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毫不客气地说,现在最了解七海灯子的人是我。
即使今后不得不看遍她不肯示人的软弱肮脏卑劣厌弃憎恶嫉妒心魔谦卑假意真心性癖偏爱敌意恶意自轻自贱自惭自怨等等一切的一切深深掩藏的晦暗情感,我也决不会放弃继续去了解她。
这份决心,就和横亘在窗外的秋空一样澄澈明晰。
教室里原本就充盈着躁动不已的情绪,在此等绝佳天气的刺激下,同学们就更是难掩兴奋,人人都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广播中传来的各种谆谆嘱咐,几乎没有几句传得进大家的耳朵里。
至于原本就兴致索然的我,此时则是一如往常地观察着灯子。
需要解释的是,这里所谓的「一如往常」并不是指从早到晚都始终盯着她看。深明事理的我,至少在上课的时候一直都十分克制地没有去看她。
……几乎没有。
灯子的美貌,事已至此自是无需再加以赘述。她那又长又翘的睫毛,湖水般清澈深邃的眸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偶尔会散发出一抹碧蓝的黑色秀发,哪怕闭上眼睛也能够以最高的清晰度呈现在我的脑海当中。
最近格外吸引我的,是灯子的手。
起初是在一个气候温暖,阳光充足的下午。
当时的教室与现在截然相反,充满了午后特有的慵懒空气,再加上年迈的老教师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就连我都不由得开始大脑昏沉。
而就在这时,我的视野余光在灯子所坐的斜前方捕捉到了一抹青白的色彩。
我不由得扭头一看,才发现原来那是灯子的手。
灯子拥有着白皙的皮肤,但比起她那俊俏的瓜子脸,或者修长秀美的脖颈,还是手腕将这种白皙表现得更加淋漓尽致。不仅仅是肤色洁白这么简单,灯子的手腕看上去简直像是体内不存在血肉的人偶,就连距离皮肤最近的血管,都难以浮现在那一层瓷白色的表面之上。如同曾被垫上一层和纸用锉刀小心翼翼地磨至光滑可鉴,并用白粉涂抹过一般,兼有着均匀的密度与柔滑感。然而浮现在手背上的骨骼却又是那样清晰可见,就像是用竹签撑起了薄薄的皮肤一般,拥有着强大的存在感。除此之外,灯子的手还拥有着棱角分明的关节,卵形的长指甲,以及玲珑可人的指尖。
多美的手啊——自那以后,每每看到灯子的手,我脑中都会浮现出从未亲眼见过的人偶净琉璃。那种尺寸的人偶,一定就拥有着如此光滑白净的手吧。想着想着,反而又开始觉得灯子更像是一尊等身大的人偶,这无形中刺激着我的占有欲。
……就像这样,我有时会一边观察着灯子身上的某个部位,一边在脑中浮现出类似的溢美之词。
当然,并非是在课堂上。
可能的话,今天也想做同样的事情。
接下来该轮到哪里?耳朵?眉毛?下巴?
如果冷静地审视自己的话,可能会觉得这么做实在是不成体统。但是看着灯子的时候,实在是很难令人保持冷静。
所幸,今天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我继续进行观察。
随着广播的结束,教室里的人纷纷站起身来,其中也包括灯子。他们早已换好了运动短衫,绑好了头带,互相击掌,握拳高呼,提振着彼此的士气。
今天是秋季运动会的日子。
如此这般地,终于到了午后的压轴项目:接力赛跑。在上午参加了借物赛跑的我,此时除了加油助威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事可做,于是便以学生会成员的身份,去给运动会组织委员会帮忙。
顺便一提,借物赛跑时抽到的纸条上写的是「小动物」,我想了又想,最后抓了爱果去交差,最终得了第二名。
「话说,你抽到的到底是什么呀,沙弥香?」
当然,我并没有将纸条上的内容透露给爱果。
「不会是『单细胞生物』吧?」翠璃从旁揶揄道。
「裁判哪会知道我是不是单细胞生物啊?」爱果显得有些愤愤不平。
