不相稱的污濁情感籠罩。
  這樣的感情自眼底浮現,羅茲瓦爾繼續對嘉飛爾施以言語的追擊。
  「心願不會消失。假如真的深愛,那心情絕對不會變形才對。你那十年,就這麼容易地改變形狀了?」
  彷彿在悲嘆,羅茲瓦爾的音調裡逐漸增加黑暗的熱情。
  「僅僅數日,跟昴接觸讓你得到了什麼?跟他累積了什麼,足以贏過你對令堂的心情?不可能吧。你以為可以累積起什麼,然後跟你那份愛母親的心情比拼嗎?──你最想要的是什麼,那才是最重要的。」
  聲音平靜,卻有著熱度。彷彿彈劾他變心的話語像在傾訴,又像在懇求,希望以悲痛打擊聽者的心。
  ──只保留對自己最重要的事物,其餘皆可拋。
  以前羅茲瓦爾就曾這麼說過,而且那正是他的愛的哲學。對羅茲瓦爾來說,除了所愛,其餘什麼都不是。
  「……還是說,你不愛媽媽了,嘉飛爾?」
  所以當嘉飛爾的變化違背他的哲學,他就想否定。
  耗費十年的愛情,一度做出的結論,如今卻喊錯?他否定這樣的嘉飛爾。
  「你根本不愛你母親,根本不愛你的家人吧?所以說,才會把心輕易交給錯誤的東西?持續鍛鍊至今的力量有所不及、牙齒被折斷而已就改變的心情,便是你這十年來的答案?既然如此,是你本身的過錯,把你的愛變成了脆弱短暫的贗品。」
  羅茲瓦爾表情不變,只用言語責備嘉飛爾的變心。
  簡直是挖人傷口的譴責,讓昴有一瞬間後悔帶嘉飛爾來。就那短短的一瞬間。──沒錯,也只後悔那一瞬間。
  「──你的話太輕啦,羅茲瓦爾。」
  接受譴責的嘉飛爾直視羅茲瓦爾,再度這麼說。
  表情沒有一絲改變,也沒有承受不住感情,態度還是一樣尖銳。就只有眼神有點哀戚。
  「是不知道你這傢伙想怎~樣逼死本大爺啦。但是,不要誤會了。」
  「……誤會?」
  「本大爺啊,可不只是因為打架輸了才決定跟首領的。打輸這點是很有效啦~但本大爺的想法可不會為那種程度的事情就整個翻轉。」
  敲敲自己的腦袋後,嘉飛爾咬牙敲響牙齒。跟平靜升溫的羅茲瓦爾成對比,嘉飛爾的鬥氣是逐漸冷冽清晰。
  「就如你說的,羅茲瓦爾。本大爺這十年來一直拘泥於過去。……俺不記得有告訴過你這件事,但事到如今就算你知道,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
  「俺睽違十年去面對這些過去了。首領……應該說是拉姆吧。被拉姆說了,進去墳墓,看看過去……所以,本大爺才會站在這裡。」
  指指自己的腳下,嘉飛爾表明自己決定立場的原因。
  「和過去面對面了?嘉飛爾,你?」
  聽到這番話,羅茲瓦爾的雙眼再度產生焦慮。就跟認同奧托的存在時一樣,嘉飛爾的話也擾亂了他的心。
  在直視嘉飛爾為了回顧自己的過去,而再度挑戰墳墓的事實後。
  「自己的過去是贏不了的,本大爺也曾這麼想過。所以說,就算你在同一個地方原地踏步,本大爺也不會笑的。不會嘲笑你的。」
  「──」
  「本大爺在裡頭看到什麼,為什麼決定跟著首領,俺沒打算說。但只有一件事可以說。為何本大爺不是跟你而是跟首領,就告訴你決定性的理由吧。」
  彷彿要報剛剛的一箭之仇,這次輪到嘉飛爾對羅茲瓦爾施展語言之刃。他露出牙齒,不是對著情敵,而是對著擋路的障礙羅茲瓦爾說。
  「──比起被人說『弱者就這樣繼續懦弱下去』,被人拜託『因為俺很強所以需要俺』,這種話當然比較讓人想跟吧。」
  嘉飛爾的理論簡單至極,同時也是對羅茲瓦爾的回答。
  說完,他鼻子噴氣,接著傲慢地抱起胸膛。
  「……怎樣啦。」
  「不,沒什麼。很可靠呢。」
  嘉飛爾不滿沉吟,昴聳肩這麼回應。
  確實,嘉飛爾的心情有了變化。而且還是連羅茲瓦爾的譴責都沒法撼動根基的變化。所以──
  「羅茲瓦爾。」
  重新面向沉默的羅茲瓦爾,昴這次認真拋出「招降」宣告。
  有奧托在,還有嘉飛爾,在產生了這種變化的狀況下。
  「嘉飛爾去面對了過去。即使結果是站在這裡,但並不是他這十年來思念家人的心情減弱了。那份心情的強度沒變。心情沒有變,但是他改變了。你很難相信吧?」
  就算不再頑固執著於「聖域」,嘉飛爾的心情也絕對沒有弱化。在他心中所產生的變化大小,除了他以外無人知曉。
  但是,現在的嘉飛爾可有哪裡是軟弱的嗎。他哪裡有動搖或悲嘆的必要。
  「你也一樣。我說過了吧,羅茲瓦爾。我……我們並不想跟你對幹。只要方法一致、只要朝著同一個方向,那就能一起行事。現在的話,還可以回頭。」
  羅茲瓦爾架構的局面,現在已經大幅瓦解。計畫已經跟不上變化,嘉飛爾也放棄與昴他們敵對。現在的話──
  「──停止派出刺客攻擊宅邸吧。這樣一來,我們就達成協議了。」
  瓦解羅茲瓦爾的企圖,讓襲向「聖域」和宅邸的問題走向平息。要是他接受招降,就能結束這一切。
  因此,昴相信就算危險,還是有去做的價值,所以才會來到這兒。
  對昴這一絲的希望,羅茲瓦爾他──
  「──我拒絕,昴。」
  「──」
  「因為這種程度的變化就投降,我的四百年可沒這麼輕喔。」
  他明確搖頭,拒絕昴的要求。
  雙眸蘊含藏不盡的的怒意,羅茲瓦爾強行宣告戰鬥還要繼續。
  
  3
  
  羅茲瓦爾的感情出現變化,使得室內的空氣逐漸沉重。
  拒絕招降的他,雙眼帶著怒意。但是化著戰鬥妝的臉卻露出笑容,相剋的感情產生了壯烈氣魄。
  兇惡的感情漩渦浸透整個房間,位在正中心的羅茲瓦爾嘲笑昴。
  「招降是嗎。原來如此~呢。確實,狀況變化得這麼劇烈,讓你誤認勝負已定也是難怪──啦。」
  「你說我誤認?」
  「正是如此。從棋盤外放進別的棋子,再拿掉嘉飛爾,以為這樣就算佔優勢了?不要搞錯了,優勢依然在我這兒。」
  手貼胸膛的羅茲瓦爾斷言昴的所有主張只是誤算。
  「現在的狀況就如你所言,但也就僅此而已,我的優勢仍在。你沒有阻止的手段。就連現在這一刻,都能聽見耳熟能詳的敗北腳步聲吧?」
  「──!」
  言外之意,指的就是羅茲瓦爾自己策劃的宅邸襲擊事件。只要突襲宅邸的刺客仍在,昴就沒有勝算。
  不會讓「聖域」和宅邸少一個人。不會讓犧牲出現。
  ──那是昴和羅茲瓦爾比的「STRAIGHT BET」的條件。
  「我跟你的賭局,還是你自己提出的喔。」
  說中昴的心事後,羅茲瓦爾往前踏出一步。
  兩人有身高差,所以羅茲瓦爾是俯視昴,盯著他的黑瞳看,繼續說下去。
  毫不留情地、殘酷地、彷彿裁決自己才是正確的,繼續說了下去。
  「賭局的條件,你要怎麼達成?放著自己擁有的最大武器不用的話,你就只是個凡人。」
  羅茲瓦爾淡淡地陳述。
  「只是個凡人的你能辦到什麼?能夠顛覆更多嗎?」
  他說個不停,言語中逐漸窩藏熱度。
  「你什麼都辦不到。根本辦不到。為什麼呢──」
  到此他停頓了一下,讓異色瞳都帶著相同的激情後,才開口。
  「因為你只是個下等人──連凡人都不如!」
  羅茲瓦爾痛罵。朝著不相容的存在扔出純粹的怒意。
  即使知道自己的「死亡」即將到來──不,是身處在「死亡」漩渦中都還能保持平靜的男子,對菜月•昴不合理的行事風格單純感到憤怒。
  「你能夠成為對付事件的王牌,終究只是因為那個能力。捨棄的話就只不過是個普通人,連一般人都不如的你能做什麼!歲月刻畫下的心情,是無人能侵犯的聖域!沒有人!不管有多少人,這點都不會改變!」
  一直執著「聖域」,長期曲解家人親情的嘉飛爾的十年時光。
  幾乎令人想要忘記的罪孽,和決定拋下從中而生的罪惡感的愛蜜莉雅的百年歲月。
  以及──
  「這十年和百年,還有我的四百年。──偏偏是你,只是個凡人的你哪有可能顛覆!」
  「……因為心情是不會變的嗎?」
  「沒錯!」
  「因為是跨越這麼長的時間,一直相信的想法嗎?」
  「沒錯,就是這樣!」
  昴的問話,羅茲瓦爾一一肯定。
  心情是不會被任何人顛覆的。想法是絕對不會扭曲變形的。
  「──」
  現在終於明瞭。總算覺得能夠理解羅茲瓦爾的本意了。
  ──羅茲瓦爾希望自己的心情受到肯定。
  會主張心情應該要是這樣的,是因為想藉由肯定自己以外的心情來相信。
  所以羅茲瓦爾希望嘉飛爾繼續軟弱。
  持續堅信自己的想法,拼命守護不會變的東西。他希望嘉飛爾繼續保持這樣。──他渴求有跟他一樣的同伴。
  「為什麼啊,羅茲瓦爾?」
  對思慕之人的唯一心情。
  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羅茲瓦爾也肯定別人戀慕某人的姿態。
  回想起來,他一路走來始終如一。昴對愛蜜莉雅的心情,雷姆對昴的心情,羅茲瓦爾不都一直表達肯定嗎。
  因為那是羅茲瓦爾的信仰。他相信心情很強大,認同羈絆的重要性。
  戀慕人的行為,羅茲瓦爾比任何人都信仰。然而──
  「為什麼你只看到戀慕的軟弱之處?明知道一直想念某個人是很堅強的心情,為什麼卻只看軟弱的地方?」
  「──因為我相信。」
  昴問,羅茲瓦爾用孕育著沸騰情感的聲音回答。
  藍與黃的異色光彩,在強烈激情下璀璨生輝,並逐漸增強。
  ──在決定做這個最後賭注之前,羅茲瓦爾對昴說過。
  他對被絕望的狀況挫折到乞求原諒的昴說過。
  他一點都不恨昴。他打從心底相信昴。
  現在,他的雙眼卻充滿憤怒,彷彿想射殺對方般瞪著這世界上最恨的男人。
  「就像你這樣相信某人的強大並抱持期待那樣!我也堅信每個人都很弱小!弱小又脆弱,只能抓著唯一重要的東西,否則無法成就想法!我相信人就是這麼渺小的存在!」
  「──」
  「四百年來,我一直懷念一名女性。即便無法接觸的時光已比一同度過的歲月還要久,她的身影依舊烙印在我心底沒有離去。我的靈魂仍在被繼續焚燒。在那個別離的日子,我的心被打成粉碎,直到現在!我完全沒變!?」
  羅茲瓦爾的聲音裡頭充滿懾人氣魄,讓人錯以為狹小的房間在搖晃。
  從來不曾看他表露感情到這種地步,也沒想像過。正因如此,昴覺得他的姿態叫人不忍卒睹。
  四百年──假如席瑪說的是對的,那是梅札斯家管理「聖域」、繼承魔女艾姬多娜的願望後的長久歲月。
  每一代的梅札斯當家都要承襲羅茲瓦爾之名,也同樣繼承管理「聖域」的職責。羅茲瓦爾把那個名字和使命的意義給混淆了。
  把一族的悲願認定是自己的悲願,就這樣活到現在。要是常人老早就放棄的路,才子羅茲瓦爾卻走到了現在。
  對恩師的純粹敬愛被扭曲,化為詛咒束縛他們一族,誕生出一名魔人。
  這就是繼承梅札斯家四百年悲願的男子,羅茲瓦爾•L•梅札斯。
  「……優勢現在仍在我這。就算事實跟記述有部分落差,那又怎樣。我的期望在結尾。無力的你根本沒法達成足以動搖結尾的條件。」
  隔了一段呼吸的時間後,羅茲瓦爾的聲音回歸平靜。
  即便如此,他的主張依舊不變:不接受招降,聲稱自己居於優勢。而且,他會這麼主張的最大根據在於──
  「──對我跟你來說最關鍵的那個人,只要她還在,賭局就不會結束。」
  羅茲瓦爾確信自己勝利的根據,言外之意提及的就是現在還在挑戰墳墓的少女。
  他相信人類很軟弱,就像嘉飛爾那樣。
  他相信愛蜜莉雅很膽小脆弱,永遠會是個無法跨越後悔的弱者。
  「──不要小看愛蜜莉雅喔,羅茲瓦爾。」
  羅茲瓦爾的論點和氣勢,讓始終沉默的昴心靈奮起。
  這邊不能選擇沉默。就像愛蜜莉雅沒有選擇一直蹲在原地。
  「愛蜜莉雅已經不會如你所想了。那女孩,會跨越過去的。」
  「跨得過嗎?無依無靠,被自己懷抱的後悔給擊潰,後悔抱著『能改變』這種美得冒泡的願望,哭哭啼啼地抓著你。……那樣比較適合她。」
  「哪有女人會適合哭臉啊。你有看過愛蜜莉雅哭嗎?」
  火苗被點燃。羅茲瓦爾的話讓昴的心被紅蓮之火包圍。
  ──想起在墳墓裡,跟昴吵架前的愛蜜莉雅。
  怨嘆自己肩負的重責大任和失去跟帕克的聯繫一事,因憋不住感情而流淚,瞪著昴的表情──
  「──哭法那麼笨拙的女人,我不曾看過啦!」
  「被傷害,被詆毀,就是半妖精的宿命。只要生來跟『嫉妒魔女』同血統就一定要背負的詛咒。被人輕視為『魔女』,是必然的。」
  「開什麼玩笑,她哪裡像魔女了。你們所說的魔女到底在哪!」
  剛剛羅茲瓦爾一度激動大喊,所以,這次輪到昴大喊了。
  昴昂首抓住羅茲瓦爾的前襟。他憤怒到吊起眼角,遺傳自母親的兇惡眼神近距離地瞪著羅茲瓦爾的異色瞳。
  真不爽。沒錯,全都叫人不爽。現在,這世界的一切都叫人不爽。
  「你有甚麼資格說她是魔女!你們就是這樣口口聲聲把她當作魔女!高呼軟弱是正常,被瞧不起是理所當然,一直拿她無能為力的出身來做文章,是這樣的你們逼她去當可憐的『魔女』!」
  腦子裡閃過魔女的茶會──過去被冠以宗罪之名的七名魔女。
  緹豐、達芙妮、密涅瓦、賽赫麥特、卡蜜拉、艾姬多娜。
  還有,在夢之世界碎散之前,直到最後都在擔心昴的莎緹拉。
  哪忘得了呢。她的臉──長得跟愛蜜莉雅一模一樣。
  「你們之中誰曾跟她說過!?痛苦的時候,悲傷的時候,哭出來就行了!假如沒法擦流出來的淚,那身旁的人會幫她擦。她身邊也是有會為她這麼做的人,你們誰跟她說過了!?」
  愛蜜莉雅一直累積難過 、痛苦、悲傷的回憶,卻沒人肯讓她哭。
  所以她才會哭得那麼拙劣。壓抑哭聲,隱藏哭臉,每個人只要哭個幾遍就會慢慢記住哭泣時該怎麼保護自己。
  可是她卻不知道,就這樣活了過來。所以她哭起來才會那麼笨拙。
  「假如沒人做,那由我來。心情……詛咒!你相信那些沒有改變的餘地,那就由我們來敲醒你!」
  放掉羅茲瓦爾的胸口,昴的右手指向天花板。
  就跟挑戰「試煉」的愛蜜莉雅對惡言惡語的魔女所做的奇怪動作一樣。
  「──我的名字是菜月•昴!是銀髮半妖精愛蜜莉雅的騎士!」
  過去,菜月•昴還沒有覺悟就高舉這稱號,而被眾人取笑有勇無謀。
  回顧那時候的自己,比現在能力不足的自己還要廢。
  可是現在,有一件事跟那時候不一樣了。
  ──不管被誰嘲笑,菜月•昴都不會為這決心感到羞恥。
  「愛蜜莉雅會來,羅茲瓦爾。你堅信軟弱無比的女孩,會來切斷你最後的希望。」
  「──」
  「這樣一來,你所抓緊的軟弱就全都被摘除,到時跟留到最後的你聊聊的話……相信你會願意聽我的。」
  就算聽了昴的覺悟和決心,羅茲瓦爾頑固的心也無動於衷。
  就如他在這之前幾度標榜的主張:四百年的歲月所累積的東西,是不會因為一句話或一項行動而輕易改變的。
  就像嘉飛爾的十年,愛蜜莉雅的百年,也是不斷重複話語和行動才開始動起來。
  羅茲瓦爾的四百年也一樣,只要昴他們繼續行動和呼籲,遲早會傳達給他。
  ──現在,想這樣相信。
  「我果然沒看走眼。──菜月•昴。」
  「什麼?」
  對話到最後,羅茲瓦爾平靜地呼喚昴。
  視線交錯。熱情消退,他看昴的眼神風平又浪靜。
  然後,朝著詫異的昴說。
  「你跟我很像。就會強加理想於心上人這一點來說。」
  「──你相信人性的軟弱,我相信堅強的一面。只有我們很像這一點,我可以點頭接受。」
  彼此拒絕對方難以接受的主張,昴和羅茲瓦爾拉開距離。接下來沒必要多言,只能靠不斷行動來證明自己的主張。
  「走了。」
  對話結束,昴呼喚跟自己來的兩人,離開房間。奧托默默地跟在他背後,最後離開的嘉飛爾回頭看了羅茲瓦爾一眼。
  羅茲瓦爾被孤零零留下。不知從他身上看到什麼,嘉飛爾小聲地說:
  「──混帳東西。」
  