而我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借此蒙混过去。毕竟,实际情况也没比翠璃猜的要好到哪里去。
或许明年开始,借物赛跑的纸条还是由学生会事先检查一下比较好。
总而言之,在全班同学的团结努力下,在接力赛跑之前,我们获得了与另一个班级并列第一的成绩。
而决定胜负的比赛,我们的最后一名跑手正是灯子。
灯子之所以今天一直干劲十足,其实也是因为这场接力赛跑。那个每次两个班级一起上体育课时就跟她针锋相对,彼此争胜,几个月前还被我们偷看了对男生告白场面的芹泽同学,今天担任的是对手班级的最后一棒。
此时选手们已经各就各位,发令枪随时都会响起。
而我利用组织委员会的职权之便,以维持秩序为由,堂堂正正地站在终点线后面。
自己虽然没办法与灯子并肩参赛,但至少可以在她跑完全程之后,第一个为她递上擦汗的毛巾。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目前能做到这种事情的,就只有我一个。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清脆的发令枪声响彻了天空,观众们激烈的呐喊声顿时笼罩了整个运动场。选手们在看似漫长的跑道上飞快地传递了一棒又一棒,当灯子接过接力棒时,身边的芹泽同学已经甩下了她三四个身位。
此时应该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加油助威,比如高喊灯子的名字,但有一件事,却不合适宜地优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奔跑时的灯子,是那么的美丽。
随风飘动的头带,被惯性甩在身后的马尾,抛洒在半空中的汗水在灯子散发的光芒下闪闪发亮。灯子跑得很快,切切实实地在逐渐逼近身前的芹泽同学。
然而,她的表情。
我可以从正面清晰地看到,她的神情不仅并不显得紧张或吃力,甚至也没有显得充满自信或乐在其中。
她只是一脸平静,一对眼眸宛若隐藏在落霞深处熠熠闪烁的星光。
在她的正前方,是站在终点线后的我。
但我十分清楚,她看着的并不是我。
她的目光,此时已经穿透了我,投向了更远更远的地方。
虽然原本就不觉得灯子会输,但就在这个瞬间,在被她的眼神戳穿身体的那一霎那——
我便已经看到了灯子获得胜利的画面。
灯子的目标远在明年,远在更远的远方。
所以她不可能输在这里。
正因如此,她奔跑时的身姿,才是那般美丽。
看着逐渐逼近终点线的灯子,我情不自禁地,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臂。
我想要在她穿越终点之后,将她迎入自己的怀里。
毕竟,现在是在召开运动会。
之前这一整天里,我们曾多次和其他同学拥抱在一起,欢呼着雀跃着,共同庆祝胜利。
所以即使我这么做,也并不会显得不自然,不会招来任何人的怀疑。当然,灯子也一定不会拒绝我。
不过除了想要趁乱触摸她这种浅薄的理由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在驱使我这么做。
不知为何,看着灯子的神情,以及她那义无反顾的眼神,我总担心即使在冲过终点线之后,她也不会停下脚步。
如果我不拦住她,她难道不会就这样永远奔跑下去,直到消失得不见踪影?
愚蠢的错觉。
明知如此,却无法放下自己的双臂。
「灯子……」
这声呢喃,淹没在同学们对她的助威声中,连我自己都无法听见。
恍惚之间,脑中闪现出了另一个不合时宜的场面。
在银杏树的包围下,我和灯子坐在学生会室身后的那张长椅上,彼此相谈甚欢。
坐在我左边的灯子,将双手平放在身体两侧。
而我自己,右手也和她一样,摆在身侧最自然的位置。
可是,左手却不自然地蜷缩在大腿上,战战兢兢地攥着拳头。
那张强颜欢笑的脸,看上去十分滑稽。
我很清楚,这副幻象中的我,心里一定正紧张得小鹿乱撞。
因为,因为。
只要和右手一样,将左手摊开,平放在身侧——
不就可以触摸到灯子的右手了吗?
随着一阵秋风拂过,银杏叶纷纷散落,颇有几分樱花的风姿。
「沙弥香,你愿意帮助我实现理想吗?」
幻象中的灯子问道。
「——嗯,当然了,我会尽力而为的。」
哪怕要我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幻象中的自己,心中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靓丽的长发,动人的眼眸,秀美的脖颈,洁白的手腕。
灯子的外貌,毫无疑问地完全满足了我的一切喜好。
但所有这一切相加,依然不及她那强忍着伤痛,决绝地朝着理想奔跑而去的身姿那般美丽。
啊,原来如此。
从幻象中苏醒的同时,缓缓抬起的双臂也就此停在了半空中。
我爱七海灯子,爱她的坚强,爱她的懦弱,爱得深入骨髓,爱得无可复加。
正因如此,我才不应该拦住她的去路。
阻止她去完成梦想的人,无论如何,都绝不可以是我。
如果她执意要奔跑下去,我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倾尽自己的全力,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实在做不到的话,就唯有任她绝尘而去,直至亲眼目送她消失在地平线。
这便是现在的我,对她表达爱的方式。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并闭上了双眼。
倒映在眼睑内部的幻象,已几乎不可辨识。
而就在这时,周围突然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哎?」
糟了,我都几乎把比赛本身给忘记了。
我连忙摆脱掉自我陶醉,并立刻睁开了双眼。
随之映入眼帘的,是灯子近在咫尺的脸。
「啊——」
紧接着,我的身体受到了一阵强力的冲击。我慌慌张张地向后连退了好几步,才终于没有被撞倒在地。
是灯子冲到了我的怀里。
柔软的触感,温暖的体热,醉人的汗香,有如惊涛骇浪一般,接二连三地冲击着我的五感。
「沙弥香,我赢了吗?」
只见灯子从我怀中露出头来,像个小孩子一般,目光殷切地望着我。
看来,她和芹泽同学几乎是同一时间冲过了终点线。
「呃,这……」
对不起,我没有看到。
——面对这样的她,叫我怎么说出口。
「灯子,你太棒啦!」
这时,爱果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观众席传来。我一转头,看见翠璃正死死地抱着试图冲过来的爱果。
这一次,又是爱果为我送出了救命稻草。
「……嗯,灯子,你赢了,我们是第一名哦。」
我究竟在犹豫什么呢,不是早就认定灯子一定会赢了吗。
听了我的回答,灯子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毫无反应,但紧接着,表情就渐渐地充满了惊喜。
「好!」
「啊……」
在大声欢呼的同时,灯子挣脱了我的怀抱,转身向芹泽同学走了过去。
留下我在原地,回味着残留在臂弯当中的柔软、温存与芬芳。
目光彼端,灯子正一脸得意地不知在跟芹泽同学说些什么。从她的神情当中,已经看不到刚刚那般有些凄然的决意。
「……真是的。」
无论是否在我身边,灯子也依然是灯子。
我可以庸人自扰,也可以波澜不惊,无论如何,这都不会改变灯子散发出来的光辉,不会改变她的灯光照射的方向。
在被她照亮的漆黑大海中央,隐隐可以看到一条泛着白浪的航迹线。
我知道,那便是她最终想要前往的方向。
而且,至少目前,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至少,目前。
运动会结束后,学生们都换好了衣服准备回家,而灯子却说想先留在校内休息一下,于是我们心有灵犀地选择了学生会室身后的那张长椅。
半路上,又听到了似曾听闻的声音。
我和灯子对视了一眼,但还没等我作出反应,灯子就先露出了一个坏坏的笑容,然后就小跑着离开了通往学生会室的林荫路。
没有办法,我也只好无奈地笑笑,然后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
反正知道灯子要去哪里,不必担心被她甩下。
对别人的告白,我当然也丝毫不感兴趣。
只是没想到,灯子倒是对此兴致挺高的,明明不久前还又干脆利落地甩掉了一个人。
『我并不打算喜欢上任何人。』
——每次被人告白时,灯子都是以此来拒绝对方。
也许她虽然不希望亲自参与其中,但却喜欢看与恋爱相关的故事吧。
就像喜欢看战争片的人,并不一定愿意去打仗一样。
记得不久之前曾经和灯子一起去我经常光顾的那家书店,那次除了新版的习题册之外,她还从摆满了言情小说的畅销文库专柜随手挑了一本书,然后走向了柜台。
那本小说的书名为『鹿乃江同学的左手』。
几天之后我又独自去书店找到那本书,粗略地读了20页左右。内容是在女子高校里找不到容身之处的主人公,有一天上课时突然注意到右前方的一抹洁白的色彩,而那里坐着的便是中园鹿乃江,是班上的焦点人物。她深深地迷上了鹿乃江那只美丽的左手,怀着淡淡的恋慕之情,偷偷地在笔记上一次又一次摹绘着那只左手……
也就是世间所谓的百合小说。
「……………………………………」
不知为何,对这内容有种强烈的既视感。
……总而言之,我这才明白为何灯子结账时,那个帮忙看店的女孩子会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我转过头看了看柜台,发现今天看店的依然是那个女孩子。
如果我也拿着这本书去结账,不知她会作何反应?