  4
  
  就這樣,談判以失敗告終。出了建築物後,昴一行人湊在一起。
  互相表達彼此的覺悟和真心話,羅茲瓦爾的動機明朗化,被迫認知到情勢其實是勢均力敵等等……這段時間雖短,質量卻異常之高。
  而對談的結果,要講得清楚明白,就只有一個。
  「不妙。本來想要他停止攻擊宅邸,結果反而搞得沒有退路了。」
  「感覺原本的目的在談判中途都忘光了,這點沒法否認呢……」
  「小哥呀,就別太責備首領了。首領很有氣魄地大罵他一頓,本大爺~聽得很爽啦。」
  「如果不是在要和平解決問題的談判場合的話,我也很想同意呀!」
  昴反省自己血氣方剛,嘉飛爾不負責任地大加讚賞。看到他們兩個這樣,奧托認真地抱頭煩惱。
  「雖然本來就沒期待邊境伯會投降啦,可是本來希望是平穩結束的狀況,為何會演變成決裂……!」
  「確實,是我和嘉飛爾不好,可是你也要負責吧?」
  「我要負責?我又沒做什麼罪大惡極的事……」
  「哪有,你不是在場嗎?」
  「人在就要負責啊!?」
  這話說來有點語病。正確來說,讓事態演變成一同出席的契機在於奧托。也就是嚴重破壞羅茲瓦爾的棋譜這件事。
  當事人沒有自覺,所以被追究責任只會覺得是被迫背黑鍋。
  「總而言之,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了。宅邸事件羅茲瓦爾沒打算收手,所以得盡快趕回宅邸。可是……」
  談判失敗,意味著宅邸遇襲事件還是會發生。就如羅茲瓦爾所說,要是無法解決這個問題,那結局將會以昴他們的失敗劃下句點。
  在羅茲瓦爾雇用的刺客艾爾莎和梅莉攻擊宅邸之前,片刻都不能猶豫。
  昴焦躁到咬嘴唇,此時嘉飛爾敲牙問。
  「是說,都沒跟本大爺好好說明耶。因為那傢伙在計畫什麼,所以宅邸的同伴……大姊有危險。俺沒說錯吧?」
  「──。是啊,沒錯。他送殺手到宅邸,而且那些殺手身手了得。像我這傢伙根本不被放在眼底。所以說需要戰力……」
  「那就好說了。還在這邊磨蹭什麼,現在就去宅邸啦。」
  「喂,聽人講話!就算回去了戰力也不夠啊!去增加被害者幹嘛啦!」
  「啊~!?在說什麼啊,首領!有本大爺在哪會戰力不足……」
  「好了!這邊停一下!」
  介入開始互相比大聲的兩人之間,奧托中止這場爭論。接著輪流看他們的臉,開口:
  「懂了嗎?剛剛,對話的走向明顯有衝突,嘉飛爾你知道嗎?」
  「是要知道什麼啦?」
  「要去救宅邸的人,就必須到『聖域』外頭。愛蜜莉雅大人還在挑戰,墳墓的結界還在,而你會被結界擋下……」
  所以根本沒法幫忙。奧托指出嘉飛爾的盲點。
  但是,接受針砭的他卻皺起鼻子。
  「結界?不成問題呀。本大爺又不會被結界擋下。」
  「──啥?」
  嘉飛爾手摸犬齒這麼說,昴和奧托同時錯愕出聲。在疑問聲和視線下,他咂嘴道。
  「就~是~說~本大爺是可以通過結界的例外『混種』。跟大姊一樣啦,俺是混血老爸跟人類老媽生下的小孩。所以血統薄,不被結界阻擋。」
  ──因此,即使現在結界尚未解除,也不妨礙他前往宅邸救援。
  嘉飛爾氣派十足地揭開出身,聽得昴是整個人呆掉。
  確實,以前曾聽說法蘭黛莉卡之所以能夠離開「聖域」,原因在於她是血統更薄的混血──亞人血統只有四分之一。
  「你也一樣……?可、可是,我聽說你的父親跟法蘭黛莉卡不一樣啊!?」
  「……那個喔。老媽是個運氣不好又沒看男人眼光的人啦。這樣懂了吧。」
  嘉飛爾別開視線。看他那樣子不像是在說謊。
  也就是說,嘉飛爾和法蘭黛莉卡的母親,是跟不同的混血亞人生下小孩。結果就是姊弟倆都有著不被「聖域」結界阻擋的體質──
  「啊嗯?怎麼啦,首領。」
  「什麼怎麼了,這種事要先說啊!要是知道的話,你……你───」
  「干俺屁事!是首領都不把話講清楚害的吧!就跟『伊普希茲因說明不足而滅亡』一樣啦!」
  「好啦好啦好啦好啦!再來一次到此為止!到此為止!」
  眼看兩人快要扭打在一起,在昴快要被打到體無完膚之前,奧托再度喊停。
  「彼此都欠缺坦承佈公這點將作為往後的反省重點,現在應該覺得很幸運的是,目前的最大障礙被去除了。──菜月先生,請接續。」
  「我知道!既然可以穿越結界的話那就好說了!」
  腦袋順著奧托的呼喚迅速切換模式,昴立刻因應改變的條件臨機應變。
  既然能穿越結界,就能載嘉飛爾回宅邸。嘉飛爾在的話,就有可能對抗艾爾莎她們。
  只是,相對的「聖域」還留有諸多問題,因此有必要擬定對抗策略。雖說這方面的準備早已安排妥當──
  「再來就是……嘉飛爾!」
  「啊?」
  「武力以外的部分,我們全都會做好準備。可是,唯有武力方面,我們再怎麼努力都贏不過對方。所以說──」
  講到這邊停下來,昴正面直視嘉飛爾的臉。
  原本被撇在話題核心外而不爽的嘉飛爾,眨眼之間就變了表情。
  「老實說,到底是啥差事俺還是不懂──」
  翠綠雙眸燦爛生輝,嘉飛爾露齒發笑。
  「但幹架的事,全都交給本大爺吧。──因為本大爺啊,是最強的男人。」
  
  5
  
  「所以,這是要幹什麼?」
  大聖堂──來避難的阿拉姆村村民集中居住的建築物。從森林回來的拉姆朝著站在大聖堂前嘈雜的昴他們開口就是這句話。
  其實在喧嘩吵鬧的是聚在這裡的阿拉姆村村民。說到昴他們在齊聚一堂的村民面前做了什麼──
  「準備龍車,是要連夜潛逃?現在,在這種時間點?」
  「講那麼難聽。不過,確實是有夜襲的感覺。──接下來,我跟奧托還有嘉飛爾要去宅邸。雷……法蘭黛莉卡她們有危險。」
  站在雙龍拉著的龍車前,牽著漆黑愛龍帕特拉修的昴回答拉姆。聽到答案,拉姆抬眉,喃喃道。
  「去宅邸……。愛蜜莉雅大人的『試煉』結果還沒出爐喔。毛打算怎麼辦?」
  「愛蜜莉雅會破關的。她才不會屈服於艾姬多娜那傢伙。琉茲小姐她們呢?」
  「正在照顧席瑪大人。拉姆會去墳墓等愛蜜莉雅大人回來。」
  「知道了。……那麼,那個任務就交給妳了。拜託囉。」
  「什麼拜託,毛,你這……」
  拉姆的聲音透著嚴厲,大概是她認為昴很不負責任吧。不過,會被這麼想是很正常的。扔下這種狀況跑掉,別說拉姆了,還會被愛蜜莉雅罵吧。
  儘管如此,還是非去不可。去救雷姆、法蘭黛莉卡和佩特拉。而且──
  「──首領,讓你久等啦!俺回來了!」
  「我這邊也準備完畢。隨時都可以出發!」
  昴和拉姆的對話被兩道氣勢如虹的聲音介入。接著嘉飛爾跳上龍車屋頂,奧托則是上了駕駛台。
  奧托是去做計畫的最終確認,嘉飛爾則是去秘密基地拿忘記的東西。
  「有了這個,最強的本大爺就會變得最最最強啦。當初有這個的話,本大爺就不會輸給首領你們了。」
  「你那個最強,請在宅邸充分發揮喔。」
  「嘿!盡量期待吧。正所謂『沒法逃離萊因哈魯特』啦~」
  「那傢伙還活著就被當作故事成語囉?到底是有多扯啊?」
  興奮的嘉飛爾說的話讓昴驚訝的同時泛著苦笑,接著轉向背後──拉姆和站在她後方的阿拉姆村村民。當然,拉姆是一臉不能認同的樣子,不過村民們接觸到昴的視線後倒是深深頷首。
  「就如你們聽到的,各位!我們接下來,要先大家一步回宅邸!淨是異常事態真的很抱歉……」
  「請不用擔心我們,昴大人。」
  打斷昴的話的,是腰桿彎曲的老婆婆──阿拉姆村的村長。她對昴投以沙啞的聲音和充滿慈祥的眼神。
  「事情我們全都聽內政官大人說了。而且您忘了嗎?」
  「──」
  「讓我們可以離開這裡的任務,是由誰來負責的?」
  村長一開始的問題讓昴困惑了一下,但馬上就瞪大雙眼。
  想起來了。感覺是很遙遠的事了。那是來到「聖域」的第一天──在這個大聖堂裡,愛蜜莉雅向阿拉姆村的村民承諾,一定會讓他們安全離開「聖域」。
  村長相信──不,不只有村長。全體村民都相信那個諾言。
  「因此,您是杞人憂天,昴大人。不多聊了,您有該做的事吧?」
  「請別在這種地方原地踏步,快點去吧。」
  「對呀。不過,路上最好擦一下鼻血。不然佩特拉會很失望的。」
  在村長之後,村民們接連給予聲援。有很多說詞,但內容都是支持昴他們的決定。昴被這件事所拯救。
  「謝謝各位。不過,不要忘了我說過的話。等到……」
  「──我們會等到最後一刻。沒什麼,結界只要在那之前解除就行了。」
  「所以說囉,昴大人。──請乖乖放棄,被我們幫助吧。」
  這個強烈的要脅,讓昴說不出話來。
  請被我們幫助,這句話是全體村民的意思。再多講就太不識趣了。
  被寄予這等覺悟還能說什麼。昴沒有辦法把這感情化做語言。
  因此,他深深低頭。然後,剩下的問題是──
  「拉姆,我沒時間詳細說明。不過,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任務。愛蜜莉雅也是。所以說妳也……」
  「──夠了,隨你高興。拉姆接下來也要隨自己的便。」
  昴試圖解釋,抱著手肘的拉姆朝他這麼說後就輕哼了聲。對這回答感到畏縮的昴同時又抓抓自己的臉。
  「平常就自由的妳宣告說要隨自己的便,讓人很怕妳會做出什麼呢。」
  「哼!儘管害怕吧。──毛,真的好嗎?」
  「是啊。因為我想說的話,全都傳達給愛蜜莉雅了。」
  「刻在牆壁上嘛。」
  「妳打算說一輩子對吧!?」
  高聲回嗆揶揄自己的拉姆後,昴掏掏口袋。手指碰到硬物後,他輕聲嘆氣。
  「──拉姆。」
  他出聲叫她,然後把拿到的東西扔給她。拉姆輕柔接下。
  「不要亂來喔。」
  「還用得著毛說?不要笑死人了。」
  拉姆淺淺一笑,把接到的東西收進自己的女僕裝裡。
  接下來用不著再交談。必要的東西已經互換過了。再來就是為了彼此著想,徹底執行能做到的事。
  「──走囉!要趕在黎明之前回到宅邸。拜託了,帕特拉修!」
  坐進龍車的昴吆喝,和車身相繫的帕特拉修高聲鳴叫。一起拉著龍車的奧托愛龍在聽到叫聲後也跟著低吟。
  雙頭龍車緩緩行駛,朝著「聖域」外頭開始飛奔。
  「對了,是說,我剛剛聽到很讓人在意的單字。剛剛村民們所說的內政官大人是誰……」
  「──出發!?」
  奧托的疑問逐漸變得含糊不清,奔馳的龍車開啟了「除風加持」。
  接受村民的聲援,龍車穿過夜晚森林,駛過街道,朝著宅邸飛奔。


  第六章 『將謊言化作希望』
  
  1
  
  「──就是這樣,笨蛋三人組坐著由聰明地龍拉的龍車回宅邸了。」
  對愛蜜莉雅說明完事情經過,拉姆手撐額頭表達疲憊。
  難得拉姆會讓愛蜜莉雅窺見自己不做作的表情,讓人有點吃驚。不過讓人吃驚的不只有拉姆,還有昴他們的胡來行徑。
  「嗯,事情我知道了。……實在是,真拿他沒辦法。」
  嘆完氣,愛蜜莉雅微微一笑。
  觀察愛蜜莉雅的樣子後,拉姆訝異地瞇起淺紅雙眼。
  「……就這樣嗎?」
  「就這樣囉?啊,當然,沒等我出來是讓我有點不開心……有一點點非~常不高興。」
  畢竟,在經過那樣誇張的對話後,他送自己進墳墓裡。
  但他卻沒看到最後,甚至沒來迎接自己。
  「可是,他不覺得我會失敗。」
  其實,要是昴真的擔心愛蜜莉雅勝過一切,那他應該就會留下來。
  然而他現在卻不在這裡,代表有比愛蜜莉雅更需要被擔心、更需要趕過去幫助的人,只是那些人不在這裡,而是在他所趕赴的目的地。
  ──他相信自己。是因為了解菜月•昴,才能這樣想。
  「但我果然還是有點生氣。昴是真的喜歡我嗎?」
  「……毛比任何人都仰慕愛蜜莉雅大人。」
  「嗯,謝謝。」
  愛蜜莉雅不自覺就想要確認昴對自己的感情。而她微笑的樣子,讓拉姆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簾。
  「愛蜜莉雅大人,您能這樣回來就代表……」
  「『試煉』的事?嗯,解決了……但也許不太好這麼說。雖然我好好面對自己的過去了……不過似乎還沒結束。」
  「此話怎說?」
  「『試煉』不只一個。還有兩個……要解開結界,好像要挑戰完所有的『試煉』。所以說,之後還是得進去墳墓。」
  艾姬多娜告知的事實令人驚愕不已,不過該做的事並沒有變。
  不在場的昴一行人姑且不論,還要再讓拉姆、「聖域」居民、阿拉姆村村民等一陣子,但自己不會放棄前進,會走到最後的。
  「愛蜜莉雅大人,您真的變堅強了。」
  在她眼中看到覺悟的拉姆平靜地說。感受到聲音裡頭有莫名的猶豫,愛蜜莉雅沒答腔,等拉姆接著說下去。
  思索和沉默靜靜地持續了一會兒。終於──
  「──愛蜜莉雅大人,對不起。」
  「……拉姆會道歉,是非~常稀奇的事。突然間是怎麼了?」
  「拉姆也這麼想。……剛剛,是拉姆頭一次真心向愛蜜莉雅大人低頭。」
  她毫不猶豫坦承至今的禮儀都只是形式,這讓愛蜜莉雅苦笑。而拉姆以淺紅雙眸直視著苦笑的藍紫雙瞳。
  然後,開始謝罪和懺悔。
  「直到方才,拉姆都不相信愛蜜莉雅大人能夠振作。在『試煉』心靈受挫,又失去了心靈依靠大精靈大人……哪有可能站得起來呢。」
  「──」
  「可是,愛蜜莉雅大人如今好好地站在這裡。抬頭挺胸、面向前方,唯一稍顯扣分的就只有臉頰上的淚痕。」
  「啊,討厭,我真是的……!」
  被拉姆指正,愛蜜莉雅連忙用袖子擦拭臉上的淚痕。接著重新面向她,微微歪頭道。
  「所以說,因為我是愛哭鬼,拉姆才幫忙昴和奧托?」
  「請別開玩笑。拉姆沒打算幫助他們。拉姆所幫助的、判斷為有幫助價值的人,是愛蜜莉雅大人。」
  「是、這樣嗎?……嗯,可能吧。」
  愛蜜莉雅能挑戰「試煉」,是因為昴當時的呼喚。
  而且昴的話要奏效,就必須阻止嘉飛爾繼續悲傷。為此需要奧托和拉姆的協助,結果就是愛蜜莉雅能夠往前邁進。
  拉姆的所有行為,確實可以說是為了愛蜜莉雅付出。
  「不過,為什麼?拉姆為什麼想要幫我呢?」
  「──因為有求於人,就必須主動表示誠意。」
  她的話和接下來的動作讓愛蜜莉雅屏息。
  拉姆跪在愛蜜莉雅面前,恭敬垂首。那是被稱為最敬禮,只對自己擁有最高敬意的對象才會做出的頂級禮儀。
  不是像之前的做做樣子,而是真正的敬意表現──
  「求求您,愛蜜莉雅大人。──請務必拯救吾主羅茲瓦爾大人。」
  「……救羅茲瓦爾?」
  「那位大人被執念給附身了。是長久以來束縛心靈、宛如詛咒的執念。拉姆曾經覺得,也許那樣也無所謂。就算那位大人眼中沒有拉姆,但只要能夠成為那位大人完成執念的道具,拉姆也很滿足。」
  獻上最敬禮的同時,拉姆將心中所想直接表露給愛蜜莉雅。
  那可能是她在撲克臉的面具下,總是保持堅強的內心深處,邊凝視羅茲瓦爾邊抱持的心願。
  本來就算被當作工具也好,但現在拉姆卻拒絕了這個想法。
  「可是,那股執念已經偏移到走向不歸路了。願望原本是所有動力的源頭,但現在卻已看不見目標,羅茲瓦爾大人只能緊抓徒有形式的文字……還請務必粉碎那股執念。」
  「粉碎之後,羅茲瓦爾能保持正常嗎?」
  「沒辦法吧。一定會失去理智。丟失人生的意義,有可能因此崩潰。可是,拉姆只能求愛蜜莉雅大人。即使羅茲瓦爾大人偏離應該遵循的道路……但說不定您可以成就他的想法。」
  這是懇求。低頭的拉姆語氣跟平常一樣,但她確實是在懇求。
  老實說,她的懇求有一半愛蜜莉雅聽不懂。
  但是她的心願和心情是真切的。這點自己還懂。而這樣就已非常足夠了。
  「我能做什麼呢?」
  「──請坐上王位。」
  「──」
  「請愛蜜莉雅大人坐上露格尼卡的王位。屆時,羅茲瓦爾大人的心願就會完成。即便偏離該走的路,但想法確實開花結果。沒錯,請您帶領羅茲瓦爾大人。請給予他活在今天、活過明天的人生意義。」
  愛蜜莉雅默不作聲,拉姆滔滔不絕地請求。
  愛蜜莉雅頭一次接觸到拉姆不停傾訴到這種程度的想法。
  所以呢?所以怎麼辦?
  多到無法言說的感情蜂擁至愛蜜莉雅的心頭。
  原本以為可以不必依靠任何人就站穩腳步的拉姆,現在卻像這樣在拜託自己,讓自己擁抱無法忍受的熱情。
  「求求您,愛蜜莉雅大人。」
  在說不出話的愛蜜莉雅面前,拉姆慢慢抬起頭。
  ──淺紅雙眼,在充斥她嬌小身軀的愛意下濕潤。
  「──請救救那個人。」
  這平靜的傾訴,撼動愛蜜莉雅全身。
  感覺就像被人直接搖晃內臟,熱意流進血管,跟著循環。
  這種感覺繞了全身一圈後,在愛蜜莉雅心中留下一樣東西。
  胸口深處發光、發熱、燃燒的使命感──
  「我當上國王,和羅茲瓦爾得救,這兩者的關係我不是很懂。」
  「──」
  「拉姆的想法,我一定還沒有真正理解透徹。」
  「──」
  「但是。」
  回望默默看著自己的雙眼,愛蜜莉雅深呼吸。
  困惑從鼓漲的胸口裡消失。不安也未留在腦中。
  靈魂至今未曾如此熊熊燃燒。
  「拉姆拜託我,這是第一次。」
  所以說,沒這麼複雜。
  「可以,拉姆。我現在,想要回應相信我的妳。」
  因為那一定是用不著迷惘、跟自己該做和想做的事達成一致的瞬間。愛蜜莉雅笑著點頭。
  「那肯定是接下來我得開始努力的事。」
  愛蜜莉雅坦然地想要完成自己的期望,還有某人的希望。
  「啊。」聽到這回答,行最敬禮的拉姆微張嘴巴。似乎是緊張的線斷了。她原本一定很不安吧,現在嘴唇看來是安心到顫抖。
  她臉上的冰霜溶解,讓愛蜜莉雅感到小小的滿足。不過硬是憋著眼淚不流出來這點,很有拉姆的風格。
  就這樣,愛蜜莉雅朝跪地的拉姆伸手,想要輕輕拉她站起來──
  「──差──不多,可以讓我說些賀詞了吧?」
  「──!」
  握住的手傳來顫抖的感觸,人聲促使愛蜜莉雅抬頭,拉姆身後──有道人影從聚落的方向緩緩走到墳墓草原。
  耳熟的聲音,讓人看不透的態度,更重要的,他是剛剛話題中心的人物──
  「──羅茲瓦爾。」
  沒錯。愛蜜莉雅帶著些微警戒,喚出對方的名字。
  
  2
  
  「您忙著在收買人心的樣子,但好像告一段落了……方便叨擾嗎?」
  被叫到名字,往這裡走來的人,是羅茲瓦爾•L•梅札斯。
  外貌仍一樣是奇裝異服和久違的小丑妝容。跟受傷後一直躺在床上療養的模樣不同,是愛蜜莉雅平常所認識的他。
  可是,卻覺得他現在的樣子很明顯地跟平常不一樣。
  「──到此為止。」
  「……呼嗯。」
  愛蜜莉雅出聲,羅茲瓦爾停下腳步。不單單因為聲音裡頭的強硬情感。──還因為她伸掌朝向自己。
  她右手將拉姆拉近,左手朝向羅茲瓦爾。當然,這不是單純的威脅,感受到瑪那膨脹的羅茲瓦爾應該也知道。
  「唉──喲喂呀,不是很歡迎我呢。聽說愛蜜莉雅大人挑戰『試煉』,所以我才拖著重傷身軀前來關心──的。」
  「如果你是真的發自內心,我也很想相信……」
  含糊其詞的愛蜜莉雅皺起柳眉。
  原本羅茲瓦爾對她來說是挑戰王選時的唯一同伴以及贊助者。才剛從「試煉」看到的過去──他也是在艾利歐爾大森林化為凍土後,將愛蜜莉雅帶出來,還告訴她可以拯救變成冰雕的同伴的恩人。
  可是愛蜜莉雅現在在警戒羅茲瓦爾。──因為她握著的拉姆的手在發抖。
  「請不要露出那麼恐怖的表情,愛蜜莉雅大人。別看我這樣,我是真的在擔心您。……要說成是同情也可以。」
  「同情我……?那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我發自內心同情您。──除了回應旁人期待以外不知怎麼被愛的您,被迫面對不期望的過去。」
  痛心疾首搖頭的他這麼說,令愛蜜莉雅目瞪口呆。
  他講的同情,像是憐憫自己的境遇。可是話語裡頭冰冷陰沉的感情,又與同情不同。──是近乎惡意的東西。
  「容我再次向您獻上祝賀,再加上哀戚與同情。──恭喜您跨越『試煉』。我本來以為您辦不到的。」
  「……真是讓人很難老實說謝謝的祝賀呢。還有,『試煉』尚未結束。還剩下兩個。」
  「是的,我知道。而且,也稍微安心了。──我方才的祝賀不帶善意,遲鈍的您也知道了~呢。」
  羅茲瓦爾朝著讀不出他的心思又困惑的愛蜜莉雅吐出諷刺。
  辱罵言語中的感情很複雜,感覺一半是喜悅,一半是悲傷。但是最痛切表達出來的,是近似自殘或自嘲的被虐感。
  「羅茲瓦爾,你來這裡幹嘛?真的就只是來講這個?」
  「大致上~是如此。還有就是確認。」
  「確認……我的『試煉』結果嗎?」
  羅茲瓦爾閉上眼睛,微收下顎。他想確認的「試煉」結果,是愛蜜莉雅面對過去得出怎樣的答案嗎?還是再度心靈受挫?
  「你剛剛說覺得我辦不到……那現在有稍微對我另眼相看吧?」
  「──」
  「也是,讓大家擔心了。不久之前,我還一直萎靡不振……給帕克、昴和大家添了很多麻煩。」
  自己沒法跨越「試煉」,會被這麼想是很正常的。
  老實說就連現在,這麼軟弱的自己竟然能通過「試煉」,真的是很不可思議。心情還很不穩定,想法也很膚淺,個性既脆弱又自怨自憐。
  「可是,我明明給人添麻煩,但大家卻還幫助我。大家都很好心地伸手幫忙不中用的我。因此,我也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伸向羅茲瓦爾的左手收回,愛蜜莉雅這次像要抓住胸口的熱情。現在想要傳達給羅茲瓦爾的並非瑪那,而是這番話。
  然而面對諄諄講述的愛蜜莉雅,閉眼的羅茲瓦爾喉頭微微作響。
  「──」
  是低沉又持續不斷的笑聲。羅茲瓦爾壓抑聲音不停地笑。
  然後張開一隻眼睛──黃色視線看向拼命傾訴的愛蜜莉雅。
  「跟昴說一樣的話呢。那也是現學現賣的?」
  「──!」
  「羅茲瓦爾大人!」
  拉姆代替出不了聲的愛蜜莉雅抵抗羅茲瓦爾的輕蔑。
  至今始終沉默的拉姆,站在愛蜜莉雅身旁,朝著主人增強淺紅情感。可是羅茲瓦爾卻視為涼風吹拂,無視她繼續對愛蜜莉雅說話。
  「拾人牙慧和備好的立場。就連在這兒挑戰『試煉』,都是被準備妥當的選項……不能怪您。期望您這麼做的是我和周圍的人。只是明知這點,昴卻還強迫您做這麼殘酷的事。」
  「沒那回事!昴對我……」
  「就是他。他沒說什麼理論道理,就只是訓斥激勵您而已吧?硬是讓您覺得自命不凡,說什麼只要去做就辦得到的感情論調,將您框在自己的理想裡。我懂,非常懂。畢竟,我跟他是同類──嘛。」
  「昴跟你是同類?什麼意思?」
  「都會強加理想在心愛的女性身上。」
  聽到這兒,拉姆握著愛蜜莉雅的手加強力道。
  承受這個觸感的同時,愛蜜莉雅正面應對羅茲瓦爾的黃色視線。對方嘴角繼續裝飾著無力的笑容,搖頭說:
  「他都對您說些什麼呢?肯定都是聽起來悅耳動聽的話吧?嬌縱您,像對待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地服侍您吧。不就是因為考量到愛蜜莉雅大人其實是個弱小、脆弱、懷抱虛幻願望的普通少女嗎?您真實的樣子,其實他一點都沒興趣。他所迷戀的,是存於他心中的理想的您。──對吧?」
  一股腦說完,羅茲瓦爾黯然垂下交織著寂寥感的眼神。
  只看字面意思的話就是侮辱和嘲笑,可是不知為何,愛蜜莉雅卻從這些吐露感情的字彙中感受到自傷的難過。
  是在講昴還是他自己呢?或許連羅茲瓦爾自己都沒法明確分辨。
  被他的氣勢壓倒的同時,愛蜜莉雅輕吸一口氣。
  確實是被羅茲瓦爾的劍拔弩張給鎮住了,但是還是必須講出口。代替不在這裡的他,更重要的,是代替在這裡發抖的她。
  「……就這樣?」
  「──」
  「你認為昴跟自己一樣的理由就只有這樣?」
  面對愛蜜莉雅的質問,羅茲瓦爾的雙眸透露詫異。
  可是,狐疑的他沒有反駁。自己發問,而他沒有話可以接。既然如此,自己果然該講出口。
  「假如你想說的就只有這樣……」
  「──」
  「那昴跟你,完全不一樣。」
  雖然,把愛蜜莉雅送進墳墓裡的昴,確實是有講些理想,但卻沒有對她說解放「聖域」的意義與大道理。
  而且,他絕對沒有淨是嬌縱愛蜜莉雅,只講些漂亮話。
  「昴他啊,說我是麻煩的女人。」
  「……什麼?」
  「他說他做了那麼多,我卻老是給他添麻煩是怎樣。不要一直對過去的事耿耿於懷,不要讓他老是抱著希望。我就只會耍嘴皮子,缺乏一堆東西卻又看不見。──昴他對我這麼說過。」
  在墳墓裡、冰冷的石砌通道上,昴和愛蜜莉雅額頭抵著對方破口大罵。
  那時候震撼心靈的唾罵,愛蜜莉雅全都記得。
  「昴說的全部都對。我是膽小鬼,就只會出一張嘴,缺了很多東西。」
  忘了自己是膽小鬼、空有嘴巴卻沒能力,甚至連記憶都蓋上蓋子裝做不存在,這些昴全都知道。他看透了一切。
  ──這對恢復過去記憶的愛蜜莉雅來說,是歡喜到值得感激的事。
  「昴有好好地看著我。我也認為不能光給他看我丟人現眼的一面。所以說,昴跟你,是完全不一樣的。」
  要是菜月•昴只容許愛蜜莉雅活得像自己的理想,那現在愛蜜莉雅一定還抱著膝蓋蹲在墳墓裡。
  嘉飛爾也是,已經知道理想之外的嚴苛,但要是沒有主張理想的昴當他的對手,他一定不會把話聽進去。
  昴知道愛蜜莉雅軟弱,卻還是說喜歡她。
  昴知道嘉飛爾很溫柔,卻還是要他改變。
  只要有人想停下腳步,昴就會衝過去斥責,推著對方的背要他跑起來。
  他會跟對方說你做得到,你可以應戰。──你根本沒空停下來原地踏步。
  「記憶開始恢復時,我很不安。帕克不在了,我覺得整個人快要崩潰……害怕想起一切的時候,我將不再是原本的自己,以前的我彷彿成了虛假的空殼。」
  原本相信的東西變成零,什麼都不是的自己動彈不得。抱著這種想法蹲踞在原地的愛蜜莉雅,能夠像這樣面對過去,還跨越這道難關,都是因為──
  「想要去做的時候,希望改變的時候──會拉著我的手,會幫助我。會有人對我這麼說。他教會了我這件事。」
  「那只是欺瞞吧?一樣是為了讓妳體面地振作起來……」
  「不,那不是騙人的。沒有根據,但也不是敷衍。昴說他相信我,這份心情不是謊言。……我不會讓它變成謊言。這就是我的答案。」
  愛蜜莉雅威風凜凜地否定羅茲瓦爾的抗辯。
  不會讓人指責他。不會讓人指責昴是對什麼都辦不到、丟人現眼的愛蜜莉雅吹噓口說無憑的希望的騙子。不能落人口實。
  菜月•昴斷定愛蜜莉雅「一定可以辦到」的話不是謊言。只要愛蜜莉雅打破自己的殼,成就「一定可以辦到」的話,那句話就不再是謊言了。
  因為人們會稱不再是謊言的東西為「希望」──
  「──我會將謊言化作希望。那就是現在的我必須做的,還有想做的事。」
  昴拼死拼活教會她的事。
  在愛蜜莉雅心中,原本沒有具體形狀的答案,現在終於結為一體。
  ──將那句話變成真實。那就是愛蜜莉雅該做的事,也是願望。
  「──」
  愛蜜莉雅說話的期間,羅茲瓦爾沒有打斷或插嘴。但也不是聽過就算,這點看他的眼睛就能明瞭。
  因為羅茲瓦爾的表情、畫著笑臉的妝容底下,像是在壓抑沉痛情感的雙色視線正直盯著愛蜜莉雅。
  過於複雜,導致無法判讀他的心情。羅茲瓦爾很聰明,活在愛蜜莉雅想像不到的世界裡。但是在這瞬間,她察覺了。
  說不定,羅茲瓦爾親自到這兒的真正理由是──
  「──羅茲瓦爾,你該不會是來故意討我罵的吧?」
  突然想到的可能性道出口後,就深信不疑了。
  身負重傷還跑來,在祝賀裡頭摻入侮辱,口出惡言說對愛蜜莉雅不抱期待,最後還講昴的壞話,幾度做出不像他會有的態度。
  