我轻轻摇了摇头,将书合上并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不管怎样,我都没打算买下这本书。不仅是因为我原本就不喜欢虚构的故事,更是由于不敢肯定在读过这种书之后,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
和灯子不同,我对别人的恋爱并不感兴趣。
现在的我,根本无暇他顾。
我沿着教学楼侧面的墙壁踱步,并看到了灯子蹲在墙角边的背影。
于是我放缓了动作,小心地不发出脚步声,并慢悠悠地将身子从灯子头顶探了出去。
远处的树林里,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影正贴在一起。
起初还奇怪他们为什么会靠得那么近,于是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
「……………………………………」
那两个人在接吻。
我唰地一声转过身去,同时一把揪住了灯子的胳膊,把她拉了起来,并就这么快步离开了现场。
直到回到林荫路上,灯子始终一言不发,一副神志恍惚的样子,脸上还泛着一抹胭脂红。
当然,我也一样说不出什么来。
我们就在某种尴尬的空气当中,一边歪头望着不同的方向,一边肩并肩走到了目的地。
坐在长椅上,出了神地盯着面前的这片葱郁的景致。
与夏天不同,此时树上已经结满金黄。
飘扬的银杏叶,成片地铺洒在我们的脚边。
眼中的一切,似乎都与刚才在终点线后看到的幻象别无二致。
但是,这里无疑是现实。
证据就是,我偷偷地低头朝左边看了看,却发现灯子的双手都端端正正地摆在膝盖上。
我一言不发地将头转了回来。
物理学家、小说家和梦想家都曾主张,在我们身处的世界之外,还有无数个与我们彼此平行的世界,我们的每一个小小的选择,都会创造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未来。
当时的我,内心充满了矛盾、犹豫与迟疑。
或许,那令我站上了一个命运的分歧点。
而那个幻象,说不定就是存在于某个平行世界里的,我与灯子的另一种可能性吧。
想到这里,我又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既然横竖都只是一场白日梦,何不让我做一场更加甜美的梦境呢?
在某个未知的世界里,坐在长椅上的我,是否正握着灯子的手?
原本只是一对平行线的我们,是否存在那微乎其微的,彼此相交的可能性呢?
一片银杏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我的双腿之间。
我将它拾起,有些无所适从地抬起了头。
「真是吓了一跳啊。」
灯子突然对我说道。
看来,她也是直到现在,才从刚才那一幕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嗯,告白也就算了,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跑到这里来做这种……」
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脸颊又重新开始泛红。
「其实我刚到的时候,确实听到了男生的告白。」灯子说。
「哎?」
我为之一愣。
「你是说,他们在告白之后,立刻就……?」
「嗯……」
我们一时相对无言。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大胆啊。」
听了我这话,灯子噗嗤一声笑了。
「沙弥香有时候说话像老年人一样。」
……我有吗?
「可能是受祖母的影响吧。」
从小到大,祖母的言行举止,思维方式,都让我受到了不小的熏陶。
「……那两个人,那之后怎样了呢。」
灯子一脸担心地望了望树林深处。
在这里,已经完全听不到任何人发出的声音。
「你是指……?」
我欲言又止,而灯子则是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如果还在继续的话……」
「你不要再说了。」
我连想都不愿意再想下去。
「但是,如果真变成那样,作为学生会成员,我们难道不应该出面阻止吗?」
为什么她会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不不不,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吧。」
虽然我也只是看了个大概,但那两个人应该都还是一年级。
再怎么说,也不敢做到那个地步吧。
「嗯,但愿吧。」
灯子先是如此回答,然后做出了一副略有所思的样子,并紧接着说道:
「对了,记得我之前曾问过沙弥香,是不是有过不少恋爱经验。」
「哎?嗯。」
就是看到芹泽同学向男生告白的那次吧。
「当时,记得沙弥香只回答了一句『算是吧』。」
「嗯、嗯……」
为什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那,沙弥香有接过吻吗?」
她的这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我的胸口。
尘封许久的记忆,就趁我这一瞬间的松懈,泄洪般占据了我的大脑。
交叠在一起的我的右手,她的左手。
紧紧互扣着的十指。
她向着我,迈出的那最后一步——
「……………………………………」
要回答「没有」,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是,我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或许是因为我不喜欢,也不擅长说谎。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不想为了掩盖过去的自己,而用谎言欺骗灯子。