  
  「簡直就像是故意惹我生氣,想要受罰似的。」
  「……為求慎重我事先聲明,我也是討厭被人傷害的~喔?」
  「──?那種事,當然誰都會討厭吧?」
  雖然是令人納悶的回答,卻又沒有否定愛蜜莉雅的發問。
  想被傷害,想要受罰。羅茲瓦爾是為了期望這些才到這兒來的嗎?
  厭惡自己到希望變得亂七八糟也好,這種破壞衝動愛蜜莉雅也能理解。差別只在是朝向自己還是對外而已。
  愛蜜莉雅是偏向傷害自己,羅茲瓦爾也是這樣嗎?
  「您也開始變了呢。──對我來說是難以接受的事就是了。」
  「羅茲瓦爾?」
  「決心很尊貴,想往前邁進的意志很高尚。我能理解您在承受傷痛之處、從這樣的生存方式中找到希望。正因如此,我同情您。」
  同情。羅茲瓦爾再度把一開始說的話丟給愛蜜莉雅。
  但是愛蜜莉雅早已主張他的同情是預測失準。沒有理由被人認為很可憐。因為愛蜜莉雅早就找到了希望。
  羅茲瓦爾搖頭,認為那個希望只是虛像。為什麼呢──
  「連您那把受傷當成合乎情理的決心,在這個完蛋的世界裡早已毫無意義。」
  「完蛋的世界……?」
  「正確來說,是邁向完蛋的世界。偏離正確的路線,順著錯誤直行而抵達的世界。『聖域』和王選,都已經沒意義了。」
  緩緩搖頭的羅茲瓦爾發自內心深切惋惜地說。他態度裡蘊含的矛盾情感讓愛蜜莉雅難掩困惑。
  一面在內心覺得可惜,羅茲瓦爾想要把什麼放掉。
  「羅茲瓦爾……你打算扔掉什麼?你……是我跟你起的頭吧?怎麼可以途中放棄,絕對不可以!」
  「──。那麼,您打算怎麼做?」
  「我不知道!可是,不行就是不行!我不知道你要放棄什麼,可是不可以放棄!那樣太自私了!」
  儘管知道這種論調很孩子氣,但愛蜜莉雅還是不准羅茲瓦爾死心。她代替羅茲瓦爾抓住被拋棄的東西,硬是讓他重新注意自己。
  「根本沒有放手的必要。──接下來都用不著。」
  「……您說話真的很像昴。」
  抬頭挺胸這麼下斷言的愛蜜莉雅讓羅茲瓦爾吐氣,最後又貌似洩氣地聳肩,視線朝向愛蜜莉雅的身後──墳墓。
  「您的豪言壯語,真的會實現嗎?」
  「我接下來將會證明。在墳墓……不,在『聖域』外也是。」
  自己要挑戰第二個試煉,愛蜜莉雅堅強地向羅茲瓦爾這麼說。然後看向始終沒放手的拉姆。
  「愛蜜莉雅大人。」
  一直安靜看著兩人對話的拉姆,雙唇顫抖呼喚愛蜜莉雅。點頭回應呼喚後,愛蜜莉雅溫柔鬆開交握的手掌。
  「我走了,拉姆。──妳的願望,我絕對會達成的。」
  「──」
  朝著對自己行注目禮的拉姆頷首,愛蜜莉雅轉頭,看向墳墓入口。
  要對羅茲瓦爾和拉姆說的話全都說完了。剩下的就不是言語,而是要靠行動來證明自己所找到的答案。
  踩上石階,望向一度離開的墳墓。背後──
  「──起頭的是我跟老師。只有這點您搞錯了喔,愛蜜莉雅大人。」
  是帶著強烈鄉愁的聲音。
  以背影承接那聲音後,愛蜜莉雅踏進發光的墳墓內。通過離開沒多久的通道走向石室──第二個「試煉」就在那裡等著她。
  ──為了讓某人所說的謊言變成真正的願望,而要挑戰的「試煉」。
  「過去已經看過了。那麼,接下來……」
  有什麼在等著自己呢?心懷對第一「試煉」的苦戰,愛蜜莉雅朝著石室勇猛前進。
  然後抵達了淡藍光輝照耀,昴留下了打氣字句的房間。
  「試煉」還剩下兩個。當跨越第三個「試煉」時,「聖域」就會迎接未來。
  就在這麼想的時候。
  『──看看不該存在的當下吧。』
  才剛聽到、察覺在耳邊低語的是自己的聲音時,身體就虛脫。
  意識發白,強烈的感覺將靈魂抽離愛蜜莉雅的肉體,帶到不是這裡的其他地方去。
  「昴。」
  連最後自己講了什麼都不清楚,「試煉」就開始了。
  
  3
  
  看著愛蜜莉雅進入墳墓,草原上只剩下羅茲瓦爾和拉姆。
  拉姆將剛剛被愛蜜莉雅握住的左手,輕輕疊在平坦胸口上。
  「……沒想到覺悟到這麼徹底~呢。昴果然很棘手呀。」
  在拉姆這麼做的時候,旁邊同樣目送愛蜜莉雅的羅茲瓦爾這麼低喃。聲音裡頭的感情很淡,所以感覺不到他有如話中那樣的懊惱。
  事實也是這樣吧。羅茲瓦爾的態度根本就顯得不痛不癢。證據就是他絲毫不在意不照己意的挑戰結果。
  「難得妳製造了大好機會,卻沒能幫上忙真是抱歉。都說得這麼難聽了她還不發怒……渾身空隙似乎是因為意志堅強的關係。」
  「……請問羅茲瓦爾大人是從幾時開始聽拉姆和愛蜜莉雅大人的對話的?」
  「被昴他們罵過之後,就想說來確認愛蜜莉雅大人怎麼樣了……所以也看到了妳向她下跪的樣子。……妳也是個出色的演員呢。」
  羅茲瓦爾佩服地回應拉姆的問話。也就是說他有看到拉姆朝愛蜜莉雅行最敬禮並做出懇求的樣子。
  不但看到,還讓她跟愛蜜莉雅對話,然後現在慰勞她。
  「要是愛蜜莉雅大人中了挑釁,試圖加害我的話,那勝負早就分明了……這樣有點太剛好了嗎。」
  刺激愛蜜莉雅的痛處,讓她把憤怒矛頭指向自己。
  想讓自己受傷這一點被愛蜜莉雅看穿了。但她誤判了一點,那就是自己並非是因為想受罰才意圖讓她傷害自己。
  ──羅茲瓦爾只是為了成就魔書的記述而設法把一切做到最好罷了。
  為此才有王選,為此才有「聖域」,為此才有他自己。
  嘉飛爾的悲傷,琉茲和席瑪的宿願,法蘭黛莉卡的忠誠,昴的糾葛,愛蜜莉雅的罪惡感,甚至拉姆的仰慕,全都拿來利用好完成魔書期望的結局。
  「昴他們去宅邸,『聖域』這裡就交給愛蜜莉雅大人。乍看是妙招,實則一步壞棋。只看得見自己想看的,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名為壞習慣的病。昴也還沒治癒這個病呢。」
  「意思是?」
  「嘉飛爾加入昴他們這點出乎我的意料。但是,順其發展將他移出『聖域』的棋局就行了。既然他那煩人的『耳目』關上了,那我就能以至今辦不到的形式接近目的。」
  「──」
  「嘉飛爾的事,聽說妳幫了他們一把。當然,我知道妳很善良,是個情深義重的人。這也在我的計算之內。」
  羅茲瓦爾走近,溫柔地拍低著頭的拉姆的肩膀。從手掌傳過去的,是羅茲瓦爾對拉姆的絕對信賴。
  被主人的手碰到,令胸腔內的心臟雀躍狂跳。
  與主人接觸、交談、被命令,都能讓拉姆感受到無上幸福。說這是她活著的意義也不為過。
  ──活著的價值,意識到這個的瞬間內心產生些微空白,但拉姆無視。
  現在不能依偎那股虛幻的感覺。
  「羅茲瓦爾大人,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呢?」
  「一樣,我追求的事沒有變。不過有必要稍微亂來了。」
  「拉姆……」
  「──妳在這裡等愛蜜莉雅大人回來就行。要是沒人迎接勇氣可嘉的她,就算是我也會心痛~的。」
  微微垂下眉尾所說的話不是諷刺,而是對愛蜜莉雅的貼心。
  他的方針是挫敗愛蜜莉雅的努力,但又表現出矛盾的擔心態度。他不單只有對愛蜜莉雅這樣,對昴和嘉飛爾也一樣。
  所以拉姆朝著只對自己敞開心胸的羅茲瓦爾鞠躬,目送他離去。背影離開草原後,不是前往聚落,而是走向森林。
  直至看不見,拉姆才輕輕閉上淺紅雙眼。
  然後──
  
  4
  
  ──然後,仰賴閉上眼睛時看到的光景,拉姆到了那個地方。
  保持病態白色的建築物,排斥、拒絕訪問者的惡臭,稱不上道路的盡頭,來到森林最深處過去魔女所建的實驗區──幾度談到卻未曾到過的地方。
  拉姆不曾被邀請過,但最後還是踏進了這裡。
  「──」
  沒有躡手躡腳。不如說,是要刻意把自己的存在烙在他的耳膜上。告訴他自己追著他的視野和腳步,也來到了這裡。
  而像這樣出現在這裡,就是自己對所有問題所做出的解答。
  「……使用『千里眼』的話,原來如此,要到這裡也是輕而易舉呢。」
  因此,訪問者──不,侵入者的身份立刻就被魔人得知。魔人凝視站在房間入口的拉姆,異色瞳中帶著狐疑和些微困惑。
  他難得一見的態度,令拉姆自覺胸口正在小鹿亂撞。
  鬼族相傳的秘術「千里眼」,必須要施術者和對象的波長相合才能發揮作用。當然,如果是魔獸的話,拉姆可以調整波長,但若對象等級高於自己就另當別論。要是高等對象封閉心靈,那就絕對不可能同步。
  亦即,若羅茲瓦爾沒有真的敞開心房,那「千里眼」就無法發動。事實上,至今拉姆不曾和羅茲瓦爾同步視線過。
  而來到這裡之後終於成功──對此拉姆是喜不自禁。
  「我應該是命令妳等愛蜜莉雅大人才對。」
  「是的,您是這麼下令的。」
  「那麼,讓我聽聽。──妳是為了什麼來這裡──的?」
  「──很簡單。」
  面對問話,拉姆隱藏因熱情而雀躍的心跳,面無表情地平靜回答。
  晃動粉紅色頭髮,從裙襬底下拿出魔杖。那是侍奉羅茲瓦爾後沒多久就被贈與的愛用之杖──用拉姆頭上的角所製成的魔杖。
  魔杖在掌中轉了一圈,尖端指向敬愛的主人──
  「──為了將您從魔女的妄執中擄走。」
  為了用自己的愛焚燒被狂愛吞噬的心上人,拉姆作出了告白。
  
  5
  
  ──拉姆會上這個賭桌,在於她認為這是唯一能實現自己願望的好機會。
  
  「──晚安,拉姆小姐。今晚的風很涼,是很不錯的夜晚呢。」
  那個男的呼喚拉姆,是在愛蜜莉雅跨越墳墓「試煉」的前一晚,嘉飛爾打破十年停滯的前一晚,昴為丟人現眼的情書被人看到而羞愧發抖的前一晚,拉姆挑戰宿願的前一晚──也就是昨晚的事。
  「──」
  在聚落的一隅,四周毫無人煙的地方停下腳步,拉姆盯著對方看。
  「……請問?」
  「──。哦,還以為是誰,原來是跟毛在一起的男人。一不在毛的身邊就印象薄弱到分不出是什麼生物呢。」
  「直接被撇除在人類之外!?不,雖然我知道自己被當成菜月先生的附屬品……」
  「自認為是某人附屬品的男人毫無價值。快點消失。」
  「妳這個女僕講話太毒了吧!」
  拉姆冷漠到讓人聊不下去的態度使青年仰望天空大叫。對這反應拉姆吐氣,抱起手肘直挺挺地看著對方。
  瞇起的淺紅視線,讓青年怪不舒服地縮起肩膀。
  「請問,可以跟妳說說話嗎?」
  「記不記得住先不說,是不會先報上姓名嗎?雖說記不記得住又再說吧。」
  「為什麼要重複兩遍說自己記不住啦!……我叫奧托•思文,一介旅行商人,好歹臉跟名字記起來吧。」
  「那會根據你的話題有沒有趣來決定。」
  「那我就直說了。──菜月先生跟邊境伯的賭局,能否請妳幫忙我們這邊呢?」
  認為對話主導權在自己的拉姆微微倒抽一口氣。青年──奧托竟如此若無其事地就切進自己的想法裡。
  略瞄一眼,微笑的奧托正用視線仔細觀察自己。拉姆理解到懶散的表情和傻呼呼的態度裡頭,有著他自稱的旅行商人的價值。
  「似乎是個騙子呢。」
  「只是走到半路的追夢人啦。所以說,才會和有勇無謀的菜月先生意氣相投。唉喲喲,這是題外話。」
  「哼!騙不了人的。而且你搞錯目標了。拉姆的願望是順從羅茲瓦爾大人的心願。你倒是說說拉姆為什麼要幫毛?」
  「那個,妳知道妳說的那個心願,已經偏離邊境伯期望的方向了吧?菜月先生應該也跟妳提過的。」
  奧托是帶著某種程度的確信才來接觸拉姆的。
  感覺這件事不有趣的拉姆手滑到自己的大腿腿根。備在裙子內的魔杖是拉姆施展魔法時的愛用武器。
  拿來對付奧托是太浪費,但卻是可以立刻壓制對方的方便道具。
  「看來,這邊是我的『忍耐』時間。」
  「那是什麼?」
  臉頰抽搐、舔濕嘴唇的奧托低語。拉姆挑眉。
  「就是關鍵時刻的意思。單就忍耐的勝算的話,是我比較高喔?」
  「好大的自信。打算怎樣用那個自信說服拉姆?」
  半吊子的拉攏法根本沒有聽的必要。而且在拉攏之前,奧托的想法很有可能危害到拉姆的立場。關鍵時刻,確實如他說的,是兩人的關鍵時刻。
  但那得是他說的「忍耐」能夠成功──
  「菜月先生似乎說什麼都不認為拉姆小姐是敵人。──假如是真的,那拉姆小姐的真正心願,我們就能幫得上忙。」
  「──。真可惜。」
  「咦?」
  朝著一臉蠢樣的奧托嘆氣,拉姆縮回滑到大腿的手,然後輕輕撫弄自己的頭髮。
  「拉姆說真可惜。──說來聽聽。」
  要不要使用魔杖,等聽完說明再決定也不遲。
  至少,談判的開頭還不賴。沒錯,值得讓自己聽取。
  
  ──就這樣,奧托順從拉姆的要求,開始詳細說明。
  「──我們是這樣想的,妳覺得如何?」
  「太蠢了吧?」
  拉姆用看著笨蛋的目光,朝著笨蛋罵蠢。
  會想這麼說是正常的。畢竟,奧托的說明不是概要,而是近乎完全攤開他們的手牌。也就是說,將整個計畫都暴露給拉姆。
  「要是拉姆將這些全都稟報給羅茲瓦爾大人的話,你們要怎麼辦?做事都不會先想想嗎?」
  「我當然有做壞的打算囉。可是我是商人,在談生意的時候為了獲得勝算會不辭辛勞。──要是害怕或是放水導致失敗,可是會成為思文家之恥的。」
  奧托鼻子噴氣,表明自己不想讓家人丟臉。可是那份決心並不能打動已經沒有家人的拉姆的心。──本來應該不能。
  「拉姆小姐?」
  「──。沒事。話說回來,一開始你是用幫毛跑腿的態度接近……但這是你的獨斷行為吧?至少,嘉飛的事你沒對毛說。」
  「唉喲……妳果然知道呀?」
  「拉姆不認為毛會應允這有勇無謀的計畫,也覺得一個人去做簡直是蠢到家了。──就算說個性吃虧都還不夠形容。」
  昴和奧托的計畫,想當然耳裝滿了對付嘉飛爾的策略。
  而其激進的內容危險到要立案者幾乎去送死才能看到光明的程度。
  「真的是吃虧到極點了。雖然沒說是誰,但立案者絕對不適合當商人。」
  「妳眼睛都這樣死盯著我了是真有隱瞞的意思嗎!?」
  這就是所謂的男人的堅持吧。覺得無聊透頂的拉姆伴隨著輕蔑之意以鼻子哼聲。
  可是,撇除奧托的秘密決心,這計畫不壞。豪賭的要素不小──但與其乾等必敗,還算積極進取。因此──
  「──假如要拉姆協助,有三個條件。」
  看到拉姆豎起三根手指,奧托繃緊表情深深點頭。
  「請說。」
  「首先是嘉飛。要揍他可以。拉姆也很贊成打斷嘉飛的鼻樑。──只不過,打斷鼻樑後就要交由拉姆處置。」
  「因為我們還有指望嘉飛爾去做的工作,要是不會對此造成影響的話。」
  「那也視嘉飛而定。」
  其實拉姆不太擔心。自己跟嘉飛爾認識十年,如果是這段時間自己一路看過來的嘉飛爾,一定不會喪志的。雖然他是個笨蛋。
  「接下來,是愛蜜莉雅大人。大精靈大人不在後,愛蜜莉雅大人憔悴到讓人不忍卒睹。讓毛想點辦法。──因為偏離羅茲瓦爾大人所想,卻還是一意孤行的話,就免不了對上那一位。就算希望渺茫也得試。」
  「關於這點,這次就看菜月先生和愛蜜莉雅大人的表現了。唉,雖說這個計畫的成立是以最輕飄飄軟綿綿的那部分有順利進行為前提就是了。」
  拉姆的話語,讓奧托難為情地抓頭。
  就如他的自覺,這個計畫的根基有極大比重奠基在昴和愛蜜莉雅的關係上。是相信他們兩人有確切的羈絆,並以此為前提擬定的計畫。
  因為是把感情算在內再講道理的計畫,所以在這部分有著格外感傷的期待。
  「不管怎樣,這兩個條件就當你答應了。因為那也是這個計畫要成功的最低限度條件,所以不成問題吧?」
  「是呢。老實說,還以為會是更折騰人的條件……啊,沒有沒有,講這種話,第三個就會特別刁鑽,我還是先閉嘴。」
  「白癡。」
  能理解奧托的警戒,但那是杞人憂天。
  確實,拉姆毫無疑問是為了自己的目的才利用他們的計畫搭便車。但是對提出計畫的奧托來說,這也在算計之內吧。
  嘉飛爾、愛蜜莉雅,再來少不了昴和奧托的奮鬥。而拉姆只需稍微幫點忙即可。可是,只有最後的條件拉姆絕不讓步。
  而她的要求非常簡單。
  就是──
  
  「──拉姆為什麼會陪毛賭一把,這點要保密。」
  
  6
  
  然後,搭便車的計畫來到最後階段,拉姆和羅茲瓦爾對峙。
  地點是隱匿在森林裡的設施──席瑪講述的過去中也曾出現、在某個意義中地位和墳墓相同,可說是「聖域」中心的地點。
  瀰漫的惡臭和異常慘白的牆壁擾亂了一部份的五官感受,可是那不成問題。
  因為拉姆的意識,甚至到靈魂的每一個角落,在很久以前就被眼前的男人給奪去了。
  「妄執──啊。」
  羅茲瓦爾低吟。那是反芻拉姆所說的話以及推測她出現在此處的目的的動作。
  在這一瞬間,羅茲瓦爾想了各種可能性。大部分恐怕都是偏離真相的推測。然後,當他思索到那極小的可能性後。
  「我想不至於……但妳是認真把杖對著我嗎?」
  驚訝抬眉的羅茲瓦爾,從拉姆的態度得到一個結論。面對不可能有其他解讀的發言,他終於導向了應有的答案。
  拉姆頷首回應問題,羅茲瓦爾便垂下肩膀。
  「這樣啊。被妳拿杖相對是多年前的事了……但在這種場合,真是遺憾。知道我的妄執和想法的妳竟然跟我這樣說這點也是。」
  「只是沒說出口,但一直都這麼想。理所當然的吧。」
  「理所當然……是啊,理所當然囉。就妳而言,是很長久的屈辱歲月。」
  羅茲瓦爾邊聳肩邊凝視毅然而立的拉姆。接著,手指撩過自己的藍髮。
  「只看得見自己想看的。才剛評斷昴有這個壞習慣,結果自己身邊就發生同樣的狀況,真是諷刺。還以為妳的作為是妳的忠誠表現。」
  「打敗嘉飛爾,有為了拉姆的目的和矯正嘉飛的愚蠢這兩層意義。……少了拉姆看他們還能有什麼作為。」
  「就結果來說不容否認,進行得很順利~呢。在最終決勝負的時候,昴又選擇了走險橋。──他絕對不會對我發起這樣的豪賭。」
  像是諷刺昴的決定,又像是在說明自己的思考合理性。
  其實羅茲瓦爾的意見豈止有道理,根本就是事實。昴的舉動大多都是隨波逐流,奧托的計畫也是,包含得到拉姆的幫助在內,不過就是上天給了好運。
  只有好運是可取之處的人。這是拉姆對昴的評價,而且現在也沒有改變。
  「但是,唯有好運是毛僅存的優點。賭在那唯一的可取之處就不會有錯。──您有帶著書吧?」
  「──」
  「既然標榜最後一戰,還是羅茲瓦爾大人親自動身的情況,您不可能不把最仰賴的『睿智之書』帶在身上。」
  羅茲瓦爾沒有告訴任何人「睿智之書」的收藏處,所以只確定那玩意的確存在,但通常收在拉姆碰不到的地方。
  而「睿智之書」確實在羅茲瓦爾手中的機會來了。
  ──拉姆一直在等這個時機。
  「──妳沒忘記吧。我跟妳之間締結的唯一誓約。」
  「握劍者即為劍,依靠魔者即為魔,委身炎者即為炎。」
  「還有,懇求鬼者即為鬼,仰賴者皆因仰賴之物而滅亡。」
  兩人道出誓言,讓關係回到一開始。
  還年幼的拉姆為了要報復消滅鬼族的仇人而借用羅茲瓦爾之手,並在如願之後發下誓言:發誓會效忠於羅茲瓦爾,以及消滅他的心願。
  那是在九年前締結、拉姆和羅茲瓦爾之間不可能淡薄的誓約──
  「那個時刻來了呢。確實,這個世界的走向和我所期望的不同。而這意味著履行誓約……意味著將失去希望的我交給妳。」
  羅茲瓦爾長久以來抱著奉獻人生所有的覺悟,按照魔書的記述走到這兒。要是失敗了,也就等於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假如不嫌棄化為空殼的我,那就隨妳高興。我曾這麼發過誓。」
  「是生是死,由拉姆決定。」
  「沒錯,就是那樣。妳的報酬……歷經將近十年的時光,終於要開花結果。」
  確認過彼此沒忘記誓約後,羅茲瓦爾從懷中抽出黑書。看到那厚重的書本,拉姆一眼就知道那是討人厭的預言書。
  「睿智之書」,持續尋求的羅茲瓦爾的生存依靠。過去曾發誓要消滅的魔書。
  「對妳來說,這段歲月真的很冗長難熬吧。」
  「──」
  「畢竟……故鄉滅亡的原因之一就是我,而妳即使不情願卻還是得發誓效忠。雖說妳是因為失去了角,無法維持肉體存活才需要我,但也不該活得這麼痛苦。抱歉講得像是別人的事。」
  羅茲瓦爾用感情乾枯的聲音定義拉姆的存活方式。
  故鄉滅亡的原因之一──這句話喚醒了拉姆心中的痛和記憶。熊熊燃燒的故鄉,哭喊的同胞,希冀拯救的家人,還有他們的末路。
  被譽為最強亞人族的鬼族,也無法抗衡人海暴力。少數同胞被大量惡意殺害,僅僅一晚鬼族就被消滅,只留下拉姆和「──」。
  與羅茲瓦爾的誓約,是在那之後為了活下去才締結的。
  沒讓「──」知道這件事,拉姆也什麼都還沒對「──」說。
  「──?」
  記憶的空白微微作疼,覺得不對勁的拉姆皺起眉頭。
  先前也有過,某處缺損而產生了莫名的喪失感。簡直就像是不該消失的東西脫落了,可是拉姆硬是表現出沒事的樣子。
  「在復仇心外頭罩上忠心的殼,隱藏在心中孕育滋長的果報火苗來侍奉我。不過我不得不說,再也沒有像妳這麼優秀的棋子了。不管是之前還是在這個『聖域』,我都視妳若珍寶。」
  在拉姆和記憶的落差起衝突時,羅茲瓦爾還在繼續獨角戲。
  話中大多是稱讚。細細稱讚拉姆長期隱瞞真心,為了一了悲願而跨越諸多苦難,最終到達這裡。
  裡頭還有極度扭曲的愛。
  有著祝福幼子歷經歲月,終於將手伸到了即將實現的心願前的愛。
  但是──
  「──正因如此,才可惜。妳的決定稍嫌過早。」
  但聲音裡頭的讚賞,卻在剎那轉為失望。
  原本微笑的羅茲瓦爾搖頭,怒視握杖的拉姆。
  「製造出我不得不攜帶『睿智之書』的機會,實屬高招。只要嘉飛爾放棄對『聖域』的執著,只要愛蜜莉雅大人放棄依賴昴,不管結果如何,要讓狀況遵守記述我就得親自出馬。」
  一一排除掉為了成就記述所需的條件。只要將會妨礙「聖域」解放的問題繩結一個一個解開,能用的棋子就會消失。
  「不對,選擇解決而非排除這點,述說了妳的情深義重。」
  「最簡單的手段是最壞的棋路。因為拉姆也不喜歡形勢對自己不利的賭博。」
  「若是那樣,這次的方式不嫌~太多險招嗎?當然,親近我到妳的『千里眼』能發揮作用這點值得讚賞。非常棒。只不過──」
  說到這停下來,羅茲瓦爾閉上一隻眼睛,用黃色視線洞穿拉姆。
  「還差一步,妳應該在這裡看著我做完才對。只有這點很可惜。」
  攤開雙手,右手拿書的羅茲瓦爾注意力改向身後。
  設施的最深處,白色牆壁出現空洞,隱藏房間透出藍色光芒。順著光芒凝神細看,映入眼簾的是異常大的結晶石──不,是魔水晶,以及被封在裡頭的年幼少女。
  ──那名少女正是席瑪所說的「聖域」的真實,琉茲•梅耶爾。
  「成為『聖域』的核心,為了朋友捨身的尊貴少女。但是,這一刻我的目的不是她。我需要的是這個魔水晶。」
  「是打算以魔水晶為觸媒,施展大魔法吧。」
  「而且威力足以改變氣象天候。──雖然先前我說過這個世界偏離我的期望,但那不是正確的。關鍵的部分還沒有。在這層意義中,妳操之過急了。」
  「……那樣應該偏離了『睿智之書』的記述。」
  「過程是,可是結局沒有。書裡關於『聖域』的記述,在到結局之前是不問成敗的。──要是這時降下大雪,『聖域』會怎麼樣?未來會如何?」
  羅茲瓦爾要遵照「睿智之書」的內容,讓「聖域」降下大雪。為此,他需要魔法觸媒,因此才來找這裡的魔水晶。而且,要使用那個魔法──
  「──需要絕對的集中力,還要縝密地操縱瑪那。若選在那時候下手,妳的復仇就能獲得成果吧。雖說失去角,但妳是發動奇襲,而我受的傷很重,也因為非常信任妳所以反應變慢。毫無疑問會被妳幹掉。」
  「……因為那樣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妳是想要折服狀態萬全的我?或者,是想盡早消滅我?我也不是不懂妳那心情啦。」
  「不。您果然什麼都不懂。」
  拉姆的回答,這次真的讓羅茲瓦爾露出詫異的表情。他的反應讓拉姆閉上眼睛。
  「──」
  眼皮底下有著絕對不會表露於外的複雜感情漩渦。發誓這輩子不讓任何人看到的生存方式,拉姆藉由閉眼,只讓自己看見。
  睜開眼睛,抬起頭。對羅茲瓦爾投以平常的無畏眼神。
  「我不會讓您的願望實現。誓言和願望達成,卻得到變成空殼的您,根本毫無意義。就算迎來壞掉的您,也無法滿足拉姆的心。」
  「真沒想到妳這麼貪心呢。不過,那又怎樣?就算妳是曾被稱為神童的鬼族,沒有角的現在,能力已經遠不如以往。雖說我也是負傷之身,但在開始構築術式之前還是可以盡情施展魔法的。妳贏得了嗎?」
  「不,那叫有勇無謀。據了解,羅茲瓦爾大人的力量僅次於您的恩師。」
  羅茲瓦爾向拉姆宣告這場戰鬥她毫無勝算,而她也點頭贊同。
  事實上,拉姆連勝機都看不著。就算先前沒跟嘉飛爾戰鬥也一樣。能跟羅茲瓦爾戰鬥還有些微勝算的人屈指可數,而且其中並不包含拉姆。
  「──那麼,妳究竟打算怎樣實現目的──呢?」
  羅茲瓦爾輕輕放下舉起的書,用另一隻手接過後收回懷中。然後空著的雙掌浮現搖曳的火焰。
  先是紅,接著變藍,又變綠。火焰接連變色,同時羅茲瓦爾瞇起眼睛。
  他的視線,讓拉姆握緊手中的杖,空著的手滑進女僕裝裡頭。然後──
  「拉姆沒勝算,這個顯而易見。所以──」
  「──假如二對一,我們這邊就有優勢了吧?」
  「──」
  聲音不是拉姆也不是羅茲瓦爾發出的。在白色建築物內,響徹最裡頭房間的聲音,讓羅茲瓦爾的唇角翹起。
  不是生氣。──而是在出乎意料的驚訝和驚訝帶來的歡喜下笑了。
  「妳會幫昴他們的計畫一把,最大的原因在這呀!」
  「拉姆應該說過了,羅茲瓦爾大人。──要將您從魔女的妄執中擄走。」
  羅茲瓦爾大喝,拉姆則是輕輕拎起裙襬鞠躬。
  在兩人互動的期間出現一道光芒,然後逐漸成形──
  「──然後我是路過的野生精靈。好啦,有朝一日的延長戰開始囉。」
  全身灰毛還有條長尾巴,在那邊白白地浪費強烈魅力的小貓大精靈現身。
  拉姆的手上拿著昴給的魔水晶──尚未訂契約的大精靈,僅限一夜的心血來潮。
  「啊啊,原來如此。──有他的話,確實有勝算呢!」
  「喲,羅茲瓦爾。說起來你和我之間,還沒分出個勝負嘛。」
  大精靈邊洗臉邊回應喝采的羅茲瓦爾。
  然後,羅茲瓦爾深深點頭,佩服製造出這個狀況的拉姆的心計。
  「──來吧。」
  「如您所願。」
  ──色彩鮮豔的火焰高漲,無色風刃瘋狂肆虐,冰凍冷氣爆發性地侵吞世界。
  衝擊波於這一刻在「聖域」蔓延,鬼、魔人、精靈開始跳起扭曲變形的舞蹈。
  