不能用她的方式,去对待她。
所以,我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保持沉默。
「沙弥香?」
或许是见我神色不对,灯子立刻做出了一副担心的样子。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吗?」
「这……」
我反射性地想要逞强,但是立刻就放弃了。
「……嗯,抱歉,我可以不回答吗?」
「嗯。」
灯子的应允,听起来温柔至极。
人与人的相处,果然十分困难。
我很喜欢灯子能够与我无所顾忌地谈天说地,开彼此的玩笑,偶尔像其他关系亲密的女生们一样聊聊恋爱之类敏感的话题。
可是理所当然地,灯子并不知道我的过去。
「果然,有的人确实很没有眼光。」
灯子为了缓解气氛,这样对我说道。
这也是我们过去聊过的话题。
「……是啊,我也这么想。」
只不过,我心中想的,和灯子所指的,恐怕并不是同一个人。
人与人之间,原本就是通过互相伤害的方式,找到彼此间最合适的距离。
然而,我通过并不光彩的手段,得知了灯子心中最不愿被人提及的那个部分。
拜此所赐,我才得以在不伤及灯子的前提下,涉足与她最为接近的位置。
所以,我无权单方面去要求她在聊天时避开我的心伤。
不然的话,就太不公平了。
在这一点上,我始终觉得对灯子有所亏欠。
自从在今年夏天想要将此事对灯子坦白,却终于未能说出口,这就始终是我心中的一颗芥蒂。
有时,我会不由得担心,是不是一切从那个时刻开始,就在向错误的方向发展。
一想到这一点,心中就变得愈发不安。
再加上刚刚涌入脑海的记忆,我此时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
从刚才起,灯子就始终一言不发,大概是想给我留下一点空间吧。
仅是如此,就足慰我心。
尽管这颗心里,依然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
「谢谢你,灯子,我已经没事了。」
我用尽量平静的口吻如此说道。然而,灯子并没有作出回答。
「……灯子?」
就在我想要转头的时候。
忽然间,左肩多了一份重量。
立刻,全身涌过了一阵电流。
我强忍住被吓得蹦起来的冲动,四肢僵直地稳稳坐在长椅上,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从我的耳边,传来了细如游丝又均匀规律的呼吸声。
灯子把头垫在我肩膀上睡着了。
一阵甜甜的香味钻入鼻孔,令我一时无法正常思考。
之前每天远远地凝视着的睫毛、脸庞、头发、脖颈,如今是距离我如此之近。
这么说来,灯子除了接力赛跑之外,也参加了许多其他的项目。
为了保持文武双全的才媛形象,她总是需要付出比任何人都要多的努力。
然而即使因此而身心俱疲,她却依然不会在任何人面前露怯或示弱。
那样的她,如今正毫无防备地睡在我的肩头。
这样的事实,胜过了一切的灵丹妙药,瞬间扫平了占据心中的所有负面情感。
唯有喜悦,照亮了眼前的这一片幽静的秋色。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
……不,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
我低下头,望着她垂在身边的那只白皙的手。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就更觉得像是净琉璃戏剧用的人偶了。
至少在这转瞬即逝的时刻,灯子是只属于我的人偶。
心中这如此狂妄的想法,将我自己的脸颊羞得有些发烫。
但是,炽热的情感,仍然愈发不可阻挡。
我将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
灯子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我将食指放在了她的腿上。
灯子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此时此刻的我,紧张得几乎要流出泪来。
一番纠结之后,我笃定了决心,用手指在灯子的腿上写下了从小到大练习过无数次的三个汉字——
沙弥香。
我在灯子身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灯子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做到了。
我做到了。
「……………………………………」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顿时,从身体最深处奔涌而出的羞耻感几乎要将我的躯体烧穿。但是我不能动,哪怕动一下,我都担心会吵醒灯子,会让这本就有如上天恩赐般的时光提前结束。
我发动自己的全部肺活量,做了几个有生以来最为缓慢的深呼吸。
这么做并不能让灯子属于我。
可是,内心还是充斥着满足感。
「啊。」
这时,灯子的右手微微动了一下。
见状,我精神高度集中地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
灯子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一副平和安逸的模样,让我不由得更加大胆起来。
虽然,区区一个名字不能证明她属于我。
但是,即使不经过证明,我也十分清楚,自己的全身心都已只属于灯子一人。
既然如此……
想到这里,我不禁吞了吞口水,然后将自己的右手朝着灯子的右手伸了过去。