  第七章 『咆哮的重逢』
  
  1
  
  ──在黑暗中屏氣凝神的佩特拉,拼命減少身上可能發出的聲響。
  把嬌小的身軀縮得更小,連衣物和空氣的摩擦聲都不想發出。手貼著嘴巴走路,是因為不這樣做,紊亂的呼吸就會讓喉嚨作響。
  可以的話,連吵死人的心跳聲都想停止。
  「──唔。」
  搖曳著明亮的咖啡色頭髮,在開始熟悉的宅邸裡,佩特拉踏著彷彿無依無靠地闖進陌生世界的腳步走著。幸好地上有鋪輕柔的地毯,所以發抖的腳趾不會直接撞擊地板。她發誓下次有機會洗地毯的時候,會抱著感恩的心情來洗。
  不去想些有的沒的事情的話,雙腳可能就會停下。話雖如此,其實步伐慢到連剛學步的嬰兒都能超越自己。要是停下來,一定就沒法再邁出步伐。
  走廊綿延無盡。原本很憧憬這間豪宅,現在只覺得它的寬敞令人憎恨。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直到幾個小時之前,這間屋子對佩特拉來說還是夢幻職場。原本對豪宅滿是憧憬,也覺得女僕裝很可愛漂亮。指導自己的法蘭黛莉卡人很溫柔,而且宅邸裡還住著自己有點喜歡的對象,一切都非常完美。
  被憧憬與美夢包圍的完美世界,對現在的佩特拉而言卻恐怖得叫人心「凍」。
  發生異狀的這個夜晚,本來跟昨天一樣是平凡無奇的一天。
  晚餐後,收拾碧翠絲碰都沒碰的餐點,幫睡在房間裡叫做雷姆的女性擦澡,在法蘭黛莉卡的個人房間聽取自己今天一整天的工作表現,之後就去洗澡,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就寢,好繼續和明天奮鬥──
  「──佩特拉,請起來。佩特拉。」
  「……法蘭黛莉卡、姊姊?」
  睡到半夜被人搖醒,被叫醒的佩特拉安靜地醒過來。仔細一看,穿著制服的法蘭黛莉卡就站在床邊,嚇得她用力眨眼。
  不是因為在這個時間點被叫醒,而是因為法蘭黛莉卡飄散著緊張氣息。佩特拉對這感覺有印象。因為這幾個月來,曾感受過好幾次──
  「姊姊!」
  佩特拉立刻趕走睡意,從床上跳起來。結果有點嚇到法蘭黛莉卡,不過她還是輕輕摟住了解狀況又撲過來的佩特拉。
  然後,用空著的手溫柔撫摸她的頭。
  「佩特拉,妳仔細聽好。──立刻從餐廳的後門到外頭去。要安靜不出聲,盡可能快一點。辦得到嗎?」
  「可、可以。……可是,那法蘭黛莉卡姊姊呢?」
  「我馬上就會追上妳。一到宅邸外就立刻跑向村子。要是我平安跟妳會合,明天就讓妳睡晚一點喔?」
  她半開玩笑說完,就鬆開抱著佩特拉的手。雖然她笑容依舊,但佩特拉確切地感受到她渾身都很緊張。
  宅邸發生了異狀。而且還是自己幫不上忙的狀況。
  「佩特拉。」
  用簡短呼喚做信號,兩人走出房間。
  雲朵遮住夜空,沒有月光照耀的宅邸沉入昏暗之中。法蘭黛莉卡盯著侵蝕走廊的黑暗,佩特拉悄聲跟在後頭。當她瞇起翠綠雙眼屏息的同時,佩特拉朝她視線的反方向衝出去。
  「餐廳……餐廳……!」
  嘴巴重複著法蘭黛莉卡的吩咐。餐廳位在本棟一樓。幸好只要走過遊廊馬上就到本棟了。宅邸的格局早已記在腦海,就算很暗也可以應付。
  但是,就在快到從東棟連接到本棟的遊廊的時候,帕特拉的腳硬生生停下。穿過本棟,跑到餐廳後門,從那逃進村莊是法蘭黛莉卡的指示。可是──
  「──雷姆小姐呢?」
  被留在屋子裡的「睡美人」,如今仍睡在樓上的床上。
  遊廊就近在眼前,佩特拉凝視樓梯平台,猶豫不已。感受到恐懼的本能在說應該遵照法蘭黛莉卡的指示。
  可是,自己有被昴拜託照料雷姆。昴看著沉眠的她的表情深深地烙印在眼底。
  現在要是只有自己逃跑,她會怎麼樣?自己跟昴約好了,要照顧好雷姆的。
  「──唔。」
  用力咬緊牙根,振奮害怕的內心後走向樓梯,踏上通往樓上的台階,走向雷姆睡覺的房間。
  違背尊敬的法蘭黛莉卡的囑咐,造成了強烈罪惡感還有害怕。可是,自己不能把雷姆丟在充滿陰森氣息的宅邸裡然後獨自逃走。
  跟在有魔獸的森林時一樣。──那個時候,昴沒有拋下佩特拉他們。
  「我是、笨蛋……大笨蛋。」
  回想結束。回到一開始的掙扎,快哭出來的佩特拉口吐軟弱。
  心臟好吵。腳步前進得好慢。會被法蘭黛莉卡罵。心情亂糟糟的。
  「啊~討厭……就只有臉蛋可愛是優點的我,為什麼要做這種蠢事……!可是、可是可是……!」
  好可怕,好想哭,好想叫出聲。可是,不能那樣。不可以那樣。
  因為,昴不會那樣。他不會。即使害怕想哭,他也不會那樣。
  「沒錯,昴的話一定會這麼做……所以說、所以說在昴面前,只有在他面前,我死也要耍帥……!」
  恐懼到達臨界點,佩特拉說些話好激勵自己的心。
  在昏暗的走廊看到目的地──雷姆的房間。只有十公尺的距離,好想順從急躁的心情跑過去。可是雙腳追不上內心的焦躁。
  還有幾步,再幾公尺。再過兩個房間就到了──
  ──到了!佩特拉抬起頭。
  剛好,蔽月之雲被風吹跑,銀色光芒自窗戶照進走廊。原本只有黑暗的世界出現色彩,感到刺眼瞇起眼睛的時候,佩特拉看到了。
  「──唉呀,好可愛的小姐。」
  與黑暗同化的黑色女子就站在眼前。
  「──啊。」
  三步遠外有個女人,兩人中間夾著自己要去的房間。
  豔麗的黑髮編成辮子,漆黑衣著強調豐滿肢體。連同性別的佩特拉都感受得到魅力的美艷外表,握在右手的兇惡刀子更是格外鮮明的特徵──
  「我有聽說,目標是兩人又再追加一人。妳是小的女僕呢。」
  「──」
  「在發抖?別擔心。──妳的腸子一定非常漂亮。」
  不懂她在說什麼。
  只知道微笑女子走過來的腳步聲意味著「死亡」。明明知道,但雙腳卻怕到沒法動。
  跟女子的纖纖玉手不相稱的凶器,即將要輕易獵取自己的性命。
  「乖孩子。……我會讓妳見到天使的。」
  無情的女子朝著發抖少女舉起刀子。
  刀刃破風,毫不留情地砍向佩特拉的身軀。緊接著──
  「佩特拉──!?」
  走廊窗戶被撞破,影子介入佩特拉和刀子之間。尖銳撞擊聲響起,兩道鋼鐵摩擦出火花,衝擊讓佩特拉一屁股坐在地上。
  面前是金髮隨風搖擺,保護佩特拉不受凶刃所害、仰望過許多次的背影。看到這名背部比母親還寬的女性,佩特拉只想得到一個人。
  「法蘭黛莉卡姊姊!」
  「真是壞孩子,佩特拉。明明都叫妳逃走了。之後要好好處罰妳。」
  「好、好的!」
  讓佩特拉待在背後,只用視線確認她平安無事的法蘭黛莉卡嚴肅地說。佩特拉則是哭著不住回覆那溫柔的嚴厲。
  看著兩人的互動,出刀卻被防禦住的女子開心地翹起血紅唇瓣。
  「好棒。妳就是大女僕吧。兩個女僕聚在一起,而且感情還這麼好,我好高興。我要把妳們的腸子放在一起,確認看看內臟是不是也很配。」
  「真是讓人從頭到尾都沒法理解的嗜好呢。我可沒法說妳品味好。」
  女子的發言極端異常,法蘭黛莉卡伸出雙手罵人。
  接著雙手發出聲響,骨骼像是開始變化,整隻手逐漸肥大。保持整潔的指甲變成獸爪,到手肘的肌膚都長滿了金黃色獸毛。
  「亞人的血統呀。獸化以後,肚子裡頭是跟人形的時候一樣?還是不一樣?」
  「妳那個求知的好奇心,沒機會測試。」
  「是喔。既然如此,就切開來之後再求妳給我看囉。要是可以在死前獸化或解除給我看就好了。」
  「還真是從容……」
  面對以雙手做為凶器的法蘭黛莉卡,女子還是不改一貫的態度。態度被指謫的女子稍微歪了歪頭。
  「是呢。因為我不久前才在王都經歷以為會死掉的事,所以提升了能力。妳拿我沒輒啦。」
  「……真想恨那個沒能給妳致命一擊的人。」
  法蘭黛莉卡的使命感,以及女子身上洩漏出的瘋狂殺氣──雖然勝負並非據此決定,但連佩特拉也知道兩人等級有差。
  「佩特拉,這次一定要往外頭跑。──使用避難路線。」
  「可、可是,姊姊……!」
  結結巴巴的佩特拉瞄向就在身旁的房門。裡頭是佩特拉亂來的理由,從視線察覺到她的意圖,法蘭黛莉卡說:
  「我不知道是誰的委託,但我跟佩特拉好像是妳的目標。」
  「是啊。兩個女僕和一個精靈女孩。數量很少我很不滿,但因為沒剖過精靈的肚子,所以我很期待。因為上次差一步就可以體驗到了。」
  「──」
  令人頭痛的對話,但法蘭黛莉卡的機靈令佩特拉目瞪口呆。
  若無其事地對話,就這樣從女子的口中探聽出目標。──女子的目標裡頭不包含雷姆。看來「睡美人」也從敵人的記憶中被抹除了。
  「去吧!」
  「是!」
  理解到彼此的意圖後,法蘭黛莉卡一喝,佩特拉就往後衝。
  於此同時,女子翻身朝逃跑的少女背部扔擲東西。在月光下亮閃閃的四根銀色鐵籤,目標毫無疑問就是佩特拉的雙腳。
  「不只品味,還很壞心!」
  剛腕一揮,法蘭黛莉卡的獸爪將鐵籤都打落。這段期間,佩特拉完全沒轉頭看後方。少女把全盤信賴寄託給她,衝過走廊。
  「真是乖孩子。」
  「是我自傲的後輩!?」
  女子淫靡的聲音和法蘭黛莉卡的咆哮,以及同時響徹整棟屋子的鋼鐵撞擊聲。法蘭黛莉卡對上女子,賭上性命的死鬥開始。
  「呼!哈!呼哈──!」
  奔過走廊,幾乎是用跳的下樓梯,佩特拉喘氣。
  高亢聲響連續交織,通道破碎的震動不斷地傳過來。法蘭黛莉卡也說對方的武技在自己之上,所以她的奮戰就是為了讓佩特拉平安逃脫。
  自己已經失敗過一次。法蘭黛莉卡要自己從有什麼萬一時的逃難路線脫逃。要是遵從吩咐逃跑的話──逃跑的話,法蘭黛莉卡就會死。
  想到這兒的時候,佩特拉的腦裡浮現一個可能性。
  「──假如有碧翠絲大人。」
  如果是留在這間宅邸的最後一人,據說是超乎常理之人的她的話。
  「這裡……!不對,是這邊!?」
  奔過樓下通道,佩特拉胡亂開啟看到的所有門。
  聽說碧翠絲可以靠魔法能力在宅邸裡移動整個房間。跟昴一起找還有送餐點的時候雖然沒找到,但她一定在某處。
  擁有強大力量的魔法使者。佩特拉現在急需她的存在。
  假如是碧翠絲,肯定可以救法蘭黛莉卡。也能保住屋子和約定──
  「不在……。也不在這裡,姊姊……!」
  氣喘吁吁、快要軟腳癱坐的佩特拉流淚。西棟這層樓的門全都開完了,可是沒找到碧翠絲。樓上的激戰也還在繼續。
  要快點,不快點不行。不快點的話,法蘭黛莉卡會有生命危險。
  「姊、姊姊……!」
  現在非用跑的不可,可是雙腿的力氣卻一點一點地流失。
  佩特拉用抖到沒法握成拳頭的手死命敲自己的腳。得振奮萎縮的心靈,找到碧翠絲才行。然而勇氣卻不夠,只能流淚。
  「──昴──」
  軟弱滲出內心時,為了尋求依靠,佩特拉的嘴唇呼喚一名少年的名字。
  那對她來說是這世界上最有勇氣的人。
  驅策自己顫抖的雙腿,挺身面對贏不了的對手,充滿勇氣、非常了不起的人。
  當佩特拉和玩伴真的很危險,可能會死掉的時候,第一個趕來救自己的人──呼喚他的名字。
  即使知道那個人現在不在這裡。
  「昴、昴……救救我啦──昴──」
  「好喔,知道了,佩特拉。」
  「──咦?」
  雙手掩面試圖止住淚水的佩特拉忍不住屏息。
  從手指縫間,被淚水模糊的視野裡,看得到有個人就在眼前。那個人為了配合蹲下來的自己而跪在地上,好讓視線同高。
  「抱歉來晚了。不過,我來救妳了。……幸好妳沒事,佩特拉。」
  眼神一如既往的兇狠,那人為了讓佩特拉安心而露出笑容。雖然他拼命擠出的體貼笑臉一點都不溫柔,但反而讓佩特拉打從心底放心。
  「是、昴嗎……?你回來了?」
  「是我,回來囉。我平安回來了。多虧了妳的護身符。」
  點頭後舉起綁著白色手帕的右手。有點骯髒的手帕,是出發那天佩特拉送給昴的護身符。
  不是幻覺也不是夢,昴真的回來了。輕輕扶住伸手想要摸自己的臉的佩特拉,昴溫柔地撫摸她的背。
  他的手掌讓人心安,好想將意識全都交給這份安心,可是還不行。
  「昴,法蘭黛莉卡姊姊在樓上……跟一個黑黑的、拿大刀、可怕的人……」
  「全身黑拿著大刀又很可怕的人是吧。嗯,我知道了。」
  結結巴巴講出的特徵,昴點頭表示自己全都知道,共享事情的重要性。佩特拉在昴懷中拼命地指向天花板。
  「拜託,救救法蘭黛莉卡姊姊!昴,打倒那個女人!」
  「好,全都交給我!很想這麼說,但法蘭黛莉卡都打不贏了,我就算衝過去也只會瞬間變屍體啦!」
  「──呃。」
  「──這就是為什麼我要送比我還強的援軍回來。」
  佩特拉一時語塞。撫摸她的頭,昴露出猙獰笑容。接著往上看,黑瞳交雜著不安與安心。
  「但以重逢的感人場面而言,是礙事者有點太過惱人的夜晚呢。」
  
  2
  
  這場戰鬥要稱為死鬥,又太過隨便了。
  「──吁!」
  揮動右手,連續打出能夠讓鐵板皸裂的拳頭。女子的身體朝上下左右移動,以樹葉迎風搖曳的美麗姿態悠閒迴避。即便朝後跳躍閃過趁著空檔砍出的黑色刀刃,但卻躲不過朝著身體擲來的鐵籤。
  銳利鐵籤輕易貫穿長出獸毛和肌肉厚度增加的手臂。咬牙忍耐宛如燒傷的痛楚,法蘭黛莉卡揮手甩掉鐵籤。
  並非致命一擊,但傷口逐漸增加,體力被削減。相較於氣喘吁吁的法蘭黛莉卡,晃著長辮子的女子卻是臉不紅氣不喘。
  戰力差距歷歷在目,到現在還能保住性命,在於對手沒有認真──
  「──一直瞄準胸部下方,到底是在拘泥什麼?」
  「硬要說的話是興趣,或是活著的價值。我是『掏腸者』,開膛剖腹是我的原則。」
  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出自內心的發言令法蘭黛莉卡渾身一震。那不是揶揄,女子是認真的。而且這種思想異常的人宣稱的原則往往都不是騙人的。
  法蘭黛莉卡勉強保住一命,是因為女子的目標始終瞄準腹部。
  「可是,沒空跟妳玩了。可以的話就砍掉妳的手腳,然後去抓剛剛那女孩。因為妳們感情很好,被放在一起開膛剖腹會很高興吧?」
  「非常遺憾,妳的體貼可讓我高興不起來,喝──!」
  知道女子只是玩玩。──既然如此,就趁她在玩的時候收尾。
  後腳活用爆發力,以不曾展現過的高速接近女子。雙腳早已獸化,但她一直隱藏至今。要是認真跑起來,法蘭黛莉卡的速度可以追過風。
  以這樣的速度接近並攻擊要害。要是爪子可以碰到她的身體──
  「──一直線衝過來,這未免有點輕鬆了吧。」
  「啥!」
  獸爪要碰到對方的瞬間,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虛空中。雙腳用力在地上急煞到地毯差點被扯裂,法蘭黛莉卡仰望天花板,瞠目結舌。跳向正上方的女子就貼在天花板上,接著隨心所欲地在走廊牆壁、天花板、地板間跳來跳去。
  「──妳這個蜘蛛女!」
  「我在王都也被這麼說過呢。雖然我覺得很失禮。」
  不滿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逼近。儘管法蘭黛莉卡的動態視力超乎常人,卻也追不上在月光下跳躍的女子。然後──
  「──倒下以後,獸化給我看內臟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呢喃一結束,法蘭黛莉卡做好死亡的覺悟。
  腦子裡一瞬間奔流過各種回憶。「聖域」、同事、可愛的後輩、服侍的人們、家人。弟弟。那是──
  「唉呀。」
  洩氣的聲音,伴隨著如雷巨響。
  鋼鐵用力撞擊的聲音響起,讓窗戶皸裂的衝擊波傳遍走廊。然後,在衝擊尚未歇止的走廊上,響起一道男聲。
  「──據首領所說,好像有句話叫『攻擊就是最大的防禦』。」
  聲音低沉,卻難掩高昂。男子邊說邊用雙手──像拳擊手套的銀色盾牌豪邁地反彈女子的刀,威力大到女子大幅後退。男子沒有追擊,而是在胸前用力敲擊雙盾。
  「好──啦──既然防禦之盾也能用來攻擊……那最大攻擊和最大防禦湊在一起,兩個最大不就是最強了嗎?」
  簡單、幼稚,而且還像腦袋不好的小孩才會有的理論。
  但是男子卻實踐這個幼稚理論,在雙手各裝備一個單手盾,武裝自己。金色短髮倒豎的男子,威風八面地挺著胸膛回頭看法蘭黛莉卡。
  「妳不覺得嗎?大姊──唉喲,好大──!?」
  頓時,方才出色的戰士氣息消失無蹤,男子──不,少年瞪大翠綠雙眸,驚訝地從上到下打量法蘭黛莉卡。
  「慢著,真的假的!?妳是大姊!?本大爺認識的大姊,應該要再小一點瘦一點嘴角再溫和一點才對吧!?這樣與其叫大姊,叫大哥還比較貼切……唔喔啊!?」
  「不要一見面就講些失禮的話!」
  才看一眼就一直說難聽話的少年,腹部被法蘭黛莉卡的膝蓋用力踹中。看著才一踢就蹲下呻吟的少年,法蘭黛莉卡注意到他額頭上的白色傷疤。
  「你……是嘉飛?」
  「不要還不知道就踢人呀。妳才是咧,真的是法蘭黛莉卡……咕噁!」
  「我沒准你拿掉姊姊這個稱呼。」
  嘉飛爾才正要站起來,延髓就被拳頭攻擊而再度倒下。
  他的樣子,讓法蘭黛莉卡想起兒時。「聖域」裡可以充作玩具的東西少,因此姊弟兩經常玩互撞的遊戲。而因為兩人有九歲的差距,所以每次都是姊姊獲得壓倒性勝利。和那時相比簡直沒有改變。
  「不對,嘉飛,你變大了……」
  「被現在的大姊這樣講聽起來很刺耳耶!先講清楚,本大爺的成長期才剛開始!不會讓妳永遠低頭看俺的!」
  「呵呵呵,我要訂正。就算身體稍微長大,但器量還是一樣小。」
  「妳說啥~!?」
  嘉飛爾齜牙咧嘴地反駁法蘭黛莉卡的話。雖是生死關頭,與弟弟暌違十年的互動仍讓法蘭黛莉卡感受到難以置信的幸福。
  一直期待著,哪一天可以在「聖域」外頭和嘉飛爾重逢。
  一定是有誰幫忙促成的吧。是拉姆?愛蜜莉雅?還是昴?
  「還有奧托大人呢。」
  「哼!那個小哥也是做什麼都得不到回報呢。變成『米格爾德族的橋會垮本是常態』,倒楣的立場都讓人想同情啦~」
  雖然沒什麼資格說別人,但可以想像被講得這麼過份的奧托沮喪的表情。總覺得他是個有能力的人,可是他身上的氣質就是會給人這麼說。
  「所以,我可以妨礙你們的重逢了嗎?」
  「還刻意等咧,不是挺識趣的嗎。要不然妳何不直接扔了工作打道回府去啊~。本大爺也不想揍女人。」
  「唉呀,真是溫柔。」
  姊弟對話時,在走廊深處打岔的女子淺淺一笑。嘉飛爾像在驅趕蟲子似地朝她揮揮手。對此法蘭黛莉卡抬眉說:
  「嘉飛,要是把她當女人小看的話可是會倒大楣的。」
  「哼!能讓本大爺真正當女人看待的,舉世只有拉姆一人啦。」
  「雖然你可能覺得這樣講很帥,但拉姆一定是嗤之以鼻吧。」
  「妳說啥~!?」
  法蘭黛莉卡一臉厭棄,嘉飛爾氣憤回頭。
  那剎那,速度迅猛的漆黑圓盤脫離女子的手──不,不是圓盤。那是大得誇張且正以高速旋轉的刀。連風切聲都沒有,刀刃直朝嘉飛爾頭部飛去。
  「本大爺都說了──」
  在剖開頭部前,嘉飛爾的左手輕輕把圓盤往上撥。只是改變角度,刀子就朝正上方飛去,然後鏗的一聲刺在天花板上。
  「叫妳快點滾回去了吧~?」
  「──是啊。這就是我的答案。」
  跟扔出的刀子做交替,這次女子用伏地的姿勢衝過來。她手上握著另一把刀,打算一口氣砍斷嘉飛爾的兩邊腳踝。
  但是除了這一擊,站在嘉飛爾背後觀戰的法蘭黛莉卡發現了其他威脅。
  ──刺在天花板的刀子被綁在柄尾的線給拔出來,目標是嘉飛爾的後腦杓,而且完全是從死角發動的攻擊。
  「嘉飛──」「少狂妄了──!?」
  蓋過法蘭黛莉卡慘叫聲的,不是其他人,而是嘉飛爾的咆哮。
  大吼的嘉飛爾左手瞬間爆發性巨大化。長著金色體毛、粗如木頭的手臂,兇狠得跟法蘭黛莉卡的獸化有著天壤差距。
  「消失吧,黑女人──!?」
  就連女子的眼神也透露著驚訝,嘉飛爾沒看漏那空隙。
  他以攻擊為優先,身後的刀就用歪脖避開要害的方式應對。蓋住粗手的盾牌承受住女子手上的刀刃,然後發出聲響將她豪邁地打飛出去。
  女子慘叫一聲,滾倒在地。斜眼瞥她的嘉飛爾拔出肩膀上的刀。
  「哼!所謂的『庫爾剛就算沒手也會做掉敵人』啦!要是以為本大爺會怕到縮手的話就大錯特錯了,白──癡!」
  「白癡是你才對!」
  「好痛!?」
  嘉飛爾洋洋得意時,後腦杓被姊姊的憤怒鐵拳敲打。
  「這種讓身體受傷的戰鬥方法……奶奶看到會哭的。」
  「嗚、呃……不、不要跟奶奶講她就不知道啦……」
  面對法蘭黛莉卡的說教,嘉飛爾別過視線找藉口。對親弟弟的態度嘆氣的同時,法蘭黛莉卡也為他的強大感到吃驚,也可以說是感動。
  這代表嘉飛爾十年來都在精進武藝。而且感動的人不只法蘭黛莉卡──
  「──好棒喔你。太好了。是非常有活力的孩子。太棒了。」
  歡喜到聲音發抖,翩然站起的女子嘴角流淌血滴。可是她卻開心地舔掉,臉頰泛紅,嫣然一笑。
  女子出人意料卻又不需懷疑的態度,讓嘉飛爾咂嘴。
  「喂,姊姊……大姊,妳知道叫雷姆的女人嗎?」
  「──?嗯,知道,就在屋子裡。昴大人說她是拉姆的妹妹。」
  毫無開場白,嘉飛爾突然扔了這個問題,法蘭黛莉卡困惑接話。
  從外表來看無疑就是拉姆的妹妹,但法蘭黛莉卡卻不記得這名少女的存在。說不定陷入「睡美人」遭遇的她跟自己之間有過什麼關係。
  「長得像拉姆嗎?」
  「一模一樣。可不能因為這樣就拿她當替代品喔。」
  「哪有可能做那種齷齪事啊。只是想確認而已。──大姊,有事拜託。」
  停頓一下,繼續跟女人互瞪的嘉飛爾對法蘭黛莉卡說。
  「找到空隙,就帶那個叫雷姆的出去。本大爺,光這傢伙就忙不過來了。」
  「你、你說這什麼話!我也要戰鬥!兩人聯手的話……」
  「又能怎樣?」
  嘉飛爾想要一人應戰,法蘭黛莉卡駁斥的時候被女人打岔。於是法蘭黛莉卡惡狠狠地瞪向她。
  「請妳不要那麼凶嘛。而且,我的意見很中肯,這點妳弟弟也能證明喔。」
  「……嘉飛?」
  女子的話讓法蘭黛莉卡詫異地呼喚弟弟,結果嘉飛爾回答:
  「抱歉啦,大姊。她可不是好心到會讓俺顧慮後面的對手。」
  「什……!」
  「還有,別誤會囉,大姊。我可不是在說妳礙手礙腳。」
  不然還有什麼意思!法蘭黛莉卡在心裡這麼想。但即使被姊姊瞪,嘉飛爾的視線也沒離開過女子。
  「本大爺跟那傢伙一旦認真起來,周圍會變得亂七八糟的吧。」
  嘉飛爾指指自己,接著指向女子。像是肯定他說的話,女子浮現愉悅的笑容,邊玩弄長辮子的尾端邊傾身擺出架勢。
  「是呀。一定會那樣的。……所以說,我認為妳退出比較好。」
  「──」
  只有實力舉世無雙的強者才懂的戰場感。理解到他們的領域離自己遙不可及後,法蘭黛莉卡感覺被氣惱給燒遍全身。
  ──跟弟弟暌違十年才重逢,卻什麼忙也幫不上。
  「不要想些無聊的事,大姊。」
  「嘉飛……」
  「看見本大爺的手了吧?這個盾牌,是小時候跟姊姊一起玩的東西。本大爺最強的出發點,是跟姊姊一起走出來的吧。」
  嘉飛爾的話,這次真的嚇到了法蘭黛莉卡。
  像是操心又像是安慰,跟其他感情交織成的話語,讓法蘭黛莉卡確切感受到久未見面的弟弟真的長大了,胸口頓時熱起。
  「雖然首領說武力方面都交給本大爺,但很遺憾,極限狀態的話事情就不一樣了。」
  用背影承受姊姊的視線,正面迎接敵人的期待,嘉飛爾往前走。
  敲擊盾牌,咬響牙齒,然後──
  「──放馬過來,黑女人。就當是慶祝走出『聖域』。首先,就讓本大爺將第一道牆壁給破壞到體無完膚吧──!?」
  