灯子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我温柔地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并以握毛笔的姿势,捻起了她的食指。
然后,屏住呼吸,一笔一划地,在自己的腿上,写下了在学生会选举之前,不惜心力地练习过的另外两个汉字。
灯子。
深爱的名字,深爱之人的名字。
我强忍着激动的情绪,轻轻地将灯子的手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倏地,从我们身边吹过了一阵风。
在这被树木环绕的地方,即使起风,也只会是微风的程度,并不会令人感到寒冷。
饶是如此,我似乎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残留在我手上的,灯子右手的温度,以及腿上「灯子」二字残留的感触,正在渐渐地随风消散。
我慌了神,如同守护自己最重要的宝物一般,伸出双手,紧紧地捂住了我腿上的名字。
灯子依然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但看着她,总觉得她的嘴角多出了一丝笑意。
看到她这副睡脸,回顾起自己这一连串愚蠢又幼稚的行为,自己也不由得感到好笑起来。
为了不笑出声音,我仰起头来,凝视着天空。
万里无云的秋空,正渐渐地被染上落日的颜色。
——初遇灯子的时候,曾有过一种感觉。
她仅凭三言两语,就打开了我的心门,用属于她的夺目色彩,指引我前往她所在的方向。
她在我与她之间创造了河流,创造了海洋,让我的情感止不住地朝着她的方向流淌。
飘洒在一路上的,都是美丽得令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芒。
如果有一天,我的感情无法再前往灯子的方向。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与她之间的川河与大海。
我这满腔源源不断的情感奔流,或许就只能积累成一潭死水,慢慢地风干,蒸发,化作大气。
然后,前往这片天空的彼岸。
也许到了那一天,她仍会称我为沙弥香。
也许到了那一天,我也仍会称她为灯子。
正因为遇到了七海灯子,我才终于接受了自己。
那么即使离开七海灯子,我也仍然会是我自己。
茫然着,懊悔着,失望着,踟蹰着,缅怀着,追逐着。
对爱上一个人所拥有的全部理解,都源自于与她的相遇。
后记
初次见面的话,大家好。
如果读到这里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么你可能已经读过翻译版的『佐伯沙弥香的追忆』与『佐伯沙弥香的追忆2』。多谢赏脸,我是这两本外传小说的翻译者,flankoi。
自从彻底痴迷于翻译之后,我大概已经有5年不曾写过自己的小说,至于这次为什么要写这个同人短文,我不知道,甚至也没什么自觉。明明翻译完『追忆2』还没过多长时间,身心都确实有些疲惫。可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小说已经敲了有2000多字。
我觉得可能,是想要借此清算自己在翻译这两本小说的过程中,投入的各种感情。『佐伯沙弥香的追忆』这一系列可以算是沙弥香的回忆录,其中的一切都是沙弥香的所见所闻以及主观想法。所以身为翻译者必须无时无刻不去站在她的角度上去思考和看待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词语。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在码字的时候,我就是最能够与她感同身受的人。
那么在完成翻译后,也必然会留下许多的感情。我没有我的七海灯子,所以也就没有川河与大海。所以就像沙弥香选择了天空一样,我选择了眼下的形式。
不敢说沙弥香就是我写的这个样子,但至少在我心目中,以及在翻译外传小说,乃至和千夏字幕组一起翻译『终将成为你』的动画时,沙弥香就是我如今描写的这种形象。
在这部作品上耗费的绝大部分心力,都是为了增进对沙弥香的理解。
终将成为沙弥香!
好了,这篇同人文的标题取自『源氏物语』。「山间秋露」是对『源氏物语』的最后一幕「梦浮桥」感到不满的读者擅自补写的后传,说白了也就是『源氏物语』的同人文。后世对这篇后传的评价并不高,说实话我自己也对它不是很喜欢。但是,我能够理解读者想要让薰和浮舟再续前缘的心情。有时候你会希望自己喜欢的角色幸福,而胜过让作品本身获得文学性上的胜利。这就是我给文章如此命名的理由。
另外还有,文中出现的『鹿乃江同学的左手』是一本实际存在的百合小说,也是我到目前为止评价最高的百合小说,其中创作的故事几乎100%契合了我对百合持有的美学观念。虽然我还有许多想要翻译的作品,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本书拥有很高的优先级别,感兴趣的人不妨拭目以待。顺便一提,文中对灯子手的描写,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引用自『鹿乃江同学的左手』。
无论如何,感谢大家读到这里。如果你读过我的翻译作品,那么我对你献上双倍的感谢。如果没有,那你真的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这篇拙文上。
既然『佐伯沙弥香的追忆3』已成为确定事项,那么不妨就让我们到时候再见。
flank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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