  3
  
  ──時間稍微往前拉,場面切換到前往羅茲瓦爾宅邸的龍車上。
  「聽仔細囉?宅子裡頭要救的人總共四個,全都是女孩子。」
  龍車正全速奔馳,坐在駕駛台上的昴豎起四根手指加以說明。
  景色高速流逝,龍車仰賴「除風加持」在坑坑洞洞的路上奔馳。再度仰仗曾經依靠多次的地龍加持後,昴一臉認真地朝同伴們頷首。
  「沒時間猶豫……不如說,不管時間點為何,刺客都會在我們抵達時攻進去。所以只能一口氣救出她們四人。」
  「能爭取時間的……頂多只有大姊嗎。已經十年沒見過面了……」
  聽了昴的話,嘉飛爾皺起鼻子貌似尷尬。
  留在「聖域」裡堅持己見的嘉飛爾,過去視在外頭世界製造居所的法蘭黛莉卡為背叛者,要再相遇難免會難為情。
  「啊,這個就麻煩你忘得一乾二淨然後咬牙忍辱囉。」
  「忘得一乾二淨又還咬牙忍辱……首領啊──」
  「不過說實在的,內心的糾葛請先往後推。話是這麼說,真的分開後都不曾見過面?聽拉姆小姐說的話,『聖域』和外頭有往來,好歹有寫信吧?」
  「本大爺不曾寫信,寄來的……全都沒看直接交給老太婆了。」
  嘉飛爾一臉鬧彆扭的樣子,讓昴和奧托掩面嘆氣。他對姊姊的態度完全就是個小孩子。想必重逢時會是感人的場面吧。
  「雖然也擔心法蘭黛莉卡小姐,但裡頭最危險的是佩特拉醬吧。」
  「是啊。羅茲瓦爾宅邸備受期待的新人女僕、有點早熟的佩特拉要特別留意。」
  昴肯定奧托的意見。其實,截至目前為止,佩特拉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當然其他三人也很危險,但佩特拉沒有戰鬥力這點成了最要命的關鍵。
  而要說無法抵抗外敵所以也同樣危險的就是──
  「雷姆……拉姆的妹妹。嘉飛爾不記得吧。」
  「到現在本大爺還是半信半疑。說什麼是長得跟拉姆一模一樣的雙胞胎。認識拉姆這麼久的本大爺忘記了,這種事真有可能發生嗎?」
  能理解嘉飛爾難以接受的心情。但是,雷姆所中的忘卻傷害範圍甚至延伸到親姊姊拉姆。一這麼想,心頭就被擠壓作響。
  「也是有得救的可能。刺客的目標,大概不包含雷姆。委託刺客的時間點……雷姆她……」
  「……不過,要是在宅邸裡發現雷姆小姐,刺客是不可能會放過她的,對吧?」
  被世界遺忘了。昴說不出口的時候,奧托接著幫腔。昴無力點頭回應,肯定他的話。
  刺客──艾爾莎和梅莉沒有良知。就算牽連到不相干的人也不會有感覺的她們是人格異常者。雷姆和阿拉姆村村民其實稱不上是安全。
  「祈禱對方不會這麼剛好,開的第一扇門就是雷姆小姐睡的房間。……老實說,拜託敵人不能說是良策。」
  「……拜託你們後又拜託敵人。這就是菜月•昴流兵法『逆風林火山』!」
  「帥、帥斃了……!」
  被迫接受情非得已狀況的昴想耍嘴皮子帶過,但卻讓嘉飛爾雙眼綻放光彩。
  這未免也太隨便了一點,感到過意不去的昴心想:等這次的事全都圓滿收拾後,再找個時間傳授他真正的風林火山吧。
  雖然描繪未來的美好藍圖是不錯,但──
  「不過,從剛剛就覺得危險度爆表耶。這樣做真的有效嗎?」
  「事態緊急,沒辦法吧?本大爺也不是喜歡才這樣做的。」
  昴舉棋不定的態度,讓嘉飛爾不滿地咬牙敲齒。
  他的意思昴懂,但也希望他多想想自己說的話。畢竟嘉飛爾現在整個人在車子外頭,還是在抓著窗框的狀態下參加會議。
  掛在窗框的他位在全力奔馳的龍車車輪旁邊,豪爽地讓腳底摩擦地面。當然,這並非在執行無意義的拷問行為。
  「我之前用車輪打倒敵人後就很怕車禍……要是一個弄不好你變得支離破碎,我的PTSD(創傷後壓力症候群)一定會發作,宅邸的打手也就此消逝無蹤。」
  「什麼啦,首領,很愛擔心耶。就說沒問題了。你看、你看你看!」
  「快住手──!會死的!?在你死之前我會先死啦!?」
  吊在窗戶旁的嘉飛爾開始玩起來,嚇得昴慘叫連連。他的握力足以讓窗框變形,但就算知道不會有萬一,看到了還是對心臟不好。
  「總之,腳不碰到地面,『地靈加持』就沒法生效。為了讓嘉飛爾以萬全或近乎萬全的狀態應戰,也只能當作是必要措施了。」
  「可是這樣子,給外頭的人看到只會覺得你是想要甩掉想搭車的人喲,而且還是拖著一個十四歲的中二屁孩。」
  「被你那麼一講,我的名聲和實情都讓人不忍卒睹耶!?」
  握著韁繩的奧托哀嚎,昴也點頭。要是這個樣子被人通報了,還不被攔路盤查才奇怪。──總之,嘉飛爾的雜耍有著這層意義。
  跟昴他們激戰過後所受的傷,已經被愛蜜莉雅用魔法治療過。可是體內流失的瑪那、血液和體力都尚未全部恢復,因此從「聖域」移動到宅邸的期間就用了這種乍看之下慘無人道的回復法。
  為了用「地靈加持」的能力,讓嘉飛爾成為攻略宅邸事件的「王牌」。
  「對了,首領。話才講到一半咧。──俺只聽到三個人呀。」
  「──哦。」
  嘉飛爾撐起身體,從窗戶外看向龍車內。雖然他問的是昴,但眼神卻也看向奧托。注意到的奧托搖頭:
  「很遺憾,我也不曾見過那最後一個人。頂多只在席瑪女士的話中聽到……似乎是有點不好應付的人。」
  「你惹人厭到連沒見過臉的傢伙都不想見你耶,小哥,沒問題吧?」
  「我很想相信對方不是因為這個理由才不見我的耶!?」
  被嘉飛爾用憐憫的眼神看,奧托拼命地反駁。兩人的嘈雜喧鬧八成是對昴的體貼。
  為了讓難以啟齒的事變得比較好開口。大概,可能,或許是這樣。
  「最後一人……碧翠絲不是我就帶不走。」
  面對兩人,昴沒有說「大概」這種軟弱話。
  還沒行動,只是在商量階段就膽怯是最要不得的。一定要把人帶走。辦得到的人非自己莫屬。──她的過去,讓昴這麼認定。
  「碧翠絲由我帶離宅邸。我會帶她走。我非得這麼做。」
  只有昴可以,也必須完成這項任務。
  縱使碧翠絲抗拒或高喊不希望。
  「既然首領這麼說了,那就這樣囉。」
  「附近村子裡的居民也得帶去避難才行。為了以防不測,這件事就由我來負責吧。」
  昴做出覺悟,嘉飛爾和奧托也用自己的態度表達協助立場。
  昴有昴的任務,而他們也有他們的任務。
  真的是萬分可靠的同伴。
  「謝謝啦,兩個笨蛋。」
  「就不能老實答謝嗎,頭號笨蛋!?」
  
  4
  
  ──打開的房門後頭,飄出濃郁的舊紙氣味。
  是裡頭的書本歷經長久歲月而醞釀出的?但如果相信這裡是「時間停止的房間」的話,那就跟歲月無關了。
  「這件事,害我在『聖域』的時候想東想西想好久。身為圖書管理員,妳怎麼想?」
  「──為什麼?」
  沒有得到房間主人的許可,昴就毫不客氣地踏進書庫裡。
  還是一樣,裡頭的空氣由靜謐與陰沉構成。這裡連讓日光照進來或透氣的小窗戶都沒有。待太久會覺得噁心,心情肯定會變得鬱鬱寡歡。
  所以昴才會一直想把少女帶離這裡吧。
  「……你為什麼可以到這裡?貝蒂不記得有叫你來。」
  「抱歉啦,我就是那種沒人找也會自動現身的人。國中的時候,我在同班同學的慶生會上不請自來,搞得現場氣氛超尷尬的,這個我到現在都忘不了呢。」
  那次的經驗,讓就算是不懂看氣氛的昴也反省下次不可以這樣。當然,由於那一天他比誰都嗨,所以之後再也不曾被人邀請過。
  「越講越覺得難過,胸口好像快裂開來了,所以這個話題就留待下次吧。」
  「什麼下次,明明就是你自己開始講起來……不管做什麼都隨自己的意思,自私的傢伙。」
  「對啊,我很自私。所以說,不管妳多不爽,我還是來找妳了。」
  昴知道面前的少女倒抽一口氣。
  為了映照在她的眼簾中,昴裝模作樣地鞠躬。
  接著──
  「我來帶妳走了,碧翠絲。──這次,我一定要親手把妳拉到陽光下,讓妳玩到裙子都被泥巴弄得黑漆漆為止。」
  昴連珠砲似地說完,像往常一樣坐在梯凳上的少女──碧翠絲抱緊自己的身體。
  她的手上依舊抱著黑色書本,用顫抖的眼神盯著昴看。
  
  《完》


  後記
  
  喲,大家好!我是長月達平和鼠色貓,擁有兩種面貌的作家!
  這次也謝謝大家陪伴Re:ZERO到第十四集!是誰啊,那個說「第十四集後記留三頁給我」的作家!
  結果又是後記只留一面給我的模式(編按:日版文庫本已連續幾集後記只有一頁篇幅),就是那麼稿擠!
  
  就跟我在前一集說的一樣,這次的內容主要集中在過去的問題。本集有今昔個性成強烈反差的角色,也有始終如一沒有改變的角色,這就是講古的醍醐味!
  總之,如讀者所見,網路版的第四章邁向高潮!「聖域」和羅茲瓦爾宅邸,兩處同時進行的故事即將進入尾聲,敬請期待!?
  說到期待,集結了負責本作插畫的大塚老師的Re:ZERO畫冊與本集同時發售(此為日本地區之發行時程)!而且還附贈了現在很難取得、彙整了小說版發行當時所附之店鋪特典的特典小說集,因此可以同時享受插畫和故事!還請務必一起買來看!
  
  好的!因為如此,又到了這個時間。就是致謝。這次也受到許多人的幫助。
  責編I大人,雖然每次都這樣講,但第十四集也很辛苦!好像沒有一集不辛苦呢,今後也請讓我在三更半夜打電話騷擾您。謝謝!
  負責插圖的大塚老師,都到這地步了還增加新角色,第十四集真是勞煩您了!不過託此之福大大強化了敵方大人物的跩樣,還有那個男人的悲劇性,真是感謝再感謝!在忙第十四集的時候也在忙要同時發售的畫冊,真的是辛苦了。看到完成的畫冊設計稿,我真的是大腦在顫抖……不,是心靈在顫抖!下次請幫我簽名!
  設計師草野老師,這次的封面是最幸福的一張,可說是壓軸插圖。雖然每次都這樣,但感謝您不斷地反覆摸索到製出成品!
  也請漫畫版的マツセダイチ老師和楓月誠老師繼續陪伴這作品!畢竟,本作已經決定要製作動畫新篇!今後也請繼續承蒙關照。哦哦,多麼令人感激的話!感謝感謝!(擅自就)
  還有雖然時間有點早,但既然已經決定要製作動畫新篇,那又要麻煩動畫相關人士的照顧了!作者真的覺得很光榮,感激不盡!
  其他還有MF文庫J編輯部的各位,各書店以及行銷人員,每次都很感謝您們!
  能夠隨心所欲想寫就寫,真的是多虧了與本作相關的各個人士。我會繼續孜孜不倦又快樂書寫的!
  而且當然也要感謝將本書看到最後,甚至連後記都不放過的諸位讀者。容我向大家致上最大等級的感謝。謝謝各位!
  那就下一集第十五集見。第四章最讓我想寫的部分要來囉!
  
  2017年8月《涼爽夏天結束!用不輸給酷夏的氣魄和毅力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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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全部評論 25

10000
a8523694410 平民
終於追劇情追到14集了

4 年前 0 回復

Days365 子爵
還以為女主執著於約定,是因為身為精靈使的原故,原來還有這樣原因。

5 年前 0 回復

slimeking 王爵
這部出著出著也來到第14集了

5 年前 0 回復

lz041712 子爵

感谢大佬录入,总算能看了

5 年前 0 回復

qxdtp 子爵
台版终于出了,魔女的血统,这么说来,EMT是莎提拉的血裔,从艾奇多娜的说法上看,是莎提拉的女儿吗?但486和莎提拉曾经是一对的话,这不成了EMT是486的女儿?而且486怎么会跑出个妹妹来。
表面上好像解释了很多东西,实际上继续挖坑。

5 年前 0 回復

k57876253 皇帝
终于出了,感谢分享

5 年前 0 回復

紅豆餡 伯爵
感谢大佬的翻译呀

5 年前 0 回復

zshxdhm 勳爵
裘斯是怎么从一个看起来很可爱的男孩子变成大叔的啊

5 年前 0 回復

NEQ 子爵
感谢大佬分享,听说有ova在制作了,之后来看看跟小说差多少

5 年前 0 回復

核涛 公爵
感谢大佬的翻译呀,大佬辛苦了

5 年前 0 回復

k57876253 皇帝
与web版相比真是删改了太多了啊

5 年前 0 回復

多路卡 伯爵
感谢大佬录入,总算能看了

5 年前 0 回復

942468652 子爵
原来这里也有Re0的翻译,这卷文库与web还是有些差别,帕克这个专门坑队友的居然出来帮忙了,感谢翻译菌了,还有录入者

5 年前 0 回復

18dfg5po2 侯爵
終於有點進展了
但才到第四章...

5 年前 0 回復

ASDF123657 子爵
感谢大大录入,没有中国手机号没法贴吧下载实在是太痛苦了

5 年前 0 回復

zacklagna 子爵
感謝大佬翻譯,等好久喽

5 年前 0 回復

哈吉咩社長 子爵
日文都19卷了,台版才刚刚出15卷

5 年前 0 回復

ku6 伯爵
只能说台版出的太慢了,录入辛苦了

5 年前 0 回復

xwin5733 王爵
動畫第二季又要開始展開了 台版出書會快點八  感謝大大提供 

5 年前 0 回復

LzNO_Hentai 皇帝
佛系发自购,以前用的图床挂了,要插图左转下载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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